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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尉泱 -【烈女吃癟(江湖愛亂飛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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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1: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尉泱 - 烈女吃癟(江湖愛亂飛之三)

雖說她莫新柳是新科下堂妻,但好歹也是主動休掉了負心的前夫。
雖說肚子裡還帶了一個拖油瓶,不過怎麼說也很幸運地翻了身。
當然翻身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但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離家出走被強盜搶劫,最後還很丟臉地餓暈路邊?!
幸好,有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人」救了她。
不過,「美人」的性子又冷又怪,話不僅少還句句都很毒。
不但拿她當現成的傭人使喚,還給她吃一些奇怪的藥丸。
最讓她驚奇的是,當她激動萬分想感謝「美人」的救命之恩時,
「她」竟然用讓她心裡發毛,頭皮發麻的眼神看著她。
「你當我是女的?」呃……「美人」的聲音好恐怖,
難不成她眼睛脫窗,一直搞錯「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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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2:0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輪圓月懸在漆黑的夜空中,柔和的月光灑在庭院中,樹影隨風搖曳,這本該是個萬籟俱寂的夜晚,卻突然出現細碎的腳步聲。

  順著聲響看過去,依稀可見一個雙手托盤的少婦。

  少婦沿著長廊向前緩步,走著走著忽然停下,忍不住看看自己的小腹,嘴角不禁揚起一個動人的微笑。又看看手上的一盅參茶,心想:還是快點送過去,相公在書房忙了這麼久,也該累了。

  咬咬下唇,她臉上露出一絲滿足中帶羞赧的輕笑,嗯,她還可以順便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拐過幾段迴廊,她在一個閃著燭光的房間前停下,正要抬手敲門,突然聽到裡面有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少婦不敢置信地後退,嘴唇抿得死緊,淚水逐漸從眼眶中溢出。

  怎麼會這樣呢?一個是她親如姐妹的婢女,一個是她托付終身的相公,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她?還說著這樣傷害她的話!

  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閉閉眼,她狠下心咬了一下嘴唇,終於選擇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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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端木凌冷冷地看了地上的「東西」一眼,心中暗罵:該死的神算子,說什麼在西北方就可以找到他要找的人,可是現在呢?

  他踢了踢腳邊的「東西」,方圓一裡,除了「它」,他可甚麼也沒看到。

  正欲提腳離開,地上的「東西」突然甦醒過來,抱住他的腳,喃喃道:「救救我!」

  救她?奇怪,他有什麼理由救她?

  今天他來這裡的目的,是尋找他未來的徒弟,可惜,瞧瞧她的德性,首先,根骨不佳,不適合練武;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她一看就知道不懂武功,而且已經十七八歲了,早過了練武的最佳年齡。

  他救她何用?

  正想一腳踢開她,下一秒卻神情劇變,只為──

  「姑娘,」地上的人兒把他的腿抱得更緊了,含糊地說:「請你救救我。」

  他倏地蹲下,狠狠地拽住她的前襟,厲聲問:「你說什麼?」

  虛弱的人兒經受不住如此粗魯的對待,眼前一黑,昏厥過去,以此作為無聲的抗議。

  不耐地看著已然暈過去的女人,他還不死心地拉著她的前襟晃了晃,企圖把她搖醒,卻徒勞無功。

  端木凌放開拽在手裡的布料站了起來,任由失去意識的女人摔在地上。以居高臨下之姿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突然有了主意。

  他再次蹲下,把地上的女人轉過來,面孔朝上,藉著月光看清楚她的臉。

  真醜!臉上還有一道假的疤痕。端木凌露出一絲鄙夷,然後拉過她的手腕,診起脈來。

  咦?他的臉上閃過一抹訝異,這竟是喜脈!

  他深思起來,是他錯怪了神算子?他要找的徒弟看來就在這個女人的肚子裡!

  端木凌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看她孤苦伶仃的樣子,他就發發善心收留她好了。

  她終於自無盡的黑暗中醒來,睜開眼,看著陌生的屋頂和陌生的橫樑,不禁疑慮:這是哪兒?

  吃力地從床上坐起,她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是間陌生的房間,佈置得相當簡潔,只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努力回想失去意識之前的事,嗯,記得離開楓葉山莊後,就在驛站上了一輛去杭州的馬車,然後,中途由於如廁而下車,等她回去的時候,就看到強盜攔路搶劫。而她,自忖沒甚麼本事只好死命逃,再然後,好像,好像累極了就暈了過去……

  接著呢?她用力想,模糊中似乎看到一張美麗的臉,是那個人救了她嗎?沒錯,一定是這樣。

  不過,救她的那位姑娘去哪兒了?

  起身穿好鞋,整理一下衣裝,她正要出門,一陣清亮的琴音傳入耳中。

  是古箏,她忍不住豎耳傾聽,顯然彈琴的人琴藝精妙,樂聲自然地流動於空氣之中,她不禁讚歎。

  只可惜,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尚有一點小小的缺陷──琴聲冰冷無情。

  彈琴的應該是救她的那位姑娘吧?

  那她應該好好跟人家致謝。一面想著,一面邁出門檻。

  一出門,入目的是一大片柳樹,一根根柔軟的枝條隨著風搖擺。

  循著聲音看過去,在一棵高大的古柳下,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正坐在石椅上,專注地彈奏著,微風吹起,披散的黑髮半掩住『她』的臉龐。

  僅從這露出的半邊面孔已經夠她讚歎了,好美的人!

  走過去才發現古箏前還放了一個白玉雲爐,淡淡的檀香從中緩緩蔓出。她用力地吸了口氣,覺得神志清明了不少,頭也不是那麼脹了。

  「姑娘,是你救了我嗎?」

  雖然打斷別人彈琴是件失禮的事,但是乾巴巴地站在這裡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解決此種尷尬的最佳方法就是找話說。

  琴聲戛然而止。低低的聲音從白衣人口中溢出:「你叫我什麼?」有本事再叫一次試試。

  好低沉的聲音,這麼美的人……可惜了。她起了不該有的惋惜。

  另外,不知為何,她覺得白衣人這平平的聲音中隱藏著強忍的怒意,她有什麼地方得罪她了,還是她太過敏感?

  雖然奇怪,她還是選擇聽從恩人的話重複了一遍:「姑娘,是你救了我嗎?」

  白衣人微扭頭,長長的黑髮順勢滑下,露出整張臉孔。劍眉,鳳目,薄唇,尤其是眉心一點色澤艷麗的紅痣,襯得他仿如觀音托世。

  「好美!」

  她的心臟失去控制地狂跳起來。

  「你說什麼?」白衣人怒意更甚。嘴角微微地抽搐,這個女人的眼睛有毛病嗎?居然敢叫他姑娘,他端木凌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被看成一個女人?

  端木凌站起身來,繞過面前的石桌,踩著優雅的步伐來到她面前,略低頭冷冷地看著她。

  她這才發現她好高,自己已經不矮了,但才到她的脖子。呃,脖……脖子,突然注意到那個原本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突起。

  啊,她捂著張大的嘴,微微顫抖地用手指著他脖子上的喉結,終於領悟到一個可悲的事實──她鬧了個舉世無雙的大笑話,這下可真糗大了。

  驚訝過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斷地躬身,心中哀叫:慘了,恩公不會是生氣了吧,他好意救了她,而她沒有知恩圖報也就算了,居然還……好丟臉喔。

  端木凌轉身又坐回原位,看著她呆呆地道歉的樣子,起初還覺得有些趣味,沒過多久,突然厭惡起她惶恐不安的表情,用力地撥了一下弦,冷然道:「夠了。」

  突如其來的巨響使得她一下子僵在那裡,一時間,兩人之間靜默下來。

  端木凌悠閒自得地調調琴弦,但她,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男人使她渾身不自在。

  躊躇一下,她問:「還未請教恩公大名?」

  「端木凌。」

  端木靈?或是端木菱?沒想到恩公不但人長得美麗,連名字都如此柔美。

  洞悉她的想法,端木凌歎了口氣,決定看在他未來徒兒的份上,留他母親一條命。隨手折了一根柳枝,微使勁,在地上寫道:端木凌。

  字跡入石三分,可見功力,寫完還不忘斜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心思這麼容易被看透嗎?她摸摸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重新找一個話題。「請問端木公子此處是何地?」

  「柳谷。」

  柳谷,什麼地方?她從來沒聽說過,再一想又覺得可笑,天下之大,她這個一向被鎖在深閨中的女人,又知道多少呢。

  正欲開口再問,一旁調弦的人說話了。

  「你想離開?」

  被說中心思的她一時無語,哎,她真的這麼容易被看透嗎?

  她沉默一下,道:「打擾端木公子多時,也該告辭了。公子救命之恩容後再報。」

  「也不是打擾很久,」他又撥了一下弦。「你不過是睡了一天一夜而已。」

  他的藥控制得很好,使他有足夠的時間把她帶回柳谷,連她醒來的時機也沒有出錯。

  一天一夜,她有睡那麼久嗎?難怪醒來頭有些脹痛,睡得實在是太長了。

  「不過,我也不是平白無故幫你的。」端木凌淡淡地說出容易令人誤解的話。

  平白無故?他想幹什麼?她一時就給想到邪惡的方向去了,退一步,驚慌地問道:「你──」

  「你不會不懂得什麼叫知恩圖報吧?」端木凌斜眼冷冷地看著她。「我這裡正好缺一個打掃煮飯的人,你就留下來吧。」

  雖然是他徒弟的娘,但他也不收吃閒飯的人。「一看就知道你無處可去。」

  這句話他倒說對了,她確實是不知道該去哪兒。雖然選擇上了去杭州的馬車,但那也只是因為以前曾去過一次。這樣想來留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而且……她掃了一眼風中的柳樹,這裡這麼美,又與世隔絕,正好──

  躲開她不想見的人!

  「叫什麼名字?」端木凌突然起身問。

  她不想說以前的名字,既然走了,就不希望再聽到別人像那個人一樣叫她的名字,時時提醒她過去的一切。

  想到剛剛看到的景致,她有了主意。「我叫莫新柳。」

  「莫」是她的母姓,就以此表達對娘家的懷念;「新」是新生;「柳」自然是指柳樹。

  雖然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名,端木凌也沒多說什麼。她顯然是個有傷心事的人,不想提過去也可以理解。再說,對他而言,名字不過是個稱謂,她就算叫阿貓阿狗也不關他的事。

  他指著東邊的一間房子。「廚房在那邊,你快去做飯。」然後又想到什麼似的問道:「你會做飯吧?」瞧她雙手淨白,應該是沒吃過什麼苦的人。

  莫新柳趕忙點點頭。

  端木凌滿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去休息一會兒,飯做好了你叫我。」說完,越過她朝另一間屋子走去。

  走了一段,端木凌又倏地轉頭,臉上帶著明顯的鄙夷。「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你臉上的疤做得太假了,實在是有辱易容這門技術。」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留下她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臉,有這麼差嗎?

  半個時辰後。

  「你在做甚麼?」端木凌看著廚房裡的一片狼藉,厲聲問道。

  蹲在地上的人兒聞聲轉過頭來,露出被煙薰得黑乎乎的臉,急切地解釋:「公子,你再等等,我馬上就弄好了。」

  還等,再等恐怕他的廚房就要被燒掉了。抬手揮開面前的黑煙,他精準地出手捏住她的後領,輕鬆地把她拖到屋外。

  指了指不斷冒出黑煙的窗子,他咬牙切齒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等了半天還沒動靜,過來看看,誰知竟會看到這樣的「大場面」。

  莫新柳的臉『刷』地紅了,不好意思地低頭。

  見她不語,他只好自己開口:「你不是說會做飯嗎?」希望他不是給自己找了個超級大麻煩。

  「我,我,是……會,會做飯。」她吱吱唔唔地說。「不過,不過……」結巴結巴地就說不下去了。

  終於,等得不耐煩的端木凌狠狠地瞪她一眼,嚇得她迅速且流利地把話說完。「我只是不會燒火而已。」

  而已,呵呵,只是而已就差點燒了他的廚房。

  他靜靜不語地盯了她良久,看得她頭皮直發麻,正想認錯,高深莫測的某人丟下一句:「跟我進來。」轉身就拐進廚房。

  言下之意是大發慈悲地放過她嗎?

  莫新柳終於安心地吁了一口氣,這個恩公美是美,個性卻不是很好,尤其是他的目光特別可怕,每次都盯得她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外加心神不寧。

  尚在胡思亂想著,裡面的人不耐煩地叫道:「還不進來。」一向習慣順從的莫新柳乖乖地聽話,邁進門檻。

  接下來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端木凌拍拍手,直起身子,面無表情地強調。「只此一次。」

  崇拜地看看灶內點起的火焰,莫新柳點點頭。真厲害啊,她弄了那麼久都沒點起來,他一下子就搞定了。看來她還需要多學習。

  一柱香後,幾道精緻的素菜擺上桌來,端木凌看了看,賣相還不錯,希望不是虛有其表。

  拿起筷子夾了一根筍放進嘴裡,咀嚼一下,嗯──味道不錯。

  比起村子裡那幫人的手藝,她的顯然是好多了。

  見端木凌雖沒有甚麼表示,但持續地吃了下去,莫新柳暫時放下心來,看來這關是順利通過了。

 


  第二天清早,莫新柳抱著和她體形不般配的大掃帚,在院子裡死命地掃著。

  「啊──」她突然睏倦地打了個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昨夜並沒有睡好,一是因為她有戀床的毛病,二來,她滿腹心事,又怎能輕易入睡。

  哎,只要一闔眼,那教她痛心的對話就在耳邊迴盪,即便她努力想忘記,卻仍是徒勞。

  她無力地閉閉眼,淚水自頰邊滑落……

  這時,一陣稍強的風在她身邊刮過,嚇得莫新柳立即睜眼,只見幾片柳葉打著轉兒落下來,然後隨著風在地上翻飛起舞。

  這雖是美景,但她可沒心情欣賞。盯著那幾片該死的「瑕疵」,她的臉刷的黑了一片,她好不容易才掃乾淨的。

  歎口氣,擦掉眼角的淚水,她再次抱起掃帚一一把那些樹葉掃掉。幾次掃過,終於欣喜地發現,那裡又變得乾淨了。但下一刻,一道風刮過,把原本掃成一堆堆的葉子又吹散開來。

  如此場景看得她有些欲哭無淚,不自覺緊緊握住掃帚的柄,一陣刺痛自右手傳來,忙攤開右手一看,這才發現虎口處被磨破了皮。

  細看自己的手,手指纖長,皮膚細白如玉,指甲圓潤。這雙手精於女紅、彈奏、廚藝等等,曾經多少人羨慕這雙手,曾經她多麼引以為豪,現在卻覺得它如此脆弱,如此無用。

  拍拍自己的臉,不行,她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既然選擇這條路,她就一定要走下去,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

  「莫新柳。」後面突然響起男音,嚇得她直撫著胸口給自己收收驚。奇怪,他甚麼時候走到她身後的?

  「公子,有事嗎?」

  端木凌淡淡地看她一眼,拋下一句:「跟我來。」沒等她應答,就逕自朝柳樹林方向走去。莫新柳只好暫時放下手上的掃帚,半跑著跟上去。

  穿過柳林,便看見一個山洞,洞旁刻著大大的兩個字──三洞。

  端木凌沒有停下,直接走進洞中。從洞口看不清裡面是甚麼,只覺得是黑漆漆的一片。遲疑一下,她終究還是扶著牆壁,小心地走入洞內。

  幸好洞中地勢還算平坦,她走得也算順暢。只是什麼也看不到,難免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她很想叫住前面的人,但咬咬下唇,始終不敢。

  說她膽小也罷,總之對端木凌,她一直有種敬畏。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突然發現手下的觸感一變,不是巖石的冷硬,也不是青苔的濕軟,那是一種軟軟的,幹幹的,雖然沒有溫度,但卻像皮膚給人的感覺。

  手不安地動了動,好像又有摸到毛髮的感覺。那是什麼?她禁不住,叫了出來:「啊──」

  「怎麼了?」聲音從前方傳來。

  「我,我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她的心現在毛毛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嚓──」前面起了火光,原來是端木凌點起了火折子。透過隱隱約約的光線,莫新柳終於看到自己右手邊的東西,那是一張臉,臉色焦黃,雙目圓睜,滿臉細碎的黑鬍渣子。

  「啊──」一時間,山洞裡充斥著她的尖叫,久久不斷。

  「夠了。」實在受不了魔音穿腦的端木凌厲聲吼道,陰狠的語氣嚇得莫新柳僵在那裡,張著嘴,一動也不敢動。

  「叫什麼,不過是張面具。」他一邊說,一邊點亮周圍的油燈。「你不是對這個有興趣嗎,所以我就帶你來看看。」

  有興趣,她什麼時候說過有興趣?不過雖是這麼想的,嘴上卻不敢反駁半句。就當她有興趣好了。

  燈一盞一盞地點燃,莫新柳漸漸可以看清全洞,這裡像一個小小的陳列室,收藏了形形色色的人皮面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突然想到洞外的兩個字──三洞,那應該還有別的洞,收藏一些別的東西。

  瞅了瞅依舊面無表情的某人,她把欲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哎,這麼下去,她遲早得內傷。

  再往裡面走,她試著用欣賞的眼光來看這些從未看過的東西,努力在心中說服自己,這跟平時在外面賣的普通面具沒什麼兩樣。

  可惜還是在看到一批「特別」的面具時,臉色愈來愈蒼白。

  只見,最近的那張黑臉猙獰醜陋,過去的那張是個老婦人,滿臉可夾死蚊子的皺紋不說,皮膚上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簡直讓人望而生厭。再過去一張臉如死灰,凹凹凸凸的滿是疤痕,一張枯槁的臉……

  嘔──實在看不下去了。她稍扭頭,轉移視線。

  「那些面具不錯吧,」端木凌見她看了那些面具許久,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有一次,我和師父比賽看誰能做出最醜的面具,才做了這些。」他彷彿有些懷念地拎起一張臉色慘白卻又浮腫的面具,細細欣賞著。

  不敢解釋,卻又不願完全認同的莫新柳,在注意到一張做工精細,但看來普通些的面具後,終於鼓起勇氣拿起了它,輕道:「比起那些,我還是覺得這張好些。」

  看清楚她拿的面具後,端木凌不動聲色,微微垂下眼皮掩住一閃而過的詭異,語氣異常的輕柔。

  「你倒是很有眼光,這張面具的確是這裡的極品。」

  把手上的面具放回原位。「想當初,師父為了尋找這張面具花費了兩年時間,用五顆夜明珠才從一個人手裡換到它。」

  「五顆夜明珠,它有這麼值錢?」莫新柳一下子換了種眼光來看它,這張面具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它可是昔日名震江湖的七巧童子所做的面具,七巧童子是易容的高手,他的面具都是依照真人所做。」一邊說,一邊把視線轉到她手上的面具。「用五顆夜明珠換,當然值得。」

  說到這,他的神情更古怪。

  被他的話吸引,莫新柳抬頭看看他,不知為何,她覺得火光下,他的神色有些陰惻惻的,是幻覺嗎?

  「你知道七巧童子是用什麼材料做面具嗎?」他突然問。

  「什麼?」她好奇地追問。這方面以前從不知道,現在她蠻有興趣聽聽看。

  「七巧童子做面具一向是使用死人屁股上的皮膚。」他淡淡地道出,暗暗觀察她的神色。

  莫新柳先是一愣,然後迅速地扔下面具,把手使勁地在衣裙上抹了抹,彷彿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人影一閃,端木凌出現在她身側,精準地抓住還未落地的面具,繼續說:「因為用的是真人的皮膚,所以也真實些。當然做面具的材料也不一定要用人皮,也可以……」

  他的話未說完,莫新柳已經受不了地衝出洞去。

  「看來她暫時是不會對學做面具有興趣了。」

  以此話作為終結,他話中帶有淡淡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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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莫新柳呆呆地站在野花叢邊,左手無意識地摘了一片花瓣往嘴裡送。回想這些天來的點點滴滴,嗚,為什麼她有一種掉進狼窩的感覺?

  總結這些天來的生活,那就是四個字——苦不堪言。

  才想到「苦」字,就覺得舌尖傳來略帶苦澀的味道,奇怪,她不是已經喝了三碗糖水了,怎麼還是沖不掉苦味?

  還是要從十天前說起——

  一碗烏漆抹黑的湯水伴隨一個簡潔的「喝」字來到莫新柳面前。

  喝,好吧,一向習慣於服從的她乖乖地接過瓷碗,正欲啟唇喝下,卻因那鑽入鼻的氣味停住。

  抬起臉,由於不敢直視端木凌的眼睛,只勉強把視線移到他的下巴,訥訥問道:「公子,這是什麼?」

  「藥。」一身墨綠長衫的人說出這一天的第二個字。

  所謂「藥」,應該是對身體有好處的東西。莫新柳覺得又有勇氣喝了,再次低頭,小心地啜了一口。

  好、好、好……變態的味道。

  喝藥的動作再次停頓,這次她勇敢地把視線對上他黝黑深邃的瞳孔,問:「我可以知道是什麼藥嗎?」

  她雖算不上身強體壯,但一向沒什麼大病,喝什麼藥啊?

  「安胎藥。」其實那不僅僅是安胎藥,裡面還加了一些他特製的「料」。

  沒辦法,為了保證他未來徒兒品質優良,根骨奇佳,事先做一些準備是必要的。不過,這些沒必要和徒弟他娘詳細解釋。

  安胎藥的話,是很有必要喝的。所以她第三次低首欲喝,在嘴唇碰到碗沿之際,突然意識到「安胎藥」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思。一時她驚得愣住,手一鬆,「啪」的一聲,藥碗摔碎在地上。

  端木凌微微地擰眉,家裡的碗已經不多了,她居然還敢摔?

  莫新柳沒有注意到自己造成的聲響,反而顫抖地指著他說:「你、你、你……」

  看著一地的湯藥和青瓷片,有點心疼的端木凌不耐地提高音量。「你什麼?」

  他這麼一叫,受到驚嚇的莫新柳下意識地回答:「你怎麼會知道我懷孕了?」

  為了這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就砸了他的藥外加一個上好的青瓷碗?

  「把把脈不就知道了。」端木凌不悅地瞇瞇眼。

  見他滿不在乎,臉上毫無鄙夷之色,她才放大膽地又問:「你不問這孩子的父親嗎?」

  聲音輕輕的,惟恐招來輕蔑。

  一下子明白她介意的是什麼,他冷冷地說道:「關我什麼事?」他要的是孩子,可不是他爹。

  他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反而令她鬆了一口氣,再次對上他的眼,不過此刻眼裡不是膽怯,而是感激。「謝謝你。」

  靜默了一會兒,端木凌道:「你說完了?」

  雖不明所以,但她仍是點點頭。

  「看看你幹的好事。」端木凌指指地上。

  莫新柳這才注意到腳下一地的狼藉。「對不起,對不起……」

  「說抱歉就行了嗎?」

  除了道歉還該做什麼嗎?「公子,我會清理乾淨的。」

  「還有……」頓頓。「你等一下。」說著,身影就消失在她面前。

  還有什麼?吃驚地抬起頭,面前已不見端木凌的身影,想想他那神出鬼沒的舉動,哎,端木公子打算怎麼懲罰她呢?

  她才開始焦慮,人影一閃,端木凌又出現在她跟前。隨手一拋,把一個紙包向莫新柳丟去。

  莫新柳直覺地伸手接住,疑惑地看看手上的紙包,什麼東西?嗅了嗅,傳出的氣味,是藥。

  「三碗熬成一碗。」端木凌說完轉身就要走,突然想到她差點燒掉廚房,於是轉頭確認。「你會不會熬藥?」

  「會,會。」她忙不迭地點頭。娘過世前多病,她經常幫忙熬藥。

  若是以為喝過一次藥後,就可以就此解脫,那莫新柳真是太天真了。

  至那次之後,她根本就是掉進了「藥的地獄」,喝藥就像吃飯一樣,一天三頓不止,還加宵夜。喝得她現在是聞藥色變,喝藥欲吐。

  喝藥還不夠,喝完了還要把脈,也不知道端木公子在算些什麼,每次把完脈都若有所思的樣子,神秘兮兮的。

  她想著,嘴裡的澀味更重,終於回過神來。

  嘴裡的味道真是怪怪的,好像很熟悉,又不是藥味,到底是什麼呢?

  她苦苦思索,直到瞥到手上殘留的花瓣,嗚,她最近是愈變愈奇怪了。

  不是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地摘花吃,就是燒菜時,聞到醋味就鬼使神差地喝起醋來,等她注意到時已經灌了半瓶醋了。

  就此事,她忍不住請教了唯一的大夫——端木凌。

  他給她的答案總算是教她鬆了一口氣,據他說,孕婦就是會有一些奇怪的舉動,像她這樣的也不是首例。

  咦,什麼味道?

  她用力嗅了兩下,好、好像、是、藥。

  彷彿驗證她的猜測似的,端木凌捧著一碗烏漆抹黑的藥出現在花叢邊。

  他一身墨綠的簡單長袍,俊美如畫。

  莫新柳也喜愛如此絕美的容顏,甚至每每看到他,都捨不得移開目光。她敬重他,感激他,也崇拜他,對他沒有任何不滿,只希望——

  他不要每回出現都端著一碗藥。

  她歎口氣,正要認命地接過瓷碗,端木淒卻開口了。「今天先把脈。」

  咦,奇怪,今天怎麼先把脈,不是一向先喝藥嗎?雖然心中這麼想,但還是乖乖地伸手讓他把脈。

  端木凌用右手搭上她的手腕,思量了一會兒,嗯,效果還不錯,暫時先用這個方子吧。收回手,把藥遞給莫新柳。

  屏住呼吸,她正打算一口氣喝下去,闊葉林方向卻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鈴聲。她忍不住側耳傾聽,沒錯,確實有聲音。

  她好奇地看向端木凌,只見他皺皺眉,轉身就往房間走去。

  見此,莫新柳低頭看看手上的碗,到底喝不喝呢?她正遲疑著,一雙墨綠的布鞋映入眼簾,啊,是公子!

  抬起頭,正想說「我馬上喝」,卻發現眼前的是個陌生人,一張平凡蠟黃的臉,肩上還背了個藥箱。

  他是誰?

  她一時慌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警戒地問:「你是誰?」

  那人冷睨了她一眼。

  好眼熟的動作。

  「是我。」

  好耳熟的聲音。啊,是公子。莫新柳鬆了口氣,也對,公子會易容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不過,無緣無故,幹嘛要易容呢?難道跟剛才的鈴聲有關?

  易了容的端木凌往闊葉林方向定去。柳谷三面環山,唯一的缺口就是這東北面的闊葉林。

  「公子,你去哪兒?」莫新柳忍不住問。

  「村子裡有人病了,我去看看。」話音落下,人影已消失在闊葉林中。

  這麼說鈴聲是個信號,莫新柳這才恍然大悟。不過,村子,什麼意思?這裡荒郊野地的,不是只有端木公子和她嗎?

  許久——

  她敲敲頭,若是沒有人家,那平日裡所食的蔬菜又是從何而來?

  她看看手裡的碗,這藥她到底是喝還是不喝?瞟瞟旁邊的花叢,她不禁起了歪念……

  一柱香後,端木凌熟悉的身影走出闊葉林,莫新柳趕忙迎上去,問:「公子,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只是小病而已。」他邊說,邊從懷裡掏出個紙包,丟給她。

  打開紙包,酸酸的氣味透出來,她的喉口一緊,看來懷孕的人果然喜酸。

  看著手上的梅子,覺得心中有絲甜意。

  抬起頭剛想致謝,眼睛掃過端木凌身邊的藥箱,莫新柳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衝動地說出口。「公子,我可以向你學醫嗎?」

  端木凌久久未語,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道:「學醫之前,你先要明白藥是給人喝的,不是給花喝的。」

  淡淡地瞥了一眼花叢,端木凌沒有再多說甚麼,走進房間。

 


  廚房裡,莫新柳小心地扇著火,還時不時打開蓋子看看,惟恐一不留神把藥給煎糊了。

  直起腰,覺得腰酸酸的,伸手給自己捶了捶,才要發出滿足的呻吟,卻被突然丟到腳邊的山雞給嚇得跳了起來。

  咦,哪來的?轉頭往門口一看,是端木公子,真是神出鬼沒的人呀。

  莫新柳嘴角抽搐一下,脫口而出:「公子,麻煩你出現時出個聲好嗎?」

  「把山雞處理一下。」

  端木凌答非所問。今天去了村子,看到有人給一個孕婦殺雞補身子,這才發現他一世英明,居然忘了孕婦不能老吃素,得有葷食調劑一下。

  對於端木凌的吩咐,莫新柳直覺地應了一聲。

  他滿意地微點頭,正想離開,卻發現衣擺一緊。轉頭一看,原來是她拽住了他的衣角。

  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她的聲音細如蚊吟。「我不會。」

  以前做菜,前面的工序一向不需要她擔心,自有下人為她處理好,她唯一要考慮的是怎麼把菜做好,所以才會對燒火,殺雞之類的事沒法。

  無語地歎口氣,端木凌再次意識到自己收留了一個大小姐,雖然她的菜做得不錯,但其他的事實在太不精通了。要不是看在他未來徒兒的份上,他真要把她掃地出門。

  進門撈起地上的山雞,他決定還是拿到村子裡找人處理一下。正要跨出門檻,衣擺又是一緊,拽住他衣角的當然還是莫新柳。

  他狠狠一瞪,又想做什麼?

  嚥了下口水,莫新柳勇敢地對上他的眼,清晰地說:「你教我。」

  教她?他寧可選擇到村子隨便找個人幫忙。想離開,但看似柔弱的人兒卻執著地捏著他的衣角,緊緊的。

  還不放開,他努力地瞪她。

  「如果你不讓我做的話,我是永遠不會學會的。」她搖搖頭。眼睛彷彿閃著火光似的,閃閃發亮。

  兩人對視許久,端木凌無奈地撇了下嘴角,走進廚房。

  哼,她又多了一個缺點,那就是固執。不過……總比軟弱好。

  在端木凌的指導下,莫新柳依次行動,割喉,放血,泡熱水,拔毛,雖然其間也因為聞到血腥味而感到噁心,她還是堅持了下來。

  直到兩個時辰後,才勉強拔完了毛,天也開始暗下來。

  取出熱水裡光禿禿的山雞,用水沖乾淨了,她看著一地的雞毛有種成就感。

  呵呵,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無論以前繡出多好的繡品。

  「再怎麼辦?」她微轉頭,詢問身邊的人。

  「拿刀這樣……這樣……」端木凌開始跟她詳細說明,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這一個下午,她的神情和動作他都看在眼裡,以前是個大小姐,如今能忍住髒污,忍住噁心,也算難能可貴。

  想著,他嘴唇的弧度放鬆下來,俯首看向她認真無比的側臉。

  她聚精會神地幹活,頰畔的汗水反射出品瑩的光澤,好亮……

  亮得他雙目微微一眩。是反射的火光灼了眼吧?

  他只能這麼想。

 


  「嘩——」一撂書突然掉在正在發呆,眼神恍惚的莫新柳面前,巨響讓她回過神來。

  好奇地拿起幾本看了看:《本草綱目》、《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

  幹嘛?她疑惑地抬頭。

  「你不是說要學醫嗎?」對方挑挑眉。

  他要教她嗎?莫新柳喜悅地捧起一本書,昨天她提起這件事時,公子都沒有什麼反應,她還以為他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呢。

  「跟我來。」好熟悉的一句話。

  他又要帶她去什麼地方?上次帶她去看什麼鬼面具,這次又有什麼陰謀?她狐疑地看著一身紅色長衫的端木凌。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紅衣呢,說實話,蠻好看的。

  放任自己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而在她心底最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說著:只要不想起那兩個人,一切都好。

  眼看前面的人已經消失在門口,她急忙起身,加快腳步跟上去。

  很快他們就來到一扇熟悉的房門前,說是熟悉,是因為之前端木凌再三叮囑不可隨意進去。

  見他已推開了門,她不禁奇怪,難道公子要帶她進去,為何破例呢?

  她還在門口遲疑著,端木凌發現她奇異的舉動,問:「怎麼還不進來?」

  她瞥了他一眼,不是說不能隨意進去嗎?

  讀懂她的意思,端木凌不禁啼笑皆非,之前跟她說不可隨意進去,是怕她亂動裡面的東西,並不是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不想同她解釋太多,只是加重語氣。「還不進來!」

  莫新柳只好惶恐地跟了進來,環視房間,這才發現確實不是她心中猜測的,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或是奇珍異寶,只不過是個藥房而已。

  突然被桌上的一大堆紙包吸引,裡面、該、該、不會是藥吧?公子又打什麼主意,不會是叫她一次吃這麼多藥吧?

  莫新柳流露出恐懼的表情。

  端木凌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天三次,一次熬一包,三碗熬成一碗。」

  還好,她吐了一口氣,雖然還是要喝,不過比想像中的要少得多了。

  正要離開藥房的端木凌忽然想到什麼,又提醒加威脅的說:「如果你不喝,後果自負。」頓了頓,又說:「跟來。」

  還要跟他去?今天到底怎麼了,莫新柳愈發覺得怪異,算了,先不想了,跟上去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這次他帶她來到屋後,她雖在柳谷待了十幾天了,但活動範圍一向有限,所以屋後她是第一次來。

  後面和前面一樣,種的亦是柳樹,旁邊是一間小小的茅捨,原來屋後還有一間房,是用來幹什麼的呢?

  她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原來關了一籠的山雞。做什麼?她用眼睛問。

  以前她話就不算多,到了這裡,話就更少了,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沉默地交談。

  「你要是想吃,就自己來。」轉身出去,又丟下句。「來。」

  他到底是怎麼了?奇奇怪怪的,突然做這麼多,讓她覺得,好像預先安排後事似的。

  不知不覺中,莫新柳跟隨端木湊來到闊葉林前,不會吧,公子難道要趕她走?不對喔,要是想趕她走剛才又何必給她藥,又備一籠山雞給她?

  她尚在猜測中,端木凌道:「這林子是個陣式,所以常人不能隨意進來,現在我教你怎麼走過去,你可要記清楚了。」

  莫新柳點頭,決定先不胡亂猜了,還是先把公子交代的事做好為妙,免得又生出什麼事端。

  「沿左邊數起的第五棵樹走過去,向東北方向走五步,再向北走十步……」端木凌一邊說,一邊走。

  莫新柳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他說一句,她也跟著念一句,惟恐遺漏什麼。

  漸漸地,似乎是走到了林子的中央,她遠遠地看到一個什麼東西浮在空中,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個籃子,浮在同她齊眉高的地方。

  端木凌在籃子前停下,她才注意到籃子裡放了不少蔬菜,這麼說,公子平時是到這兒取菜了。也就是說公子不是要趕她走,她終於放下心來。

  突然注意到空中的一個閃光點,細看之下才發現籃子原來並不是浮在空中,而是掛在一根又細又透明的線上,這根線以俯衝之勢從林外往這個方向接過來,籃子大抵是順勢從林外滑進來的。

  取下掛在鉤子上的籃子,手微微一沉,這個籃子有些份量,這麼細的線能支撐住嗎?她有點懷疑地看看細線,不放心地扯了扯。

  像是看出她的疑問,一旁的端木浚說道:「不用拉了,這是天山雪蠶絲,一般的刀劍都斬不斷。」

  莫新柳尷尬地收回手,急欲掩飾什麼似的問:「那籃子怎麼辦?」

  端木凌抬手在空中扯了扯,他如此一動,莫新柳才發現原來空中還有並排的一條雪蠶絲,方向與第一條相反,此處為高,林外為低,原來籃子就是這麼滑回林子的。她踩上一塊巨石,把籃子掛在蠶絲上,順勢一推,籃子迅速地往林外滑去,一下子沒了蹤影。

  「這林子怎麼走可記住了?」端木凌問。

  莫新柳還沉浸在驚訝中,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我可以放心離開了。」為了她,他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江湖上的人一定等急了吧,哼哼,他端木凌要重出江湖了。

  「公子,你要走?」那她豈不是鳩佔鵲巢?

  「我出去幾個月就回來,你回去吧。」說話的同時,紅影開始往林外移去。

  莫新柳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悵然若失……

  怎麼辦?公子才剛走,她已經開始想念他了。原來,一個人生活,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不行,她絕對不能沮喪,拍拍自己的臉,試圖振作精神。

  她該做點什麼呢?衣服已經洗完了,院子已經掃乾淨了,屋於也都清理過了,書昨天才剛曬過,現在還沒到吃飯的時間……

  一一想來,才發現來到柳谷後,她的勞動量大得驚人,而成天的忙碌也讓她沒有空閒去憂傷。哪怕是夜深人靜時,精疲力竭的她也早已無力去想,只能睏倦地沉沉睡去……

  也許,也許公子是看透她了,才會一直讓她幹活,讓她忙碌,讓她充實。

  方法可能笨拙,但其心可貴。

  一瞬間,她明白了,在那冰冷的臉孔與言語下,他有著屬於他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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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三個月的時光飛逝而過。

  端木凌帶著難得的好心情回到柳谷,這次出谷還蠻順利的。

  首先,他去找了神算子,當然不是找他算帳。既然神算子這次算得這麼準,那他也不是什麼吝嗇的人,就送了株千年人參給他。

  沒辦法,這個神算子老說自己洩漏天機會折壽,所以凡找他算命的人都要奉上奇藥。不過這次他去找神算子時,那傢伙笑得很是古怪,說什麼「恭喜,端木兄可是一舉兩得了」,他再問,那傢伙居然堅持不答,還表示,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洩漏天機了。

  其次,這次試藥太成功了,只有幾種藥需要改進。他隔一段時問出谷,就是為了找人試藥,試他最新研製的毒藥。

  沒辦法,江湖上的笨蛋太多,每次他一出谷,就會有人自動上門挑釁,既然如此,他若不好好利用他們試藥豈不是太對不起老天?

  不過不要以為他這樣到處用毒就是殺人無數,那就小瞧他了,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至今為止尚未殺過一人。

  不是他善良,而是他研製毒藥從不以致人於死地為目的,毒死人有什麼難,難的是怎麼讓中毒者既不會死,又達到毒藥的效果。

  比起那些號稱名門正派,手底下卻是鮮血無數的人,他自認好得太多,那些人卻叫他邪魔歪道,還封他個外號——「毒公子」。

  這個稱號還算貼切,他也沒什麼不滿,關鍵是那句「血痣紅衣毒公子,看似菩薩實是魔」,他看起來像菩薩嗎?還有,有見過不殺人的魔嗎?

  端木凌搖搖頭,再次得出結論:江湖人果真很無聊。

  想著想著就走到了房門口,正要推門,就見有人向他衝過來。

  「公,公子,你回來了。」莫新柳小跑著撲過來,因為有身孕,所以也不敢跑太快。

  嗯,回家有人迎接的感覺還不錯,不過他臉上並沒有露出半分喜色,依舊是面無表情。「伸手。」

  她乖乖地伸出手。

  感受手指下的脈動,端木凌覺得還算滿意,看來她有好好吃藥。

  「怎麼樣?」她獻寶似的說。「我有吃藥的。」

  「還可以。」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似乎在沒話找話。

  「公子,這些日子我不但給寶寶做了幾套衣服,還給你也做了一件,你要不要看看,我去……」

  「夠了。」受不了她唧唧喳喳的說個不停,他打斷她的話。

  莫新柳立即噤口。

  「到底怎麼了?」平日的她並不是這麼多話的人。

  遲疑了一下,她喃喃道:「公子,這段時間你不在這裡,我實在是閒得發慌。」

  其實她也想過找點事做,所以又是刺繡,又是做衣服,可是過後還是無聊,忍不住就會東想西想,讓自己陷入哀愁。

  這些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個人的日子實在是太可怕了,那是一種彷彿連怎樣說話都要忘記的寂寞。

  她也試著和腹中的孩子說話,可是孩子畢競還沒出生,根本不能回應她,所以端木凌一回來,她就忍不住找他說話。

  有人的感覺真好啊!

  「我給你的醫書呢?」

  女人果真是麻煩,不過,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師父剛離開柳谷時,他也曾有過些微的不適應,不過一旦沉浸到煉藥中,就什麼都忘了。

  「我,我……」她支支唔唔地說。「我看不懂。」

  「你不識字怎麼不早說?」看她的樣子應該出身良好,難道是家裡過於迂腐才沒有學習識字?

  「不是啦。」她搖搖手。「我識字的,」說到後來聲音愈來愈輕,「只是這些字連起來我就看不懂了。」

  對於她的回答,端木凌實在是無語。

 


  第二天,端木凌給了莫新柳一個驚喜,他帶她去了一個地方,就是柳谷的另一個山洞——二洞。

  二洞是儲書的地方,滿洞整整齊齊放在書架上的書。

  看著滿洞的書,她從沒想過看到書會讓她這麼開心。其實,她也並不是多麼喜歡看書,但是端木凌的心意她卻很感動。

  他是為了怕她無聊才帶她來這的吧。

  她這樣想著,心中一片暖意,再次有了一種擁有家人的感覺。

  看書確實是消磨時光的好辦法。她迫不及待地跑到書架前,拿起一本書,是一本做面具的書,不過,暫時她對這個是沒興趣了。

  等等,她好像忘了一件事,轉身,正欲向端木湊道謝,卻發現他已俏悄離開了。

  看來她剛才沉沉醉了呢。

  算了,道謝的事情可以先擱在一邊,現在最重要的是在這裡好好尋寶。

  沿著書架走過去,一路看著分好類的書。這邊是儒家的,這是道家……這些書她完全沒有興趣。

  再往裡面找,嗯,那邊好像是跟女工有關係的,有刺繡,唐宋絲綢紋樣,織錦等等,於是她從中挑了幾本抱在懷裡,繼續走,繼續看……好不容易發現關於陣法的書,想到谷外的陣式,她又有興致停了下來。

  可惜,興趣沒維持太久,裡面的八卦圖和術語就搞得她雲裡霧裡的了。

  放下書,繼續她的探索,左看看,右看看,一會兒便又有了收穫。

  此時她拿在手裡的,是關於廚藝方面的書,以前雖擅廚藝,但很少下廚,也就從未覺得自己會的菜餚太少。

  可是如今,一方面材料受到限制,另一方面由於天天做,花樣翻新就成為了她最大的難題。

  不知端木公於是否厭倦,但她自己就已經受不了老是吃重複的菜。所以能找到本菜譜,她真是欣喜若狂。

  於是,她就翻開書看起來,等到她滿意地從書中抬起頭,走出來時,才發現天色已暗,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在裡面看了幾個時辰的書!

  之後幾天,莫新柳過得還算愜意,可說是有書萬事足,可沒多久,真正的災難便來臨了。

  事情就是——她開始孕吐了。一般孕婦都是懷孕初期開始孕吐,可是她懷孕都快五個月了,居然才開始有這個症狀。

  她吐得渾身虛軟的樣子,連端木凌都忍不住同情她,自動減輕了她的工作,以至於她辛辛苦苦找到的菜譜,暫時也沒派上用場。

  他也不是沒接觸過孕婦,但當事情發生在身邊時,才發現原來孕育後代並不是件簡單的事。莫新柳雖不是他所見過最難纏的孕婦,卻也是個最可憐的孕婦。

  折磨了他娘親將近五個月,又痛了他娘親整整一天一夜,孩子終於誕生在一個寧靜的冬日夜晚。

  送走了產婆,端木凌坐在莫新柳的房裡,隨意地拿本書翻翻,他的主要目的是照顧剛生產完的產婦。

  看了許久的書,突然聽到床上的人嚶嚀了一聲,他放下書走過去,問:「怎麼樣?」

  「可以把孩子抱給我嗎?」短短幾個時辰的休息並沒有讓莫新柳恢復體力,但她還是提出每個母親醒來後的第一個要求。

  端木凌從搖籃裡抱出小小的嬰兒,才剛出生的嬰兒還看不出俊醜,整張臉紅彤彤的,皺巴巴的,眼睛緊閉著,頭上也沒有幾根頭髮。

  但無論孩子長的是什麼樣子,在娘親心目中都可愛極了。

  「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而且他很滿意,根骨好,一出生就已經有了近十年的功力,也就是說給他娘的藥補效果很好。

  一句話,配做他的徒弟。

  他正想開口跟她提及收徒一事,莫新柳已先他一步開口了。「端木公子,讓這孩子認你作義父可好?」

  義父,跟他原來想得不一樣,不過義父應該比師父更親一點吧,那義父把功夫教給義子也是合理的囉。

  見他不語,莫新柳有些擔心,急忙道:「如果公子不願意,就……」

  「好。」沒等她說完,端木凌已先答應。

  人家開口求他,總比他開口求人家要好得多,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取好名字了嗎?」

  「取好了。」莫新柳點點頭,看著嬰兒嘴角揚起一個笑。

  「笑,就叫笑。我希望他不要像我這樣,希望他能永遠開開心心,沒有煩惱。」

  「那姓什麼?」端木凌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當然是姓莫了。」莫新柳覺得理所當然,既然拋棄了那個男人,當然不會再讓孩子跟他姓。

  莫嗎?即使是一慣七情不動的端木凌都覺得有些好笑了,姓「莫」,名「笑」,連起來就是「莫笑」,還說什麼希望他笑口常開呢。

  不過,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把這點提出來,還是讓這個遲鈍的女人自己發現吧。將來孩子長大了,也要記得怪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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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3: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過去的傷害在她記憶中漸漸朦朧時,莫新柳經常會想到梓顏。

  梓顏是她丈夫,不,是前夫的遠房表妹,因為家道中落才住進楓葉山莊。

  起初她對梓顏也是不甚瞭解,只知道那是一個沉默寡言又軟弱可欺的女孩,同她一樣。

  一次偶然的事件後,她和梓顏成了朋友,本以為是兩個軟弱的人互相憐惜而已,可是慢慢地,她發現梓顏其實並不是軟弱寡言的人,真實的她個性明朗,有屬於自己的一套見解。

  有時她看著梓顏侃侃而談的樣子,就忍不住懷疑:那真的是梓顏嗎,是那個寄人籬下的梓顏嗎?

  但無論如何,她喜歡那樣的梓顏,也佩服那樣的梓顏。

  記得有一次,她在花園裡彈琴,梓顏突然問她:「表嫂,你為什麼會允許表哥娶若梅嫂子呢?」

  她答道:「有什麼辦法,雖然我是他從小定親的未婚妻,但我們並沒有時間培養感情,他和若梅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感情又怎是我能取代的?」

  「那你一定不是真的愛他,我始終相信,情人眼裡容不得一粒沙,更別說一個女人。」梓顏抿抿嘴,篤定地說。

  「是嗎?」她在心底自問。「也許是不愛吧,但愛不愛有那麼重要嗎?夫妻之間要的也不過是相敬如賓而已。」

  梓顏看來仍不滿意,又問:「那麼,如果表哥又娶了第三個妻子呢?」

  「不會的,不會的。」也不知道她是在說服梓顏,還是在說服自己。

  「我只是猜測一下。」梓顏不放棄。

  「你的猜測不對。」

  「表嫂,你別這麼死腦筋,我只是隨便說說。」

  「梓顏,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如果是我,我就會——」梓顏笑得意氣風發。

  「會怎麼樣?」不是要她問嗎?

  「休了他。」梓顏說得理所當然,她卻聽得膽顫心驚。梓顏怎麼會有這麼驚世駭俗的想法?

  「女兒家怎麼能休夫?」

  「為什麼不能休夫?男人可以為莫須有的理由休女人,女人為什麼不可以因為男人不好而休了男人?」

  「禮教不准的。」雖然她也覺得梓顏的話有道理,但仍用薄弱的理由堅持著。

  「果然是吃人的禮教。」梓顏的聲音低得她聽不清楚。

  「你說什麼?」她再問。

  梓顏卻沒有再重複,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你會休夫嗎?」

  「你表哥不會再娶的。」

  「既然表哥不會,你也沒有機會休夫,那說說自己的立場又何妨。」

  在梓顏的誘導下,她說出了最大膽的一句話。「好,梓顏,如果你表哥再娶的話,我就休了他。」

  最後她又不放心地補了句。「他不會的,他和若梅是兩情相悅。」

  那時的莫新柳從未想過,那天的談話會有實現的一天。他讓她失望,更讓她覺得寒心,背叛讓她選擇留下一封休書……

 


  「娘,娘……」男娃兒不甘娘親的忽略,拚命喊著。

  從回憶中歸來,看著身高才過她膝蓋的娃兒一臉委屈的樣子,歉意頓時湧上莫新柳心頭,把兒子抱上膝頭坐著,她笑問:「笑笑,怎麼了?」

  「擦擦——」肥肥短短的手指點點自己滿足食物殘渣的嘴角。

  她拿起一旁素色的手絹仔細地把他的小嘴擦乾淨,掃一眼桌上的盤子。

  啊,已經空了。

  最近笑笑好像愈來愈能吃了,捏捏他白嫩嫩的臉,幾乎可以擠出油水了。再這麼下去,他就要變成個小胖子了。

  從他義父出谷後,他就開始多吃少動,然後成了現在這副德性。瞧瞧,他在她腿上還沒坐太久,她就開始覺得吃下消了。

  眼看娘親又發起呆來,覺得愈發委屈的笑笑動了動屁股,喚道:「娘,娘……」

  腿上傳來的挪動不容忽略,看著一心想要奪取注意的笑笑,做母親的很是內疚,摸摸他細軟的黑髮,柔聲問道:「笑笑,還有什麼事嗎?」

  「生日,義爹還沒回來。」一張小臉充滿了擔心。

  「放心,你三週歲生日這種大事,義父一定會趕回來的。」

  好快啊,一下子就三年多過去了,笑笑都快三週歲了。

  「不過,你義父一回來,你就又要喝藥了,不怕嗎?」

  現在受苦的人不是她了,別說她不同情兒子,實在是天天喝藥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當然,有時看到兒子苦得皺起來的小臉,她也會心疼。

  曾有一次鼓起勇氣幫尚不會說話的兒子詢問,端木凌一句「對他有好處」就堵得她再也問不下去。

  想想兒子自出生以來,確實是沒生過什麼病,身子骨健壯得很,哪像她小時候,三天兩頭一個病,搞得自己心情抑鬱,不知不覺就養成這又內向又鬱悶的個性了。

  一聽到「藥」字,笑笑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看著笑笑一臉為難的樣子,莫新柳不禁失笑,笑笑的個性真的和她不一樣,天真、愛笑、開朗,她非常喜歡這樣的個性。在柳谷除了她和公子,就沒別人了,而她個性軟弱、溫溫吞吞,他個性陰沉寡言、總是面無表情,笑笑沒有被影響,實在慶幸。

  不過,一想到名字這回事,她就開始擔心,姓莫名笑,加起來是「莫笑」,哎,都怪她當時沒有考慮周全,才會給笑笑取了這麼個奇怪的名字。

  這時,一道陽光透過敞開的門射到她的眼睛,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雖然已是入冬,但從早上開始就是陽光普照。

  昨天曬的衣服應該已經干了吧,既然沒什麼事做,不如去收起來。

  抱起腿上的笑笑,她努力地站起來。

  「娘,去玩嗎?』

  「笑笑,陪娘去收衣服好嗎?」

  一聽到「陪」字,笑笑立即爽快地答應。呵呵,是他陪娘,不是娘陪他喔。

  說著說著,兩人已經到了曬衣服的地方。

  :

  把懷中的笑笑放在地上,她摸了摸掛在蠶絲上的衣服,果然干了,正要收起來時,聽到腿邊的娃兒喜悅地大叫:「義爹——」然後動用他許久不動的短腿搖搖晃晃跑過去。

  莫新柳往闊葉林方向看去,果然,一個紅影若隱若現地向她這邊移動,然後注意到那個小小的身體以如此危險的姿勢跑動著。

  她忙跑上去,希望在他跌倒之前扶住他。

  可惜,來下及了,小傢伙腳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她不忍地蒙住雙眼,等待某個鬼哭狼嚎的聲音響起。

  咦,什麼聲音也沒有?

  透過手指縫看過去,原來不是小傢伙變英勇了,摔倒也沒哭,而是端木凌在他落地前接住了他。

  「義爹。」笑笑甜甜地叫道,笑臉背後當然是有所企圖。

  他那點小心眼當然瞞不住為人義父者,端木凌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從懷中掏出一包糖,塞了一顆在笑笑的小嘴裡,然後還不忘捏捏他軟軟嫩嫩的臉頰。

  容易滿足的小人兒毫不吝嗇地給端木凌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著這同樣在眉心有一點紅痣的一大一小站在一起,莫新柳竟覺得有種奇特的協調感。笑笑和他義父一樣,在眉心長了顆紅痣,但這顆紅痣並不是天生的。

  記得就在笑笑滿月的時候,端木凌突然弄了一小碗奇怪的紅色液體,用一支幹淨的毛筆沾了點液體,就想往笑笑臉上畫。

  出於母親的警覺,她抓住了他的手,問:「你這是做什麼?」

  端木凌用另一隻手指了指眉心。

  她一時恍然大悟。「這個痣不是天生的嗎?」原來那只是染在皮膚上的紅點而已啊。

  「天生的,你以為痣要長在眉心是那麼容易的事嗎?」他不以為然地說,又一次堵得她啞口無言。

  後來她才慢慢知道,原來那是端木凌師門的一個標記,也就是說他要收笑笑為徒。

  想到過去莫新柳又忍不住一笑,不得不承認小小的孩子眉心有一點紅痣確實可愛。

  甩頭不再多想,她迎了上去。「端木,你回來了。」

  要說這三年她和端木凌的關係有什麼長進,那就是稱呼從「公子」變成了「端木」。

  「鈴——鈐——」這時,谷外傳來熟悉的鈴聲。

  把臂彎裡的笑笑交給莫新柳,端木凌忍不住微皺眉頭,他才剛回來,他們就來煩他,真是容不得他半點清閒。

  人影一閃,他已經進了房間。出來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張平凡蠟黃的「大夫」臉,肩上照例是那個藥箱。

  看到端木凌又變了張臉的笑笑以為義父一回來就哄他玩,高興地拍著手,但才沒拍幾下,見他往闊葉林定去,一下子又變了臉色。

  沒有忽視兒子難看的臉色,莫新柳摸摸他的頭,安慰道:「別擔心,義爹馬上就會回來的。」

  果然,一會兒端木凌就又背著藥箱回來了。

  莫新柳好奇地問:「端木,今天怎麼這麼快?」

  端木凌一下子回過神來。「鈐不是村裡的人搖響的。」既然不是村裡人,他就沒有義務為他們看病。

  「你沒給他們醫?」她以為學醫之人該是仁心仁術。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端木凌可不想聽她說教,於是勉強解釋。「首先,我可不是個大夫。」

  這句話使得莫新柳更好奇,他不是大夫?瞧他平日裡都與藥草為伍,居然還說自己不是大夫。

  「我學醫是因為製毒必須會解毒。」他繼續說。「之所以給村裡的人看病是因為我師父以前和他們定了協議,他們提供食物給我們,我們則為他們醫治一些較為嚴重的病痛。村子之外的人生病與否與我無關。」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他是個遊方大夫,沒想到他是個如此有「原則」的「非大夫」。

  最令她吃驚的是,他的主業似乎是製毒,毒藥不是不好的東西嗎?

  看她又有疑問,他不禁狠狠地瞪她。

  「只要我不用它殺人,你管那麼多幹嘛?」

  他沒有騙她,他確實從不用毒藥殺人,只是拿一些不識相的人試藥而已。

  端木凌都用這麼凶狠的眼神警告她了,一向不算膽大的莫新柳當然沒有勇氣再追問下去。

  一時間靜默……只有笑笑好奇地來回看了看兩個大人。

  直至又一陣鈴聲打破這無語的尷尬。

  往闊葉林方向望了一眼,端木凌不禁有些怒意。他們是打算吵得他不得安寧嗎?

 


  林外,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地在村外駐紮,村裡人鮮少見到這樣的大場面,無不在一旁駐足偷看,竊竊私語。

  人馬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輛典雅精緻的馬車,車旁站著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一身藍色絲綢棉襖,領口一圈貂毛,華貴至極。

  不過,此時這張英俊的瞼上滿是愁容,見闊葉林久久沒有動靜,他不禁作了魯莽的決定,往樹林方向前進。

  一個青衣打扮的中年男子攔住他,道:「二莊主,萬萬不可進去,屬下觀察過這個樹林,怕是個陣式,若是貿然進去恐有危險。」

  「可是,我們這麼空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搏一搏,說不定神醫會被我的誠意所感動。」

  年輕的莊主實在等不住了。這半年來,為了妻子的病他四處求醫,可是每個醫生看了都束手無策,事實上,他們連她究竟得了什麼病也查不出來。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這裡有個神醫,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來了這裡。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無功而返。

  「二莊主,你不可隨意冒險。」說話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叫髯客。「這麼個窮鄉僻壤,怎麼可能會有神醫?我看準是那些村民沒見過世面,誇大其辭了。」

  「孫海,你這話就不對了,就是這樣的地方才會有世外高人。」

  說話的同時,馬車的簾子掀起,一個身穿白衣的姑娘從車上下來,立定後對年輕人說:「姐夫,李默然先生說得沒錯,這林子有古怪,你可不能隨意冒險。若是姐姐的病沒醫好,你先出了甚麼事情,那可怎生是好?」

  「二姑娘說得好,我們還是再等等吧。」李默然捋捋鬍子。「兵家說,以靜制動。」

  「以靜制動,李先生,這句話倒說得不夠貼切,我們現在可不是對敵,而是求醫。」少女故意說了些緩和氣氛的話。

  突然注意到前方的紅影,她往前一指,興奮地叫道:「姐夫,快看前面。」

  眾人順著少女的手勢看去,一個面無表情的紅衣人出現在樹林的入口,正是端木凌。

  年輕人一看,喜悅之情形於色,忙快步上前。

  前一次,端木凌看見他們就走,他連自我介紹的機會也沒有,所以這次他搶著說道:「神醫,在下林式柏,乃……」

  「我沒有興趣聽你們自我介紹,更沒有意思替你們看病,你們走吧。」他的話還沒說完,端木凌已冷冷地打斷他。

  端木凌話音剛落,林式柏又迫不及待地開口。「神醫,求求你,為了內人的病,我們已經跑遍了大江南北……」

  「你不用說了,說什麼都沒用,村長沒有告訴你們我只替村裡人治病嗎?」端木凌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馬車後面。

  不時從車後偷偷觀望的村長不好意思地走出來,露出尷尬的笑容。

  「谷主,我跟他們說了,可他們就是不信。」

  直腸子的孫海耐不住了,衝過去就對村長嚷道:「喂,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他還想說下去,卻被後面的李默然扯住了後領。

  「算了,何必同他計較。」

  孫海顯然對李默然還是比較信服的,雖然嘴裡還在嘟嘟嚷嚷地嘀咕著,但也確實不再衝動。

  村長心虛地笑笑,他也沒想到谷主真的完全不給外人看病,所以才會抱苦試試的態度想從中撈點油水。現在看谷主的態度如此堅持,他自然也不會冒著得罪谷主的危險幫他們說情。

  李默然想了一會兒,問:「不知神醫為何願意為村民治病?」也許知道問題的癥結,他就有辦法說眼神醫。

  「和你們無關。」端木凌覺得沒有必要回答。

  不過即使他不說,也自有貪財的村民收下銀兩後告知他們一切。

  聽完村民的敘述,孫海扯開大嗓門嚷道:「神醫,你要蔬菜,我們也可以提供給你。只要你能醫好少夫人,哪伯是金銀財寶,我們莊主都可以給你的。」

  「金銀財寶?你們以為我沒有嗎?」要說金銀財寶,柳谷多得是。

  見端木凌不悅,李默然急忙雙手作揖。「神醫,我這位兄弟一向沒什麼心眼,請您見諒。」

  「算了,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會為村子以外的人看病的,你們走吧。」

  「神醫,是不是只要村裡的人您都會幫他們看病呢?」二姑娘眼珠子一轉,好像有了什麼主意。

  不過她的那點鬼心眼也瞞不過端木凌,他嘲諷地動了一下嘴角,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在這裡買了村民的房子不叫成為村裡人,隨便認個村裡人做親戚也不叫村裡人。除非……」

  滿意地看到眾人的呼吸被這句話牽引,他繼續說:「病人要是嫁給村裡人,那就算村裡的一份子。」

  這話一說,連二姑娘都有些火大了。「你的意思豈不是要我姐姐拋棄我姐夫,另嫁他人?」

  「有何不可。」冷冷清清的聲音卻說著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然後又似好意地對二姑娘說:「我可以先提醒你,即使是你嫁給村裡人,也不代表我要順帶為你姐姐看病。」

  這次他的話惹怒了所有人,連林式柏都激動不已,怒道:「神醫,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麼會為了求醫就把惜香隨便嫁了呢。」

  一旁的惜香拉住他的衣袖,低聲道:「姐夫,算了,我們今天的目的是求醫。」

  對於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親密多瞥了一眼,端木凌正想轉身離開,卻又頓住。

  馬車的簾子被一雙纖白的素手掀起,一個虛弱的女音響起來。

  「相公,惜香,算了吧。我這病是醫不好了,你們又何必為我勞心勞力……」話沒說完,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憐香……」

  端木凌眉頭一皺,沒有等眾人反應過來就已經移到馬車邊,捏住那只掀簾的手腕,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難道是……

  「你這病有多久了?」他開口求證,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快半年了。」隨著輕柔的語調,車內傳出一陣淡淡的香味。

  端木凌瞭然地閉閉眼,身形向樹林移動,只丟下一句:「你們還是趁早給她準備後事吧。」

  「神醫……」林式柏正想問妻子究竟得了什麼病,端木凌已經消失在樹林中。

  「這深山裡果然不會有什麼神醫,」孫海一副如他所料的樣子。「自己治不好也就算了,居然要我們準備後事。」

  「我倒覺得這個神醫可能真有些本事,以前的大夫連夫人患了什麼病也診不出來,但他似乎知道夫人所患究竟是何病。」李默然道。

  「照你這話,夫人豈不是死定了。」孫海心直口快地說出來,見眾人因他的話而臉色一變,忙後悔地摀住了嘴。

  靜默了一會兒,為了安撫大家,惜香說道:「大家先不要絕望,我覺得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她轉頭對著李默然溫婉地一笑。「是嗎,李先生?」

  她一說,眾人的目光又齊齊地望向李默然,其中莊主林式柏最為緊張。

  「二姑娘果然冰雪聰明。」李默然一邊說,一邊又習慣地捋捋鬍子。「所謂治病必要知道病根,那位神醫若是知道夫人所患何病,也很可能可以治夫人的病。只是他不肯替夫人醫治,所以才說夫人必死無疑。」

  一時間,眾人不知該喜該憂。

  終於,林式柏說話了。「不如我們先在這裡住下,看看能否有辦法請出神醫。」

  接著又轉頭對車內的妻子低語:「憐香,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請出神醫的。」

  回應他的是車內傳出的幾聲咳嗽。

  於是,一行人開始行動了,有的準備膳食,有的向村民借房……

  惟有李默然若有所思地望向樹林,那個神醫一身紅衣,以及那冷冷的氣質讓他想起了一個人,不過那人長相俊美,尤其眉心有一顆紅痣,而這個神醫外表平凡……

  呵,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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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端木凌穿過樹林,在平日裡彈琴的古柳下停住腳步,冷冷道:「你們兩個還不出來?」

  抱著笑笑的莫新柳不好意思地從一棵樹後現身。「你知道我跟著你?」

  「你說呢?」諷刺地一瞇眼。「跟著我幹嘛?」

  「笑笑要跟著你,我拿他沒辦法。」做母親的毫不臉紅地把一切推給兒子,不過她也不算說謊,起頭的確實是笑笑,只是笑笑一說也惹來她的好奇心,三年多沒見外人了,偷偷看幾眼補充一下人氣也下錯。

  乾笑了一陣,莫新柳忍不住問:「端木,那位夫人真的沒救了嗎?」

  「你說呢?」

  「從你那句準備後事來看,她好像是沒救了。不過,為什麼我覺得……」後面半句沒有說出口。「她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不是病,是毒。」端木凌淡淡地糾正她。

  毒?他們今天才提過毒的事,沒想到這麼巧就碰上個中毒的病人。

  「你不是擅長製毒嗎?有沒有診出那位夫人中的什麼毒?」

  「當然。」

  那是他制的毒怎麼會查不出來。現在他要思考的是究竟誰偷定了他的藥,能到柳谷來的人不多,應該是「他」了。

  「難道那個毒連你也解下了?」

  「再好的解藥也救不了必死之人。」

  「為什麼?」他說這種話簡直是挑起人家的好奇心嘛。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為什麼!這個女人怎麼老是問為什麼?

  端木凌心中抱怨不已,但嘴上還是認命地開始解釋:「那個女人中的毒名為『日益月積』……」

  天知道,他為什麼都要告訴她。

  原來如此,聽完端木凌的話,莫新柳當下有了決定。

 


  當晚,她哄笑笑入睡後,吹熄了燈,捏捏握在手裡的玉瓶,躡手躡腳地邁出門檻,輕輕地掩上門,又不放心地往端木凌的房問望了一眼。

  四下看了看,才放心地往樹林跑去。一邊跑一邊慶幸,幸好今天她跟在端木後面出過樹林,否則想出谷都難呢。

  專心想著怎麼出樹林的她,沒有發現離她不遠處有一個身影正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穿過樹林,她一眼就看到前面的火光,村口有兩個侍衛正把守著。她沒有遲疑多久便往村子跑去,如她所料,還沒進去就被人攔住了。

  「姑娘,你是村裡人嗎?」其中一名侍衛問道。

  由於長期住在谷裡,她也沒有特地挽髻,所以才會被認作是姑娘。

  她沒有回答侍衛的問題,只是說:「我想見你們莊主。」

  兩個侍衛互相看了看,最終由一人前去通報。

  前來見她的卻有兩人:莊王林式柏和二姑娘惜香。

  看著兩人前來,又想起白天的情形,莫新柳有種異樣的感覺,難道這兩人……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對這種事真是有種變態的敏感呢。

  「這位姑娘,是你找我?」林式柏問,他以前似乎沒見過這個陌生的女人。

  「其實我要找的也不是你,而是你的夫人,可以讓我見見她嗎?」莫新柳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語氣下是一貫的溫婉。

  她對不夠忠貞的男人沒什麼好感,以前的她還需要壓抑自己,讓自己做到所謂的善解人意,現在她不再需要為任何人去扮演一個溫順的女人了。

  「內人?」他委實嚇了一跳,他的妻子一向文靜內斂,除了親人,沒有什麼特別的閨中密友,在這種荒山野嶺居然會有一個女人想見她,讓他不敢置信。

  「請問姑娘是否認識內人?」他再問,卻被身邊的小姨子阻止。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信心十足地開口:「敢問姑娘可是來自柳谷?」

  莫新柳一聽,吃驚地看了她一眼,饒有興味地再問:「怎麼說?」

  嘴角一揚,惜香解釋道:「很簡單,這附近除了柳谷和這個村莊,方圓幾裡沒什麼人煙,你一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突然出現在這裡,既然不是村莊的人,那就是來自柳谷了。」

  莫新柳又端詳了二姑娘一下,心想:這個女子倒是不凡,腦筋轉得很快。為什麼這樣的一個女人竟然選擇如此委屈自己呢?如是梓顏,一定不會如此吧。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林式柏已迫不及待地問:「姑娘,你是不是能救內人?」

  看著他急切的態度,莫新柳又懷疑:難道自己猜錯了,他的樣子看來對妻子關切之極,並不像喜新厭舊之輩,便求證道:「可否先告訴我,你們兩位是何種關係?」

  此話一出,林式柏和二姑娘一臉窘迫,最後還是林式柏道:「惜香姑娘是內人的妹妹。」

  光看兩人的神色就知道並不僅僅是如此而已,對他這樣回答,莫新柳倒有些瞧不起他,於是她作勢欲走。

  「僅是如此嗎?既然你不想說實話,那我可就要告辭了。」

  沒想到先阻攔她的竟是二姑娘,褪去臉上的羞紅,她坦然地面對莫新柳。

  「既然姑娘看出來了,那我也沒必要遮掩。是的,姐姐把我許給了姐夫。」

  真相竟是如此嗎?不是她以為的男人負心兼花心?

  面對惜香坦蕩蕩的眼神,莫新柳很難去懷疑她。為什麼林夫人還是中毒了呢?難道端木的猜測有誤?不,不可能的,種種跡象看來,只能是如此。

  既然想不通,那只好自己去求證了。

  「二姑娘,可否帶我去見令姐?」

  「當然可以。姑娘,請這邊走。」二姑娘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替莫新柳領路,一邊走,一邊問道:「我叫惜香,還未請教姑娘貴姓?」

  「莫。」莫新柳淡淡地回答,表面上看似若無其事,其實心底已經開始緊張起來。待會兒面對林夫人,她要怎樣開口,本來就不習慣面對生人,三年中也沒見過什麼外人,這方面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察覺莫新柳對他的不善,一路上林式柏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著兩人。

  二姑娘在一間簡陋的屋捨前停下,她指指木屋的房門。「莫姑娘,我姐姐就在這間屋裡。在我進去通報姐姐前,可否先請教你一件事?」

  「我明白,你想問你姐姐究竟有沒有救?」莫新柳一語說中她的心思。

  「也許我太急切,不過,莫姑娘,希望你瞭解我的心情,姐姐可說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們從小就相依為命,如果,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我真的……」

  她愈說愈激動,再也說不下去。

  見她如此,莫新柳一陣於心不忍。「惜香姑娘,我只能說你也不必太絕望,令姐並不是毫無生機。」

  話音剛落,林式柏也激動起來,失態地拽住莫新柳的手,顫聲道:「你的意思是內人還有得救?」

  在莫新柳直直的目光下,林式柏驟然發現自己的失禮,他鬆開手,歉然道:

  「莫姑娘,在下過於擔心內人,所以……」

  揮揮手,莫新柳道:「算了,算了,惜香姑娘,請你去通報令姐吧。」

  「好,我這就去,莫姑娘請在這稍等。」說完,她立即輕叩了下門,輕聲道:

  「姐姐,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沒多久,一個丫鬟前來應門,向林式柏和二姑娘行禮。二莊主,二小姐好。」

  林式柏揮揮手作罷。二姑娘隨丫鬢進屋了。

  沒多久,莫新柳就在二姑娘帶領下進入這間農捨。

  環視了下四周,簡陋的屋捨已被簡單地佈置過,雖稱不上華麗,但更換了一些器具,做了一些小小的裝飾,已經使得房間雅致了很多。

  屋內有兩人,一是站在床邊剛才來應門的婢女,另一人躺在床上,身形隱藏在層層紗簾之後,應該就是林夫人。

  「姐姐,這位就是莫姑娘。」二姑娘向姐姐介紹。「她認識谷裡的神醫,我相信她一定能救你的。」

  紗簾後的女人咳了幾聲,虛弱的聲音傳來:「那就煩擾莫姑娘了。」語落,她纖白瘦弱的手腕自簾後伸出。

  莫新柳不可能上前,她不懂甚麼醫術,又怎麼可能替她把脈呢。

  「林夫人,我可否單獨和您談幾句?」

  「莫姑娘有什麼話不妨直言,不需忌諱什麼。」裡面的女人又咳了一下。

  「不好意思,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不希望有別人聽到,所以,」她又轉而對二姑娘說:「二姑娘和林莊主可否到屋外稍等?」

  二姑娘點點頭,望了望林式柏和婢女,三人走了出去。

  聽到門口傳來關門的聲音,莫新柳才放心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床上的人身上,思量了一會兒,還是不知從何開口。

  「莫姑娘,」林夫人先說話了。「你真是叫人佩服,年紀輕輕,就已具備一身不凡的醫術。」

  「醫術,我哪會什麼醫術?」她一邊說,一邊掀開床上的紗簾。

  床上躺著一個一身白衣的女人,長相和二姑娘有七八分相似,長長的秀髮簡單地綰了起來,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莫新柳不禁在心中把她和二姑娘對比,相較下,眼前的女人更有一種溫婉的氣質。這樣一個溫柔的女人,怎麼會這樣呢?

  「姑娘不會醫術,又怎麼醫我呢?」林夫人從床上坐起,奇怪地望著她。

  「雖然我不會醫術,但我卻知道你為何會這樣。」莫新柳慢條斯理地說。

  「喔?姑娘請說。」

  「你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中毒?莫姑娘,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和人無怨無仇,怎麼會有人下毒害我呢?」林夫人眼中閃過異色,隨即垂下眼瞼。

  一直觀察著她的莫新柳沒有漏過這絲變化,但她沒有追問什麼。

  「我也不是說有人害你。不過谷主給你診過脈,你確實是中了一種毒,這種毒的名稱是『日益月積』。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它會一天天地侵蝕人的身體,讓人漸漸衰弱。卻完全查不出中毒的跡象,只會讓人以為是得了一種奇病。」

  「我不明白,我一向深居簡出,更不可能和人有什麼仇怨,什麼樣的人會想害我?」林夫人原本蒼白的臉添了幾分驚慌。

  「這種毒是一種慢性毒,中了毒不會立即死亡,而且連下毒都要連續十天才行,相信能做到這點的人不多。」

  「姑娘在暗示什麼?」

  「我沒有暗示什麼。那麼,請問夫人,哪些人有機會經手你的藥?」

  「我的丫鬟,夫君,妹妹。」林夫人一一數過來,臉色驟變。「難道姑娘懷疑他們,不可能的,誰都有可能害我,就是他們不可能。」

  「你說錯了,除了她們之外,還有一個人。」莫新柳逼近林夫人,不想漏過她的一絲變化。

  「誰?」不願正視莫新柳的雙眼,她把視線移到一邊。

  「就是夫人你。」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要害我自己?」林夫人愈說愈激動,雙眉糾在一起。「我有一個愛我的丈夫,敬我的妹妹,為什麼我……」

  她愈是激動,莫新柳愈是肯定端木凌的結論。若是自己說錯了,林夫人又何必一副被人踩到痛腳的模樣呢。

  「夫人還想隱瞞嗎?你想想,我們谷主既然知道這種毒,又怎麼會不知道它的特性呢?」

  「日益月積」是端木凌幼時研究出來的一種毒藥,所以有兩個弱點:一是這是一種會致死的藥:二來就是服用後,病人的嘴裡會發出異香。端木就是在林夫人開口說話時,聞到了這股異香,才會替她把了把脈。

  「一個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變化,若不是你自己瞞著,怎麼會到現在別人都不知道你是中了毒。」

  因為這藥有這麼大的缺陷,所以端木凌從未帶出谷過,若不是有人偷偷把藥帶出柳谷,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莫姑娘,你想怎麼樣?」林夫人的肩一下子垮下來,面上一片死灰。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我既然成了他們之間的絆腳石,又何必一直在那兒礙眼。」

  外表愈柔弱的人,內心可能愈是與之相反,林夫人就有一種玉石俱焚的心態。

  「他們?你是說林莊主和惜香姑娘?」莫新柳依常理推測,實在不瞭解林夫人的心態。「據我所知,是您把令妹許給林莊主。」

  「是,」林夫人苦笑了一下。「那本來只是一個試探,沒想到真的會發展到這個境地。」

  「感情的事是不能試探的,你有和林莊主說清楚嗎?也許只是一個誤會。」

  「你又知道什麼?」林夫人一下子尖刻起來,因為情緒激動劇烈地咳嗽起來。

  深深地呼吸幾口,她平復了一下情緒。

  「從小我的身體就不是很好,經常小病連連,嫁給相公後,婆婆很有怨言。我們成親才半年,婆婆就懷疑我不能給相公延續香火,提議要給相公納個小妾。本來我對這件事還很是遲疑,直到一天,我看到惜香和相公很親密地在一起說笑,那一瞬間,我真的很心痛,甚至懷疑納妾根本就是相公和妹妹的意思。」

  這些事她已經藏在心中很久了,到今天才有機會找個人傾訴。

  「於是有一天,」說著說著,林夫人的眼眶開始濕潤起來。「我起了試探的念頭。我問相公,是否喜歡惜香,娶了她好否。我很希望他會拒絕我,可是他卻答應了。」至此,她再也忍不住,淚水自眼角滑了下來。

  「可是你又何必尋死?你若不想,可以告訴你相公。為什麼你寧願這樣也不和他說?」

  「像你這樣沒嫁過人的姑娘,又怎麼能瞭解我呢?」林夫人掃視了莫新柳一眼。「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們,年輕不知情滋味,不受種種條規的限制。」

  「錯!」莫新柳在床邊坐下。「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不瞭解。」

  此時,她對林夫人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忍不住想:當時要不是梓顏,要下是她離開了那個地方,她會不會也像林夫人一樣,漸漸地毀滅自己?

  撫了撫自己垂在胸前的長髮,她直面林夫人,道:「我嫁過人的,是嫁過,不是嫁了。」

  滿意地看到林夫人驚訝的表情,莫新柳又捋了捋頭髮,繼續說:「我以前也跟你一樣,是個大家閨秀。」想到過去不是懷念,只是敘述而已。「我從小和他定親,所以一到十六歲我就嫁給了他。嫁給他沒一個月,他就娶了和他青梅竹馬的女孩。比起他,你的相公好多了吧。」

  「這個笑話很冷。」聽著莫新柳的故事,林夫人開始放鬆下來。

  「若只是如此,我或許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了。可惜,沒多久,他又不安分了。有一個晚上,我突然想到書房給他送一盅參茶,誰知竟撞到他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沒等林夫人說話,她就自行回答了。「是我的丫鬟,一個侍候了我近十年的丫鬟,居然要成為我的『姐妹』。我不怪她想嫁給他,最讓我受不了的是,白天,她還慇勤地叫著我小姐,晚上卻和我的丈夫嘲笑我木訥,不識情趣。面對兩種背叛,我的心真的很痛,但我也沒選擇你的那條路。」

  莫新柳頓了頓。「你猜我後來怎麼做的?」

  「怎麼做?」被莫新柳的敘述吸引,林夫人直直地問。

  「當晚,我就離開了那個地方,還……」她嘴角一揚,意氣風發地說:「還留下了一封休書。」

  「休書?」林夫人被她的話給震住了。「可以嗎?」她無意識地問自己。

  「為什麼不能?男人可以為莫須有的理由休女人,女人為什麼不可以因為男人不好而休了男人。」莫新柳搬來了梓顏的話。

  她這話一出,躲在布簾後的人終於按捺不住了。

  「憐香,你不是要聽這個女人的話休了我吧?」

  首先衝進來的是林式柏,然後還有二姑娘惜香,最後是……啊!是一身紅衣的端木凌。

  莫新柳嚇壞了,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端木不是睡了嗎?還有,林式柏和二姑娘不是出屋了,怎麼會躲在通往外間的布簾後?他們是不是什麼都聽到了?

  想到這,她又偷偷地看向端木凌,認識這麼久,她也沒有告訴過他她過去的事,沒想到會在今天這樣的情形下說出來。

  「不用看我了,我們該聽的都聽到了。」知道莫新柳想的是什麼,端木凌淡淡地開口。

  林式柏和二姑娘也點點頭,他們一出房子,就碰上了隨莫新柳而來的端木凌。端木凌點住他們的穴道後,帶他們偷偷潛進屋子。於是,他們便在布簾後聽到了一切。

  「你怎麼這麼傻呢?」一想到妻子居然服毒,林式柏就心痛不已。

  「傻?是啊,我以前太傻了,所以現在我決定……」林夫人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有一隻手摀住了她的嘴。

  「姐,別意氣用事!」惜香心疼地看著姐姐,原本捂著姐姐的手移到她臉上,溫柔地撫摸著。「姐姐,你心裡有這麼多的委屈,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其實有些事情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對姐夫只有親情沒有愛情,他對我也是一樣。對我們兩個來說最重要的人是你,因為孩子的問題,所以姐夫答應娶我。因為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所以我答應跟他。因為是你提出的,所以我們都答應。你明白嗎?」

  惜香緊緊地抱住了她最親的人,希望把她的心意明確地傳達給她。

  聽了妹妹的話,尚在遲疑的林夫人終於也在丈夫的點頭確認下,緊緊地抱住了妹妹。

  原來一切那麼簡單而已。

  「你們還有什麼話可以待會兒說。」煞風景的端木凌冷冷地開口。「現在要不要我解毒?」

  三人忙不迭地點頭。

  端木凌身形一閃,飄到莫新柳面前。「還不把藥拿出來。」敢到他的藥房偷藥,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

  不敢看端木凌的眼睛,莫新柳從懷中掏出玉瓶交到他手中。端木凌隨手一拋,把玉瓶丟給林式柏,簡單地交代:「一日三次,一次一粒,連服十天。」

  頓了頓,他接著說:「林夫人,服毒本就是傷身的事,毒潛伏在體內半年,早傷了你的五臟六腑,以後要好好調養,否則身體更差。另外,以後你的味覺會比常人遲鈍。」

  補充完畢,立即閃人。

  見端木凌走了,莫新柳忙向三人辭別,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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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清晨,坐在石椅上的母子倆異口同聲地輕數:「一,二,三……」

  當兩人念完最後一個數字「一百」時,「吱」的一聲,房門打開了,端木凌信步邁了出來。

  母子倆睜大眼睛瞅清楚,耶,太好了,他穿的是白衣服,看來心情不算太糟,有希望。

  母子倆對視一眼,笑開了。

  笑笑的喜悅更是掩不住,太好了,義爹心情不錯,看來可以磨著他給自己做一頓綠豆糕。想起義爹做的綠豆糕,他的口水就要滴下來了。

  莫新柳倒是純粹為兒子高興,反正無論端木下不下廚,她都沒得吃。哎,她不是沒吃過他做的食物,但是這綠豆糕他就是不許她吃。

  至於母子倆為什麼要一大早乾巴巴地在門口等端木凌,理由就單純多了。

  因為笑笑想要第一時間知道,今天他有沒有福氣吃到義爹做的美食。

  怎麼知道呢?

  很簡單,看衣服。

  這可是莫新柳根據她和端木凌相處三年多得出的結論。端木這個傢伙有個怪癖,就是做什麼事穿什麼衣服,什麼心情穿什麼衣服。

  如果他要彈琴、看書、下棋,做一些文人的事,他就穿白衣;如果他要舞刀弄劍、要暗器,做武人的事,他就穿藍衣;如果他要在藥房擺弄他的毒藥,他就穿墨綠的衣服;如果他要上山採藥,他就穿青衣;如果他要出門,就穿紅衣;最後,如果他心情極不好,他就穿黑衣。

  基本上呢,如果他穿白衣和藍衣,就代表他心情還不錯,這時候笑笑就可以要求他做糕點,十之八九會成功。而其他的情況,那就想也不用想了,他不是沒時間就是沒心情。

  一個時辰後,笑笑如願了。此時,他正喜滋滋地窩在端木凌懷裡,滿手抓的都是綠豆糕,表情好幸福、好滿足喔。

  端木凌坐在石椅上,一手攬著笑笑,一手捧著書,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又瞧瞧笑笑會不會噎著什麼的。

  突然,他神色一變,朝闊葉林方向叫道:「既然來了,還不給我滾出來。」

  沒有動靜。

  還玩?那他就不客氣了。端木凌放下手中的書,從腰間摸出三根銀針,手一揮,銀針齊齊地朝一棵大樹射過去。

  這次有回應了。

  「師兄,你也太狠了吧。」

  隨著話語聲,從樹上跳下個年輕男子,濃眉大眼,烏黑的頭髮隨意地用一方古玉束起,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衣,最醒目的是他手上扣著三枚閃閃發亮的銀針。

  「誰是你師兄,我可不記得有你這個師弟。」端木凌毫不留情地反駁。

  「好,好,叫你記名師兄總行了吧。」在端木凌如炬的目光下,年輕男子急忙改口。

  「你算得那麼清楚幹嘛,雖然我只是師父的記名弟子,但師父也沒非要我叫他什麼記名師父。」他把最後四個字念得怪裡怪氣。

  「既然如此,單茗,有本事你就叫師父正式收你為徒。」端木凌的一句話使得他無言以對。

  單茗無奈地扯動了一下嘴角,哎,記名師兄這句話真是觸到他的痛處了。

  他當然很想正式拜師啦,可惜師父嫌他資質不夠好,硬是不肯收他。幸虧他沒有放棄,努力收集一些奇珍異寶討師父歡心,終於使得師父「勉強」收他為記名弟子,有空的時候就傳他一招半式。

  他這趟來柳谷就是因為師父懸賞一套輕功——「迎柳回風」,他才自願被他派遣的。

  哼,要不是肖想「迎風回柳」已久,他才不幹這鬼差事呢。

  單茗不屑地歪了一下嘴角,一屁股坐在端木凌對面的石椅上,看看端木凌懷裡的小傢伙吃得正香,他也忍不住捏起一塊綠豆糕塞到嘴裡,咦,味道真不錯。

  見單茗拿起綠豆糕,端木凌本想阻止,但一想到幾天前發生的林夫人中毒事件,又改變了主意。

  不過,端木凌沒說話,不代表另一個人也沒話說。

  看著自己心愛的綠豆糕被人吃掉了,笑笑覺得委屈極了,他泫然欲泣地拉住端木凌的衣襟,叫道:「義……爹……」

  因為一口綠豆糕含在嘴裡,使得「義」字含含糊糊被掩了過去。於是單茗只聽得眼前的小娃兒親親熱熱地叫著一聲「爹」。

  他渾身一震,嚇到了。

  再看他那一向冷漠的記名師兄居然不像以往一樣不甩人,反而低頭輕撫娃兒的頭,輕道:「算了,明天再給你做。」

  天吶,下僅是他輕柔的動作和語氣嚇到人,還有他眼神中從未有過的溫情更是嚇得單茗從石椅上一躍跳起。

  他一手捂著張大的嘴,一手指著面前的一大一小,顫聲道:「不,不會吧。師兄,」震驚之下,又忘了不該這麼叫的。「我們才三年不見,你就生了個兒子,手腳太快了吧。天!」

  不等端木凌說話,他又繼續嘮叨。「師父還叫我來勸你趕緊娶了你那個未婚妻,這下好,不用勸了。你連兒子都生了,還有什麼戲唱。」

  他這話一出,本想解釋笑笑身份的端木凌立馬改變主意。

  「既然你都看到了,麻煩你去跟師父說清楚,反正我是不可能娶那個女人的。下如你去娶好了,反正都是師父的徒弟,一樣的。」

  「不,不一樣的。」一聽端木凌要把那個女人往他身上推,單茗可不依了。「我只是師父的記名弟子,不是正式弟子,這話可是你剛才說的。」

  哼,這會兒倒分得這麼清楚了?端木凌正想諷刺他兩句,突然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是莫新柳。

  莫新柳手裡捧著一盤剛出鍋的綠豆糕,滿懷期待地走過來。這是她剛做好的,特意拿來給笑笑試試味道,看看有沒有達到端木的境界。

  說來慚愧,她研究綠豆糕也快一年了,不知翻了多少菜譜,動手做了多少次,每次笑笑吃了的回答都是:沒義爹做的好吃。

  這次,她又往綠豆糕裡加了一種新的香料,應該有進步喔。

  走近了,莫新柳才發現柳谷居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她在石桌前停下腳步,放下手裡的盤子,問:「端木,你有客人?要不要我抱走笑笑?」

  「你抱著笑笑進去吧。」端木淒起身把懷裡的笑笑交給莫新柳。

  笑笑撲進母親的懷裡,把偷笑的臉埋在母親的頸窩。太好了,這下不用幫娘試吃綠豆糕了。躲過一劫!

  不過他們想走,有人還不讓呢。

  單茗一下子跳到莫新柳跟前,上下左右來回地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就是記名師嫂吧?」

  「記名師嫂?」莫新柳重複了一下這個古怪的稱謂。

  「對,我跟師兄,不,記名師兄,也就是你面前的這位端木公子,是同一個師父,不過他是正式的弟子,而我只不過是個記名弟子。你既然是記名師兄的妻子,當然是我的記名師嫂羅。」

  什麼呀,一團關係聽得莫新柳暈頭轉向的,先不管這個,重點是——

  「單公子,我不……」

  她正想跟他解釋清楚,卻被肩膀上突然傳來的壓力打斷。她轉頭一看,不知何時端木凌已從後面攬住她的肩,向她肩膀施力。

  「你先回房吧。」端木凌可不想她待太久,說太多,漏了馬腳。

  但翠茗卻非要攔住莫新柳再搭話,他油嘴滑舌地說:「記名師嫂,別走,我們第一次見,多聊聊。」

  聊聊,端木凌聽著這兩個字有些刺耳,他冷冷地說:「你還有空聊天,我看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什麼意思?單茗一臉疑惑地看著端木凌。

  「你不覺得身體有點不對嗎?」端木凌「好意」地提示。

  他這麼一說,單茗真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了,胸口,胸口好像悶悶的。

  「師,師兄,」單茗顫抖地抬起手指。「我不過是想和師嫂說幾句話,你沒必要就對我下毒吧。你的心眼也太小了。」

  莫新柳又想解釋,但再一次被端木凌攔下,為了避免她說些不該說的話,他索性點住她的啞穴。

  「我可沒有對你下毒。」

  「師兄,你這下是睜眼說瞎話嗎?不是你下的毒,還有誰?」單茗的臉色開始隱隱發黑。

  「你想想今天你吃過什麼?」端木凌提醒他。

  吃過什麼?記得他早上吃的是稀飯、醬瓜加什錦菜,然後就是來到這兒後吃了塊美味的綠豆糕,綠、綠豆糕,他的嘴唇開始發白。

  「師兄,那個綠豆糕該不會是你做的吧?」

  端木凌點點頭。

  莫新柳則一臉好奇,端木做的又怎麼樣,為什麼他怕成這樣?

  「我說記名師兄,你能不能改一改做菜放毒的習慣?」單茗的臉色更差。

  「哼,我做菜放什麼要你管!」端木凌冷哼一聲。

  「好吧,先不說這個。」單茗無奈地捏捏拳頭。「那我吃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你還好意思說,」單茗要是不說,端木凌還不想和他算帳,現在他們就把話說個清楚明白。

  「『日益月積』。」他涼涼地道出這四個字,單茗則心虛地躲開他的視線。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單茗還在嘴硬。

  「是嗎?」端木凌不怒反笑,平日裡不笑的人突然笑起來反而令人覺得頭皮發麻。

  「好了,好了,記名師兄,你別笑了,我招還不行嗎?」單茗舉雙手投降,開始招供。「那時,是你說那些藥不要了,要丟嘛,那我、我就想反正都是要丟的,不如,不如……」他愈說聲音愈輕,最後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乾脆就把它給偷了。」端木凌替他補充完整。

  「什麼偷,說得那麼難聽,是拿。」單茗還要狡辯。

  不想同他作徒勞的口舌之爭,端木凌又問:「那藥怎麼到了林夫人手裡?」

  「林夫人,林夫人是誰?」單茗一臉疑惑,他可是真下認識什麼林夫人。

  不過看端木凌的樣子,明顯是對他的回答不滿意,他努努嘴,只好說實話。

  「我也不知道,本來我藏得好好的,有一天就突然不見了。」

  「就這樣?」端木凌還沒完全相信。

  「就這……」

  本想就這麼矇混過去,但在端木凌冷冽的目光下最終還是不敢隱瞞。

  「我承認,是我那天喝多了,就招搖起來,把那「日益月積」的功效胡亂吹噓了一番,誰知宿醉一醒,那藥就沒了。」

  端木凌滿意地點點頭,從懷中摸出個小瓷瓶,丟給他。

  單茗接過瓷瓶,趕忙倒出一顆指頭大的紅色藥丸,服下,正想鬆口氣,耳邊響起端木凌沒有起伏的聲音。

  「別以為吃了藥就沒事了,你最好再運功逼一下毒。」

  單茗一聽,急忙坐下來,盤好腿,開始運功逼毒。

  趁著這個空檔,端木凌推著莫新柳住房間走去。

  莫新柳還是想下明白,她也吃過端木做的菜,怎麼沒有中毒?如果糕點真有毒的話,那,那笑笑豈不是……

  一想到這裡,她的臉色劇變,可是啞穴被點,嗯嗯呀呀說不出話來。

  進房後,莫新柳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端木凌快點解開她的穴道。

  「你先答應我,我解開你的穴道,你不許亂叫。」

  莫新柳趕忙像撥浪鼓似的點頭。

  端木凌手一拂,就解開了她的穴道。

  「綠豆糕裡是不是放了毒?」一被解開,莫新柳趕忙問。

  端木凌點頭。

  沒心思跟端木凌算帳,莫新柳放下懷裡的笑笑,蹲下來擔心地查看笑笑的身體,嘴裡不放心地詢問:「笑笑,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笑笑搖搖頭。「沒有。」

  看她擔心的樣子,端木凌道:「別看了,笑笑沒事,他從小服毒,那麼點小毒哪會對他起什麼作用?」

  這次莫新柳倒是一點就通,她倏地站起來,踮起腳,激動地拽住端木凌的前襟。「笑笑每天喝的藥裡面有毒?」

  輕鬆地拉開莫新柳的手,端木凌表現得不甚在意。「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有從小服毒,長大了才能有很好的抗毒能力,況且,」他蹲下來,面對笑笑。「笑笑,綠豆糕是不是很好吃?」

  不明白端木凌突然把話題轉到綠豆糕上,莫新柳撇撇嘴。「端木,你不要轉移話題。」

  「我幹嘛要轉移話題。」蹲在地上的端木凌眼珠一轉。「我做的綠豆糕確實比娘做的好吃,對不對,笑笑?」

  「嗯。」笑笑大力地點頭。雖然對不起娘,不過好孩子是不能說謊的。

  「你是說我做的綠豆糕不如你是因為你在糕點裡面放了毒?」靈光一閃,莫新柳總算聽明白了。

  難怪端木從來不許她吃他做的綠豆糕,要是她吃了肯定翹辮子。

  「沒錯,」端木凌點頭。「在食物裡適當地放些毒,就能把它的味道更好地引出來。」

  喔,這樣啊,莫新柳受教地點點頭。可惜她知道了也沒用,她對毒藥沒有免疫力,所以跟毒有關的食物她不能吃,更別說研究了。

  莫新柳沮喪地低下頭。又想起件事,趕忙抬頭。「端木,你怎麼、怎麼跟單公子說我是你、你的……」最後這兩個字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只有讓他以為我已娶妻生子,我師父才會放棄逼我娶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她咬咬嘴唇,有點不敢問下去。

  「就是我師父給我定的未婚妻。」

  「未婚妻?」莫新柳呆呆地重複,不知為何,她覺得心口悶悶的。

  她不自覺地撫了一下胸口,她這是怎麼了?

  「你也會有未婚妻?」

  端木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今天的她怎麼有點怪。

  「我師父一向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有一次,他救了一對夫婦,看人家的女兒可愛就擅自要求他們報恩,於是我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未婚妻,哼,天知道那時我才十三歲,那個女孩才十歲。本來事情過去了,他也忘了。可是不巧四年前,他收拾過去的東西時,正好發現當時訂婚的信物,一查,發現那個女孩沒有成親,就非要我履行那個婚約。我不肯答應,他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柳谷,到現在也沒回來。」

  「那你為什麼不娶她,她不好嗎?」莫新柳有點酸溜溜地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又怎麼知道她到底好下好。況且她好不好關我什麼事。」端木凌理所當然地說。

  聽了端木凌最後那句話,莫新柳不禁心情大好。

  「不會吧,你們是未婚夫妻,怎麼會從未見過面?」

  「有什麼奇怪,那個婚事本就是我師父的戲言,拖到現在是因為那個女人一直沒嫁,我師父又拉不下臉來。」

  「那她豈不是也很可憐?」一個女人過了年齡還不嫁人只會招來種種閒言閒語。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去娶一個素下相識的女人羅。」端木凌對她的同情心很是不屑,冷哼一聲。

  「不,不,」莫新柳連聲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當然不希望他娶別的女人……咦,她在想什麼呀,不娶別的女人,難道還娶她嗎?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臉色慘白。

  「說起來,娶她不如娶你。」話說出來後,端木凌也一愣,他的嘴怎麼不由自主地說出這些話來?不過,他一點也不感到後悔。

  「娶我?」她指著自己,真的嚇到了。

  「與其娶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還不如娶你。」

  原來是這樣,莫新柳聽他一說,鬆一口氣之餘,又覺得有些不甘。

  不過,端木凌似乎不想放過她。「我看我們乾脆成親算了。」他把手指放在下巴動了動。「一旦弄假成真,我師父肯定是要放棄了。」

  站在兩人間的笑笑一臉問號地看看兩個大人,受不了被忽視,拉著莫新柳的裙子,叫道:「娘。」

  笑笑這一叫,正好讓莫新柳有了開脫的機會,她把視線移到笑笑身上,道:「笑笑,我們去看看你師叔怎麼了?」說完,便推開門走出去。

  可是屋外卻一個人影也沒有,他走了嗎?莫新柳急忙四下看了看,果然沒人了。

  於是,她又跑回去,擔心地對端木凌說:「端木,單公子不見了,他不會有事吧?」

  「你不用擔心,他沒事。」端木凌撇撇嘴,單茗走了也好,省得他費心遮掩。

  本想再回去看書,又忽然想到件事。不行,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做好準備。

  「新柳。」他叫道。

  聽到這個稱呼,莫新柳渾身一顫,他向來直呼她的名字,從來沒有這麼叫過她,難道他剛才說的話是當真的?甩甩頭不去想,問:「什麼事?」

  「待會兒要是還有人來,你可別露出馬腳。千萬不能說出我們的關係。」

  「還有什麼人會來?」沒人的時候一個客人也沒有,怎麼來了一個,就要來第二個。

  「如果他來了,你自然會知道的。」囑咐完莫新柳,他又抱起笑笑開始叮囑他。

  「笑笑,以後你不能叫我義爹,要叫爹。」

  「爹?」笑笑疑惑地重複一邊,在他小小的心靈中,並不知道義爹與爹有什麼區別。

  「對,再唸唸看。」

  「爹,爹,爹……」笑笑聽話地念了一大堆,他知道聽義爹的話才有好東西吃,呵呵,他是乖孩子。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莫新柳無奈的搖搖頭,她覺得給笑笑一些好吃的,估計他連親娘也會賣。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爹,自己是娘……她,她是不是讓人在口頭上佔了便宜啊?

  果然如端木凌所言,這一天的柳谷確是不得安寧,不,不,應該說是熱鬧非凡。

 


  中午吃了飯沒多久,谷外就有人縱身進入闊葉林。

  眼見他的身形就要越過最後一排的樹木,本來拿著一本書似乎正專心閱讀的端木凌突然放話了。

  「怎麼,難道你已經忘了你的誓言?」

  聲音不高不低,但正好讓來人聽得清清楚楚。

  話音一落,正在急速前進的那人身形一頓,在最後一排樹木前停下。他一立定,莫新柳就清晰地看清楚他的容貌了。

  那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灰白的頭髮隨意地紮了起來,長眉長鬚,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從他有神的雙目和紅潤的臉色來看,他是個精神矍鑠的老人。他眉間明顯的紅痣已表明了他的身份——端木凌的師父。

  老人哈哈一笑,耍賴道:「誓言,什麼誓言?」

  端木凌放下手中的醫書,冷冷地看著老人,不屑地挑了一下眉。「喔?原來堂堂大俠樓外樓連發的誓都可以不算。」

  老人一聽,縱身一跳,在空中翻了個觔斗,落地後,怒道:「誰說我樓外樓說的話不算,我,我,」他一時也想不出來,隨口說出一個任誰也不會相信的理由。

  「我不過是一時忘記了,可現在我想起來,不就是我走的時候發的那個誓嗎?」

  他把雙手往腰上一叉,開始為他的「名譽」奮鬥。

  「我記得當初我是這麼說的,只要你一日不娶,紫昕一日不嫁,我就永不回谷。現在,」他用右腳點點地。「我現在在樹林裡,還沒進去呢。」

  瞭解師父的脾氣,端木凌也不同他作意氣之爭。「既然師父您不打算回來,不知今日來有何賜教?」

  「反正不是來看你的,」樓外樓下巴一拾,神氣起來。「我來看看我的徒媳,徒孫不行嗎?」

  「好,那你看吧。」端木凌又捧回他的書,不再說話。

  只剩莫新柳尷尬地面對老人,她不知所措地對他點點頭,給了他一個溫和的笑容。

  接下來怎麼辦?

  她最不擅長的就是面對陌生人,尤其此時她的身份有點尷尬,明明不是他的徒媳,卻不能否認,非要在這假裝。

  眼角瞟到一旁正吃得起勁的笑笑,她有主意了。

  拿過笑笑手裡的糕點,不管他嘟起嘴生氣的模樣,她柔聲道:「笑笑,別吃了,快去跟師公打招呼。」

  「師公?」滿臉殘渣的笑笑疑惑地抬頭看著母親。

  「嗯,就是你義——」發現自己說錯話,急忙加重語氣糾正。「你爹的師父。」

  擦乾淨他的嘴,便抱他往老人方向走去。

  笑笑在娘親懷裡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又多一個人討東西吃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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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轉眼幾個月過去,又是一個春天。

  春風柔柔一吹,柳枝輕輕地搖擺,搖得那輕柔如棉的柳絮紛紛飄起。映著太陽的光輝,如夢似幻。

  此時,一棵巨大的老柳下正有一白衣人俯身彈琴,清澈明淨、圓潤優雅的琴音自她指下流出,悠悠響徹,如雲若水。那曲調柔和得宛如一人輕輕歎息,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

  這雅致的琴聲和端木凌冷冰冰的琴聲完全不同。

  一曲罷,掌聲毫不吝嗇地響起。「大嫂,你的琴藝真高超。」

  說話的是一個青衣男子,正是單茗。

  莫新柳起身福了下身,又坐下,羞澀地一笑。「單公子,你過獎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彈琴,早就生疏了。」

  「這麼多年沒彈,還這麼厲害,了不起。」單茗繼續誇獎。

  雖然這幾個月,單茗來過幾次,但莫新柳跟他還是不熟,習慣地想避過自己不擅長應付的場面,她又低下頭,雙手放在琴弦上,道:「既然單公子不嫌棄,我就再為公子奏一曲。」

  流暢的旋律再次響徹柳谷。

  這幾個月,柳谷經常迎接訪客,不是那位老人樓外樓,就是眼前這位單公子。相比之下,老人樓外樓來得頻繁些。他一來,順便也會勸勸端木凌去見見他的未婚妻紫昕,總不能讓人家姑娘一輩子不嫁人,虛耗青春吧。

  現在,狡猾的老人已經把他的誓言換了一種方法理解,因為當初他說的是「端木不娶,紫昕不嫁,他就永不回谷」,現在端木已娶,只要紫昕嫁了,那個誓言就算完成了。所以他才老是勸端木凌去和人家說清楚,讓她趕緊嫁了。

  果然是端木的師父,同屬自私的人種。

  怔愣中,手上傳來一陣痛感,回過神來一看,一滴殷紅的血從中指溢出,原來是手指受傷了。

  她無奈地搖搖頭,看來真是太久沒彈了。

  「大嫂,沒事吧?」單茗上前關心地問。

  「沒事。」莫新柳把手指放在口中吮吸,以前剛開始學琴的時候也經常會受傷,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

  原本坐在一旁靜靜看書的端木凌突地起身,引來莫新柳的注意,他怎麼了?

  「彈琴的時候切勿胡思亂想。」端木凌拋下話,藍色的身形便往屋子方向移動。

  疑惑地看著端木凌的背影,莫新柳更奇怪了。平日裡,他若是穿上藍衣,應該會去練武,今日他卻一反常態地在這邊看書,到底怎麼了?

  「大嫂,你在想什麼?」單茗突然把臉湊近。「師兄只是離開一下,有必要這樣依依下捨嗎?」

  莫新柳急忙收回視線,不好意思地把臉往後移,拉開兩人的距離。「單公子,你別開玩笑了。」

  「好,我們先不說這個,」莫新柳一退,他又緊逼著向前。「大嫂,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你想問什麼就問,但別靠過來了。」即使是一向好說話的莫新柳,也終於忍無可忍地伸手推開他。

  單茗也不咄咄逼人,就順勢退了回去,在石凳上坐下,一邊觀察莫新柳的臉色,一邊問道:「大嫂,你是不是和師兄分房啊?」

  莫新柳羞紅了一張臉,乾笑兩聲,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還用問?」單茗一臉「你在侮辱我的智慧」的表情。「看看你們的房間就知道了。」

  天吶,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和一個大男人討論自己的閨房私事。而偏偏此刻她最是心虛,只能低下頭,什麼也不能說。

  見她不說話,單茗已經自作聰明地說起來。「其實,我也知道我師兄這個人,冷冷淡淡的,也虧得嫂子你能忍耐。」

  莫新柳的臉更紅,不過還是鬆了一口氣。幸好是他誤解了,要是拆穿了,不知端木會怎麼整治她?

  她放心沒多久,心臟又是一緊。

  「哎,我一直很好奇,」單茗摸摸鼻子。「師兄這副死人樣子怎麼娶到嫂子的。我到現在也無法想像師兄談情說愛的樣子。」

  她也無法想像,莫新柳在心中想。

  「你們在做什麼?」一道冷冷的聲音突然插進來,是端木凌。

  不知為何,單茗覺得右手發涼,見端木淒死盯著他的手,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放在莫新柳肩上,飛快收回。

  「沒什麼,我只是和記名師嫂說幾句而已。」在端木凌的目光下,單茗不自覺地恢復以前那個怪怪的稱呼,惟恐再說錯什麼觸怒他。

  端木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單茗,簡單地交代:「拿去給師父。」

  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這麼做,不過剛才她臉紅的樣子和師弟嬉笑的樣子卻激得他下了決心,立即實行計畫。

  「不會吧,記名師兄,我難得來一趟,你居然叫我去送信?」單茗馬上忘了剛才的種種顧忌,說話放肆起來。

  「去。」端木凌只是加重音量,某只紙糊的老虎已經怕了。

  「好,好,我去還不行嗎?」單茗拿著信,翻來覆去看了看,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問:「裡面說什麼?」

  端木凌不語,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得單茗馬上舉雙手投降。

  「好了,好了,我不問就是了。」

  師兄的功力果然不是蓋的,每次都瞪得他自行認輸。

  把信封往懷裡一放,單茗雙手作揖,道:「記名師兄,我去去就回來。」又轉而對莫新柳說:「大嫂,記得給我做一頓好菜。」接著縱身離去。

  單茗一走,莫新柳頓時覺得氣氛尷尬,她把雙手放在裙上搓了搓,低頭道:「端木,我進房去看看笑笑。」

  正想拔腿就跑,端木凌喊住她:「等等。」

  莫新柳僵硬地轉過身來,乾巴巴地說:「還,還有什麼事?」

  「接著。」

  隨著聲音,一個發光的東西朝她丟過來,莫新柳險險地接住,一瞧,原來是個瓷瓶子,照它的形狀來看,端木好像是用它來放外敷藥的。目光略移,看看拿著瓶子的手指。

  原來如此。

  道了聲「謝謝」,她又想走。

  「我打算出谷一趟。」端木湊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莫新柳直覺地「嗯」了一聲,沒有回頭。端木本就時不時會出去走走,所以沒什麼好吃驚的。

  「我想去杭州找葉紫昕。」

  葉紫昕,她不是端木的未婚妻嗎?宣稱永不見她的端木終於也要見她了嗎?莫新柳這次捺不住回頭了。

  「你打算娶她了?是啊,也該給葉姑娘一個交代,總不能就叫人家姑娘這麼等下去。」明明是為葉姑娘討公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話裡酸酸的?

  「誰說我要娶她了?」端木凌反駁,他有說過這話嗎?

  「不想娶她,那你去找她幹嘛?」忍不住竊喜。

  「算算年紀,葉紫昕應該也有二十來歲了。」

  那又怎麼樣?莫新柳眨眨眼,他記得可真清楚。

  「一個女人到這個年齡還守著一紙婚約不成親,不是過於迂腐,就是別有用心。」端木凌淡淡地道出他真正想說的話。

  然後呢?他跟她說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要帶上笑笑。」

  此話一出,原本還算鎮靜的莫新柳雙手握拳,激動得快要跳腳了。

  「你帶上笑笑幹嘛?他還沒滿四歲,難不成你還要帶他闖蕩江湖?」

  這麼一說,她第一次意識到時間過得好快啊,很快笑笑就會長大,然後娶妻,生子,到那時她又該做什麼呢……

  額頭突然傳來痛感,原來是端木用食指叩了一下她的額頭。

  她摸摸額頭,委屈地叫道:「又怎麼了?」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是啊,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呀?她自嘲地一笑。

  「一定要嗎?」再把話轉回正事上。

  端木凌不回答,只是看著她。

  哎,看來沒得轉圈了。

  「我也要去。」為了笑笑,也只能如此了。

  「好。」端木凌很乾脆地答應,心中竊笑,計畫進行得很順利。

  見端木凌答得這麼爽快,莫新柳懷疑地摸摸自己的頭,她該不會是上當了吧?

 


  半個時辰後,樓外樓就收到了端木凌委託師弟單茗送去的信。

  他展開信,單茗當然也不甘寂寞地湊上去看,信中只有寥寥數語:

  如汝所願,前去杭州。妻兒隨行,汝可放心。葉女不嫁,誓不歸谷。不用相送,吾已離開。

  兩人看後,互望一眼,滿臉哀怨。

 


  嗡嗡嗡——死蚊子,莫新柳受不了地翻個身,用被子蓋住頭。可是,蚊子卻鍥而不捨地唱著。她終於一掌拍過去……

  安靜了,太好了,可以繼續睡了。

  抿抿嘴正要再次睡去,就聽「哇——」,震耳欲聾的哭聲傳來,是笑笑!

  意識到這點,莫新柳一下子坐起來,揉揉眼睛,就看到坐在身邊的笑笑眼淚汪汪地抽泣。

  「怎麼了?」她立即把臉湊過去,摸摸他紅潤的臉,問,「笑笑,怎麼哭了?」

  「嗚,嗚——」笑笑哭得更賣力,撲到母親懷裡,叫著:「娘,娘……」

  「到底怎麼了?」

  雙手把懷裡的寶貝微微地推開,隨著身高體重的增長,笑笑撲過來的衝力她愈來愈承受不住。

  笑笑伸出肥肥的手指,顫抖地指著母親的胸膛。「娘,你,你打我。」

  打?莫新柳看看自己的右手,好像睡夢中確實有用出一巴掌,難道,難道她以為的蚊子是笑笑?

  這下糗大了!她急忙安慰小祖宗。

  「笑笑,娘睡著了,不是故意的,別哭了。」

  她不安慰還好,愈安慰,笑笑就哭得愈凶。

  想到笑笑的這個陋習,為娘的使出萬用萬靈的招數。

  「笑笑,你不哭,娘就請你吃糖葫蘆。」

  「真的?」哭聲立即停止,放開捂在眼睛上的小手,果然,沒有淚水,只是眼睛微紅而已。

  不過為了讓笑笑不再鬧下去,一串糖葫蘆是值得的。「真的。」莫新柳點點頭,問:「你這麼早叫娘幹嘛?」

  「不早了,天亮了。」笑笑指指都快照到床頭的陽光。

  她這才注意到天已經敞亮了。看看這個陌生的房間,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出柳谷了。

  昨天,好不容易到了杭州,進了客棧,她明明累得不得了,卻因為戀床癖而遲遲睡不著,直至過了三更才悠悠入睡。哪像笑笑,一沾床就睡死了,看得莫新柳嫉妒不已。

  「娘,娘。」見娘親又習慣性地開始發呆,對此很有經驗的笑笑用力地扯扯她的衣袖。

  「好了,好了,這就給你穿衣服。」回過神來的莫新柳忙取過床邊的衣服。

  待她自己也穿好衣物,門外傳來叩門聲。

  是送洗臉水的小二嗎?她穿好鞋,向房門走去,問:「是誰?」

  「我。」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莫新柳拉開門栓,把門打開。

  房間外,是一個斯文清秀的陌生青年,一襲樸素的青衫,一方同色的頭巾。見他手裡提著個她從未見過的包袱,莫新柳好奇地問道:「端木,你去買東西了?」一邊把他迎進房內。

  來人正是端木凌,這次出來別有目的,為了避免別的事干擾到計畫,他特地易了容。

  「嗯。」邁進房來,他淡淡地應道。

  一見義父前來,笑笑眼睛一亮,飛似的衝了過去。端木凌毫不費力地一把抱住他,在椅子上坐下。

  她給端木凌倒杯茶後,也在桌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揉了揉渾身酸痛不已的筋骨。歎口氣,幾天的車馬勞頓,她就彷彿渾身都散了架似的。

  突然感到肩上一重,一雙修長有力的大手在她肩膀處揉捏起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個神出鬼沒的端木凌。

  正想用「男女授受不親」的藉口來打發他,下一刻卻被肩部傳來的感覺折服,好舒服!靈巧的雙手、強弱適中的按摩力道,挑趄她的每個感官,輕鬆愉悅的舒適感油然而生。

  半晌,端木凌收回手,問:「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腰。」氣氛有點曖昧。

  思量一會兒,端木凌道:「到床上趴著。」

  雖然覺得不妥,但莫新柳還是乖乖地趴在了床上。可是當端木湊的手放在她後腰輕輕一捏,那酥麻的感覺一路傳到後腦。

  不行!她倏地從床上坐起。

  怎麼了?端木凌挑眉無聲地問。

  「嗯,算了,我怕癢。」莫新柳隨意地扯了一個謊言。

  喔?常見笑笑抱她的腰,也沒見她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可是現在居然說什麼怕癢。

  「還有什麼事嗎?」言下之意是沒事就送客了。

  端木凌不由地瞇瞇眼,她的膽子愈來愈大了。不過,大男人不與小女子計較。

  他把放在桌上的包袱丟給她,道:「穿上裡面的衣服後,過來找我。」說完抱起笑笑,就出了門。

  莫新柳關上門,又回到床邊,從沒見過他送衣服給她,怎麼今天這麼好。但打開包袱,一看裡面的衣物,她的嘴一下子張得老大,眼也瞪得老大。

  哎,果然——沒好事。

  現在的問題是:她要穿嗎?

 


  看著面前的端木凌和笑笑上下打量她的奇裝異服,莫新柳羞愧地低下頭。

  她的個性果然很悲哀,明明不想穿的,明明想把衣服丟到他頭上的,明明……但到了最後,她還是乖乖地認命,乖乖地服從。

  「娘,你怎麼變成男人了?」四歲的男孩有話直說。「有點娘娘腔。」前些天剛學了這個詞,就用上了,呵呵。

  莫新柳無語地看看身上的衣物,果然不倫不類,為什麼端木要她打扮成這樣呢?明顯是一個隨從的裝扮嘛,配上她的臉和氣質,就像笑笑說的,整個一娘娘腔的奴僕,再難聽點,說不定還教人以為是孌童。

  「為什麼要穿成這樣?」死也讓她死得明白點吧。

  「你別問,照做就是。」

  端木凌本想這樣搪塞她,但看著她委屈中帶著固執的眼神,終於退了一步,把一張紙遞給她。

  這個女人有時執拗得可以,而他,為什麼開始對她心軟了呢?

  莫新柳接過紙,細看起來。上面是這麼寫的——

  葉紫昕,杭州葉府的女士人。自雙親過世後,掌管葉府生意和大小事務,出類拔單,實屬女中豪傑。已至雙十年華,但仍雲英未嫁。曾有金刀門少主欲提親,被其拒絕,後對外稱已有未婚夫婿,不知真否。

  尚有一親人,即葉老夫人王氏,近日為腰痛所累,欲尋神醫。可以此為徑入府。

  落款是一隻飛翔的燕子,鮮活逼真。

  「你是想扮作大夫混進葉府?」莫新柳看了信後恍然大悟。

  端木凌點點頭。

  幾天前,他就托江湖上一個販賣消息的組織「飛燕」幫他調查葉紫昕,他們的速度還算下錯,昨晚他就收到了這張紙條,於是開始著手準備。

  莫新柳注意到桌上的箱子,他連藥箱都準備好了,原來萬事具備,只欠她這道東風了。

  「好吧,我該怎麼做?需下需要也戴張面具?」她無奈地問。

  「那倒不用,你是生面孔,沒什麼人見過你。只要扮好隨從,別露出馬腳就行。」

  「我該注意些什麼?」莫新柳虛心求教。

  「你說呢?」端木凌反問。

  莫新柳有些無趣地動了下嘴角:心想:你說不就是了,何必又要我來想?

  「我要是直接說了,你聽過就忘,所以你要自己動動腦子。」察覺她的心思,端木凌解釋道。

  「喔」了一聲,對這個解釋還算滿意。

  莫新柳看看自己開始說:「長相太柔,沒喉結。」胸部剛才已經綁了起來,所以看不出起伏。不是她想得周到,而是端木凌直接就在包袱裡放了長長的一塊白布,當時她盯了好久,才明白它的用途。

  「還有舉止吧……

  端木凌點點頭。「你說得這些都沒錯。」他從箱子裡取出一些易容用品,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動手。

  「你的皮膚太白,嘴唇太紅。」於是,她臉上的皮膚就被染得微黃,嘴也暗淡下來。

  「眉毛太細。」然後,她的眉毛就被加粗了。

  「衣服要記得穿高領的。」

  「接下來這點很重要。」

  「什麼?」莫新柳直覺地問。

  「就是手。」端木凌把自己的手放到她跟前比對。「男人的手一般比女人大,關節粗大,皮膚也黝黑,粗糙一些。」接著,她的手就被戴上了一副做得惟妙惟肖的皮手套,當然是在確認這是豬皮後,她才放心戴的。

  「最後是舉止,舉止也是易容中一門很大的學問。這點要你自己時時注意。比如,不要隨便就翹蘭花指,走路不能扭捏碎步。話語之間豪爽點,不要有人對你勾肩搭背就大呼小叫,還有,記住你現在是個男人,男女授受不親,不可和姑娘家太親近……」

  一大串講下來,聽得莫新柳瞠目結舌,易容真是一門很大的學問啊。

 


  為了演好自己的角色,她整整兩天窩在客棧仔細揣摩,順便也給笑笑糾正稱呼。等到了葉府,她就不是笑笑的娘,而是隨從了。端木凌變成了「樓凌」,她則成了「小六」,笑笑也不再是「莫笑」,而是「樓笑」了。

  當他們結帳離開鳳來客棧時,還一不小心嚇到了小二。

  「他,她,他們……」莫新柳記得她回過頭時,就看到小二顫動地指著他們,一臉不敢相信。

  「怎麼了?」掌櫃問。

  「他們來的時候明明是一男一女一小孩,現在怎麼變成了兩個男人一個小孩了?」小二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掌櫃狠狠地賞了他一個爆栗。「嚷嚷什麼,少見多怪。這是江湖人的易容術,江湖人的事,你最好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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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9 00:05: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端木凌、莫新柳及笑笑一行三人在葉紫昕和一位青年的帶領下,穿過重重長廊來到書房,葉紫昕在書桌後的太師椅上坐下,那個年輕人則立在一邊。

  「大夫,不知我奶奶的病情如何?」

  剛才端木凌已經給葉老夫人看了病。

  端木凌作了一個揖,答道:「我剛剛給老夫人把了脈,也紮了幾針,暫時老夫人的腰應該是沒事了,不過……」他欲言又止。

  「不過怎麼樣?大夫,你有話不妨直說。」事關她唯一的親人,葉紫昕的急切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小姐這麼說,我也就直說了。剛剛給老夫人扎的幾針,只能治標,過幾天老夫人的腰痛還是會再犯。」

  端木凌婉言回答,儼然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大夫。

  「那如何才能根治呢?」

  「在一段時間內連續給老夫人的腰部作針灸,並輔以藥療,應該可以痊癒。」

  「那麼需要多久?」

  「具體的在下也不敢確定,應該是二十天到一個月左右吧。」

  端木凌思量解決這件事大概需要的時間,就說了這個數字。事實上治療根本不需要那麼久,不過為了他的計畫只好稍微委屈葉老夫人了。

  葉紫昕思量了一會兒,道:「敢問先生的醫館在何處?」

  「葉小姐見笑了,在下哪有什麼醫館,只下過區區一個遊方郎中罷了。」端木凌又作揖。

  「這樣啊,」葉紫昕蹙了蹙眉,思索了一會兒。「如果先生不嫌棄,不如暫且在寒捨住下,順便為奶奶治病。只要你能治好奶奶的腰,診金方面,我們是絕不會虧待的。」

  這位大夫是近些日子來,唯一一個能對奶奶有所幫助的人,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留住他。

  端木淒故作為難地考慮了一下,最後說:「那好吧。」並附以清高的解說:「診金方面,在下也不貪求。醫者行醫,只為懸壺濟世,能幫到葉老夫人,在下已經幸甚。」

  聽到他這麼說,莫新柳眼中閃過下屑,微低頭掩住自己的不滿。

  什麼懸壺濟世,以前怎麼沒聽他說過?而且,還對這個葉小姐表現得如此謙恭,哼,連對他師父都沒這麼恭敬過。

  想著又抬頭瞄了正和端木凌說話的葉紫昕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美。

  白裡透紅的粉頰、彎彎的柳葉眉、長而濃密的睫毛、娟秀挺直的鼻、性感紅潤的唇瓣,每一樣皆是精雕細琢的極品。如此精緻的五官,怎麼不叫莫新柳讚歎,尤其是她的眸子,那麼清澈,像是兩泓明潭,讓人一望就不禁迷失在其中……

  這樣一個絕色的佳人,任誰都不會放棄吧?怎麼端木就……不,也不對,他以前不願意,說不定是因為他沒見過她,現在應該不一樣了吧。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酸溜溜的泡泡無法抑制地自心底冒上來。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把視線轉到站在葉紫昕身邊的年輕人身上,這一看,又令她叫絕。

  那名儒衫男子雖只作簡單的管事打扮,但一身青袍長衫仍包裹不住他強健傲人的體魄,充滿男人味的瞼更是陽剛十足,斜飛入鬢的眉下有一雙精光銳眼。

  莫新柳看得饒有興味,心想:他真的只是個小小的管事嗎?

  她又轉而看向葉紫昕,眼睛一亮,難道說……

  小姐和僕人,這橋段太老套了吧。不過……

  她來回地看著二人,古怪地一笑。

 


  商討完葉老夫人的病情事宜,葉紫昕突然發現自己的失禮之處,於是問道:「不好意思,先生,還未請教大名?還有這兩位是……」

  「在下姓樓,單名一個『凌』字,海市蜃樓的『樓』,氣勢凌人的『凌』。」再抱起笑笑介紹道:「這是犬子,單名一個『笑』字,笑容的『笑』。」最後才提及莫新柳。「這是在下的隨從『小六』,這些天就打擾貴府了。」

  「哪裡,是我們要煩擾樓大夫了。」解決了一件事,葉紫昕略微放輕鬆,露出絕美燦爛的笑,隨即她也自我介紹。

  「我是葉府的小姐,這位是管事林則汶,你們要是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幫忙。」

  沒人察覺到端木凌在聽到「林則汶」三字時,眼睛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連他也饒有興味地勾起嘴角,事情好像開始有點意思了。

 


  晚上,莫新柳哄笑笑入睡後,自內間走出。

  葉府的客房每間都分兩室,外面那間大些,是客人睡,裡面那間小些,是供給僕人睡的。笑笑習慣跟母親睡,自然在內間休息。

  待在外間的端木凌習慣性地握著本書,也不知道看些什麼。

  莫新柳在他身邊坐下,初時無語,後來她終於忍不住湊過去,看他在翻些什麼。看清書名後,她臉色一變。

  又是《毒經》!這本書她不知看他翻過多少次,也無法理解它究竟有什麼精彩之處,讓他百看不厭。

  「你想問什麼?」端木凌拿著書,突然問。

  莫新柳吃了一驚,下過也已習慣自己被他看透,遲疑了一會兒,問:「端木,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打算,我該有什麼打算嗎?」端木凌又是那張平平無表情的臉孔,之前面對葉紫昕的謙恭全不復見。

  莫新柳吸口氣,又問:「為什麼剛才的你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我不是說過,並不是換張面孔就是易容,易容也包括舉止。所謂演什麼像什麼,如果連這點也做不到,就別易容了。」

  端木凌的視線還是放在書上,但心神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演個徹底,怎麼一沒別人,就又是這副死人臉了。

  莫新柳愈想愈是心有不甘,相處快四年,從來沒見他和顏悅色地對過她。

  端木凌驀地歎了口氣,放下手裡的書,往臉上摸了兩下,一把撕下了面具。

  莫新柳一看,急了,忙不迭地四下看看,還好,沒人,門也關上了……啊,還有窗戶!

  她趕緊起身掩上唯一的缺口,然後再次坐下,埋怨道:「端木,你做什麼啊?無緣無故取下面具,被人看到怎麼辦?」

  「那你還叫我「端木」,惟恐別人沒有聽見?」端木凌不悅地反駁。

  莫新柳被氣得一時無語,眼珠一轉,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看人家葉姑娘漂亮,就改主意了,我看你乾脆順師父的意,娶她最好。反正她這麼漂亮……」

  話出口後,自己也覺得酸溜溜的,她羞惱地用雙手摀住臉,似乎想掩藏什麼,又突然放開,站起身。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以後我叫你公子或先生可好?」

  端木凌臉色一沉,又把她壓回來。

  他心情很是複雜,卻又不得不承認,心一旦被挑動,就算想逃避也下行。

  就像去年的事,本以為已埋在心底深處,不再想起,但是前些天,她一彈琴,又勾起了他的回憶。

  本來打算去練劍的,後來卻在一旁聽她彈奏起來。也許從去年夏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原本冰封的心已經有了裂痕。

  哪怕他試圖裝作若無其事,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也只是徒勞罷了,到最後總會有一些事來提醒他,撩撥他。

  幾個月前,來柳谷求醫的林氏夫婦也是一例,他們走之後,好幾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這個向來不喜歡緬懷過去的人,居然也想起了以前的事。

  初遇時她昏迷的臉和那條可笑的疤痕;第一次下廚時她被煙熏得烏漆抹黑的臉;在三洞被人皮面具驚嚇到恐慌的表情;產後看著笑笑時充滿母性的臉;還有那天面對林夫人時意氣風發的臉……

  他才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她看在眼裡,刻在心裡,藏在記憶的深處……哪怕他強行把她當作師父、笑笑一樣的存在,目光還是會追隨她,心也忘不了她,他的記憶更是抹下掉她……

  他甚至考慮過出最狠的招數——配一種藥徹底忘了她,這樣安於平靜、慣於平靜的自己就可以忘卻所有煩惱。

  但終究是——不捨啊!

  一旦有了這個認知,他就變得篤定起來,不過在承認自己的感情之前,他得先拿到一點保證才行。

  想著,端木凌的唇角不由自主有了笑意。

  「我想回去睡了。」

  看著他臉上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危險笑容,莫新柳彷彿也預感到什麼,慌亂地躲避端木凌和平日不太一樣的眼神。

  「不。」

  看著她慌張的樣子,端木凌笑意更甚,他輕笑著,露出充滿蠱惑的笑容,深沉的雙目緊緊地盯著她,就為了讓她失神。

  一句話從他薄唇溢出:「你喜歡我嗎?」低沉的嗓音似摻了迷魂藥。

  看著他絕美的臉蛋,聽著他迷人的聲音,這樣極至的美人存心誘惑,又有什麼人能反抗呢?莫新柳當然不會例外。

  她的眼神漸漸迷離,彷彿被他誘惑,彷彿被他催眠,癡迷地脫口而出——

  「喜歡。」

  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立刻反悔。「不,不喜歡。」

  天吶,四年了,她以為自己對他的美色已經有了抵抗力,可誰知人家不過是盯了她一小會兒,她就沒原則地上鉤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對她後來的否認也就不生氣了。端木凌氣定神閒地說:「雙重否定,還是喜歡。」

  「我說了是不喜歡,也不知道你玩什麼,我累了想去睡了。」莫新柳的臉脹得通紅,打算矇混過關。

  但這招對好不容易下了決心的男人來說是不管用的。

  端木凌用冰涼的手指把她的臉扭過來,正視自己,對指下傳來的灼熱和她臉上的紅艷感到十分滿意。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開玩笑,我也喜歡你。」

  他平時抿得直直的嘴唇勾開一個小小的弧度,狹長的雙眼微微瞇起,透出一抹一閃而逝的柔光。雖然只是淡淡的,仿若幻影般飄渺的柔和,卻奇跡般令整個臉龐明亮起來,也讓莫新柳屏住了呼吸……

  久久才遲鈍地理解到他話中的意思,她一下子震驚得瞪圓了眼,隨即心跳加快,許久又平靜下來。

  「別開玩笑了。」

  經過以前的那段婚姻,她對感情,也許該說愛情,不是很相信,也不太敢相信。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你不相信我?」

  真沒想到第一次對女子有了心動的感覺,第一次對女子訴衷腸竟然是這樣的下場。看著莫新柳眼裡的混亂、脆弱、傷痛,端木凌一下子想通了,定是她的過去對她還有傷害吧。

  他首次恨起那個從未見過的男人。

  「難道,你仍愛著那個男人?」他的語氣有些艱澀,再一次嘗到了何為嫉妒。

  「不,我不愛他。甚至可以說從未愛過他。」莫新柳迅速地否認,然後語氣弱下來。「問題不在他,不在你,而是在我。我,我不知道,怎麼相信你?」她閉了閉眼,心裡混亂之極。

  她不能欺騙自己,說她毫無感覺,這些天出現的那種酸酸的感覺不下能抹殺。

  用力握了握拳頭,她又說:「你為什麼會,會,」她頓了頓,終究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完。「會喜歡我?」

  女人為什麼都喜歡問這個問題?端木凌感慨,但還是思考了起來,他第一次心中起了波動,是在去年的夏天,可是那天的事,人家已經不記得了,他又何必拿出來說呢。再近的那天就是……

  端木凌這一遲疑,莫新柳突然想到什麼,急忙補充道:「你可不要告訴我什麼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她這麼一說,惹得端木凌似笑非笑地一瞅,彷彿是看透了什麼,也使得莫新柳滿臉羞紅。

  「還記得那天在村子,你和林夫人說什麼嗎?」

  「當然記得。」莫新柳點點頭,事情發生也不是很久,她怎麼會不記得呢。

  「我記得你那時說,你給你丈夫留了一封休書,還說什麼『男人可以為莫須有的理由休女人,女人為什麼不可以因為男人不好而休了男人』。」

  當初她說這些話時著實嚇了他一跳,不僅為這話中的內容,也為一向溫柔保守的她竟會說出這樣驚世之語。但真正今他心湖起了波瀾的是她那時的笑,和那個夜晚的她一樣,散發著一種奪目的神采,顯得自信無比,美麗無匹。

  沒想到他的答案並沒有令莫新柳滿意,反而使得她苦笑起來。

  「你喜歡的根本不是我,是梓顏。」她覺得心中好苦,一直從心底苦到舌尖。

  「梓顏,梓顏又是誰?」這次端木凌真的糊塗了,怎麼突然就冒出個他聽也沒聽過的名字來。

  「梓顏,她是——哎,我跟你解釋這個幹嘛?」莫新柳跺跺足,覺得她快瘋了。

  「反正,我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是我想出來,是梓顏告訴我的,你那天看的根本不是我,是梓顏,是我在學柞顏而已。」

  端木凌深深地看著她,彷彿想看穿什麼,又彷彿在透過她看些什麼,卻一直沒有說話。一時間兩人之間靜得可怕,一種緊繃的張力以迫人之勢形成,壓得莫新柳喘下過氣來。

  「呵呵呵——」端木凌微揚下巴輕笑起來,不知為何,她覺得他正處於盛怒中……好想逃!

  笑聲止,端木凌又看向她,聲音更冷。「喜歡上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你這個觀點真是聞所未聞,了下起,了下起。」他拍掌,臉上儘是薄怒。「這麼說這些年你都不是你,而是另一個人羅。」

  「當然不是,梓顏跟我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她喃喃地反覆念著「不一樣的」,突然靈光一閃,有了感悟。

  她在這點上執拗,實在是太傻了,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怎麼能用來比較,而且端木剛才說的話也是……她真的是……有些受不了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頭,整個人一下子豁然開朗。

  她也輕笑起來,不過和端木凌不同,她的笑容很是輕鬆,很是燦爛。

  突然她上前兩手開工,捏住他薄怒的臉頰。

  被她突如其來的笑懾住,端木凌一時沒有提防,竟然被她得逞。

  沒有移開她的手,他只是奇怪地看著她的眼,怎麼回事?

  看著他的臉在她指下變形,她笑得更開懷,道:「現在我相信你了,梓顏說過,如果一個男人肯為你做出他平日裡絕對不會做的事,那麼你可以相信他喜歡你。」

  從來面無表情沒有情緒的人,因為她,又是笑,又是生氣,令她好滿足。

  相對於她的開懷,端木凌的臉上卻掛滿黑線,又是梓顏,這個梓顏是什麼人物,如此左右她的思想?

  哎,不過,她願意相信,他就算成功了,不是嗎?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相信我?」他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無奈。

  莫新柳但笑不語,眼神忽閃忽閃。

  「你又在想什麼?」他的臉猛地湊上前,嚇得回過神來的莫新柳連連後退。

  「沒,沒什麼。」她有點口吃地說,心念一動,又想到一個顧忌,立刻苦了一張臉。

  「又怎麼了?」見她突然又變臉,一直在觀察她的端木凌無奈地問。

  莫新柳抬頭看看他,有些遲疑地說:「端木,我配不上你,我以前成過親,還有一個孩子。」

  在端木凌直直的目光下,她的聲音愈來愈輕,頭也愈來愈低……

  「你現在才考慮這個未免太遲了吧。」

  這個女人,才開始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突然又迂腐起來。

  他忍下住幽幽歎息,難得地開解她。「新柳,世事本就是因果循環,有以前的你才有現在的你,少了任何一步,你就不是你了……甚至,你也可能根本就遇不到我。」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聲音微顯落寂。

  莫新柳搔搔額頭,好像是喔,若不是嫁到楓葉山莊,她也不會遇到梓顏;若不是遇到梓顏,她恐怕永遠以為女人定要依附男人而活;若不是那晚她決然離開了楓葉山莊,恐伯此生都不會有機會遇上端木……

  「是我犯傻了。」她低著頭承認。

  「你呀,真奇怪。」端木凌摸上她的臉,很有感觸地說。

  她怪?這可說不過去啊。莫新柳不滿地歪著臉瞅他。

  「平時呢,看你就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但固執起來除非你自己放棄或想通,別人根本說不動你。有時又會說出一些驚人之語,臉上的神采也回然不同,再有時,又會像現在一樣——」

  看著她期待的表情,他動了動嘴角,眼角藏著笑意。「像個充滿疑惑的孩子。」說著,他把手從她的臉移到頭頂,輕輕揉了兩下。

  聽他說她像個孩子,莫新柳本想反駁,但又因為他的動作改變主意。

  她懷念地閉閉眼,說出一句令端木凌為之氣結的話。

  「你這樣摸我的頭,讓我想起我娘。」

  她這麼一說,端木淒當然是立即收手。

  可惜某人還遲鈍地繼續說:「小時候,我娘就像你這樣常摸我的頭,可惜後來娘病了,就再沒時間和我在一起。」

  然後娘死了,爹爹不再理會她,只把她丟給王大娘管教,然後她愈來愈沉默,不知不覺就悶成了這個性子。

  雖然為她此時的表情心疼,但還是對她剛才的比喻不滿,端木凌沒有安慰她,反而悶聲道:「我累了,你也回去睡吧。」

  莫新柳奇怪地看他一眼,哎,果然是男人心,海底針啊,一會兒就變臉。

  正想認命地回去睡覺,又被叫住。「還有件事。」

  「還有什麼事?」莫新柳氣憤地轉頭,當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啊。

  「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我給你配了些藥。」看她總是精神不濟,他也猜到個七八分了。

  藥?一聽藥字立即退避三捨,莫新柳急急地擺手。「沒,沒,你多慮了,我睡得很好。」

  看她伯成這樣,端木凌揚起眉,決定不嚇她了。「放心,不是湯藥,是藥丸。」說著把裝藥丸的玉瓶塞到手裡。「睡前吃一顆,就會睡得很好。」

  莫新柳捏緊玉瓶,不禁覺得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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