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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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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25-7-18 00:02 編輯

白月剛 作者:馬桶上的小孩

內容簡介】:

  言昳穿進《慫萌錦鯉小皇后》這本書兩次。

  第一次她記憶全失,當了三十年惡毒女配,她的野心與努力,永遠擰不過錦鯉女主的好命與眾多金大腿。甚至下場淒慘,被迫嫁給愛著錦鯉女主的黑化陰狠男三。

  第二次,言昳重回童年,恢復了記憶,她決定甩開所有人,只想發財。

  當她變成了手握命脈的財閥,錦鯉女主的身邊的金大腿竟然紛紛上門,反來抱她大腿,

  甚至連成為皇帝的原男主也乞求她的相助。

  她笑起來:「我出錢,你當皇帝,這不劃算吧。」

  *

  第二次穿書的言昳,在尚且年幼無力時,決定好好利用男三山光遠,對他呼來喝去,

  只是沒想到前夫用起來太順手,一使喚就是多年。

  她卻不知道前世山光遠為她復仇,為她守了十年孤墳,也重生了。

  當她身居高位,所有人都恨透了她的黑心與鐵腕,紛紛對山光遠道:

  「她不過是想讓你做她的狗罷了!」

  山光遠:「……還有這種好事?」

  言昳:「?!」

  背景19世紀前期架空大明朝,對外開放航海強國,工業革命已進行。涉及部分資本市場基礎知識,但作者文盲,請多多包涵。女主為人瘋狂,會有諸多冒犯言論,不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一句話簡介:她這麼剛,竟然也是某人的白月光

  立意:破除錦鯉迷信,打破大腿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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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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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來

  金陵城中,夜濃露重,一座舊宅濃煙四起。

  花園假山交錯在深色屋簷之中,依山坡而建,層層疊疊。

  在濃黑煙柱裡,依然能看出這座宅子當年的氣韻與規模。

  火慢慢攀起,紅光漸漸染上半邊天空,宅子內卻沒有一個叫喊著救火的僕人。除了火光外,各間屋子都未點燈,一片漆黑。只有一座半山高處的主屋,在沖天的火光中,有幾點不起眼的燭光。

  一丫鬟拿衣袖捂住口鼻,飛奔過長廊,撞進那點燈的屋子裡去,喊道:「二小姐!外頭官兵都已經漸漸圍起來了,火也燒的差不多了,咱們快走吧。」

  三十歲出頭的二小姐,並沒有答話,只是躬坐在圈椅上,痛苦的用雙手捂住額頭。

  丫鬟看到二小姐這副模樣,心裡一顫,眼眶酸脹,連忙過去,蹲下身輕聲道:「二小姐,天無絕人之路……您別傷心。」

  二小姐言昳抬起頭,那張嬌豔的面容上,滿是復雜,她輕啟紅唇道:

  「……我操。」

  我操兩個字,用任何的同音不同形的防和諧詞代替,都無法表達言昳此刻的操蛋心情。

  因為言昳三十歲了,也已經穿書三十年了。

  而她在三分鐘之前,才知道這件事。

  準確來說,言昳穿書之後,隨即失去了前世記憶,也當然不記得任何劇情。渾渾噩噩在書裡生活了三十年,直到今日出了大事,她撞到了腦袋,才陡然清醒,無數劇情與記憶湧進了腦海裡。

  她穿進的這本書,叫做《慫萌錦鯉小皇后》。

  看這題目也知道,標題多個關鍵詞,拿出來都是爽文大殺器。

  要點一:《超高校級的幸運》

  原著女主白瑤瑤,就是這個慫萌小錦鯉。她生母是某個別院中的下人陶氏。在白老爺去別院避暑時被看上,在身邊玩了幾日,白老爺揮揮衣袖走了,被玩了的陶氏卻有孕生下了個女孩。

  白老爺問也不問,陶氏只好給孩子取名為白瑤瑤,母女二人就被扔在別院,過的比丫鬟好不了多少。

  而白瑤瑤天生嬌憨呆傻,陶氏以淚洗面,直至某日有高僧路過,驚愕稱「此女娃乃是瑤池仙女降世,更有龍鳳之象」。本沒人當真,可高僧一走,遠在天邊的白老爺竟忽然想起這個閨女,把白瑤瑤和她生母一同接到金陵去了。

  那之後金陵的天就晴了,水就清了,白瑤瑤的好運錦鯉金手指,帶來了大明真正的春天。

  從她進家門開始,白家運勢逆轉,親爹白老爺官運亨通,主母後媽大病初癒,老太君喜笑顏開,就連親爹的其他姨娘都不長痘不長膘了。

  而且每過兩年,就要蹦出來一個高僧道士甚至還有傳教士,見到白瑤瑤就驚為天人,不是說「鳳象」就說「吉兆」,總之一遍遍強調:有了白瑤瑤,白家就能光耀門楣了。

  這些高僧把白家的氣運跟白瑤瑤強行鎖死,她自然成了家中一寶。

  白家所有對白瑤瑤好的人,那都是身體健康,事業坦途;所有私底下針對白瑤瑤的嬤嬤姨娘,那一個比一個慘。

  言昳這個角色就是慘的那類。

  在書中,言昳是白瑤瑤同父異母的嫡姐,大她一歲,驕縱要強,言語毒辣,做事全憑心情。

  在白瑤瑤來之前,言昳是家中嬌貴的不得了的嫡女。

  她親生母親是白老爺第一任原配。哪怕這位原配生下她沒幾年便去世了,她在家裡也是橫著走。

  可白瑤瑤來之前不久,白老爺娶了第二任妻子,家裡來了新主母。白瑤瑤被新主母認養,地位跟言昳平起平坐,她心中不甘心。從那之後,言昳凡事都要跟白瑤瑤爭搶,甚至背後構陷——典型的嫉恨迫害白瑤瑤的惡毒女配。

  白瑤瑤當然不會被她所害,錦鯉好運金手指反彈一切,再加上她怯生生的模樣,又慫又萌討人喜歡的言行,迫害她的言昳越來越遭到全家人的反感。甚至幾次弄巧成拙,丟人現眼,讓曾經寵愛言昳的白老爺當眾人搧她,將她關進小黑屋,罵她是白家的禍害。

  最終遭到全家的厭棄。

  言昳這個角色,當然更恨白瑤瑤了。

  但言昳在原著裡屬於那種新手村級別的惡毒女配,能耐不大,反復作死。每次都是小打小鬧,但就喜歡翻來覆去的蹦跶亂跳,既增加了言昳這個角色的厭惡度,又保證了她可持續利用性。

  到全文的三分之一處,女主和言昳都十一二歲了,文中各種打臉場面,還要靠言昳來製造。她簡直就是打臉情節生產機,天天不重樣的煩女主,讀者沒想到看了八十多章還在看這個,氣得刷負罵人,就想讓言昳這個角色滾粗。

  作者大筆一揮,讓白老爺把言昳送人,送給言家了。

  緣由暫且不說。但從此她改姓言,成了言家的閨女。

  讀者紛紛無語:「我們是想讓言昳死!你把她送走不就是讓她過幾年再出來繼續噁心人嗎!作者不能寫點別的女配了嗎?!而且言家也不差啊!看不出來言昳哪點過得慘了!」

  作者為了平息,在言昳被送走之後,時不時通過他人之口,描述言昳在言家如何被虐待,如何不招待見,如何被人恥笑。

  大批人喊著「這根本不夠」,但很快,女主白瑤瑤長大了,開始要被各路男主男配堵牆偷親,日常甜甜了,大家也顧不上言昳過的慘不慘了。

  但讀者們果然是有經驗的,因為言昳沒過幾年果然又出來蹦跶了,而且還來瘋狂攪和女主的感情戲。

  而且一蹦跶就蹦跶到了結局。雖然其他各種針對女主的高端惡毒女配層出不窮,但言昳還是最屹立不倒的小強。

  看言昳如何自討苦吃,淒慘度日,是諸多讀者一邊嘴臭打負,一邊訂閱不斷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這本書的留言高峰,就是言昳成婚前後。

  也就是這篇文的要點二:《玩夠了就找個老實人嫁了吧》

  哦,言昳不是那個玩夠了的。

  她是老實人。

  想來她大學時期看這篇文的時候,也忍不住在評論區破口大罵過。就是她本來很喜歡的原著男三,被作者寫崩了。

  原著男三山光遠,身世淒慘,寧折不彎,沉默話少,幼年最淒苦時與白瑤瑤有一陣交集,長大後他鎮守一方,手握重兵。

  山光遠話少且心思難猜,卻似乎對白瑤瑤也似乎心心念念,痴情不忘。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時間流行孤僻陰鷙病嬌男人。作者一看,自己書裡好像缺這麼一號角色,想蹭熱點的心蠢蠢欲動,忽然把山光遠寫成了個白切黑,死變態,還聲稱這是草蛇灰線,早已預兆。

  幾章之內,山光遠就變得對女主愛而不得,竟然開始黑化囚禁,虐心虐身,甚至得不到就想毀了她。

  白瑤瑤的錦鯉buff不知道為啥,總對男人網開一面,還真的被他給抓住,虐出一身傷。

  早十五年前,白瑤瑤作為女主哪怕在城牆上吊了七天,挖出子宮,讀者們也會想看。

  但如今,大家點進《慫萌錦鯉小皇后》就是要看甜甜的,突然看到這種餵屎劇情,直接炸了。

  愛搞騷操作的作者感覺評論區風向不對,立刻讓男主衡王孤身救出了白瑤瑤。

  山光遠不但身敗名裂,還成了白瑤瑤和王爺團聚之後哭泣熱吻並成功上壘的開車工具人。

  船戲雖然美味,但不足以洩憤。讀者對於山光遠人設崩塌的憤怒還在醞釀,作者只好出了個奇招,讓男主衡王攛掇皇帝賜婚,把山光遠跟同樣名聲爛臭的言昳配成一對了。

  言昳看文的時候,只是覺得這劇情逆轉也太莫名其妙了,山光遠不是很瘋嗎?怎麼會同意這種事。

  但卻看到一眾讀者叫好,大呼「賤人配狗,爽了爽了」。

  但當她成為了配狗的那個,接盤十年,她的心態就是:

  噁心他媽誇噁心——好噁心啊!

  作者後知後覺自己寫了糞坑劇情,立馬在寫山光遠言昳成婚劇情之後,讓她和山光遠這對兒滾粗不再出現,只偶爾通過其他配角之口,描述言昳如何給山光遠戴綠帽,山光遠如何家暴毆打言昳。

  讀者很吃這套,紛紛爽到,一旦有言昳被家暴的流產什麼的傳言,就紛紛投雷慶賀。

  現在言昳覺得自己是求打賞工具人了。

  不過,這是言昳看的原著裡的描寫。而她自己回想自己過得這三十年——跟書中劇情在細節上千差萬別。

  比如,她跟山光遠早早就分居遠離,幾年才見一次,山光遠情緒不外露,但應該也很討厭她,說不定言昳給他戴了綠帽,他都能在她亂搞的床邊給她打拍子。

  他倆更像是相互膈應的陌生人。

  比如,這些年言昳確實沒少針對白瑤瑤,畢竟她不記得穿越,再加上本來就心眼小,從小被白瑤瑤奪取寵愛和各種機會,漸漸心生嫉恨;後又發生諸多事情,白瑤瑤難脫干係,更讓她厭惡白瑤瑤。

  可她對付人的手法,沒有書裡說的那麼愚蠢。只是白瑤瑤的無敵錦鯉金手指,都會讓她一切計謀莫名其妙暴露罷了。

  再比如,言昳雖然不如女主,但也並沒有過那麼慘,她在故事裡沒提到的生活中,自有一番歷程。可在文中,總是會通過各種傳言,讓讀者和原著女主,以為言昳過的生不如死。

  最主要的一個差別,就是要點三:《老男人還有兩副面孔呢?》

  對白瑤瑤來說,男主王爺,男二丞相,男三將軍,都是對她愛到痴狂。

  對這些男人來說,官場爭奪,皇權傾軋,不過是為了得到白瑤瑤的愛情;拼死拼活,廝殺血戰,也不過是希望白瑤瑤露出笑容。

  所有沾滿血腥的雙手,只為了去輕撫她嬌嫩的臉頰——

  在原著裡,為了襯托白瑤瑤至高無上的絕美愛情,還特意寫言昳愛痴了男主衡王,卻被衡王棄若敝履,利用吸血,吃乾抹淨,扔到了永不翻身的境地,被迫嫁給了變態山光遠。

  現在言昳本人,想起這段原著中的描寫,只想罵娘。

  她愛個屁!這三十年她誰都不愛,只愛過錢!

  原著跟她所經歷的三十年最最重要的偏差,在她的認知裡,這個故事出現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在白瑤瑤視角裡的深情男人,在她看來全是磨牙吮血的野心家,在《慫萌錦鯉小皇后》這本書甜甜的感情戲沒寫到的地方,到處都是殺人如麻的鬥爭,翻雲覆雨的變局。

  三十年間,她跟男人們之間只有相互利用和背後捅刀。

  她如今混得這麼慘,壓根不是因為被女主金手指給「天罰」了。

  而是她在奪權中,輸給了男主衡王。她掌握了太多衡王的,或者說是皇室的秘密,哪怕輸了鬥爭,沒了價值,衡王也會對她追殺至死。

  現在這個時點,在原著裡,是番外的一章,衡王終於登基為皇,而白瑤瑤像高僧的預言那樣,一飛沖天成為了獨寵皇后。在登基後不久後,白瑤瑤給男主衡王生下了第五個兒子,而男主打算送給白瑤瑤一份大禮,就是言昳的命。

  只是,善良天真的白瑤瑤只會事後知道言昳因「意外」而喪命,唏噓幾聲罷了。

  讀者紛紛覺得衡王為白遙遙怒殺言昳這個劇情「太寵了太甜了」。

  原著中描寫她府上著火,她在火中被活活燒死,慘叫聲不絕於耳。

  但實際這把火是言昳自己放的,她知道衡王的兵力已經圍在府外,隨時打算進來抄家,所以才自己要燒毀府邸,玉石俱焚。但實際,她覺得自己年過三十也不妨礙東山再起,已經為自己選好了一條密道,準備逃離。

  就在她準備逃離之前,她撞到了腦袋,忽然想起了自己竟然是……穿書了三十年。

  可真是太及時了呢。

  這會兒,身邊丫鬟搖著言昳肩膀,急道:「二小姐!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言昳這才猛地回過神來,站起身來,把瘋湧進大腦的原著劇情都暫時甩掉,道:「走。」

  丫鬟扶著言昳,出了門去,外頭烈火燃起,臉被熏得發燙,髮絲都幾乎要打捲。火蔓延至園中樹梢,夜空漆黑無星,視線裡彷彿只有紅黑二色。

  丫鬟轉頭看向言昳。她成婚多年,不許人叫她「夫人」,她不認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只許人稱她二小姐。

  言昳經歷傳奇,起起落落,世人總說她「半老徐娘」「無子無女」,可誰見了她,往往都要被她容貌攝住,改一個罵法。

  不比往常女子含胸窄肩,纖弱娉婷,言昳天生腴潤挺拔,瑰姿豔逸,雙目含笑蘊嗔,似浪似嗲。白膩胳膊不見骨態,圓月面龐紅唇豐澤,不像許多女子縛胸含肩,她總是不在意自己的築脂堆豐的身材,走路昂首坦肩,嬌身亂顫。

  一說話,是火辣辣無顧忌;一看人,是直勾勾含笑意。

  可謂葷濃嬌麗,豔光四射。

  哪怕此刻她頭髮微亂,嘴裡咒罵著剛登基的皇帝會爛屁眼,也大步快走著,在火光中美的扎眼,沒有絲毫會被打垮的消沉。

  很快,主僕二人就到了密道附近,這宅子是曾經白家的宅府,幾年前被言昳下套設計,搶奪回了手裡,那條密道是她童年回憶,她再熟悉不過。

  只是此刻,在密道入口前,卻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大丫鬟一時間沒認出來,但言昳卻忽然住了腳。

  她半晌道:「……山光遠。」

  山光遠從血一般的火光中走過來,像是煉獄中由餘火灰燼化作的惡鬼。

  言昳已經兩年多沒見他了。

  山光遠,身著輕甲,腰間佩刀,手上拿著馬鞭。臉上一道橫亙的傷疤,以前還沒有的。

  他生了張極端正矜貴的臉,棱角硬淨,眉眼疏冷,儒家屁話大老爺最推崇的「文金柔剛」都凸顯在眉眼裡。

  更何況他性格有一種捉摸不定的沉默和冷硬,難以預測的突兀言行,也曾在官場與戰場上打的許多人措手不及,世間有太多流言都在渲染他的內心險惡。

  像是沉默的霧裡一把寒光收鞘的名刀。

  但那是曾經。

  這些年落魄下去之後,山光遠漸漸不再掌控自己的表情,平添了許多傷疤,許多譏諷冷笑、散漫隨意。他像是一張銳意逼人的千里江山圖,卻被亂刀劃破,潑上髒血,顯得混亂、復雜且豐富耐看了。

  言昳想都沒想,就覺得山光遠是來捉她的。畢竟她聽說了一些風聲,比如落魄之後的山光遠忽然手中多了不少兵力,有人認為他其實在衡王的奪取皇位的鬥爭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她皺起眉頭,又笑了:「咱家山老爺竟穿上甲,佩上玉了。去嗦咱們這位衡王——啊不,新皇的臭腳了嗎?男人還是會隱忍,前些年挨了鞭子,給人家夫妻倆當好事兒的墊腳石;到如今光景不好,又給人家當帝后的夫妻作奴才將軍,四處抓人了。您要是拋妻切蛋進了宮,御前秉筆的那幾位公公,都沒您會伺候人呢。」

  挽著言昳的丫鬟太陽穴突突亂跳。

  她隨侍言昳有幾年了,知道這倆人不對付,但一般見了面,山光遠就是不言不語不多停留,言昳卻是騷話髒話連天,專撿難聽的戳人心窩。

  言昳能不憋著就不憋著,山光遠這個丈夫是她屈辱的證明,她憑什麼對他好臉色。

  倆人是御賜的婚,和離早就無望。

  除非她死了。

  所以她更篤定,山光遠是來殺她的。

  她們二人有一個死了,才能結束這屈辱的婚姻。

  山光遠嗓音有些沙啞,他衣角似乎都有了幾個火星燎出的破洞:「你我都知道這條密道的。果然你會走這裡。咱們快點走。」

  言昳似乎聽到了,在火焰的噼啪聲中,似乎傳來了士兵們的呼喝聲,靴子落地的奔跑聲,顯然衡王要確認她的死,已經派人闖進了這座燒得不成樣的府邸。不知道山光遠是不是也從密道這邊來堵她。

  她氣笑了:「你真當咱倆是夫妻?我信天兵天將下來把我抓回天庭給王母娘娘洗腳,都不會信你會來救我的,山光遠。」

  山光遠冷聲道:「王母娘娘讓你洗腳,估計會被你那留的尖爪子給撓死。快走。」

  他平時話很少,但總是偶爾會蹦出幾句回嘴,讓她覺得他懟的還挺跟得上她節奏的。

  言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修長的丹蔻紅指甲,曾經還在大婚時抓破過山光遠的臉。

  山光遠腰上的玉佩與符牌,一切都證明他如今軍中地位不低,言昳不知他何時回到的將軍之位,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輕信任何人,她往後退了幾步。

  府中地形復雜,還有別的地方說不定能逃走。

  言昳想都不想,轉身就走。

  她剛剛跑入來時回廊,就聽見山光遠的驚吼,以及頭頂鋪天蓋地而來的嘎吱聲響,言昳仰起頭,最後一眼看到的只是掉落的房樑,和自己因驚恐而抬起的雙手。

  她腦子裡留存的最後一個想法是:掉色了,她確實該重新染指甲了。

  劇烈的疼痛轉瞬消失。言昳眼前一片黑暗。

  原著真就給她的命運板上釘釘了?她連最後的死亡結局都無法避免嗎?

  她不甘心。

  不同於任何從一開始就記得劇情,然後穿越到小說開頭的人,可以按自己性格改變那些她們瞧不上的惡毒女配。

  但她不一樣,她自己親身渡過三十年,她就是那個性格惡劣的言昳,她就是受了委屈小心眼的想要報復女主的女配。對原著中的角色,她也是打心眼有濃烈的感情。

  她濃烈的討厭白瑤瑤,討厭衡王,討厭山光遠,但更討厭自己。

  她言昳,就應該從小就狂妄發瘋,不顧一切,否則她什麼都守不住。

  就是那些猶豫著要不要討好父親,要不要做個好女孩,要不要報復別人的時候下手軟一點的時間,耽誤了她自己的機會。

  她早就洗不白了,就可惜壞的不夠快。

  言昳明白的太晚了。

  她只聽到了山光遠一聲遙遠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言昳!」

  她隨之陷入徹底的黑暗,但又很快的感受到一陣劇烈的頭疼。

  頭疼伴隨著的還有花香與春風,有身體陷入被褥的柔軟觸感……

  「二小姐!」

  「二小姐……唉,這額頭都腫了一大塊兒,當真不要緊嗎?」

  「別又因為這事兒又去找夫人,沒瞧見咱們這位夫人進門後,淨是不待見二小姐了嗎!」

  「可剛剛夫人說是有高僧登門,說也要二小姐過去呢……」

  言昳在疼痛之中,忍不住罵了一句,周圍幾個女聲聽到髒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她緩緩睜開眼來。

  帷幔低垂,窗子半掩,春光大好,朦朧的讓她恍惚。屋內圍了幾個丫鬟,她只覺得臉熟,不太叫得上名。

  言昳掙扎著坐起來,迷糊之間,幾個丫鬟跪到床邊來瞧她,連聲叫她二小姐。言昳低頭,便瞧見自己的手。

  又嫩又小的手,看模樣不過八九歲。

  而屋內擺設,更像是她幼年時候的房間。

  她回到了自己童年?

  穿書都穿了,重生倒也沒那麼讓人吃驚。

  她更著急的想確認自己回到了什麼時候。

  她忽的看向年紀最大的那個丫鬟:「你說什麼夫人,什麼高僧?是什麼事兒?」

  大丫鬟連忙道:「今日有增德高僧登門拜訪,大奶奶與高僧探討佛法,說是請二小姐和三小姐都過去了,給看看相,卜卜前程,也讓高僧給祈求個安康順和。」

  言昳扶著腦袋,終於想起來了。

  這是她八歲那年,白瑤瑤剛進家門,這會兒剛開始小打小鬧的欺負或不和,都沒人當過真。

  也是這一年,有位高僧成了白家座上賓,幾句話便把白瑤瑤捧上了天,把言昳踩進了地裡。向來篤信高僧,迷信天命的白老爺也深受影響。

  就這一天,某件事定下了她未來幾年的前景,甚至說決定了她這輩子很重要的走向。

  她和白瑤瑤的人生,從此有了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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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昳:音同蝶,太陽過午西斜、太陽偏西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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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增德

  言昳揉了揉前額,起身坐在了鏡前,幾個丫鬟連忙給她梳洗打扮。

  她這時候裡裡外外還有四五個丫鬟兩個嬤嬤給照料,往後就未必有這種好日子了。她粗略的打量了一圈,只記起了其中一個年紀最長的大丫鬟,名叫芳喜。

  看來她身邊是肥差事,丫鬟都有錢有閒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特別是芳喜,十七八歲,正是美好年紀,又生的明媚嬌麗,簪花戴玉,穿錦披繡,經常在言昳不知情的時候替她做主,活像府裡的小姐似的。

  不止芳喜,言昳身邊手髒的人可不少。

  生母去世已經三年了,留下來的嫁妝或金銀首飾越來越少,甚至到她十一二歲離開白府的時候,身邊這些丫鬟,甚至膽大包天到什麼也不給她留的地步。

  芳喜雖囂張,但言昳幼年身邊沒幾個好東西,這不是言昳記得她的理由。

  是因為芳喜在這一年慘死在府中了。

  言昳瞧著鏡子裡的芳喜,思索了一會兒。

  幾個丫鬟背地偷雞摸狗的水平一流,梳妝照料拍馬屁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梳好頭,穿好衣裳,言昳瞧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打扮的堆紅攢金,嬌豔可愛,兩眼跟水葡萄似的晃著笑意,圓臉上漾著梨渦。

  言昳一直都有容貌上的自信,蛇蠍美人如果不美怎麼能行。

  只是額角上已經凸紅起來,言昳摸了摸,皺起眉頭。

  芳喜瞧見她神情,連忙跪在一旁,又是搧風又是熏香,輕聲道:「二小姐好像是從假山上摔下來了。不過老爺不知道此事,旁邊也沒人瞧見。」

  她怎麼會從假山上摔下來?

  言昳努力回憶,可畢竟她上輩子都活到三十歲了,這會兒又有些頭昏腦漲,幼年的事兒也有些記不清楚了。

  「二小姐可不敢這樣亂竄了,萬一磕破相了怎麼辦!」芳喜又是吹又是揉的,言昳腦袋靠後,枕在芳喜一對兒波濤之上,聽這位海浪濤濤道:「幸好有個小童先發現了,認出二小姐來,真要是暈在那兒,讓大奶奶發現了就不好說了。二小姐不用怕,那小童是半個啞巴,我們又賞了他一小塊碎銀,他哪能到處跟人告狀去。」

  言昳忽然轉頭:「啞巴?小童?多大?」

  芳喜:「也就十一歲多點,或許更大一點,瘦高的跟條細犬一樣。好像是馬廄那邊的。府上來往奴僕太多,也記不清臉,看年歲估計是剛被爹娘賣來的吧。」

  言昳沒說話,只琢磨著「半個啞巴」。

  芳喜拿了個小貝珠攢成鈴蘭模樣的簾簪,簪梳部分似乎掉了包金,珠花則是用銀線攥成的。精巧可愛,別在了額前,正好遮住了那塊兒紅腫。

  言昳對著鏡子端詳那簪子,忽然笑起來,丫鬟們知道這小魔頭難伺候,鬆了口氣。

  她卻笑盈盈的跳下來,拿起桌子上的梳子,往鏡子上狠狠一扔。

  咔!

  一聲脆響,那西洋鏡從正中碎開,稀裡嘩啦掉了滿桌子!甚至幾個碎渣差點崩在芳喜臉上,她一下子臉就白了。

  言昳沒回頭,一邊往外走,一邊用手指撥弄了一下簾簪,笑道:「什麼時候我奩盒裡,有這種廉價玩意兒了?」

  她邁過門檻去,屋內丫鬟鴉雀無聲,相互交換了一個驚愕的眼神,其中沉不住氣的先壓低聲音道:「要命了!她怎麼瞧出來的?不是說她都不記自己有什麼首飾的嗎?」

  「是不記,可這次替換的玩意兒,也太廉價了吧!你當她是沒見識的村姐兒嗎!是誰買的?!」芳喜額頭上細細冒出汗來,急急道。

  言昳的首飾幾乎不重樣,她自己也不記得有什麼,常年被丫鬟們變賣了之後換了新玩意兒來。什麼鎏金碎銀,反正她就戴一兩回,只要當天不露餡,她從不過問。

  今天卻……

  芳喜撫了撫裙擺:「還不想辦法把東西都拿回來——別跟我說賣了,你賣了不也是給自己買這些頭上戴的玩意兒,就把自己的拿來湊上!哪怕樣子不對,最起碼把數湊對!」

  有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樣貌平平的丫鬟嗤了一聲,目光掃視過其他人,起身抖了抖裙擺,快步朝外頭走去。

  言昳畢竟年紀小,那丫鬟沒幾步就趕上,二小姐正在回廊下難得觀賞著園中景色,目中有幾分新奇。

  小丫鬟追上幾步,一臉恭順沒說話。言昳瞧了她一眼。

  看來這個丫鬟有不一樣的心氣啊。

  她一邊往正堂走,一邊隨意問道:「叫什麼來著?」

  丫鬟低頭道:「奴婢是剛來的,名叫輕竹。」

  言昳走的不慢,往常她最不願意去見主母和老爺,這會兒反而像是著急要去,她又道:「哦。那你知道那位高僧叫什麼嗎?」

  輕竹道:「好像是增德大師。」

  言昳笑:「想起來了。他是該增點德了。」

  她思索著,到了正堂,好巧不巧,就瞧見回廊那頭,一個穿鵝黃裙子的小女孩,由阿嬤牽著,乖巧的走過來。

  言昳頓住腳。

  是白瑤瑤。

  白瑤瑤手裡拈著一枝海棠花,嘴裡正小聲念著歌謠,瞧見言昳的身影,忽然也站住了,怯生生的躲到阿嬤身後。

  那阿嬤瞧見了言昳,連忙行禮做福,堆起笑容。

  她身後的白瑤瑤探出頭來。

  白瑤瑤確實生的招人疼愛,杏眼尖臉,白皙楚楚,文中經常描寫言昳的「胖」來襯托白瑤瑤的纖細柔弱。她此刻雙眼蒙著一層水霧,如小鹿般瞧過來。

  言昳一瞬間也想過,白瑤瑤那好運的金手指如此強大,她現在年幼無力,不如跟白瑤瑤演一演姐妹情深,抱一抱真女主的大腿。

  見到白瑤瑤的一瞬間,她就覺得做不到。

  言昳上輩子太多經歷,都讓她知道白瑤瑤的所謂錦鯉金手指,實際上會給身邊其他人帶來多少的……不幸。

  言昳瞥了一眼白瑤瑤,進了正堂去。

  白瑤瑤身子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嬤嬤身後探出頭來,小小聲道:「二姐姐……走了?」

  那阿嬤也鬆了口氣,甩了一下衣袖小聲抱怨道:「就這臭脾氣,今兒沒亂鬧也真是奇了怪了。天天見了她還要跟見了老鼠見了貓似的。她那個難伺候的娘死前鬧一大攤子事兒也就罷了,還留下這麼個更難伺候的小禍害!」

  白瑤瑤看向阿嬤:「是說二小姐的阿娘嗎?」

  阿嬤知道失語,連忙輕拍了一下自己嘴,道:「咱們趕緊去見老爺吧。」

  正堂空椅,靜謐空曠,言昳環視一圈,聽見了右側說話聲。奴僕打起軟錦簾子,言昳進了側門,就瞧見玻璃窗子映得滿屋光彩,屋裡有三個人。

  主座上的男人,不到三十五歲,蓄有長鬚,面皮白淨身材高大,透著一股皮笑肉不笑的儒雅,眉毛卻有幾分扎人的劍鋒,正是白府的老爺——白旭憲。

  言昳倒是多年沒見過這張臉了,竟覺得有點陌生。

  白旭憲跟她,後來可是恨不得掐死對方的一對兒父女,言昳想到自己有這貨的基因,都恨不得把自己一半生命的誕生源泉從他身上摘下來剁個稀碎。

  可她分得清利弊,她這麼小的年紀,爹一旦玩完,她在社會上也沒法立足。

  上輩子白旭憲把閨女們當網羅門戶關係的木偶,這輩子言昳倒要掂量掂量能利用他做些什麼。

  她立馬漾起甜笑,扭著身子行了一個不像樣的禮,又跑了幾步,撞在白旭憲膝頭,扶著他膝蓋,仰著臉笑:「爹爹!」

  白旭憲這會兒還是疼愛她的,萬沒有日後盼著她死的狠樣,撫了撫言昳的臉,笑道:「昳兒今倒是乖,沒讓人把你抱過來。還不快見過增德大師?」

  言昳轉臉往旁邊看。

  旁邊沒頭髮的禿瓢,四十歲上下倒是難得一副清朗骨相,一臉神秘微笑,眼半含著光,穿素雅單色袈裟,單看氣場確實唬人,是增德高僧。

  她當然記得這張臉。

  白旭憲有挺長一段時間信佛信命,年年都有高僧登門「化緣」,一化就是穿金戴銀,肚滿腸肥的小半年。這一次,便是來了一位在江南一帶頗為有名的增德高僧,為白旭憲做法祈求,又回答了許多問題,點化的白旭憲心服口服,已是家中上賓。

  白旭憲妻妾不少卻膝下無子,全是閨女。便也領言昳和白瑤瑤來,讓增德高僧看相卜命。

  結果增德高僧給白瑤瑤看了好一陣子,以沉穩中帶著驚駭的神情,說白瑤瑤有天命鳳象,未來不可估量。甚至當白老爺狂喜去問的時候,他還一副不可多說的模樣,只敬畏的看著白瑤瑤。

  曾經在領導講話後也端坐在第一排露出過如此敬畏神情的言昳,非常佩服增德高僧的多層次演技。

  但到了言昳,這位增德大師,卻皺眉搖頭,唉聲嘆氣,只說小小女孩,卻有這樣的不安分,哪怕是嚴加管教,往後怕是會給白家帶來諸多的不體面,甚至是……變故。更重要的是,當年那增德大師說她身上似附著不屈冤魂,憤懣恨怒,怕是會大鬧人間,說是災星、剋星都不為過。

  這話太狠了。

  白老爺也被嚇得夠嗆,臉色難看。

  而幼年的言昳,其實在生母去世後隱隱約約也知道,所有人捧著她卻未必有人愛她。白旭憲哪怕寵溺她,卻也不陪伴她,更何況他又娶了新妻子。

  所以增德大師給她看相之後說了這些話,她心裡知道這些話不得了,可能會害慘她,更感覺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和嘲笑,直覺上想讓他閉嘴,竟拿起茶杯就往增德大師頭臉上扔過去!

  大師也沒想到她這等脾氣,竟然沒躲開,被杯蓋砸出了個血豁子,當場血就順著茶水流下來。

  傷是不重,看著血水橫流太嚇人。增德大師一頭血,也傻了。

  好家伙,他走南闖北演了這麼多年,又不是東北串台喊麥皮裙大姐,他的表演體系裡可不包括這種武活。

  增德大師起身怒噴,「我靠」才說出口,驚出一身虛汗,連忙改口,往旁邊白旭憲身上一倚,捂頭道:「我靠靠你行嗎?」

  白旭憲:……?

  但言昳一下子做實了增德大師的話。

  白旭憲寵她寵慣了,當時雖然震驚憤怒,但只是不輕不重的罰了她禁足抄經而已。而增德大師挨了打,流了血,這可是另外的價錢,他必然要討回來。

  言昳不知道他是怎麼討回來的,但她本以為不過抄經三五日,卻被白旭憲關了一個多月。這期間,白府上還辦了一次焰火法事,似乎引得府上人心惶惶,更加篤信增德大師了。

  等她禁閉結束後,白旭憲的態度大為轉變,本來驕縱寵溺的嫡女,竟讓他避之不及。甚至後來過了幾年,增德大師又來到府上,對著當時已經不受寵,甚至全家厭惡的言昳,說她是惡鬼上身,要用鞭條抽打,煙熏火燒才能驅鬼——

  她差點因為增德大師幾句話,被折騰得差點丟了命。

  這些都是後話了。

  增德不死,她就隨時有再重蹈覆轍的風險。

  而當年,增德大師的出現,直接關係到了另一件大事。

  言昳禁閉期間上林書院開始公布生徒名單。

  白老爺本早有意讓頑劣聰穎的言昳去書院讀書規訓,上林書院算是京師王公貴族擠破頭的知名書院,白老爺也是動用了早年間的關係才給言昳安排了一個名額,去年便打點好了一切,只等入學。可當言昳禁閉出來,才知道白老爺竟然讓白瑤瑤頂替她的名額去讀書了。

  而那時候,白瑤瑤剛從鄉下的別院被接回來,認識的字兒都少得可憐。

  她只覺得不公,找白旭憲去理論,回應她的只有怒火和巴掌。

  當然,白瑤瑤進入書院,才是原著中收割青梅竹馬的關鍵,一開始還講講她因為基礎差腦子笨遭到排擠,但各路男性角色出面幫她,教她,甚至被她笨笨又努力的樣子感動。

  但三章之後,學習就成了背景板,白瑤瑤比心理輔導老師還忙,天天就給這個吹吹傷口,給那個擦擦眼淚,用善良天真讓光照進一眾男主男二的心裡,成了最起碼半個書院的白月光。

  雖然現實中,白瑤瑤這樣的可能就蹲級叫家長,甚至小升初都只能被劃片兒分到末流學校。但畢竟是言情小說,也沒人想看白瑤瑤如何奮發圖強,八歲怒算二元一次方程。

  言昳卻喪失了讀書的機會。

  甚至之後的命運也沒給她這個機會。

  言昳作為書香門第的嫡女不怎麼會讀書,則成為了半輩子的笑柄……

  但當下,回憶湧來,言昳卻只掃了增德高僧一眼,目光落在了屋內除此以外第三人身上。

  茶台旁一年輕女子正端著茶壺,準備為二人續茶。她年歲不過雙十上下,輕眉素眼,肌膚白皙到能透出淡藍色的血管,穿著月白高領底衫,藍底紅蕊褙子,冷淡的朝言昳瞥了一眼,露出一點隨即融化的像從來沒有過的客套笑容。

  不是別人,正是剛嫁給白旭憲幾個月的新主母,李月緹。

  李月緹比白旭憲小了十幾歲,聽說之前也是京師的才女。嫁入白家之後她一直在生病,言昳也沒怎麼見過她。

  但李月緹不待見她,是日後府上人盡皆知的事。

  言昳此刻忍不住想,增德高僧與她無冤無仇,白家又是金主,增德應該會說一大團吉祥話才是。

  但他指明說言昳是「災星」,大概率是受人指使。

  會不會指使者就是李月緹?

  但李月緹只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微微點頭,就繼續給增德高僧續茶了。

  增德端著茶杯,也轉眼看向白府二小姐。眼前小女孩生的甜豔嬌黠,增德想到那人囑咐他的話——

  增德可是知道白老爺有多篤信這些天命,真要是說出口,這女孩往後能有好日子過?傳出去了,別說是嫁人難,往後白府出了點什麼事兒,都會算到她頭上!

  不過已經收人錢財,他要是不把事兒辦成,那自己在府裡幹過的事兒必然會被捅出來啊……

  眼下,這二小姐也不怕他,跑過來,手撐在他膝頭,滿臉好奇笑吟吟道:「你就是會放火,會結冰的高僧呀!還說你能把紙片變成大活人?!是信了佛,就能有這樣的本事嗎?我也隨你修行好不好!」

  增德一怔。

  言昳話語稚拙,白旭憲莞爾:「增德高僧可是與生俱來的本事,教不了你,再說,你要怎麼修行,去廟裡當姑子嗎?」

  增德依舊神秘的緩緩搖頭:「若存了這樣的心思,信佛修行也是俗務,堪不破塵世種種,只求名聲錢財,如何能被佛祖點化?」

  言昳嘴唇撅起來:「那……我也想信佛!我也想誠心向佛,多做善事!」

  白旭憲一愣:「之前不是不喜歡這些嗎?怎麼忽然轉了性,說要信佛了?」

  言昳把手背過去不說話。

  白旭憲對她招手,她卻搖頭,反而對增德高僧伸出手:「高僧,大師,我跟你說悄咪咪的話好不好!」

  增德這缺德玩意兒,一時竟也難以拒絕小女孩伸手略顯奶聲奶氣的呼喚,微微彎下腰去。

  言昳用其實所有人都肯定能聽見的小聲,抱住增德的脖子,道:「我要是每天誦經念佛,做個乖乖,佛祖會不會讓我見到阿娘呀!」

  屋裡三人,俱是一愣。

  增德直起身,看著小女孩,目光閃動。

  女孩咬著嘴唇,似乎又懇求又著急。

  白旭憲半晌道:「你怎麼忽然說這樣的話?你想你阿娘了?」

  李月緹背過身去,像是沒聽見。

  言昳故作吃驚,捂住嘴,嘟囔:「怎麼聽見了呀!」

  她背著手,猶豫了片刻又黏上增德的膝頭,道:「……我屋裡的輕竹跟我說,她阿媽念佛又抄經,就能在夢裡見到家裡老人了,而且還提醒她阿媽小心火燭,過沒幾日,就夜裡燭台翻倒,差點出事……她就說為了進府之後也能夢見她阿爸,所以也念佛呢。」

  白旭憲眼神柔和下來:「你若有這份心就夠了,不過相比念佛抄經,還是多讀讀書吧。至於夢見阿娘,阿娘去的是咱們去不了的極樂之地,總念想著她,她若知道了,也沒法放寬心在那邊過她的日子。」

  言昳心裡一頓:他不是最篤信這些,為什麼不讓她信佛抄經?甚至這些關於阿娘的說辭,也像是想要她忘了生母……

  難道是希望她親近李月緹,不要再提生母的事兒。

  白旭憲又道:「大師,孩子有這份心也是好事,不若大師為她看一看,也算是一段佛緣。」

  言昳雙手合十,一副祈求的樣子看著增德高僧:「我知道我以前不乖,總是不聽爹爹的話,可要是……可要是大師願意指點我,我都可以改的!真的,我以後一定連芹菜都好好吃!」

  白旭憲笑了起來。端坐著的增德大師,卻汗如雨下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準備半天的那段「災星」「不安分」「惡魂纏身」之類的話,無論如何也難以說出口了啊!

  甚至他都覺得,一旦自己真的背詞兒說出這種話,眼前女孩必然會大哭,然後抱著他的腿邊擦眼淚邊撒嬌,說願意跟他去廟裡青燈為伴當姑子。

  到時候,白老爺說不定因為這丫頭有佛心,更加疼愛,怎麼都不會厭棄她了啊。

  而且,他如果執意說此女是災星,會不會白老爺寵溺嫡女,反將他逐出府去?

  言昳此刻仰頭看著增德大師。

  其實在上一世,她二十多歲的時候沒忘記找找這位增德大師復仇。她查到了他的真名,更得知所謂的大師,以前不過是變戲法班子裡的班主,因膽大本事多,後來開始演過道長,裝過黑白無常,四處撞騙,一路升級成了「高僧」。

  此人好色貪金,但警惕性高,每次再各個府邸斂財淫禍之後,好像有一點風頭不妙就會迅速謊稱雲遊,逃竄離開。

  而在言昳二十多歲查到他這些事的時候,這位增德大師已經慘死了。聽說是跟搭戲行騙的幫手分贓不均,在做法的時候,被幫手推進了做法用的火缸裡。

  活活燒死了。

  言昳非常不爽。她可不是那種會撫著胸口說「惡人自有天收」的人。沒有親自血刃,就等於沒復仇,等於自己白受了委屈。

  如果誰對她作惡,那她就必須做那個要他命的「天」。

  增德大師低頭看那白家二小姐,忽然汗毛直立,脊背蟻爬——她抱著他膝蓋歪著頭,目光含笑,卻溢滿惡意與殺意。

  一晃眼,二小姐眨了眨眼睛,笑容裡只剩下純真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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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2 02:27: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運勢

  正這時,身後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瑤瑤給阿爹請安。也請大奶奶安。」

  白旭憲聲音帶笑,但並不算太親近,道:「瑤瑤快過來坐。」

  李月緹把茶盞放在白旭憲手邊,冷不丁的說了第一句話:「到我這兒就是大奶奶了。」

  白瑤瑤呆愣著沒反應過來,白旭憲笑:「也好歹在西院住了一陣子了,怎麼不叫阿娘。」

  白瑤瑤忙道:「……給阿娘請安。」

  她從生母陶氏身邊離開,送到李月緹膝下養了幾個月,到現在也沒習慣管李月緹叫娘。

  言昳倒是微微一愣。李月緹這不只是看不慣言昳,也看不慣白瑤瑤啊?

  她就這樣帶針帶刺兒的性格?

  這樣的性子,卻能一直站在這兒給白旭憲伺候茶水?

  李月緹將兩盞帶甜棗的八寶茶放在了白瑤瑤和言昳旁邊的小榻上,言昳知道自己不好再對著增德撒嬌,便爬上小榻去,小口小口的喝茶。

  白旭憲轉頭對增德道:「這是另一女兒,名瑤瑤。之前總說這孩子生的是福相,我還都當時說著玩的,大師既然在,便替這孩子瞧瞧。做父母的不求太多,只願她有嫁好人家的福便是。」

  增德暗鬆一口氣,看向慢慢走過來捏著袖子的白瑤瑤。

  然後拿著白瑤瑤攤開的一雙小手,開始了凝視、懷疑、震驚、敬畏、五體投地這一系列台詞不多,層次豐富,關係遞進,沉浸感強的表演流程。

  言昳坐在那兒,連眼都沒抬,低頭飲茶。她小小年紀,杯盞碟,天地人全穩穩端在手裡,只拿杯蓋邊緣壓著杯中甜棗,在茶湯中起起伏伏。

  那邊增德高僧已經開始背詩了:「瑤池仙子下凡間,靈力天成凡心戀。婚姻前程天注定,龍鳳翔舞木石緣。」

  ……太土了。喊麥的詞兒都比這個押韻。

  言昳嫌棄的輕輕咋舌,引來李月緹微微轉頭的注視。

  龍鳳?!白旭憲以為聽錯了,又忙問一遍。

  增德大師篤定的說:「家中令嬡,確有鳳象!」

  白瑤瑤名中瑤字,當指美玉,便對應了木石緣中的石字。那木字指的是誰?!

  大驚且狂喜的白旭憲幾乎要壓不住臉上的神情,只滿腦子盤算著,當今王公子弟,有誰名字與木字相關。

  他激動的在屋中走動,嘴邊不自主的漏出喃喃,忍不住看向榻邊的言昳:若白瑤瑤都有鳳象,那白昳呢?她雖頑劣但聰明膽大,容姿明豔,豈不是更有……

  白旭憲一抬眼,卻愣住。

  他和增德大師如此激動,屋裡另一半卻很安靜。

  言昳坐在靠窗的榻上,日光融白了她側臉,她翹著腳尖,像是對增德大師的話瞧不上眼似的慢慢喝茶。

  安靜的不止是言昳,還有李月緹。

  她戴著鐲子的兩隻手撐著茶台,就垂頭靠立著,不知道是不愛聽,還是漠不關心。跟一朵懶得開的百合花似的,垂頭幽香。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態度,白旭憲忽然心裡有種被無視與嘲諷的感覺。

  言昳微妙的注意到了。

  她在男人的世界裡混跡那麼多年,有的是察覺到爹味男人脆弱自尊心即將跳腳的嗅覺。

  日後她強大了,自然可以冷嘲熱諷,不過現在——

  言昳捧著茶盞抬起頭來,朝他眯眼傻笑,道:「爹爹,鳳相是什麼呀!」

  白旭憲:「這……」他也不能明說:「說明,你瑤瑤妹妹未來會嫁個好人家。」

  言昳噘嘴:「若是看相只能看這個,那我便不瞧了。我不要嫁人,嫁人有什麼好,到時候見不著爹爹,得了什麼好處也都總不記得自家人了!」

  瞧瞧這話說的。

  話是任性,但沒有一個當爹的聽著不高興。

  白旭憲想要過來摸她頭髮,言昳卻躲了他的手,跳下來:「增德大師,你能給我改命吧!我可不想要像什麼鳳凰,我就想要像家貓,不離家,就蹲在家裡,啃花踢盞的!」

  白旭憲笑得不行。但增德冷汗涔涔。

  她盯著增德,增德低頭看著她伸開的手,半晌道:「咦……二小姐倒也沒說錯,倒是姻緣難辨,反倒是長留家中,只是,白家這往後,倒不好說了。」

  白旭憲緊張起來:「不好說?」

  增德:「也不知白家運勢是否與二小姐命運相關,但前程確實有霾瘴籠罩,怕是要極為小心啊。」

  喲,這會兒說的可真客氣了。

  言昳抬眼看向李月緹,二人竟目光相對。李月緹一雙杏眼就跟古井似的無波。言昳這樣的人精,也分析不出她眼裡是否有扇形圖似的三分涼薄四分不屑。

  白旭憲面色陰雲不定。言昳卻不在乎,她心裡大概有了想法計劃,抬起手來興奮道:「哎呀!我可以留在家裡不用嫁人了!」

  白旭憲並不把言昳的話當回事兒:「到時候,你說不定求著爹爹把你嫁出去呢。」

  言昳並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她一時堵住增德的嘴,或改變白旭憲此刻的想法,並沒有什麼卵用。她必須要想辦法解決增德這種收錢辦事的假大師,也震懾迷信迂腐的白旭憲。

  當白旭憲對她擺手,讓她去玩的時候,言昳並未久留,小跑著出去。

  她還沒忘了自己的人設,撞了一下白瑤瑤的肩膀。

  言昳在走廊上走走停停,看著園子,沒幾步就聽到了後頭白瑤瑤的聲音,她跑的有些氣喘籲籲,叫道:「姐姐!」

  言昳回過頭去:白瑤瑤找她幹嘛?

  哦……這段好像是原著裡的一個打臉情節吧。

  是真的打臉。

  言昳記得,見過增德大師之後,白瑤瑤跑來安慰言昳,說「大師的話都不能當真的」,但當時被叫做災星又即將被關禁閉的言昳,覺得特別不公平,跺腳對白瑤瑤大罵出口。

  然後白旭憲聽到,出來給了言昳一巴掌。

  這還是言昳挨的第一個巴掌。

  讀者們當然看的津津有味,反響熱烈,作者也高興,之後言昳挨巴掌挨得就更勤快了。

  唉,言昳想想就不爽。這種沒人愛看小場景,咱就別復刻了吧。

  白瑤瑤小臉緋紅,停在她面前,喘著氣撐著膝蓋,雙眼既怯生生又鼓起勇氣,問道:「……姐姐是不是聽了那大師的話不高興?別、別因為這個討厭我、欺負我呀……?」

  這話一說,已然把言昳預設成混蛋了。

  慫軟中瘋狂暗示自己被欺負。

  應對的辦法,就是硬裝好姐妹。

  「不是。」言昳想了想,靠著欄桿露出微笑:「我很喜歡你呀,所以想吸引你的注意力才欺負你的。」

  這會兒,如果言昳當面針對白遙遙,那錦鯉金手指絕對會立刻跳出來,讓她倒黴。

  她只能學學文中某些男性角色的邏輯了。

  一般現實中,如果有男孩敢一邊欺負言昳一邊說這種話,言昳估計會打爆他的狗頭,然後捧著心口說「我也愛你」。

  但白瑤瑤可不是她。

  白瑤瑤萬沒想到言昳會這麼回答,她慫軟萌小笨蛋人設,本來在故事裡就有很多被男主男配欺負的小橋段,她一般也就跺腳紅臉說討厭。

  這會兒,言昳搶了這種戲碼,白瑤瑤憋紅了臉,只好道:「那我們做好朋友好不好,你不要再那樣……」

  言昳立刻抄襲某男主的台詞:「不要。我要做你心裡最特殊的存在。你的好朋友很多了,但你的二姐姐不就只有我一個嗎?」

  白瑤瑤瞪大眼睛,明明覺得不對,但又挑不出毛病:「那姐姐為什麼上次要搶我親阿娘給我的釵子……」

  言昳對答如流:「因為我阿娘死了。我好羨慕你有阿娘的陪伴,我貪戀的是你身上的那份溫暖。你就像是我陰霾生命中的小太陽。」

  白瑤瑤:「……」

  言昳:難道是她這段台詞說的太不走心太僵硬了?

  忽然就瞧見白瑤瑤眼眶發紅,抹了抹小兔子似的眼睛,小聲道:「你可以來找我玩,我阿娘會對你,像對我一樣。她也可以做你的阿娘!」

  白瑤瑤的親阿娘,陶氏……嗎?

  言昳站直身子,沉默半晌,笑了一下:「不會的。」她可也曾差點弄死我,而你替她的行為也有過千萬種善良的辯解。

  白瑤瑤還想過來握住她的手,言昳往後退了一步。

  言昳可不想跟她變成姐妹花。身邊有個吸走一切好運,永遠站在天平高處的錦鯉,再有個對她有一點不好都會反彈的buff,在她身邊就只能事事順著她,否則立刻就被金手指懲罰。

  ——有時候比身邊有個掃把星還可怕的多。

  言昳笑道:「我真的很喜歡你,只是我怕我配不上有你這樣的妹妹。更何況,我不會針對你的。」

  她說罷轉身離去。

  白遙遙在回廊下攪著手指,緊接著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連忙回頭,驚訝道:「阿爹——」

  白旭憲點了下頭,看向了言昳跑走的方向,似若有所思。

  言昳其實明白,雖然她打心眼裡瞧不起白瑤瑤,但白瑤瑤很多時候都不是加害者,她只是既得利益者。

  就拿現在白府來說,白旭憲是往雞圈裡放食兒的人,只不過以前圈裡就她言昳一隻,現在來了個白瑤瑤,白旭憲不肯加把米,任由倆人撲騰爭搶,而白瑤瑤通過金手指得利。

  但言昳的眼界如果只盯著白瑤瑤,搶來搶去,也過是自己能獨佔一把米的事兒。

  雞圈裡獨佔一把米的那隻,也是等著有貴人把她挑走下金蛋的命。

  言昳重生前早些年就看開了這個問題,所以很多時候也沒把白瑤瑤放在眼裡,直到後來有一兩件事的發生,她才有了殺白瑤瑤的心。但原著那非常片面的白瑤瑤視角的甜文裡,她言昳就是個扯著白瑤瑤沒完的女瘋子。

  從某些方面,言昳一直都挺瘋的,但她現在想對付增德大師,還需要一個幫手。

  縱觀家裡上下,現階段不會背叛且肯為她做髒事兒的人,幾乎沒有。也不會有人把一個八九歲小女孩的話當真。

  除非那個人——她有他的把柄,且他有她要的身手。

  言昳問身邊的丫鬟輕竹:「那個救了我的啞巴,現在是在馬廄做活嗎?」

  輕竹點頭:「好像是去年剛來的,也不是完全啞了,就是只會說幾個詞,也不知道是不是傻。」

  言昳扯了一下嘴角:「他就是傻。你不要管我,我自己去玩了,你回去吧。」

  輕竹不多問,點頭要走。

  言昳忽然叫住她:「你信佛嗎?」

  輕竹有些驚詫:「沒那麼……」

  言昳:「從今天開始,你就要開始信了。去買串佛珠,給側屋請一尊佛龕,以後替我祈福念佛。」

  她說罷便走了。

  言昳熟悉白府裡每一條小道,她走走停停,聞花玩水,享受著重生後的春光,很快就到了馬廄附近。

  馬廄今日比較空,她果然看到了一個瘦長的身影在角落處。算來他今年也有十一二歲了,他光腳坐在木箱上,兩腿夾著編草鞋的木架,纖長的手指布滿疤痕和老繭,正熟練的編草鞋。

  這時候,真是瘦的跟麻桿一樣。

  誰能想到二十歲出頭就手握大權的山將軍,也有過這樣的童年呢。

  巴結山光遠的權利只屬於白瑤瑤,言昳這種女配,估計這會兒給他施捨溫暖,長大也是被反咬的命。

  更何況她也懶得巴結這種心思捉摸不定的人。不趁這時候好好利用,以後就沒機會了。

  她剛想開口:「你——」

  就聽到了白瑤瑤的聲音:「大哥哥,你在做什麼呀?」

  我靠!

  白瑤瑤你這麼忙的嗎?一場戲完了就趕下一場嗎?!

  而且山光遠不是男三嗎?白瑤瑤還沒跟男主男二邂逅,就跟山光遠碰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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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死

  言昳暗罵了一聲,躲在了牆後。

  山光遠沒有說話。

  白瑤瑤:「大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呀?啊,你沒有鞋呀……你腳上都有傷痕了,你要不穿我的鞋子好不好!」

  他能穿得上嗎?然後他腳蹬你的繡花鞋,讓你這個三小姐光腳回去,他是想被白老爺活活打死是嗎?

  言昳血壓升高,一瞬間都想走。

  不過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她倒也是理解山光遠痴戀白瑤瑤的這種愛情故事。

  很俗套。很王道。

  山光遠幼年很淒慘。

  他幼時,山家作為將門世家,慘遭奸臣構陷,當今宣隴皇帝猜疑並下手,山家被抄家,但抄家過程因為奸臣的插手,變成了屠殺與火海。

  山光遠作為唯一幼子,逃過一劫,但他的嗓子徹底被大火熏壞,成了啞巴。他被其父在軍中的幾位部下保護著,逃出京師。

  山家幼子還活著的消息被奸臣所知,他想趕盡殺絕,一路派人追殺。那幾個部下都在保護山光遠路上先後被殺。

  最後一位保護山光遠的部下臨死前,要他去往金陵,去找尋山光遠祖父當年手下的一位親信。山光遠只能獨自一人輾轉各地流浪生活,做乞兒,做流民,一路往金陵去。

  而奸臣仍然手握大權,山家一直沒有翻案,甚至越來越多人忘記了山家幾位名將的功績與廉明,把朝廷宣傳的「通敵叛軍、奸惡貪污」當成了真的。

  山光遠更不可能表露身份,路上顛沛流離,近兩年才流浪到金陵附近。他發現那位曾在祖父手邊的親信,姓孔,如今在金陵做收租人,給白家做事。孔管事被他找上門之後,既有些明哲保身不願意跟他走太近,又留存一絲善念怕他死在外頭,便就將他帶到了白府做奴僕,但隻字不提自己跟他的關係。

  年幼的山光遠雖啞症在慢慢恢復,但仍然不怎麼說話,來了白府之後化名就叫「阿遠」,做下等奴僕的活。在此不少受欺負,但他一直韜光養晦,低調忍讓。

  原著中,各路人設都是「六歲特工王妃」「八歲黑客之王」的級別,把麻桿山光遠描述的武功高強,戰場上殺進殺出——據言昳親身考究,他屠殺戰場沒見過,但十一歲的山光遠,最起碼一人對抗七頭狂驢,可以不落下風。

  這樣身世不凡卻遭受苦難的山光遠,遇見了對他噓寒問暖的白瑤瑤。

  而山光遠回報的就是多年後的一腔執念與愛戀。

  這是原著劇情。

  真正的白月光型撿漏大師,童年種下一個施捨,等大了就收獲一個舔狗。

  這本質上跟書生救狐仙的故事差不多。

  俗了幾百年,大家也都愛看。

  但言昳與山光遠的事,卻在原著中隱身了。

  上輩子,她與山光遠,也是在白府認識的。

  只是他們初見,可沒有那些磁性嗓音,容貌描寫,撩撥心悸。

  他是被其他奴僕偷偷扔進柴房教訓的,她是被親爹下令關進柴房反思的。蓬頭垢面、咒罵不已的言昳,就是在黑漆漆髒兮兮的柴房裡,遇見的山光遠。

  而且,她是就把山光遠當狗使喚的。

  之後挺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屬於有點相互利用的意思。

  言昳靠著山光遠的功夫,溜出府去上林書院偷聽,去跟狐朋狗友玩樂。

  山光遠通過言昳的富貴敗家子弟社交圈,打聽仇人的事情,拿言昳給的銀兩攢起來,準備踏上復仇之路。

  沒幾年,山光遠家中平反,言昳被送進言家,本來就算不上有革命友誼的倆人迅速分道揚鑣了。

  之後只聽過對方的名字。

  言昳聽說曾經童年也算是「難兄難弟」的山光遠,愛慘了白瑤瑤,只覺得連山光遠也他媽是個瞎眼玩意兒。更何況為了白瑤瑤,他連自己的權力都守不住。她沒少私下嘲笑過他愚蠢。

  她猜,山光遠日後手握大權,怕是想擺脫童年的淒慘往事,想抹除的不止那段回憶,更想抹除見證他卑微境況的言昳。何況言昳後來名聲很不好,他可能也覺得童年那個脾氣不好的作精大小姐,落到如今的境地,也是活該吧。

  再一次朝夕相處,就是大婚之後,他們過上了想弄死對方的溫馨生活。

  只是言昳重生了,可不會因為山光遠日後會手握重兵而腿腳發顫,惶恐不安,跪抱大腿。

  她想來想去,重活一次,還是要把山光遠當狗使喚。

  因為他真的很好使。

  當然最好能讓山光遠別下場太早,跟另外的男主和男二,展開廝殺到最後的白瑤瑤爭奪戰。而且,他好歹也是個男三,白瑤瑤的錦鯉buff是對男性追求者都網開一面的,如果山光遠能用他那股子變態勁兒,把文裡幾個主要角色都給整慘了——

  雖然她挺討厭山光遠的,但如果他真能成為文中第一攪屎棍,她豈不就是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言昳此刻想著想著,都激動搓手了。

  她側過身子,從白牆上的雕花小軒窗往那偷看。言昳以為山光遠與白遙遙的第一次見面,估計會像電視劇中一樣,濾鏡拉滿的慢動作特寫,兩個人心中有著跌宕起伏的心境——

  但並沒有。

  此刻反而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

  白遙遙將手裡的帕子遞給了山光遠。

  但山光遠就是不接。

  他在低頭繼續編草鞋。

  言昳眼尖的注意到,他可能是手上有點小傷痕,但跟山光遠以前和之後受過的傷相比,這還不如一個倒刺。

  白瑤瑤那邊似乎急得要哭出來了,說罷把帕子按在了他手背上。

  賤還是您賤。言昳心想。

  以她的性格——偶爾紆尊降貴的對人好,那個人還不領情,那她早甩手走人了。

  所以說她這脾氣,在收割男人上,沒法靠柔情蜜意,只能靠胸圍和臉蛋了啊。

  山光遠皺起眉頭,向後退了一步,盯著白瑤瑤看了一眼,然後直接轉身,往馬廄的另一邊走去了。

  言昳心裡搖了搖頭:傲嬌冰山的人氣,已經大不如先日後甜、幹就完事的霸道王爺,再這樣下去,你的愛情真就變成草蛇灰線了啊。

  不過這倆人戲份已經開始了,言昳想了想,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露面。

  別他媽的又被人當成插足小三了。

  這種小說裡,跟女主同齡的任何女性只要跟文中男主男配有一丁點接觸,都是潛在威脅。言昳上輩子只是動動商業手腕,騙眾多男人的錢,就在原文裡快寫成人盡可夫斯基了。

  她利用山光遠,不需要當面跟他說,寫信更好,還能隱藏自己的身份。

  言昳決定撤了。

  她輕手輕腳的從門口走過,馬廄院內似乎沒有聲音,她轉頭往那邊一瞧,卻猛地一驚。

  山光遠正掐住了白瑤瑤的脖頸,面露殺意!

  言昳:?!

  言昳懵了。

  這什麼意思?

  山光遠為什麼會想殺白瑤瑤?!

  她以為他那種「得不到就毀掉」的病嬌心態,是常年愛而不得才養出來的。可現在他根本就不認識白瑤瑤,為什麼要痛下殺手?

  還是說,他特別容易被招惹?

  不對啊……婚後,言昳罵過他那麼多回,說過那麼多難聽的話,山光遠從來就沒動過手,他的部下也說,他除了戰場上,生活裡幾乎從不動怒。

  言昳愣了一下,瞬間想上前阻止,但她又頓住了腳步。

  她為什麼要阻止?

  白瑤瑤是錦鯉女主,死不了的。她上輩子曾經心軟救人家這位真正的女主角,差點把自己給坑死,現在可不會再做這種蠢事了。

  山光遠如果從小就是這種可怕家伙,那他早期犯蠢,把自己作死了也沒辦法。

  白瑤瑤掙扎著,手抓在山光遠手背上,吃力的轉過頭去。

  就看到粉雕玉琢般的紅裙女孩站在門洞下。她面相天生帶幾分甜笑,目光卻冷靜,只看了他們一眼,就像是什麼也沒瞧見一樣,轉頭往外走了。

  白遙遙正要艱難的叫「二姐姐」,就感覺到掐著她的小少年手抖了一下,鬆開了手指。

  白遙遙跌坐在泥地之上,驚恐的朝後退。

  卻發現那小少年一直無表情的沉默面容上,露出幾分復雜,他喉嚨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啊」,卻又立刻收聲,只朝言昳的方向邁了半步便站住不動了。

  白遙遙手忙腳亂的爬起來,也不顧新裙子沾滿污泥,她朝言昳跑過去,卻發現言昳已經往外走遠,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白瑤瑤一下子孤立無援,她有些慌亂,怕這小少年還要掐她。

  但山光遠只放下手,都沒再看白遙遙一眼,便垂首拿著草鞋,往馬廄深處走回去了。

  白遙遙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兒,捂住脖子,兩眼含淚跑走了。

  山光遠往回走了幾步,就瞧見白瑤瑤剛剛非要硬塞給他的帕子,被他剛剛一腳踩進了泥裡。

  他彎下腰,撿起來。

  連著帕子上的一團泥巴,抬手扔出了院牆。

  言昳回到她的閣房內,看著屋裡的鏡子的碎渣都已經被收好了,桌上的西洋鏡被更換了新的。擺放首飾的奩盒還在原處,芳喜為首的幾個丫鬟大氣也不敢出的立在那兒。

  彷彿是等著她檢查奩盒,清點歸還的簪釵首飾。

  她卻不。

  言昳看也沒看她們,往光線更好的南側屋走,踩著小軟凳上了榻,摘了頭上的簾簪,仍隨手往地毯上一扔。

  屋裡空氣更凝滯。

  言昳沒說話,托腮擺弄桌上新插的花瓶,隨手掐掉了一朵蔫垂了頭的花株。

  芳喜屏息,衣領邊出了一圈汗。只覺得是二小姐嫣紅可愛的指甲,像要掐斷她的脖子。

  言昳卻道:「輕竹,給我幾口溫茶漱漱口,大奶奶那兒的八寶茶太甜了,我怕壞了牙。」

  輕竹撿起簾簪,扔進了屋內的雜物盒裡,聽見言昳叫她,眼睛一亮,連忙去準備茶。

  其他幾個丫鬟也覺得氛圍一鬆,以為不過問了,連忙對言昳堆笑問候,趕著也去弄茶熏香。

  輕竹端了杯茶到言昳手邊,她瞥見輕竹手腕上,已然套上一串佛珠。

  做事夠利索啊。

  言昳指節碰了一下杯壁,溫度正好,便道:「輕竹,以後你早上早點叫我起來吧,陪我去給大奶奶請早安。」

  輕竹面露喜色,忙應聲。

  且不說以前二小姐從來不去請安。

  但這會兒讓輕竹陪著去?

  言昳這麼一說,就是要讓輕竹當屋裡為首的大丫鬟了。

  芳喜臉色難看了,出來給言昳做了個福,問:「二小姐,那奴婢平日還做什麼?」

  言昳笑了:「你該做什麼倒還來問我了。我不大想管這些事兒,阿爹還讓我多讀書呢。以後,輕竹你跟她們說說吧。」

  芳喜眼睛橫過去,看向輕竹。

  言昳當然看得出來,輕竹不單是新來的,也被屋裡排擠。其他幾個丫鬟的首飾裝扮,一看就是經常買同款的小姐妹,輕竹卻穿的是府裡給訂做的最素的青綠裙裳。

  但她也看得出輕竹膽大,又有往上爬的心思。

  言昳想敲打房裡這幾個油滑丫鬟,又懶得一個個了解,不如直接拿輕竹當槍使。輕竹要有這個本事對付其他丫鬟嬤嬤,那最好,她以後還可以各方面都用一用輕竹。

  要輕竹沒本事,她也像是有把事兒鬧大鬧難堪的性格,言昳就可以順利成章的兩方都罰,直接把屋裡的人全都清出去,換一批新的。

  真要是這些丫鬟裡有壞心眼的下黑手的,恨的也是輕竹,只會內鬥著對輕竹下手,沾不到言昳身上。

  總之,她既沒必要跟丫鬟當姐妹,也犯不著自己對付她們,只要會用人,就能把事兒都解決。

  不過關於這個芳喜,言昳倒還想到了別的用法。

  言昳瞧見芳喜還想開口爭取什麼的模樣,笑了笑,道:「輕竹,你帶她們出去吧,我跟芳喜說會兒話。」

  芳喜面上露出幾分喜色,連忙坐到榻下的腳踏邊,給言昳捏腿,道:「二小姐別生氣,奴婢不是……」

  言昳待其他人都走出屋子,從小抽屜裡拿了點玫瑰油膏,頭也不抬:「我問你,你只要說是或者不是。」

  芳喜一抬頭,瞧見言昳冷冷的目光,笑容凍住,垂下頭去。

  言昳:「你身上出的這事兒,一旦我捅出去,怕是不止要被轟走吧。」

  芳喜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而後瞪大眼睛,似乎不信年幼的二小姐嘴裡說出這話。

  言昳目光往下挪了挪,看著她小腹,歪頭笑了。

  芳喜臉色慘白,身子軟倒下去:「二、二小姐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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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噩夢

  八九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事?

  言昳:「是或不是。」

  芳喜面上掙扎,半晌才臉色蒼白:「……是。」

  言昳上輩子在芳喜慘死後,才知道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只是月份早,沒顯懷。當然,後來芳喜慘死白府,在原著中,也成了言昳是災星的佐證。

  言昳猜,這孩子不可能是白旭憲的,白旭憲瞎搞過的下人可不少。如果是,芳喜早就高高興興的說出來,然後搬到西院去做姨娘了。

  但這孩子也不會是什麼奴僕下人的,否則她就請退歸家,或者是乾脆求老爺成全好事,嫁給那奴僕就是了,絕不會像前世那樣不明不白的慘死。

  芳喜又沒有什麼能接觸外頭的機會,估計是某次府內宴請某位達官貴人,她跟人碰巧有染的吧。

  恐怕是她懷孕的消息傳出來後,那個達官貴人或是白旭憲,想要讓她閉嘴死掉。

  到底是誰呢?

  言昳托腮,輕描淡寫問道:「你是想找那男人?」

  芳喜面露幾分恐懼之色:「也不是……」

  言昳:「那你是想跑啊。」

  芳喜咬著嘴唇:「是。」

  可她眼裡又閃爍著不甘心。

  言昳笑著看她:「我猜你跑不掉,府裡對於你這樣的事兒,是最愛傳的。他可能很快就要知道了。」

  芳喜猛地抬起頭。

  其實不用言昳多說,她心裡已經有幾分絕望。

  言昳心裡算了算這些年白府來往密切的人,心裡大致劃定了範圍。

  言昳:「事兒都已經這樣,裝那點貞潔烈女,跑去跟人說『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兒啊』之類的,都只會讓你死的更慘。你若是願意背個徹頭徹尾的壞名聲,孩子和你說不定都能活下來。」

  芳喜被言昳言語之間的成熟嚇到了:「……什麼意思?」

  言昳幼嫩的面容上,那不塗唇脂也一樣紅潤的嘴唇勾起來:「你去我那奩盒裡,首飾挑你喜歡的拿走。今夜打扮梳洗漂亮些,帶上好酒,我幫你給孩子找爹。」

  輕竹在屋外候著,只瞧見過了一會兒,芳喜神情恍惚的蕩出來。

  輕竹只以為芳喜是挨了臭罵,便端水進屋,言昳抹了手臉,漱了口,走到她幾年都沒好好用的小書桌前。

  輕竹立馬走來磨墨,道:「 二小姐要練字嗎?」

  言昳順手翻了一下旁邊紙架上,都是她練的那些字。

  別說狗爬字了,狗但凡有點尊嚴都不會這麼爬。

  而且跟硬著頭皮完成作業似的,練一個「奇」字,寫到最後一行就變成了亂扭的「大可」二字。要她讀或背的那些書,就跟全新的似的,從沒翻開過。

  言昳捂了一下額頭:小時候不學無術,大了也沒好多少。她如今一手字,也不怎麼好看。

  言昳:「我想寫文章呢。」

  輕竹驚訝:「二小姐認識這麼多字嗎?」

  言昳手一僵。

  她現在找回穿越前的記憶,認字讀書自然沒問題,讓她一邊後空翻一邊背木蘭辭她都做得到。但問題是現在的山光遠是半個文盲,他認識的字應該不多啊!

  這寫了信他能看懂嗎?

  但目睹山光遠掐白瑤瑤事件之後,她可不想再去面對山光遠了——

  要不然就寫和畫結合,多用一點簡單的詞兒?

  言昳雖知道山光遠作為山家孤兒的真實身份,但上來就用這一招有些冒險,山光遠可能會為了自保,會主動要找到寫信的她,甚至想殺了她。

  不過只要是寫信,就有被他找上來的風險。

  但言昳並不怕。別說現在的山光遠,就是二十多年後,她也沒怕過。

  現在選擇太少,走一步看一步吧。

  言昳蹙眉片刻,對輕竹道:「算了,我畫畫好了,你出去吧。」

  等輕竹到傍晚再進來的時候,言昳正窩在榻上吃葡萄,繡鞋脫了,要輕竹給她腳趾染鳳仙花。

  屋裡滿地的亂七八糟的畫紙,甚至有張圖上畫著個穿甲胄的小人將軍正在給一個年輕醜陋的小人皇帝舔鞋……

  而一封小信箋被言昳隱秘的收在袖口裡。

  春雨來急,雲黑無月,碎雨敲簷。

  言昳重生後的第一夜,睡的很安生。

  但另外一人,卻沒有這樣的心境。

  窄小磚瓦房內,濕冷黴臭,馬廄旁的隔間內,少年山光遠在床板上受噩夢所折磨。

  有些依稀的早就不再蹂躪他的舊夢,如浪潮般湧來。

  濃煙,大火,火星纏滿樑柱,倒塌下來,在他眼前灼燒出大團火焰。

  他喉嚨劇痛,眼前也有些看不清,只費力的不斷往外爬,哪怕自己的手掌燙傷到發麻,也不敢停下來。他還記得阿娘被燒成火炭的木柱壓住,那幾乎要燒融的半張臉讓她發出慘厲的尖叫。

  阿娘卻並不是要救他,她想要將他拽入火堆,拽入地獄!

  她尖叫混雜著怒吼:「為什麼是你活下來了!為什麼是你這個怪胎,你這個連心都沒有的怪胎!你是最不可能為我們復仇的!山家只剩下你,又與斷了根有什麼區別!」

  山光遠卻喊不出來,恐懼緊緊攫住他心口,他拖著到處被燒傷的身軀,手指抓過發紅的木炭,逃出了倒塌的火堆,往黑煙與迷霧中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變換成紅綢囍字的院落,敲鑼打鼓歡鬧聲朝他湧來,卻只有聲音,空無一人。

  空蕩蕭索,門窗紙破,四處結網落瓦,唯有聲響熱鬧。

  他在空蕩蕩的長滿雜草的院子裡走,明月高懸,雜草及腰,像是被四面牆圈住的蘆葦蕩。山光遠慢慢往前,摸索著腰間的刀柄,彷彿得到半分安心。

  嘎吱一聲,遠處貼著喜字的屋門打開,一位極美豔的女子身著喜服,踱步出屋,面上含笑,目光灼灼,神情容貌都有比火還灼熱危險的絢麗。

  纖纖十指染著丹蔻,交疊在紅色馬面裙前,她輕聲道:「山光遠。」

  他聽見自己聲音發抖:「……二小姐。」

  紅裙女人嘴角勾了起來,月色映在她眼中,她居高臨下道:「你真讓我噁心。」

  她說罷轉身往屋內走去,而一瞬間,火光沖天,灼熱撲面,言昳走入的房屋瞬間被火海吞噬,他衝向房屋,嘶聲喊道:「言昳!!」

  火如退潮般散去,他再一次跪在灰燼廢墟之中,火已然滅了。懷裡的言昳,紅裙被燒黑,鬢邊滿是灰黑,一動不動。

  她最不能接受自己像這樣滿身髒污的不體面,但山光遠卻不在乎,他們都見過彼此最不體面的樣子。

  他拿手指給她抹去臉側髒灰,卻只將她明豔的面容越抹越髒。

  山光遠沒有哭,他從不知道哭是什麼感受,以前他甚至無法體會悲痛。

  這一刻,他終於感覺到了幾乎讓他昏厥的難受。

  或許所有人都無法理解,他面上沒有失神或大慟,只低下頭仔細的檢查她的口鼻。

  沒有太多灰塵在她口中,那說明,她是被砸死的,而不是活活燒死熏死的。

  他在道不明的悶痛中,緩緩的得到了一絲安慰。

  他體會過在火中被灼熏到瀕死的感覺,他聽見過被燒死的母親的慘叫。至少言昳臨死前,沒受那份苦。

  他正想著,倒在他懷中的言昳,面目突然化作他母親被燒焦的猙獰面容,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哀嚎道:「我就知道,你這個孩子心裡從來沒有半分善良或正義!你愧對了山家幾代人的英名!你做了叛軍!你竟做了叛軍!」

  是,他加入了叛軍。就在言昳死之前的那半年。

  他知道言昳最恨也最忌憚的就是衡王,而讓衡王無法傷害她的最好辦法,就是用鐵蹄踏平他的紫禁城。

  加入叛軍的山光遠在戰場上贏過衡王多次,他不願牽連言昳,常年以面具示人,外界皆不知道他身份,但衡王還是能從他作戰的方式猜出他的身份。他只能兩年不歸家,不見她。

  言昳越討厭他,她也越安全。

  但他沒料到衡王太記掛那些舊仇,一刻也不願意多等,在山光遠沒來得及集結大軍北上時,衡王就決意要讓她死。只要她死。

  山光遠當夜冒險趕回金陵,只是為了帶她走。

  他做出這樣突兀的事情,她不信他,也是理所當然。

  後來……衡王,或者說新皇,死在了言昳死後的第三年。山光遠作為叛軍大將,是第一批殺入紫禁城的人,新皇與兒女逃亡過程中被雜兵所殺,山光遠親眼看他被黃綢裹著的屍骨被人踏碎,卻沒人見到過皇后。

  之後天下大亂,他追求或唾棄的許多事都沒了意義。他放棄新朝給的諸多榮華富貴,卸甲回金陵,未任一職。言昳被燒毀的舊宅上要重建,他親自給規劃成了一片民房,住滿了來往商賈小民,滿是她喜歡又討厭的市井喧囂,煙火熱鬧。

  他隔三差五的去給獨在山頭俯瞰金陵的某座墓去送點東西。不外乎是什麼玫瑰膏、羊脂蜜油和簪釵首飾之類的她愛極了的玩意兒。

  哦,紙錢自然也不能少了她的,估計到那邊,她也少不了花錢作妖的本事。

  山光遠太期盼著過日子,但縱觀他這一輩子像生活的時間,只有童年跟言昳認識的那幾年,以及婚後的生活。

  童年時倆人都命苦,婚後言昳討厭他,雖然這兩段生活都淡的跟水似的,但他仍覺得是最好的時候。

  現在這個咋咋呼呼的漂亮女人不在了,他說是心死了,更像是心定了,就一定要跟她的墓碑、她的城市、她討厭喜歡的人世間好好過日子。

  言昳死後五六年,新朝也覆滅了,天下大亂。而他染了大病,爬不動山,便直接搬到山上住去了。離得近,也好。

  亂世的強盜也知道這座山頭上住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瘸腿老男人,口口相傳成了惡鬼,也沒人敢來他和言昳居住的山頭作亂過。

  某日雨急風驟,本不適合他這種病秧子出門,但他知道,這一天,是言昳那已經沒人記得的生日。

  出了門就後悔了,果然到半路,他這在戰場上受過傷的老腿一滑,他直接摔下山去了。

  幸好沒到她墓碑前頭才摔個跟頭。否則,他彷彿都能聽到她笑嘻嘻的嘲諷,說一堆他以前從來沒聽過的奇怪比喻,比如說他摔得像長頸鹿耍冰刀——

  他死之前倒在泥地裡,想了想,甚至笑出了聲。

  或許很多人都無法理解,言昳壓根沒愛過他,他為何要強扭一樁婚事跟她在一起。

  對山光遠來說,自己也琢磨不清楚。可能是復雜的世道讓他想保護她,也可能就只是他自私。

  只是他很後來才明白一件事,言昳要的是飛蛾撲火,而她必須是那團火。

  某些誤會和走遠後,她就已經不再容許靠近,倆人就只能做怨偶了。

  而他知道了也放不開手,把怨偶的婚姻拖了十年,拖到了她死那天。

  山光遠卻沒想到自己死後會重回童年時刻。

  而他一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言昳。

  春光明媚,桃花枝頭,他猛地驚醒,聽到一聲捂住嘴的小小驚叫,做夢般抬起頭來。

  她扎著兩個小髻,綁著杏紅金鈴髮帶,瞪大了眼睛,表情上又怕又氣的從假山上朝他摔過來。

  假山下蹲著的山光遠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連忙抬手,將她一把抱住,可他像是很久沒吃飽飯一樣,一起身頭暈眼花,雖然勉強抱住了,但他跟她腦袋都狠狠的磕在了假山上。

  山光遠悶哼一聲,靠住身子,低頭看,卻發現言昳——準確說是八九歲的言昳雙眼緊閉,似乎已經昏了過去。

  他一驚,忙要叫她的名字,卻一張口,只發出了一聲沙啞的「啊」。

  山光遠愣了半晌,看向自己髒污的一雙手,明顯還屬於少年。他回到了童年?確實,那時候啞症還沒好。

  這是夢嗎?

  --------------------------------

  前世回憶、噩夢、與重生後的事攪和著寫在了一起。

  倆人雖然死亡時間隔了十年,但是重生在了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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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共生

  他靠著假山緩緩坐下來,給她檢查傷口。還小小的言昳軟在他懷裡,睫毛低垂,眉頭不安,手搭在草地上。

  山光遠只感覺自己手指微微顫抖。

  她閉著眼睛的模樣,都算不上安靜溫柔,彷彿隨時能睜眼蹦起來,指著他一陣嘰哩哇啦,又撓又打。

  山光遠聽覺敏銳,他指節剛蹭了一下她臉頰,立刻就聽到了遠處亭子裡的說話聲。

  「關於二小姐的事,囑咐你的可別忘了。至於白瑤瑤,之前我也交代了,你就照著說就是了……一定要強調她能一飛沖天,龍鳳之象……」

  山光遠皺起眉頭來,朝說話人的方向張望,瞥見一抹身影,說話的人正將一個木匣遞向對面。

  而對面的人身子往前一傾,露出了光亮的頭頂和身著的袈裟。

  山光遠皺起眉來。

  言昳剛剛從假山上掉下來,難道也是因為偷聽亭子中的對話?

  他正要撐著身子起來,就聽見遠處幾個丫鬟喊叫「二小姐」,正四處跑著找人。

  涼亭中二人也聽見,忙起身,各自悄然離開。

  那幾個丫鬟找到山光遠和言昳的時候嚇了一跳,抱起來言昳,對他冷眼怒罵。山光遠並不生氣,心底只感懷,這會兒看來還是她在府裡受寵的時候啊。

  十七八歲的大丫鬟翻了個白眼,扔給他一點碎銀子:「你敢到處亂說,就讓你明天就滾出府去。」

  他抬手啞著嗓子啊啊幾聲,表示自己說不了話,又指了指假山。

  大丫鬟鬆口氣:「是個啞巴啊。那行了,銀子收著吧,就當你救主子有功。滾吧。」

  言昳被抱走,他一個人恍恍惚惚的走在白府,摸著熟悉的磚瓦枝杈,一路走走停停,漸漸似乎也意識到——

  這不是夢。

  一切觸覺過於真實,春光流逝如此緩慢。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時候。

  為什麼讓他回到童年?

  是為了讓言昳擺脫前世的命運嗎?

  抑或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他若不是一生也做過諸多錯的選擇,也不至於淪至那地步……

  比如,一時巧合,讓他沒有在多年前殺了白瑤瑤。

  而重生後沒多久,他沒想到先主動找上來,也是白瑤瑤。

  小時候,言昳不愛在他面前說自己討厭白瑤瑤。

  那時候山光遠也很不懂人情世故,看白瑤瑤總是去找言昳,還以為這二人算是姐妹,看在言昳的面子上,他對白瑤瑤也算是不搭不理的客氣。

  山光遠在白府那幾年,想要離開金陵,聯絡山家當年的舊部,就必須要人脈和錢。

  他算是跟言昳相互合作,他拿自己的本事,賺來了言昳給他的報酬,當然言昳的破嘴說這是「當狗錢」——但哪怕是後來他很難再幫到她,她也因不受寵而拮據,甚至去變賣母親僅剩的遺產,卻也從沒少給過他報酬。

  言昳也大方的將他介紹給她的狐朋狗友們,那些紈絝子弟雖然不學好,但勝在性子好相處,人脈也廣博,他沒少打聽到情報,甚至了解了當年山家被滅門一案的諸多細節。其中幾位言昳的狐朋狗友,猜到了他的身份,卻在言昳的叮囑下一直裝傻,沒有對外界透露過一句。

  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在錢權與性命相關的大事上,與他隔出一定的距離與規矩。這段距離,對當年顛沛流離、極度不安的山光遠來說,使他人生僅有的放下了戒備。

  後來,當他們愈發熟稔,他常與言昳溜出家去上林書院旁聽。倆人還趴在一個小桌上一起練字,對著同樣一本教材,腦袋挨在一塊磕磕絆絆的讀著。她不耐煩的戳著手指,一次次糾正著他剛恢復不久的喉嚨裡的沙啞發音;他拿著筆桿握著她的手,教她寫一些不那麼狗爬的字。

  甚至還有很多很多……對他而言更重要的事……

  有些境況,與任何一個外人說來,都難以理解。

  但言昳跟他是一類人,受過太多委屈,有過太多不甘,外人都瞧不起的兩個人,就曾經這麼緊緊依偎在一起。是她用拼命掙扎的姿態,教給像游魂一樣的他,活該怎麼活。

  而白瑤瑤卻總是主動來找他。

  這位天真無邪的三小姐總覺得他生活淒慘,給他送來一些糕點,兩件漂亮的根本不能穿的衣裳,或者是直接給他一個繡金的裝滿錢的荷包。

  赤裸裸的施捨。

  甚至對山光遠謹慎的性格而言,這些東西處理不好,他簡直會被她陷害到在白府待不下去。

  山光遠想著好歹白瑤瑤算是言昳同父異母的妹妹,不好讓她為難。所以雖然受困擾,但也大部分就處理掉或者扔掉了,就沒跟言昳提起來過。

  後來他也實在受不了,甚至動怒威脅過白瑤瑤一次。

  白瑤瑤卻並不覺得他是真生氣了,反倒淚汪汪的堅定認為是他缺愛,更是說要讓他體會「家的溫暖」。之後,白遙遙竟然跟她父親去說,說山光遠有一身功夫,要讓他做她的貼身侍衛。

  白旭憲又不是傻的,當然會調查府上為何會有個武功高強的少年。山光遠因此不得不離開白府,而就在他準備和言昳告別的時候,白府上又出了事……

  那都是後話了。

  但後來發生的很多事,他才知道白瑤瑤是以何種方式,扭轉了言昳的命運。

  所以當山光遠遇見白瑤瑤時候,一瞬間的想法是:要改變言昳的命,是不是要從殺她開始?

  山光遠手上可沾了不少血,他也與新皇為敵多年。如果當年他率兵闖入紫禁城的時候能抓住當了皇后的白瑤瑤,他必然也會冷眼看著槍兵衝上正殿,輪番將她扎死。

  可當他真正抓住白瑤瑤的脖頸,又撞見了言昳,他才意識到:他回到了還可以當孩子的時候。

  更重要的是,如果此刻殺了白瑤瑤,他就必須離開白府,無法再幫助言昳了。哪怕是為了這幾年保護她,也不能這樣衝動。

  一個恍惚,他忽然感覺手頭一緊,白瑤瑤竟歪著頭,面露死態,而他正握著白瑤瑤的脖頸。

  這時的白瑤瑤卻不是孩童時期的模樣,而看起來有二十多歲,滿臉血污……

  他鬆開手,白瑤瑤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門口忽然一聲倒抽冷氣,八九歲的言昳一身杏紅小裙,驚愕的看著他,半晌搖頭道:「山光遠,你果然是這種人。」

  山光遠想說話,言昳卻轉頭就跑:「我不會跟你走的!」

  說著,她身後竟是那火焰沖天的白府,她衝進了即將崩塌的回廊!

  「言昳!!」

  「啊啊!!」

  山光遠發出沙啞的喊叫,猛地驚醒過來。

  房間內一片黑暗,他似乎聽見外頭有一些聲音,他抬手去摸刀,身邊卻是空的。

  山光遠頭皮發麻,猛地從床上滾下去,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傷腿竟是好的。

  ……對,他重生了。

  而現在還算是安穩的時代。

  山光遠緩緩的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地上,長舒出一口氣。

  剛剛是夢?還是回憶?

  上輩子的記憶,似乎和童年時候的回憶糅雜在一起,他頭腦思緒有些混亂,甚至一時難以分清上輩子的幾十年,會不會只是黃粱一夢。

  外頭雨已經停了,微風中有些響動,山光遠聽了一會兒,似乎是窗戶外頭有什麼布條或碎片,被風吹動。

  他打開窗子,就看到一塊石頭壓著一紙信封,放在避雨的窗台上。山光遠沒有先拿信封,他隨手拎起屋門邊的砍柴斧,環視四周。

  四下無人。

  他凝神去看窗外的地面,可剛剛的雨勢泥濘了地面,已經看不出足跡。

  這時山光遠才轉身去拿信封,他貼近鼻子嗅了嗅,一愣。

  他放下斧頭,靠在了屋簷下半濕的牆邊,又不可置信似的將信封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熟悉的玫瑰香味。

  言昳的親生母親自己調配過一種玫瑰油膏,她很喜歡,也大概知道配方,常讓下人製作。言昳用玫瑰油膏抹手,從小用到大,他每次靠近她紅潤豐腴的雙手,就能嗅到這股花香。

  他拆開信封,吸了口氣,才看下去。

  竟然沒看懂。

  因為信紙上又寫又畫,幾個狗爬字,再配上一些小人畫,字畫並用,比如殺字旁邊,就又畫了個滴血的小刀;袈裟倆字她好像不會寫,寫了個「大和尚穿的紅衣服」,然後又畫了個跟龜殼似的衣裳……

  他漸漸往下讀,眉頭皺起來。

  言昳並沒有在信裡提及他的身世,應該是她這個年紀還不知道。她甚至沒有在信裡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威脅稱知道他有武功,還傷了府上三小姐,必然不是普通的侍從。

  如果他不想被調查,就為她做幾件事。

  否則她就能告知白旭憲,好好查一下他的身份後,將他趕出府去。

  這些威脅或許對上輩子的他戳中了死穴,但對重生的山光遠來說不痛不癢,只是她要做的這些事……她年紀這麼小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膽量和計劃了?

  而且很多事,她似乎怕他不懂得如何去做,還畫了小人示意圖跟他解說了一番。

  看來……她確實境況艱難,才會想辦法去利用他這樣還不熟的下人吧。

  山光遠自然會幫她,只是讀完這封信,他卻忍不住想:對,她這時候,連認得字也不多。

  這樣又寫又畫的一封信,估計讓她這個小文盲已經絞盡腦汁了吧。

  讀書不多,字不好看,是她日後讓人說不得的短處啊。

  山光遠捏緊了鬼畫符似的信紙,至少這個缺憾,他這一世要為她彌補。

  不過看來,這輩子他倆又走上了互相幫忙的道路啊。

  五天之後。白府春祭。

  白旭憲篤信道佛這幾年,府上法事從來沒少過,下人們布置的也輕車熟路了。

  宅府正院幡旗飄起,主屋之內清空了字畫盆栽,架起了木台。一座金佛擺在木台上,金佛面前祭台上有香燭果餅,主屋內煙氣繚繞,檀香濃鬱,真言蓮花幡旗懸於房樑之上。

  鐘聲迴蕩,增德大師在祭台上,低聲誦念,他身後跟了兩個小僧,也雙手合十,跪坐垂眼。

  台下兩側擺著蒲團,此刻已經跪滿了人。

  念佛聲中,言昳也垂頭跪在李月緹左側,而她再左側就是白瑤瑤。白旭憲的幾個有孩子的妾,拉扯著孩子也跪在後頭。

  白瑤瑤的親生母親陶氏,跪坐在最後一排,痴痴的望著自己的女兒。李月緹身子骨不好,跪不太久,她鬆下身子幾分,往斜後方瞧了一眼。

  陶氏連忙垂下頭去。

  春祭漫長,增德大師說了不少「斷惡修善,精進修行,光宗耀祖」的話。

  春祭從晌午開始,中途休息了一陣子,言昳吃著糕點,就聽見白旭憲那些姬妾姨娘們,正七嘴八舌小聲議論著增德高僧。

  「前幾天都有人撞見了……說是二小姐房裡那個……夜裡去找大師了呢。那門口小僧都不攔著!」

  「呵,你現在才知道,老早就聽說有丫鬟去大師在的那個北竹苑出入了。還有的端著酒菜呢!你說會不會是二小姐屋裡那個?」

  「幾個月前……那之前說孔姨娘行為不端,扣了好幾個月月錢,是不是跟這事兒也有關。你看她那騷樣,見了男人都走不動道!」

  「你說……爺知道這事兒嗎?不過二小姐屋裡人,哪有一個安分的,那個芳喜,估計早幾個月前就跟大師好上了呢,要不瞧著氣色這麼好!」

  李月緹回頭冷冷掃了她們一眼。

  眾姨娘連忙閉嘴。

  休息結束後,又是下午的一堆法事。

  到傍晚,言昳果然瞧見一座放滿燃燒木炭的大型鼎器,被端了上來。李月緹一愣,皺起眉頭,低聲道:「又不是清明或盂蘭盆,做這樣的焰火法事,是驅什麼呢!搞得這些,跟佛家法事有什麼關係!」

  喲,這家裡還有清醒的人啊。

  言昳看到一眾奴僕上來加炭加風,又擺設蓮花水缸或兵器架。雖然很離奇,但增德大師一一解釋,每一個擺過去的兵器或水缸,都有他在五行上的由頭。

  ……還搞得挺有陣仗的,就是跟真正的佛家法事相比,畫風越來越清奇了。

  只是言昳很快就看到搬東西的僕人中,有一個瘦長小奴的身影也穿行其中。

  山光遠?!

  言昳一驚。

  身邊白瑤瑤竟然也在人群中認出了山光遠,驚叫一聲,又連忙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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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昳:他應該是個文盲,我只能又寫又畫了。

  山光遠:她寫個信竟然又寫又畫,果然她現在是個文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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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3 00: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鬼火

  遠遠地,山光遠眼神似乎也迅速掠過這邊,言昳猜他是在看白瑤瑤。

  白瑤瑤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有些害怕,轉頭求助似的看向言昳。言昳裝作啥也沒看見,低頭玩手。

  靠!讓他做事,沒讓他舞到台前來啊!

  但很快,增德大師就走上了木台,身披袈裟,頭戴毗盧帽,趺跏而坐。他生的清朗俊逸,光往那兒一座,便讓周圍女眷眼裡恨不得只有他了。

  一段漫長的誦經之後,增德手執幾根紙條,口中念念有詞,將手中紙條扔入火盆,而後手掌往焰火猛一揮舞。

  火盆中火焰竟立刻變成一團綠色,高漲數倍,火舌幾乎要舔到房樑!

  眾人驚嘩,交頭接耳說著什麼「鬼火」「焰口」。綠光映照著白旭憲面上神情更是難辨。

  言昳差點鼓掌,就靠助燃劑和焰色反應,可以騙多少年飯吃啊。

  一旁的小僧不愧是給增德大師搭戲的,連忙讓眾人念佛助力,幫大師與惡鬼搏鬥。

  眾人連忙低頭念佛,彷彿自己念佛聲就是看不見的內力,源源不斷注入大師體內。

  言昳上次見到需要人們的信仰來助力的戰鬥,還是孩子們支援光之巨人奧特曼。

  增德大師一頭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裝的,但看起來就像是在咬牙與惡鬼在火焰中做搏鬥一般,雙手對著火焰,如同發功一樣使力。

  一會兒,估計是剛剛扔進火盆裡的純銅燒的差不多了,綠色漸漸消失,火焰恢復了原色,增德大師鬆了口氣。

  他擦了擦汗,又將下一張紙條扔進火中,言昳猜測紙條上可能是一些詰問惡鬼的問題,因為跪在另一側的白旭憲跪直了身體,聚精會神的盯著那紙條。

  火焰又起,只是這次變成了柔和的粉色。

  之後顏色和火勢不斷變化著,直到最後一張紙條扔進火盆,增德大師猛然從蒲團上起身,準備如臨大敵,揮出雙掌,言昳眯著眼睛看向他雙手,果然他似乎在掌心捏破紙包,想要將什麼偷偷撒入火盆中。

  是時候了。

  果然,他偷偷捏破紙包,飛出的卻是一大團白色粉末。

  本來他扔的一些碎屑並不明顯,但此刻這大團粉末,卻使得他的扔東西進火盆的動作有些引人注目了。

  台下不少人心中疑惑,他在幹嘛?

  下一秒,增德大師並沒有等到他想要擁有的表演效果,火盆上猛然炸出一團火焰,將他整個攏住在黑煙與火舌之中!

  兩側白府眾人驚嘩不已。

  增德倒退兩步,差點從高台上摔下去,但他行騙多年,隨機應變能力極強。他知道,自己最後要表演的項目正是——雙手著火,神色不變,火焰上身,卻無法傷他分毫。

  於是他為了最後的表演,雙手早就塗低度酒加黃磷,以自燃來表演神掌,但短時間內火焰會燃燒酒精而不至於讓他燒傷;而袈裟又浸透了鹽鹵水,能夠著火而不燒毀,而為了遮掩鹽鹵水的氣味,他還用了大量的檀香——

  只是他上前一步,就要開始下一步表演的時候,幾點火星落在他袈裟之上,竟如同遇到枯草般,開始出乎意料猛烈燃燒!

  增德心中大驚——難道衣裳浸泡的不是鹽鹵水?但強烈的檀香味道掩蓋,他也分辨不出來自己的衣服被浸泡了什麼。

  他強裝鎮定想要撲滅,手上的黃磷撲打幾下,火勢瞬間嘭起!

  一瞬,台上的增德大師已經成了火人。

  白旭憲微微一愣後,竟緩緩開始鼓掌,以為增德大師馬上就要破開火焰,涅槃重生。

  甚至連增德大師身邊的兩位小僧也只是看著,並沒有叫停。

  畢竟增德表演過各種「法術」,又不願意傳給身邊隨從弟子,就連兩個小僧都覺得他又出了什麼驚險的新花招。

  直到增德發出一聲慘叫,從台子上滾落下來,哀叫打滾,四處撞翻,女眷們尖叫成一團,那兩個小僧才忙撲上去拿衣物拍打滅火!

  言昳看到混亂之中,似乎有個半大的奴僕從蓮花水缸中舀水,朝增德潑了過去。未曾想,這一瓢水上去,增德身上的火先是滅了幾分,而後他慘叫更甚,發了瘋似的往下拽自己身上的衣服!

  滾滾白煙從他身上冒起,增德整個人如同剛出爐的包子似的,熱氣騰騰!

  兩個小僧嚇壞了,也忙去拽去扯,扯開袈裟,露出了增德裡頭幾件滿是口袋的單衣。

  他這些衣服口袋裡往往會塞滿各種道具藥粉,來方便他隨時「露一手」。

  而這幾件單衣,竟然遇水後竟然冒起白煙來!

  小僧跟他當了江湖騙子多少年,經驗豐富,定睛一看便驚叫道:「生石灰!口袋裡有生石灰!不要澆水,不要澆水!!」

  但也已經晚了,七手八腳的已經有好幾個篤信大師的奴僕或女眷,熱心的舀水澆在他身上滅火了。

  驚叫與混亂中,言昳也裝模作樣叫了幾聲,而剛剛做法的鼎器還在燃燒,另有一群僕人衝去給布滿火星的木台滅火。

  身旁的白瑤瑤嚇壞了,陶氏從後頭撲上來,緊緊抱住了她。

  李月緹被身邊幾個丫鬟攙著起身,往側間去躲避,一會兒,女眷這兒散的就剩言昳一個人了。

  她對於自己的沒人疼,倒也不太吃驚。

  言昳的丫鬟攔在外頭沒進來,倒也無所謂。

  她躲在人群中,遠遠的看向了增德大師。

  他身上衣服已經被扒掉了,火也滅了,可皮肉上已然被灼燒紅腫的慘不忍睹。其實這會兒給他趕緊用大量水沖洗身上僅剩的生石灰,還能避免進一步灼傷,可周圍的人已經怕了,不敢給他澆水,只敢用巾子擦拭著,反倒讓那生石灰還在不斷地灼燒著他的皮肉。

  增德哀嚎撲騰不已,已經半分瞧不出大師模樣了。

  言昳的計劃裡並沒有生石灰這一步。

  ……看來是某些人自己做主了。

  言昳環視四周,眼尖的瞧見空曠主屋的角落裡,一個細瘦的奴僕身影從木柱後一閃而過,將手中的空瓢,無聲無息的放在了地上。

  白旭憲此刻就在增德大師身旁,看著增德大師跟蒸鍋裡拿出的大肉龍似的,又驚又怕,也有些不可置信。

  旁邊兩個小僧生怕增德露餡,自己也會被逐出府去,一邊給增德擦拭,一邊含淚說是「惡鬼作孽」「增德大師近日虛弱,竟沒鬥過」。

  白旭憲浸淫官場多年,雖然有些迷信卻不是個傻子,他半信半疑。

  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增德的袈裟之下,這幾件滿是口袋的奇怪衣裳,以及大火燒到增德之前,他手中灑出的一大團粉末。

  白旭憲怕的不是被忽悠了。

  他怕所有人都早知道他被江湖術士騙了,私下偷偷嘲笑,坊間朝堂傳遍,卻沒一個人告訴過他。而他白旭憲就成了眾人眼裡的傻子!

  正這時,忽然有人喊道:「走水了!北竹苑也走水了!那火都是綠的呢!」

  「北竹苑?!」

  「啊!那是增德大師住的地兒!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兒?!」

  白旭憲猛地站起來:「快去消火!別燒到其他的院子!你們幾個,照顧好增德大師,叫郎中來!」

  府裡大多是木建築,走水可不是小事,白旭憲正要往北竹苑去,忽然感覺一雙手抱住了他的腿。

  他低頭,便瞧見了言昳受驚的模樣。

  她緊緊抓著白旭憲衣袍下擺:「爹爹!發生什麼了——」

  白旭憲也一驚:「怎麼沒人帶你下去!」

  言昳眼底浮上淚花,帶著哭腔搖頭:「我不知道!沒人帶我呀!我好怕……」

  她注意到白旭憲似乎壓抑著情緒,雙目被怒火燒的泛紅。

  言昳心裡輕笑。果然他會懷疑。

  白旭憲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她抱起來,想要交給旁邊的奴僕,言昳卻緊緊抱住他脖子:「我不要!我害怕!我要爹爹保護我!」

  白旭憲此刻被層出不窮的事兒鬧得頭也大了,看著言昳這麼害怕,就沒放下她,一路牽著往北竹苑去了。

  言昳想要看戲,自然緊緊跟著。

  言昳也不是非要重生後就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但她的敵人不是隨隨便便某個仗勢欺人的奴僕,自己甩個巴掌擺個臭臉就能解決的。她要敲打的不止是增德這個高級騙子,更是白旭憲的迷信。

  山光遠是她的面上計劃,她也不是完全信他,自己也準備了別的方案。

  但她確實沒想到山光遠能把事做的這麼漂亮,甚至比他更狠更……絕。

  從某種角度上,他們倆骨子裡都是一類人啊。

  看來他還沒戀愛腦之前,還是勉強可以用一用。

  到了北竹苑,火勢果然已經起來了,火光沖上夜空,將頭頂一半天空染成橙色。火中隱隱帶綠光,更時不時有一些小爆炸,炸出各色煙霧火光。

  看來是火勢燒到了增德大師放在屋裡的各種做法用的材料,引發了各種爆炸的化學反應。

  言昳搭著白旭憲的肩膀,在他懷中仰頭看著白府的大火。

  恍如隔日,六七日前她還在前世,自己親手放火燒了這裡,端坐在屋中,靜靜看著火舌蔓延。

  如今心態更加悠然,看著火一點點侵吞天空和這罪孽的府院。

  言昳倒是真的喜歡火,多少真實和醃臢化成灰燼,多少各異的臉色被光照亮。

  她的雙眼也在凝視白府上空火焰時,露出了幾分笑意。

  也有一張稚嫩的面容,穿著灰色粗布衣裳,坐在樓閣瓦片之上,搭著手看向遠處的大火。雖然他衣著不過是最下等的奴僕,可此時閒坐中緊繃的肢體,卻優雅的像一隻老虎。

  火不是他放的。

  這不在言昳要求他做的事情裡。

  增德剛出事,他居住的北竹苑就起火了,山光遠不信神佛,也不太信巧合。

  要不然就是有人跟言昳一同聯手對付增德,要不然就是……言昳心機深沉,有不止一套計劃。

  她這個年紀做得到嗎?

  哪怕山光遠從來不低估她的手腕,也有些訝異。

  做事做乾淨,從這方面來說,他倆真是一類人了。

  他面容被火光映出一片溫暖橘色:這火一燒,也燒出了她人生的另一條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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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3 0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還債

  起火處,一些僕人正在搶救增德大師屋裡的東西,但火勢蔓延的很快,他們只來得及將靠近門口的一些箱子搬出來。

  那些箱子卻不太結實,好像榫接之處已經岌岌可危,幾個僕人扛著箱子,才往院子裡一放,箱子就全散了架。

  白旭憲領著眾人和言昳進入北竹苑,正看到這一幕。

  箱子裡一堆瓶瓶罐罐散落在地上,白旭憲凝神看過去,目光沒挪開,對奴僕揮手:「趕緊救火!還等什麼呢!」

  夜色中,屋裡時不時吞吐出各色的火焰,確實看起來有些可怖。有些奴僕竊竊私語,似乎在說增德大師會不會招惹了惡鬼報復,可按理來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該如此啊。

  白旭憲卻往那破碎的箱子那邊去了。

  箱子裡裝滿江湖術士才會用的瓶瓶罐罐,機關道具,卻沒見到幾本佛家經典。白旭憲臉色難看起來。

  又有幾個奴僕,著急忙慌的扛著一兩個箱子來,那箱子還沒落地,就幾乎散架,裡頭的東西叮叮咣咣掉了一地。

  一個精緻的木匣率先在磚地上滾了半圈,落在了白旭憲的腳邊。

  白旭憲微微蹙眉,將木匣從地上撿了起來。

  木匣打開,裡頭竟然是一尊白玉雕,雕刻著桃花蛺蝶纏枝,並不是什麼宗教器物,甚至像是女人屋裡的擺件。

  言昳沒見過這玩意兒,也探頭去看。

  只是這木匣和玉器都很值錢的樣子,單說玉器的成色,在白府的庫房裡也算得上排得上名號的寶物了。

  她不知道這件器物是什麼,但顯然白旭憲是知道的。

  他握著匣子的手指指節泛白,竟然彎下腰去在這幾個破碎的箱子中翻找起來。

  增德大師入住北竹苑這半年來,甚至連白府的奴僕都以「佛門清淨」為由被攔在院門外,誰也不知道增德大師在北竹苑放了什麼東西。

  也就白旭憲跟增德大師在這院子裡喝過兩次茶。

  這幾個破碎的箱子,似乎把增德大師的另一面全抖出來了。

  很快,白旭憲就翻到了她預料到的東西。

  幾件肚兜,還有女人的鐲子和指套。

  她九歲了,當然是可以認出肚兜的年紀了,蹲在了白旭憲旁邊,伸手去拽那肚兜,驚訝喊道:「這是什麼呀!」

  白旭憲咬牙,一捲扔進碎了一半的箱子裡,轉頭對僕人道:「送二小姐回去!」

  言昳不糾纏:差不多了,剩下就靠白旭憲細品了。

  這一晚也不用幹別的,府裡各路人馬就好好品吧。

  火勢也控制的差不多了。

  奴僕把言昳送回了獨住的院子,言昳沒到門口,就瞧見了滿臉緊張的輕竹在院門口亂打轉,瞧見她長舒一口氣,大步跑過來。

  進了院子,丫鬟們亂成一團,她們耳朵最尖,早打聽到一些事兒,窩在一團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瞧見她,都連忙湧上來,七手八腳的捧著言昳,把她放到主屋小榻上,給她檢查有沒有受傷或熏燎了頭髮。

  言昳都差點被她們給扒了,她趴在小榻上,自認威嚴的怒氣沖沖的拍著軟枕:「你們放手!你們敢動我試試!」

  只是喊出來,嗓音怎麼聽怎麼都有點奶。

  幾個丫鬟在這方面可不聽她的,直到確認她確實哪兒也沒受傷,才鬆了口氣,一哄而散。又去做柳枝水,又去拿熏香,來給她驅邪。

  只有芳喜沒跟她們一塊,說是身子不舒服,躺下了。

  言昳換了一身石榴紅的小裙,怒瞪她們,給自己整了整衣領,搭腿端坐,才道:「把芳喜叫起來吧,她怎麼不舒服了。」

  一會兒,輕竹領著芳喜過來了。芳喜臉上似乎有點淚痕,外衣沒穿的太齊整。

  言昳揮手,輕竹掩門退下。

  言昳指了一下榻邊小凳,看她坐下後,道:「嚇到了?」

  芳喜抬起頭來,看向言昳,眼裡除了恐懼,還有些無法走回頭路的決意。

  芳喜急道:「二小姐看不到這麼大的火勢嗎?就不怕這火一直燒遍府裡,把這南北院子都點了嗎?還是說二小姐早就想好,讓我這個做事兒的人直接去頂罪。我再怎麼說,也不會有人信是二小姐教唆我的!」

  言昳正對著鏡子給自己抿鬢角的細軟胎髮,輕聲道:「我愛看火,燒遍府裡就燒遍府裡。你看我會在乎嗎?」

  芳喜一口氣噎住,顯然被她嚇到。

  言昳從鏡中斜看她一眼:「我把你拿出去頂罪?我身邊大丫鬟是個縱火狂,對我有什麼好處。再說,我給你挑的做事的時間,正是增德大師做法的時候,府上太多人都去了,增德的院落平日又不許人靠近,不可能有人瞧見你。」

  芳喜這會兒才垂下頭去:「可我突然後怕了……」

  言昳前世還是有些會做事兒的靠譜手下,但現在局勢所迫,只能用用身邊丫鬟。

  若前世,手下人跟芳喜這樣嘰歪,她早讓人滾蛋了。

  但如今沒轍,看在她之前做的事還算俐落的份上,言昳只好多說了幾句:

  「三步,才到第二步你就怕了,本來我聽府上人討論,說你可能跟增德好了幾個月了,就覺得事情穩了,但看來你沒那個能耐保住自己的命。老爺過不了多久就要來找你問話了,你要是後怕就跟他如實說吧。」

  芳喜瞧見鏡子裡言昳稚嫩中透出美人模樣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會兒再退縮,就是死路一條了。

  芳喜心裡那個一發狠的勁兒又上來了。

  想到白老爺逼她端著酒去敲那位爺的房門;想到自己發現自己有孕的時候恐懼的夜晚;想到她再一次去軟倒在那個增德大師的懷裡;想到她將增德大師的幾個箱子拖到門口,而後火折子扔向倒滿桐油的房間裡……

  或許二小姐也是其中一個把她利用完了就扔的人。

  但她必須要把路走下去了。

  芳喜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了,言昳又重新開始打扮抿頭了,也起身靠過去也給她整理腦後小辮。

  言昳緩緩鬆了口吻:「五天前你去放下的東西,已經被發現了。不著急,他禍禍的人不少,你不過是被問話中的一個。」

  芳喜拿起梳子,應了一聲。

  言昳:「你找增德那天,讓你戴的那些釵環首飾,還是要還我的。」

  芳喜確實沒啥腦子,臉上露出一點失落:「……哦。」

  言昳真無奈了:「老爺知道你的事兒之後,很可能會讓人去你的屋子給翻個底朝天,到時候說你是偷東西的賊,你能解釋清楚嗎?要首飾還是要命啊!」

  芳喜腦子終於轉過來了,應了幾聲。

  果不然沒一會兒,白旭憲手邊的僕從過來找人。

  找的自然是芳喜,芳喜把肚子墊的像是有點顯懷了,正好能錯開那個男人來府上的時間,又跟增德大師的時間對的上。白旭憲又不可能看她肚子,喜脈也很難摸出來月份。

  芳喜臉上敷了點粉霜,顯得有些病累,便跟著過去了。

  芳喜走後,言昳一個人坐在屋內,她是習慣性的身上慵懶,腦子狂轉,上輩子工於心計,卻總是因為種種巧合事與願違。現在重生,她先下幾手棋,總算給自己迎來幾分生機。

  言昳總算心裡舒坦幾分,拉開靠桌的小抽屜,準備一邊抹手,一邊想想要不要訂幾套新夏裝,她是喜歡紅,但總穿紅,把白瑤瑤顯得跟個小白花似的也不行——

  她要趁著自己還沒長開的時候,也裝幾年小白花啊。

  言昳想著,正摸到自己裝玫瑰油膏的水晶圓盒,忽然摸到了那下頭似乎壓著個紙片。

  言昳皺了一下眉頭,將圓紙片拿起來。

  一塊粗糙的黃紙,上頭只有一個字。

  「債」。

  用炭筆潦草寫成。

  她一驚,下意識的將黃紙捏成一團。

  債……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

  把某人當狗使喚,是要給報酬的。

  他也不是一般人物,哪怕幼年又怎麼會輕易被她威脅。山光遠現在是要結賬了。

  言昳長長嘆了口氣,扶住額頭。

  果然,那封跟看圖猜詞似的信,透露的信息很明顯,很快就會被他認出來了。山光遠甚至還提示了原因,很有可能是她手上塗抹的玫瑰油膏的味道。她用這種油膏,在府中雖然不是秘密,但他又是怎麼認出是她的?

  難道山光遠還有狗鼻子,哪怕遠遠見過面他也能聞得到?

  言昳把那紙片撕碎了,扔進窗台上花盆的泥裡。

  她是不怕山光遠,可有時候面對他,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心生忌憚。

  他想要什麼還這個債?金銀還是情報?是助他復仇嗎?

  可前世他也沒有成功為山家復仇……

  言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又跟這個混蛋糾纏上了。上輩子還是因為倆人都落魄共患難一陣子,這會兒言昳絕不允許自己再落魄下去,怕是連上輩子那點「友誼」都沒了,要徹徹底底的變成相互利用了吧。

  言昳撐著腦袋發愁的時候,李月緹身邊的婆子來了。

  說是大奶奶覺得今天府上不安定,不好讓二小姐獨住,便請二小姐搬到西院去,今天一起住。

  李月緹身邊的婆子以為二小姐可能嚇壞了,卻沒想到她竟換了衣裳,神采奕奕的走出來。

  那婆子姓黎,因為年歲大,又好像是李月緹的乳母,來了府上還算有點地位,大家都叫她黎媽。

  黎媽平日見白瑤瑤很多,跟這位二小姐接觸的卻很少。

  不像白瑤瑤的好脾氣好拿捏,二小姐顯得特別有主意。

  若說以後嫁人,白瑤瑤估計是在男人那兒百依百順的小嬌妻,二小姐估計就是掌家的潑辣子,真惹急了估計連自家老爺都敢打。

  二小姐不要人抱,也沒坐小轎,就跟著她往西院走。

  後頭一群奴僕抱著她的小被枕褥,茶碗熏爐。

  到李月緹住的西院,李月緹已經散髮,在屋內靠著窗子讀書,手腕纖細,長髮如瀑,手裡拿著一份書報。

  李月緹似乎有些近視,手裡拿著一副帶金桿的圓框玻璃眼鏡,瞧她過來了之後,白瓷似的臉上沒太多表情,只冷淡的點了下頭,而後繼續埋頭看書報。

  而白瑤瑤打扮的像個小玉兔似的,乖巧坐在角落的軟凳上,十分困難的讀著一本千字文。

  黎媽走過去,小聲說了句什麼,李月緹有些別扭的抬起頭,對言昳伸手:「過來讓我瞧瞧。」

  言昳有些奇怪的走過去,李月緹跟被人架著演慈母似的,道:「你可有受驚?剛剛在正堂,是我嚇到了,走了之後才想起來找你,可又沒瞧見你了。」

  李月緹語氣跟念戲文似的僵硬。

  言昳搖頭:「沒事,我也是害怕之後瞎跑了。後來碰見爹爹,我就跟爹爹在一起了。大奶奶知道阿爹在哪兒嗎?」

  李月緹道:「他應該在增德大師旁邊,火也滅的差不多了,正在找郎中給他治療。」

  言昳:「可怎麼把我屋裡的芳喜給叫過去了呀,芳喜也不會治病。」

  李月緹說話倒是不遮攔:「聽說是增德跟府內不少丫鬟有染。」

  黎媽狂瞪李月緹。像是還把李月緹當孩子似的。

  李月緹不說話了,低頭繼續看書了。

  言昳只能裝傻:「呃……哈哈有染是什麼呀?」

  黎媽過來牽著言昳和白瑤瑤,帶她們倆去後頭的屋子,說讓她們先乖乖看書,看累了就叫丫鬟來伺候洗漱睡覺。

  這屋裡架了兩張小床,言昳也沒轍,就挑了一張靠門的小床,半靠著讀書。

  小屋裡也擺了許多書架。不如說從西院進門以來,到處都是書,幾乎每個房間可以沒有擺件屏風,但必須要有書。

  她嫁過來的時候,是找了多少車馬運送的這些書啊。

  言昳放下手頭那本千字文,到書架上去找幾本書,卻發現好些書都並不是漢文的。當然也不是藏文或者蒙文。而是法語……或者英文的。

  現在商貿發達,港口開放,外商眾多,各國流通的書籍也不少,但能讀懂這些書的人很少。

  言昳靠著穿越前的英語水平,辨認出幾本書籍,都是哲學或者社論,還有幾本數學論……李月緹讀書倒是夠深的。她拿了兩本,翻了看看就頭暈,她這雙勢利眼還是適合看賬本算錢吧。

  白瑤瑤這時候湊過來了:「這都是大奶奶的書嗎?二姐姐你看得懂嗎?」

  言昳立刻走開了:「看不懂。」

  白瑤瑤扭著手指,過一會兒,又道:「剛剛在正堂,我瞧見了那個人。」

  言昳:「誰?」

  白瑤瑤咬了一下嘴唇:「就是在馬廄裡掐我脖子的那個……奴僕。」

  言昳當場裝傻:「掐你脖子?我不知道。」

  白瑤瑤瞪大眼睛:「二姐姐明明就看到了……」

  言昳睜著眼說瞎話:「我只瞧見你要給他手絹。怎麼了嗎?他傷害你了?你要去告訴爹爹嗎?」

  白瑤瑤連忙搖頭:「不……他其實挺可憐的,或許是我嚇到他了。告訴爹爹,爹爹肯定就把他趕出去了啊。」

  言昳:他可是差點掐死你了啊妹妹!你這不是嬌軟,是軟腳蝦啊!還給他找理由,他知道你這麼向著他,肯定會高高興興的掐死你的。

  言昳:「……哦。」

  白瑤瑤坐在床邊,神色忡忡:「我看他連鞋子都沒有像樣的,姐姐要不要下次陪我一起去給他送雙鞋子?

  言昳:……賤還是您賤!咱倆去又能幹嘛,送給他雙殺嗎?

  也是,您是女主,這份溫暖送不出去,以後少一條好狗,多可惜啊。

  言昳翻了個白眼,隨手拿了一本書,仰躺在床上:「我不去,我又不認識他。」

  白瑤瑤還想說,忽然外頭屋裡,響起了白旭憲的聲音。

  言昳湊到門邊,將門拉開了一條小縫。

  白旭憲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李月緹起身給他奉茶,問道:「增德大師怎麼樣了?」

  白旭憲半晌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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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13 00:10: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家暴

  李月緹愣住。

  言昳也微微蹙眉。

  李月緹道:「怎麼這麼……快?」

  這時白瑤瑤粉雕玉琢的臉蛋也湊了過來,趴在言昳旁邊,也朝著門縫外看過去。

  李月緹這話說的也是言昳的心裡話。增德大師燒傷沒嚴重到那種程度,哪怕就是重度燒傷,也要苟延殘喘的一天半日才有可能沒命。他這才救下來多久,好好療養至多是毀容,怎麼會……死了?

  李月緹也是聰明人,剛問出口就明白了。

  言昳也懂了。

  白旭憲殺了增德大師。

  這齣詐騙鬧劇就到這裡就結束了。

  如果再把某些物證都給處理了,就不會人有人知道白旭憲供了一個騙子半年之久,誠惶誠恐的還給騙子奉上金銀財寶……

  白旭憲如今在金陵,是京官左遷,可他一直不急。這年頭名比官重要,朝堂上一朝一夕局勢變幻,只要等待機會,白旭憲隨時都有可能回京出任高官。

  他父親生前的名望還在朝堂上發酵,他自己同窗也還在各省各部任職,他不缺門路關係。哪怕如今的朝堂不像是朝堂,如今的大明也已經不再像大明,那也不耽誤白旭憲遵從千百年來的為官之道。

  可如果增德這種大笑話鬧出來,他睿智賢明、剛正不阿的人設就完蛋操了。

  現在白旭憲想起來,他之所以如此信任增德大師,當然不只是因為增德大師會做法,而是金陵的另一位當地高官推薦的。

  在此之前,増德大師已經被幾位高官奉為上賓了。

  增德混跡在這些達官貴人圈子裡,真就沒人知道他是假的?

  但任何人知道了,怕是也不敢鬧大,怕這丟人事兒傳出門去。增德以此為要挾,保證願意絕不對外透露任何消息,只希望現在這戶人家把他推薦給下一位貴人。

  前一家立馬同意,把他打包送給下一個他們想坑的貴人家裡。

  增德就是摸准這種心理,才如魚得水混了這麼多年。

  如果不是做法失敗,他的大師之路估計還能順順當當再走很多年。

  白旭憲強壓下憤怒與羞辱,去質問增德,巨大的痛苦中有些神智不清的增德,竟然咒罵說自己的東西被調包了如何如何,自己被人坑騙了如何如何——

  增德甚至撐著身子,用那張燒傷的扭曲的臉,指著白旭憲,懷疑到了他頭上:「……是不是高知府跟你說了什麼!我他媽睡了他的妾又不是他正妻,是不是你們聯合起來早就要弄死我!!」

  媽的。

  白旭憲越發覺得,在那些所有知道增德真面目的達官貴人的眼裡,自己就是個傻叉!

  金陵接盤大傻叉!

  增德現在不能繼續詐騙了,肯定會用這件事威脅他,威脅到白旭憲能供他後半輩子!

  不如,增德大師直接死在做法的鬼火之中。

  再有什麼他白旭憲被騙的傳言,也沒有證據了。

  白旭憲這些「理智」的想法冒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門外了。

  回廊下的郎中有些震驚的望著他。

  白旭憲接過奴僕手裡的軟巾,擦了擦沾滿膿液與血水的手,道:「不用進去了。」

  郎中明白了。

  就像此刻,李月緹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

  一位出仕文人,一座貴門深宅,殺個人好似連口也不必張,就這麼靜悄悄的吞下了屍骸。

  言昳從門縫裡只能看到她如瀑的長髮,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到她似乎輕呵一聲,道:「……知道了。」

  她說罷轉身去端茶。

  但陡然,白旭憲的臉色陡然變化,從冷漠到受辱,再到極度憤怒——然後猙獰起來。

  白旭憲忽然意識到,李月緹一直都知道增德大師是騙子,但就在旁邊看好戲,此刻更是對他做了什麼了然於胸,露出了略顯嘲諷的表情。

  沒有外人會知道這件事。

  可李月緹清楚知道——他是個被騙的團團轉的傻叉。

  她那個看透了他的眼神,讓他只感覺一團怒火在心中爆炸。

  才女,什麼狗屁才女。

  多少年前她在詩會上高高在上望著眾人,甚至對他的詩詞評頭論足。如今都被他捏在手裡了,卻還高高在上的看著他?!

  這會兒李月緹已經轉過身去倒茶。

  言昳瞪大眼睛,只看到白旭憲猛然起身,胳膊高高揚起,一抬手,狠狠搧在了李月緹側臉上!

  李月緹細柳般的身子哪裡站得住,往前一個趔趄,額頭磕在了桌邊,耳鳴眼花的軟倒在軟絨地毯上,一時動彈不得,連聲悶哼都沒發出。

  動靜大的嚇人,白瑤瑤嚇得驚叫一聲,連忙捂住嘴。

  黎媽正在言昳屋門口的桌台上疊軟巾,回過頭去,瞧見這一幕,身子僵硬。她想扶卻不敢上前扶,兩隻手背在身後,指甲都掐進了肉裡,死死低著頭。

  白旭憲轉過頭來,以為白瑤瑤的那聲驚叫是黎媽叫的,他這時候才注意到黎媽在屋裡。

  白旭憲先動完了手,才想到找理由,轉頭對李月緹怒道:「為什麼二丫頭會在正堂上沒人管,別覺得她不大喜歡你,你就可以對她不管不顧?!你怎麼都是她母親了!你光顧著自己跑,怎麼就沒想過二丫頭會被火燒傷!」

  他說罷,揮手就要黎媽離開。

  黎媽不太敢忤逆,卻也挪不開腳……

  言昳上輩子見過太多白旭憲對她飽含厭惡的目光,也挨過他不少的巴掌。

  從她小時候被他瞪一眼就發抖,到她長大後不顧一切的反手搧了回去——

  她以為白旭憲只會對孩子這樣。可這麼一個「君子」,暴力又怎麼可能只對一個人呢?這樣順手的抬起巴掌,又怎麼可能會是第一次?

  言昳甚至腦海中第一個想法就是——那她的生母,生前遭受過什麼呢?

  黎媽僵持著不肯走,言昳噁心的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拽開門。

  白瑤瑤卻撲過來,一把攔住她,對她驚慌的搖頭。

  白瑤瑤害怕得直哆嗦,壓低聲音道:「你不怕爹爹打你嗎?」

  言昳嗤笑一聲。

  是了,慫軟萌的女主角可不是對誰都會爆發善良的勇氣。更何況當下的情況在原著裡根本沒有,李月緹也不是原著裡的重要角色,甚至還隻言片語渲染過她對白瑤瑤的不真誠,最後李月緹也沒落得多好的下場。

  反而在原著中白旭憲一直寵溺白瑤瑤如寶,父女二人感情好得很呢。

  門縫透進來的光在言昳臉上投下一道亮痕,她笑了笑:「當然,我還是怕的。所以就需要你幫忙了。」

  言昳忽然抓住白瑤瑤的衣領,高聲跺腳喊叫道:「白瑤瑤!你敢搶我的書!你看我打不打你!你認識幾個字呀就裝什麼才女!」

  她嗓門夠大,又拽著白瑤瑤衣領狠狠往後扯,將她拽到屋中心。

  白瑤瑤真以為她要打人,嚇得忙喊:「啊?!我沒有拿你的書!二姐姐,我真的沒有拿你的書!」

  言昳抬起手來:「你這會兒又裝了是吧!我是不討厭你,可你也不能什麼都搶我的!就憑你也想瞧不起我!」

  白瑤瑤一直怕她,當真要被嚇哭,捂著腦袋嗚嗚叫起來。

  二人鬧騰的聲音滿屋子都能聽見,房門一下子被推開,白旭憲嚴厲道:「你們幹什麼呢?!」

  言昳騎在白瑤瑤身上,作勢要打她。

  白旭憲大步走過來,一把將言昳撈起來,聲音中隱含怒氣:「白昳!你在做什麼!」

  言昳隔空蹬腿:「我看書看的好好的,白瑤瑤非要搶我的書!我好歹是個姐姐,她惹我,我就要教訓她!」

  白旭憲張口就來:「那也不能打——」

  他噎了一下,將言昳放下來。

  黎媽也趕忙進來,扶起了白瑤瑤。

  言昳還在瞪白瑤瑤:「我是不討厭她,可她討厭我!她敢對我這個態度,我就能打服她!對她動一次手,她就知道家裡是誰大了!」

  李月緹捂著臉,已經坐在了小凳上,聽見了言昳的話,她撥了一下頭髮,朝言昳看了過來。

  白旭憲蹲在地上,扶著言昳的肩膀:「不論怎樣,你都不該打人。昳兒,打人……打人是不對的!更何況她是你妹妹,家裡你們兩個年紀相仿,更應該好好相處。」

  言昳心道:這話說出來你自己心裡不心虛嗎老東西!

  她垂下頭去:「哼……我也沒真的打她,我就嚇唬她呢。」

  白旭憲轉頭去看白瑤瑤:「你姐姐打你了嗎?」

  白瑤瑤還是誠實的,搖了搖頭。

  白旭憲攥了一下言昳的手腕:「那我就不罰你了,昳兒,你是個女孩,也不要這樣動手,要說話溫柔一些,好好溝通。」

  是,女孩當然不能動手,就該溫柔的跟李月緹似的,等著被人搧巴掌。

  言昳應了幾聲,又低頭乖乖認了錯。

  白旭憲轉過頭去,瞪著李月緹:「兩個孩子怎麼在這兒?」

  黎媽趕緊解釋:「是大奶奶怕兩個孩子受驚害怕,特意接過來,說一起住。這會兒時間還早,便讓小姐們在屋裡看看書。」

  白旭憲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屋裡幾個年齡各異的女人都不說話,彷彿無聲的在趕他走。他有些懷疑言昳有沒有看到他打人,但言昳似乎還在瞪白瑤瑤,壓根沒往他身上看。

  白旭憲終於道:「……那就讓孩子們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言昳跟了幾步:「阿爹,怎麼有人把我屋裡的芳喜給叫走了?」

  白旭憲沒回頭:「她爹娘接她回家去了,讓她明兒給你告個別。」

  還讓芳喜跟她告別。

  那看來白旭憲是信了芳喜肚子裡的孩子是增德大師的。

  這事兒是安定了。

  白旭憲一走,黎媽繃不住了,吸著鼻子,滿嘴低聲咒罵。先是趴在窗子那兒看他出了院子,再叫一兩個最心腹的丫鬟去打冷水來。

  李月緹也沒哭,就在那兒呆坐著。

  白瑤瑤想上前去安慰她,言昳一下拽住她袖子。

  李月緹似乎自有傲氣,絕不是那種歪在別人懷裡哭哭啼啼的女人,這會兒小孩跑去去安慰她,更讓心裡難受吧。

  李月緹比白旭憲小十幾歲,又算是江南數的上名號的才女,家中也不是寒門,為什麼嫁給在金陵任閒職的白旭憲?

  更何況,白旭憲不考慮她娘家嗎?這才成婚幾個月就敢對她動手了?

  言昳其實冒出來另一種想法。

  她作為孩子,總還是需要一個成年人作靠山的,像山光遠那種危險角色——用幾次就該扔了。相比於讓她膈應的白旭憲,或許評估拉攏一下李月緹更有可能。

  而且李月緹可能也比較好控制。

  黎媽覺得孩子看著也不好,她把沾了冷水的毛巾遞給李月緹,就忙叫丫鬟來給兩個小姐拆頭髮擦臉,哄她們入睡。

  燈熄了之後,言昳躺在床上更覺得睡不著,她翻來覆去一會兒,聽見了外頭有人說話,便光腳下床,靠到門邊去聽。

  黎媽似乎正在勸李月緹:「小姐……老奴知道你有一萬分的恨,可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誰能想到家裡出了這樣的大事兒,還非讓白旭憲捏了命門呢。」

  李月緹半晌道:「是,拿我一人,換家裡上上下下的榮光安穩,怎麼不合適了。歌女不論貴賤都能拿錢買,我也不過是高級點的歌女吧了。我這些年,給家裡掙了多少名聲,李家所謂書香門第,到我這一代,兄弟哪有一樣像人樣的!我認定了終生不嫁,等我大了家裡不能容我,我便去做姑子,也能寫詩看書,樂得自在。誰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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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緹從不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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