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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翎 -【男友二度上任(精選優質男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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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翎 - 男友二度上任(精選優質男之三)

作為一名醫師,救人性命是她的職責,也是畢生使命,
但得知這次的傷患是前男友時,她只想違背醫德給他死!
誰教他當初莫名其妙就提分手,讓她難過好久,
可說也奇怪,這位檢察官大人不知是不是神經比海底電纜還粗,
完全無視她的冷臉攻擊,死皮賴臉的纏住她不放,
不只說當年的事情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還耍浪漫送氣球,讓她得面對全體同仁的曖昧目光,
知道她太忙沒時間吃飯,他還特意向醫院告假帶她去夜市晃,
她不否認自己有感動,卻因不想再受傷而拒絕他的復合要求,
本以為兩人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直到他重傷被送進急診室,她才驚覺自己根本不能沒有他,
于是在他脫離險境後答應再愛他一次,
只是幸福日子才過沒多久,這該死的家伙居然再一次拋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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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撕開碗蓋,倒入調味包,接著注入滾燙的熱水。

    呆站在飲水機前,劉巧薇忍不住仰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然後轉轉脖子、動動肩膀。

    算一算,她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闔眼了。

    昨天午夜下了班之後,不到兩個小時就馬上被緊急Call回來開了一台刀;好不容易結束了三個小時的手術,才稍稍喘息,救護車又送來了五、六個拿棍拿刀互毆的青少年。

    唉,反正每天都一樣,急診室老是這麼熱鬧。

    思及此,碗里的水位已至八分滿,她回過神,端著泡面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累到就連等面的三分鐘都能偷閑補眠。

    「劉醫師,你又吃泡面呀?」

    突然一句話傳來,她倏地清醒,抬起頭朝著聲音望去,是大夜班的醫師。

    「是你啊,梁醫師。」她打了聲招呼,揉揉疲憊的眼,又打了個呵欠,「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看看時鐘也才晚上八點半,有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累到眼花。

    「也沒多早啊,我听說你已經值班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了?」梁鴻彥微微一笑,套上了白袍,「反正我閑閑沒事,就先過來幫忙。」

    「嘖嘖,真刺耳,我也好想說‘反正我閑閑沒事’。」劉巧薇苦笑一聲,掀開泡面碗,拿起筷子攪拌了幾下。

    男人盯著她,忍不住皺眉。「你別吃泡面了,我出去幫你買點什麼吃的回來?」

    「免了。」劉巧薇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對方的善意,低頭吸了一大口面條,才繼續道︰「誰知道等一下會不會又有什麼鳥事情發生?像是貨車對撞啦、路人喝酒互砸的啦、夫妻互咬有的沒的,所以還是先吃了眼前的食物,填飽肚子才是明智——」

    豈料連話都還沒說完,砰的一聲,門就被護士推了開來。

    「劉醫師!」

    看吧。

    劉巧薇一點都不意外。「又怎麼了?」她嘆了聲,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听診器就往脖子上掛,一副準備上戰場的樣子。

    「救護車剛送來一位穿刺傷員,目前還在失血。」

    「受傷的部位是?」

    「腹部左側。」

    「OK,我馬上過去。」說完,她立刻站起身。

    「等一下,」梁鴻彥喚住她,「那邊我去處理,你先吃面吧,順便躺一下,睡個半小時也好。」

    她苦笑了下,道︰「現在是我當班,哪有叫你去的道理。」

    好意心領之後,她頭也沒回地隨著護士火速離開辦公室,留下一碗熱騰騰的泡面,以及一個被冷水澆頭的男人。

    跋到急診室,劉巧薇掀開布簾,她先看見左腹涌血的傷口,然後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肌理分明的六塊肌上,接著是男人結實健壯的胸膛,最後才是他右胸口的那只……青色老鷹。

    她頓住,瞬間頭皮發麻。

    這個刺青,她看過,而且簡直像是烙在她的大腦里一樣,想忘都忘不了。她心一緊,視線迅速上移,落在男人的臉上—果然是他。

    「……劉巧薇?」男人瞠大眼楮,震驚的情緒不亞于她,「你是醫師?你是這里的醫師」

    男人語氣驚奇夸張,好像她當醫師是什麼不可思議的奇跡一樣。

    「干麼?你瞧不起我?」久違十二年,劉巧薇卻毫無敘舊的雅興。

    此刻她火冒三丈,新仇加舊恨,如果不是因為刑法第二七一條的話,她一定會拿手邊的工具再補他一刀。

    「瞧不起你?什……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瞧不起你,我的意思是——」男人意圖辯解,只不過,話才說了一半,她便粗魯地按壓他的傷口。

    「啊浮浮浮!」男人慘叫出聲,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靠!你故意的嗎?」

    假借檢查傷勢,卻有報私仇之嫌。

    「陳士勛,你還敢叫痛?都幾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愛打架?」

    她外表依然美麗嬌柔、教人愛憐,一如他所記得的那個模樣,然而個性今非昔比,她居然變得如此凶殘。

    「等一下,」他暫且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動作,道︰「你這女人,先把我救活了再來訓話行不行?」

    听了,她靜靜地睇著他幾秒,冷漠地抽回了手。

    「行。」說完,她脫去了沾血的污手套,轉身掀開布簾,然後瀟灑地丟下一句命令。

    「推去開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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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和他的孽緣必須從國中開始講起。

    柄中的時候,劉巧薇是常常上台拿獎狀的那種好學生,陳士勛則是每天被訓導處召喚的那一類。

    論外表,她貌不驚人,基本造型是一副厚重的眼鏡,一頭俗到爆炸的發型,外加長度過膝的百褶裙;而他,英俊立體的五官,每天抓得很帥氣的頭發,還有一身特別訂作的筆挺制服,簡直活像日本杰尼斯出來的偶像。

    他在入學的第一天就已經變成校園里的紅人,听說有不少女生在第二天就爭相送上情書,男生們更是把他當成神一樣盲目地崇拜模仿。

    她還記得,國一的補習班里曾經有個女生羞澀地對她說︰「真羨慕你,可以跟陳士勛同班。」

    當時她只是傻笑帶過,反正一言難盡。

    事實上,他倆根本毫無交集,只不過是學號很接近而已。

    她的位子總是選在第一排的正中間—是的,就是和老師眼對眼、心連心的那個位子;而陳士勛則是永遠都坐在最後一排靠窗邊。

    記得有一次,導師終于受不了最後一排的那群死囡仔總是在嬉鬧,于是下了個命令,把最後一排的學生通通安插到第一排來,而第一排以後的則是順勢往後挪動。

    于是,陳士勛就這麼坐到了她的正前方。

    他很高,一百七十多公分,幾乎完全擋去了她的視線,這對資優生來說是件很嚴重的事。

    「不好意思,你可以不要坐那麼挺嗎?你的頭擋到黑板了。」她以指尖戳了戳他的背。

    豈料,他只是轉頭睞了她一眼,連理也沒理她,回頭趴著就睡。

    她錯愕了下,說沒受傷是假的,那感覺比被當成空氣還糟糕。

    從那一天起,劉巧薇便開始對他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情結,可也是從那天起,他幾乎沒一堂課是醒著的。

    下了課,他生龍活虎;可上課鐘一打,他立刻又趴回桌上裝疲勞。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劉巧薇懷疑他是因為不想擋去她的視野才如此,只是那樣的想法太自戀,她很快就把這個念頭從腦海里抹去。

    如此這般,直到下一次重新安排座位,他倆未再說過任何一句話。

    升上國三之後,理所當然地,她被安排進所謂的段資優班,他則是連所謂的段班都插不進,被流放到了傳說中的放牛班。

    這個結局大家一點兒都不意外。

    但令人跌破眼鏡的是,那一學期的期中考,陳士勛那家伙的成績居然排進了全學年的第九名。

    第九名?全校第九名欸怎麼可能!

    校內的老師們一致認為那肯定是作弊得來的成績,不僅記他一支大過,更罰他必須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午休時段都得去跑操場。

    然而,陳士勛堅稱自己沒有作弊,只是沒有人願意相信他。于是,第二次的期中考,他的成績落回了三百多名之外。

    簡直就像是預料中的結果,每個人都露出了「哼,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件事情似乎就這麼告了一個段落。

    後來不知怎麼的,他變得血氣方剛,經常與人打架鬧事,不管是同校的也好,還是隔壁學校的也罷,只要是看不順眼的他都會約來單挑干架,搞得他父親常常被「請」來學校幫忙管教這個兒子。

    唉,反正那都與她無關。

    對她而言,陳士勛根本就是個異次元的生物,她無法打進他的生活圈,也不想走進他的生活圈。他倆這輩子唯一的交集,恐怕就只有國二時的那一句話吧?

    不過,顯然世事的發展總是難以預料。

    畢業之後她不負眾望,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女中,陳士勛則是恰巧在隔壁的打架學校里就讀。

    原本她是不知情的,會發現這件事,是因為有一次在學校附近踫見了穿著制服的他,她還驚嚇得差點在人行道上跌了個跤。

    那時已經是高三上學期,她第一眼就認出他來。

    他變得更高、也更帥,而且比起國中的時候還增添了一股男人味,只不過他還是那個調調—有點痞,有點壞,有點冷,有點凶。

    那時候是夏天,剛開學不久,他迎面走來,襯衫上方稍稍敞開,一頭短發染成淡褐色,手臂甚至還刺了一條盤繞而上的青龍。

    比起國中時,其不良的程度整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不知怎麼的,劉巧薇居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些好奇對方是否會認出她。

    彼此的距離愈走愈近,她微低著頭,他則是抬頭挺胸;她刻意直盯著他瞧,他亦回敬一記慵懶的眼神。

    然而,最後他只是與她擦肩而過,什麼也沒發生。

    坦白說,劉巧薇有些失望,不過想想也是啦,本來就已經形同陌生人了,再加上兩年多沒見過面,他不認得也是理所當然的。

    話說回來,她在失望個什麼勁兒?

    意識到自己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想法,她趕緊甩了甩頭,垂眸繼續往補習街的方向走。

    從那之後,她便經常在學校附近「巧遇」他。

    偶爾是和同學三五成群,但大多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他通常是輕松閑適地從她前方走來,但也有幾次是靜靜地跟在她的後頭走,如果是迎面而來,他的視線總會在她的臉上停留三秒鐘。

    不多不少,每次都是三秒鐘。

    她暗暗猜測,一定是自己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見過,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她是誰吧?

    然而,後來的事情證明她猜錯了。

    記得那是某一次期中考的前夕,她為了幫老師的忙,擔誤了正常放學的時間,等到離開校門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七點了,她連晚餐也來不及吃,三步並成兩步趕往補習班,卻冒冒失失地撞著了人。

    抬起頭來一瞧,見了對方的制服,是陳士勛他們學校的,對方有三人,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善良老百姓。

    「不好意思……」她簡單道了歉,繞過對方就要離開,卻被不懷好意地擋了下來。

    「喲,正妹喔!」其中一個染著紅發的男生低頭色眯眯地打量著她,「裙子穿這麼短不會涼嗎?」

    短?她皺了皺眉,裙子明明就及膝,哪里短了?

    「要不要哥哥來溫暖你啊?」

    「干,你不要嚇人家,人家是乖乖牌,要慢慢來,懂不懂啊你?」

    「慢慢來喔?那我們先去喝咖啡好不好?」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語氣甚是猥瑣。

    「不用了,謝謝,我不喝咖啡。」劉巧薇不自覺退了兩步,隨口推辭,下意識地緊抓著書包的背帶。

    「咖啡不要喔?那紅茶好不好?」對方卻也朝她逼近。

    她搖了搖頭。

    現在該怎麼辦?是要逃跑,還是正面迎戰?她在腦海里沙盤推演,如果狠踹對方的**,應該就逃得了吧?

    不對,他們有三個人,而她只有一個,要連踢三腳才撂得倒對方。

    那,還是轉身落跑好了,至少沖過一條巷子之後就是大馬路,只要人一多,諒他們也不敢如此囂張。

    嗯,好,就這麼辦。

    「不要那種表情嘛。」這時,其中一名男學生突然伸來咸豬手,輕輕勾起她的下巴,「我們都很好相處的。」

    她心一驚,拍開了他的手,厲聲道︰「同學,請你自重!」

    不料這樣的反擊竟惹得三個大男生更有興致了。

    「哇,好恰喔!恰貢北的查某,麥按奈啦,你也長得可愛可愛的,個性不要這麼辣嘛。」

    「難講喔,這麼辣的吃起來一定很銷魂——」

    「銷你媽個屁!」

    話還沒講完,突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

    而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那先前說話佔她便宜的男生就這麼無預警地往前撲倒在人行道上,簡直就像是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

    喔不,他是真的被人踹了一腳。

    幾個男生回頭一看,頓時鐵青著臉,接著哈腰陪笑。

    「陳、陳大哥,你出來買宵夜啊?」

    是陳士勛。

    他穿著一件短袖恤,一條寬松的牛仔褲,手上提著一袋咸酥雞,腳下則穿著一雙夾腳拖……以及踩著剛才那位男同學。

    劉巧薇呆若木雞,張著嘴看傻了。

    他靜靜地掃視了那三名學生,不怒而威,氣勢凌人。半晌,他收回了自己的尊腿,冷漠地道︰「以後誰敢動她,我就讓誰死。」

    只見三個人立刻像條蟲一樣,連個屁都不敢放。

    「是、是,原來是陳大哥的馬子——」

    「我有說那是我馬子嗎?」他一瞪。

    「呃……」三個人的臉又青了。

    「快滾!桂在這里礙我的眼!」他吼道,然後看著三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現場剩下他,還有她,氣氛一時變得有些詭譎。

    劉巧薇不自覺低下頭,伸手將發絲勾至耳後,然後搔搔前額。她應該要說聲謝謝的,可聲音卻遲遲出不來。

    「你還好吧?」他突然說道。

    「欸?」她抬起頭來,干笑了一聲,「嗯,還好,我沒事……喔對,差點忘了向你道謝。」說完,她規規矩矩地彎下腰。

    見狀,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怎麼還是這麼死板?」

    听了,她倏地挺直身,有些困惑卻也有些詫異地望著他,「等等,你、你認得我是誰?」

    「當然啊,」他唇角一勾,摸了摸後頸,「劉巧薇,不是嗎?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

    她頓了頓,立刻回神。

    「可是你……你……」回想起這一個月以來,每每在街上巧遇他的光景,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傻子,「所以,你是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嘍?」

    「那是你吧?」他露出一臉被冤枉的表情,「你們這種好學生,不是通常都不想招惹我們這種人嗎?」

    「我——」她想辯駁,可他說的卻是事實。的確,每每提到他們的校名,學校的同學們絕對是一陣唾棄。

    最後,她只能自清。「總之,我沒那樣想,別人怎麼想的我管不到,但我不是。」

    見她解釋得認真,陳士勛突然覺得有趣。

    他向來就不在意別人的想法,打從國中考全校第九名被認定是作弊的那一次開始,他就已經放棄了要去討好人群。

    這個世界就跟他那個律師老爸所說的一樣—事實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怎麼認為、媒體怎麼認為、法官怎麼認為。

    可他卻無端在意起她的想法……

    不,更精確來說的話,他是不願讓自己成為她的困擾。

    思忖了一會兒,他露出微笑,決定不再堅持這個無趣的話題,「別說這些了,你是不是要趕去補習班?」

    「呃,對吼!」她回神,抬起手腕看了表一眼,七點半了。

    「要我陪你過去嗎?」他問。

    「嗄?」她瞠著眼,眨了眨,「應該……不用麻煩吧?」

    「我沒差,我又不像你有寫不完的作業。」聞言,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她考慮了幾秒。「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接下來的日子,陳士勛幾乎天天都會到校門口去等她放學,然後陪她吃晚飯,再一起走去補習班。

    據他的說法是,反正他就住在這附近,閑著也是閑著,就過來陪陪她。

    于是乎,他的日日「站崗」果然引發她校內的騷動,剛開始甚至還引來教官的注意,可他不知道是人緣好還是口才佳,那位平常像個母夜叉的教官居然沒幾句話就被他給擺平,還被安撫得服服貼貼。

    從此之後,他在校門口愛怎麼站就怎麼站,絕對不會有人來盤問他什麼。

    後來,校園里漸漸開始有人謠傳「劉巧薇是他女朋友」這類的閑話,曾經還有別班的女生跑來向她求證真偽—也正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陳士勛在她這所女校里面早就是個名人,至少就她探听到的,已經有十幾個女生曾經向他遞過情書……

    「你今天很安靜。」

    突然,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嗯?」她如夢初醒,反射性地揚起唇角,「你說什麼?」

    「我說,你今天很安靜。」並肩走在人行道上,陳士勛側頭看了她一眼,而後繼續目視前方,「一臉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

    「呃……也沒什麼,只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喔?例如?」她的生活如此單純,他還真不知道能怎麼亂七八糟。

    「就例如一些……」她遲疑了幾秒,本想問他情書的事,後來想想,那好像是脫褲子放屁,不如單刀直入比較干脆。

    于是她咳了兩聲,道︰「好吧,我直接問你了。你跟我們學校的女生在一起過嗎?」

    他眉頭一擰,不太確定她的用意,「沒有,問這個干麼?」

    「但你收過不少情書吧?」

    「是收過。」

    「那就是你看不上我們學校的女生嘍?」

    他頓了頓,一臉莫名其妙。

    「當然不是啊,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不然,為什麼十幾、二十幾個女孩子里面,沒有一個人能求愛成功?機率也太低了點。」

    「機率不是這樣用的吧?」他嗤笑了聲,雙手插進校服西裝褲的口袋里,低頭從容地踩著腳步。

    坦白說,劉巧薇一直都能體會那些女孩子的心情。

    上帝絕對是不公平的,這家伙光是走路的英姿就已經迷死一票春心蕩漾的少女,若再搭上冬季制服的西裝外套,瞧他酷帥的模樣,簡直就是個邪惡的存在。

    「那不然呢?不喜歡太死板的女生?」她回過神,繼續追問。

    「倒也不是這樣講。」他沉吟了一會兒,聳聳肩,又道︰「其中也是會有一些不錯的女生,只是該怎麼說呢……就是覺得可能會很麻煩。」

    她听了,靜了幾秒。「喔。」淡應一聲,低下頭來。

    原來他認為她會很麻煩啊……

    陳士勛不是瞎子,他察覺了她的反應。

    「你別隨便對號入座。」

    「我哪有?」她悶哼了聲,急忙轉移話題,「欸,今天去吃泡菜鍋好不好?你吃不吃辣?」

    「吃啊,只是你有時間吃小火鍋嗎?補習班會遲到吧?」

    「遲到就遲到,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吃到火鍋!」她甚至握緊拳頭,一副斗志滿滿的模樣。

    那副德性逗笑了他。「你今天是怎麼了?突然火鍋魂上身?」

    「你不知道喔?天氣冷的時候只會想睡覺,哪有心情專心上課。」

    「你很冷嗎?」他瞥了她一眼。

    「廢話,當然冷啊!手都快變成棒冰了,今天還寫了五張考卷,每一張都像鬼畫符……」

    他毫無預警地握住她的手,她僵住,瑟縮了一下,沒說完的廢話頓時硬吞了回去。

    他露出淺淺的微笑,視線依然是在前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劉巧薇一時不知所措,只能任由他這麼牽著。他的手掌又大又暖,她瞬間心跳加速,臉頰上也浮現一片紅暈。

    「真的很像棒冰。」他突然出了聲,打破尷尬的沉默。

    她回過神,連忙堆起僵硬的傻笑。

    「我就說了啊,所以才要——」

    豈料,他驀地停下腳步,當街就牽起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唇下,呵氣,然後把她的小手包覆在掌心里搓揉,毫不害臊。

    她驚嚇得瞠目結舌,像是被他的魔法給定身了,耳里听見的不是車水馬龍的喧囂,而是自己那如雷般的心跳節拍。

    「這樣不行。」他卻神色自若,彷佛這事情微不足道,「明天我帶條圍巾給你,你上下課就圍著吧。」

    她仍是僵直地站在那兒發怔。

    那模樣看得陳士勛都不免覺得好笑,可他非常明白,她是心動,也是害羞。

    「劉巧薇?」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你還好吧?你臉快燒起來了,記得要呼吸啊。」

    總算,她倒抽了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

    「咳、咳,」她清清嗓子,故作泰然無事的模樣,冷靜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看不出來你這麼老套,連偶像劇的技倆也拿出來用。」

    「老套?」他眉一挑,訕笑了聲,「那這樣呢?」語落,他捧起她的臉頰,好整以暇地吻上她的唇。

    她驚嚇,瞪大眼楮,身子幾乎跳了起來,接下來的本能反應就是退一步、手一揮,巴掌送上,動作一氣呵成。

    「啪!」好響亮的一聲。

    「嗷嗚!」他哀嚎,吃疼地捂住左臉頰。

    他陳士勛這輩子第一次因為吻了女孩子而被掌摑。顯然,痛的其實不是肉體,而是自尊心居多。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回過神來,連忙伸手去摸了摸他熱燙的臉頰,「誰叫你突然就……我嚇一跳,不知道為什麼就出手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皺著眉,哭笑不得,「你是練功夫的嗎?什麼叫做不知道為什麼就出手了?」

    看著他的囧樣,劉巧薇也忍不住古出笑聲。「那不然重來一次?」

    听了,他頓住。「真的?」有如撿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高興得就像個小男生。

    「不過不能在路邊。」

    「那……」他側頭想了想,道︰「就我房間吧。」

    她瞪了他一眼。「你少得寸進尺。」

    「不然你房間?」

    「陳士勛!」

    「我開玩笑的。」見她嗔怒又害臊的樣子,他露齒而笑,張開手臂一把將她攬進懷里,狠狠地熊抱住她。

    她紅著臉,埋在他的胸口前,雖然听不見他的心跳,鼻腔里卻滿滿都是他的氣息。這味道她認得,曾經整整半個學期,他都坐在她的前面,偶爾她就會聞到這股清新且專屬于他的氣息。

    她說不出來這是什麼樣的味道,總之,大概就是一種令人放心、舒坦,像是躺在草原上感覺的氣息。

    「陳士勛。」她突然喚了他的名。

    「嗯?」他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上,她在他的懷里是如此縴瘦弱小。

    「我記得國中的時候,你連理都懶得理我,為什麼現在卻……」願意擁抱她、親吻她?

    他先是意外她會這麼認為,可下一秒,思緒翻騰,他回憶起自己在國中時的種種,也就不難理解她為什麼會那麼想了。

    「是因為你的眼神。」他輕聲道。

    「我的眼神」這下子她變得更加困惑了。她退開他的懷抱,抬起頭來凝睇著他,「為什麼?」

    他微笑了下,道︰「因為,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都好像在看一只解剖台上面的青蛙。」

    解剖台上的……「青蛙?」這什麼跟什麼呀?

    「所以你願意讓我變成王子嗎?」他低下頭,又想趁機索吻。

    她卻以手擋住了他的嘴。

    「少來,你早就是王子了吧?」

    听了她的話,他唇一勾。

    「那就只缺個公主而已了。」他闔上眼,輕輕地吮吻她的掌心。

    那時,她的雙手已經不再感到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指尖上的刺麻,以及他唇上傳來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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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陳士勛沒坦白的是,他其實一直都在注意著她。

    最初會留意到這個女孩,是因為她真的迷糊到了一種令人無力的境界。

    例如,她會把公民作業寫到國文的本子上、把英文科寫到自然科上;例如,中午去領蒸飯箱的便當時,吃了一大半才發現那好像不是自己的便當。

    又例如,班上最常忘了在考卷上面寫名字的人就是她,或者是午休睡醒的時候,常常戴著眼鏡卻問隔壁的同學︰「你有看到我的眼鏡嗎?」

    總之,這類的事情很多,而且他肯定當事人根本就不記得。

    在當時,陳士勛很難相信為什麼有人可以脫線成這樣?矛盾的是,她卻又是那麼聰明,全校第一名的寶座永遠都在她的**下。

    于是就這樣,從一開始的「覺得有趣」,漸漸地變成一種無法自拔的關注,他開始注意著這個名叫劉巧薇的女生,覺得她的皮膚好白、好嫩;覺得她的聲音好溫潤、好動听;覺得在那副眼鏡底下的眼楮好水亮,清透得像是水底的玻璃珠……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了某件不怎麼重要、卻又極具存在感的事情。

    「你怎麼都不戴眼鏡了?」他問道。

    從前她可是眼鏡不離身,一脫下就跟瞎子沒兩樣。

    「嗯?」一听,劉巧薇從單字簿里回過神來,抬頭道︰「你說什麼?」

    「你的眼鏡啊。」他走到她身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在兩只眼楮之前比劃了下,「你什麼時候開始改戴隱形眼鏡的?」

    交往一個半月,他偶爾興致好,會帶她來學校里約會—當然是指放學之後的時段。

    比起那種第一志願的升學女校,這里只要放學鐘一敲,簡直就只剩下鳥叫聲……好吧,偶爾是會有兩幫人馬留下來干架,不過,那一點也不會影響他約會的好心情。

    「喔,那個啊,」她將單字本擱下,道︰「高一上學期的時候就已經去做過近視雷射手術了。」

    「嗄?怎麼會突然想去動手術?」他有些訝異,因為她不像是那種會為了愛美而動刀的女孩。

    劉巧薇干笑兩聲,有些難為情。「那是因為……我常熬夜讀書讀到睡著,起床時會忘記眼鏡還在臉上,去浴室就直接捧水往臉上洗,所以就……」她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這里常會挫傷,我媽看不下去,才出錢讓我去動刀。」

    原來如此。他笑了出來,這理由果然很有她的風格。

    「你想好要什麼禮物了嗎?」突然,他莫名問了這麼一句。

    「欸?」她愣了愣,「什麼禮物?」

    「下星期二是你滿十八歲的生日,你忘了?」

    劉巧薇呆呆地眨了眨眼,好像是耶。

    她只記得下星期二要考國文、英文,還有地科和數理,然後補習班要隨堂抽十五分鐘出來考試。

    「干麼?你要送我?」

    「當然啊,不然我是問心酸還是問義氣?」

    「真的?」她揚起唇角,卻故作苦惱的模樣,「那……我要來好好仔細想一想。」

    「先說好,太名貴的東西我現在還買不起。」雖然明知她不會開出太夸張的列表與品項,他還是把限制說在先。

    半晌,她掛著鬼靈精的笑容,向他勾了勾手指。

    望著她那模樣,他不由得失笑。

    「這麼神秘?」語畢,他听話地把耳朵湊到了她的唇邊。

    她在他的耳邊低語了一句。

    那一句話卻宛若五雷轟頂,劈得陳士勛整個人僵在那兒,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他縮回身子,驚愕地看著她。「你確定?」

    他的反應讓她害臊了起來。

    「干麼那種表情,難道沒人……都沒人這樣要求過你嗎?」

    有是有,但——「立場好像有點奇怪?」

    她說,要他送給她一個人生的初體驗。當然,有腦袋的都知道她指的是床上的那一種體驗。

    只不過,這橫豎怎麼看都是他佔了便宜,卻還被當成是禮物來送?這……感覺好像是把他的○○給送了出去,他甚至可以看見自己luo身綁上緞帶的畫面……

    不成不成,太可怕了。

    「哪里奇怪?」她問道。

    「你願意的話我當然很高興,只是……」他歪著頭,摸了摸頸子,「可以不要把它當成是我送你的禮物嗎?

    明明我才是得了便宜的那一一」

    「為什麼?」她不解,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覺得那就是一件很棒的禮物啊!我听人說處女很難應付,男生都會忍得很辛苦,而且我听說還有男的忍耐了三、四個小時,最後才終于進——」

    「停。」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頓了頓,睜著眼楮對他眨呀眨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吐出,然後回望著她的美眸。他想,這女人神經到底大條到什麼樣的程度?她難道不覺得那番話語已經足以誘發他犯罪了嗎?

    好半晌,他眼神略帶遲疑地看著她,緩緩收回了手。「你確定要這樣?」

    她靜了幾秒,點了點頭,「難道你不想?」

    「怎麼可能?」他想死了。

    「那你為什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他竟被這女孩給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吁了口氣,苦笑,「干麼這樣子?我就不能裝一下矜持喔?」

    「嘖嘖,你才沒有那種東西。」她輕笑了聲,拿起單字本,翻至先前闔上的那一頁繼續復習。

    ***

    于是,在她生日那一天,她對媽媽謊稱同學要替她慶生,向補習班請了假,實際上卻是去了陳士勛家。

    他的房間比想象中的還要干淨、整齊、有格調,可惜他沒讓她欣賞太久。

    他急躁、霸道地將她給壓在床上,狂肆地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膚,陌生的激情令她從一開始就顫抖不止。

    那是歡愉,也是害怕。

    陳士勛必須承認自己是有些失控,明明听見她發出了吃疼的呻吟,卻怎麼樣也煞不了車。

    她美妙的吟哦讓他燒成了一團熾火,被她緊緊包覆住的滋味令他瘋狂,他頓失理智,只剩下追求快感的本能在驅策著他,促使他一下又一下地在她的身體里進出沖撞。

    事後,愧疚與心疼涌現,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再要了她一回。

    這一次,他明顯放慢了步調、放輕了力道,讓她在他從容溫柔的**之下,經歷了人生第一個高潮。

    激情過後,熱度漸漸冷卻,她趴在他沉穩起伏的胸膛上,看著那只老鷹剌青盤據了他的右胸口,不知怎麼的,心頭有些酸澀。

    從以前就有這樣的感覺——他在天上飛,她在地表上;他從未看見她,她則是一直都在遙望著他。

    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選了她。

    「在想什麼?」他突然道,伸手以指卷弄著她的發絲。

    「沒有。」她搖搖頭,「你身上剌青那麼多,不怕痛嗎?」

    「哪有很多?」也不過就是手臂一條龍、胸前一只鷹、背後一尊佛而已。

    ——原來這樣還不算多。

    「你爸媽怎麼都不會阻止你?」她光是穿個耳洞就被媽媽念死了。

    況且,以前在國中的時候就听人說過他父母親都是大律師,她實在很難把他歸類在有那樣的父母底下。

    「我爸基本上不太限制小孩子想做什麼,我媽的話……除了比較迷信這一點之外,大致上也算開明。」

    「迷信?」她一頓,覺得有趣,「她不是律師嗎?律師怎麼還會迷信?」

    他聳聳肩,道︰「大概是成長背景的關系吧,而且我媽當年好像就是因為迷信什麼有的沒的,才會陰錯陽差嫁給我爸。」

    听了,她笑得眼都彎了。「真好,有這麼酷的爸媽。」雖說她對自己的父母沒什麼不滿,但她還是好羨慕。

    「哪有什麼好羨慕的?」他笑開,摸了摸她的頭。

    「我從小到大,每天都是排得滿滿的,上課、才藝、上課、才藝,只要有什麼想做的事,通常都會被媽媽念到臭頭。」

    聞言,他雖無特別的反應,實際上卻有些吃驚。

    畢竟她在學校里的表現游刃有余,簡直就像是生下來就該讀書似的,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一絲被強迫的意味。

    「那好吧,」他突然道,憐惜地將她的發絲塞至耳後,「以後嫁來我家,我的爸媽也是你爸媽。」

    她愣了愣,雙頰瞬間緋紅。「你……說什麼傻話啊?」她覺得困窘,別開了目光,「你會不會計劃得太遠了點?」

    「會嗎?」他享受著她害臊的模樣。

    後來,幾乎是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他才騎著摩托車送她回到家門口。

    當天晚上,她被母親罵了一頓,可她卻連一個字也沒听進耳里,直到入睡之前,她還是覺得輕飄飄的,好像乘在雲朵上。

    嫁來我家,我的爸媽也是你爸媽。

    陳士勛的話像是蜂蜜一樣粘附在她的心里,甜甜的滋味纏了她整夜。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太幸福也能讓人失眠。

    ***

    然而,現實卻不見得會持續甜美。

    猶如以往,陳士勛會在送她上補習班之後才回家,通常他到家的時候,屋子里了不起就弟弟一個人在家,父母、大哥三個人差不多忙,沒到九點是別想看見他們踏進家門。

    只是那一天,他一進門便定住了,客廳里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他們的對面還坐著一對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女。

    女的,看來像是學校里那種萬年不苟言笑的魔鬼教師;男的,則像是瘦弱版的肯德基老爺爺,陳士勛直覺認為那也是對夫妻。

    嗯,搞不好是來協商離婚官司也說不定,父母親都是律師,偶爾委托人到家里來談官司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陳士勛簡單向自己的父母以及陌生的客人打了聲招呼之後,便作勢走向自己的臥房。

    「士勛,」他老子卻把他給叫住,「你過來,坐著。有些事情要問你。」

    他一听,這口氣不太妙。

    真糟糕,該不會是哪個學弟的爸媽吧?八成在學校打架贏不過他,只好搬出父母來這里告狀。

    嘖,真是一群沒用的鱉三。

    他輕吐了口氣,抬手以指爬了爬發絲,不耐煩地坐到了沙發上,道︰「問吧。不要拖太久,等一下我還要出門。」只要別求他去向學弟下跪道歉就好,那干脆殺了他比較快。

    「這兩位是劉同學的爸媽。」

    那又怎樣?「喔。」淡應了聲,他低下頭,卻好像聯想到了什麼。

    等等,該不會是……

    「哪個劉同學?」他緊接著問。

    陳母目光犀利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還能是哪個?就最近跟你約會的那一個。」

    瞬間,他懷疑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幾秒後,他強壓下不安的情緒,勉強佯裝冷靜。

    「怎麼了嗎?」其實,從對方那難看的臉色來推斷,他大概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而來。

    大伙兒共五個人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終于,「劉同學」的母親開了金口。

    「我就直說了吧。」她深呼吸,微微下垂的嘴角透露出她的苛薄,「我們希望你不要再跟巧薇來往了。」

    丙然是這樣。

    陳士勛靜了幾秒,嘆了口氣,「你們也這樣子命令過巧薇了嗎?還是你們只是單方面來要求我當壞人?」

    「你?!」劉母臉一垮。

    「士勛!」倒是自己的父親搶先出聲制止,「講話要有分寸,他們怎麼樣都算是你的長輩。」

    聞言,陳士勛閉上了嘴。

    劉母卻顯得咄咄逼人,眼神瞟向他處,酸道︰「你也知道我們家巧薇前途一片看好,現在又是最重要的時期,我可不希望她被你這種不良!」

    「好了啦,老婆,」旁邊的劉父扯了扯她的手,露出了難為情的樣子,「用不著這樣子說話。」

    「干麼?我說的哪里有錯嗎?」劉母回頭瞪了丈夫一眼,又繼續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巧薇到現在,怎麼可能讓她跟了一個沒前途的男人?」

    名為「屈辱」的一箭直穿心口,陳士勛听了,火氣直涌而上。「什麼叫做沒一」他作勢就要起身,卻即時被父親給拉住。

    「你安靜坐著就好!」陳父下了命令,隨後轉向劉母,「劉太太,你的訴求已經夠清楚了,接下來有關管教的事,我和內人會自行處理。」言下之意就是送客。

    劉母靜了幾秒,拿起皮包夾在腋下,微微抬高了下巴。

    「那就希望你們說到做到。」

    語畢,那兩個人像陣旋風似地離開了,留下一團凌亂的情緒與氛圍。

    陳家三個人坐在客廳里,誰都沒急著說話,或許也不知該從哪里開始說起吧。

    「……你們答應了什麼?」半晌,陳士勛決定率先打破沉默。

    陳家夫妻靜了靜。

    「你以後別再跟人家的女兒見面了。」陳母垂眸淡淡應道。

    「為什麼?」雖然是這麼問,但他卻很清楚答案是什麼。世俗的眼光不正是如此嗎?身上的制服就像是名片上的頭餃,巧薇的父母親甚至一點也不打算了解他,直接就賜他死刑。

    「士勛。」陳父突然喚了他的名。「下學期,我送你去德國,你給我拿個法學碩士回來。」

    「不要。」他斷然拒絕。

    「我不是在問你意見。」

    這讓陳士勛一時滿腔怒火,卻也摻雜著不甘心的情緒在里頭。

    他忿忿道︰「我真的不懂,就因為兩個陌生人來這里說個幾句話,你就要把你兒子踢去德國?」

    「踢去?」陳父輕蔑地笑了一聲,「我問你,你是玩玩而已,還是真的愛那個女孩子?」

    「我是認真的。」他連想也沒想,直接回答。

    「那他們就不是陌生人!」陳父拉高了聲量,重重地拍桌怒道︰「以前我管過你嗎?這十八年來,哪一次我不是隨著你的意思?你想做什麼,我完全尊重你的選擇,可是最後呢?就是讓別人找上門來狠狠羞辱了我們三個!」

    這話堵得陳士勛啞口無言。

    或許是見他有些動搖,陳父繼續說道︰「我的兒子會配不上人家嗎?我一點都不這麼認為。」

    陳士勛悶哼了聲,別過頭去。

    他從小就特別叛逆,愈是迎合別人的事情,他就愈不去做,天生反骨,仿佛誰也攔不住他挑戰這個世界。

    「士勛,我了解你的性子,」陳父拍了拍他的大腿,睇著他的側臉,語氣放緩,柔聲道︰「如果你真的很不甘心的話,那就听我的安排,以後回來讓別人刮目相看。」

    「是啊,」陳母急著幫腔,「我知道你很氣,可是我比你更氣,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讓別人這樣侮辱自己的兒子。」

    听了,他沒好氣地嗤笑一聲,「明明就是你們自己站著讓別人欺負。」

    這兩個人打官司打了半輩子,還怕跟人比唇舌嗎?最好他是會相信。

    陳父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子,你就更應該努力讓自己配得上她。不然,我想那個女生也只是你另一個風花雪月的對象而已。」

    「她不是。」

    他斷然否定,听在自己的耳里卻覺得萬般愚蠢。他居然為了愛她而必須離開她?這是哪出八點檔?

    可是話又說回來,他有什麼反抗的力量嗎?

    沒有。

    案親說的對,現在的他,的確配不上巧薇。

    提分手的時候,劉巧薇沒有生氣、沒有掉淚,只是錯愕地看著他,那雙眼神好像是困惑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看得陳士勛的胸口好悶,好疼。

    他試著在腦中杜撰各式各樣的分手理由,然而,當真正面對她的時候,他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的眼神是如此信任他。

    他是多麼想說出事情的經過,可是如此一來,他與她家人的對立勢必會造成她的為難;另一方面,這種打小龔告當抓耙子的事情他也不想做。

    「為什麼?」終于,劉巧薇回神,強作鎮定地問出口。

    陳士勛安靜了幾秒,最後還是投降般地避開了她的注視,啞聲道︰「我要轉學了。」

    這也算是一部分的真話吧?

    聞言,劉巧薇眉頭一緊,高三上學期都快結束了,哪有人在這個時候轉學?不過,那不是她首要關心的事。

    「轉學就轉學,又不一定要分手。」

    「我要轉去很遠的地方。」

    「多遠?」

    「德國。」

    她頓了頓。听起來雖然有點唬爛,但她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

    「那寫信總可以吧?我也可以去打工賺零用錢,每個星期打國際電話給你,然後每半年飛去看你一次。」

    「你別鬧了。」

    她現在是考大學的關鍵時期,他怎麼可能會讓她這麼做?更何況,她的母親下了明確指令,要他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我沒有鬧,我是說真的。」她的眼底沒有笑意。

    「我不要你這樣。」

    「那我還有什麼選擇?」

    他無言以對,卻已經給了答案。

    「好吧。」死纏爛打的事情她做不來,「我知道了。」語畢,她斷然轉身就要走。

    「等——」他出于本能般伸手拉住她。

    她回頭,冷情地望著他的眼。

    「……對不起。」

    「不必了。」她甩開了他的手,掉頭離去。

    曾經,她听班上的同學說過,男人在上了床之後就會立刻變得絕情冷漠,她本來是嗤之以鼻,未料此刻她卻親自嘗到了這苦澀的滋味。

    她的心,好痛,痛到她每呼吸一次都像是被人拿著刀子在胸口割劃,她狂亂、無措,卻找不到一個宣泄的出她拎緊書包,疾步拚命走著,腦海里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安慰她I沒問題的,他會追上來,他待會兒就會追上來。

    可是他沒有,自始至終都沒有。

    那一天,她蹺了補習班的課,躲到附近的公圔,痛哭了一整個晚上。

    她怎麼會傻到以為自己在他眼里是特別的?說到底,他追求她也不過只是一時的新鮮感而已,更何況她居然還曾經倒貼、主動獻身……

    思及此,淚水又潸然落下。

    從那天開始,陳士勛當真再也沒有出現過,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可他留在她心里的東西卻依然在那兒,永遠都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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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睜眼,是病房的天花板。

    有些摸不著頭緒的陳士勛轉轉眼珠、瞧了瞧四周環境,這才慢慢回想起被麻醉前的一點一滴。

    所以,那不是夢了?

    他忍著腹部的劇痛,撐起身子坐起來,想起了劉巧薇的臉。

    坦白說,他的腦袋還是有些混沌,大概是麻醉藥的關系吧?他的情緒依然留在夢境與現實之間。

    他夢見了劉巧薇十八歲時,穿著制服的可人模樣;卻也無厘頭地夢見了自己牽著三十歲的她,在他的母校里約會散步,聊天嬉笑。

    夢里,那對熱戀中的情侶讓他覺得心好酸。

    她的消失,曾經是他最痛的回憶。

    是的,消失的人是那個姓劉的女人,而不是他。

    當年,他前去德國的時候,才第二個月就後悔了。他後悔自己沒把實話說出來,他後悔自己用了那麼拙劣的方法傷害她。

    于是他打國際電話給她,接電話的人卻永遠都是她母親;另外,他總共寫了十九封的懺悔信,似乎也全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究竟是在她母親那兒闖關失敗,還是當真感情己逝、往日種種己不值得回頭?

    後來,法學院畢業的那一年,他鼓起勇氣到她家去按門鈴,才發現她們一家人早已經搬家兩年多……

    回憶至此,他忍不住自嘲地露出苦笑。

    當初回來台灣之後,為了找她,他甚至一度動過「公器私用」

    的念頭,可左右思量,這麼做未免也太下流了點,而且還是知法犯法,再說了,人家也不見得就想見他,最後只得作罷。

    豈料,曾經以為是天涯海角,想不到竟是近在咫尺。

    所以,這一次是命運,還是機會?

    「陳士勛?」突然一名年輕的護理人員掀開布簾闖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帶著微笑,問︰「是陳士勛嗎?」

    「我是。」他抹抹額頭,斂起自己那可能看起來有點痴傻的表情。

    「幫你量個體溫喔!」

    對方神采奕奕地走到他的病床邊,拿著耳溫槍在他耳里嗶了一聲。

    「很好,沒有發燒。」她笑盈盈的,長相甜美可愛,看得出來是令男人超哈的殺手級護理師,「傷口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女人似乎有意無意地往他挨近,讓他不得不注意到她胸前的……雄偉,以及別在制服上的名牌。

    李玟雨。那是她的名字。

    「還可以,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他咳了聲,不自覺地退了幾寸,道︰「請問,幫我開刀的醫師等一下會過來嗎?」

    「嗯?」她眨了眨眼,夸張的假睫毛像羽毛上下掮著,「你是說劉醫師嗎?」

    「是。」

    「我不清楚欸。劉醫師是急癥外傷科,通常都在急診室里忙,我猜她應該不會來吧。」

    听了,陳士勛有些失望。「是嗎?好吧。」他勉強勾起唇角。

    沒關系,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她既然不來,沒人規定他不能去。

    「誰說我不會來?」

    突然,一個女人的嗓音傳來,接著刷的一聲,布簾又被拉開。

    丙然是劉巧薇,她身上穿著手術時所穿的綠色服裝,外加披了件白袍,頸上依然掛著听診器。

    不過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帶著殺氣,目露凶光。

    「啊!劉、劉醫師……」李玟雨臉色瞬間刷白,大概自知說錯了話,「我的意思是,急診室每天都那麼忙,我才猜想你會Pass給住院醫師……」

    劉巧薇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我開的刀,哪一次我沒有負責追蹤到底?」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對方尷尬澄清。

    又是一記冷冷的目光射去。

    不過坦白說,劉巧薇也不是真的那麼計較是否被人認為是打混還是什麼的,只是瞧這女人一副就是垂涎陳士勛的樣子,看得她無端就是覺得不爽快。

    「算了,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情需要私下問問陳先生。」

    聞言,陳士勛微愣了愣。

    好一個「陳先生」。

    「喔。」李玫雨淡應,幸悻然地掀開布簾走了。

    留下兩人互視了好半晌。

    看著她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頸上掛听診器,胸前口袋夾了好幾支筆,這模樣令陳士勛忍不住傅忖……如果他當年沒有去德國、沒有離開她,那麼今日的她又會是什麼發展?

    終于,他出了聲,伴隨著一抹慵懶的輕笑,道︰「你確定少了一個護理師就算是‘私下’了?」他待的可是四人一室的健梗房,哪來的「私下」可言?

    「那你有什麼高見嗎?」

    「沒有,我怎麼敢。」他的口氣里故意帶點揶揄,「所以是什麼事情需要私底下好好拷問我?」

    她白了他一眼,他預料之中的反應。

    「開玩笑的,別那麼恐怖。」

    「我一點都不知道笑點在哪里。」她輕哼了聲,繼續道︰「反正我只是來向你道歉而已,就這樣。」

    道歉?他一怔,這下子可困惑了。

    「為了哪件事?」例如用力戳他傷口?

    她靜了靜,表情極不自在。「就是手術前……」她無意義地比劃了手勢,像在緩和自己的尷尬,「我以為你是和人打架鬧事。」

    「喔,那個啊……」他懂了,「有警察來問過話了?」效率真不錯。

    「嗯。」她點了個頭,「我沒想到你現在會是檢察官。」而且听員警說,他還是為了追捕現行犯才會被人給剌傷。

    不過如果認真說起來的話,這誤會也不能完全怪她,誰能想得到當年的鬧事天王今日竟然轉性當了檢察官。

    「沒差,我不介意。」他揚眉勾唇一笑,連他自己的同學也都差不多是這種反應,他早就司空見慣了,現在最重要的是……

    「晚上有空跟我一起吃個飯嗎?」

    劉巧薇靜靜地瞪著他。

    他無厘頭的邀約並沒有嚇到她——至少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可圈可點,沒有露出措手不及的烏龜樣。

    「吃什麼?」她冷笑,「醫院的配膳?」

    「也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吃什麼都無所謂。

    她又睇著他幾秒。

    「那我寧願在辦公室里吃泡面。」

    她很瀟灑地拒絕了。

    然而「瀟灑」這種東西,也僅止于用來演給別人看而已。

    回到辦公室,劉巧薇軟趴趴地往座位上一癱,心髒如打鼓般撲通撲通拚命跳,搞得好像開了十台刀似的一樣虛脫。

    事隔十年以上,她還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他了,誰知今日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她才明白,原來自己還是這麼容易被他給左右。

    別說是恨他了,她甚至懷疑自己對他的感情其實根本沒減少。

    怎麼會這樣呢?她懊惱地擰著眉頭、粗魯地抓了抓頭發,她是自虐嗎?還是人性天生犯賤?!

    思緒回想到從前,明明當年被他慘烈狠甩,害得她不但在學校被指指點點了半年,還被母親奚落了一陣子。

    在學校,人家都說她被破處之後就遭人拋棄了;在家里,則被母親嘲笑她沒有挑男人的眼光。

    為此,她整整封閉了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把悲憤的力量全數發揮在課業上,果然那一年,她考上了第一學府的醫學系,考上後的七年更是沒命似的拚命讀書,最後不負眾望,以絕頂優異的成績畢了業。

    可她毫無欣喜,沒有驕傲。

    那七年間,她整個人宛如行尸走肉,完全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尊沒有情感的讀書機器,直到出了社會、開始在醫院實習之後,那封閉的情形才漸漸好轉了些。

    反正林林總總加起來,最後就是一個「慘」字。

    所以照理說,她應該要恨他的,是吧?但顯然她的內心背叛了她的大腦,她的感性凌駕了她的理性……

    「劉醫師,你的表情好豐富。」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令她乍然回神。

    「什麼?」

    是梁鴻彥。他正坐在對面的座位前,以一種略帶趣味的眼神盯著她瞧。

    「我說你呀。」他忍俊不禁,「表情從剛才就一直變來變去,一下皺眉嘆氣、一下又自己在那里苦笑。」

    「欸?有嗎?」她干笑,裝傻。

    「有,我坐你對面,看得非常清楚。」

    她無話可說,干脆直接做出一臉淒苦樣。

    「怎麼啦?」梁鴻彥被她逗笑了,接著追問︰「想下班?肚子餓?還是三天沒洗操了?」

    雖然他年紀比她略輕了些,可此刻卻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哄騙女孩的口吻。

    而劉巧薇當然一如往昔,沒有神經。

    她遲疑了幾秒,最後決定避重就輕,「其實也沒什麼,就只是遇到了很不想踫到的患者。」

    這倒新鮮了,認識她三年,梁鴻彥從來沒見她挑過病人,再怎麼機車、再怎麼難搞、再怎麼听不懂人話的患者,她都有辦法將對方治得服服貼貼。

    「什麼樣的患者這麼囂張?居然能讓你頭痛。」

    「嗯……」劉巧薇沉吟了半晌,實在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若真要說的話,好像還得回溯到國中的時候,還是算了。

    「反正就是最麻煩的那種。」她隨便敷衍過去。

    听了,梁鴻彥唇角微勾,道︰「我還以為,上次大鬧急診室的那一家人已經是最麻煩的了。」

    她沒答腔,只是苦笑。

    「我記得你明天排休?」他換了個話題。

    「嗯?」她細眉一挑,恍然大悟,「喔,那個啊,我調開了,剛好急診室的呂醫師明天有事要南下。」

    梁鴻彥有些意外。她明明前一天還在喊累,怎麼今天就突然主動把假給調開?

    「為什麼?呂醫師主動找你調班?」

    「沒有啊,干麼?」

    「那你怎麼會……」話說一半,他吞了回去,想想自己未免也太多事,似乎有點Over,于是便改口,「算了,沒什麼,只是想說你不是體力透支很多天了,怎麼還不好好放自己一天假。」

    「其實是還好啦。」抬眸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發現時間也差不多了,她離開座位,脫下白袍,「好吧,那就明天見啦,掰。」

    然後她拉開抽屜,拿了背包,踩著輕盈的腳步走了。

    梁鴻彥靜靜地看著她離去,心里有些懊惱。

    他其實本來是打算開口約她吃飯的,想說附近開了一家新的火鍋店,正好最近天氣變冷,他還以為這次一定可以順利約到她,豈料最後還是沒能開口。

    劉巧薇就是天生有那種令人閉嘴的特質,她看似親切,其實疏離;她或許很好說話,但僅限于公事。

    醫院里多的是對她有好感的男醫師,光他知道的就有十來位,其中還不乏一些各科院長級的人物,然而,真正勇于付諸行動的人數卻是零,包括他在內。

    思及此,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一種頗孬的感覺。

    踏出急診室,劉巧薇向警衛揮手道了晚安,然後從背包里翻出車鑰匙,快步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一陣涼風吹來,她驀地想起,當初她和陳士勛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也是這種正要入秋的微涼氣候。

    還記得,有一回她感冒發燒了,但是為了期中考,她還是硬著頭皮天天去上課、天天去補習,他心疼她的身體,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讓她覺得好過些,于是,他去市立圖書館借來一本食譜,每天早上四點半就起床為她熬粥,再提到校門口去等著交給她,叮嚀她要吃完。

    愛心粥就這樣持續了一個禮拜,搞得他黑眼圈都出現了。

    想到這些愚蠢又好笑的過往,笑意不自覺地浮上她的嘴角。

    她停下腳步,想著他不知道睡了沒有?

    她忍不住回頭仰望醫療大樓,看著他所在的那一層,憶起過去種種被他呵護的細節,她才突然驚覺今天的自己其實一點兒也不專業。

    她沒有檢查他的傷口恢復得如何,沒有問問他的感覺好不好;她也沒有留意他是否發燒,只是一味地把情緒擺在當年被甩的那一刻。

    想想,這樣好像顯得沒什麼風度而且幼稚,畢竟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是嗎?從十八歲到現在的三十大關。

    是,她是生氣,但她更氣的是自己,氣自己怎麼一點也恨不動他。

    思緒至此,她立刻踅身走回醫院。回去干什麼?她自己也不怎麼明白,只知道自己應該要馬上去病房里見他。

    或許是想為「醫師」的這個身分扳回一城,也或許十二年來還有什麼東西沒放下,總之,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想找他尋個答案,不論是台面上的醫療追蹤,還是私底下的新仇舊恨。

    門口的警衛見她折了回來,有些意外。

    「欸?劉醫師,你不是……」

    她無視警衛那有些詫異的眼神,隨便搪塞了一句,「忘記拿東西。」

    然後錯身而過,直奔電梯乘往八樓。

    經過護理站的時候,小夜班和大夜班正忙著交接,此刻並非是巡房的時段,見到她來,護理師們一臉驚慌,以為自己少做了什麼,或是搞砸了什麼。

    「劉醫師,你怎麼過來了?」

    護理長心慌了下,初步推斷大概是病人向醫院投訴了什麼,追在她旁邊問道︰「是不是病人有什麼特別的交代?」

    「沒事,你們忙。我見個朋友而已。」

    一听,護理長停住腳。「朋友?」

    她皺了皺眉。劉醫師的朋友住這一樓?怎麼都沒听說?

    劉巧薇沒理會對方,飛快往第五間病房走去,時間已經將近深夜十一點,雖然明知他已經入睡的機率很高,可她還是沖動地來了。

    到底為什麼?她自己也迷惑。

    踏進了病房,她看著緊緊掩上的布簾,他的床位是亮著的,這代表他或許還沒入睡。

    是在看書嗎?還是在發呆?

    她的心跳登時變得又急又猛,陣陣如雷的脈搏震得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腿軟休克。剛才的沖勁已經消失殆盡,殘留下來的只是渺小如沙粒般的勇氣。

    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不,她應該先問問自己,如此沖動跑了上來,究竟是想得到什麼?

    她不確定自己在布簾外頭到底站了多久,或許是一分鐘,也或許根本就只有十秒鐘。半晌,自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提氣,伸手就要掀開簾子一「欸,你要不要吃隻果?」

    在此同時,她听見一個女聲從布簾里傳了出來。

    她手一縮,心髒在瞬間也緊了下。

    「我才剛吃完你那碗廣東粥,現在又要我吃水果,你當我是豬嗎?」男人嘴上說得無奈,可聲音里的情緒卻是愉悅的。

    「吼喲,營養成分完全不同,你懂不懂啊?你剛開完刀,當然要多吃富含鐵質的東西。」

    「我又不是女人,流那麼一點血死不了的。」

    「哼哼,東嫌西嫌,男人就是那張嘴愛逞強,難得本小姐想替你削隻果耶!你還嫌棄什麼呀?」

    「我嫌?我哪有嫌棄什麼?我吃飽撐著不行喔?」

    听著兩個人狀似親密地一言來一句去,那一瞬間,劉巧薇突然驚覺自己站在這里是何等的自作多情。

    這個時候會來探訪的,肯定是非常親密的人吧?

    想想其實也不意外,畢竟都已經十二年過去了,他有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她怎麼會笨到連想都沒想到時間不會等人。

    當年,她耍帥走得決絕,如今卻可憐兮兮地站在布簾外頭听著人家在里面恩愛,她是想爭回什麼?

    沒有。她根本沒想那麼多。

    思及此,她像是未戰先敗的烈士,掉頭無聲地走出病房。

    只是那細如蚊蚋的腳步聲卻還是被陳士勛听見了。

    「噓!」話題正熱絡,他卻突然打住。

    林敏亮看了看他的表情,也識相地閉了嘴,低聲問︰「怎麼了?」

    「你剛才有听到聲音嗎?」

    林敏亮靜了幾秒,眯了眯眼,沒好氣地道︰「你指的是來自第三世界的那種聲音嗎?」

    「去你的第三世界!懶得跟你解釋。」語畢,他忍著痛,作勢就要下床。

    「欸,你干麼?」林敏亮也跟著從椅子上站起。

    「沒事,你在這里等,我出去看一下。」

    他發誓他听見了腳步聲,而且毫無理由的,他相信那個人就是劉巧薇。

    「你要去哪?」林敏亮乖乖坐回了椅子上,卻難掩擔憂地看著他,「醫師沒交代你不要亂走動嗎?」

    「錯了,正好相反。」他笑了一笑,又道︰「你在這等著,我出去一下,等等就回來。」

    交代完畢,他掀開布簾,拖著蹣跚的步伐緩慢地走出了病房。

    一腳踏出門外,他左右瞧了瞧,果然在走廊底端看見了那熟悉的背影、熟悉的走路姿勢。

    還真的是她!居然一聲不吭地就想這樣離開?!

    「劉巧——」他正想揚聲喚住她,下一秒卻又覺得,在醫院的走廊上大喊她的名字,好像有點奇怪。

    「劉醫師!」于是他在瞬間改口。

    劉巧薇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停住腳步,頓了幾秒之後才回頭,露出一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僵硬表情,那樣子讓陳士勛差點迸出笑聲。

    他本來是想開口問「你找我嗎」,可瞟了眼護理站里的兩名護士,說話不得不謹慎些。

    「那個……」他支吾了下,道︰「正好,我有事想請教你。」邊說著,他邊辛苦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腹部的傷口就撕扯一次,他忍住劇痛,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劉巧薇不可能不知道術後的傷口有多痛,她于心不忍,在遲疑了幾秒之後,終于還是提步走向他,直到彼此都來到了對方面前。

    她率先止步,而他又狼狽跛足地向前挪了一些。

    劉巧薇發現他額上布著一層薄埂的汗水,她明白那大概是疼痛惹出來的冷汗,可他依然掛著微笑,看樣子心情很好。

    不知怎麼的,這令她有些小小的惱火。

    「傷口恢復得不錯嘛。」

    「是你的技術好。」他露齒而笑,拍她馬屁的功夫渾然天成。

    「你省省干,本醫院不需要巴結醫師照樣可以活著出去。」她輕哼了聲,又道︰「你把我叫住有什麼事嗎?」

    說這話時,她不自覺咳了聲,似是心虛。

    事實上,當他走出病房喚住她的時候,她心底先是萬分訝異,而後是小小的暗喜。不能免俗的,她想到了「心有靈犀」這四個字,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會這麼想的自己實在是非常可笑。

    「你剛才來找我?」陳士勛問得很坦然。

    「沒事我找你干麼?」她裝模作樣地冷笑了聲,卻忍不住管開他耿直的目光。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

    她深呼吸了口氣,降低自己的心跳頻率,這才道︰「沒有,你太敏感了,我只是臨時想到一些事,下班前再上來巡一下我的病人。」

    「喔,這樣。」陳士勛點了點頭,視線從未自她臉上移開過,像是想找尋什麼蛛絲馬跡。

    突然,他發現幾個護理師正朝他倆這兒偷偷打量,他一怔,隨即換了表情、換了口氣,搞得好像他倆真的只是醫病關系似的。

    「你正要離開吧?我陪你去搭電梯,順便請教你一些事。」

    劉巧薇被他那突來的莫名態度給惹得皺眉,低聲道︰「不必了吧?等你走到電梯那里,天都亮了。」

    「我可以依一般人走路的速度陪你過去。」這點皮肉傷算得了什麼?

    「拜托不要。」她沒好氣的嗤笑了聲,「你把傷口搞爛了,最後還不是要我來收拾?」

    「那就勞你陪我慢慢走過去吧!」

    「你……」她本想再說什麼,可似乎也發現這樣的氣氛已經惹來幾位護理師的關注一或者也可以說是燃起她們對八卦的熱情,只好道︰「算了,你高興就好。」就順著他吧。

    說完,她轉了身,徑自往電梯的方向走,而這一次,她刻意放緩了步伐。

    病房與電梯的距離並不算遠,陳士勛卻巴不得能夠再多走個十分鐘,即使對于現在的他而言,每一步都是折磨。

    眼看電梯就在前方,雖然不是什麼永別,可他總覺得不該就這樣靜靜地目送她踏進電梯。

    他想了想,決定停下腳步,不走了。

    「你干麼?」她也在超前兩步之後停了下來,似笑非笑的問︰「終于走累了嗎?」

    「不是。」

    「不然呢?」

    「我舍不得你走。」

    她怔住,下一秒卻翻了個白眼,「你真的夠了。為什麼可以把這麼惡心的話說得這麼順口?」

    「是嗎?以前你不是常听?」

    她啞口無言。

    不,正確來說,是她抗拒想起某些太甜蜜的回憶。

    「晚安,你早點休息。」語畢,她飛也似的快步走向前,伸手押了嵌在牆面上的下樓鈕。

    他吃力地跟了上來,搶在電梯門關閉之前對她說︰「我很高興能再遇到你,真的。」

    劉巧薇沒有答話,電梯門無情地關上,她的身影消失在兩扇門之間。

    陳士勛茫然地杵在那兒,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喜悅還是悲苦,胸口里的感覺就像是嘗了一口變涼的咖啡那般復雜,有甜味,有香氣,有苦澀,有濃醇……

    突然,支撐他的動力仿佛消失了,虛脫感像是海嘯般幾乎將他給吞噬,他腦袋暈眩了下,終于忍不住伸手撐著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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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說的「很高興」到底真正意思是什麼?

    想了一整夜,劉巧薇睡得很不好,她很氣自己居然這麼沒有定性,區區一句話就讓她產生了小小的竊喜。

    可是左思右想,搞不好那只是他一句客套話,她如此介意,豈不顯得自己好像傻瓜一樣?再說,依她對陳士勛的了解,他不可能沒有女朋友才是,就算沒有,昨天深夜在布簾內照顧他的紅粉佳人,肯定是第一順位。

    于是,經過了慎重的評估與衡量之後,她想,自己應該是已經非常了解自己未來的立場了。

    不是高中時的女朋友,亦不是國中時的同班同學,這些藕斷絲連的關系,她全都不想要,也不該要。

    最多,就只是醫護人員與病患之間的關系而已。

    當年是她太傻,以為只要掏心掏肺就能換得他的真心,誰又會料得到,燃燒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不顧一切獻身于他,最後竟只讓她落得「玩物」二字的下場。

    不過,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私仇歸私仇,在公事上,只要他一日不出院,她就依然是他的主治醫師,很難拍拍**從此避不見面。

    今日一整個早上,她都在練習自己的表情,思考該要怎麼面對他。是該冷漠好?還是從容自在好?或是干脆把他當空氣?

    唉,罷了,就順其自然吧,想那麼多也沒用,哪一次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那家伙又會搞出什麼花樣?

    在三次的深呼吸之後,劉巧薇抱緊資料夾,然後抬起下巴踏進了病房,一鼓作氣地撥開了布簾,故作爽朗地道︰「我要進來……嘍……」

    一句再熟悉不過的巡房通知,卻突然被她生硬地吞了回去。

    她看見病床邊已經有另一位醫師坐在那兒,頓了下才猛然回過神來。

    「陳、陳醫師?!」

    她困惑了,不懂為什麼急癥外傷科的主治醫師會出現在這里?莫非是她的手術出了什麼亂子?還是她處理傷口的方法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可仔細想想,只不過是個很單純的穿刺傷,依她的技術怎麼可能會出錯?

    「劉醫師,這麼早來巡房啊?」

    那位名叫陳士誠的醫師沒回答,反倒一臉悠然自得,仿佛他坐在這兒是如此天經地義……

    慢著,等一下。

    陳士誠……陳士……難道?

    「你們兩個……以前就認識了?」她略帶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他我弟。」

    「他我哥。」

    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她整個人青天霹靂,僵在當場,腦袋近乎空白。這兩個人是兄弟?這兩個人是兄弟?這兩個人是兄弟?!

    腦中頓時像是鬼打牆般地不斷重復著「兄弟」兩個字,她茫茫然地呆站在那兒,完全忘了自己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你還好吧?」

    見她久久沒有動靜,陳士勛忍不住喚了她。

    她這才像是驚醒般連忙咳了兩聲,道︰「沒有、沒什麼,只是有點意外你們會是兄弟。」豈止意外?簡直嚇死了!

    聞言,陳士勛唇角揚起,「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被送來這間醫院?」

    她一頓,瞬間好像理解了什麼——

    啊、原來如此。

    你是醫師?你是這里的醫師?!

    他被送進來的那一天,曾經這麼訝異地說過,當時,她以為是自己被瞧不起了,此刻才明白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他只是訝異她居然和自己的親哥哥共事于同一家醫院。

    思及此,她臉頰莫名微熱了些。

    「傷口還好嗎?」她振了振精神,抬頭道。

    「嗯,托你的福。」他收起了那不正經的態度,正視著她的臉龐,發現她今天的氣色有些蒼白。「昨天沒睡好?」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她怔了下,有些尷尬地笑了,「反正本來就不是很有時間好好睡覺。」

    或許是嗅出了什麼不尋常的氣息,陳士誠在一旁打量這兩個人的互動。該怎麼說呢?好像很熟悉,卻又好像有一種刻意經營出來的疏離。

    「你們兩個本來就認識?」他忍不住問。

    聞言,兩個人不約而同沉默了,像是在猜測彼此的心思與想法,想著對方沉默究竟是不知道該不該說明?還是根本就不願意被提起?

    最後,是陳士勛先開口。

    「她是我國中同學。」選這個答案總不會踩到地雷了吧?

    「國中同學?」反倒是陳士誠雙眉一蹙,滿臉懷疑。這如履薄郭、戰戰兢兢的氛圍,怎麼看都不像是同學重逢時的氣氛。

    可就在這一剎那,有件事情閃過他的腦海。他愣了愣,恍然大悟擊掌道︰「啊!她該不會就是害你被送去德國的那一個女生吧?」

    一听,陳士勛差點沒昏倒。這家伙居然就這樣大剌剌說出來?!

    「害你被送去德國?」果然,劉巧薇皺起眉,視線犀利地轉向了病床上的陳士勛,「你解釋一下,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跟你沒有關系,他認錯人了。」陳士勛急忙撇清。

    正是這個反常的舉動,讓陳士誠心里有了底,現在他更加確定,這個劉巧薇,肯定就是當年那位鬧得他家雞犬不寧的女孩子。

    那時,他正在醫學院里忙得昏天暗地,之後也沒過問太多,可如今終于見上一面,居然是與自己共事三年多的女醫師。瞧瞧人家這麼優秀,也難怪當年對方父母會到家里來抗議。

    思及此,陳士誠莫名覺得有趣,他站了起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你加油啊。」

    「加個屁!」陳士勛甩開哥哥的手。

    陳士誠走了,說是要回急診室。

    留下他們兩人面面相覷,他難得不知道該怎麼答腔,她則是在腦海里思索著剛才那一句話。

    他說,跟她無關,是陳士誠認錯了人一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當初兩人在交往期間,他就已經同時劈腿另一名女孩子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他倆的相處時間那麼短暫,送她去補習班之後,他有三、四個小時可以接著和別的女孩子約會。

    所以,當年他好端端的突然說要去德國,就是為了小三?

    思及此,她的胸口猛一抽疼,差點忘了呼吸。

    見了她的神情,陳士勛低下頭,搔了搔眉尾。

    他太了解她了。

    「你別胡思亂想。」他叮嚀了一句,抬起頭來望進她的眼底,「我說不干你的事,不代表就是有別人。」

    她臉色一僵,硬是擠了一抹硬邦邦的笑容。

    「我哪有想什麼?是你想太多。」她走上前,擅自調整了病床的角度,從容道︰「不管當初是哪個辣妹逼你去德國,都已經不干我的事了。現在,請你躺平、掀開衣服,我要檢查傷口恢復的狀況。」

    ***

    值班結束,劉巧薇累得像條狗一樣。

    巡過病房之後,便有兩台刀在等著她︰接著,她處理了十幾名不怎麼緊急的急診病患、應付了幾位有理說不清的家屬、呈報了一名受到家暴的小弟弟,還有一位被油鍋燙傷的老太太;最後,救護車又送來了四名酒駕出車禍的青少年,總之,她很忙很忙。

    但是忙碌並沒有除去她心中的紛擾。

    那家伙的嘴臉不時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尤其是當她稍稍偷得一刻閑,腦袋暫時放空的時候。

    那感覺就像根針扎在皮膚上,是死不了沒錯,也痛不到哪里去,但就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不舒坦。

    她拖著如老牛般的沉重步伐,萎靡地往停車場走,誰知好不容易走到車子旁,她在背包里東翻西找,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這才想起自己的車鑰匙「好像」被她擺在辦公桌上。

    呃,不會吧?

    她開始回憶今天下午來值班的時候,停了車、拔了鑰匙、上了中控鎖、走到急診室,然後中途和護理師聊了幾句、被病人攔下來問了幾句話,然後……然後呢?

    記憶突然飛快跳躍到巡房那一段,她想不起來自己先前是怎麼走進辦公室、放好背包、換上白袍,更別說是那串鑰匙,她根本記不起來那串鑰匙在按下中控鎖之後是怎麼被處理的。

    收進背包?放進口袋?還是擺在辦公桌上?

    「你怎麼還是這麼脫線?」

    突然一個聲音從死寂的停車場里冒出來。

    她吃了一驚,身子震了一下,連忙轉過身,看見的卻是陳士勛。他手上拿著一串車鑰匙,懸在空中晃呀晃……

    她先是發愣,而後才松了口氣,卻也立刻豎起了敵意。

    「為什麼我的鑰匙會在你那里?」

    陳士勛眉一蹙,講得好像他偷走的一樣。

    「你把鑰匙放在椅子上,我是好心替你送過來。」

    听了,她也皺起眉。「椅子?」

    「是啊,沒蓋你。」

    「我怎麼可能會……」耶?慢著,好像有點印象了。

    下班的時候,她記得自己拿了背包、翻出鑰匙,接著發現身上還穿著白袍,于是她把背包擱在桌面、鑰匙扔在椅墊上,脫下白袍、掛上椅背……

    「想起來了出?」他臉上出現了取笑的表情。

    她面露不悅,更多的是尷尬,但話又說回來,「你為什麼可以踏進我們的辦公室?」

    他露出了「沒想到你這麼笨」的表情,道︰「那也是我哥的辦公室,你忘了嗎?」

    好吧,無話可說了。

    她一把奪下那串鑰匙,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聲「謝謝」,接著作勢就要轉身躲上車。

    「可是其實我是去找你的。」他突然說道,同時遞上一只提袋,「听說你常常吃泡面。」

    她愣了愣,凝神一看,袋子里裝的是一杯飲料與一只餐盒。

    「這什麼?」她並沒有接過手。

    「豆漿和牛肉卷餅。」

    「我不是問你那是什麼食物,我是問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給你吃啊,廢話,難不成給你玩嗎?」

    「你?!」虧她在那一瞬間還有點感動,立刻被他的態度給惹惱,「不用了,謝謝,你自己吃吧。」

    第二次的道謝,她說得咬牙切齒。

    他聳聳肩,不以為然,道;「我剛開完刀,不宜吃豆類。」

    听了這話,劉巧薇一頓,像是被提醒了什麼。是呀,他剛開完刀,為什麼可以外出替她買宵夜?而且他現在身上還穿著便服?

    思及此,她皺起眉頭。

    「為什麼你可以走出醫院?」難道護理師都沒在注意?

    不,不可能,現在護理師們見到他就像是狗見到肉一樣,怎麼可能沒注意。

    他不正經地揚了揚眉。「我想出去的話,還能有什麼困難的?」

    聞言,她冷哼一聲,故作認同,實是譏諷,「喔?這麼說也是啦,想當初你翻牆的功力一流,對不對?」明著說他愛蹺課,暗著指他愛劈腿。

    他不由得苦笑,真是啞巴吃黃蓮。

    「總之你拿著吧,反正是買給你的,要吃還是要喂狗都隨便你。」他強勢地將提袋塞進她的手里,「就這樣,晚安,掰。」說完他轉身就走。

    她呆了兩秒,醒神的時候已經出聲喊住他。「等一下。」

    「嗯?」他回頭。

    她卻頓在那兒,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最後她還是沖動了。

    「都已經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就別對野花這麼殷勤,懂嗎?」將心比心,她可不願意自己的男朋友半夜去給別的女人送宵夜。

    然而這話听得陳士勛莫名其妙,他皺眉、狐疑,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有女朋友?」

    「沒有嗎?」她酸溜溜地悶哼了聲,「不是女朋友的話,人家會三更半夜來醫院削隻果給你吃?」

    一听,他有些玩味地揚起嘴角,眯起雙眼打量著她。

    「所以你昨天晚上果然有來找我?」

    她沉默了幾秒。「只是順便進去看了一下。」才怪,根本就是專程。

    「可是你又走了。」

    「因為我不想當人家的電燈泡。」

    他靜了靜,抹抹臉,道︰「我現在鄭重澄清,她不是我女朋友,那只是我的書記官,簡單來說就只是同事而己。」

    她听了卻是不以為然。「你如果沒跟人家搞曖昧,同事不會三更半夜來醫院看你,更不可能在那種時間削隻果給你吃。你到底懂不懂女人?」

    瞧她這麼積極「維護」對方的權益,陳士勛愈听愈不耐煩。

    「你這麼想湊合我和她?」

    她沉默,說不出話來。

    她是嫉妒的,可她的尊嚴不允許自己抱著這樣子的情感。

    「我沒那麼無聊。」半晌,她裝模作樣地冷哼了聲,解除了汽車的中控鎖,道︰「我很累了,沒空跟你扯這些。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宵夜。」

    撂下一句話,她狼狽地躲上車,匆匆駛離了現場。

    而那一份宵夜,劉巧薇是整夜瞪著它,卻連一口也不敢吃下。

    她好怕,仿佛那是下了毒的陷阱,一旦開始接受了他的溫情,便又會一步步往他布下的情網里走去。

    思及此,她心一橫,干脆把那袋宵夜給扔了,然後關了燈上床就寢。

    棒天,劉巧薇沒什麼心思休息,早早就到醫院里值班。

    只不過當她一踏進醫院,急診室的同仁見到她無一不是露出詭異曖昧的竊笑。

    她心中滿是困惑,以為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麼。

    「你們干麼這樣看我?」她摸了摸頭發,又摸了摸臉蛋,沒有啊,沒摸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三、四個護理師嘻嘻笑了兩聲,道︰「哪有?我們哪有怎樣?」

    話才剛說完,眾人一哄而散,又忙自個兒的工作去了。

    「什麼啦……」她完全摸不著頭緒,皺著眉頭,回頭又瞧了她們幾眼。

    敝怪的,這當中肯定有問題,她決定隨便抓個人來問問。

    于是她當機立斷,攔了個資深且稍有交情的護理師,劈頭就問︰「欸,你老實跟我說,她們是不是在玩什麼整人游戲?」

    「整人?」對方笑出聲,拍了拍她的肩,「沒有沒有,劉醫師你別怕,你那麼凶,大家不敢整你的。」

    ——她哪里凶了?

    不對,這不是現在的重點。

    「那她們干麼一看到我就笑得那麼詭異?」

    「她們是羨慕你吧。」

    「羨慕?」劉巧薇皺了眉,更迷惑了,「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有一個那麼貼心的男朋友啊。」說完,對方又拍了拍她的肩,一副曉以大義的模樣,「那麼有心的男人現在多難找啊,劉醫師你就原諒人家吧,嗯?」

    開導完畢,對方抱著病患的檢查報告翩然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恍若失神。

    男、男朋友?

    真是見鬼,她哪時有了男朋友?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吧?她搔了搔前額,腦袋里毫無頭緒。

    不過,當她踏進醫師辦公室的時候,謎底解開了一她的座位上大刺刺地飄著九顆氣球,底下還系著一只小紙盒。氣球上頭分別印著中文字,拼拼湊湊大概是「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嗎」之類的。

    她愣在門口,沒料到那家伙居然會出這一招。

    「這誰送來的?」如果是本人親自送來,她一定殺了他!

    聞言,同事抬起頭來睞了她一眼,道︰「快遞送來的。」

    呼,幸好。

    「怎麼?跟男朋友吵架?」同事又補問一句。

    「我沒男朋友。」

    她冷淡應了聲,走向自己的座位,一把抓起那一串氣球,作勢就要往垃圾桶扔——嘖,真沒想到那家伙也挺聰明的,知道她一定會往垃圾桶丟,故意挑個會飄出來的東西。

    「所以是前男友重新想追求你嘍?」

    「我不知道。」她坐下來,將氣球給擺了回去,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底下的紙盒上。

    「怎麼會不知道?」對方仍窮追猛打。

    只不過劉巧薇卻心不在焉,男人的問題此刻听在她耳里,似乎已經完全變成了無意義的環境音。

    她思忖了幾秒,決定拆了盒子。于是,她伸手拿來筆桶里的剪刀,橫向瀟灑一剪,氣球線被剪斷了,九顆氣球先後飄上了天花板。

    但拆開之後,盒子里卻什麼也沒有。

    劉巧薇怔愣了下,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以為里面大概會是小首飾,例如項鏈、戒指、耳環等等之類女人會喜歡的小東西,也或者可能是字條、信箋什麼的,唯獨沒想過里頭會是空無一物。

    「劉醫師?」同事突然喚了她一聲。

    「嗯?」她乍然回神,抬起頭來。

    「你還0K吧?」對方瞧她不怎麼開心,實在不太像是女人收到禮物時的表情,于是又問︰「如果你覺得困擾的話,要不下次請同仁替你多留意點,頂多就是別替你簽收了。」

    她愣了愣,揚起一抹尷尬的微笑,搖搖頭,「沒關系,我想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這樣啊……」

    「嗯。就是這樣。」

    話雖然是這麼說,可她其實也沒什麼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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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巡房前,她一直在想著那氣球上所傳達的訊息。

    是嗎?他想復合嗎?可他憑什麼來向她要求復合?

    當年他傷她至深,事後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如今她熬過來了,一個人也過得很好,他卻像是從天而降的災厄,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打亂了她的心思、搗碎了她的平靜。

    這算什麼?

    那家伙到底把她劉巧薇當成了什麼人?

    她愈想愈是生氣,氣他打亂了她的生活,也氣自己如此輕易地就被他給牽著鼻子走。

    一路雜想,她已經走到了病房前。

    里頭傳來男女開心嬉笑的聲音,劉巧薇停下腳步,靜靜地佇立在門外,其實不必親眼確認,她也知道是哪個女人正在和他打得火熱。

    她不自覺冷笑了聲,那九顆氣球上所表達的浪漫情話,此刻相形之下好像在笑她是傻子一樣。她嘆息,搖了搖頭,早就知道不能相信這畜牲了,不是嗎?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推開門,探頭望了一眼。

    丙然是李玟雨。

    雖然不太清楚他們正在聊什麼,但看得出來這女人已經被他逗得心花怒放,笑得簡直連眼楮都快變成了心型好吧,這麼說可能對他倆非常不公平,這僅僅是她眼中的偏見。

    如果理性客觀來陳述的話,李玟雨笑得親切燦爛,陳士勛則紳士溫文相待,他們之間的氣氛,或許只能稱作是醫病關系良好而已吧。

    或許。

    但事實上,她不想自欺欺人,這房間的氣氛明明就是曖昧的粉紅色,可她也不想表現得像是吃醋中的女友……或是吃醋中的前女友。

    「咳、咳。」她終于踏進了門,出聲假咳了下,「要調情可以等下班後嗎?」

    氣氛瞬間凍結。

    「呃,劉醫師。」李玟雨的面色僵了,「您今天這麼早就來啦?」

    劉巧薇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睇著他倆,感覺被那樣的眼神給看久了,似乎連皮膚都會灼傷。

    李玫雨眉一挑,她以為這劉醫師大概也對眼前這俊男檢察官有興趣,醋勁上來了才會老是擺臉色給她瞧,因此她聳聳肩,識趣地退出去,反正劉醫師每天只有五分鐘來看看他,她可是有滿滿的八小時。

    哼哼,想到這里,李玟雨滿意地揚起了唇角。

    可惜她不知道這兩個人過去的「交情」。

    病房內的兩人相視了幾秒,劉巧薇很快就發現床頭櫃上擺著一張便條紙,而紙上寫著十個數字,一看就知道是手機號碼。

    「喲,不錯嘛。」她冷笑一聲,「寶刀未老,這麼快就騙到電話號碼了?」

    陳士勛高舉雙手,擺出投降的無辜樣,「真是冤枉清白的好人,是她自己給我的。」

    「喔?像當年那個補習班的櫃台姊姊一樣嗎?」

    當年他去補習班等她下課的時候,櫃台打工的女大學生老是頻頻向他送秋波,他不但沒拒絕,也沒劃出距離,還跟人家聊得很開心。

    「櫃台姊姊?」陳士勛眉頭皺了皺,苦思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你說的該不會是在補習班打工的那一個大學生吧?」

    老天,她居然還記得那麼久以前的芝麻綠豆小事?!

    「我說了,那是她自己偷偷把電話號碼塞到我的皮夾里。」

    「誰沒事會把自己的皮夾交給別人?」

    「因為她說她想看我女朋友的照片,我才會交給她。」誰知道那女大生竟然就把自己的號碼塞進別人的皮夾里,還像是故意似的遮住了劉巧薇的大頭貼。

    「你說了我就要信嗎?」她悶哼一聲,走到床邊,打算開始做正經事。她不悅地命令道︰「衣服掀開,我看傷口。」

    「我……」他語塞,翻了個白眼,認命躺下,將衣服給掀高,「你真是莫名其妙,當初你看到了還跟我說你不介意、你無所謂,現在突然翻這個舊帳是翻什麼意思的?」

    「先別說話。」她突然換上了醫師的身分,讓他閉上嘴。

    「你.」這女人真是霸道。

    「不錯,傷口恢復得很快,大概再兩天就可以安排出院。」她替他把衣服給拉好,「另外,請你不要再送一些沒有用的東西過來。」

    「你所謂‘沒有用’的定義是什麼?」

    她不理他,懶得解釋。「那就這樣,你好好休息。」扔了一句話就想走。

    「等等。」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腳步頓了下,回頭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當初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其實很在意?」如果早知如此,他連一句話都不會搭理那個女大生。

    甚至說明白點,和對方聊天打哈哈,也全都是因為看在對方是她補習班里的人,他又怎麼可能會去搞爛她身邊的人際關系?

    她冷眼睇著他幾秒,才道︰「女孩子說不介意,是希望你可以自制,不是代表你可以繼續胡搞。」

    「我寧願你一開始就講清楚,而不是——」

    他話說一半,布簾卻突然被掀了開來。

    「陳檢,我跟你說,今天早上啊……」闖進來的女人見到現場有個穿白袍的第三人,聲音頓時被吞了回去。

    劉巧薇驚了下,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表情顯得驚慌失措。

    女人看了看她,隨後立刻伸手釋出善意,問候道︰「啊,你好,第一次見面,我是陳檢的書記官,我姓林,您應該就是主刀的醫師吧?」

    听了她的話,劉巧薇怔愣了好一會。

    這個嗓音她認得,就是那天晚上特地來這里為他削隻果的女人。

    女子看上去大約二十三、四歲而已,長發扎成高高的馬尾,一身中性打扮的休閑穿著。

    好奇怪的感覺,她原本以為對方大概會是個和李玟雨差不多的女性。

    「你好,我姓劉。」半晌,劉巧薇淡應一聲,回握了握對方的手,「我替他看過傷口了,沒意外的話,後天就可以出院。」

    「真的嗎?那出院之後有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林敏亮卸下肩上的背包,其態度簡直就像是陳士勛的妻子。

    有了這樣的認知,劉巧薇的心口無端抽疼,像是結痂的傷口被人給重新翻開……不論對方是有意還是無心。

    「出院那天我會再交代。」她勉強牽了牽嘴角,輕聲道︰「抱歉,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多說了。」

    再不走,她不確定自己又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例如翻舊帳。

    于是她匆匆離開病房,直奔急診室。

    忙碌,似乎已經成了她唯一的解藥。

    ***

    林敏亮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因為她瞥見了白袍上繡著「劉巧薇」三個字。

    會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有一年尾牙,陳士勛不小心喝過了頭,爛醉如泥。她把他給扛回家,正想色誘的時候,他口中卻喊了別人的名字。

    那時候如果自己還吞得下去的話,那麼她就是犯賤了。

    于是她把鈕扣給扣回去,安分地待在陳士勛的沙發上,失眠了一整夜。從此之後,她便再也忘不了「劉巧薇」這個名字。

    中午的時候,陳士勛並沒有在病房里。

    林敏亮以為他八成跑去找護理師聊天了,可她在同一層樓里怎麼樣也找不到他,突然靈機一動,她搭了電梯至醫院的頂樓。

    丙然,他唇上叼著根煙,倚著欄桿往遠方眺望。

    「嘖,你這煙蟲,」她提高聲量,雙手擺在口袋里,邁步朝他走去,「我就知道你會躲到頂樓來抽煙。」

    听見了她的聲音而回頭,陳士勛只是輕笑一聲,便又別過頭去望向他方。

    「病人可以抽煙嗎?」

    並肩而立,林敏亮凝視著他英俊立體的側臉。

    在檢察官辦公室的這幾年,她一直都是這樣,靜靜地望著他近乎完美的五官,這樣的帥哥誰能不動心?更何況她也不是聖女。

    「我只是被捅了一刀,又不是生病。」他不以為然。

    听了,她沉默幾秒。

    「我想,你心愛的劉醫師應該不會接受這種答案。」

    陳士勛愣了愣,吞雲吐霧的動作瞬間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那句話以及那名字,像是一顆大石頭沉甸甸地落在他心里的那片軟泥上,打出了一個洞,卻無聲也無息。

    半晌,他回神,又恢復了那若無其事、吊兒郎當的模樣,「反正她只要一句話,我就會馬上戒。」

    啊浮……听了真是好受傷。

    林敏亮不自覺地深呼吸,故作調侃似的吃味道︰「喲,真看不出來你也有這麼小男人的一面。」

    「我這叫鐵漢柔情。」

    「你少惡心了,我無法接受你說出這麼羅曼蒂克的台詞。」

    聞言,陳士勛只是微笑,沒答腔,靜靜地把指間的煙給捻熄。

     林敏亮以為他是打算下樓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跟她的事?」他卻突然這麼問。

    林敏亮先是靜了靜,然後微笑。「是你告訴我的。」

    他一愣,直覺辯道︰「我怎麼可能告訴你這種事?」

    「因為你不知道啊。」

    這娘兒們到底在說什麼?

    見他那錯愕的模樣,林敏亮雖然有些不甘心,但能夠讓他露出困擾的表情,也算是一種情緒上的平衡了。

    好吧,就告訴他。

    「有一年的尾牙你喝得爛醉,是我扛著你、硬把你送到家。這事情你總該記得吧?」

    「當然。」而且他記得,隔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林敏亮撐在一旁的沙發上打噸,似乎是照顧了他一整他頓時內疚萬分,從此不再踫酒——至少在外面不踫。

    「然後呢?」他追問。

    「其實,我有一些事情沒向你坦白。」

    這種口氣怎麼讓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陳士勛不自覺地皺了眉頭,神情詭異地看著對方。

    「我該不會是哭得死去活來、抱著你訴苦吧?」

    「當然不是,有的話我一定錄下來。」

    「你……」他深呼吸,閉眼了幾秒,「不然到底是什麼事?」

    「你喊了她的名字。」林敏亮直截了當地說出口。

    陳士勛一頓。

    意外嗎?不,其實不意外。別說是名字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在他的夢里早己出現不下千百回,他只是沒料到自己會說了夢話,還那麼湊巧地被同事給听見。

    「就只是她的名字?」

    「嗯。」

    「這樣你也能記到現在?」這也太夸張了,她應該去刑事局上班才對。

    「哼哼,我早說過我很聰明了。」

    「 ,得寸進尺。」

    「所以我真的沒有機會嗎?」她冷不防又冒出無厘頭的一句話。

    「什麼?」陳士勛愣了下,轉頭睇著他。

    「你就別裝傻了,」她逞強地牽了牽嘴角,刻意望向對面的大樓,「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對吧?」

    的確,然而知道了卻不見得得承認。

    「我一直都當你是我妹妹,」這是真心話,「甚至是親妹妹的地步。你知道我只有兩個兄弟。」

    「可是我只想當你的女人。」她直言不諱。

    事實上,她壓根沒料到自己能夠大膽到這種程度,八成是情敵已經不再只是個名字,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女人吧?

    陳士勛久久沒有回應。

    這種時刻她也不想搶著打破沉默,于是靜靜地等待他的答案。

    半晌,他摸出煙盒,取了根煙出來,卻遲遲沒點上。他若有所思地將那根煙含在唇瓣間,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接著,他拿出打火機,動作卻在這個時候僵住了。

    「敏亮,」他發現其實沒有點燃第二根煙的必要,「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從來就不是男對女的那一種,你懂嗎?」

    她懂,但不願接受。于是倔強地不肯出聲。

    見她不語,陳士勛想再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沒用,或許在表白之後,女人只會想听「我愛你」,而不是被發好人卡。

    于是他又把煙收回盒子里——連這根煙的五分鐘都不需要了。

    「你別指望我會向你道歉,或是什麼你很好、你很棒,我很抱歉傷了你的心之類的屁話。」

    「我才不會。」可眼淚還是不小心抖落了,她慌張地反手 去。

    他想,不合宜的溫柔大概也不適合給予;然而,放任情況爛下去似乎也不是他的作風。

    好一會兒,他才道︰「如果你覺得在我身邊很痛苦,想申請轉調,我不會阻止你。可是坦白說,你是很好的書記官,誰得到你就是走運。」

    語畢,他按了按她的肩膀,轉身離開頂樓。

    林敏亮站在那兒,一陣風吹來,吹干了她臉頰上的那道淚痕。她不禁嘆口氣,又深呼吸,像是早就預料到這樣子的結果,她心痛,卻不再遺憾,至少她說出口了。

    她仰頭望著天空,當成親妹妹嗎……

    呵,原來她抽中的是最糟糕的一支簽哪。

    ***

    接下來的兩天,急診室仍然處于戰亂時期,劉巧薇還是一樣累得像灘爛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停車場走,卻在那里遇見了穿著便服的陳士勛。

    他蹲坐在她的車子旁邊,像是守候己久。

    她愣住,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直到他察覺了她的靠近。

    「嗨。」他抬頭望向她,「下班了?」

    「你……」她一時之間還回不了神,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又」會穿著便服出現在這里。

    「你已經出院了?」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

    「沒有。」

    「那你為什麼——」

    似乎是料想得到她的疑問,陳士勛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我騙了護理長,說我要回地檢署辦個事,所以她就讓我請了幾個小時的外出假。」

    听了,她閉了閉眼。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

    她拿出車鑰匙,解除了中控鎖,道︰「有事快說,沒事讓開,我沒那種美國時間陪你耗。」

    他由地上站了起來,擋在她的面前。

    「為什麼這兩天都是別的醫師來巡房?」

    「不為什麼,只是例行性人力調度而已。」她向右側挪了一步,試圖繞過他的身旁。

    「好吧,無所謂,反正那也不是我今天來的重點。」他則跟著她往左挪了一步,不讓她逃走,再問道︰會兒有沒有空?」

    「當然沒空,我要回家睡覺。」她叉著腰,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他嗤笑了聲,「我才不信你會那麼早上床。」

    可惡,被他說對了。她沉默了幾秒,避開他的目光,「你想干麼?」

    「陪我逛夜市。」

    「啊?」逛夜市?!他是哪根筋不對勁?「神經病,我為什麼要陪你逛夜市?」

    「干麼這種反應?」他一本正經地說︰「帶你去逛夜市一直都是我的夢想。」

    「少夸張了你。」她哼了聲,睨他一記白眼。

    他則捶了捶左胸膛,露齒而笑,「這是真心話。」

    那樣子逗得劉巧薇想笑,卻硬是憋著笑意,仍然擺著臭臉。

    「你是跟我說真的?」逛夜市?真是愈想愈莫名其妙,他還真搞得出名堂。

    「當然,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她轉轉眼珠,考慮了好一會兒,視線不自覺下移到他的腹部,「不過你的傷……」

    「不礙事。」

    「真的?」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也是。」壯得跟牛一樣,她記得他連西瓜刀都挨過,「那就一個小時吧。」

    「一個小時?!」他哀嚎出聲,「會不會太趕了點?」

    「不要拉倒。」她作勢提步走人。

    「好好好……」他伸出手臂攔著她,「一小時就一小時。OK?」

    聞言,她停下腳步,直直望進他的眼底,終究還是忍不住古出了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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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由于他依然算是個傷患,所以劉巧薇理所當然成了駕駛。

    看著她開車的側臉,陳士勛有種說不出來的不適應。從前,她一直都是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面,環抱著他的腰,偶爾會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而現在,她卻是坐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顯然已經不需要他載著她去哪。

    思及此,一股幼稚的失落感還是浮上他心頭。

    抵達目的地之後,或許是時間晚了,逛夜市的人已經沒那麼多。他在心里可惜了下,本來還痴妄可以藉人潮偷牽她的手,或是摟她一下……

    「為什麼是夢想?」

    突然,她開了口,打斷了他的邪念。

    「嗯?」他回過神來。

    「你剛才說……」她輕咳了聲,才道︰「帶我逛夜市,是你的夢想?」

    「喔,那個啊。」他低頭,笑了笑,「以前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很想找個時間帶你出去逛逛,可惜你的課好像永遠都上不完。」

    听他這麼說,劉巧薇回想起那一段水深火熱的考試人生,似乎真的就像他所說的一樣。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就是忙忙忙,幼時上才藝班,長大上補習班,就連出社會了,同樣也是值不完的班。

    「現在想起來,我都懷疑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呢。」她喃喃低語。

    「啊,你等一下。」

    他突然跑開,買了支番茄糖葫蘆回來給她,「喏,你的口味沒變吧?」

    她愣了愣,傻傻地接過手。

    「謝謝。」恍若夢醒,她回過神來,道了聲謝,心窩卻突然涌上了一陣酸與甜,就像手上那支糖葫蘆一樣。

    後來,他又買了一串烤雞翅給她,還有蚵嗲、青草茶,然後是蔬菜抓餅,全都對了她的胃。

    當然,這不是他運氣好,也不是她不挑。

    她發現,自己喜歡吃什麼、不敢吃什麼、討厭吃什麼,陳士勛居然全部都摸得一清二楚。她驀地想起高三那一年,每天晚上補習班下課之後,他都會提早去夜市晃一圈,然後提些小吃、點心來給她。

    難道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記下來的?

    「你……」她啟唇,顯得欲言又止,「怎麼知道我愛吃這些?」

    他笑了笑。「我神。」

    聞言,她翻了個白眼,「去死。」

    「別忘了,是你親手把我救回來的。」

    「我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他側頭俯視著她,「你說謊的時候左邊眉毛會抖喔。」

    「欸?騙人。」她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有嗎?哪有!」

    自覺被耍,她氣得捶他一拳,他卻毫不客氣大笑出聲。

    後來,走完一趟,他怕她腳累了,便邀她在天橋的階梯上隨意坐下來。他坐在上,她則在下在前。

    他凝視著她瘦弱的肩膀,又想起她的工作量是如此繁重,不舍之情頓時浮現。

    「你的工作不會很累嗎?」他忍不住問。

    「會啊。」她背著他,低頭咬了口抓餅。

    「那為什麼不多休息?」他曾經听護理長說,只要急診室需要支援,她幾乎有求必應。

    「這要問你哥。」

    「我哥?」他頓住。

    「他是我頭頂上的主管,他要我盡力,我敢不拚命嗎?」

    他突然啞口無言。

    等不到回應,她轉頭看了他一眼,笑了出來,「開玩笑的,他當然不會強迫任何人,只是……唉。」她又別過頭去,繼續道︰「這一行嘛,你知道的,就算再累、再困,只要一想到有人可能正躺在手術台上、奄奄一息,是醫師的都無法安心躺在床上睡覺吧?」

    有能力可以出手相助,就不應該袖手旁觀。

    這道理他懂,他又何嘗不是這種人?

    想想,他抬手看了腕表一眼,距離約定好的一小時也僅僅剩下十分鐘,後天他就出院了,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或許這輩子就不會再有第一一次的機會。

    正當他愁著不知該從何啟口的時候——

    「喂。」她卻出了聲。

    「嗯?」他回神。

    「你上次不是送我氣球嗎?」

    「嗯,怎麼?」

    「那個盒子……」她支吾了下,才道︰「為什麼里面是空的?」

    他沉默。說了,也許她不信;不說,她八成又會覺得他在敷衍她。

    「因為如果你沒答應氣球上面寫的那一句,我的心里就會是那麼空。」語畢,他低頭揉了揉鼻子,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難為情。

    丙然,她低著頭,靜靜地毫無反應。

    「巧薇。」他忍不住喚了她的名。

    「嗯?」她沒回頭。

    「你真的不願意再跟我交往一次?」

    她頓了下。「不要。」拒絕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

    「為什麼要?當初是你先不要我的。」

    這句話不只是賞了他一巴掌,更是揮了他一拳、澆了他一盆冷水、一腳把他踹下山崖……

    「好啦,」她倏地站了起來,轉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時間到了,我們可以走了嗎?陳大爺?!」

    他抬頭靜靜地望入她的眼。「還有一件事。」

    「還有?」

    「你指派來的醫師……」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他說我後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

    聞言,她靜了靜。「我知道。然後呢?」

    「所以明天下午你值班的時候,可以親自來巡我的床嗎?」

    她抿抿唇,低下頭,「我盡量,但不保證。」

    「好。」他露出了微笑,卻在心里忍著刺疼,「那就盡量吧。」

    棒天下午,劉巧薇是親自來了沒錯,可她只是檢查他腹部的傷口,然後問問他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哪里不對勁,沒有特別說什麼。

    這令陳士勛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仿佛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都只是一場夢。

    明日一別,或許兩個人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回憶過往種種,不論在德國,還是歸來台灣,他想了她十二年,她害得他這十二年來女朋友怎麼換就是不對勁。

    而她呢?

    事實顯而易見,他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也許正如她所說的,這是他的報應、是他的錯。當年提分手的人是他、傷透她的人是他,可他能怪誰?怪她老母嗎?

    是你媽逼我離開你。

    即使過了十二年,這種話他還是說不出口。更何況,如果他最後想娶她為妻,那麼這句話更是萬萬不能講。

    半晌,她替他換上了一片全新的人工皮,道︰「出院之後,一星期內不要沾到水,如果擔心手術留下疤痕的話,可以向護理站自費購買美皮豐……」

    「我又不是女人,擔心那個做什麼?」他出言打斷了她的建議,同時將衣服給拉下,「還是你介意我有疤?

    如果是的話,我一定買。」

    她沉默了一會,翻了個白眼睇著他,不耐煩地道︰「那種建議只是例行性,你不必听得那麼認真。還有,在醫院里別跟我說一些有的沒的,要是讓別人听見,我會很困擾。」

    「為什麼?」他直睇著她,一臉不以為然,「難道在外面我可以大方追你,在醫院里卻不能對你示好?」她在顧慮什麼?

    劉巧薇先是抿抿唇瓣、舔了舔嘴角,才道︰「因為我不想讓醫院的人知道我們以前的關系。」

    這樣的答案夠犀利,簡直比捅在他腹上的那一刀還痛。

    「我的條件這麼差嗎?讓你連承認過去都覺得厭惡?」他苦笑,像是黃蓮的苦味留在喉頭,「還是醫院里有其他令你在意的男人?」

    「不是那樣。」她低下頭,急忙否認。

    「不然是哪樣?怕被別人知道當年是你被甩這樣嗎?」火氣上來了,他深呼吸一口氣,抑下怒氣。

    也許他惱的是自己,氣惱自己當年那麼無能,氣惱自己現在對她說了情緒性的字眼。

    她卻毫無反應,只是沉默了好久。

    「我沒必要再繼續跟你談這些。」她像是破水而出,搶著吸了口氣,道︰「那麼,出院之後請好好保重,再見。」語畢,她作勢就要離開。

    「別走!」他想也沒想就扣住她的手腕,「你一定要這麼理性對待我?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沒情緒嗎?為什麼你不生氣3」

    她頓住,背對著他,任他抓著自己的手。

    她沒情緒嗎?

    瞬間,她心口一縮,仿佛回到了那時候。

    她怎麼會沒情緒?如果沒有,她又為何一個人在昏暗的公園里哭了一整夜?

    「如果不理性的話,」她輕聲道︰「我怕也許是一巴掌,或是一拳、一腳……我不確定。」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思緒就像是糾結成一團的毛線。

    「我情願你那樣做。」也好過像是一座結了冰的湖泊。

    聞言,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樣做然後呢?結局會改變嗎?」她嗤笑了聲,像是在嘲諷他,「你走了就是走了,多罵一句、多一個巴掌,都不會改變事情的結果,不是嗎?」

    她說的有理,而且他並不打算辯駁。

    兩人沉默了好久,她失笑,覺得大概已經沒什麼可以再談的了,就要掙脫他的手,他卻冷不防一個使勁,將她拉向自己。

    她嚇了一跳,來不及反應,紅唇己被他給擄住了。

    「唔……」她瞪大眼,身體本能縮了下,伸手就想推開對方。

    他卻緊緊抓著她縴細的手腕,按壓在他的心口處,不讓她逃,不讓她躲,像是獵人終于抓住了獵物。

    他深刻且熱烈地反復吮吻她的唇瓣,迷失在她的芬芳甜美里,十二年過去了,如今再吻她一回,他才徹底明白,原來自己對于她的眷戀從來就沒有中斷過。

    漸漸地,她的身體不再緊繃。

    她因他的吻而軟化,雙眼不由自主地輕輕闔上,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填滿了她的嗅覺、她的感知,她想起了初次被他親吻的時候。

    好一會,他才放開了她的唇。

    她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有些惶恐、失措,甚至狼狽。

    凝視著她水亮紅潤的唇瓣,陳士勛卻是眉頭緊鎖,一吻之後,她的眼底沒有激情,亦非甜蜜,唯有說不出口的苦澀。

    如果親吻可以是一種清楚的表達,那麼,他多希望她能明白他那些無法化為言語的情意。

    他忍不住張臂緊緊地將她擁入懷里。

    「你對我還有剩下任何一點愛嗎?」他啞聲問道。

    她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氣,「已經……不愛了。」

    「那就再愛我一次。」他幾乎是用氣音在她的耳邊低喃。

    聞言,劉巧薇閉上了眼,鼻頭一陣酸。

    無疑地,那絕對是一句情話,可情話為什麼听在她耳里卻這麼悲傷?她的心像是懸了起來,然後重重地被擲下,如果她夠聰明的話,就知道這火坑跳不得。

    「我辦不到。」她別過頭。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種答案,可他打擊還是很大。陳士勛苦笑。

    「我就這麼糟糕嗎?二他嘆了口氣,將她擁進懷里,「糟到你連試都不願意再試。」

    同樣的懷抱,有點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人家說,有一就有二。」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許是因為他見不到她的表情,她露出了一抹難得柔情的微笑。

    「那一次,我是逼不得己。」他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地方逼不得己。」

    「難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就好,別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當初你為什麼堅持要分手,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兩個人一起解決的?」說完,她離開了他的懷抱,站直身子,「我只知道,事實就是你離開了,然後我被留下來。」

    他靜靜地,聆听著她的心里話。

    「當然,我生氣過、傷心過,」她繼續說道,口吻卻冷漠平淡,「也曾經天天一醒來就哭,不想跟任何人說話。那些我都熬過來了,可是你卻連一秒也沒有參與過我的痛苦,你要我怎麼能再愛你一次?」

    這些言語幾乎能夠轉化成鮮明的畫面,烙在腦中侵蝕著他,想象著她不停哭泣,想象著她坐在角落難過地不肯說話,他心口抽緊。

    當年分手的時候,她走得那般決斷,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絲扼腕,所以,他總是覺得自己才是愛得比較深的那一方。

    然而此刻,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控訴著他有多麼無知。

    「讓我補償你。」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卻搖了搖頭。

    「都十二年了,還能補償什麼?」

    一句話,從此井水與河水互不相犯,最後,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僅在離開病房之前說了聲……

    「保重」。

    ***

    「哈啾!」

    一個噴嚏劃破了辦公室里死氣沉沉的氣氛。

    陳士誠從文件里探出頭來。「感冒了?」

    听見了對方的問句,劉巧薇苦笑一聲,抽來面紙擤擤鼻水,道︰「很明顯了不是嗎?大概是回家的時候被我佷……哈啾!」

    話才說了一半,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

    陳士誠忍不住夠她逗笑出聲。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把話說完,「被我佷女傳染。」

    「拜托你回家休息,不要留在這里害別人。我每天平均都有三、四台刀,沒時間感冒。」

    劉巧薇只是輕輕揚起唇角,表示听見了,卻沒有答腔。

    陳士誠從以前講話就很機車,而她也適應得不錯,偶爾還會反譏個幾句話來損損他。反正嘛,大家都明白他只是犀利在那張嘴而已,其實心腸軟得跟麻糟一樣。

    可自從知道他是陳士勛的哥哥之後,她便再也無法與對方開玩笑了,甚至以前認為是無意義的玩笑話,現在听在耳里都覺得仿佛意有所指。

    思及此,她拿起口罩戴上,離開了座椅。

    「我巡完床就回家。」一副急著想逃離現場的模樣。

    陳士誠不是木頭,他老早就察覺這女人最近躲他躲很凶,只要他踏進辦公室,她就一定會找理由回避。

    正好,他也不是笨蛋,當然知道是誰搞出了這麼尷尬的局面。

    「劉醫師,等一下。」

    在她離開辦公室前,陳士誠出聲喚住了她。

    她停住腳,回頭。

    「陳士勛有跟你聯絡嗎?」

    听見關鍵字,她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下,故作無所謂道︰「沒有。我應該要跟他聯絡嗎?」

    「難道不應該?」陳士誠連想也沒想地就如此反問,而且毫不避諱辦公室里其他人的目光。

    劉巧薇臉都綠了。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雙頰臊熱、耳根灼燙,仿佛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怎麼說,還好此刻她臉上還有個口罩當面具。

    她呆傻了好久,終于回神。

    「咳咳,這我不太清楚。」她試著讓自己的口吻顯得平淡無奇,仿佛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段對話,「他沒給我他的電話,也沒特別跟我說過什麼。」

    才怪,他說的可多了。

    「是嗎?」陳士誠投來一記頗有深意的目光,「我還以為他會有很多話可以跟你敘舊。」

    他那視線盯得她頓時心虛又心慌。

    「哈哈,你想太多了。」她干笑兩聲,倉促地結束了話題,「好啦,不聊他了,我得快點去巡房,才能早點回家休息。先掰啦。」她又假裝咳個兩聲,低頭迅速逃出了辦公室。

    老天,現在連上班都像是踏進了地雷區!

    不管是在辦公室里休息也好,還是在急診室里的第一線也罷,不知怎麼地,只要遇上陳士誠,她就像是踩在劍山上面一樣,步步為營、戰戰兢兢。

    其實,她不確定陳士誠到底知不知道她和陳士勛的關系,也不確定陳士勛對他說了多少,例如︰除了國中同學的身分之外,他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的初夜……

    喔,是了,大概就是這種「什麼都不確定」的情形,才會讓她每天像是如坐針酕吧?

    思及此,她抬頭看見前方兩扇電梯門就要闔上,立刻加快腳步,趕在電梯門關閉之前的那一瞬間,伸手擋了下來,閃身進電梯里。

    里頭很空曠,只有兩名護理師。

    她禮貌性地揚起唇角,卻忘了自己臉上戴著口罩,所以沒人理她。也罷,自討沒趣而已,她干脆轉身按了樓層鈕,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欸欸,你知不知道前幾天住進來一個很帥的檢察官?」突然,其中一人開口。

    這話讓劉巧薇心髒猛縮了一下,全身里外的細胞仿佛都警戒了起來。

    「喔,你說那個姓陳的?」另一個人應了聲。

    「對啊,我昨天听說他還是急癥外傷科陳醫師的弟弟。」

    「那個大家都知道好嗎?」

    「呃……是喔,那我不就資訊落後?」

    「你才知道。」

    「嘖,那你知不知道八樓的李玫雨今天晚上約到他了?」

    「真的假的?騙人的吧?!」

    女人的聲音顯得訝異一雖然劉巧薇也不見得有多冷靜。

    她幾乎是忘了呼吸,注意力全在耳朵上。

    「我騙你干麼?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听到她們坐一桌在餐廳聊八卦,听說李玫雨才打了兩通電話就約到他耶!」

    「靠!我听說產房有一個護理師打了五、六通電話都約不到;連放射科的呂醫師也主動表示了好多次,怎麼那個李玟雨……」

    「沒辦法,罩杯很重要。」語氣里盡是矛盾的嫉妒與不齒。

    可劉巧薇听得愈多,眉頭皺得愈緊。真是怪了?那家伙的電話號碼是被貼到公布欄上了嗎?怎麼搞得好像整棟醫院的女性員工都有他的號碼?

    後來轉念想想,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至少他在住院期間會填上許多表格,而其中一欄便是電話號碼。

    下班之後,她順路去便利商店買了些食物、飲料,心里卻愈來愈郁悶。電梯里的那句「罩杯很重要」像是魔音穿腦似的拚命在她腦海里播放。

    她不禁想起那兩個人之前相談甚歡的畫面。

    是吃醋嗎?大概吧,畢竟那曾經是屬于她的男人;可她還愛著他嗎?這就很難說了。

    其實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因為愛他而感到失落,還是基于競爭者的心態而感到不痛快。

    而且,撇開她的喜好不談,客觀來看的話,李玫雨確實是男人心目中最想要的那種性感俏護士。那女人不僅臉美、波大,而且還腰縴、臀翹、腿細長,是男人都擋不住這種誘惑吧?

    可他是怎麼說的?

    那就再愛我一次。

    曾經在她耳邊的細語呢喃,此刻想來卻像是個屁。

    思緒至此,劉巧薇自嘲地苦笑了聲。

    她突然覺得忿忿不平、滿腹委屈,他怎麼可以如此愚弄她、折磨她?先是奪了她的初夜之後再狠狠把她甩開,接著是重逢之後求和不成,便馬上投向辣妹的懷抱,可悲的是,自己居然還會為了他而難過。

    想著想著,她的眼尾濕潤了些。她立刻甩甩頭,深呼吸一口氣,卻不知不覺走到冷藏櫃前的啤酒區,呆呆望著滿櫃的啤酒、沙瓦。

    她突然忍不住想,李玟雨會不會穿得很性感去赴約?那家伙會不會一直盯著人家的事業線?他會不會帶她回家?個性一向大方的李玫雨會不會主動騎到他身上?

    還是說……他們兩個此刻已經在床上翻雲覆雨了?

    火辣香艷的畫面持續在她腦海里飛馳,待她回神的時候,她已經拿著一手海尼根站在結帳櫃台前。她想,她需要一點外力,來麻木她內心里面的某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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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李玟雨確實是穿得很性感。

    如瀑的烏黑秀發披落而下,一襲深V紅色緊身上衣,配上貼合曲線的提臀牛仔短裙,再加上一雙具有狂野氣息的流蘇長靴。

    真的很難想象她的身分是個白衣天使,她看起來簡直比魔鬼還像魔鬼……尤其是她胸前的深溝非常吸楮,想不看見也難。

    不過可惜的是,陳士勛不願被當待宰的羔羊,他可不想為了一個眼神就被強迫中獎,于是他脫下自己身上的薄夾克,遞向對方。

    「穿著吧,你露太多了。」

    李玟雨一頓,雙頰飛紅,以為他是不願意讓別的男人覬覦她的身體。

    「你、你討厭啦!現在才說,不希望別人看的話,你可以早點跟我說啊,或是暗示我也好,干麼要等到——」

    「你誤會了。」他制止了她那良好的自我感覺,淡漠道︰「基于視覺的本能反應,我一定會瞄到你的胸口,可是我不希望你有任何被輕薄的聯想。」

    意思就是一不要以為老子今夜想跟你干麼干麼。他只差沒說得這麼直白。

    事實上,會答應李玫雨的邀約,是因為她開口的時間點,正好就是他被劉巧薇給拒絕的那一天,說他是自暴自棄也不為過。

    只是李玟雨似乎還是沒听懂他真正想表達的。

    「我才不會那樣想。」她以為那是他展現體貼的一種方式,于是套上了他遞來的夾克,純粹的男性氣息讓她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柔媚萬千的笑容。

    她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輕輕挽起他的手臂,催促道︰「那我們快走吧,我訂七點半的位子。」

    他一頓,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也沒打算當街把女人的手甩開。反正只不過是幾步路而已,一下子就過去了,算是留個面子給她。

    她訂的餐廳其實離他住的地方很近,步行只需約十分鐘,如果腳程快一些的話,搞不好五分鐘就可以抵達。

    是巧合嗎?還是她故意挑一個離他住處比較近的地方?

    進了餐廳,服務生領著他倆入座,他一坐下來就順口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家店?」

    「網路上查的。」她揚唇,脫下了外套,在彎身入座的時候像是有意無意地傾前露出了雪白的**。

    依他目測,她肯定有E以上的罩杯。

    「咳。」他輕咳了聲,深呼吸,視線都不知道該擺在哪了,「這里離我住的地方只有五分鐘的腳程。」他揉了揉鼻子,翻開Menu。

    「欸?真的嗎?!」李玫雨露出了驚訝不己的表情。

    陳士勛見了,在心里嘆了口氣。演技真差。

    他猜想,她八成也是從病患的資料卡上面得知了他的住址。

    「所以今天晚上不忌酒嘍?」李玫雨又接著道,一臉雀躍。

    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是想把他灌醉,然後賭看看他會不會酒後亂性?還是相反過來,她多喝幾杯,然後借酒壯膽推倒他?

    但是話又說回來,依她此時**的程度來看,她大概也不需要借什麼酒來壯膽了吧?

    他唇角一勾,不予置評。

    「你隨意就好。」

    最後,她點了一份凱薩沙拉,他吃了一份菲力牛排;她幾乎喝了一整瓶的紅酒,他則是連一滴也沒沾。

    買單後,雖然他很想直接就在餐廳門口替她叫車,她卻堅持要並肩散步「送他回家」,他拗不過這個微醺的女人,勉強讓她跟著,直到兩人來到他公寓樓下。

    「我家到了。」

    他停住腳,轉身俯視著雙頰酡紅的女人,鐵了心不打算邀她上樓,「你要自己叫車嗎?還是我幫你叫?」

    她醺醺然地傻笑了幾秒,道︰「可以借我洗手間嗎?」

    「……」這女人真是高明。他忍不住吁口氣。「你想吐嗎?」想吐的話其實路邊可以自便。

    她卻尷尬地笑了一笑,低聲細語,「剛才喝太多了,現在……想上廁所。」彷佛害怕被拒絕似的,她又連忙接著道︰「好嘛,借我一下,我保證不會笑你的房間有多亂。」

    他昧了昧眼,最後忍不住拐上了。

    「好吧。」再怎麼樣,對方都還是位盛裝打扮的女人,總不能叫她去麥當勞或是加油站吧?于是他認命拿出鑰匙,領著她來到大門前。

    敝哉,他明明是高大強壯的一方,此刻卻有一種引狼入室的忐忑感?

    門鎖開了,他忍不住回頭瞟了她一眼,那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尿急的模樣,反倒比較像是發情。

    「你確定你想進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

    「嚇不倒我的啦。」李玫雨以為里頭八成像是垃圾堆,可事實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的空間干淨整潔,而且裝潢俐落、有條理。

    她皺了皺眉,實在不懂前一秒他為何如此害怕讓她進門「很好啊,干麼怕人家看?」

    陳士勛干笑兩聲,懶得解釋。

    「直走到底就是浴室了。」他指了指方向。此刻,他只希望李玫雨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身上該有的衣服都還在。

    幸好,她還算守規矩,只不過當她步出浴室的時候,臉上一點也沒有道別的意思,她踩著慵懶婀娜的步伐緩緩走到他面前,那對雪乳幾乎是貼在他胸膛上了。

    「我今天可以留在這里嗎?」

    丙然,該來的還是會來。

    「不了,我晚上還有工作。」其實只是推托之辭。

    「不能先緩著嗎?」

    「我有很多訴狀要擬。」

    「是喔?你真認真。」她揚起柔媚的笑容,伸手在他飽滿結實的胸前輕輕滑過,「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是個又帥、又man、又有正義感的好檢座。」

    他不自覺退了一步,受不了她身上有那濃郁的脂粉味。

    倏地,他想起劉巧薇那個女人幾乎是不化妝、不沾香水、不染發也不燙發。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的記憶里只有她的素顏與淡雅……

    她的人就像她的生活一樣單純、簡約,從以前便是如此。

    不知道這分開的十二年來,她是否曾經為了誰而刻意打扮自己?是否曾經為了色誘誰,而讓自己穿得有如眼前的李玫雨一樣……

    或許只是愚蠢的想象,可他就是覺得心有點剌痛。

    「我幫你叫計程車。」他突然回神,避開了她的撫觸,轉身就要去拿手機。

    李玫雨一時頓住,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又羞又惱,跺腳嗔道︰「干麼一直要趕我回家?你不喜歡我嗎?」

    听了,陳士勛停下動作,而後轉頭望向她,「你別誤會,我喜歡跟你聊天,不代表我想跟你上床。」

    「你——」她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簡直氣炸了,「陳士勛,你把人當笨蛋耍啊?不喜歡我的話為什麼要答應和我吃飯?」

    「我是答應跟你吃飯,不是答應留你下來過夜。」

    被男人如此反駁拒絕,李玫雨當真是連台階都沒得下。

    「你、你這爛人!」

    最後,她只能撂下狠話,狼狽離去,使勁甩上他的門。

    幸好門板沒被她砸爛。

    陳士勛站在自己的屋子里,環視著這個混亂過後重回寧靜的空間,他忍不住苦笑了聲——女人還真是善變哪,前一秒還說他是個好檢座,下一秒就突然罵他是爛人。

    想了想,他嘆口氣,低頭搔了搔眉尾,卻突然又聞見了那股香水味,這味道嗆得他頭昏眼花。

    于是他俐落脫去上衣,打算沖個熱水澡,只不過當他前腳才剛踏進浴室,門鈴又響了起來。

    他頓了下,該不會是李玟雨愈想愈不甘心,又爬上樓來理論吧?

    唉,管他的。

    他決定來個眼不見為淨,假裝什麼都沒听見,可這李玟雨卻愈按愈起勁,門鈴聲的節奏是愈發急促惱人,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的按個不停,簡直就像是存心要把他給逼瘋一樣。

    那女人是怎麼回事?

    終于,他受不了了,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luo著上半身,他步出浴室,直往大門走,他知道如果置之不理的話,那女人可能會按鈴按到天亮。

    他粗魯地拉開門板,近乎大吼,「你到底按夠了沒?!」

    可下一秒,他愣住了,「……你?」門外的人,不是李玫雨,「你怎麼會……」

    而是一身酒味的劉巧薇。

    陳士勛呆愣當場,甚至是不知所措,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作了夢?明明離開的是喝醉酒的李玫雨,怎麼出了門之後,回來的卻變成了喝醉酒的劉巧薇?

    是作夢吧?

    嗯,一定是夢。

    「你這色鬼!」突然,她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

    「嗄?」陳士勛一頓,然後皺了眉頭,一臉莫名其妙,「我又怎麼了?」

    劉巧薇卻悶不坑聲,只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見他luo著上身,她雙眼微微眯起,心想果然如她所預料,要嘛就是正要脫衣服辦事,再不然就是已經在抽事後煙了。

    思及此,她心一橫,干脆把他推開,徑自闖進屋子里。

    「喂!你……」什麼呀?這女人。

    瞧她左顧右盼地像是在搜索著什麼,他忍不住覺得好笑,「你是喝醉了嗎?干麼突然跑到我家來找東西?」

    「人呢?」她停下動作,回頭瞅著他。

    「人?什麼人?」

    「那個波霸妹啦!你裝什麼傻呀?」

    「啊?」陳士勛先是愣了愣,一會才會意過來,「你說李玟雨?」

    「廢話,不然還有誰?」

    「她又不在這里。」好吧,雖然是三分鐘前才離開。

    「你少唬我,她身上的香水味連四百公里外都聞得到好嗎?」

    「哪那麼厲害。」他又犯了耍嘴皮的毛病。

    「少唆!房間在哪?房間呢?」她連理也沒理他,自顧自地想把所謂的狐狸精給揪出來,「在那里對不對?那女人是不是在你房間里?」

    然後她開始醉醺醺地在屋子里亂繞。

    「我就說她不在這里啊……」他則是跟著她後頭走,擔心她不小心跌個狗吃尿。

    「李玟雨!」她突然大叫出聲。

    陳士勛被她這無預警的大嗓門給嚇了一跳。

    「出來!我知道你在這里!」她幾乎是用腳踹開他的房門,一看,床上空曠得很,她呆愣了幾秒,回頭道︰「浴室對不對?她在洗澡了對不對?」

    SHIT!居然在洗澡?那不就是辦完事了?

    腦海里冒出這樣子的結論,宛如火上加油,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形象也不顧了,就這麼沖去捶打浴室的門——

    不過,事實上她捶的是書房。

    「李玫雨!出來!」

    陳士勛倒是沒制止她,只是在她身後憋笑。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她喝了酒之後是走剽悍路線,這他可要好好記下來。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給我出來講清楚!」她拍打著門板,卻沒想到要伸手去轉動門把。

    她這樣手不會痛嗎?

    此刻陳士勛已經不再覺得逗趣,而是為她的手感到心疼,他握住了她的手,阻止道︰「好了啦,我都說這里沒人了。你就算把門炸掉,我也變不出一個李玟雨給你。」語畢,不顧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幾乎是把她給架開。

    「你騙我!我知道你今天跟她出去吃飯!」她拚命扭著身體,企圖甩開他的鉗制,「放開,不要攔我!我今天一定要教訓教訓她,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搶老娘的男人!」

    听了,他雙眉一挑。

    老娘的男人?

    他唇角微揚,干脆把她抱了起來,扛回客廳里,努力想把她給「安置」在沙發上。

    「可惡!我就知道你會護著她!」她持續掙扎,又推又捶的,只差沒把牙齒給用上,「你這個騙子,說什麼要補償我,說什麼要我再愛你一次,講得一副很愛我一樣,最後還不是找辣妹來陪?」

    被如此指責,陳士勛可冤枉了,頓時放開雙手,瞠大眼楮望著她。

    「我騙你?」真是見鬼,「听說好像是你不要我的?」

    他可是為了這事情而消沉失落了好幾天,而她居然講得好像她是受害者一樣,這還有天理嗎?

    「我不要你?哈哈。」劉巧薇眯了眼,皮笑肉不笑的說︰「我不要你?這種話你也敢講出來?要我提醒你當初是誰先提分手嗎?」

    「我說過了,我當初是因為……」他本想辯解,然而轉念想想,對一個酒醉的人講理好像是找自己麻煩,于是轉了話題,「你要不要先喝杯茶?」

    「不要。」

    「那你到底想怎樣?」

    「李玟雨呢?」

    還在李玟雨?他閉上眼,吸口氣,有種遇到鬼打牆的痛苦感,「她早就回去了,麻煩你記一下好嗎?別再問她的事了。」

    「所以她真的來過?」她雙肩略沉,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她只是上來借廁所。」

    「你們什麼都沒做?」她眯著眼,眸里帶著極度的質疑。

    「沒有。」

    「嘖,怎麼可能沒有。」她哼了聲。

    她了解李玫雨那種女人,天使的臉孔,魔鬼的身材,她們非常懂得利用自己的武器,只要是男性,沒幾個能夠拒絕那樣子的誘惑。

    他靜了靜,好想哭。

    「我說實話你不信,那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我哪里比不上她?」

    「你幻想喔?我從來沒說過這種話吧。」

    「是臉蛋?身材?」她身體猛地湊上前,鼻尖幾乎抵著鼻尖,自顧自地積極逼問著,「鉤,我知道了,你這個大男人,你不能接受女人比你聰明對不對?」

    老天,這家伙喝醉之後完全不听別人說話的嗎?

    他嘆了口氣,抬手捧著她的雙頰,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的眼,道︰「相信我,不管你是聰明還是笨,我都只愛你一個。」

    她沉默,神情頓時軟化,眼神也變得柔和許多,原本就泛紅的臉蛋突然變得更加火燙。

    「你是說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騙人!」

    世事瞬息萬變,果然她又翻臉了。「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你騙走了我的初吻、騙走了我的第一次、還騙我說你是為了轉學才跟我分手!」

    終于,他受不了了,干脆以唇封住她的嘴,還能省點口水用在其他的地方。

    「唔……」

    她嚇了一跳,瞠目瞪著眼前這張放大的俊臉,腦袋倏地清醒過來,伸手抵著他結實飽滿的胸膛。本想推開他的,怎知這滋味太美妙,她情不自禁地跟著淪陷,輕輕閉上了眼……直到她想起了某件事。

    「不行!」她猛然睜眼推開他。

    像是悅耳的圓舞曲突然中斷,陳士勛一臉錯愕,明明她也很陶醉的不是嗎?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感冒,你會被我傳染。」

    「感冒你還喝酒?」她到底還是不是個醫師?而且這個時候誰還會想到這種事?

    「你管我。」她努努嘴。

    那可愛的舉動逗笑了他。

    「你真的醉了。」平常的她大概死也不可能露出這種表情。

    原以為十二年的光陰讓她改變很多,如今看來她只不過是多了一張面具罷了。

    他暗忖,倘若她那面具是因為他而戴上,那麼,他一定要親手把它給摘下來,無論要花上多少時間,不管要花費多少精力。

    「傳染就傳染吧。」他伸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道︰「至少生病受傷了,我才有理由去見你。」

    然後他俯首,二度吻上。

    ***

    細吻纏綿。

    陳士勛環著劉巧薇的腰,她攀著他的頸;他狂放地在她嘴里盡情掠奪,她則是毫無保留地在他懷里臣服。

    連移到臥房里去的幾秒鐘都無法忍受,兩人還在沙發上,陳士勛就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要了她。

    好不容易,她從彼此的唇隙之間吸到了一口氣。「嗯……唔……」不自覺地逸出一聲嬌嘆。

    這聲音和她身上的香氛徹底粉碎了他的理智。

    他倒抽口氣,更緊地擁著她,像是要把她給融進身體里。他熱切地吮吻她柔嫩雪白的頸側,卻忘了詢問她是否可以留下屬于他的痕跡。

    「你好香……」早己聞不到酒味了,此刻她所散發的是醉人的費洛蒙。

    她可知道自己是他永遠的性幻想對象?即使身下抱的是別的女人,卻在激情之際總會冒出她的笑靨,就像是一場崗脫不了的惡夢,一個喚不回來的情人。

    她輕閉著眼,享受他的佔有,臉上的表情是如此愉悅。

    他見了,卻莫名感到不安。

    「巧薇。」他伸手撫著她的臉頰,低聲喚了她的名。

    她睜開了眼楮,那是一雙水潤晶亮的美眸。他明白,**正在折磨著她,而他又何嘗不是呢?

    「你確定知道我是誰?」他可不想被當成別的男人。就如同他偶爾會在別的女人身上看見她的影子。

    她沒說話,緩慢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胡碴。

    「當然,你化成灰我都認得。」

    他一听,啞口無言。

    「真的這麼恨我?」他突然不知道這是該得意還是該反省。

    「所以你還會想要我嗎?」她勾著他的頸,像棉花糖一樣甜膩、輕柔地在他耳邊道出他的名︰「我最愛的……士勛。」

    瞬間,自制力成了斷裂的琴弦,他俯首啃咬著她的鎖骨,大掌探進了她的衣服底下,像是脫了韁的野馬,霸道且貪婪地在她的肌膚上游走、需索、侵略。

    緊緊相貼的皮膚像是可以傳達彼此的情/yu,劉巧薇清楚地感受到這個男人有多麼想要她。

    就如同那一夜,他第一次要了她的那一夜。

    他的急躁、他的粗喘、他低沉的呻/吟,以及他給她的劇痛與歡愉,那一夜的每一個細節,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濃烈的**方歇,她稍稍離開了他的懷抱,主動解開自己的扣子,俐落脫去上衣扔到一旁;男人見狀,黑眸暗下。

    兩人luo了上半身,再次緊緊回擁住對方,他灼燙的體溫讓她渾身騷動不己,她綿軟的嬌軀則是讓他下/身脹得發疼。

    他多麼想立刻沖進她的身體里,忘情放肆地侵襲她、熱烈與她交歡,可是他沒有,盡管淌著汗、耐著疼,他仍是強忍下。

    當年取她初夜的時候他年少輕狂,並沒有太多紳士的對待,事隔十一一年後,他突然感到後悔,後悔自己當時沒有再更溫柔一些。所以這一次,就算他會被自己的欲火給灼傷也沒關系。

    他愛她,他要慢慢地把她給填滿。

    他熟稔地解了她的內衣背扣,她呻吟出聲,仿佛像是觸電般,身體不由自主地弓了起來,或許是因為酒精的關系,今夜的她既性感,也敏感。

    「要到房間去嗎?」他呼氣般地在她耳邊低語。

    她搖了搖頭。「我想要你……」她在他的頸窩里廝磨、輕蹭,「就在這里、馬上,我不要再等了……」

    癌視著她失神迷醉的模樣,他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抽離感,仿佛身體和精神已經分道揚鐮,像是在作一場極致煽情的春夢。

    他身體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像是一鍋沸騰滾燙的熱水,可腦袋卻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麼,理智全都燒成了灰燼,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精壯的身軀像塊燒紅的熱鐵,欲望侵蝕著他的理智。他俯趴在她的上方,汗水涔涔滴在她的肌膚上,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自制力正一點一滴在流失。

    「痛嗎?」其實他不需要問,也能從她緊繃的身體上得到真正的答案。

    可她卻搖了搖頭,睜開眼。

    「這個身體……」她抬起手,捧著他的雙頰,「只有你抱過。」

    听了,他頓住,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從十八歲到現在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她又閉上了眼楮,眼角卻滲出了淚,「我好愛你,那麼愛你……我全心全意愛你,別人跟我說什麼,我都不在乎,可是你為什麼不要我?」

    這像是夢話般的呢喃,每一個字卻都像是一把刀,直直地剌進他的胸口,殘暴地攪弄。

    「現在,抱我好嗎?」她張臂緊緊地擁住他,「就算是最後一次也好,用力抱著我,好嗎?」

    他皺了眉頭,吻去了她的淚痕。

    「不會是最後一次,」他扣住了她的腰,重新開始律/動,「以後,我會一直像這樣子愛你。」說完他加重了力道、加快了速度,每一下沖擊都像是要把自己的靈魂給撞進她的心里。

    「嗯……啊……」她放聲哭喊,以最悅耳的吟哦來鼓勵他。

    他奮力地沖刺,直到她又達到了高/潮。

    稍喘之後,他親昵地啃了啃她的耳垂,啞聲道︰「听著,再也沒有人可以叫我離開你了。」額抵著額,他的氣息沉重粗喘,卻不忘重申,「你听見了嗎?誰都不能再命令我離開你。所以,你也別想再從我身邊逃走。」

    她卻蜷曲在他懷里,像是昏睡了過去。

    凝視著她放松的容顏,他捫心自問,有多久不曾如此滿足過?于心,于身,他究竟枯竭了多久?

    「別再逃走了。」

    他笑著喃喃自語,輕吻她的額頭,鼻尖磨了磨她的眉心,然後擁著她,闔眼與她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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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5 天前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頭痛欲裂,生不如死。

    這是劉巧薇醒來之後的第一個感受。

    她皺著眉,用力眯起眼,萎靡地想掙扎下床。奇怪了?房間里的采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

    半晌,她才辛苦地撐起身子,左手揉了揉太陽穴,看見身上那件陌生的被單,以及被單底下一絲不掛的自己,她頓時僵住,整個人瞬間清醒了。

    昨夜的記憶開始一點一滴回籠。

    慢著、等等……

    不會吧?!她下意識捂住了嘴巴,就怕自己會驚叫出聲,她並非完全忘了過程,只不過,她還以為自己是作了場過分真實的夢……

    想到這里,門被打了開來。

    老天,果然是他!而且他還晾著上半身,露出那好看的肌理……她頓時雙頰一熱,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醒了?」他笑得溫柔和煦,走到床邊,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理所當然伸手以指順了順她的發絲,「睡得好嗎?」動作親密地仿佛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侶。

    可惜,他們不是。

    「嗯,還可以。」她咳了聲,尷尬地避開了他的手,無意識地將棉被往上拉了些。

    她的反應讓陳士勛有些錯愕,但還是勉強保持著微笑。

    「餓了吧?我做了早餐,也煮了一點姜茶,喝了感冒會好一點。」

    「不用了。」此刻她簡直無法正視這個男人,只好摸了摸頸後,別過頭去望向一旁,道︰「那個……我要穿衣服,可以請你出去一下嗎?」

    他靜了靜,仔細端詳著她的側臉。

    現在他很肯定的是,她並非害羞,而是冷漠,這變調的早晨和他所計劃的完全不一樣。

    難道他又做錯了什麼?

    「多少吃一點吧,至少可以讓你的感冒好一些。」語畢,他牽牽嘴角,握了握她的手,然後起身離開了房間。

    他坐在餐桌前發愣,看著蔬菜瘦肉粥與姜茶冒出來的白霧,神情有些茫然。她的忘情呻吟猶如還在耳邊,她的真切表白已經銘刻在他的心上,難道這些都可以不算數,只因為酒精已經退去?

    幾分鐘之後,劉巧薇整裝梳洗完畢,出了臥房,她站在房門前,樣子非常不自在。

    見狀,他對她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

    「怎麼了?過來啊。」虧她昨晚還那麼熱情。

    「我想……我應該要走了。」她低下頭、抿抿唇,繼續道︰「真的很抱歉,昨天我喝多了,如果有打擾到你的地方,還希望你——」

    「我們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嗎?」他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她沉默了幾秒。都已經在人家的床上一絲不掛了,如果這時候還說「是」的話,那未免也太做作矯情了點。

    「記得一部分。」于是她選擇了坦白。

    「哪一部分?」

    「你明知故問。」她的雙頰驟然發燙。

    「所以你把我睡了就不想負責?」

    聞言,她傻愣了下,干笑出聲,「你在胡說什麼?」

    「不是胡說,那就是你給我的感覺。昨天,你突然就這樣跑來我家,打亂了我的步調、影響了我的心情,然後現在就想拍拍**走人?」

    「那是意外,」她揉了揉眉間,「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好吧,或許她對他是還有一些感情存在,但……

    唉,劉巧薇,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就知道不該再招惹這個男人,怎麼會糊涂到又跑來獻一次身?

    兩人保持了好一會兒的沉默,直到他吁了口氣。

    「總之,先過來坐著吧。」他轉身替她拉開了椅子,「無論你想怎麼打算都隨便你,總之你吃點東西再走。」

    她卻像是腳底長了根似的,動也沒動。

    陳士勛不耐煩了,他端起熱粥,轉身作勢就要走向流理台,「不吃拉倒,我拿去倒——」

    「等、等一下。」她連忙制止,「我吃就是了!」

    他回頭瞟向她。「你很不情願。」

    她回了他一記白眼,「請你體諒我現在的壓力。」

    「只是叫你吃粥而已,又不是叫你跳火圈,你有什麼壓力?上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外星生物。

    「你——」

    算了,別跟沙文豬生氣。她深呼吸一口氣,總算坐了下來。

    見她一瓢瓢地吃下粥,陳士勛滿足地坐在對面啜著咖啡。

    她留意到了,忍不住問︰「你特地為我煮粥,可是你卻只喝咖啡?」

    「去上班的路上再吃就好。」好不容易听見了一句關心,他露出微笑,「我不習慣這麼早吃。」

    「你要上班?」她吃了一驚,「現在幾點了?」

    「七點。」

    「那我是不是要先……」

    話未說完就被他給打斷,「先吃飽再說。」

    「喔。」她低下頭,閉上嘴。

    彼此又安靜了一陣子,空間里只剩下鐵湯匙與瓷碗互相踫撞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里?」當他自家中搬出來獨立的時候,兩個人早就分手了,所以她應該不可能會知道才她頓時僵住,像是作賊被活逮般心虛。

    「就……」她咬了咬湯匙,才道︰「醫院里的女人大部分都知道,所以我也不知不覺就知道了。」

    「啊?」他皺起眉,好一個不知不覺。

    事實上,她和那些女人並沒有什麼兩樣,都偷偷地從病患的資料里擅自記下了他的地址。

    現在想來真是不可思議,她居然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所以說,酒精害人不淺,幾罐啤酒下肚之後,她愈想愈是不甘心,說什麼也不想把他拱手讓給別人,于是,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下了他家的門鈴……

    她甚至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所以呢?」他突然問了一句。

    「嗯?」她抬起頭。

    他沉默了下,想追問的事情突然卡在喉頭。

    「算了,沒事。」他嘆口氣,又啜了一口咖啡,「你昨天開車來的嗎?」

    「開車?」她翻了個白眼,雙肩一聳,道︰「我怎麼敢在檢察官面前酒駕。」

    「也是。」他回答得相當自然。「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吧,你不是要上班?」

    「沒差,我不急。」

    「我也不急。」

    「喔。」

    就算絞盡了腦汁,他也想不出來自己還能掰什麼理由來「硬要」送她回家。再纏下去就是無賴了吧?

    最後,瘦肉粥她吃了半碗,姜茶他拿了保溫杯要她帶走。她拗不過他,只好拎著離開。

    送她坐上計程車前,他本能想傾身吻她,她卻巧妙地回避了。

    「保溫杯改天我再寄還給你。」她低著頭。

    「拿給我哥就好。」真的就這麼不想見到他嗎?他苦在心里,面無表情。

    「啊?對吼,我都忘了我跟你哥是同事。」她看了他一眼,尷尬傻笑,「那我先走了,再見。謝謝你的早餐和姜茶。」語畢,她揮手道別。

    「掰。」

    他連一句「到了打電話給我」都說不出口。

    ***

    「陳檢?」

    卷宗整理到一半,林敏亮發現坐在對面的男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陳檢?」

    丙然,陳士勛連點反應都沒有。好吧,只好拿出絕招。

    她拿起手邊的原子筆,起身靠過去戳了戳對方的手臂,道︰「喂,你振作一下好不好?」

    「啊?」陳士勛如醉方醒,「你剛才說什麼?」

    「你……」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坐回椅子上,「你喔,感冒不舒服就回家嘛,干麼撐在這里混薪水。」

    這死小鬼居然說他混薪水?

    「我是在思考要不要提上訴的事,什麼混薪水,沒禮貌!」他拿起文件夾就往她頭上拍了下,接著問道︰「你怎麼還不去吃中餐?」

    「哇,你也知道我還沒吃喔?」說完,她假笑了聲,「誰叫你對我這麼好,一大早就送我這麼厚的一迭卷宗。」

    「我又沒叫你今天一定要整理完。」

    「那你呢?你不吃嗎?」她岔開了話題,望著他那張有些疲憊的俊容,藏不住憂心的神色,「我看你這次感冒拖好久喔,要吃點營養的啦!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我去幫你買回來。」

    「不用了,你買你自己的就好。」

    「不行啦,多少吃一點也好啊,你這麼好的上司,餓死了對我沒好處呀。」自從上次表白失利之後,她對他的關心並沒有減少,卻也顯得小心翼翼。

    她害怕自己太積極的話,搞不好會嚇跑他!雖然要嚇跑他,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陳士勛被她逗笑了,道︰「不然隨便幫我買個面包就好。」

    「面包?!好歹你也選個熱湯什麼的……」

    「我真的沒胃口。」

    于是林敏亮不再繼續爭論,只是點了點頭,道︰「那好吧,你要吃哪一種面包?咸的?甜的?」

    「無所謂。」他聳聳肩。

    「嘖,現在才知道你這麼隨便。」她故作不悅地抱怨了聲,拿了皮夾就離開辦公室。

    正中午時間,辦公室里沒什麼人,只剩下小貓兩、三只。

    他低頭讀著判決書,心思卻很難專注在上頭。他揉了揉太陽穴,自知這樣下去行不通,畢竟案子不能亂辦,刑期不能亂求,索性伸了個懶腰,拉開抽屜拿了煙盒,由座位上站起。

    「欸,潘檢。」他喚了角落的同事一聲,「待會敏亮要找我的話,跟她說我在頂樓抽煙。」

    「感冒你還抽煙,想死啊你?」男檢調侃了他一句。

    他笑了聲,不以為意道︰「死了再call你報驗。」

    「 ,烏鴉嘴。」

    「先這樣,我待會兒就下來。」語畢,他踏出了辦公室,往頂樓走。

    頂樓理所當然連個人也沒有,他打開煙盒抽了根出來叼在嘴上,然後走到欄桿前遠望著。

    此時一陣風吹來,像是吹醒了他的腦袋。

    下一秒,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找到了劉巧薇的手機號碼,決定至少要把事情問出個方向,否則這種無法工作也無法休息的狀態,沒把他搞死也會把他給逼瘋。

    說來諷刺,這號碼還是他硬著頭皮去向哥哥討來的。

    不過,這樣也算公平吧?總不能她都知道了他家地址、他的手機號碼甚至他工作的地方,可他卻對她一無所知。

    他先輸入了幾個字。

    有空一起吃晚餐嗎?

    可後來想想好像不太對,她是值小夜班,晚餐時間肯定正在急診室里水深火熱,所以他把「晚餐」改成了「午餐」,卻還是按不下送出鍵。

    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拒絕。

    思及此,他拿出了打火機,將唇上的煙給點燃,吸吐一口,然後煩躁地抬手爬了下發絲。

    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那麼劉巧薇那女人肯定會像鐵達尼號一樣,從此石沉大海,再也不會浮上來。

    他明白她的性子,她被動,而且決絕,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看當年分手的情況就能明白了!不唆、不糾纏、不啼哭也不上吊,識相地自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若是以一段「已經結束」的關系來看的話,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可他一點也不想要啊!他寧願她罵他,甚至打他,也不要她像一座冰凍的湖泊一樣,什麼都往底下藏。

    最後,他傳了句話。

    你能再信我一次嗎?

    或許她是在忙,一直到陳士勛下了樓、寫了兩份訴狀之後才收到她的回訊,可簡訊的內容卻讓他哭笑不得。

    法界的人說話都不能信,這是常識。

    他不自覺地揚起唇角。

    所以你可以不要相信我的嘴,相信我的心就好。

    輸入完畢,然後送出。

    遇上了劉巧薇,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惡心肉麻……

    「你干麼自己在那里暗爽?」

    林敏亮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他回神,抬頭對上她那雙有些嫌惡的眼神。

    「干麼?我不能收到抽中大獎叫我去轉帳的簡訊喔?」

    「你如果被詐騙的話,應該可以上新聞版面吧。到時候你就不要叫我幫你遮臉。」語畢,林敏亮悶哼一聲,低頭繼續忙她的事。

    陳士勛再接到回訊的時候,己是下午六、七點,那時他才剛踏出地檢署,正往停車場走去,在上車之後才听見簡訊音。他像個收到禮物的小男孩般,興奮地點開簡訊。

    可這封簡訊卻判了他死刑——

    那天晚上的事,就請你當作一夜情就好,我會感謝你。

    一夜情。

    簡單三個字就把他打回了谷底。

    他在駕駛座上呆愣了好半晌,腦袋里不斷思考著該不該繼續傳訊給她,他究竟是該相信清醒時的她,還是酒醉後的她?

    他想著,幾乎失了神。

    直到車窗被人敲了兩下,他嚇了跳,趕緊抬起頭來一看,是隔壁辦公室的男檢察官。

    「怎麼了嗎?」他降下車窗。

    「沒有,」對方揚揚眉,道︰「看你坐在車子里動都不動的,想說過來看一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喔,這樣啊。」他淡淡回應,隨後揚起禮貌性的笑容,抬手表示,「沒那麼嚴重啦,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己。你虛驚了。」

    兩個人夸張地哈哈大笑了一陣,接著互相道別,對方繼續往自己的停車處移動,陳士勛臉上的笑容則漸漸淡去。

    他將手機收進了口袋里,索性不回訊了。這樣來往下去也沒意義,那女人簡直就像是被冰回冷凍庫的奶油,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結果會是什麼。

    也許是該放手了吧?思及此,他轉動了車鐘匙,發動弓擎。

    「叩叩。」

    車窗又傳來了兩聲敲擊,他看了窗外一眼,是個戴著黑色毛線帽的中年男人,他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什麼事嗎?」他再次降下車窗。

    對方沉默,眼神森冷。

    陳士勛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卻慢了一步。

    「砰砰」兩聲,槍響劃破暮色的夜空,他只覺得胸口痛了一下,便在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燙感里失去了意識***

    陳士勛沒再傳來任何回應。

    簡訊也好,電話也罷,當然也沒有直接殺到急診室的門口。

    若要說劉巧薇連一丁點的失落感都沒有的話,那肯定是騙人的;然而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她希望的嗎?這不正是她要求的嗎?

    那天早上,離開陳士勛的住處之後,她曾經假想,如果他們重新來過呢?是啊,為什麼他們不能重新來過?

    男未婚、女未嫁,為什麼不能?

    只是當掉頭走回他家門口的時候,她退縮了。

    她想,今年她已經三十歲,沒有多少光陰可以風花雪月了。男人是酒,愈陳愈香,可女人不是,萬一哪天陳士勛又離她而去,那麼,她捫心自問!你,承受得住嗎?

    答案顯而易見,她辦不到。

    所以她收回了擱在門鈴上的手指,然後靜靜地離開。

    想到這里,心一縮,她又莫名陷入了低落的情緒。

    說來也真是荒謬,一夜情是她要求的,可她這麼做卻像是拿刀砍自己,這是為了什麼?為了不讓對方傷害她,所以她先傷害自己嗎?

    她低著頭一路從急診區走回了辦公室,眸一抬,正巧對上陳士誠的視線。

    「啊,陳醫師,」她愣了下,「你還沒走啊?」

    「等一下有一台刀要開。」他簡單說明。

    「喔。」她應了聲,發現辦公室里就他們兩個人。

    見對方低頭翻閱自個兒的文件,她也不像平常那樣緊張兮兮了,于是悄悄從他後方走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發現自己真的沒什麼神經,從知道他是陳士勛的哥哥之後,她才開始慢慢覺得他倆似乎真有幾分神似的地方。例如眉心,或是某些角度的側臉,以及兩側嘴角的地方……

    「劉巧薇。」他突然喚了她的名。

    「是!」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像只蝦子一樣彈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地喊過她的名字,總是喚她「劉醫師」,然而今天卻如此反常。

    「怎、怎麼了?上她已經放松的肌肉突然又緊繃了起來。

    「你跟我弟發生了什麼嗎?」

    一听,她愣住,耳根倏地發燙。

    「什……什什什什麼啊?哪、哪有什麼事發生?」她結巴的程度令她都想唾棄自己了。

    「沒有?」陳士誠故作沒察覺。

    就是這種老謀深算的性格,才會讓她打從心底產生純粹性的排斥……劉巧薇深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冷靜再冷靜。她安慰自己,陳士誠一定不是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嗯,一定不是。

    「當然啦。」她強作鎮定,道︰「我跟他本來就沒啥交集了,倒是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沒什麼。」他別過頭去繼續看他的文件。

    劉巧薇愣了愣。

    什麼跟什麼呀?這人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擾亂了人家的情緒之後,又自顧自地回去忙他自己的事,難怪她每次遇到他總會豎起寒毛……

    突然「砰」的一聲,門又被粗魯地推開了,劉巧薇的思緒猛然被打斷。

    「劉醫師!」護理人員滿臉驚慌,氣喘吁吁,「啊,陳醫師你還在,太好了……急診、急診室……」

    「慢慢來,我又不會消失。」陳士誠輕笑了聲。

    「救護車剛才送來、送來一名被槍擊的傷患……」對方按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平穩心跳,也像是在減緩急促的呼吸。

    「0K,我馬上去處理。」語畢,陳士誠淡定地擱下手中的文件,作勢就要起身。

    「還有,傷患是陳醫師您的……」護理人員頓了頓,吸了一大口氣,緊接著道︰「那是您的弟弟。」

    此話一出,四周的氣氛像是瞬間凍結,卻又在凍結之後的一秒內爆發。

    陳士誠回過神來,立刻沖出辦公室。

    「我也去!」劉巧薇大喊,隨著對方的腳步跑了出去,卻在到了急診室靠近推床的時候愣住了。

    她連陳士勛的傷勢都沒勇氣正眼查看,只見一堆醫護人員圍著他,在混亂中進行搶救,床單、地板己被他的鮮血染紅,他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似的,任人在他身上施壓、電擊。

    她頓時六神無主,身體連動也動不了,眼眶里泛出了一層淚。

    吵雜的急診室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安靜無聲,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站在這里的她,以及躺在那兒的陳士勛……

    「劉醫師!」突然,陳士誠回頭吼了她一聲,「這里我來就好,你先去幫忙其他人。」

    她回過神來,眨了眨眼,這才驚覺自己居然失了神。她像是終于浮出水面那般倒抽了口氣,連忙退後兩步,走到布簾之外。

    急救的聲音不斷自里頭傳出,劉巧薇的心髒也隨著那些儀器的聲音七上八下、撲通撲通地狂亂跳著,她發怔了幾秒,不自覺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當她再也沒辦法假裝冷靜時,她斷然踅身跑回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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