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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沁恬 -【小姐與小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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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恬 - 小姐與小偷

他,一個犯罪組織裏的小ㄚ頭值一億?
雖然不知道那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天才少女千金小姐的
首富爸爸是如何把他這個綁架共犯“漂白”的,
但,他知道自己這條命以後就是她的了。
他,從今以後,不但有了新名字、新身分,
也有了新任務——保護、守護她一輩子,
更必須戒除隨口髒話的習慣,重新學習禮儀,
並且得盡快完成學業——
因為,屬於她,就屬於她老爸的事業集團,
當然得要培養專長能力。
這樣的改變,會不會太大了?
他,隻有國中畢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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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歲,幾點了?”

  “小姐,五點了。”

  易如璘望向窗外,天際仍是朦朧一片,看不出真正的時間;一起身,才發現一隻溫熱的大手讓她枕著當枕頭,被壓了一整晚。

  “你怎麼這麼傻。我睡著了,你就把手移開呀。”她連忙起身,讓他抽出他的手。

  “不打緊,沒事。”

  她自是不想理他,反正他喜歡當奴隸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仍看得出來他的手麻了,不自然的呈現彎曲姿勢。

  “麻了吧?”

  “不會。”他一臉泰然的微笑。

  不覺地,她有些動怒,拿起枕頭,用力丟向他的臉,想看看他會不會有其他表情。

  他就那麼的站著,不閃也不躲,悶吃了一個枕頭炸彈,然後彎身撿起枕頭。“小姐,控製你的情緒。”

  “是,我會。你叫何續歲不是?延續我的歲。是,我會,我不會動怒,不會有情緒,更別想見我開心了。”

  “小姐……”他低沈的輕喊,莫可奈何的口氣。

  “算了,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何續歲出去了約莫三分鍾之後又回到房間。“小姐,吃飯的時間到了。”

  “我不僅不能有情緒,還不能節食減肥?”實在沒什麼胃口。

  “小姐,你夠瘦了。”而且太瘦了,二十二吋的纖腰,仿佛一掐就斷。

  不想為難他,因為明白知道,隻要她不開心、不舒服,最難過的就是他。

  “算了,拿來吧。”根本沒有食欲,但她仍是為了他而勉強吞了幾口飯。

  他當然知道她吃得很勉強,是為了怕他擔心;看著她硬塞的表情,他眼神一斂,黑瞳裏寫滿了心疼。

  “等一下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

  “那等一下會看到日出嗎?”

  “夏天的太陽起得比較早。”太陽早升高了。

  “我想要自己走。”又不是沒有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不良於行呢。

  “我想推你。”他毫不費力的抱起她,輕輕地將她放到輪椅上,順手將她長及腰的發整束好,露出她溫婉、美麗的臉龐。

  “好吧,讓你推,奴隸命。”靜默的微笑,讓人目不轉睛。

  “我就當你的奴隸一輩子。”他慢慢地推她出醫院,讓她迎向日光;又怕陽光太刺眼,用自己的大手當遮陽板,幫她擋住不算太烈的太陽。

  “一輩子呀……若是有一輩子就好了。”她輕語,近似無聲,一排如蟬翼般的睫毛輕輕掩下。

  “小姐……”他蹲了下來,發現她又昏沈沈的陷入昏睡中。

  輕輕地,他撫著她如初雪般的肌膚;她的皮膚太白了,他喜歡她有生氣些,至少不要那麼白,讓他以為她會就這樣一睡不醒。

  嘆口氣,他推著輪椅,準備回頭。

  “歲,我還不想回去。”她虛弱地開口,眼仍是閉著。

  “小姐,你累了。”

  “我睡了一個晚上了,才不累呢,我隻是沒有精神。”冰涼的手往後扣住他的大手。“再陪我一下,再推我一下吧,我對這個世界還很留戀呢。”

  “小姐……”他皺著眉,表情十分懊喪,因為最討厭她說這種話。

  “我說的是實話。我今天還有一點精神,再推我走走吧。”

  “嗯。”他將大衣披在她身上,就怕她冷著了。

  “現在是呢。”瞧瞧他做的好事,她身上蓋的可是羽絨大衣。

  “等熱了再脫吧。”

  她是有一些涼意,就蓋著吧。

  “歲,我們認識幾年了?”

  “十一年五個月又十天。”

  “歲,我幾歲了?”

  “再三天,就二十八歲了。”

  “二十八。”她喃喃自語。“如果我二十八歲那天還沒有死,你就送我一個生日禮物好不好?”

  “小姐,你又亂說話了。”臉色有些微慍。

  “那你要不要送我生日禮物嘛。”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捉弄的神情。續歲什麼都依她的。

  “隻要你乖乖吃藥,我準備了後五十年的生日禮物等你來領。”

  “五十年嗎?那時候,我不曉得在哪了。”是轉投胎了,還是成為一縷不舍幽魂,飄蕩在人間?

  “小姐……”他皺眉。又來了,淨說些他不愛聽的。

  她笑著,絕美的容顏,令他總是看不膩;這輩子,都看不膩。

  沒說幾句話,她又沈沈閉上了眼,似寐似昏,蒼白的臉,無血色的唇,有如一尊日本娃娃。

  他蹲下身,輕握住她的柔荑,感覺她微弱的脈動,不覺鬆了一口氣。

  每一次,這口氣總是憋得極緊,總怕,她就這樣,棄他于不顧,舍他而去。

  何續歲,何續歲,為了延續她的歲;他的名,為她而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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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個陰暗、潮濕又充滿泥濘的地方。空氣中,布滿了污穢黴爛的腐臭味。

  小小的空間裏堆滿了雜物,堆叠的木箱上布滿了青綠色的黴,沈重的窗戶,似一塊蒙了黑布的玻璃,由厚厚的灰塵中透出來的光微弱到幾乎起不了作用,微弱到讓人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隻是,白天或黑夜對易如璘來說,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因她的眼睛被蒙著已不知有多少天了。

  汙濁的空氣讓易如璘想嘔吐。“對不起,可以麻煩你給我一杯水嗎?”

  她不知道身旁到底有沒有人。被綁架後的這些日子,她的眼睛始終被蒙著。她想,是怕出事吧,以防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到時她也沒辦法指認;更甚者,周遭除了偶爾會傳來腳步聲和開門聲外,其餘時間都是安靜無聲。這些歹徒,果真聰明。

  等了約一分鍾,原已想放棄,沒想到居然有溫水湊近她的唇,她猛飲了幾口,隨即被嗆到,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個不停,導致呼吸困難。

  她的臉脹紅,每咳一聲,單薄的身軀就好像要裂解掉般。

  感覺到有人輕柔的拍著她的背,在為她順氣。

  她努力穩定自己的氣息,深深吸一口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再吸氣……

  氣息逐漸調勻,隻是呼吸仍是不穩,像是北風吹襲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陋室中,忽然響起充滿不馴的聲音。“喂,你不要這樣就死了,就這樣死了,會很沒麵子。被水嗆死,連閻羅王都會瞧不起你的。”太孬了。

  阿邦忍不住說話了,雖然老大千叮嚀萬交代,說這女孩十分聰明,為防日後惹出麻煩,所以不能說話、不能現身。

  本來他以為會見到一個尖叫不停的千金小姐,結果綁來的竟是這麼一個要死不死、看起來不到十二歲的小鬼。她哪像是千金小姐啊!還有,她居然一點驚恐的表情都沒有,三天來,他沒聽過她開口說句話,更別說是尖叫了。況且,這附近根本沒有人家,本來是要塞住她的嘴,以免她亂叫,但她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樣,讓他實在忍不下心把肮髒的布往她嘴裏塞;而且,她不吵也不鬧;就算她吵鬧,也不會有人聽到,荒山野嶺的,連野狗都不會經過的地方,哪會有人來。

  “你不能跟我說話。”她突然開口說話,氣息依舊虛弱,但比起之前已經好很多了。

  阿邦沒想到她會開口說話,而且還是這樣的一句話。他揚起粗眉,自然的問:“為什麼?”這小鬼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麼啊?

  “因為我的聽力很好,你一講話,我就會記住你的音頻,之後要是我爹地和媽咪救我出去,你就會有危險。”

  “哼,我不會等贖金一拿到就做了你,這樣,我就不會有危險了吧,小、鬼。”他雙手環在胸前,口氣不懷好意。這個愛裝懂的小鬼,都死到臨頭了,還敢說這種話,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壞人”呀。

  “我不會死。因為邪不勝正,我相信正義的一方。”她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又說:“還有,我不是小鬼,我十六歲了。”

  “你、你有十六歲我還在想你有沒有十二歲呢。”阿邦竟在不知不覺中和她“聊”起來了。

  易如璘的骨架比一般女孩子小,單薄的肩膀像是一掐就碎,手臂也細得像竹竿,身高矮得實在不像是十六歲的女孩。簡單的說,就是發育不良啦。

  兩人短暫的對話後,易如璘就沒有再開口了,沈靜得完全不像十六歲少女,隻安安靜靜的做她的人質。

  之後,木板門被敲了近二十下,聲音大小不同,節奏快慢不一,一聽就知道是他們的暗號。

  然後木板門被打開,灌進了一股冷風,也照進了些許日光。隔著黑布,易如璘能稍稍感覺到光,知道現在是白天。

  之後,傳來陣陣飯菜香。

  “喂喂喂,你不要又吐了。我這次叫人買的是雞腿飯,熱騰騰的,不是隔日飯,而且是招牌飯,有雞腿的。”他舀了一匙飯,送進她嘴裏。

  心裏嘀咕著,老大一天才放飯一次,這小鬼已經夠瘦了,要死不死的,要是活活被餓死怎麼辦。

  “你還真的是千金小姐,吃隔日飯馬上就吐。我小時候,餓的時候連餿水都吃過呢,隻要能飽就好;而你卻是吃什麼吐什麼,看來你是寧願餓死也不願吃難吃的東西就對了。”

  確實,從小嬌生慣養的她,隻要入口的東西不可口,她就會想吐;雖然招牌鶏腿飯仍是不可口,但至少比發酸的飯菜好吃多了。

  咽下一口飯,易如璘說:“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我的聽力很好,你怎麼還是講個不停?”

  “謝謝你喔,謝謝你宅心仁厚的替我著想。我是壞人耶,綁架你的壞人。”阿邦一字一句的強調,心想,這小鬼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那為什麼你要一直和我說話?”易如璘問。

  “因為……”阿邦頓了一頓,“我無聊。”

  每天看守一個毫無挑戰性的肉票,不會叫,不會驚恐,沒有表情,老大又規定他不能說話、不能現身,那他在這要幹嘛?是要無聊死嗎!而且這地方又黑又臭,他都快待不下去了,沒想到這小鬼倒挺能隨遇而安的。

  她輕笑了幾聲,而他發現,她的笑聲,還滿可愛的,沒有一絲虛偽,更沒有驚慌,是真真切切對著他笑,開懷的笑。

  他身處的地方,每個人都會笑;隻是,背地裏那些笑容都藏著不懷好意,是冷笑、竊笑、獰笑、訕笑、鄙笑,更多時候,他隻能回以苦笑。

  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是肉票,搞不好不會有明天了,她卻還笑得出來,且笑得這麼……燦爛,讓他感覺到一絲絲溫暖。

  易如璘說:“你真不像壞人。”

  “但我確確實實是壞人呀。”搞清楚狀況!他是壞人。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沒有明天的肉票。

  “為什麼你們都不動聲色?我想我爹地應該會想聽我說句話吧。”

  “喂,你真以為我是好人哦?你問這種問題是不是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怎麼可能告訴你,你是人質耶,要不要我順便告訴你我們的作戰守則?”

  “喔,既然你有不能說的難處,那就別告訴我。”易如璘莞爾。

  阿邦突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走近她,想把她瞧得更清楚些。這小鬼,真的很冷靜,說話有條有理的,不愧是首富的女兒,不愧是天才少女。

  “你、你為什麼靠我這麼近?”如璘突然開口,語氣中有絲防備。

  阿邦往後彈跳了一步。“你怎麼知道我靠近你?”她蒙著眼不是?

  “我說過我的聽力很好。我聽到你移動腳步的聲音,而且,我感覺得到你的氣息,你的氣息很正派,去當壞人太可惜了。”

  她維持著恬淡的笑容,不禁讓人想拆下蒙住她雙眼的黑布,看看她的瞳眸是否如她的話一樣慧黠。

  “你真的很怪,臭小鬼。”他搖頭。

  “你自己不也是小鬼一個,怎麼一直叫我小鬼?”

  “你知道我的年紀?”

  “我猜你大概十八歲左右,大我兩歲而已,也是一個小鬼。”

  阿邦瞪大眼睛。“你又知道了”靠!猜得真準。這小鬼……氣死人。

  “我猜得沒錯吧?你大約十八歲。我說過的呀,我聽力很好。而且,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你對我的態度,也讓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大壞蛋。你是有當大壞蛋的實力,但你的年紀尚輕,所以你的赤子之心還沒有完全泯滅。還有,你發育得比較晚,你的聲音感覺起來才變聲不久,但你又一直叫我小鬼,所以我猜你大了我一點點,那大概是十八歲吧。”她甜甜一笑,露出自信的笑容。

  阿邦皺著眉,懶得再和這個古怪的少女鬥嘴了,自顧自地坐到地上,不打算再和這個小鬼講話了。

  易家人相當保護這個獨生女,保護措施幾乎是滴水不漏,媒體甚至不曾拍到過她的長相,隻知道她是一個天才少女,一路跳級拿到大學學位。

  本來他們要綁架的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富翁,據說他還沒有立遺囑,因此判斷他的家人一定會乖乖交錢,不會驚動到警方。

  誰知,老富翁沒綁到,倒綁到了首富易慶揚的女兒──易如璘。不知她得了什麼病住在醫院,他們因一時大意觸動了警鈴,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抓了一個,反正能住得起頭等病房的肯定來頭不小,誰知竟幸運的綁到首富的女兒。

  本來隻是想要撈小魚,沒想到卻撈到了大魚。

  “為什麼你要當壞人?”易如璘的聲音平靜無波動,聽不出她有任何情緒。

  阿邦坐在地上,隨手拿了塊石頭在地板上亂畫,懶懶的說:“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天生命好哦?我就是天生賤,想要當壞人,想要有一天沒一天,想要昧著良心做壞事不行哦?我們這種人的生活,你是沒辦法體會的。”他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圓,自嘲的笑笑。

  “我是沒辦法體會,但我想要瞭解,而且我會試著去瞭解。”

  “小鬼,你真的沒有搞清楚狀況耶,你是肉票,你的工作就是哭、害怕和尖叫,不是身家調查,而且,我、是、壞、人!”最後四個字,阿邦不受控製的提高音量。

  “我之所以不大喊大叫,是因為知道你們是職業級壞人,用來藏肉票的地方附近一定沒有人家,我喊了,不僅傷喉嚨,也是白叫。而且,害怕是一天,平靜是一天,而害怕會殺死我身上很多細胞,既然這樣,我不如平靜一點。反正這就是人生。”

  “人生?”他古怪的重複她的話。

  呿!她懂什麼人生。她的世界裏大概隻有華衣、美食和書本吧。她所知道的人生太局限了,憑什麼自以為很懂得什麼是人生;不過就是一個很聰明的天才少女罷了,要說瞭解人生,還不夠格啦。

  “你很自以為是,死千金小姐。”

  “我不是自以為是,我隻是陳述事實。”

  “伶牙俐齒的小鬼。”

  她沒有回答,仍隻是笑。

  “我出生時,醫生說我活不過那年的冬天,我爹地和媽咪拚命想辦法保住我,我度過了那年冬天;之後醫生又說,我活不過三歲,但現在我十六歲了。對于我這種每天和死神擦身而過的人,死對我來說,已經無所懼了,我隻怕我爹地和媽咪難過。他們為了要全心照顧我,決定隻生我一個小孩;我希望我有生之年,都能陪伴他們。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幫我跟你的老大說,殺了我也沒有用,反正我就快沒命了。就算你們拿到了錢,我爹地和刑事局局長交情很好,而且他和各國黑白兩道都有一點交情,所以你們不如去自首,我可以替你們說情。”

  “小鬼,你是在跟我談判嗎?”他依然坐在地上,撐著頭,看著易如璘從容的表情。

  “我沒有談判的籌碼,我是肉票。我隻是分析事實。你還不算太壞,我不希望你被槍斃。”

  “喲、喲、喲,謝謝你的關心喔。”阿邦怪腔怪調、語帶諷刺的說。

  事情要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綁都綁了,她以為混黑社會的人是可以隨便談判的嗎?就算真的出了事,出來頂的替死鬼,還不都是他們這些小嘍囉;上層的人能抽腿能拿錢的,早就逃之夭夭了,她以為這是在做生意嗎?太單純了,這小鬼。

  “你、你得了什麼病?”阿邦盡量不讓自己露出太多情緒。

  “先天性心髒病。”

  這個病好像很嚴重,會要人命的,但由她嘴裏說出來,卻像是無關痛癢,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我叫易如璘,因為我父母希望我有玉的光采。你呢?”

  這已不知是今天的第幾次了,阿邦被這個叫易如璘的千金小姐的話弄得一頭霧水兼瞠目結舌。不該這樣的吧,哪有肉票可以冷靜成這樣,還自我介紹咧,那要不要交換電話啊?

  “你以為你是在交友聯誼哦?還自我介紹咧。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危機意識,我是壞人耶。”他這個壞人,當得也太沒力道了吧。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壞人,但你卻沒有用壞人的手段來對待我,所以基本上,你可以說是個好人。”

  阿邦又一次被她的話打敗。天啊!這是一個肉票該有的態度嗎!

  “你到底叫什麼嘛,自以為是壞人的壞人。”

  “我叫阿邦。”

  “你沒有名和姓嗎?”

  “我是走失兒童,被組織收養。從小我就叫阿邦。我沒有姓名,我就叫阿邦。我小時候有一個應付社會局的名字啦,叫劉杰,但叫起來怪怪的,聽起來像流血,幷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是老大不曉得從哪弄來的身份。你還是叫我阿邦好了。”

  “阿邦。”如璘細細的念著。

  “幹嘛,叫魂哦。”

  “沒有呀,認識新的朋友,就是要叫對方的名字呀,阿邦。”她慎重的喊他的名。

  “你有沒有想過?你當我是朋友,說不定以後你可能死在我手上──你認為的朋友手上。”他壞壞一笑,特地加重“朋友”兩字,想看看她究竟有多沈穩、有多蠢。

  “如果可以死在你手上,那我就更加放心了。請你一定要用槍朝我的心髒射擊,我知道它跳動得很勉強,隻是因為藥物的關係,所以它才維持著跳動,所以要結束我,請先結束它。”

  阿邦再次皺起了眉頭。這、小、鬼!他咬牙切齒的想著。

  “你真是他媽的變態。幹!我是要殺你耶,拜托你不要冷靜成這樣,老子我有一點害怕。”

  易如璘的回答居然是笑得更開懷。

  “他媽的,你笑屁呀,笑笑笑!笑死你!”阿邦懊惱著,天才少女的腦袋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樣。

  易如璘笑了一陣,嫣然的笑容,十分迷人。

  這小鬼,虛弱得要死不活的,又瘦得像非洲難民,還發育不良,該有的她都沒有,沒想到她的笑容還……滿漂亮的。

  “我是不能笑得太開懷,因為我的心髒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緒起伏。但是能這麼笑,真的好開心。”她甚至連聲音都有了表情似,都是笑容的表情。

  “喂,那你別笑了。”

  “阿邦,”她止住笑容,認真地問:“你是在關心我嗎?”

  “操!老大說不能把你弄死啦,關心個屁!我是壞人,壞、人!天生的壞胚,一出生就被詛咒的惡靈,天生就是要當壞人的大壞蛋、爛種!你懂了沒!?”

  “嗯,懂了。”她點點頭,接著又說:“為什麼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你們組織既然不容許你們現身和出聲,你說出名字不是更危險?”

  “你以為我真的叫阿邦哦?唬爛你的啦,白癡。”他哈哈一笑。

  “無所謂。名字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叫你,你會有所回應,知道我在叫你就可以了。”易如璘不在乎地說。

  易如璘斂去了笑容,又說:“我果然不能大笑,現在我好累好累,我要睡了。”說完,她頭垂下,近似昏了過去。

  “喂,易如璘,你該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放心,我隻是累了,讓我睡一下就好。”

  不知怎地,阿邦覺得她還滿可憐的。明明未來遠景是一片大好,爸媽疼,腦袋好,家裏又有錢得讓人嫉妒,卻是連笑都不行。

  真……他媽的可憐。

  “喂,易如璘,要不要喝點水?”

  她虛弱的搖搖頭。

  “那要不要我幫你把綁起來的手綁鬆一點?你躺著睡好了。”突然,他有了一點惻隱之心。既然她都說她很容易就沒命,不如讓她舒服一點,他也不知道老大最後會不會做掉她。

  “好。謝謝。”她低著頭,聲音依然虛弱,還有一絲縹緲。

  阿邦走到她身後,想要幫她鬆綁,才發現她的手不但被繩子綁到血液循環不良,整個紅腫又發紫,還有許多細細小小的刮傷。

  “喂,你手腫成這樣,你是不會唉一下哦。”萬一日後有什麼不良影響怎麼辦?

  “我是肉票呀,痛苦是我的工作。”盡管虛弱,卻掩不住她話中明慧的一麵。

  不知是第幾次了,阿邦再度無言以對,眉皺得更緊。

  他邊解開繩索,嘴上念著:“你真是他媽的怪胎,老天爺要你這種怪胎幹嘛,天堂夠擠了,你不要睡一睡就突然死掉,老子我不幫人收屍的。”

  這次,她再也無力回話了,隻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帶著笑。

  “媽的咧,你最好不要以為我是關心你死不死的,老大還沒有叫我宰了你,你敢亂死一通,我會非常沒麵子,懂了沒?乖乖睡,睡飽了要記得醒來。”

  易如璘這次連點頭都沒有,顯然已昏沈睡去了。

  阿邦小心地抓起她的手,按著她的脈搏,感覺那規律的跳動。

  他鬆了一口氣,跟著就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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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龍,綽號龍仔,年齡不詳,有人說十八歲,有人說是四十至五十歲的中年人。

  組織中重要的幹部,個性凶殘。此人完全不照相,城府極深,具有槍械製造的技術,目前無案底。

  吳發全,綽號七仔,三十八歲。

  具有恐嚇取財、妨害風化、強暴、擄人勒贖、販毒等多項前科。

  李武生,綽號五哥,三十五歲。

  具有違法持有搶械彈藥、恐嚇取財、殺人未遂、重傷害等前科。

  阿邦,約十六至十八歲。

  竊盜嫌疑犯,目前無具體證據可逮捕,無前科。

  “易先生,這是警方初步調查出來的可疑綁架犯。”劉警官將資料拿給易慶揚看。

  “這是警方的初步研判。這是一個龐大的犯罪組織,其作案範圍遠及東南亞一帶,而且幾乎所有成員都是神龍不見尾的智慧型人物,個性極之狡詐。這四人是警方目前唯一擁有的資料。”劉警官又說。

  易慶揚冷靜的看完資料後,穩忍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我不要這些資料!三天來,他們隻打了一通電話給我,要我準備一億五千萬現金和一架直升機,接下來就音訊全無,他們甚至不讓我和我女兒說話!”

  易慶揚的白發在三天內增長迅速,平時意氣風發的首富,此刻卻隻是個焦急的父親,臉上隻有疲憊、擔心及焦慮。

  “易先生,你現在所麵對的,是一個智慧型犯罪集團,你所能做的,就是靜觀與等待。我相信他們正等著看你有什麼動作。確保無虞之後,他們才會有下一步動作。”

  “我知道。那天他叫我把兩百萬放在一個防水的箱子裏丟到河裏,才願意讓我女兒和我通電話。但我照他的話去做了,錢也給了,三天來卻連一通電話都沒有。幹脆,你們別插手了,我給錢就是了,我有的是錢,女兒卻隻有一個,一億五千萬我給就是了!”

  “易先生,你千萬要相信警方。對方隻是要看你付錢的態度爽不爽快、有沒有小動作。相信我們,接下來,隻要等電話就可以了,你會等到你女兒的電話的,相信我們。”劉警官試著安撫易慶揚的情緒。

  一旁易慶揚的妻子──謝盈,從頭到尾止不住淚水。這三天來她內心的煎熬是無人能體會的。“他們要錢,給他們就好,幹什麼報警呀,萬一小璘回不來了怎麼辦?!怎麼辦?!”她驀地站了起來,對易慶揚發飆。三天來的緊綳情緒似已到了臨界點,一時間全爆了開來。

  易慶揚輕撫她背脊,疲憊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何嚐不擔心,小璘不隻是你的心肝寶貝,也是我的寶貝啊,但我們要相信警方。”

  “你眼裏就隻有錢。小璘前陣子才發病,身子本就很不好了,萬一他們──萬一他們虐待她怎麼辦……”謝盈簡直不敢再往下想;剛剛那些前科犯有著傷害及強暴前科……

  這孩子從一出生就受苦。錢再多有何用?!不但買不到小璘的健康,甚至還因為錢的關係而危及她的安全,想到這點,謝盈就控製不住的掩麵痛哭。

  內心的煎熬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加深……

  第四天。

  名叫阿邦的男孩,對易如璘其實還算不錯。通常,他不會綁著她;她的眼睛依然被蒙著,而她也很識相的乖乖坐著,不會動手把黑布扯掉。

  他說:“其實綁著你也是多餘的,因為這房子有內鎖也有外鎖,基本上要逃出去根本不可能。與其綁著你,不如讓你活動活動,但你千萬不能把蒙眼的黑布扯下,否則我會有麻煩的。我能相信你嗎?”

  易如璘信守承諾,乖乖的當人質,也當了四天的蒙眼瞎子。

  這時門外傳來暗號似的敲門聲,這次是十五聲,節奏和上次不一樣。

  “靠,我老大來了,我要把你綁起來。你乖乖的,不要亂叫,也不要亂掙扎,我那些老大們都很變態的,會做出什麼事我可不敢保證。”阿邦胡亂將易如璘綁回原本的椅子上,幷用一塊不算太髒的布把她的嘴巴塞住。

  接著,門就開了。

  易如璘聽得出來,屋內進來了兩個人。

  她感覺到一個很猥瑣的身影接近她,那人身上的氣味令人作嘔,讓她第一次感到恐懼。這人的氣息有別於阿邦,阿邦身上還有一絲陽光氣息,而這個人的氣息卻是黑暗的,他一靠近便有種令人要窒息的感覺。

  “沒想到易慶揚的女兒竟瘦成這樣。有錢人家的女兒養成這副德性,真該感謝抓錯人的那個笨蛋。”聽得出來這男子的聲音幷不是他真正的聲音,而是經過變聲器。果然狡詐。

  七仔淫邪的手來來回回刮著易如璘細嫩的皮膚。

  “你老爸給錢還滿爽快的,跟他講句話吧。”他拿出手機,按了一組號碼,等了三秒,電話立即接通。“跟你女兒打聲招呼吧。”

  “爹地,我沒事,不要擔心我。”易如璘隻說了這句話,手機就被拿走了。

  “聽到了沒?你女兒沒事。準備好一億五千萬現金和直升機,明天到五股聽候指示。”七仔明快的下了指令。

  易慶揚看著身旁員警的眼色,立刻說:“明天!可以後天嗎?我一時籌不到那麼多現金。”

  “易慶揚,你不要你女兒的命了嗎?還是你想看看你女兒的小指頭?”七仔說。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手頭上沒那麼多台幣,而且我一下子領那麼多錢,也會遭人懷疑。你應該不想讓媒體起疑,徒惹麻煩吧?相信我,我有的是錢,我隻要我的女兒平安。”

  七仔黃濁的眼轉動了一圈,才慢慢地說:“你少給我耍花招。你怎麼玩我,我就怎麼玩你女兒,知道吧。”

  “是,絕對不要碰我女兒,我立刻去籌錢。”易慶揚急急地說。

  “後天見。詳細的地點,我會再聯絡你。記住,不要耍花招。”說完,七仔就掛斷電話了。

  屋內另一名帶著變聲器的男子說:“會不會有問題?易慶揚不是笨蛋,事情有這麼容易嗎?”五哥說。

  “龍仔說沒有聽說任何消息走漏,而且我們派去的臥底,也說易慶揚沒有報警。應該不會有問題。”七仔說。

  七仔突然對病懨懨的易如璘起了興趣。雖然她身上沒幾兩肉,但想想,人的一生中誰有機會能上首富的女兒,而且還是一個天才少女?

  淫惡的唇邪邪地揚起笑。“老子好久沒玩處女了。”七仔用他長滿繭的手來回撫摸易如璘的臉,奸邪地來回打量她。

  他撫著下巴,喃喃地說:“一看就知道不好玩,但我可以勉強玩一下,算是犒賞你,小姐。”他的手摸到易如璘的下巴。

  “操!七仔,你真變態,她才十六歲,你也要玩。”五哥壞壞地笑。

  “哈哈哈,你要不要順便也玩一下?”七仔對五哥說。

  五哥想了一下。“不太好吧。龍仔說錢拿到手就走人,不要惹麻煩。要是知道我們玩了易慶揚的女兒,龍仔恐怕會不高興。”

  “管他那麼多,他就是想得太多,所以組織才會縮小到隻剩以前的一半,兄弟都走光了,弄到我們得用這種下三濫的綁架手段,簡直煩死了!等老子拿到錢,就要把龍仔幹掉。操!誰理他。”

  “哈哈哈,說的也是。”

  “那我先上,嘿嘿嘿。”七仔使了一個眼色給五哥。

  接著,七仔突然硬扯開易如璘的上衣,露出她純白的內衣。易如璘驚恐的嗚嗚叫,淒厲的叫聲卻始終叫不出來。

  七仔滿臉坑洞的臉、充滿腥臭的嘴,朝易如璘的脖子猛吻。

  這千金小姐,還滿好聞的。猛然地,他全身的欲望都被挑起了,一雙黑黃又粗糙的手眼見就要扒開易如璘保守的上衣,而易如璘嘴裏塞著布,發出令人心痛的嗚嗚叫,眼淚不停,頭不斷的轉動掙扎,但終究敵不過七仔的蠻力。

  一旁的阿邦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倏地衝了過來,猛地給了易如璘一巴掌,實實在在的一巴掌,打得易如璘暈頭轉向。

  一旁的七仔正準備脫褲子,突然被阿邦的舉動嚇了一跳,楞了好一陣。

  隨即,七仔一把抓住阿邦的領子。“小子,你敢壞我的好事?你找死呀!”說完,就是一巴掌外加拳打腳踢的招呼過去。

  “靠,老大,你不要碰她啦。”阿邦摸著被打的臉頰,無辜的說。

  “幹嘛不碰,難不成給你玩呀!你活得不耐煩了,要跟我搶女人!”七仔短小的身子抓起高他一個頭的阿邦,完全不費力。

  “老大……我、我……我招了。這娘們是爛貨,我昨天已經先玩了。”阿邦露出驚恐又猥瑣的表情。

  “操!死小子,你倒給我開葷了喔。老子要帶你去玩,推三阻四的,我還以為你有問題咧。”七仔露出邪邪的笑。

  “老大,不能怪我啦,你把我跟這個爛貨關在這,我無聊透了,就……”阿邦摸摸頭,接著說:“老大,這爛貨根本不是處女,我玩過了,既爛又不好玩,像死魚一樣,玩了也是髒了你的身體。”

  “是嗎?”七仔狐疑地看著易如璘。

  這發育不良的女生會爛成這樣?本想嚐嚐處女滋味的。

  “哈哈哈,咱們的阿邦居然開葷了,老子沒興趣玩了,我才不想玩這個被沒帶種的男人玩過的女人。”

  “算了算了,我出去找,你碰過的女人我還真的沒興趣。”七仔臉上寫滿鄙視。

  說完,就和五哥離開了。

  直到聽見他們鎖上了外鎖,阿邦從布滿灰塵的窗戶看到他們離去的身影,這才放下心來。

  原本畏縮又粗鄙的神情立刻回複成原本的模樣,仿佛剛剛是被人附身似。

  他急急忙忙把易如璘嘴巴裏的布拿掉,幷替她鬆綁,再將她的上衣拉好。

  阿邦一邊鬆綁一邊說:“對不起,我不這樣做,你真的會被玩得很慘,他們真的很變態。”

  不知道為了什麼,他就是見不得易如璘被淩虐。那麼聰慧的女孩,太可憐了,他捨不得她就這樣被老大們給毀了。

  一鬆綁,雙手一得到自由,易如璘立刻撲向阿邦,抱著阿邦嚎啕大哭。

  第一次被擁抱的阿邦,完全的不知所措,大手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輕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要哭啦,你又沒有被破瓜,還是被我打得太痛?”

  阿邦輕摸她紅腫的臉頰。“對不起啦,我有斷掌,打人很痛。但是如果我不做得逼真一點,你現在就不止是哭而已了,七仔和五哥玩女人都是出名的變態。”大掌仍不停地輕拍她的背。

  易如璘抽抽噎噎的說:“謝謝你。”

  阿邦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是壞人耶,和他們同一夥的,道什麼謝,白癡小鬼。”他揉揉易如璘的發,低低的罵:“笨蛋。”

  易如璘依然止不住哭泣,哭哭停停的,而阿邦的大手,則不停地來回拍她的背,笨拙的安慰著她。最後,易如璘哭累的躺在阿邦懷裏。

  “靠,你還睡得著,我是壞人耶,你躺在壞人身上,還睡得著,我真的是他媽的孬種。”阿邦自言自語的小聲低語,深怕吵醒了她。就讓她睡吧,她一定是嚇壞了,這輩子大概沒這麼害怕過吧。

  而他,從小就得麵對各種害怕。

  睡了一會,易如璘迷迷糊糊地醒了,發現自己躺在暖暖的懷裏,忍不住的,她輕巧的把蒙住雙眼的黑布稍稍往下拉。

  她看到了。阿邦。

  他靠著牆,抱著她打瞌睡;他有著粗粗的濃眉,眉形如劍一般,緊閉的眼皮上有許多橫條紋,可以想見阿邦一定有雙深邃大眼。

  他的臉形十分瘦削,有一點不健康的黑黃;他的鼻梁特別的挺,直又挺;身形滿修長的,但真的太瘦太瘦了,實在過于單薄。

  易如璘看過的人不算多,但他絕對可以歸類為好看的人;他的五官充滿了正氣陽剛,也難怪他雖處在混濁的環境中,還能保有良善之心。相由心生,他必是不得已的。

  阿邦動了一下,易如璘趕緊將黑布拉回,繼續假寐。

  阿邦看了看睡得像嬰兒一般的易如璘,嗯……睡得滿熟的,至少睡得著呀,沒被之前的事赫到睡不著,希望以後她心理不要有陰影才好。

  以後……不知道有沒有以後。他當然希望她是有“以後”的。

  “喂,小鬼,你還好吧,沒死吧。”阿邦輕拍易如璘的臉頰。

  易如璘手腳伸了伸,離開他懷裏。“多謝你的擡愛,我還在呼吸。”她的聲音裏還殘存著一點哭腔,但至少已恢複了她原有的冷靜與慧黠的一麵了。

  “還能開玩笑呀你。”

  “至少我現在是安全的。”

  “說實在的,你爸沒報警吧?”阿邦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

  “我不知道。”易如璘低下頭。

  “我滿怕你爸報警的。現在我還可以罩你,但是龍仔的消息很靈通,我們在警方有臥底的人,若是消息走漏,被他們知道你爸報了警,你真的會死得很淒慘,到時候絕不是我再做場戲打你一巴掌就能了事的。”阿邦想到那情形,不禁打了個哆嗦。老大們向來是殺人不眨眼的,而且得罪了他們,想要求一個好死,比登天還難,他們絕對會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慢慢被淩虐而死。

  “我知道。”她又恢複了冷靜。

  “真的知道?”

  易如璘點點頭。

  “說真格的,我和你,搞不好會一起死咧,隻是先後順序的差別而已。老大們要是宰了你,消息一定會走漏,那時警察就會撒下天羅地網的追捕我們,到時候,最先被犧牲的一定是我。”他滿臉的不在乎,接著又說:“不過,這樣也好,我早就活得很不耐煩了,哈哈。”他隻求一個好死。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被犧牲的一定是他?

  “其實我們的組織很大,上麵最大的頭頭,我到現在還沒有見過;我隻知道組織滿大的,兄弟不少,但我真正見過的其實沒有幾個。他們不輕易現身的,隻出個命令,完全靠我們這些小嘍囉拿命去替他們賣命。”

  “那你犯過哪些案?”她滿好奇的。

  阿邦輕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我還真他媽的不好意思說出來咧。我隻是組織裏等級最低的小偷;我五歲就進組織了,所有壞人該要會的‘技術’我都會。在組織裏,隻有我十八般武藝都精通,舉凡偷、搶、拐、騙、製作炸彈、殺人、打架我都會,而且我做得特別幹淨俐落,也學得最快。”阿邦說話的口氣裏有一絲驕傲。

  “那為什麼你還是小嘍囉?你這麼厲害,應該很受重用,為什麼出了事一定會先犧牲掉你?”易如璘依著邏輯發問。

  “你腦筋動得真快,馬上問到我的痛處啦,小、鬼。”阿邦粗裏粗氣的說。

  沈寂了一分鍾,阿邦仍沒有回答,易如璘也不急著問。

  “我怕血。”阿邦苦笑。“我是那種做不了好人,也做不了壞人的人。我不夠狠,什麼壞事都做不了,隻能做最低等級的小偷。因為什麼事都不能做,所以我這種人被犧牲掉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不要這樣說,天生我材必有用。”

  “小鬼,天生我材必有用,是用在正常的環境。我生長的地方,就是要我狠、凶、殘、毒,這些特質我都欠缺,所以,我這輩子就隻有等著被犧牲,呵。”他輕輕歎口氣。“這樣也好,早點死掉,看下輩子能不能投個好胎,像你一樣,在好人家出生。”

  “你很聰明,隻是環境不對,不然你會很杰出。”

  阿邦輕蔑一笑。“杰出?我隻有國中畢業。”

  “而我,卻連國中都沒有上過。”易如璘幽幽一笑。

  “為什麼?”

  “我一上學就發病,後來幹脆在家自學,我爹地請家教來幫我上課。”

  “唉,你也算是一個可憐人。”

  “可憐……”易如璘玩味著這兩個字。“我不可憐呀,我一死就解脫了。我爹地和媽咪才可憐,他們會很難過的。通常死的人就感覺不到痛苦了,而活著的人,會因為難過、懷念而被死去的人牽製住,所以活著的人才真的可憐。”

  “說真的,你還真他媽的冷靜耶。是吃什麼長大的?”

  “老子說,生死存亡屬一體,生是順應自然,死也是順應自然,如果心安理得地順應自然,那麼生死哀樂的情感就不會產生,也就會對死亡無所恐懼了。”

  “老子?你爸哦?”

  易如璘輕輕一笑。“老子是中國曆史上一個偉大的哲學家。”

  “靠!你書念得滿多的嘛,連老子都說得出來。那有沒有娘子、豬子呀?”

  “你好好笑喔,娘子是古代男人對妻子的稱呼,朱子是中國偉大的理學家,注有四書章句集注。”

  “靠,還真的有豬子喔。那有狗子嗎?”

  “沒有狗子。朱子原名朱熹,他的朱,不是豬狗牛羊的豬,你想錯了。”

  阿邦點點頭。“念書還真是好。我國中的時候,有一半的時間都蹺課沒去上學。其實我滿喜歡上學的,同學比較單純,隻是老大說讀書沒有鳥用,隻是應付教育部的,我通常要去搶地盤、打架。”

  “你很聰明,要是好好念書,一定會很杰出。”

  “那倒是真的。”阿邦自信的笑,他學任何東西都快,以前常常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學校,但考試通常都考得不錯。

  “為什麼你不離開組織?”她感覺得出來阿邦一點也不想當壞人,也不適合當壞人。

  “你以為黑社會是能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呀。你電影看太多了啦,真當有金盆洗手這回事啊?更何況,我是組織養大的,能走到哪去?而且,我在台灣根本沒有一個真正的身份,是那種所謂的幽靈人口你知道嗎?組織養大的孩子,三個人共用一個身份,我不是我,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它會讓你無法獨自生存,隻能依賴組織;不得已,為了生存,你隻好變成更壞更壞的人,隻為了生存。

  易如璘隻是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那個世界離她實在太遠太遠了,即使想要瞭解也難。

  兩人東扯西扯的,時間來到了半夜。

  突然,他們聽到了外麵敲門的聲音,卻不是暗號。

  阿邦警覺地看了易如璘一眼。

  接著,碰的好大一聲,外鎖加內鎖的門,像是被利器和鐵槌用力敲擊著。

  然後,他就見到門應聲倒地,衝進了少說也有五十個警察,個個拿著槍指著阿邦。

  阿邦蒼白著臉,舉起雙手投降。

  這一刻終于到了,他心想,他就要被犧牲了,他可以重新投胎了,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而且居然有一點高興,就像是將得到解脫。

  一對中年男女衝了進來,緊緊抱住易如璘。“天呀,如璘,我的寶貝女兒,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夫妻倆緊緊抱著女兒,喜極而泣。

  “讓你們擔心了。爸、媽,我沒事。”她試著綻開最燦爛的笑,讓父母知道她真的沒事。

  “怎麼會沒事,看看你,又瘦了。”謝盈含淚摸著女兒原本就蒼白的臉頰。

  “好了,沒事沒事,我們回家、我們回家,你安全了,爸爸媽媽會保護你。”易慶揚揉撫女兒單薄的背脊,語氣充滿不舍。

  此刻的阿邦被警方架著。

  臨走前,阿邦看了易如璘一眼,蒙著她雙眼的黑布早被扯掉了,露出她整個小巧臉蛋。

  她有著如水的眼,好像隨時都會掉下眼淚,整張臉看起來,感覺就是一個“正”字──一個很正的天才少女;雖然用“正”來形容易如璘好像不是那麼恰當,她值得更好的形容詞,但在他有限的訶彙下,他隻能說,易如璘是一個超級正妹,正到讓他自慚形穢的超級美少女。

  除了驚艶,他臉上再沒有其他表情了,好像被抓了也無所謂。

  “你有權保持沈默。如果你放棄這項權利,你所說的話將成為呈堂證供。”押著阿邦的員警這麼說。

  阿邦臉上充滿不耐,心想,根本是屁話一堆,是警匪片看太多了嗎?這種時候犯人怎麼會想講話嘛,他當然會一直維護他沈默的權利的。

  這時,易如璘走向阿邦,衆人都以為她應該會賞給阿邦一巴掌,所以都屏息以待。

  “警察先生,請你開放他,他不是壞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聲音冷靜得像是一滴滴入水池的露水,讓水池泛起陣陣漣漪。

  警鈴聲、吵嘈聲、甚至還有警犬的吠叫聲,此刻都好像靜止了。

  他看著她。

  她亦看著他。

  瞳孔中倒映著彼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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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守所。

  “易小姐,綁架是公訴罪,不管他在綁架期間如何善待你,他都是綁匪。”劉警官耐著性子解釋。

  “但你們要如何證明他是綁匪?你並沒有親眼看到他綁架我啊。而且,真正的綁匪你們警方並沒有抓到,不能夠因為他人剛好站在我旁邊,就說他是綁匪。”

  “這……”

  最後,易慶揚和警方真的在約定地放了一億五千萬現金和一架直升機,而綽號五哥的李武生和七仔吳發全也確實出現了,但他們一見瞄頭不對,就跳崖了,至今未找到屍首。他們猜想,兩人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死掉。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不是?

  那扇門,之所以會有外鎖和內鎖,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打算犧牲掉阿邦;等錢一到手就撤走,根本不打算接走他。要是有什麼事發生了,有阿邦可以頂罪,他們原就不打算撕票,重點是贖金。

  “我不管。他不是壞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旁的易慶揚皺著眉。“如璘……”

  怎麼向來乖巧、順從的女兒,這次曆劫歸來,會對這件事情這麼執拗堅持?

  “老實說,我們要辦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他在台灣居然沒有身份。他過去的入學資料都是假的,而且同一個名字,居然在三個地方同時出現。”

  “那就別辦他了。”易如璘露出微笑。“我可以看看他嗎?”

  “我叫他出來。”

  不一會,阿邦出來了。

  “你們談,我們先出去。”易慶揚說,知道女兒和這小夥子已有深刻的革命情感。

  “你,給我小心點,外麵都是警察,別耍花招。”劉警官對阿邦說。

  直到劉警官和易慶揚都走了,易如璘才露出笑容說:“你看起來精神很好。”

  “托你的福。這裏雖然是看守所,但是吃得好、穿得暖。”

  他長了點肉,不像之前的瘦排骨,大概是營養充足吧。怎麼也沒想到兩個禮拜後再看到他,他的氣色居然好了這麼多,至少臉上皮膚已有些發亮,不像之前的黑黃、雙眼無神,而且變得更好看了。

  “在這裏一切還好嗎?”

  “很好。至少比外麵好。”不用每天擔心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會沒命。

  “不好意思,讓你待在這裏這麼久。我會盡量幫你想辦法,早點救你出去。”

  “小、鬼,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壞、人,我被關在這,是很正常的事,救我幹嘛呀。而且我是罪有應得。”頓了頓,他忽然想到──“七仔和五哥找到了沒?”他麵露擔心。

  “還沒。你擔心我?”她又笑了。

  “你是傻了喲,還有心情跟我擡槓。他們很狠,殺人不眨眼的,一天沒抓到,你一天得不到安全,他們的報複心很強的,你要小心一點。”現在警方到處在通緝他們,他們若還活著,過著逃亡的日子,鐵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說你擔心我,還不承認。當一個壞人就要當得稱職點。”她的口氣中充滿了逗趣,絲毫沒被他剛剛的言語嚇到。

  “厚,你們有錢人是不是以為黑社會跟電影裏演的一樣,警察最後會把他們繩之以法?別傻了。”他們可都是有九條命的怪貓。

  “喔。”她眼神帶笑。

  “喔?”隻有這反應啊?阿邦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易如璘;這小鬼,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對了,警察是怎麼知道要去那裏救你的?”

  七仔和五哥行事向來很小心,而且龍仔說警方那邊沒動作不是?警方是怎麼找到那裏的?

  “我說過,我爸和刑事局長是好朋友。為怕走漏風聲,所以隻派了兩個最信任、最有經驗的員警辦這件案子,而且……我身上裝有衛星定位,他們從頭至尾都知道我在哪,隻是為了確保我的安全,才不動聲色。”

  “你身上有衛星定位?”在哪?這麼神奇。

  “貼在我身上。那是一種高科技產品。因為我身體不好,我爹地怕我突然發病、昏倒了沒人知道。我已經配帶了很多年,一發病昏倒他們就可以立即采取急救措施。”

  “靠,果然是有錢人。”阿邦說。

  阿邦轉眼看向窗外,心想,也許再過不久他就要被槍斃了也說不定,可惜他從沒好好看過外麵的世界;不過,能死在警方手裏,不也算是一個好死?他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你的身體還好嗎?”

  “老樣子。反正有事沒事都要吃藥。”她又笑了,笑談自己的病情。

  “好好活著呀,小鬼。”他突然語重心長地說。

  “你也是。”

  “廢話。隻要我還可以呼吸,一定要吸得比你大口比你多。”他咧嘴一笑,恢複阿邦式的幽默。

  會客時間到了,劉警官過來把阿邦帶走。

  臨走前,她說了:“我們會再見麵的。”她看著阿邦,語氣篤定。

  阿邦總覺得,她清澈的眼神裏,似乎在對他做下了什麼承諾。

  車窗外的天空陰陰的。阿邦看著窗外,腦中一片空白,像是早麻木了似。今天一大清早,劉警官就把他叫出來,一句話都沒說,便押他進警車。警車上路後,也沒說要去哪裏,而他也沒興趣問,反正他的人生就像是車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一樣,不會再有陽光。

  警車搖搖晃晃,讓原本撐著頭、對著窗外發呆的阿邦在不知不覺中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猛然停下,他聽到關車門的聲音,警覺地驚醒過來。

  “喂,小子,到了。”劉警官粗聲喊。

  “啊,到了?”是到了哪?

  他竟然睡著了,在警車上睡著!以往,他總是睡不好,總怕在夜裏突然被襲擊,或突然被亂槍打死。而現在,他這個小偷,居然可以在警車裏睡得那麼安然,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等他下了車,劉警官拿了一叠文件給阿邦,叮嚀的說:“你父親姓何,叫何端榮,是緬甸華僑;母親姓曾,叫曾香美,是台灣人。記住了,不要忘記,他們三年前死于飛機失事,所以你現在無父無母。”說完,拍拍阿邦的肩膀。“小子,好好重新做人,進去吧。”

  “進去?”進去哪呀?阿邦簡直一頭霧水。

  眼前是一棟白色獨棟別墅,歐式建築,黑色雕花大門,就像電影中的豪宅。

  劉警官走到門邊的對講機前按了一個鈕,對講機嗶的一聲,劉警官對著對講機說:“人我送來了。”

  此時天際打了一個響雷,不到一分鍾,天空竟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勢來得又凶又猛。

  劉警官雙手捂著頭,連忙躲進警車。“記住啦,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好好做人,進去吧。”然後將車子倒轉,疾駛離去,留下一臉莫名所以的阿邦。

  他姓何?叫何什麼?他有父母嗎?還有,他的父母死了嗎?無數的疑問,在阿邦腦中盤旋。

  此時,黑色雕花大門慢慢地打了開來,而他像是要走入未知命運般的慢步走進別墅裏。

  既然沒別的地方可去,他也就隻好進屋了,管它裏麵是什麼人,又會將他怎麼樣,反正再爛再糟的情況他都遇過了。

  他直直走向主屋,心想,應該會有人出來指示他做什麼才對。

  新的人生?劉警官說的,他的新的人生。

  他穿過花園,筆直走向主屋;不用他按電鈴,一個長得很慈祥的老伯早就開好門、等在門口了。

  “何先生,你到了。”老伯一臉的慈藹。

  “款。”阿邦一臉的尷尬和莫名其妙。之前劉警官說他老爸姓何,沒想到馬上就有人喊他何先生了;這個轉變,讓他覺得渾身不對勁。

  “先換上衣服吧。”老伯看著阿邦一身濕透的衣服。

  老伯領著阿邦到一間房間裏,床上已擺著一套衣褲。“不曉得適不適合,先穿著吧。”說完,老伯必恭必敬的關上門,讓阿邦著衣。

  阿邦看著房間內的上等黑木家具──簡單的衣櫃和床,還有一張書桌。他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又來這裏做什麼?他猜想,等他換下濕透的衣服後,那個老伯應該會告訴他吧。

  在那個老伯眼裏,他的出現好像一點都不奇怪,而且也不急著解釋什麼。

  等他穿上了衣服,發覺居然是那麼合身;一摸質料,綿綿軟軟的,就知道是上好質料。

  他一打開門,老伯似早站在門口等他了。

  “喝!老頭,你要嚇死我呀。”他撫著心髒,心想,這老頭走路難道沒聲音嗎?

  老伯微微笑,並沒有對他粗魯的言語說些什麼。“你可以叫我福伯,我女兒和你一般大。”福伯的笑容純然而無害,像是信任他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跟我來吧,我想你心裏一定有很多疑問。”

  福伯領著他走過一道長廊,然後敲了敲一扇紫檀木作成的黑色大門。

  “老爺,人帶來了。”

  映入阿邦眼簾的,是兩麵寬大的書牆,另一麵牆上則掛著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油畫;厚實的紅木桌上擺著電腦和些許文件,昏黃的燈光,讓他一時沒能看清楚那個正低頭處理事務的男人麵貌。

  男人從公文中擡起頭。“我知道了。福伯,你可以出去了。”

  這時,阿邦才看清楚那男人是易慶揚。

  想來易如璘遺傳了她父親的大眼睛,不過,易慶揚的眼神有如鷹一般銳利,像是能把人看透;濃密的發,黑白交錯,隻消看一眼,就能知道易慶揚的霸氣是與生俱來的。

  “小子,坐。”易慶揚站起身,隨手一揮,讓阿邦坐到沙發上,自己則繼續坐在原位。

  “很疑惑吧?我相信你一定有滿腦子的疑問。不過,由於過程很複雜,我實在沒時間細說。總之,簡單一句話,小子,我買下了你,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你。我不知道花一億買下你值不值得,但我就如璘一個女兒,她要求的,而我能做得到的,我就做。我花了一億,給了你一個新身份,給了你原本的組織一筆錢;但我是一個商人,而且是一個成功的商人,雖然一億對我來說隻是我財產的一小部分,但是,小子,這的確是一筆大數目,很多人窮其一生都沒辦法賺到的數目,但既然是如璘的要求,我就答應了。”易慶揚的聲音如雷響,宏亮又清楚。

  易慶揚雙手環在胸前,一臉的精明睿智,像是在談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般。“我是一個商人,不是慈善家。我花一億買下你,並且提供所有的資源栽培你,可不是沒條件的。”

  “什麼條件?”阿邦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要你守護如璘一輩子,照顧她、陪伴她、甚至保護她。我給你一個新的名字,你就叫何續歲。記住,從我買下你的這一天起,你的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而是如璘的;你的責任就是延續她的生命、延續她的快樂;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是如璘的。”易慶揚一再強調。

  不曉得易慶揚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那兩個死於飛機失事的男女並不是他真正的父母,隻是他需要一個新身份。至于他真正的父母在哪、又是誰,他想,那一點都不重要了,因為他的命從今以後就是如璘的了。

  他終于脫離組織了。七仔和五哥是否還在逃他不知道;龍仔呢?龍仔在哪?甚至龍仔長什麼樣子,他也已不記得了。從這一刻起,那一切已變得不再重要。

  從這一天開始,他有了新名字、新人生,他的天地從此翻轉。他叫何續歲,他的任務是保護、守護一個女孩,因她而生,因她而悲,因她而死。

  三個月後。

  何續歲再度回到主屋,回到第一天福伯帶他去的房間。

  那天和易慶揚談完之後,他就被福伯帶到另一個地方去量製服辦注冊,一切重新開始。易慶揚說,他既是易如璘的人,就等於是創成集團的人,他要他用最短的時間完成學業;福伯則負責教他禮儀,不讓他動不動就操、老子、他媽的滿口髒話。

  後來他才知道,易如璘患的先天性心髒病──單一心室症,在所有先天性心髒病中隻占二%,出生後六個月內的自然死亡率大于七○%。簡單來說,就是她很容易翹辮子,所以她的蒼白和發育不良是有道理的。

  “續歲,從今天開始,這就是你的房間。你左手邊的房間是小姐的房間,你右手邊的房間是小姐的書房,你正前方的房間是小姐的琴房。你的房間裏有一個按鈕,要是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她會按鈕呼叫你。”

  何續歲點了點頭。

  “跟我來吧,小姐想見你。”福伯敲了敲易如璘書房的門。

  門一打開,就見到一個大腿上擺著一本書的蒼白少女帶著恬靜的笑容對他喊著:“阿邦。”

  她仍如他記憶中一樣孱弱瘦小,但掩不去她絕美的光采,早熟明慧的眼閃閃動人,像是天上的星子一樣。

  福伯退了出去,掩上門。

  “小姐,我叫何續歲。”阿邦必恭必敬的對她說。

  易如璘蹙額。“怎麼取這麼難聽的名字。何續歲,像是要替一個老人延壽的名字。”

  續歲這才綻開微笑。“是老爺替我取的。”

  “老爺?小姐?你叫何續歲?”如璘嘆了口氣。“阿邦,你之于我的生命完全沒有責任,不管你叫什麼名字,都沒有用,你沒有辦法延續我的生命。”怎麼爹地竟用了這樣一個爛方法去牽製一個人的人生呢?

  “我不曉得爹地跟你說了些什麼。阿邦,我要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僕人,正確來講,你是我的恩人,請收起你必恭必敬的態度。我們是朋友,我喜歡你叫我小鬼,我不是什麼小姐,我希望你清楚的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

  “小姐,別再叫我阿邦了,我叫何續歲。”以前的一切他想徹徹底底忘記,忘記組織、忘記自己曾叫阿邦。

  “唉……你真無聊。我比較喜歡以前的阿邦,喜歡你小鬼小鬼的叫我,能讓我笑得很開懷。”

  “小姐,福伯說你的心髒承受不了波動太大的情緒。”

  “續歲,如果我的生命是建立在一個無波動的人生上,那我和行屍走肉有什麼不同?”罷了,改天再好好幫續歲洗洗腦。

  “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易如璘突然這麼說。

  “小姐,我不會唱歌。”

  “隨便唱一首,唱你最拿手的。”

  “……小姐,我隻會唱愛情恰恰,是台語歌。”續歲脹紅了臉。

  “那就唱來聽聽吧。”

  “小姐……我、我、我可以不要唱嗎?”大男人唱愛情恰恰?以前他是常聽老大的女人唱啦。

  “但我很想聽愛情恰恰。”易如璘一臉的祈求。

  于是,續歲隻好清清嗓,別扭的唱了。

  “繁華的夜都市

  可惜身邊的人

  唱完男聲部分的愛情恰恰,易如璘皺著眉,感覺不滿意。“這是不是可以配著跳舞呀?”

  “啊……是呀。”續歲的眉頭皺得比如璘的還要深。

  “那邊唱邊跳好了。”如璘提議。

  “……”認命吧,反正命已經是她的了,跳就跳吧。

  于是,何續歲帶著哭喪又無奈的臉,邊唱愛情恰恰邊跳著台中恰恰。

  然後,一曲舞畢,室內一陣安靜,何續歲脹紅著臉,尷尬到不行。

  過了三秒,易如璘噗哧一笑,笑得前仰後合。

  “靠,你老師的,你耍我呀。”隨即馬上又說:“靠,小鬼,不要一直笑,小心你的心髒病。”

  “疑,老師?”如璘疑惑,不理會他的叮嚀。

  一發覺失言,何續歲立刻改口:“沒有啦,小姐,你幹嘛叫我唱歌又跳舞的,很尷尬耶,我是男人。”

  “你剛剛說你老師的,那是什麼意思?”如璘答非所問。

  “那是一種髒話。有的人會問候人家的媽媽,隻是我剛剛問候你老師罷了。”

  “真好笑。那問候人家的爸爸要怎麼說?”她一臉的興趣。

  “小姐,女生學這個不好啦。”續歲一臉尷尬的別過頭。

  “我不管。教我啦,怎麼問候人家的爸爸。”

  拗不過如璘的要求,何續歲隻好小小聲的說:“靠北。”馬上又補了一句:“小姐,你不用知道這些啦。”

  易如璘聳聳肩。“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很好呀。像你不知道老子是誰,我不知道怎麼問候人家爸爸,可以互相學習呀。”

  何續歲一臉被她打敗的表情。“你這小鬼,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啊。”

  易如璘回以微笑。“我就喜歡你這樣,這才是你的個性嘛。”

  何續歲這才恍然大悟,瞭解她剛剛隻是在逼他現出原形。

  這三個月來他真的太壓抑了;他回學校上課,然後學心髒病發時的急救,學禮儀、學說話,總之,把之前的灰暗阿邦用其他顏色蓋住,假裝他的人生一下子變成彩色的。

  但,骨子裏他還是阿邦;他是渴望新的人生沒錯,但要他一下子就轉變成知書達禮、熟知進退的好青年,實在有些勉強,雖然對他來說這些並不是什麼難事,因為他本來就聰明,能舉一反三,不過,由於中間的落差實在太大,難免造成壓抑。

  他知道,無論他再怎麼學、再怎麼模仿,還是很難抹去他體內灰暗的因數;他雖不是天生的壞胚,卻是在不良的環境中長大。

  “續歲,我就叫你續歲了。你要記住,你不是我的僕人,我知道爹地的用意,他要你照顧我、保護我,既然我們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那麼我們就要學著互相依存。你的命是我給你的,相對的,我的命也是你給我的,我們的關係是平等的,有你才有我。”她一臉慎重的說。

  易慶揚夫婦絕對是一對好父母,他們愛易如璘,因疼惜她而決定隻生她一個。但龐大的事業王國將他們的時間給切割得細碎,因此,找個能守

  護他們女兒一輩子的人──即使花了一億,卻一點都不嫌貴。況且,如璘也需要朋友,而這個亦正亦邪的阿邦既然獲得如璘的極力回護,那麼何不幹脆讓他們互相守護?這是易慶揚夫婦的用心。

  “知道了,小、鬼。”他一臉寵溺的揉揉她的發。

  三個月來的緊張情緒,在見到易如璘後,才真正鬆懈下來。

  也許就像易如璘所說,他們的生命是互相依存的,有他才有她,有她才有他。

  看著窗外的蔚藍晴空,阿邦覺得迎向新的人生,比他想像中還要好很多。

  原本以為十八歲這一年他會被關進監獄,或是被一槍斃命;但,沒有。這情況幷沒有發生,反而是他的生命中多了一項重要任務──這輩子,他要守護一個生命比花兒還要嬌弱的女孩──這,就是他的新人生。

  下課後,何續歲快速回到外雙溪的主屋,刻意放慢腳步,心卻狂跳個不停,急急的想敲她的房門,想告訴她今天學校裏的生活點滴。

  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標──易慶揚要他念完大學。所以,他除了必須回學校上課外,還另請了三個家教,讓他在最短時間內以同等學曆考大學。

  “小姐,我回來了。”何續歲進了如璘的書房,滿臉笑容。

  每天,他有著做不完的課業,功課壓力不知比一般人重多少。失學多年,要補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因而每天也隻有回家後的那短短一個小時能和如璘說說話。

  “今天好嗎?”她從書中擡起頭。

  “還不錯。”他放下書包,倒了杯水給她。“小姐,吃藥了。”

  “我每天最怕的就是你回來的時間,你總是叫我吃藥。”她笑著接過續歲遞來的水杯和藥丸。

  “是嗎?”續歲皺著眉,臉上有著明顯的失落。

  “開玩笑的啦,瞧你眉毛皺成這樣,才十八歲,就像老頭子一樣,動不動便皺眉,這樣怎麼交得到女朋友。”

  “女朋友?”他想都沒想過。他有任務在身,哪來美國時間談情愛。

  “對呀,雖然我才十六歲,但和我同年紀的,應該或多或少都有戀愛或喜歡別人的經驗;我是因為身體不好,而你人好端端的,應該趁少年時好好享受青春呀。”

  “我每天忙功課都忙死了,哪有那個閑工夫。”

  “是嗎?”她咬著唇,偏頭想了一下。“會不會壓力太大?要不要我跟家教講一下,叫他不要給你太多壓力。”既是新的人生,就該好好享受才對,怎可以立即承受這麼沈重的壓力,偏偏他又死腦筋的覺得守護她是他的責任;這樣實在不太好,她希望他能好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和快樂。

  何續歲看向其他地方。“不用了。我還可以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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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又到了何續歲回來的時間。易如璘下意識地看看時鍾,精致的臉龐不禁微微顰蹙。

  都已經七點了,通常續歲一到家就會到她房間來叮嚀她吃藥、和她閑話家常,有時候兩人會一起解題,或是在琴房聽她彈新練的曲子,通常一待就是半個小時到一個鍾頭,然後他才會回房溫書或上家教的課。

  合上手上的中國文學史,她走到他房間外,敲了敲門。

  猜想著,他是否回到家了。

  “續歲,你在嗎?”她敲門。

  敲了兩下,等了一會仍沒回應,正想放棄,猜想他大概有自己的學校生活,因而耽誤了一點時間也說不定。

  “我在。”續歲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喔……那就好。我還在想,你今天怎麼沒來催我吃藥呢。”

  房裏的續歲已能想像她的笑容是如何的;每天,他能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所以他格外珍惜那段短短的時間。他忽然由床上坐起。“對了,那你吃藥了沒?”

  “當然吃了。沒有你,還有福伯,而且我很珍惜生命。”說完,她又問:“怎麼今天下了課沒有來找我?”她突然有一點不習慣了呢。

  “你不是要考試了?”

  易如璘大學念的是數學係,畢業後突然對文學產生興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開始準備中文研究所的考試。

  “我想,我不是第一天才開始準備的。你到底怎麼了?”她的聲音中充滿關心。

  “我不想說。”

  “那開門讓我進去。”她直覺今天的續歲不對勁。

  “可以不要嗎?”他躺回床上,無精打采的。

  “可以。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房準備考試了。”說完,她便慢慢踱回房間;走沒幾步,她回過頭,扯著嗓子對續歲的房門喊:“今天的家教課要請假嗎?”

  “要。”簡短的一個字。

  不尋常。續歲通常什麼都依她的,不管她再怎麼對他洗腦,他的奴性、那必恭必敬的態度,就是改不了。“忠心”的續歲,今天第一次拒絕她,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晚餐時。

  “續歲,要不要吃晚餐?”她對著續歲的房門喊。

  “不用了,我不餓。”

  那可奇了。續歲最喜歡吃劉嫂煮的飯,每次都可以吃兩碗,以實際行動來稱贊劉嫂,讓劉嫂煮得更加賣力;她能吃的東西有限,向來以清淡為

  主,所以劉嫂能秀廚藝的機會不多,除非爹地和媽咪在台灣,否則實在可惜了劉嫂六星級飯店主廚的手藝。

  “那我和福伯一起吃。”

  “不要挑食,多吃一點蔬菜和水果,太鹹的東西你不能吃。”關切的聲音從房內傳出,可見他還不打算出門。

  “喔,知道了。”跟爹地媽咪一樣囉嗦。她心裏想。

  這幾個月,易慶揚夫婦到南美談生意,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每天利用視訊關心女兒,也用電話嚴控何續歲的行為操守。到目前為止,福伯仍常常似有若無的觀察著何續歲,看得很緊。

  吃到一半,福伯走至餐桌旁,維持著他一貫的聲調,緩慢又慈祥的說:“小姐,剛剛續歲的老師打電話過來,說他和別校的學生起衝突,被打傷的人頭縫了十針,還有骨折、腰傷、內傷、挫傷。”

  “咦!續歲把人揍得這麼慘?”這樣的傷勢,不死也剩半條命了吧。

  “不,我剛剛說的,是六個人的傷勢。”

  “六個?那續歲沒事吧?”

  “不知道。他回來就回房了。”情況應該比那六個要好吧,至少他自己走回家了。

  “我知道了。這件事情,不要讓我爹地和媽咪知道,我會處理。”

  六個打一個!不曉得他傷得怎麼樣?如璘心想。

  晚飯後,如璘輕輕按下床頭的按鈕。和續歲相處兩個月來,她第一次按鈕。

  不到三秒鍾的時間,她的房門就被人撞開。

  隻見何續歲一臉驚慌、臉色發白的奔進如璘的房間。“小姐,你發病了嗎?!有沒有怎麼樣?!要不要叫救護車?!”

  如璘好整以暇的笑著。“對不起,我不小心按到了。”

  她終於見到被六個人圍打的那副尊容了。

  嗯……團結就是力量,果然沒錯,他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一隻眼睛腫了起來,像青蛙眼;鼻血還沒擦幹淨,上頭還有一滴鼻血;另外,嘴巴居然被打得像香腸。

  四肢看起來似乎好好的,不過手背上有些血跡,大概也有一些傷吧,她想。

  “你……”他像洩了氣的皮球般,不曉得該說什麼。他剛剛緊張得要命,心想她該不會是怎麼了吧,整顆心幾乎跳出來了,而她居然好意思笑得這麼無辜。

  “算了,你沒事就好。”他擦了擦鼻血,準備回房了。

  “那……你有事吧?”如璘問。

  “沒事。”他轉身準備離開。

  這樣叫沒事?那要怎樣才叫有事?

  “你怎麼了?”

  “不小心被沒長眼的渾球踢到。”

  “喔。那有六顆嗎?”

  他回頭看她,咬著牙說:“差不多吧,好像是六顆。”消息傳得這麼快?她竟然知道了。

  “我想擦點藥會比較好。”她拍拍她的床,上頭剛好擺著藥箱。

  “不用。”他有些喪氣。還說要重新做人呢,才幾個月而已,就又打架了;老爺和夫人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她,又會如何看他?

  如璘快步趕在他離去之前拉住他的手。“續歲,擦藥會比較好。”她的聲音柔柔的,沒有一絲壓迫,卻不容人拒絕。

  最後,他坐到她床邊,讓她用著不怎麼樣的技術幫他擦藥。

  “靠……小力一點。”續歲鬼叫。

  “我很小力了。”她很認真的剪斷透氣膠帶,貼住膝蓋的傷口。

  “怎麼弄的,連膝蓋都有傷?”

  “用膝蓋揍人才狠呀。”

  “喔……那手肘呢?”手肘也破皮了。

  “厚,當然是用手肘ㄎㄠ才痛咩。”

  “喔。”她像好學生一樣的點點頭,表示瞭解。

  他垂著頭說:“是不是覺得我沒藥救了?你爸花那麼多錢栽培我,我卻還是這麼爛,上學不到半年就出事了。”他搖搖頭。“老爺一定很後悔。”

  “你被渾球踢到這種小事,我怎麼會跟爹地講。”她慧黠的對他眨了眨眼,巧笑倩兮。

  “……”他用他的青蛙左眼以及正常的右眼看了她一下,然後又低下頭。

  易如璘用碘酒擦了他臉上的傷口,再用紗布敷好,最後用透氣膠帶貼好,OK,大功告成。

  “藥擦好了,不過技術不是很好。”她再次聲明。

  “不會啦,有擦就有保佑……”續歲隨手拿了鏡子一照。“靠……你把我包得像木乃尹。”她還滿誠實的嘛,真的是不會擦藥。

  青蛙左眼斜看了她一下,十足的……沒有殺傷力。

  “我已經說了我不會擦藥了呀。”笑容裏有著一絲促狹。“你的樣子,好像獨眼青蛙喔。”說完,立即大笑了起來。

  “笑笑笑,笑小力一點啦,身體又不是很好。”他忍不住的又叮嚀起來。

  說完,居然也覺得自己很好笑,也就跟著如璘一起笑了。

  “笑什麼笑,獨眼青蛙。”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鼻青臉腫”這句成語的最佳代言人啊。

  “你能笑,我卻不能笑?”

  “可……以。”她慢條斯理地收起藥箱。“明天還要去上學嗎?”

  “當然。”他不想因為那六顆渾球而少上一天課,他的程度、進度已經晚別人三年了。

  “那六顆渾球惹到你了嗎?”

  “沒什麼。”

  “喔。”他不打算說,就算了。

  “我回房了。要是真的不舒服,還是要按鈴叫我。”還是不放心。

  “知道啦。”

  入睡前,她仍在想,續歲的本性不壞,絕不會隨便動手打人,而且以他拚命三郎的念書態度和壓抑性格,怎麼可能會主動揍人?那應該是已到了忍無可忍、非揍不可的情況了吧。

  之後,續歲每天都會有一些新傷出現,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但還是被她發現了。他走路的時候有一點跛,還有,放在她房裏的藥箱不翼而飛,福伯的酸痛藥膏少了三條。

  兩個禮拜後,何續歲吃完早餐,準備上學之際。

  “續歲,等等我。”

  他用疑問的眼神看向福伯。小姐不是都睡到九點嗎?怎麼今天起得特早?現在才六點五十分耶。

  三分鍾後,一個小小身影,穿著……他們學校的製服,出現在他眼前。

  “你……幹嘛?參加化妝舞會,扮我們學校高一的學生哦?”如璘大學都畢業了,還念什麼高中!瞧瞧,還真有模有樣的,綉著學號和名字呢。

  “我和你一起去上學呀。”

  “上學?”

  “對呀。而且我和你同班喔,何同學。”她拉著續歲。“走啦走啦,上學要遲到了。”

  他一副摸不著頭緒的往福伯方向看去,隻見福伯微笑地點點頭,手揮一揮,催促他們上學去。

  “你幹嘛要上學?”他們一起等公車。

  “我說過了呀,我沒有上過國中和高中。上大學的時候,同學都比我大,很無趣,我現在的年紀,上高一很剛好呀。”

  “……”他睨了她一眼,眼中充滿不苟同,但她是小姐,說了算,他能說什麼,他是來守護她的。

  “那你現在去上學身體撐得住嗎?”高中課程很緊湊,每天都是滿滿的八堂課,完全不像大學的隨性自由。她真的可以嗎?

  “我有守護之神何續歲保護呀,而且我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他再次無言。

  “你不要用你的青蛙左眼看我,我很想笑。”她一臉憋得很辛苦的模樣。兩個禮拜了,續歲的青蛙左眼是消掉了一些,但看起來還是很好笑。

  于是,他把臉轉向,不看她。

  氣氛沈寂了一會,五分鍾後,她喊:“續歲,公車來了。”她一臉的興奮。

  瞧她開心成這副德性,續歲嘆了口氣。“書包給我,我幫你背。”

  易如璘以轉學生的身份進入這所貴族中學,她對外聲稱,她和何續歲是表兄妹關係。

  每天,他們一起上下學。何續歲在學校時很沈默,沒什麼朋友,倒是她每天開心得像隻小鳥,和女同學有說不完的話。而通常續歲下了課後,會坐在座位上念書。

  上學三天,如璘馬上交到了一個妤朋友──喜兒。

  兩人相約一起去上廁所,路上隨口聊天。

  “如璘,為什麼你表哥十八歲了才上高一呀?”喜兒問。

  “喔,他家之前家道中落,所以他國中畢業就去打工賺錢了。好不容易生活好轉了一點,去年他父母又飛機失事過世了,所以他為了家人,比一般人晚讀兩年。”如璘麵不改色的說。

  “好可憐喔。那為什麼你表哥都不講話?”

  “因為他害羞。”其實是他懶得跟一群小鬼講話,加上他一心都放在課業上。

  “那你表哥最近怎麼傷成這樣?”有傳言說他和別校的學生打架。不過,誰曉得傳言是真是假,他們這所貴族學校,要是學生有不守規矩的情事,往往都會被校方壓下來。

  “喔,他上次為了繳學費,去做水泥工,不小心被水泥塊砸傷啦。”

  “真的?好可憐喔。”喜兒的眼神中充滿了同情外加愛情的小星星。

  這就是少女情懷了吧?同情心泛濫的年紀。不過,她也十六歲呀,怎麼看事情總能那麼的置身事外?也許,她的心境年齡是二十六歲。

  放學時間。

  何續歲背著如璘的書包,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他總是習慣跟在她後麵一步的距離。

  “今天你自己坐公車回家可以嗎?”

  “為什麼?”

  “我想去圖書館借本書。”

  “那一起去呀。”

  “不用。太晚不好,你先回家,不然福伯會擔心。”

  她微微皺起秀眉,心想,這什麼爛理由呀。

  “那好吧,我自己回家。”她伸手要拿回自己的書包。

  “我幫你背回家。”

  “那好吧。”她走向公車站牌的方向,一回頭,看到那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影背著兩個學生書包,覺得挺好笑的。在續歲眼中,可能以為她什麼事都沒辦法做吧。

  一直等到易如璘的身影愈來愈小,他才放下心,等著,那群人。

  五分鍾不到,他前頭就聚集了十多個穿著附近高中製服的不良少年,個個臉上還帶著稚氣,卻也有一股逞凶鬥狠的氣息;前麵兩個帶頭的,沒有穿製服,一看就知道是那些人的頭頭。

  續歲看了他們一眼,說:“別在大馬路上打架,我們進暗巷。”

  然後,他把自己和如璘的書包放到幹淨的地上,用清朗的眼神看著每一個人。

  “阿邦,不要裝了,你就是阿邦,幹嘛不承認。”帶頭老大中一個叫鬥六的,拿著棒球棍,劈頭就往續歲的肚子打。

  他悶哼了一聲,跌倒在地。“我真的不是阿邦,你們為什麼不相信?”

  “媽的!你以為你穿得人模人樣、換個名字我就認不出你了嗎!?”另一個紅發少年說完,揮拳揍續歲的頭。

  “我是阿青。你也不認我了嗎?”一個矮小男子從他後麵走了出來。

  續歲看了阿青一眼。“對不起,我真的不認識你們。”

  “媽的!不要又逼我動手。”鬥六說。

  “那你們動手呀,隻要不留下傷口就好。”

  鬥六發起狠來,拚命的揮拳,目標是阿邦的肚子和頭。

  “鬥六,你忘了,阿邦救過你一命。”阿青突然這麼說,看著捂著肚子的阿邦,於心不忍;他們一起長大、一起受訓、一起同甘共苦。

  “那有什麼用!他背棄組織,他不認我!”鬥六倏地停了下來。

  “組織?老大都不曉得逃去哪了。”阿青說。

  “我……真的不認識你們,放過我吧。”續歲艱難的說,他一呼吸就痛,大概是傷及內髒了。

  “媽的!我就不信你不還手。”鬥六發狠的繼續揮拳。

  一開始聽那群帶傷的小弟說起,他還不相信。阿邦失蹤了那麼久,也被組織除名了,沒想到一看,居然真的是阿邦,隻是,他說他不認識他們。

  “幹!你回拳呀!你回手呀!你以前打架從來沒有輸過,幹嘛不還手?!還手呀!”鬥六把倒在地上的阿邦抓起來又狠揍了幾拳。

  這時,清柔的聲音乍然響起。“續歲,我等公車等好久,我想,我們還是一起坐計程車回家好了。”易如璘突然在暗巷裏出現,她那清新的氣質和此時此刻的肅殺氣氛形成強烈對比。

  “小妹妹,他不是續歲,他叫阿邦,他沒有名沒有姓,他隻叫阿邦,你認錯人了。”阿青說。

  “認不認識,怎麼會是由你來說?應該是續歲說的才算數吧。”她走到續歲旁邊,他被揍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續歲,你認識我嗎?”

  他無聲的點頭。

  “那就對了。是你們認錯人,不是我認錯人。”她對著阿青甜甜笑著。

  這時,鬥六用著凶神惡煞般的表情逼近如璘。“小妹妹,我想我們不要爭論這種無聊的問題,很晚了,你回家吧,不然等一下要是你遇到什麼壞人,我可不能保證喔。”

  續歲撐著虛弱的身體想勉強站起來。“拜托,算我求你,不要碰她,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

  “幹嘛把你打死?你要害他們坐牢,然後我少一個叮嚀我吃藥的人嗎?”然後,如璘對鬥六說:“先生,為什麼你一直要續歲承認他是阿邦?阿邦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嗎?”

  “阿邦曾經和我、阿青是生死至交,我們一起長大,情同兄弟,但是有一天,這家夥突然失蹤了,我想大概是被有錢人給收買,認為我們肮髒,不想再認我們了吧。”鬥六看著躺在地上的阿邦。

  “你們剛剛的行為確實是肮髒呀。你瞧瞧你把他打成什麼樣子,還說是生死至交呢。先生,我想,你們真的認錯人了,也許他隻是長得很像阿邦而已,他真的叫何續歲。之前我剛好也認識一個叫阿邦的人,他差一點沒命,應該說,他就要被槍斃了,但是有一天他有了一個重生的機會,能讓他免于一死,讓他可以有不一樣的人生,前提是他要揮別過去的一切。如果是這樣,我想他的生死至交應該會諒解的。”她用著無懼的眼神看著鬥六和阿青。

  靜默了一分鍾,雙方就這樣互看著。

  之後,阿青走向續歲,把他扶起來,拍拍他的肩。“我明白了。好好珍惜你的新人生吧,我們已經在江湖裏了,身不由己。既然你有那個機會,就好好重新做人,好好過我們沒過過的人生。”說完,用眼神示意後麵的小弟,喝道:“走。”

  鬥六也跟著走了,他頭也不回的說:“記得熬些逐瘀湯來喝,治內傷很好用。七仔和五哥還沒被抓到,你小心一點。現在道上都在傳他們偷渡到大陸去了,不過上個月有兄弟發現他們人還在台灣。總之,你們小心一點,保重。”語畢,他大聲的喊出聲,像在昭告什麼事似的。“阿邦已經死了!現在你們看到的人叫何續歲。以後誰敢找何續歲的麻煩,就是和我過不去!”

  續歲無力地撫著胸,對著他們的背影喊:“阿青、鬥六,下輩子我們再當好兄弟吧。保重。”

  鬥六和阿青領著兄弟們走遠了。

  剩下續歲和如璘。續歲彎著腰,大掌撫著肚子,仍生氣的說:“你……你這個臭小鬼,你要……氣死我,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你……”他猛烈一咳,竟咳出血來。

  她連忙遞手帕給他。“你以為我是你呀。我說過了呀,我身上有衛星導航,而且從剛剛,我的手機就一直開著,福伯一直在綫上呢。呆子,要不要和福伯打聲招呼?”她甜甜的對著手機說:“福伯,我處理完畢了,你不用報警。我們要回家了,拜拜。”

  他又咳了咳,彎著腰斜睨她,氣虛得不想和這小鬼爭辯。

  “他們還會再來找你麻煩嗎?”如璘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的話,十條命也不夠打。

  “不會的,我們是一起長大、一起共患難的,他們……隻是捨不得我而已。”他記得阿青十歲了都還在尿床,鬥六第一次拿槍就嚇哭了,想到那些往事,他心裏竟沒有任何不堪的感覺,多虧了那兩個好兄弟……好兄弟呀,今生再見了。

  “他們表達友情的方式滿特別的。”

  “我們這種方式長大的孩子,隻會用暴力。鬥六打我,隻用了五分力,不然我早就被打死了。”

  “對了,那個逐瘀湯怎麼煮呀?我叫劉嫂弄。”她扶著他,一臉認真的說。

  “……”他不打算理她,他還在氣她剛剛的行為,萬一有什麼閃失,他怎樣都無法原諒自己。

  “對了,你剛剛說你寧願被打死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呀?喂喂喂,是誰說要守護我一輩子的,現在馬上就說要被打死,怎麼有這麼不負責任的人呀。那我咧?誰來保護我,誰來叫我吃藥呀?我心髒病發誰來幫我急救?你不要沒有盡到責任就想死好不好,我爹地還沒做過虧本的生意呢。”她叨叨念念著。

  她說,他是她的守護之神,他們要相依相存;而她,卻一再用她的智慧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機,甚至還救了他一命,給了他一個新的人生,所以,她才是他生命中的守護之神、幸運之星。

  他看著她叨念的神情,在黃昏的日照下,她真有如她的名字一樣,像是一塊上好的玉,散發出潤澤的光采。但願他真的能守住她如玉般的光采,他的幸運之星。

  夕陽下,一個大男孩背著兩個書包,身旁的女孩輕輕扶著他……那背影,像極了一對兩小無猜的小情侶。

  “易如璘?”一群女孩怯生生的喊。

  如璘無聊地在走廊上晃走著,從三樓的教室俯瞰操場上的同學正在一二、一二的跑操場呢,她因為有心髒病,所以有免上體育課的權利,隻好在一邊納涼。

  聽到有人在喊她,易如璘一回頭,就見到不曉得是哪一班的女同學,她點頭示意,“你們好,不用上課嗎?”現在是上課時間呢。

  “這節是自習課,我們是偷溜出來的。”

  “喔……那,有什麼事嗎?”

  三五個女孩互相推拉著,終于派出一個為代表。“這個麻煩你幫我們拿給你表哥。”一條手織圍巾,兩張卡片,一個手工小蛋糕。

  “好,我會替你們轉交的。”

  為首的女孩說:“請他不要難過,如果有困難,大家都是同學,可以互相幫忙。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意,請他一定要接納,請他一定要加油、堅強。”一鼓作氣說完後,女孩們就匆匆跑回教室去了,個個臉上都有著少女羞澀的表情。

  如璘看著手上的“禮物”,不禁失笑。這家夥,女人緣滿好的嘛。

  話不知道是怎麼傳的,總之,現下何續歲在校園中,竟有了一個神秘又淒涼的身世──家破人亡,隻剩他一個人自食其力。續歲外表英俊,又長得高人一等,年紀比正常的高一生大上幾歲,加上令人同情的身世,所以女人緣好得不得了。

  放了學,兩人如常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背著兩個書包,如璘提著一個小袋子。

  “喏,又是你的禮物。她們說,叫你一定要堅強、加油,大家都是同學,如果有困難一定要說出來。”如璘將小袋子遞給續歲。

  “……”他仍是那無奈的神情。“一群小鬼,偶像劇看太多了。”何時大家才能停止對他那種又憐又愛的關注眼神啊。

  “說真的,你也該談談戀愛了,不然多可惜。”她一臉認真的說。她綁著馬尾,馬尾晃呀晃的,空氣中盡是她的發香。

  “要我和小鬼談戀愛?我照顧一個小鬼還不夠嗎?”他冷哼。

  “小鬼小鬼的叫,自己還不是小鬼一個,裝成熟。”她對著他吐舌頭。

  然後,續歲從書包中拿出三封信,遞給如璘。“這是你的。”

  一打開,是情書。

  “哇!情書耶,我沒有收過情書。”她一臉開心,笑容甜得出水。

  “高興成這樣。我看那群家夥眼光一定有問題。”他不懷好意地說。

  “何續歲……你這個……咳、咳、咳。”這時剛好起了風,如璘正打算回嘴,卻不爭氣的咳起來了。

  續歲連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她身上,然後把女同學送的圍巾圍在她脖子上。

  秋末,學校還沒有換季,維興中學的製服十分的貴族,藍底黑格紋的蘇格蘭裙,配上黑色背心,頸上一個可愛的小蝴蝶結,是既有朝氣又顯優雅的學生製服。

  續歲微微皺著眉。“你的裙子怎麼這麼短?”

  “我裙子短?”膝上兩公分叫短?“喂,你怎麼把人家織給你的圍巾圍在我脖子上,這是人家的心意耶。”她連忙把圍巾拿下來。

  他則重新幫她把圍巾圍好。“圍巾的功用就是取暖,給誰圍有差嗎?而且我又不冷。東西是要拿來用的,誰有需要就誰用。”他揉揉她的發。

  “喔……”怎麼感覺他說得滿有道理的,卻又……怪怪的。

  “對了,你打算跳級?”

  續歲的功課向來很好,一直保持在全校前三名,而她就維持在全校前十名。功課上,她幷沒有認真去念,考試也沒有認真考,因為她都學過了;考試前,也沒見她好好念過書,所以她是名副其實的快樂學生,每天上學就是交朋友,笑笑鬧鬧的,想補足以前沒過過的學校生活;隻是,續歲有一點囉嗦,有時候會跟在她旁邊碎碎念念:“注意你的身體,不能這個……不能那個,身體又不是很好。”總之念個不停就是了。

  續歲點點頭。“我打算把高中三年縮短成一年半,再參加大學聯考。”

  “為什麼?”她不懂,續歲拚了命的念書是為了什麼?以他的資質,跳級根本不成問題,但她就是希望他能稍稍喘口氣,偶爾享受一下人生。

  “我已經慢很多年了,而且早點完成學業也比較好。”

  她點點頭。“別把自己逼那麼緊,你沒過過正常的學生生活,應該交些朋友,假日出去玩,不要老是念書。”不然就是看顧著她,不過這句話她隻能在心裏說。

  “早點完成學業,才能早點做事,也才能早點回報老爺什麼,我現在什麼也不能做。”

  易如璘翻翻白眼,心想,又來那套奴性說法了。

  “我不像你天生聰明,是個天才少女。所以我隻能加倍努力。”

  “續歲,你誤會我了。所謂的天才,是別人講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天才少女。以前我身體沒那麼好,不能出門,所以隻能看書;一般學生該做的事、該體驗的事,我都不能做,我隻好從書中尋找快樂。我念書的時間比你們長,越級學習不是因為我天才,而是我喜歡念書罷了,隻能說我不笨,反應還算快,但我從來就不是天才;天才是孤寂的,幾十萬人才可能出那麼一個。而且天才的同伴那麼少,我一點都不想當天才,也不想被稱作天才。”其實續歲失學多年,功課還能這麼好,她才覺得他是天才呢。

  “啊……公車走了!”如璘說著說著,發現公車竟駛遠了。

  “之前老爺一直說要叫司機載你上學,如果你不要拒絕,就不用一天到晚等公車了。”他是無所謂,但是讓如璘擠公車,他就覺得萬分不妥。

  “當學生就是這樣呀,擠公車很好呀。”她笑咪咪的回答。“不如我們去追公車。”那天聽喜兒說她趕公車的經驗就覺得很有趣。

  “你又不能跑。”一針見血,打破她的幻想。

  “說的也是。”她低著頭,有些失落。

  不忍見她失落,他突然提議:“我抱著你好了,我替你跑,這樣你也算是追過公車了,也有跑步的感覺。”

  “嗄……這樣好嗎?”有一點心動,但那樣的話,續歲會很累吧?

  他橫抱起她,就往公車行駛的方向跑。

  風呼呼的吹,他跑步的律動也震動著她,她可以感受到續歲的雙腿穩健的踏出每一步,甚至能感受到續歲因跑步而急促跳動的心跳聲。

  原來,這就是跑步的感覺。

  場景拉遠。傍晚時分,一個氣喘籲籲的男孩背著兩個書包、流著汗,抱著一個女孩跑步追趕公車。

  他們當然沒追到公車,但聽到女孩的笑聲,那歡樂的咯咯聲,就像是快樂的小喜雀似。

  遠遠地,還聽得到大男孩邊喘邊碎碎念:“喂,不要得意忘形,小心笑到心髒病發。”

  “你好囉嗦喲……”還是笑個不停。“何續歲,我陪你跳級好了……我一個人念多無趣,有誰會像你一樣抱著我跑步啊。”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是她在陪他。

  於是,他決定,這一輩子,隻要能讓女孩快樂、歡笑的事,他都會不計一切去做,隻為博得她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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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年半後。

  何續歲忍了兩天,終于還是來了。他敲了敲門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門。

  將近兩年的時間,他很少離開她,不管再忙再累,都會硬擠出一點時間,他陪著她,她陪著他。這是第一次他離開她這麼久。

  大學入學考的前一天,如璘猝然心跳急促,緊急送醫急救。

  她氣若遊絲的說:“歲,你要好好的考,別跟來了,我會好好的,不要為了我影響你的考試。答應我,你要好好考。”

  他無聲的點頭。

  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替她受苦、替她挨刀、替她疼痛。

  待房門一開,就見她笑得燦爛。“歲,你來了。”

  如璘的單人病房裏出現了另一個人,何續歲早在門外時就聽到他宏亮的聲音了,他的聲音仿佛有著無限生命力,一字一句,都帶著陽光和活力。

  “歲,這是方宇翔,他和我從小就認識唷。”

  “宇翔,這是續歲,他是我的……”如璘正想著一個比較適合的稱呼來形容她和續歲的關係。

  “保鑣。”續歲替如璘接了下去。

  如璘則怪怪的看了續歲一眼。

  一旁的方宇翔看出了他們之間的怪異,便兀自說起話來,想化解尷尬的氣氛。

  “對呀,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從小就同甘共苦的一起吃藥打針。”方宇翔一邊說一邊帶著生動的表情,好似真的很痛苦。

  “你哪有這麼嚴重。看你現在聲音都比別人大,至少你這次進醫院是因為不要命的飆車,而不是心髒出毛病。”如璘故意糗著宇翔,兩人從小就是先天性心髒病病童,隻是宇翔患的是動脈管未閉鎖症比較好處理,前後動了三次手術,之後就能正常發育、長大,現在可是氣血通紅,高壯得不像曾經是一個心髒病病童。

  “你倒是愈大愈伶牙俐齒了喔。”說完,還捏捏如璘的臉頰。

  方宇翔大如璘三歲,從小就喜歡以哥哥自居。

  兩人如此無礙的相處,何續歲全看在眼裏,讓他原本急熱的心情頓時冷卻不少。

  他替自己找了張椅子,默默的削著蘋果──如璘最喜歡的水果。

  方宇翔敏感的感覺到氣氛怪怪的──那個保鑣的眼神不大對,像是把他當成了賊。他知道易家家大業大,如璘確實需要一個保鑣來保護她的安全,隻是,這個保鑣感覺起來不太友善……他不是不會看人臉色,所以決定早早閃人。

  “小璘,我改天再來看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石膏早點拆喔。”

  說完,方宇翔就走了。

  這時如璘才發現續歲的臉色不大對。“歲,你心情不好?”

  自從易家買下續歲的那一天起,續歲的個性就變得很壓抑,而且他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隻有在麵對她時,才會展露性格中比較真實的一麵,但在外人麵前,他向來冷酷得讓人不想親近。

  “沒。”

  那一定就是心情不好了。通常他的回答越是簡短,就代表他心裏有事。會是什麼事呢?考得不好嗎?續歲自我要求這麼高,若是考不好,他一定會很難過。

  想到這,她就不敢提考試的事了。“外麵天氣好好,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不好。你才剛病發,而且太太要你在醫院多住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我媽咪什麼時候說的?”她愁眉苦臉的。

  “剛剛我出門時,太太特地跟我說的。你不用打電話問了,因為太太已經趕著去美國陪老爺開會。”

  “……”她最討厭住院了。

  “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音樂和書。”還是不忍看她愁眉苦臉。

  “是嗎?快拿來。”笑容恢複了。

  他無言的把書和CD拿了出來,看她一臉饜足的翻著書,他則在一旁將蘋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一塊一塊的喂她。

  “歲……你不要一直陪著我。”她順手接過續歲遞來的蘋果。“考完了,應該要去狂歡呀。我有書看就可以了,你去狂歡吧。”

  “我不想狂歡。”

  “那你想幹嘛?”續歲的壓力持續了一年半,每天逼自己和時間賽跑,夠累了,考完了還來陪她這個病人幹嘛?

  “幫你削蘋果。”

  “厚……你真無聊,無聊死了。”明明是年輕人,卻像個老頭似的。

  吃了最後一口蘋果。“我吃完了,你別陪我了,我很好,看要去哪玩,去吧,晚上叫劉嫂來陪我就可以了。”

  何續歲睨了她一眼,換了一個坐姿。“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拿了本書,兀自看了起來。

  結果,他陪著她,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

  寧靜的下午,易如璘大腿上擺著書,不過顯然心思並不在書上。她看了看時鍾,睨了坐在一旁的續歲一眼。

  和續歲一起高中畢業後,她又回頭繼續準備考她的中文研究所,終日和中國文學史、文字學、聲韻學為伍。

  終于,她耐性沒了。何時他才要說呢,她可是很著急的。

  “歲?”她試探性的問。

  “嗯……”他手捧著書,順著翻了一頁,不過耳朵可是很專注地在聆聽如璘說話。

  “今天放榜了。”

  “我曉得。”很平淡的回答,好似他之前的努力不算什麼。

  “那你怎麼沒說什麼?”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居然表現得這麼無所謂。

  “老爺曉得了,我們早上通過電話。”仍是低頭看書。

  “那你考上哪?”第一個知道的居然不是她,她有一點……惱!

  “台大醫學係。”又翻了一頁,雙眼直直看著書。

  “醫學係……”她大喊,重複他的話。

  “嗯……”他看了她一眼,對她的反應反倒有些驚訝。

  “你不是怕血?”她記得續歲說過他怕血,怕血怎麼當醫生?而且這家夥考得很好嘛,那天幹嘛臭臉啊。

  “任何事情都可以訓練。”他擡眼,很認真的說。

  “真奢侈。我竟然有一個醫生保鑣。”說完,如璘一把搶過他的書。“何續歲,你不要那麼無聊,為了我去念醫學院,你是嫌時間太多嗎!”

  想來想去,還能為了什麼。續歲愛幹淨、怕血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就連牛排他都要吃全熟,這種人要去念醫學院?

  “你別無聊亂想一通。”他拿回書,冷靜的坐回位子上。

  “續歲,你何時才能為自己活?不要全為了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沒命,你念什麼都沒有用!上天要我走,我就得走,但你要做能讓自己快樂、想做的事情呀,這樣我才放得下心。”她大聲的說。

  “你不要說什麼走不走的,我不想聽。而且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能讓我快樂的事情。”他看著她的眼,眼神再篤定不過了。

  當個醫生,至少不會在她發病的時候隻能幹著急。要嘛,他就當一個能拯救她的人,不用將她的生命交到別人手上。

  讓她活下去,是他的責任。

  之後。

  續歲每天吃牛排,而且隻吃五分熟;一切下去,血不停的冒出來。懂得吃的人,說那是汁多味美;怕血的人一看,那叫血肉模糊。

  看得出來續歲吞得很勉強,卻硬生生吃了一個月的五分熟牛排,到最後連劉嫂都不想再煎牛排了。

  暑假,續歲自願去醫院急診室當義工,每天看一堆急診病患,斷腿的、撞破頭的、甚至手指割到、氣喘病發的,這樣的日子,經過了兩個月,每天回來,續歲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一點發白。

  “續歲,明天別去當義工了,有些事,是練習再久也沒有用的。”她特意提出來說,想說服他轉係。

  他不依。依然每天去當義工。有一天,他回來時,自信滿滿的說:“我今天幫一個孕婦接生,她來不及送去婦科,就在急診室產下一子,全身血淋淋的,是我接住小孩的。”頓了一秒,他說:“有些能力確實是天生的,但是後天的努力也很重要,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拗不過續歲,她選擇另一種方式和續歲相處。已經有夠多人為她的生命所牽絆了,實在不需要再多加一個何續歲,所以她必須先離開,續歲才會懂得為自己而活。

  一開學,續歲的功課就十分忙碌,加上自我要求高,所以又回複到像以前一樣,念書念得很拚命,但仍是會抽出空陪如璘看書、吃飯、練琴。

  回到家,續歲習慣性的到書房找如璘。

  “我今天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不用來陪我,和同學出去玩,或是回房念書都好。”第一次,她拒絕續歲的陪伴。

  第二天,琴室。

  曲子彈了一半,就看到續歲微笑的進門,她驟然停手,麵無表情的走回房間。

  第三天,餐廳。

  “我今天不想去餐廳吃飯,請劉嫂拿到我書房來。”

  “我陪你在書房吃飯。”

  “不用,我想一個人。”

  “記得蔬菜多吃一點,不要挑食。”續歲說。

  他無言的幫她把飯菜拿到書房,將房門輕輕關上,駐足了一分鍾,才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第四天,假日。

  通常續歲會帶她去郊外走走,有時候騎腳踏車,有時候在附近的街道漫步,兩人一前一後,不管歡笑或是難過,他始終在一步的距離內。

  續歲敲了敲如璘的房門,在門口說:

  “今天天氣好,陽光不強,我們出去走一走。上次你說想去九份吃芋圓,今天去怎麼樣?”順便可以去金瓜石,如璘喜歡有曆史古跡的地方。

  如璘開門,說:“不用。你和你同學出去呀,大學裏應該有新同學吧,約新同學出去呀,我和宇翔約好要去看電影。”

  “我送你去。”他急急的說。

  “不用。宇翔會開車來,等一下他會來接我。”

  之後,他用著警告的口吻告訴方宇翔,時速不準超過八十,十點前要送如璘回來。

  方宇翔一邊開車一邊說:“你的保鑣的責任感超重,他剛剛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會把你怎麼樣似的。”

  “他就是那樣呀,喜歡把自己當成忠心耿耿的奴隸,勸都勸不聽。”

  “他真的隻是保鑣?”怎麼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占有欲?

  “是呀,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沒事。”方宇翔找到一個停車位,興奮的停了進去。一哈,真幸運,這附近停車位一位難求。”

  過馬路的時候,隻剩下十五秒,方宇翔拉著如璘說:“快!剩十五秒了。”小跑步的過了馬路。

  看電影前,方宇翔遞了一大桶爆米花和大杯可樂給如璘,咧嘴一笑說:“看電影的基本配備。”

  瞬間,一個高大的身影閃出,將爆米花和可樂拿走,冷冷的說:“她不能吃高甜分和油炸的東西。還有,不要帶著她跑來跑去,她心髒不好。”

  “續歲……”如璘驚得看著此刻出現在眼前的人,口氣有著氣惱和驚訝。

  他這是在幹嘛!她有那麼脆弱不堪嗎?連出個門他都要跟,會不會太盡責了?如璘在心裏這麼想。

  方宇翔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保鑣”。“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我沒有注意到。”

  氣氛一時僵在那。續歲拿出保溫水壺和保鮮盒遞給如璘,說:“劉嫂早上弄了桂枝人參湯,我請她人參少放一點。還有,看電影可以吃水果,不要吃垃圾食物。”說完,看了看手錶。“電影快開始了,進去吧,結束時我會來接你。”

  一旁的方宇翔好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頻頻說:“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下次會注意。”然後不停的鞠躬道歉。

  一直到和如璘走進電影院裏,方宇翔才又小聲的說:“他真的隻是保鑣?”他的舉動實在像極了吃醋的男朋友。

  電影結束,如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滿腦子都是續歲的身影,她覺得自己像是長不大的小孩,讓續歲永遠保護著。

  方宇翔是粗心了點,走路的時候不會等她,車裏放的音樂也很吵──重金屬搖滾樂,讓她下車的時候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

  續歲的車上,永遠隻放輕柔的古典樂,每一張CD都是她喜歡的;走路的時候,他永遠跟在她身後,總是讓她很有安全感。

  續歲說他習慣快走,所以他要走在她後麵,以免她跟不上他;她走路時習慣東張西望,而續歲永遠配合著她,走走停停,一路上好默契的東說西說。

  老實說,和續歲在一起的確舒服多了,也比較自在;續歲瞭解她的一舉一動,隻要她一個眼神,續歲馬上就能知道她需要什麼或討厭什麼。

  和方宇翔在一起,雖然有趣,但他粗心大意的,反倒要她幫他注意東、注意西的;而且也談不上是十分熟稔的朋友,隻要一不講話,就會陷入漫天的尷尬;所以方宇翔一旦講個不停,她也就應付得頭痛不已。

  第一次和續歲以外的男人單獨出游,的確是個糟糕的經驗,但她仍渴望看看外麵的世界,不要隻局限在易家的生活、續歲的陪伴以及無數的書本,如果有其他的可能性,她都希望去體驗。

  她不想永遠被保護,哪怕她的生命是短暫的。

  看完電影,上了續歲的車,如璘一徑的沈默,不為他今天的行為下任何注解。

  和方宇翔揮手道再見時,還可以在他臉上看到一些狼狽,仿佛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約會;但他臉上不拘小節的笑容讓如璘放心不少,就怕少了這個朋友。

  方宇翔展開大大的笑容說:“保鑣先生,以後我會注意的,可別給小璘禁足喔。我粗心大意的,忘記我和她都曾經是病人,不過我脫離那種情形很久了,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臨走前,方宇翔這麼說。

  續歲冷著一張臉,點點頭,就將車開走了,留下一臉古怪和滿心疑問的方宇翔。這個疑問在他腦海盤旋很久了。“他真的……隻是個保鑣嗎?”他搔搔頭。無解。

  車裏,放著如璘最喜歡的舒伯特奏鳴曲;他意外現身,雖然讓她有些不高興,但和他在一起確實是最自在、舒適的。

  “餓了嗎?”他看著前麵的路況。

  她搖搖頭。

  等紅燈的時候,他拿出另一個保溫壺,倒奸水,拿出一包藥說:“吃藥了,小姐。”

  “我不想吃。”向來愛惜生命的她,突然想任性一下。

  綠燈了,他將水放在一旁,將車開到路旁,然後熄火。

  “你幹嘛?開車呀。”她一臉費解的看著他。

  “等你吃完藥,我再開車。”他將水和藥包再遞給她,然後閑閑的注視著前方,就等著她吃完藥。

  沒想到續歲會來這招,如璘氣得想開車門離開,也不管自己對這裏的略熟不熟;她試著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是鎖著的。

  “打開。”她第一次用命令口氣。

  “現在車子多,出去很危險。你吃完藥,看要去哪,我都會載你去。”他有條不紊的說。

  “要是我不吃呢?”她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小孩,卻憋不住這口氣,讓她脫口說出這麼任性的話。

  “我們就一直在車上,看你什麼時候想吃藥。”

  她氣得不想理他,頭轉向窗外,就是不看他。僵持了三十分鍾後,她竟打起了瞌睡。

  “小姐?”

  “嗯……”她打了一個呵欠,好想回家睡覺。

  他無聲的又拿出藥包和水遞給她。

  她隻好很沒出息的……吃了。

  之後續歲立刻開車載她回家。上樓的時候,是他抱著已經昏昏欲睡的如璘進房間,幫她蓋好被子,完成一日保鑣的責任。

  往後的日子,續歲維持著一貫照顧、守護的角色,而如璘仍是對他愛理不理的,常叫他出去玩、體驗生活,不要陪她。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再也不想和其他人出門了;加上她認識的人其實有限,給別人添麻煩,她自己也難受,于是幹脆就照著以前的模式生活,反正她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這天,易如璘在書房畫著素描、聽古典樂,一臉的自得其樂。

  何續歲站在書房前,敲了敲門。“小姐,吃飯了。”一個月了,她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他揉揉眉心,煩惱著。

  “知道了。你先吃,晚上我餓了,會叫劉嫂拿來我房間。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擔心我。”房門仍是沒開。

  “那……我和同學出去吃飯,班上有聚會。”他在門外這麼說。

  房門立刻打開了,露出她小巧的臉,如彎月般的眼。“那你快去呀,要玩多晚都沒有關係,我爹地和媽咪在越南討論新廠的事,晚上我幫你接電話,我會說你在洗澡,反正不用擔心,我會罩你的。”易慶揚夫婦忙碌得常要當空中飛人,但每晚都會和續歲通電話,主要是關心如璘的生活狀況。

  “我……那我去了,別忘了吃藥。”說完便轉身離去,那背影,讓如璘突然覺得……很孤單。

  隨即,她又推翻自己的想法。續歲是和新同學去聚餐,怎麼會孤單。也許是他壓抑了太久,還沒學會怎麼放鬆。

  如璘打開窗戶,對著已在門外的續歲大喊:“好好玩喔!”然後揮揮手,笑容甜得像天使。

  然而,續歲顯然沒把心放在聚會上,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打一通電話。

  八點。“小姐,你吃藥了嗎?”

  “吃了吃了。你好好玩吧。”易如璘一邊看電視一邊回答。

  九點。“小姐,你……在幹嘛?”

  易如璘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練琴。你好好玩,不用一直打電話,我會照顧自己。”

  十點。“小姐,你要睡了嗎?”

  “……還沒有,我還不想睡,但再過半小時,就想睡了,請你不要再打電話了,好好的玩。你現在在哪?”易如璘聽得出來他們在KTV裏唱歌,聲音很嘈雜。

  “我和同學在KTV唱歌,等一下他們還想去PUB跳舞。”

  “跳舞?”如璘羨慕的口氣。“那你也跟著去呀,回來再告訴我好不好玩。”

  “……我不太想去。”他隻想陪她。

  “厚,不管,你一定要去,回來再告訴我PUB裏放什麼音樂、跳什麼舞。還有,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我又不是老媽子,你也不是乖兒子,好好的玩。”說完,易如璘就掛斷電話了。

  續歲無言的看著手機,遠處傳來同學的聲音,“何續歲,你一個晚上要打幾通電話!你夠平安的啦,快來唱歌。”

  開學三個月了,隻有續歲和同學還不熟,老是獨來獨往,下了課就回家,很少和同學交流,這次是班代邀約的,有點半強迫性質,班上同學都出席了。

  回到位子上,班上的男同學唱著震耳欲聾的歌,一群人搖頭晃腦的,很有青春的氣息。

  “誌明心情有影寒

  春嬌你哪無要和我播

  聽著同學唱的歌詞,像是呼應著他的心情。這出電影,已經失去重心了,她不再配合他了,那他又要如何演下去?何續歲少了易如璘,這出戲,就沒戲唱了。一個人的戲要如何演完?無論怎麼演,都是苦澀和孤獨呀。

  他一個人喝著啤酒,安靜的看著大家狂歡,連女同學湊近他他都不知道。“何續歲,你心情不好嗎?”

  他看了女同學一眼。她叫什麼來著,他全無印象,但她笑起來有著可愛的梨渦,讓他想起如璘。

  “對不起,你是……”他一臉尷尬。

  “我是成潔,是副班代,登記出缺勤的,你居然不認識我。你是不打算蹺任何課嗎?居然不來巴結我。”成潔笑說著。

  念醫學院的男同學通常都戴眼鏡,隻有何續歲沒戴;他俊朗又高大的身影馬上就風迷了整個校園;不說將來是個醫生了,人長得那麼好看,連別係的女同學都知道醫學係有一個帥哥型男何續歲。

  隻有續歲不知道自己已成為衆所矚目的焦點,每天一下課,仍是連忙回家。

  成潔氣質清新,不知不覺中,他將成潔拿來和如璘相比。成潔自然沒有如璘好看,但她談吐自信,臉上總是帶笑,和如璘感覺起來很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向來不喜歡親近人的續歲,也覺得和成潔聊天很有趣;她也是聰明的女孩,自信又大方。

  後來一群人去PUB跳舞,何續歲一個人坐在吧台,看他們一群人跳舞跳得忘我。

  “你不下去跳嗎?活動活動。”成潔問。

  續歲搖搖頭,酒一杯一杯的灌。

  臺北有哪家PUB他沒去過。他以前甚至還要當藥頭賣大麻、K他命、搖頭丸,想來如璘是忘了他曾來自哪裏。再如何五光十色、墮落沈淪的生活形式他都見識過。

  人隻要經曆過靡爛、墮落的生活,再歸於平淡,心就會趨於平靜;心平靜了,再大的狂風驟雨,也掀不起一絲漣漪。

  淩晨兩點,急促的門鈴聲吵醒了如璘。

  門一開,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斯文男孩說:“不好意思,他喝醉了。”男孩很不好意思的看著如璘,驚訝于何續歲家裏竟這麼有錢,還有一個這麼美麗的妹妹。“可能會吐喔,他完全沒意識了。”

  “謝謝你,麻煩你了。”如璘對著男孩說。

  “那我先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再看一眼如璘。心想,如果世上真有精靈的話,那何續歲的妹妹大概可稱作人間精靈了吧。

  唉,怎麼有人這麼好命,兄妹都這麼好看,家裏又有錢到有前庭花園。男同學有一點羨慕,回頭看了一眼易家大門,隨即發動機車,騎遠了。

  “福伯,你可以把續歲擡上去嗎?”如璘見福伯一副吃力的模樣,知道背喝醉了的人最吃力了。

  “可以的。”福伯將續歲擡到他的房間。“小姐,你去睡吧,我來照顧他,看來他可能會吐一個晚上。”

  “沒關係的,我和你一起照顧他。”如璘拿著熱毛巾幫續歲擦臉,等待預期中的嘔吐。

  結果,何續歲隻是翻了翻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福伯,我想我們多慮了,他沒有吐,也沒有不舒服,你先去睡吧,有什麼事,我在隔壁,如果他不舒服,我再叫你。”

  兩人折騰到半夜。如璘回房後睡沒多久,就聽見續歲痛苦的申吟聲。

  她趕緊折回;以往,總是他照顧她。她笑了笑。

  他白著一張臉,嘴裏念念有詞的,“我要喝水。”

  如璘連忙倒了一杯水給他,喝沒幾口,就像是要嘔吐的樣子。

  吐吐醒醒的,本來蒼白的臉,慢慢恢複了紅潤。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喝酒。”如璘念著。

  “小姐、小姐……”他迷亂的囈語著,“為什麼……為什麼……”說著說者,如璘居然發現續歲眼眶裏似有淚水。

  “續歲,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聽不清楚,什麼東西為什麼呀?”

  “小姐……”他忽然張開眼,看了如璘一眼。“你是誰?長得好像小姐……”接著又徑自胡言亂語起來,“為什麼要改變?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陪你?為什麼……明明,我就是來守護你的,為什麼……為什麼……”

  “小姐,我喜歡你,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我愛你呀,不要再不理我了,我做錯了什麼嗎?我隻有你了,這世界上,我隻剩下你了……為什麼不能和以前一樣……”

  如璘的臉發燙了起來,原本扶著續歲的手變得有些僵硬;她的臉,也和續歲一樣,赧紅成一片。

  續歲喜歡她?

  她從來就不曾想過這方麵的事。十六歲那年,續歲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安全,而她給了續歲一個新人生。

  接下來,她的人生就再也不孤單,因為有續歲陪著她,而她也喜歡陪著續歲;她最自在、快樂的時間都是和續歲相處在一起時,甚至爹地、媽咪都沒有續歲瞭解她的多。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已轉變成……她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有一天,突然綻放開來,然後散發出醉人的花香。

  她還不懂得愛情,她隻知道,續歲在她的生命中,占著極重要的位置;關於情愛,與其說她不懂,不如說她根本不敢去碰。

  她像個旁觀者,冷靜地看著周圍的人歡喜、憂傷;她似懂非懂的,隻知道那一塊領域,是她這輩子都無法去碰觸的。

  她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掌握,又如何去掌握一段感情?又何苦去牽製另一個人的人生。

  她蹲了下來,看著因酒醉而皺著臉、表情痛苦的續歲。

  “續歲,我不知道這樣做會傷害你,對不起……我們不要改變,我不會再改變我們的相處方式了,我們要相依相存的。但是,不要喜歡我,找個健康的女孩愛吧。”她將他皺著的眉撫平。

  如璘輕輕的將門關上,臉還是紅得發燙。不是沒有收過情書,不是沒有被告白過,但如果那個人是續歲,就怎麼想怎麼怪異,她和續歲……是地萬萬沒有想過約結台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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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感覺自己躺在暖暖的雲朵裏,陽光溫溫的灑在他臉上。

  然後,軟軟的羽毛不停地、來回地在他臉上拂過,輕柔地吹拂過他的肌膚……這是……這裏是天堂嗎?

  然後,那綿軟的羽毛開始惡作劇似的不停在他鼻間拂過來又拂過去,柔柔癢癢的,他伸手去抓──

  手被一隻細嫩溫熱的手給抓住,一個溫恬的聲音說:“續歲,你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他仍是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那是……天使的聲音嗎?

  何續歲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環境,窗簾大開,伴著陣陣輕風,藍色窗簾婆娑起舞,溫適的陽光灑了進來,床旁的易如璘一臉調皮的拿著羽毛來回的在他臉上拂動。

  他坐了起來,發覺頭有點痛,用力抱著頭。“噢……我的頭。”

  “知道痛了喔。”她手插腰,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然後遞給他一杯牛奶。“喏,喝完它,劉嫂說可以解酒。”

  他疑惑的看著她,怎麼今天……恢複了?就像以前一樣。

  何續歲自然是開心不已,不覺露出這一個多月來最開懷的微笑。“吃藥了沒?”

  “一大早就叫我吃藥,你煩不煩。”她狀似不耐煩,隨即又綻開笑容說:“吃了啦,管家公。”

  他揉揉她的發,像以前一樣用著寵溺的口吻說:“想不想出去走走?”好久沒和她出去走走了。

  “你不是有課?”如璘說。

  “那堂課不重要,是營養學分。”他起床,伸伸懶腰,幷沒有太多宿醉的不適。“等我一下,我去洗個澡。”他腳步輕快的跑進浴室。

  沒過幾分鍾,他就洗好了,精神奕奕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昨夜又暈又吐的。

  像往常一樣,他們騎著腳踏車,在附近的公園玩耍。

  一切,就像以前一樣──他依然守護著她,回到了以往的日子。下了課,他陪她練琴,兩人一起念書、一起看電視,陪伴彼此。

  何續歲坐在書桌前專心念書,一旁的易如璘舒服的坐躺在沙發上,懶洋洋的看著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

  “好悶喔,這本書。”她伸伸懶腰。

  何續歲埋首書堆中。“你不是要準備中文所的考試?還在看閑書。”

  她聳聳肩。“偶爾看看閑書也不錯。”然後,她湊到續歲身旁說:“改天幫我借幾本言情小說。”

  “言情小說?”他擡眉看她。“為什麼忽然想看?”

  “沒有為什麼呀,覺得有趣。一天到晚看生硬的書也悶,借幾本可歌可泣的愛情書來看看也不錯。”

  “那你中文所的考試呢?”

  “就……慢慢準備。”她一臉笑嘻嘻。

  沒過幾天,續歲真的幫她借了幾本言情小說來。

  老地點,他和她窩在書房裏看書。

  “嗯耶……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天呀,他親她的嘴巴,噢……還有舌頭。”易如璘一邊看一邊怪叫。

  何續歲放下書本,好奇的隨手拿起一本言情小說來看。

  “在他不斷的誘哄勸說下,終于,他進入她了,耳邊傳來她的尖叫聲,她用力的拍打他,淚流不止;他仍舊奮力的不停衝刺,嘴裏不斷的念著:寶貝,我愛你,再一下下就好……”

  何續歲整張臉脹得赤紅,他……怎麼會借這種小說給如璘看!這不是言情小說,是色情小說吧,沒什麼內容,整本書裏充滿了愛欲的動作畫麵。

  “這個不適合你看。”他抽走她手上的小說。

  “為什麼?滿刺激的耶。”她硬搶回來。

  “反正就是不準看。看這個……對身心健康不好。”他硬拗的說起道理來。

  突然,她一臉曖來的說:“續歲,你有看過A片嗎?”

  他選擇不理會,回頭去看自己的書;但如璘不死心,將他的臉轉過來麵對著她,認真的問:“續歲,你有沒有看過嘛。”

  “有啦……”真槍實彈的他都看過,以前……他親眼看過老大們如何蹂躪、強暴無辜少女。

  甩甩頭,他不願再想起,于是認真的回答如璘:“那個都是假的,做戲的成分居多。而且,在學校男同學都會互相借來借去,很平常的,但我成年了,所以有辨別是非的能力。”意思就是,他的身心已經成熟了,看

  “喔……”她乖乖的沒再問什麼,這讓續歲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永遠都在他的保護下,不受外界的影響,保持她純潔的赤子之心。

  “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如璘突然提議。

  續歲看著窗外,天色有些暗了。“這樣好嗎?”他猶豫著。晚上出門不太安全,她有被綁架過的經驗,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的保護著她,一入夜就盡量不帶她出門。

  “沒關係啦,我們很少晚上散步,去走走好了。”她興趣未減。

  實在拗不過她,他隻好答應。他們走在常走的郊道上,不遠處,就是公園了,白天時,他們常騎腳踏車在公園裏晃。

  如璘躺在草地上看著夜空上的滿月。“歲,你看,今天的月亮很圓。”

  續歲也跟著躺在草地上,以手為枕,跟著仰望夜空。“初一、十五都會月圓呀。”他倒覺得沒什麼。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她呢喃的訴說。

  “你又在想什麼了?”如璘就是多愁善感。

  “沒什麼,隻是覺得人生很無常罷了。”突然,她起身說:“歲,我可以躺在你胸前嗎?我想聽心跳聲。”

  續歲當然依著她,兩人靜靜的躺在草地上,他輕擁著她,讓她輕輕靠在他胸前,讓他有一種他們是戀人的錯覺。

  “歲,你的心跳聲好快喔,咚咚咚的,正常人的心跳一分鍾七十二下左右,我剛剛算過了,你一分鍾一百下呢。”她擡頭看著他。

  “歲……你有喜歡的人嗎?”如璘又問。

  “沒有。”他沈沈的說,大手輕撫她如絲的發。

  “歲,那你喜歡我嗎?”如璘驀地從他懷裏坐起,看著他的臉,認真的問。

  “喜歡。”他沒有看她,眼神靜靜的對著夜空。

  “有多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守護之神的愛是無限的。”他心跳如擂鼓,若是如璘這時再來聽他的心跳聲,恐怕就不止一百下了。

  “喔……”如璘抱著膝。“那男女的那種喜歡呢?有沒有一點點呢?”

  他將食指和拇指粘合。“有……有一點點。”

  “還好隻有一點點。”她突然笑著說:“續歲,你千萬不要喜歡我喔。”她用叮嚀的口吻認真說著。

  “為什麼?”他坐起身,認真的問。

  是他配不上她嗎?他早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了,她是小姐,他要守護的人,不管他改叫什麼名字,他都曾有一段邪惡的過去,他任何逾矩的情感,都像是在褻瀆她;他不配,他知道,卻始終控製不了。

  “好險你隻有一點點喜歡我。”她笑著回比手勢,一點點的手勢。“續歲,你要找一個健康的女孩愛,我沒辦法生小孩,不能跑跳,不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不能陪你很久;你的生命還有很多的可能性,而我隻能被框住,框在我這個破爛的身軀裏,而你不一樣。”她低下頭,看著地上。

  他在心裏拚命的喊: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他何嚐不是被框限住。他的愛,隻能隱藏在他的靈魂裏,所思、所念、所感,都隻能壓抑住,無法傾瀉而出。對她的情感,始終被壓抑在深不見底的湖裏,稍不注意,就會泛濫成災……

  “續歲,找個女孩愛吧。我沒能愛、不能愛,我的生命中有太多不確定性了,像不定時炸彈;你不一樣,我希望你可以多一點自己的生活,我羨慕你,好羨慕你,所以你要過得很精采。看你過得精采,我才會快樂。不要再為我而活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往後我一走,什麼都沒能為你留下,你也沒有必要留在易家,那時你要怎麼辦?所以,做你喜歡做的事情,找個能真正陪你的人,好好的在一起。往後,如果我不幸的剛好升天了,我才能放下心來。”她似乎想趁早厘清一些事情,像是在交代些什麼似的。

  早在她十六歲那年,她就喜歡用大人的口吻說著看似不成熟、卻又讓人不得不相信、不得不遵從的道理。

  “歲……我也好喜歡你。我喜歡你的陪伴,不管你以前是阿邦,還是現在叫何續歲,我都認為你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派來陪伴我的守護之神。好好的去過你的生活,找到一個愛你的女孩,好好去愛,別讓我放心不下,可以答應我嗎?”

  “可以。”他偏過頭下看她。從來,他就不曾拒絕過她任何一件事。

  意思夠清楚了,她不要他的愛。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但,他的命是她的,她要如何安排他的人生,他都隻有點頭的份。

  他的命,是她的。

  他的心,也是她的。

  涼涼的風吹來,他連忙拿起外套為她披上。

  “行了,我熱死了,老把我當病人。”她笑著把外套拿下來。“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呢?”她突然感到好奇。

  “大概是喜歡笑、聰明的吧。”一時他也說不清楚。

  “好籠統喔。”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反正你交女朋友了一定要帶回來給我看看,我想看看是誰把我守護神的心帶走了。”

  他輕輕一歎,點頭答應。

  不可能的,心就那麼一顆,給了她,要是再給了別人,不就分成兩半了,那他要如何活下去?不管上天下地,他都隻能陪著她。

  既是她的守護之神,守護的就是永世,不管是升天或是在人間。

  升上五年級後,醫學係的功課壓力就愈來愈重。好不容易終于考完期中考,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續歲,等一下去看電影如何?”成潔叫住步出教室的續歲。

  續歲看了一下手錶。“我要先接如璘回家。”

  在外人麵前,他叫她如璘;回到家、四下無人時,稱呼立刻換成小姐。如璘總笑他像開關,從沒失誤過,也厭煩他小姐小姐的叫。

  成潔臉上寫著失望。“那等你送她回家後呢?可以出來看電影嗎?”

  “嗯……我再看看。”他又看了一下手錶。如璘是他們學校中文係的助教,之前順利考上他們學校的中文所,畢業後剛好找到輕鬆的助教工作,因工作量不大,她的身體也在何續歲的細心照顧下一直調養得不錯,因而易慶揚才同意讓女兒出來工作。

  如璘下班的時間和他考完試的時間差了一個小時,他想,她一定等很久了。

  “歲。”如璘拍了下何續歲的肩,她在教室外等了好一會了。

  續歲綻開笑容。“等很久了嗎?”

  “不會。”然後瞥到一旁的成潔。“你們有約嗎?”

  成潔立刻不好意思的說:“沒有。本來考完大家要一起去看電影的,我剛剛約了續歲,但他說要先載你回家,所以我們就自己去嘍。”

  “這樣呀。那你們去看電影呀,我請福伯來載我就可以了,不然爹地最近又要出國了,司機也沒事。”她笑著推著續歲說:“歲,剛考完試,去看看電影也不錯,輕鬆一下。”

  然後對著成潔說:“我替續歲答應了,他要跟你們去看電影。”

  “真的嗎?何續歲,你要去嗎?”成潔興奮的說。

  續歲隻好點頭。“我先載如璘回家,然後再跟你們在電影院門口見。我會在戲院門口等你們。”

  說完,就拉著如璘走。

  “歲,我自己回家就好了呀,來來回回的多麻煩。而且成潔不是你女朋友?這樣好嗎?”

  “成潔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隻是好朋友。”他再次強調。

  他已經遵照她的意思,多花一點時間在自己的生活上了,偶爾和同學去打撞球、籃球,也試著交幾個談得來的女性朋友,但幷不代表他交了女朋友。

  “你就隻帶她回家過呀,幹嘛不承認。這是叫……曖昧嗎?你們在曖昧的階段。”

  “少亂猜了。”走到停車場,續歲突然警覺的看了四周一下。“上車!快上車!”

  嚇得易如璘趕緊上車,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然後續歲用比平常快兩倍的速度開車回家。

  “歲,你怎麼了?”很少見到續歲這麼緊張過。

  “沒什麼。”他把她的包包放好,到廚房倒了一杯水喝,狀似平常。

  他撥了通電話給成潔。“喂……成潔,我是何續歲,我臨時有事,不能去了,你們去就好。”

  彼端的成潔原本高興的心情瞬間從雲端墜落。“那……好吧。”眼眶含著淚,在掛掉電話那一刻,終于決堤。

  同學雪花安慰道:“成潔,不要難過啦,全班就你和他最談得來,也許他這個人就是比較慢熱。裏

  全班都知道成潔喜歡何續歲,兩人看起來也很登對,大家私下都說他們是班對,而且一向少言的何續歲隻跟成潔有話講。

  但,神秘又低調的何續歲下了課後除了打幾場球,幾乎和班上的同學不來往,隻有成潔是不同的,甚至他還邀成潔去過易家豪宅討論實驗的內容。

  原本成潔以為這一切是有不同意義的。

  但,五年過去了,他們依然隻是好朋友,他依然神秘,隻知道,何續歲很拚命的在念書,住在親戚的家,有一個血緣不深的表妹。

  他對那個美得驚人、又人見人憐的表妹愛護有加,任何事都以表妹為優先,甚至以守護的姿態逼退所有傾心于如璘的追求者。

  她,等得夠久了。為什麼原本她以為是特別的舉動,在長時間的等待下,竟化成無止境的難堪?

  每個人都以為他們會在一起,她,也這麼認為,所以才耐心的等下去。

  但,她等得夠久了,耐性與矜持被磨蝕光了。

  擦一擦眼淚,她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機會,畢竟,她已經等了那麼久不是?

  “歲,你不是要去看電影?”易如璘發現續歲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沒。後來有事,不想去了。”他低頭看報紙。

  “什麼事?”她懷疑續歲剛考完試,還會有什麼大事讓他拒絕人家的邀約。

  “看報紙。”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看、報、紙?”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你不要常用冷冷的態度對成潔,女生也是要麵子的,你常這樣,小心以後人家不理你。”

  何續歲的態度更無所謂了,翻了下一張報紙。

  晚飯時,向來不曾響過的續歲的手機突然響了,隻見他警覺的走到陽台去講電話,回來時臉色變得有些陰沈。

  “誰打來的電話?”如璘問,隻是覺得好奇罷了,她不曾見續歲接個電話這麼慎重過,還到陽台去講。

  “詐騙集團。”他說。

  “那他說什麼?”如璘感興趣的問。

  “他說易如璘欠卡債三十萬,叫我立刻彙三十萬給他,不然他要打斷易如璘的狗腿。”

  “哈哈哈哈哈!續歲,這麼好笑的電話,幹嘛跑去陽台講,我還滿想聽的。”如璘笑著說。

  晚飯後,何續歲很罕見的到易慶揚的書房裏,兩人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竟談了一個晚上。

  到了睡前,他才到如璘房間打招呼。

  “你和爹地聊了什麼?”

  “沒什麼。老爺想送你去美國攻讀博士,我也覺得不錯,所以兩人研究了一下。”

  “咦……要不要讀博士好像是我的事情,你們兩個未免太鶏婆了。而且,我還有工作呢。”好不容易說服爹地讓她出去工作,讓她覺得自己像個有用的人,沒想到他們這麼無聊,竟要把她送出國念什麼博上!

  “反正你還年輕,出去見見世麵也不錯,我會跟你去。”

  “何續歲,你瘋了?!你瘋了嗎!?你醫學係念到五年級了,你要跟我去美國?!那你之前念那五年不就白白浪費掉了?!你和爹地到底在想什麼?!”她氣到有點頭暈。

  “小姐,你冷靜一點,你身體不好。”續歲提醒氣得滿臉通紅的如璘。

  “那就不要惹我生氣呀,無故發什麼神經。”她兩手環在胸前,氣得不想看他。

  “到了美國我還是可以念醫。我查了一下他們交換學生的資格,我絕對申請得上。而且我和老爺也覺得美國的醫學比較發達,我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減少你發病的機率。”接著他又說:“我和老爺已經決定了,這兩天太太會先陪你去美國找學校,我會去學校幫你辭職。說辭我都想好了,月底我就會去美國陪你。”他一副這件事已成定局的模樣。

  “何續歲,你到底在想什麼!我不去,我再說一次,我、不、去。如果你們強逼我去美國,我會恨你們一輩子。”她不懂,這段時間,是她最快樂的時光,難道他們不知道嗎?她終於感覺自己像個正常人,而不是病人;和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學生聊天、出考題,是她最快樂的事。

  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她去美國?即使有再大的理由,她都不去。

  隻是,不論她再怎麼抗議都沒用。兩天後,她被硬押上飛往美國的飛機,讓她一路上哭個不停。

  送行時,易慶揚也從百忙中抽出空來送寶貝女兒和太座上飛機。

  “好啦好啦,小璘,都二十二歲的大人了,哭個不停像話嗎?”謝盈擦擦女兒的眼淚。

  何續歲拿著如璘的行李。“月底我會去陪你。”

  “不用你陪,我最討厭你了!”她氣他的自作主張,氣他明明和她最好,卻和爹地聯合起來陷害她、逼她去美國。

  “說什麼孩子話,續歲一路陪著你,連媽咪都沒他做得好,你這任性的孩子。”謝盈說。

  如璘頭低低的,始終沒有擡眼看續歲一眼,手一扯,拿走自己的隨身包,就是不看他一眼。

  一直到看見謝盈和如璘的身影出境,易慶揚才說:“這孩子,平常挺善解人意的,但一生起氣來,也挺拗的,你到美國後要好好安撫安撫她。”

  何續歲點點頭。他一直很敬重易慶揚。

  “等這件事情告一個段落,我看你醫學院也不用念了,來創成上班好了。”

  他觀察這孩子近七年的時間。他花了那麼一大筆錢,他不隻要訓練何續歲成為最優秀的保鑣,陪伴他女兒,若是個人才,也是可以好好培養的,一舉數得不是?

  “是的,老爺。”

  這件事情,結局可以很簡單,但若一不慎,卻難逃大劫。這是他的劫,何續歲心忖。

  那段陰暗的歲月,他始終沒有忘掉過,甚至,一閉上眼,那段黑暗的日子仿佛又步步靠近他,如鬼魅般,不管他如何試圖遺忘,都無法逃脫,因它已侵入他的骨血裏,讓他的人生看似充滿陽光,實則陰暗。

  再次走入這條潮濕的小巷,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這條暗巷,人們俗稱鬼巷,陰暗、殘破、淫佚、甚至有一種荒涼的蕭瑟。一排矮屋,濕墻似終年不幹,明明是艶陽日,卻清冷得沒有一絲陽光照進來。

  鬼巷,孕育出比鬼怪還邪惡、殘狠的魑魅魍魎;而他,此刻卻穿著上好的綿質襯衫、質料上好的西裝褲──這行頭可能是某些人一個月的薪水──渾身散發著清淡奸聞的刮胡水味道。

  再次站在這塊濕地上,像是一世紀以前的事般;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人,也像是他上輩子認識的人,陌生,卻又熟悉得有著刺痛感。

  “阿邦,幾年不見,你倒是吃香喝辣的。”多年不見的七仔,獐頭鼠目的模樣仍無改變;以前還有一點凶狠的老大神氣,經過幾年逃亡的日子,讓他看起來更形瘦小,貪婪的氣息更加明顯。

  “老子去大陸受了一堆窩囊氣,你這小子卻在易家吃好、穿好,不曉得易慶揚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花一億買你。”五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說到底,告訴你,易慶揚花一億買了你,那是他的事,是組織和他的協議,他可沒付錢給我。老子現在還被通緝,日子不是很好過。”七仔拿出一把刀,在褲子上磨來磨去。“你回去好好保護你的大小姐,要是有一點點的不小心,這把刀,你說會不會在她臉上留下疤?”七仔露出奸邪的笑容。

  “你在勒索我?七仔,你搞清楚,我現在不叫阿邦,而你是通緝犯,你勒索我?”何續歲露出冷酷的笑容。“你何不去和警察溝通溝通?”

  “他媽的!你以為我現在怎麼可以好端端的站在這。小子,我可不是混假的,你道行還太淺。”七仔拿出一條粉紅色水晶手練。“你說,這東西是誰的?”

  七仔晃著手上的手練,一臉不懷好意的笑。

  續歲猛然情緒失控的捶牆,直到流血。“啊!”他大喊。

  “你到底要怎麼樣!”續歲渾身充滿戾氣的怒吼。

  “我要一億,我要全身而退,我不要待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我要去南美洲,叫易慶揚準備直升機。”七仔說。

  “這次我們要等上了直升機才會告訴你易如璘在哪。少玩花樣,同樣的錯老子不會犯兩次,你最好快點準備,不然你準備得愈久,就看我們會怎麼玩你的大小姐。”五哥接著說。

  “還有,老子很不爽,那叫什麼,嫉妒吧。我看你吃香喝辣的很不爽,很不順眼。”七仔用力的用腳踹著續歲,隻見續歲悶一聲,倒在地上,任由他踹打。

  “你倒是挺乖的,打不還手嘛。哈,這樣聰明,你愈乖,我就愈不‘照顧’你的大小姐。”七仔說完,將手上的刀子惡狠狠刺進續歲的右手掌心。

  “呃……”續歲又悶哼了一聲。

  “哈哈,那我也要。我嫉妒他那張臉,看畫幾筆他會不會怎麼樣。”五哥邪邪的笑。

  眼看他手上的刀就要劃上續歲的臉。

  說時遲、那時快,天際響起了一陣槍聲,五哥手上的刀應聲而落,手掌不停的冒出鮮血,彈孔處還冒著煙。

  “續歲……”遠處傳來叫他名字的聲音。

  那溫恬的嗓音,是他一輩子想追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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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震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一輛、兩輛、三輛警車駛進鬼巷,包圍住小小的巷弄;附近的居民見怪不怪的從窗戶探頭探腦,眼前的五哥和七仔見情勢不妙,拔腿就跑。

  何續歲撐著血流不止的手,拚命狂追,這鬼巷,彎詭得出奇,隻有像他這種從小在鬼巷長大的人,才知道要如何把他們逼入死巷。

  他們身後跟著一大批警力。

  穿過有如九彎十八拐、暗巷藏著暗巷、一時不察就容易跟丟的鬼巷,七仔和五哥本要循著小巷遁逃,卻被何續歲一把抓住。

  一抵二,他用生命在打,招招狠,似發狂失控的野獸,七仔被打倒在地,何續歲不知道哪來的蠻力,竟將一旁的汽油桶狠抓起來往七仔身上一砸。

  七仔被砸得口吐鮮血,眼睛直直瞪大,不知是死是活。

  旁邊的五哥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何續歲還是不肯作罷,拿起旁邊的鐵條,作勢要往五哥頭上猛敲。

  他像殺紅眼的野獸,無法阻止自己的蠻行。

  “續歲……”清清恬恬的嗓音喚起了他的神智。

  易如璘氣喘籲籲的由遠處奔來,手捧著胸,狀似痛苦的一把抱住何續歲的腰說:“歲,不要打了,我沒事,你會打死他們的。”

  這時,他的神智才完全被喚醒,一轉身才發現,那人竟就是如璘,他用盡生命保護的女孩。

  他用力抱住如璘,大手揉擦她的背脊。“如璘,如璘,我沒辦法想像,我沒有辦法……”他忍不住低頭尋找她的唇。

  帶著一絲蠻橫,他熱燙的舌不停地與她的丁香舌糾纏,有力的大掌似要揉她入骨髓,霸道得不容她退縮。

  鼻間充斥的都是他的味道,那個說要守護她一輩子的守護之神。

  警笛聲、哨子聲、救護聲,五六十個警察包圍著暗巷,他仿佛回到了十八歲那年,那個扭轉他一生的時間點。

  醫院。

  陸醫師很客氣的敲了敲門。“易小姐,麻煩出來一下。”

  易如璘看著沈睡中的續歲,輕悄悄的起身,走到房門外,將病房門掩住。

  “請問你是……”陸醫生問眼前看起來麵貌姣好、年紀十分輕的女孩。

  “我是續歲的表妹。”如璘說。

  “我是何續歲的老師,這次的手術,是我替他開的。手術十分成功,他手部的外傷,因為傷及神經和骨頭,有些組織甚至已壞死……”陸醫師說。

  “那會怎麼樣?會殘廢嗎?”如璘緊張的問。

  “殘廢倒不至於。”陸醫師緩緩的說,他的笑容稍稍讓如璘放下了心。“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手術很成功,而且有把握黃金八小時的治療時間,所以,放心,他的手將來打撞球不是問題。”陸醫師知道,何續歲的撞球打得很不錯。

  “那就好。”如璘鬆了一口氣。

  “但是,據我所知,何續歲想走心髒外科,而他也特別用功,但他的右手就算經過複健,日後也無法精準的拿手術刀,他……可能得放棄外科這一條路了。”陸醫師很是惋惜的說。

  何續歲特別用功,企圖心也很明顯,人又聰明,他原本想,將來他的行醫之路會一帆風順的,怎知……唉,人生無常,陸醫師感歎的想。

  如璘聽了,直掉眼淚。續歲為了她去念醫,現在又為了她得放棄一直以來的理想,將來是不是又要為了她犧牲什麼呢?

  她走回病房,發現續歲醒了,眼直直的看著她,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他用左手輕輕抹掉她的眼淚。“怎麼了?哭什麼?小心你的身體。”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隻想到她。

  “沒什麼……”她抹掉眼淚,心忖該如何開口。

  何續歲躺在床上,擡起自己包著紗布的右手。“以後不能親自照顧你了……”他的口氣中盡是惋惜,沒有其他情緒。

  “你怎麼知道以後不能動手術了?”如璘問,眼淚還來不及擦幹。

  “好歹我念了五年醫學係,這樣的深度,怕是連拿筷子都會抖吧。”要如何拿手術刀?

  “對不起……”如璘說,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們之間不說對不起,我是來守護你的,這是我命中的劫。”寧願自己不能拿手術刀,也不願見她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別哭,像小孩一樣,真傻。”他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到美國後私自逃家,害你們擔心了。”

  易如璘到了美國後,才剛剛安頓好,就乘機溜了,急得謝盈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時也沒了主意,隻知道打電話給何續歲。

  這同時,續歲發現如璘一直帶在身上的衛星導航失去了訊號。先前鬥六才通知何續歲,說七仔和五哥從大陸回來了,且行蹤飄忽不定。

  之後他才接到謝盈來電,說如璘失蹤了,而當天七仔和五哥就出現了,大刺刺地出現在他麵前,完全無懼自己是通緝犯的身份,以自信的口吻約他到老家聚聚。

  整件事串連起來,他很自然的就認定如璘一定在他們手上,隻是他實在不解他們的消息怎會那麼靈通,竟能綁到如璘。

  送如璘出國,快速又低調,他們如何得知消息?正是他質疑的地方。

  “他們手上怎麼會有你的水晶手練?還有,你逃家這幾天,去哪裏了?為什麼GPS搜尋不到你的行蹤?”何續歲不太在意自己的手,反倒比較關心這些問題。

  “我……既然是逃家,當然不能被你們找到啦,所以我把它拿下來了。”她吞了一口口水,繼續說:“我去找方宇翔,他同意收留我幾天。有一天,我和宇翔在家門口考慮著要不要進去,因為怕被爹地駡,然後就有兩個蒙麵人出現,強行要把我綁走。宇翔小時候為了強壯身體,所以他有跆拳道四段的功力,就把他們打跑啦。然後在混亂中,我的手練被拉扯掉了。”

  “那你後來怎麼會出現?”他惡狠狠的問。她老是在那種混亂、危險的場合出現。

  “後來我想了想,你最近的神情不大對,又急著把我送出國,可能是七仔和五哥又出現了,因此,我搜尋你車上的導航係統,就一路跟上來了。”她心虛的愈說愈小聲,“不過,我有報警喔……所以我的做法,不會很危險。”

  “你……以後要是敢再做類似這樣的事情,你就完蛋了。我、我、我……”他突然覺得氣虛,不曉得自己能把她怎麼樣。“我一定會告訴老爺,把你禁足。”氣勢整個弱掉。

  易如璘有一點想笑,但還是憋住了。整件事情說起來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乖乖的,續歲也就不會出事了。

  “如果你當初肯告訴我七仔和五哥回來了,我就不會逃家。”雖然知道是自己的錯,她還是忍不住要抱怨。

  “風聲隻傳他們回來了,在那種情況下,我不認為告訴你是一個多好的做法,而且根本無法確定他們的行蹤,送你出去是最安全的做法。”續歲說。

  “七仔和五哥呢?”續歲突然想到。

  “七仔被你打到胸腔出血,肋骨斷了六根;五哥被你打到腦震蕩,輕微的氣胸,還有手骨折、腳斷掉。”如璘說。

  七仔和五哥其實也是狗急跳墻,回到台灣來既沒錢又沒地盤,雖然沒綁到易如璘,但他們想說將錯就錯的把何續歲約出來,沒想到何續歲果真露出緊張的表情,于是他們就順勢演下去;人有沒有綁到手不是重點,錢到手比較重要;另一方麵,他們也想藉此報複何續歲。他們逃亡了七年,他倒是過得挺好,想來就令人生氣。

  何續歲點點頭,沒說什麼。

  之後,病房又進來了易慶揚夫婦。

  “怎麼樣?好點了沒?”易慶揚問。

  “老爺,我沒事。”何續歲連忙從病床上坐起。

  “這丫頭任性,回去我會好好教訓她。”謝盈跟著說。

  “老爺、夫人,你們別為難小姐,這是一場意外,也是我命中的劫數。”續歲如此說。

  “唉……可惜你念了五年的醫學院,聽你老師講,你以後恐怕不能拿手術刀了。走內科也不錯,看看感冒、眼睛之類的,也是醫生呀。”謝盈安慰的說。

  “當什麼醫生呀。我早就想好了,讓續歲轉係,反正現在他想做的也做不了了,當醫生多辛苦。就我想,現在轉去念企管倒是不錯;就算休學也無所謂,直接來創成上班。”易慶揚說。

  愈說,易慶揚愈覺得有道理,于是馬上下了決定。“就這樣說定了,以後你來創成上班,看是要轉係還是要直接休學,都無所謂。”

  “是的,老爺。”續歲應聲。

  “爹地,你怎麼可以這樣左右續歲的人生!這樣是不對的!你怎麼沒問問他的想法呢?”站在一旁的如璘終于忍不住了。

  “怎麼是左右他的人生?我還想叫續歲入贅當我易家的女婿哩,這樣的人生有什麼不好。”當易家女婿,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他就如璘一個女兒,何續歲的身份是他給的,至于是不是要入贅倒不重要,反正都已在易家了,不如幹脆入贅,也好去除外界調查續歲底細的機會,這是易慶揚打的算盤。

  “爹地!”易如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父親會說出這種自私的話。

  她能活到什麼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竟要續歲委屈入贅,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爹地買下續歲的人生,他盡責的陪伴她、照顧她,甚至賠上自己的右手,現在,又要踐踏續歲的自尊,要續歲入贅!她覺得他們易家像是吸血鬼,把續歲的價值利用殆盡,不僅用他的身體,甚至連他的心靈都不放過。

  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爹地,你在說什麼呀,我才不會和續歲結婚,你別多想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易如璘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強調。

  一旁的續歲,從頭到尾連眼瞼都沒有擡起來過,不發一語,完好的左手,不易察覺的微抖了下。

  謝盈見眼前情況有些失控,連忙圓場說:“現在談這些都太早啦,如璘才幾歲,我才捨不得她嫁人呢,之後再說、之後再說吧。”

  氣氛一時僵住,易慶揚和謝盈沒待一會就離開了,剩下如璘陪著續歲。

  如璘尷尬的說:“你別理我爹地,叫你進創成又叫你入贅的,我不會讓他這樣對待你的。”

  續歲應該要有自己的人生。她常常想,如果何續歲沒有那段叫阿邦的日子,而有父母、有溫暖家庭的話,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聰明如他,一定是人中之龍吧,會有很多抱負和理想,會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他的人生,絕對不會擱淺,而是能隨著自己的心誌,昂首闊步於天地間。那樣的他,一定比待在創成快樂,一定比待在易家耀眼。

  “如果……如果我說,我願意呢?”何續歲突然擡頭看她,眼神堅定。

  她不自在的哈哈一笑。“續歲,別開玩笑了,你也被爹地洗腦了嗎?我說過了,不準你喜歡我。”她手比著一點點的手勢。“一點點都不要有。”

  她削著蘋果,一邊說:“以前都是你照顧我、削蘋果給我吃……沒想到現在換我削蘋果給你吃。”她永遠沒辦法原諒自己。

  “小姐,我說過了,這是我的事情,不關你的事。而且他們已被組織踢除,回台灣一定心有不甘,不是找你麻煩,就是找我麻煩,隻是他們兩個都找了。保護你是我的責任,這本來就是我該承受的,那是我的命,不關你的事。何況,老爺的主意不錯,不能走心髒外科的話,我也不想念醫了,念商也是不錯的選擇。”

  易如璘切了一塊蘋果往他嘴裏塞,不想再聽他那一堆說辭,聽了更讓她心煩,又……心疼。

  如果,他能自私一點就好了。

  半夜裏,如璘發現,續歲不見了。

  她到處找他,心想,該不會是去上厠所了吧?但他身上有傷,手又不方便,想想還真不放心,便到處尋找。

  終于,她看到續歲的身影了,原想叫他,卻又好奇他要去哪?那不是往厠所的方向,而是往加護病房。

  她小心翼翼的跟著他的腳步,每一步都很謹慎小心,深怕被續歲發現。

  何續歲走到加護病房,看著傷得奄奄一息的七仔和五哥。黑暗中,他拿出針筒。

  帶著氧氣罩的七仔猝然睜開眼,嗚嗚的掙紮,可惜他動都無法動。何續歲彈了彈針筒,微笑似鬼魅的陰沈,眼神中不帶一絲溫度。

  然後,針頭插入七仔的靜脈,眼看就要注射之際……

  “歲,你在幹嘛?”

  如璘的聲音忽然出現,驚得續歲立刻把針頭抽出,此時也驚動了護士,值班的護士前來關注。

  “誰呀?現在不是探病時間。”護士滿臉的不耐煩。

  如璘立刻陪笑的說:“不好意思,他擔心這個病人,所以來看看。”

  護士端著生氣的臉孔說:“加護病房不可以這樣來來去去。去去去,別待在這。”

  如璘連忙拉著走路不太穩的續歲,兩人直走到醫院外,這才止步。

  “續歲,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如璘指著他手上的針筒。

  何續歲平淡的說:“麻藥。”

  “你怎麼會有麻藥?”

  他笑了笑。“你忘了,我以前是小偷,偷這一點藥,對我來說不算難事。”續歲的表情顯得雲淡風輕。

  “你為什麼要在七仔身上注射麻藥?”她腦中其實已有答案了,不過她要聽續歲親口說出。

  “我要他們死。他們現在身體虛弱,注射過量的麻藥,會導致心髒麻痺死亡,這就是我要的。”

  “……”易如璘驚得說不出話來,手捂著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細心的續歲、溫柔的續歲,剛剛居然要殺人!

  “為什麼?”如璘問得很是艱難,因為難以置信。

  “我說過了,他們是九命怪貓,為了徹底保護你的安全,唯有他們一死,我才能放心。”

  “續歲……你……”如璘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我很可怕吧。”他隨即坐到地上。“我很可怕,我剛剛差點就殺了人。我不夠狠,當不了壞人,但即使我改名叫何續歲,我也不是好人、當不了好人。黑與白之間,我是灰色的,我的血液裏滲進了肮髒與不堪。小姐,我從來就沒有你想像中的好,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守護你,卻不會因此而變成好人,我是那種可以為了達到目的而用盡手段的人,這就是我。”他苦笑。

  他的笑容,仍是她所熟悉的呀,為什麼今夜的他會如此陌生?

  “續歲,沒事了,我沒事了,你不要做傻事,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的。”如璘蹲了下來,注視著他的眼說:“你當不了好人,沒關係,我從來就沒有要你當好人呀。你做你自己,續歲,我也不是好人。我和爹地一樣,利用你、踐踏你,把你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我也不是一個好人,我們不也相安無事的相處到現在?但你不是壞人,如果你做了壞事,你會受到法律製裁,離我而去;我好不容易才擁有一個守護之神,請你不要離開我;答應我,好好珍惜你自己,不能輕易離開我。”她握著續歲的手。

  他用眼神答應她。

  他這輩子不會離開她。

  “歲,你看,又是月圓之日了。”如璘忽然指著天空說。

  “初一、十五都是月圓啊。”他平靜的回她。

  “月圓人團圓。”她笑說著,挽著續歲的手說:“何續歲、易如璘,永遠在一起,永遠守護彼此。”

  “是的,永遠。”他的女孩,他守護的女孩,一輩子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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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綽號七仔、五哥的重要通緝犯,日前遭警方逮捕,傷重送醫,經法院判處無期徒刑,褫奪公權終身。”新聞主播字正腔圓地報導這起案件。

  本來邊看言情小說邊咬蘋果的易如璘聽到了這則新聞,突地停了下來,認真的看向電視熒幕;一旁的何續歲,現在已經可以用左手削蘋果了;而經過複健,右手功能也恢複得十分良好。

  “歲,他們會被關一輩子,你當初根本就是多慮了。”易如璘咬了一口蘋果。

  “哼,十幾年後,他們也許會假釋出獄。監獄那種地方,是小偷出來變強盜,強盜出來變殺人犯,綁架犯出來後,也許風風光光的變成了老

  大。”他仍是不放心。

  “十幾年後,我都不曉得自己還在不在人世間……”她嘴裏塞著蘋果,手裏拿著言情小說,喃喃的說。

  突然感覺好像有人在瞪她,一擡眼,果然,就見何續歲正用極嚴肅的表情看著她。“小姐,請你以後不要再亂說話了。”

  “是。”她嘻皮笑臉的回應。

  那笑嘻嘻的模樣,讓何續歲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歲,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表情如常,眼睛仍盯著報紙,易如璘拿起抱枕砸向他。“你居然忘記了。”

  “知道啦,明天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小姐的生日。”何續歲拿開報紙,終于笑了。“我早準備好了。”

  “那還差不多。我自己也準備了一個生日禮物,你要記得陪我就是了。”

  “是,小姐。”他一副奴才的口氣,逗笑了如璘。

  “你還不去上學。”鬧了鬧,才發現續歲該去上學了。

  何續歲遵照易慶揚的意思,降轉到企管係,白天上課,有空就去創成實習;易慶揚似乎有意栽培他來接班。

  何續歲上學前,不忘拿出藥包。“小姐,吃藥。”看著易如璘吃完藥,接著又說:“晚上不要忘記吃藥,我會叫劉嫂提醒你。我晚上要去公司一趟。”

  “是。”易如璘翻看著小說,懶洋洋的回。

  自從上次的意外事件之後,她就被禁足了。易慶揚怕女兒無聊,要她去考個博士班來念念,還是不放心女兒去上班。

  所以,她又過著天天在家的日子了,看看書、彈彈琴,日子一成不變。

  門外傳來續歲發動摩托車的聲音。她知道,續歲其實不喜歡開車,他喜歡極速的刺激,看他看賽車節目就知道了。平常龜速的車速,都是為了她羸弱的身軀。

  續歲喜歡美食,更喜歡甜食,但為了配合她,他硬是戒了這項喜好,就怕她孤單的吃著清淡的食物,望著美食流口水。

  續歲的個性這麼鮮明,明明是一個喜怒形于外的人,卻在易家受到壓抑,變得隻會服從和不斷上進。因為和阿邦相處過,所以她知道阿邦的個性才是最接近續歲的本質。

  續歲呀、續歲,我說過我不是一個好人;我明明就知道,卻還是一直在利用你,所以我們是同一種人,不是壞人,但內心都有自私、貪婪的一麵呀。

  下了課,何續歲直直往停車場走。

  “何、何續歲?”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喊住續歲。

  續歲一回頭,發現是成潔。

  “可以談一談嗎?”成潔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仍是鼓起勇氣說了。

  “談?好啊。”何續歲心裏盡管充滿疑問,仍是答應了,他不曉得成潔有什麼事要和他談。

  兩人走在校園的椰林大道上,成潔一路上心事重重,低著頭走路,差點被迎麵而來的腳踏車撞上。

  “小心!”續歲及時將成潔護住,對方也及時煞住車,雙方才能相安無事,不過車主顯然被嚇了一大跳,頻頻道歉後才騎走。

  成潔的臉頰瞬間染上一抹酡紅,她可以感受到續歲強而有力的大手護住她,那讓她感覺到有種被疼愛的錯覺。

  “謝謝……”她的頭仍低低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她知道如果現在不說,她就會後悔一輩子。“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了。”

  於是,兩人坐到樹蔭下的椅子上,成潔不停的摳著指甲,一臉的苦惱。

  發呆了好一陣子,成潔才發現一旁的男孩竟好整以暇的看起書來了。

  “你常這樣嗎?靜靜的陪一個人?”成潔問。

  “如璘比你還誇張。至少我知道你是在想事情,所以才會停頓下來;如璘老喜歡東張西望,有時候甚至是停在路旁,一看就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麼;有時候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她也可以坐一下午。記得她研一時,我陪著她坐在樹下一個下午,就隻為了聽秋蟬……”何續歲說著說著,竟不自覺地笑了。

  “她真的很美,像仙女一樣。”成潔由衷的說。論美貌,自己長得還算清秀,隻是和如璘一比,就相形見絀了。如璘是跳級生,生得美,家裏又有錢。

  “美?我沒有特別注意。”開始是曾那麼覺得,但人與人相處,第一眼是表麵,之後就憑感覺了。”

  他知道很多人覬覦如璘的美,但是有誰能真正好好守護她?她像是一朵嬌貴的蘭花,是很美,但若不細心照顧,卻容易雕零。

  “你的意思是,如璘是那種美麗但不好相處的人?”她終于找到易如璘的缺點了。通常生得美的人,都有一點嬌氣。

  “不。她是我見過最完美的人;她的心,比她的人美多了。”

  成潔突然懂了。“你不喜歡我,是因為易如璘。你喜歡易如璘?”

  “是的。”他不否認。“但她不要我的愛……”

  “那我呢?我是什麼?我知道我這麼問很像是自作多情的花癡,但就算我是花癡,我還是想知道,我在你心中有沒有特別的意義?”

  她隻是想厘清,不想讓多年的等待變成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不,成潔,你是特別的。我喜歡你這個朋友,我曾經試著去喜歡你,但,很抱歉,我無法勉強自己。你確實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我無法欺騙自己的感情。”

  “那你有喜歡過我嗎?一點點也好?”她希冀的問。女人什麼都不求,就隻求那麼一顆心。

  “沒有。”他的聲音沈沈的,簡短而有力。

  成潔紅了眼眶。“何續歲,你真老實……連騙我一下都不能嗎?”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傻話,不覺地又笑了,哭哭笑笑的。

  “對不起,我看起來是不是像個笨蛋……呵呵。”成潔神情有些狼狽,哽咽的想把話說完,畢竟她已等了這麼多年了。“其實,一開始我是因為喜歡你的長相。你知道的,你長得真的很好看。我不否認自己是膚淺的女人,但可以讓我喜歡你這麼久,全是因為看到你照顧易如璘的神態,讓我也希望能被你那樣照顧,雖然……你冷冷的,不太說話,但我知道你其實很細心、很會照顧別人。”一連串的表白之後,她鬆了一口氣。五年的等待,終于劃上了句點。

  “成潔,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人與人相處,有時候其實很表麵;而你隻看到我表麵的那一麵。事實上,我真的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我照顧如璘,是因為那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

  “既然你那麼愛她,為什麼你們不在一起?你們的血緣關係不是不深嗎?而且,她姓易,你姓何,應該無妨吧。”醫學係的訓練,讓她立刻聯想到近親不能結合的事。

  “她不要我的愛,而且,我也配不上她……”續歲的眼瞳蒙上了一種憂鬱,那是成潔不曾見過的。

  “感覺好像很複雜。”成潔說。

  “一點也不複雜,是我自己把它複雜化了。”事情本來再簡單不過;如果他隻是好好當如璘的保鑣,就算易慶揚要他入贅,他也是坐收漁翁之利。

  但如璘不要。她不要的,他就絕對不敢要,也要不起。

  “以後,你就要開始準備實習了吧。”續歲轉了一個話題。

  “是呀,真可惜,本來你也要穿上醫生袍的……”成潔臉上寫著惋惜。

  續歲聳聳肩,沒有回答,感覺不是很在意。

  原本他就不喜歡從醫,一切都是為了如璘;既然不能走心髒外科,那麼就失去初始的意義了。

  “你的手還好嗎?”成潔指的是續歲的右手。

  “還好。隻差不能拿手術刀,其他都好。”續歲笑了笑,狀似輕鬆。

  成潔翻了翻他手上的管理學課本,皺著眉頭說:“隔行如隔山,看來我還是去研究我的病理學比較實際。”她的心情恢複了些。比起續歲,她沒有那麼複雜和痛苦的情緒。

  “感覺你很拚。企管係的功課很重嗎?”

  “不。我打算超修,提早畢業。”這也是易慶揚安排的,希望他用最短的時間完成學業,然後到創成上班。

  “你最近打工的那家公司是創成國際嗎?台灣首富的公司?”成潔對商一竅不通,隻知道台灣首富易慶揚的企業集團是創成國際,橫跨電子、金融、百貨、傳統產業。

  “嗯。”在學校裏他很低調,甚至沒有人知道易如璘就是易慶揚的女兒。

  “那……最近創成爆財務危機的事是真的嗎?”

  何續歲原本翻書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知道。”續歲不動聲色的說,“你怎麼會知道創成有財務危機?”連媒體都不知道的事,成潔怎會知道?

  “喔……我爸說的呀,他有研究股票,他說最近創成的股價怪怪的,而且線圖也不太對。他研究了一個晚上創成的財務報表,跟我說創成將會是下一波的地雷股。”其實她也不太懂,隻是想提醒何續歲小心一點。

  “謝謝你。我還有事,先走了。”何續歲看看手錶,急急的走了,還不忘回過頭對成潔說:“你真的很好。希望我們還是朋友,能被你喜歡,是我的榮幸。”

  留下一臉悵然若失的成潔。她嘆了口氣,看著他的背影,怎麼還是覺得那麼好看!唉,再等下去,絕不會再有一個五年了,還是趁早死心吧。

  易如璘和何續歲坐在遊客中心的椅子上。何續歲隨手拿著一本書,認真的翻了翻,易如璘則習慣性的看著人來人往。

  “續歲,你要不要去坐海盜船?”

  “不要。我去坐海盜船,你在下麵幹嘛?替我尖叫嗎?”他實在搞不懂如璘在想什麼。自己安排的生日禮物,居然是來遊樂園;裏麵的游樂設施至少有一半以上她不能玩,每項都注明;敬告身高未滿一百公分及有心髒病者,勿使用此項遊樂設施。

  “不是啦。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來過呀,我隻是想體會一下遊樂場的感覺。”口氣有一點可憐。

  “坐海盜船是什麼感覺?”如璘問。

  “我不知道。你忘了?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怎麼可能出門遠足。”他根本沒有童年。

  “那你去坐坐看嘛,再告訴我是什麼感覺。”如璘提議。

  後來何續歲被易如璘硬拉著到海盜船前,看著眼前的怪物蕩過來又蕩過去。

  這,有什麼好玩的?根本是自虐。想體驗死亡的滋味嗎?何續歲對眼前那些愛玩又愛叫的遊客感到不解。

  “不管,你去坐坐看。”說完,何續歲就被強逼上了海盜船。

  還剛好被安排在第一排,蕩得最高的位置。

  機器開始移動,先是四十五度,再來是六十度,愈蕩愈高,不斷的升高,直到擺軸超越一百八十度。大膽的遊客在蕩到最高點的時候,還雙手舉高,迎接風的親吻,歡呼與尖叫,加上機器擺動的聲音此起彼落。

  何續歲感覺胃部有些痙攣,蕩高的時候,他甚至感到頭暈目眩、兩腿發軟,他的胃部不停的翻滾,痙攣加劇。

  之後,船身的擺幅漸漸變小,一直到停止不動。

  易如璘開心的迎上前去。

  “續歲,怎麼樣?好玩嗎……”本來興高采烈的口氣,一看到續歲的臉色,音量突然降了許多。

  何續歲白著臉,看得出來他的腳步是硬撐的。

  易如璘在男厠外等了近十分鍾,才等到何續歲走出洗手間。

  之後,他們兩個又呆坐在游客休息室的椅子上。

  好半晌,易如璘才開口:“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聲音很小,像是怕驚動到什麼似的。

  “蕩上去的時候,很想尿尿……”續歲的聲音完全沒有起伏,像是沒有任何情緒。

  易如璘噗哧一笑。“唔……”但還是很有風度的忍住了。

  “想笑就笑,隻要不要笑得太誇張就好,注意你的身體。不用憋,我也是到剛剛才知道,原來我有懼高症。”何續歲的口氣有一點懊惱。

  “那我們去坐旋轉木馬好了。”說完,便拉著何續歲往旋轉木馬的方向走。

  排隊的時候,眼前盡是身高不到一百公分的小朋友,看得出來續歲排得很勉強。

  但看如璘笑得那麼開心,好像也不覺得丟臉了。

  兩人其實在游樂場幷沒有玩到什麼,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尖叫和嘔吐,吃吃喝喝的,就這樣過了一天。

  入睡前,何續歲敲門進如璘的房間。

  “生日快樂。”他微笑道。

  “我還以為你忘了呢,原來是老招,生日的最後一刻才送禮物。”

  她打開盒子,是一條鈦項練。

  “歲,你很沒有創意耶,老是送一些礦石給我。”去年是粉紅色的水晶手練,因為續歲聽說戴了它對心血管疾病很好;大前年是天珠,因為續歲又聽說那對筋骨好。

  總之,隻要聽說戴了什麼東西會對身體好,續歲就會想盡辦法幫她搜集到。托續歲的福,她現在可是礦物達人,戴什麼對身體的哪個器官好,她最清楚,至于功效……見人見智嘍。

  “續歲,我還沒有許生日願望耶,快快快,剩三分鍾了,我要快點許願。”如璘雙手合十,緊閉著眼。

  “第一個願望,希望全家人身體健康。第二個願望,希望續歲快樂,找到自己人生中想做的事情。”

  “第三個願望呢?”續歲問。

  “說出來就不準了。”她調皮的說。“好吧好吧,我告訴你,我希望何續歲快點交一個女朋友。”

  “你……擔心你自己的就可以了。”他起身,準備掩門而去。

  “歲,我是說真的,不要喜歡我喔。”她認真的說。

  “知道了。”他幫她關電燈。“睡覺了。”然後掩門離去。

  黑暗中,如璘輕輕摸著自己的唇;還記得,那天,是她的初吻,逮捕七仔和五哥那天。

  續歲的吻……她用手輕輕的貼上嘴唇。

  心裏微甜著。事後,他們倆卻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這個吻,確實起了某些化學作用。以前對續歲的感覺,總是霧裏看花,始終摸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現在她突然懂了,再清楚不過了。

  她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前天,新聞還報導一個大學生和她有相同的病症,換心感染,最後死于肝、腎衰竭,才不過短短十八歲的青春年華。

  何時會輪到她,她也不知道。

  相處了七年,朝夕相處的人是他,共患難的人也是他,能愛的人也隻有他了。

  易如璘躺在草皮上,任陽光恣意親吻她的肌膚。

  一旁的何續歲也躺在草皮上,枕著雙手,閉著眼,不知睡著了沒有。

  “歲?”如璘坐起身,看看躺在一旁的續歲。“唉……睡著了。”

  續歲最近很忙,就連準備大學入學考試時也不見他這麼忙,一天甚至睡不到四小時,常常去創成熬到半夜;如璘隻有在臨睡前才會接到他的電話,囑咐她吃藥、好好睡覺之類的話。

  明明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又住隔壁房間的人,兩人一個禮拜能見麵的次數,卻不超過一隻手掌。

  她不知道續歲在忙什麼。以往很少見到續歲露出疲憊的神情,難得續歲有一個下午的空,兩人到公園裏走走,沒想到續歲竟然睡著了。

  她輕輕揉撫續歲眼底下的黑眼圈。他究竟在忙什麼呢?她不懂,就連爹地她也有好一段日子沒見到了,媽咪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何續歲猝然握住她的手,張開深邃的眼,滿布血絲。“小姐。”

  他隨即坐了起來。“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如璘抱著膝,搖搖頭。“你最近很累又很忙,爹地和媽咪也很忙,你們在忙什麼?”

  “沒什麼。”陽光有些強,他撐起陽傘幫她遮擋。

  “我覺得我好像是沒有用的廢人,每天在家無所事事,甚至幫不上你們的忙。”她的表情很懊惱。

  “怎麼會。你不是在準備博士班的考試?怎麼會沒事。”

  “唉……念了有什麼用。”驀地她問:“續歲,你的興趣是什麼?”

  “看書、聽音樂。”他很直接的回答。

  “那是我的興趣,不是你的興趣。你的興趣是打撞球和籃球。”她看著續歲,表情有些嚴肅。

  “好吧,我的興趣是打球。那……討論這話題的用意是?”續歲有一點搞不懂如璘了,他的興趣有很重要嗎?

  “唉……”如璘又嘆了口氣。“看我做了什麼好事,你連喜歡的事都要配合我。”

  “小姐,你今天是怎麼了?”問話沒頭沒腦的,神色又有些落寞。

  “續歲,你去美國念書好不好?去美國念書,想回來再回來,不想回來,就待在美國,工作娶妻生子,過一輩子都好。若想回來,就做你愛做的事情,好不好?”她突然說。

  “小姐,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去美國,那你怎麼辦?你也要去美國嗎?”

  “我不去美國,我要待在台灣,你去就好,我去和爹地講。”她會努力說服爹地。

  這些天來,她想了很多,也查了些資料。單一心室症是很罕見的先天性心髒病,病例不多,通常接受開刀手術的患者,以目前的病例,不是心髒病發,就是幷發其他病症,不治死亡。

  她的人生,她無法掌控,那就趁著她還活著的時候,幫續歲找出一條出路;他說,他的命是她給的,那她就要好好的給他一個完好的人生。

  她不要他為她而活,而是要為自己活,建立起一個名為何續歲的人生,而不是何續歲為易如璘過的人生;那樣的人生,太悲慘。日後若易如璘從這個世界消失,那何續歲活下去的目的是什麼?她可以想見,他會一直留在創成幫爹地賣命,然後過著以爹地、創成為中心的日子。

  她不希望這樣。續歲隻有她,如果連她都那樣利用續歲,那續歲不是太可憐了?一億元買續歲的人生,真的太廉價了。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我不打算去美國,如果你是想甩開我,不需要用這種手法,隻要說一聲就好;我會離開,離得遠遠的。但是,不隻你對我有恩,老爺對我也有恩,不是你說了算。”何續歲站起身,看看天色。“小姐,天色晚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他依然走在她身後一步不到的距離,隻是,她的心感覺他們離得好遠。從前,他們不是這樣的,就算離得再遠,但隻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的心意。

  “歲,我們在吵架嗎?”如璘小聲的問。

  “沒有。”續歲快速又簡潔的回答。

  “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會不理你,更不會想甩開你,這個世界上,我隻愛爹地、媽咪和續歲,我怎麼可能想要甩開你。續歲,你要相信我。”如璘走在前頭,誠摯的說著。

  “嗯……我知道。”

  到這一刻為止,何續歲都相信永遠,隻是,命運往往是那麼的不由人,就像世事的無常,說變就變,永遠無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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