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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雲石 -【斷劍情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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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5: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雲石 - 斷劍情劫

人家不是都說風雨生“性”心嗎?  
包何況外面天這麼黑、風這麼大,加上他倆閑閑無事,  
不正是做做“好事”的絕佳機會嗎?  
可他怎麼偏偏一點主動、積極、  
勇敢的行動力都沒有,還正經八百的跟她談論家事、  
柄事、天下事,就是絕口不提“房事”這檔子“大”事,  
嗚嗚嗚……他是神經太大條了嗎?  
而她都已經用眼神勾引他到快要抽筋了,  
他卻還是老神在在,一副有看沒有懂的“純法”表情,  
唉!到底是他不解風情,還是他嫌棄她不是“第一次”,  
所以才連踫都不踫她一下呀?!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打算輕言放棄,決定跟他說清楚、  
講明白,再利用他“心太軟”的弱點,  
讓他心甘情願的把“身心”都交給她,  
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後,哼!  
她就不信他還逃得過她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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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5:48 |只看該作者


嚴格說起來,我對愛情的認知啟蒙,並非來自愛情小說,而是武俠小說。

往往一個英雄豪傑,在強敵環伺生死交關之際,依然面不改色,談笑出招;但是到了情字關頭,卻是迷障重重,愛恨交加,其中糾葛痴纏,真教人看得千迴百折,痴迷不已。

於是我的傳奇,就在詭奇多變的江湖世界展開了。剛開始時,我只是寫出我的滿腔激情,恨不得男女主角乾柴烈火、愛恨難解。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看多了世事,再度重新提筆時,我留下深情,留下曲折的故事,加點淡淡幽情,加點風霜體會,願天下有情人歷經磨難,終得所愛,讓眾俠客不當英雄,而寧可沉醉兒女情長。

不過,「斷劍情劫」的男主角很平凡,他的武功不算頂尖,他也不想當英雄,然而一把斷劍的出現,卻左右了他和女主角的命運。這把劍又影響了他人的生命,構織成各自的感情劫難。

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被裡頭的愛情感動了。我想,要感動讀者之前,一定要先感動自己,自己有感覺的作品,方能讓讀者有感覺,這一直是我的寫作原則。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寫者昏昏,讀者迷迷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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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6: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深秋,楓紅如血。

霜寒露重,冷風如劍,枝頭上的楓葉攖蕕畝抖,彷彿隨時都會離枝而去。

楓林山莊的院落深處,數名僕役和丫環聚在院子里,心神不寧地望向最裡頭的房間;他們有的是等候吩咐,有的則是關心少夫人的病況,眾人各自壓低聲音,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莊主房內靜寂無聲,或是聲音低得聽不見吧!偶爾聽到數聲嬰兒的咿呀叫聲,他們知道那是剛出生三天的大小姐。

三天前,他們全被當時那血淋淋的一幕嚇壞了。大部分山莊里的人皆親眼目睹少莊主抱著渾身是血的少夫人,一路由後山的斷劍祠趕回來,只見少莊主程岡紅著眼大叫:「快去找產婆,挹翠要生了!」

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宏亮的哭聲震動整個楓林山莊,大家正感到興奮時,卻傳出少夫人難產病危的消息。

更令人難過的是,隱居在斷劍祠的老莊主也過世了。

家人忽而喜、忽而悲,又為少夫人的病況擔憂,足足度過了三日。眾人唏吁不已,不禁感嘆楓林山莊是遭了什麼劫數?走了一個老莊主還不夠,還要召走年輕的少夫人?

房間內突然傳來一陣啼哭聲,正是大小姐的哀號,可是一個小娃娃,怎麼會哭得如此凄厲?

不安的氣氛迅速地擴散開來,眾家人走上前幾步,想要探個究竟。房門在此時打開,莫大娘抱著哇哇大哭的大小姐,低頭走了出來。

她一掩上房門,家人立刻圍攏上來,「莫大娘,少夫人她……」

莫大娘搖搖頭,眼裡有淚,心中不舍溫婉柔美的少夫人就這麼辭世。

有人嘆道:「少夫人的身子骨雖然柔弱,可平常也在練武,怎麼會生個小孩就難產了?」

又有人問道:「少爺還好吧?」

「他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莫大娘回答。

眾人心情沉重,哀嘆不已,幾個丫環抱在一起,掩面痛哭。

蕭蕭秋風狂掃,吹散滿天的紅葉,夜色里,看不清是楓紅,還是片片哀悼的冥紙。

嬰兒仍大聲啼哭著,莫大娘抑下悲傷,輕唱小曲,哄著小嬰兒,快步回到自己的房裡,解開衣衫,讓飢餓的嬰兒吸吮乳汁。

五歲的小莫鴻跑了進來,「娘,這娃娃是誰?是妹妹嗎?」

莫大娘慈藹地看著兒子,「她不是妹妹,她是大小姐,剛死了親娘,很可憐的。」

莫鴻又問:「死了親娘,是不是娘就不見了?」

五歲的小孩,能對生死有多少認知?

「嗯!就像鴻兒死了爹,再也看不到爹了。」莫大娘簡單的告訴他。

莫鴻了解了,好像沒多久以前,屋裡淹了大水,爹、弟弟、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小妹,一下子全都不見了,他和娘走了很長的路,最後才住到這個熱鬧的大院子里。每天早上起床,他東張西望想找爹和弟妹,總是惹得她娘一頓眼淚,她哀傷的告訴他,他們已經死了。

所以,莫鴻小小的心靈知道,死就是不見了,永遠見不到了,因此他終於明白一件事,原來小娃娃的娘也不見了。

此時,莫大娘坐在床沿,抱直小嬰兒,輕拍她的背,消化剛喝下的奶水。

莫鴻爬上床,看著小娃娃飽足紅潤的臉蛋。她眼睛眯眯的,臉上仍留有淚痕,於是莫鴻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幫她拭去那道淚痕。

好柔嫩、好軟滑的小娃娃呵!她的身體這麼小,臉蛋這麼小,嘴巴這麼小,就像他不見了的妹妹。

以前娘說過,莫鴻是哥哥,哥哥就是要保護妹妹,不能讓妹妹受傷。對!娘說莫鴻長大了,從今以後,他要保護娘,也要保護這個叫做大小姐的小娃娃,不會再讓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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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情竇初開

燠熱的夏日午後,眾人皆沉沉睡去,連丫環傭人都偷懶打盹,偌大的楓林山莊安靜得像一座死城。

似乎有人不怕逼灼的熱氣!她身著一身湖綠勁裝,長長秀髮紮成利落的辮子,手上提著一把長劍!呼嘯跑過山莊的迴廊、院落,啪啦啪啦的腳步聲驚醒了幾個躲在陰涼處睡覺的長工,他們早已習慣這個腳步聲,翻個身,繼續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程翠蘿跑過大半個楓林山莊,來到一扇門前,用力敲著,「五師兄、五師兄,時候到了還在睡覺啊?」

門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木門被輕聲打開,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閃了出來,正是時年二十有三的莫鴻,他又輕聲關上房門,小聲地說:「我娘在裡頭午睡,師妹,你不要吵醒她。」

「我哪敢吵醒奶娘?是五師兄的動作太慢,約我到後山練劍,時候到了卻還不見人影。」翠蘿咕噥著。

「我正要找你告假呢!」怎麼會是他約她?不如說是他被「逼」著陪她。

莫鴻推著翠蘿往前走,深怕她的清脆嗓音吵醒別人,殊不知楓林山莊上下早已練就一套「處變不驚」的功夫。

他向她解釋道:「我剛剛才從廚房回來,幫周大叔宰了一隻肥豬,待會兒我要去清理師父的書房,不能陪你練劍了。」

「不對、不對。」翠蘿扯住莫鴻的衣角,「你還真忙,爹不是叫你侍奉他的生活起居就好,怎麼連廚房也要你上陣了?五師兄,你就是心腸太好,無論是誰叫你幫忙你都不拒絕。」她忘了她自己也時常要莫鴻「隨傳隨到」。

「那我還是要去清理書房,師父說書柜上有一張蜘蛛網,我想趁師父回房午睡前把它清理掉。」

翠蘿笑道:「瞧瞧爹多久不用書房,蜘蛛網都長出來了。五師兄,你不要清,讓爹去抓蜘蛛。」

莫鴻急道:「師妹,不行啦!我在山莊住了十八年,知道師父提了就是要做,否則咱們就要挨罵了。」

「奇怪?你們怎麼一個個都很怕挨罵,可是我爹從來不罵我啊!」

「那是因為你是師父的掌上明珠,師父疼你都來不及了,而我們這些下人只好替你挨罵。」

「你們『嚇』人,你們嚇什麼人?」翠蘿不解地問。

莫鴻凝視這個楓林山莊莊主程岡的獨生愛女,見她眉目秀麗,膚白勝雪,模樣甚是嬌俏可愛,雖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卻猶未解世事,一臉的稚氣。她的心地一片純潔,不知人間疾苦,也不知貧富貴賤,只想著要找人陪她玩耍練劍。而他已經陪她玩了十八年了。

可是上下有分,男女有別。這一年來母親不斷告誡他,要他警惕自己,自己不過是個奶娘之子,原本應是長工粗活的命格,卻蒙莊主垂青,收為最後一名入門弟子,這個天大的恩典,他們母子一輩子也還不起。雖然小姐喜歡找他玩,但小姐畢竟是個姑娘家,他還是得嚴守分際,因為他畢竟只是個為莊主效命的弟子啊!

他知道他們的身份不同,但他仍然喜愛瞧著翠蘿粉嫩的臉蛋,聽她脆甜的聲音,還有她那不知憂愁的天真笑容……

翠蘿看莫鴻發獃老半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她摸了摸臉,問道:「我臉上有東西嗎?」

莫鴻回過神,「哦,沒有。我……我去書房了。」

「嘎?你還是要去打蜘蛛?」翠蘿跺著腳,「好啦,你去打蜘蛛,我去找三師兄,不理你了。」

又是一陣匆促離去的腳步聲。莫鴻想,三師兄章綸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家裡又有錢,他應該是師妹的理想對象吧!

翠蘿一口氣跑到章綸的房門前,把門板擂得震天價響,「三師兄、三師兄……你在睡覺嗎?」

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睡眼惺忪的章綸揉揉眼,陪笑道:「師妹,是你啊!我才剛躺下……」他瞧見她的裝束,「你又要去練劍了?」

「天氣很好啊!不練可惜。」

「天氣好?」章綸看到外頭白花花的大太陽,差點沒昏過去,「這日頭戒毒辣,師妹不要到外頭,這麼水嫩的皮膚,晒黑了多可惜,三師兄可是會捨不得的喔!」說著,就要去拉她的手。

翠蘿不讓他碰,對於他的甜言蜜語也毫無所覺,「太陽雖大,林子里卻曬不到,而且吹吹山風很舒服的。三師兄,走嘛!」

想到又要練出一身黏膩的汗水,章綸還是喜歡房裡的涼竹席,「師妹,到我屋內,我陪你聊天下棋,不要去舞刀弄槍的。」

「舞刀弄槍有什麼不好?聊天下棋才無聊哩!」翠蘿猶不放棄。

「來,我給你一樣禮物,我們進去聊聊。」他從懷中掏出一條珍珠項鏈。

翠蘿視若無睹,「不要嘛!練劍比較有趣。」

章綸把珍珠項鏈掛在翠蘿的頸間,「看,多美啊!師妹是大小姐,還是配上珠寶比較合適。」

三師兄送給她的珠寶多不勝數,翠蘿並不是挺愛那些累贅的飾物,不但練劍不方便,平常習慣橫衝直撞的她,碰壞或弄丟的已不知有多少?「三師兄,不要管珠寶了,來練劍嘛!」

章綸打個大呵欠,「咦?你平常不是都找莫鴻嗎?今天他沒空啊?」他的練劍時間是在早上,絕對不是在午後,他中午睡足了,晚上才有精力做更重要的事。

「五師兄沒空,所以我才來找你。」翠蘿據實以告。

什麼?他只是莫鴻的墊底?太不把他章綸放在眼裡了,不過,他不怕莫鴻,莫鴻怎麼比得過家財萬貫、儒雅俊美的他呢?

「好師妹,昨夜我才趕了夜路回山莊,現在困得很,你就饒了三師兄這一回,我明早再陪你練劍。」

「三師兄,你真討厭!」翠蘿腳一蹬,扭頭就跑了。

章綸關上房門,嘴角微微上揚。他不怕翠蘿生氣,因為她只是氣在一時,到了明天就會全忘得一乾二淨,到時再拿些東西哄哄她就行。唉!這個空洞無知的女人,就是他欲娶的妻嗎?

他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隨即又邪邪地笑了。

☆☆☆

夏日的楓樹林中,一株株高聳挺直的楓樹,伸展出薄薄的翠嫩綠葉,交織相疊,密密覆出一片林間清蔭,樹影交錯間,隱約傳來刀劍相擊的清脆聲。

「五師兄,出招要狠,不能故意讓我,不然我還練什麼劍?」翠蘿一面比劃招式,一面嘟著小嘴抱怨。

莫鴻搖頭道:「不行,如果你哪裡不小心碰傷流血,我又要被師父罵慘了。」他才清完蜘蛛網,打死三隻大蜘蛛,翠蘿就回頭來找他,他終究還是逃不過她的「熱情邀約」。

翠蘿手上的劍招毫不含糊,「我的武功有長進,還怕你刀劍無情?練武受傷是常有的事!我爹不能再把我當大小姐了。」

莫鴻出劍格擋,「你本來就是大小姐,金枝玉葉之體。」

翠蘿將長劍一摔,往後跑了幾步,氣呼呼地道:「我才不要當大小姐,我跟爹一起學劍,稱呼你們幾個入門弟子為師兄,你們也喊我師妹,還說什麼金枝玉葉?」

莫鴻拾起翠蘿丟下的劍,用衣袖拂去上頭的塵泥,「好師妹,師父是疼你的,他說女子練武,強身就好。」

翠蘿嬌嗔地道:「強身?那我碰到壞人怎麼辦?」

「不會的,你不會碰到壞人,我會待在你身邊保護你。」莫鴻一如往常的緊緊跟在翠蘿身後。

翠蘿回眸一笑,「以後我成親了,你也要陪嫁過來啊?當我身邊的小廝?」

莫鴻急道:「不是這樣,我是說,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小蘿妹妹,我當然要保護你。」

「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蘿妹妹,不用你莫哥哥的保護!」翠蘿又快步往前跑,髮辮上的嫩黃絲帶飄呀飄地,好似楓林中飛舞的黃蝴蝶。

莫鴻的腳步慢了下來。翠蘿的確長大了,昔日在林間奔跑嬉戲的小娃娃,如今已成了活潑嬌俏的大姑娘,她即將展開美麗的翅膀,飛向屬於她的那畦牡丹花圃。

她是楓林山莊的寶貝,程家的掌上明珠。小時候,他跟著母親喊她的小名「小蘿」,而她也叫他莫哥哥。但她是天、他是地,遙遙相隔……

翠蘿回頭看到莫鴻仍站在原地,「五師兄又在發獃了,你最近好像很喜歡發獃喔?走,我們到溪邊。」她伸手過去拉他的手掌,一徑地拖著他走。

莫鴻左手抱住兩支長劍,右手讓翠蘿拉著,邊跑邊喊:「不行,萬一讓師父知道你又玩水,一定會罰你三天三夜不準出門。」

「你只會講不行、不行,如果我們不說,爹會知道嗎?而且就算爹知道了……嘿嘿!五師兄也要一起罰喔!」翠蘿眼裡閃著狡黠的光芒。

莫鴻大嘆一聲,「好吧!捨命陪師妹,全山莊的人都懂得避開你,只有我傻傻地被你抓個正著。」

「哎呀!人家丫環不會武功,我幹嘛找她們?其他幾個師兄武功太強,我打沒兩下就輸了,只有五師兄的程度和我差不多,我們慢慢比劃套招,我的劍法才能進步。」

她哪知道他是故意放慢招式,好讓她好整以暇地套招練劍?否則以他日夜抽空苦練的情況,怎麼會只有翠蘿的程度?

雖是如此,莫鴻還是說:「你凈找武功平平的我練劍,怎麼會進步?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找三師兄嗎?他的功夫比我好,可以給你指點指點。」

翠蘿撇撇嘴,「算了,三師兄文質彬彬,長得比我還白凈,每回和他對招,就怕刺破了他的一身絲綢衣裳。」

「那也可以找四師兄呀!」

「四師兄?那更不用提了,他成天悶在房裡看劍譜兵書!想著家鄉的美嬌娘,哪有空理我啊!」

「可惜大師兄已經學成返家,而二師兄貴為縣令,都不能指點你武功……」

莫鴻的話還沒說完,翠蘿又嘟起一張小嘴,「反正你就是不想陪我,凈找些借口!」

莫鴻趕緊解釋,「我願意陪你啊!只是我最近很忙……」

「不會吧!我看你成天沒事,最適合陪我練劍了!」

莫鴻苦笑道:「我怎麼會成天沒事?我比別人都早起,準備師父的早粥,清掃佛堂;師父起床后,我還得整理他的房間,此外包括師父的馬呀、車的,也都是我在打點。還有山莊里大大小小的事,我也要跑腿啊!」

翠蘿振振有辭地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誰教你是最小的弟子?代師父照顧女兒,也是你的責任。」

莫鴻不再說話,或許有些事情,是年方十八的翠蘿無法理解的。他不只是師父的弟子,同時也是楓林山莊的僕人,跟其他純粹拜師學藝的弟子不同。

兩人來到溪邊,翠蘿已經等不及的捲起褲管和袖子,踏入清涼的溪水,開心地追逐穿梭在石頭間的魚蝦。

陽光照耀溪水,在她臉上反映出一片水亮,就像她純凈無瑕的心思。

她根本不會思考到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同。但是,莫鴻知道,橫亘在他倆之間的是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今生今世,他也只能是她的師兄。

「五師兄,你在發什麼呆?快過來幫我撈魚。」翠蘿在溪里喊著。

莫鴻脫了鞋子,捲起褲管,站在溪邊張望,「撈魚做什麼?!看它們游啊游的,不是很好嗎?」

「抓來吃呀!」

「都是些小魚嘛!.周大叔才不會幫你料理咧!」

「他不料理,我自己料理,我們可以烤來吃。」翠蘿拿著帕子網魚。

她一眼看到一條肥美的小魚,帕子一兜,卻讓魚兒滑溜過去。她一急,左腳向前跨出,身體往前傾,不甘放棄到手的魚,不料腳底踩空,根本來不及穩住身形,整個人就趴到水裡。

莫鴻看到翠蘿跌在水裡,急忙走過去把她拉起道:「師妹,要不要緊?哎呀!你的衣服都濕了,師父鐵定要罵人了。」

翠蘿撥開沾在臉上的頭髮,「哇!你好無情,不看看人家有沒有受傷,就怕挨罵。」

「當然,師父罵我之前,我一定要先罵你。」莫鴻扶著翠蘿上岸。

翠蘿嚷道:「不公平,你罵我、爹又罵我,那我豈不是被罵兩次?討厭啦!壞五師兄!」說著,又故意把身上的濕衣服抹到莫鴻的背部。

「別淘氣了!」莫鴻把翠蘿帶到樹蔭下,「我也被你罵了,咱們扯平,快把衣裳脫下來晒乾吧!」

翠蘿又跑到艷陽下,滴得一地的水漬,「我讓太陽晒晒就好。」

莫鴻無奈地把她拉回樹蔭,「曬得一張臉紅紅的,師父看了也要罵。」

「好啦,可是這裡又沒有衣服替換……」翠蘿一臉的委屈。

莫鴻立刻脫下上衣,遞給翠蘿。「你先套著,待會兒把濕衣裳給我。」

翠蘿接過他的上衣,「那你轉過去,不可以回頭喔!」她問到樹后,迅速地換下濕淋淋的衣褲,再罩上莫鴻的寬大上衣。

換好衣服之後,她走上前拍拍他的背,「換好了,這衣裳你幫我擰乾。」

莫鴻一看,翠蘿嬌小的身子包在他的衣衫里,右手拿著衣服,左手藏在袖管里,上衣的下擺落到大腿處,露出她細緻白宮的雙腿。自從她長大后,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裸露的腿。

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瞧,翠蘿的小臉一紅,「五師兄,快拿去啊!」

莫鴻如夢初醒,連忙接過衣裳,走到溪邊,用力擰著,擰出暗藏在他肚內的戀慕情淚。

手上碰到衣服內的硬物,大概又是三師兄送給師妹的珠寶吧!而他,無財無勢,除了一顆火熱的心,也不能給她什麼。

驀地,他覺得心頭沉重無比,將擰乾的衫褲攤好,用石塊壓在溪邊的大石上后,大吼一聲,便躍入溪水深處游泳。

翠蘿坐在樹下,雙手雙腳藏在寬大的衣服里。她看著莫鴻拍動溪水,濺起水花,在陽光的反射下,水珠亮晶晶的有如三師兄章綸送給她的珍珠項鏈,也像小時候,她和莫鴻一起在林野間所追逐的螢火蟲。她不是挺喜歡珍珠項鏈,冷冰冰的,戴了又重又累贅,不如螢火蟲輕盈地自在飛舞,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她和莫鴻從小就玩在一起,他是保護照顧她的莫哥哥,而她則是黏在他身後的小蘿妹妹,山莊裡外,遍布他們的歡笑足跡。可是這幾年,莫鴻成了她的五師兄,他就變得越來越見外、越來越古板,不是板起臉孔說教,就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連最近找他出來遊玩,他也是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莫哥哥,小蘿妹妹喜歡和你在一起,你怎麼可以不理會小蘿妹妹呢……翠蘿迷迷糊糊的想著,眼皮逐漸蓋了下來。

不知在溪里來回遊了幾趟,又幾次潛入水底,接受水流的衝激,莫鴻終於壓仰下滿腔的熱血,稍微平復心情。上了岸,見翠蘿睡著了,他也不去吵她,稍稍扭干褲管,運起內力,一面練功,一面以體熱將褲子蒸干。

練功完畢,莫鴻拿起翠蘿晒乾的衣褲,靜靜地蹲在她面前。只見翠蘿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暈,卷長的睫毛密密地掩住她清靈的大眼,小巧嫣紅的嘴唇微張著,好像夢中也以脆甜的嗓音撒嬌著。

莫鴻定定地望著她,心裡再度湧起一波波的情意,方才的隱忍瞬間「破功」。他伸出手,小心地撥弄她散亂在臉龐上的頭髮,一絲又一絲,仔細地梳理著,猶如他綿密的情意。

翠蘿忽然睜開眼,雙手亂揮,「哎呀!好癢,什麼東西掉在我臉上?」

莫鴻急忙縮手,「你臉上飄下一片葉子,我幫你拿掉了。」

翠蘿看到地上散著幾片落葉,想到方才的夢境,夢裡莫鴻又在獃獃地看她,讓她羞得臉紅,這才猛然醒來,原來……原來……是落葉呵!

「原來如此,怎麼葉子不飄在你臉上,要飄在我臉上?」

莫鴻把衣服塞給她,「呵!去問你頭頂的樹公公吧!」

翠蘿很快地穿戴完畢,將上衣還給莫鴻,「走吧,咱們從後山溜回去,免得在大門口被爹抓個正著。」

爬上山坡,翠蘿仍叨念著未到手的溪魚,莫鴻道:「你若喜歡吃,我明天再幫你抓幾條回去。」

「五師兄最好了,可是魚要自己抓,吃起來才美味。」

「你什麼時候自己抓過東西了?」莫鴻一一搬出舊帳,「你要崖邊的花,我幫你摘;你想吃野味,我去設陷阱捕野兔,還有,你要趕市集看熱鬧,哪一次不是我陪你到城裡去?」

「是!我知道五師兄對我最好,」翠蘿笑盈盈的曲膝做個模樣,「千恩萬謝,小女子在此謝過五師兄,五師兄大恩大德,妹子不知該當何報?」

明知她是裝模作樣,學著戲子的詞兒,莫鴻心裡仍大喊著,只要讓他陪在她身邊,永遠讓他看到她的如花笑靨就夠了。

心中想著,嘴上卻不敢說,只能淡笑著,「你不惹禍,我就千恩萬謝了。」

「討厭啦!我就知道你怕被罵。」

「師父是捨不得罵你,只好轉來罵我,說我不該帶你滿山亂跑,沒有姑娘家的文靜。」

翠蘿睜大眼,「文靜?坐在房裡繡花、填詩作詞,沒事對著花兒發愁?我才不想當個弱不禁風的大小姐,還是跟五師兄在一起好,無拘無束,快樂自在。」

翠蘿輕快地踏著腳步,拐進了一條上山的小徑。

「師妹,該回山莊了,你又要去哪裡?」

翠蘿仍繼續往前走,「我要去斷劍祠。怎麼,你怕鬼,不敢去啊?」

莫鴻搶在她身前道:「一座小祠堂而已,有什麼好怕?只是那兒荒涼,我一定要保護你。」

翠蘿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還陰森森的耶,聽說有無數鬼魂在那兒飄來飄去,爹每年為他們超渡,他們也不肯離去。」

「師父說,那些人都是為了搶那把雷霆劍,自相殘殺,死不瞑目的。」

「唉!一把斷劍怎麼會惹出這麼多風波?!」翠蘿感嘆的說。

「這就要怪你們程家的那位始作俑者了。」

兩人這時已經來到斷劍祠前,只見祠屋前泥磚破敗,雜草叢生,加上周圍濃蔭蔽天,果然十分有陰森詭異的氣氛。翠蘿抓緊了莫鴻的手臂,兩眼骨碌碌地溜轉。

莫鴻見她害怕,不禁笑道:「你這下子怕了吧?三百年來,雷霆劍殺人無數,不管是死在劍下的,或是為了奪劍而死的亡魂,恐怕數以千計吧!」

翠蘿的指尖掐進了莫鴻的肌肉里,「嚇死人了,五師兄,你別說了,你再說,那些鬼就跑出來了!」她雖然害怕,卻仍忍不住好奇,與莫鴻一起走進斷劍祠。

一走進祠堂內,迎面就是一尊石頭雕刻的觀音大士像。雖然光線朦朧不清,但仍看得出觀音慈眉善目,法相莊嚴,而手上的凈瓶柳枝,像是永無止境地洗去人間所有的罪孽。

翠蘿放開莫鴻,雙手合十,虔誠禮拜,莫鴻亦是低頭默禱。

頂禮完畢,翠蘿道:「只要看到觀世音菩薩,心裡就平靜,什麼都不怕了。五師兄,你在求什麼?」

莫鴻偕她走出斷劍祠,「我求菩薩保佑,大慈大悲收服怨靈,免得他們出來嚇師妹。」

「你這麼說,菩薩可要笑我了。哎呀!全都要怪我那邪氣的祖先,聽說他武功甚深,脾氣孤傲,臨死前不甘一身武藝失傳,鑄了一把雷霆劍,滴血喂劍,直到他死在鑄劍爐邊。後來有人撿走雷霆劍,就傳言劍上附有妖靈,每三十年一輪,只要誠心膜拜,以血祭劍,就可使持劍者功力大增。

「又有人說寶劍中藏有武功秘笈!搞得那時武林大亂,後來祖先的兄弟知道了,便立誓追回這把雷霆劍,這一追就是三百年。」翠蘿訴說雷霆劍的由來。

莫鴻也熟知這段掌故,接著道:「師父說那些傳言都是穿鑿附會之說,幸好雷霆劍最後終於被太師父追了回來,召開斷劍大會,當眾斷劍熔毀,這才天下太平。」

兩人走在往山莊的路上,天色漸暗,翠蘿道:「爺爺又建了這座斷劍祠,供奉的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就是想超渡三百年來的亡魂吧!」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隱在林中的斷劍祠。

「太師父一片仁心,他後來隱居在斷劍祠,不問世事,日夜祈求菩薩度一切苦厄怨慰。」莫鴻無時不謹記師父的教誨,「師父說,都是一個貪字,『貪』武林盟主、『貪』天下第一、『貪』武功蓋世,妄想以一把沒有生命的劍奪取權力。」

翠蘿道:「這把雷霆斷劍真是太邪門了,也難怪爹不肯涉足江湖,更不准你們和江湖人士來往,實在是江湖險惡啊!」

莫鴻踢了局腳下的石子,「反正我會一直待在山莊,什麼江湖事,全與我無關。」

「五師兄,你叫我爹讓你出去見見世面嘛!其實,我也想到處看看,可是,爹一定不準。」翠蘿落寞的說。

莫鴻仍是垂首踢著塵土,「我和其他師兄不同,他們各有家業,學完了功夫就回家去,而我的家在這裡,我娘也在這裡。」

「說的也是,不過,你真的不想出去闖一闖嗎?」

莫鴻無奈地搖搖頭。他只是一個奶媽之子,能闖出什麼名堂?更何況他是師父的貼身弟子,終生服侍師父是唯一報答師恩的方式。

翠蘿也學他踢石子,「我大概也沒機會出去了。」

莫鴻看她強說愁的表情,笑道:「你遲早要嫁人的,到時候就出庄了。」

「你說什麼?」翠蘿恢復嬌噴的調皮模樣,「我才不嫁人呢!嫁人就不能跟你一起練劍玩耍了。」她又想到什麼似地說:「嫁人就要生小孩,如果我生了一堆娃娃,天天陪我玩,那倒也不錯。到時候,五師兄可得幫我管教管教他們,我們再把娃娃帶出來玩。」

翠蘿興奮地說著,渾然忘了婚姻之中還有個叫做「夫君」的角色。

莫鴻望著歡笑暢談的她,心疼她的單純。心想,總有那麼一天,她會長大,她的心思會變得複雜,但願到了那時,她還會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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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心深處

「小姐、小姐,天大的事情啊!」

這天黃昏,翠蘿照常和莫鴻練劍回來,丫環鐲兒立刻沖著她嚷叫。

翠蘿詫里一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才出去一個下午,山莊能發生什麼事?

鐲兒笑道:「章少爺的爹娘來了,他們是專程來提親的耶!」

「章少爺?」翠蘿一時還想不到是誰,「是三師兄嗎?」

鐲兒笑著猛點頭。

「跟誰提親啊?」翠蘿仍不解地問。

鐲兒張大嘴巴,「我的小姐呀!你怎會不知道?章少爺要娶的人是你啊!」

翠蘿大吃一驚,想到章綸談笑風生,輕搖摺扇的模樣,她急道:「他……他沒說要娶我啊!而且我……我又不想嫁給他。」

鐲兒鼓起如簧之舌,「小姐,你不嫁他要嫁誰啊?他是老爺的入門弟子,家世好、人品佳,我看老爺早就內定他為乘龍快婿了。」

「我還沒想要嫁人啊!」翠蘿從來不在意兒女情事,如今章綸來叩啟她的心扉,惹得她心頭的小鹿亂撞。

「小姐也該嫁人了,章少爺和小姐郎才女貌,天上一對,人間一雙……」

翠蘿眼前浮現章綸的俊俏面容,不由得羞紅了臉。平日相處慣了,只是尋常的師兄妹情感,如今忽然說要成親,想來就十分不自在,她問道:「我爹找我嗎?」

鐲兒回道:「沒有,老爺和章老爺、章夫人談得很開心,錦兒來回添了幾次茶水,說他們已經談到下聘了。」

翠蘿扯著房間的珠簾,不發一語,扯了又扯,兩隻腳不安地挪動著。忽然又紅著臉,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擺在上頭的首飾盒,把玩著章綸送她的那串珍珠項鏈,陷入了待嫁女兒的心思中。

鐲兒察言觀色,又在一旁敲邊鼓,「章少爺方才還在找你呢!小姐,章少爺平常待你那麼好,又是北廣城首富的獨生子,嫁過去當少奶奶,多好!」

翠蘿羞怯的笑打鐲兒,「你這丫頭,拿了三師兄多少好處,當他的說客?」

「嘻!我等著討賞、吃甜糖哩!」說完,鐲兒立即開溜。

「哼!虧我養了你多年,竟被三師兄給收買了。」翠蘿說著就要追打。

「小姐,饒命啊!答應了嗎?」

「答應什麼?我又做不了主!」翠蘿滿臉酡紅,「我去找奶娘,我的心好慌。」

翠蘿懷著慌亂的心情,穿過重重院子,微涼的晚風吹在臉上,稍微平息她臉上的躁熱,她推開了莫大娘的屋子大門。

莫大娘,亦即是莫鴻的母親,正和莫鴻坐在桌前吃飯,見了翠蘿,忙放下碗筷招呼她,「小蘿,吃飯了嗎?瞧你臉紅氣喘的。」

翠蘿拉緊莫大娘的手!「奶娘,怎麼辦?爹要把我嫁了。」

莫鴻聽到了,筷子停在半空中,口中的飯也忘了咀嚼。

莫大娘引翠蘿坐下,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奶娘聽說了。章少爺是老爺所有的弟子里最有書卷味的一個,不但長相斯文,家世背景又好,小姐嫁給他一定會幸福。」

「可是我好慌,」翠蘿根本不在意一旁的莫鴻,每次她找莫大娘談心事時,莫鴻也都在場,「嫁給一個人,就得跟他過一輩子,想來好可怕喔!」

「怎麼會可怕?你不是跟三師兄很親近嗎?」

「我們是很親近,但也止於練武、聊天,突然說要和他成親,好奇怪喲!」

莫大娘道:「老爺也是疼你的,幫你找個好夫婿,就是要你嫁過去享福,好好的過下半輩子。」

翠蘿絞弄著衣角,「我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嫁了。」

「奶娘當初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給鴻兒的爹?奶娘直到新婚那晚才見到鴻兒他爹的模樣呢!現在你了解三師兄的人品家世,老爺同意,你心底也歡喜,有什麼好擔心的?」

「是了,爹和娘也是師兄妹,日久生情嘛!可惜,娘死得早,不然我也可以問她,為什麼她會決定嫁給爹。」她又抓著莫大娘的手,「還好有你奶娘……」

莫大娘輕嘆一聲,「那時我帶著鴻兒初到山莊,夫人傷勢很重,拚著命把你生下來,不到三天,夫人就去了,如今你也長到十八歲,要出嫁了,我也總算對夫人有個交代。」

翠蘿驚疑地問道:「傷勢很重?娘不是難產嗎?」

莫大娘暗叫了一聲,「難產、是難產啊!唉!如果夫人看到你今天出落得像朵芙蓉,不知有多安慰!」

翠蘿想到毫無音容印象的親娘,不覺悵然若失。

莫大娘拉起翠蘿,一路往門外走去,「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你要出嫁,一定很高興,她會保佑你嫁得如意郎君。」

「奶娘,我還是很慌……」

「小蘿,不要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件喜事。趁你未出嫁前,奶娘有空教你一些為人婦的道理……」莫大娘溫言開導,牽著翠蘿跨出大門,穿過迴廊,繞過花園,送她回到她的房門前。

待莫大娘返回自己的屋子,才發現莫鴻依然呆坐在桌前,桌上的飯菜再也沒有動過。

莫媽吃了一口冷飯,平靜地道:「鴻兒,吃吧!」

莫鴻艱難地舉起筷子,手一軟,又垂了下來,「她當真要嫁給章綸師兄?」

「章少爺是老爺的弟子,和小蘿門當戶對,老爺放心,我也放心。」

「娘,我……」

「你以為娘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莫大娘睨了他一眼。

莫鴻焦急地道:「這是她的終身幸福,怎麼可以匆促決定?」

莫大娘還是十分平靜,「難道你懷疑老爺的眼光?」

「不,我只是想……不知道三師兄喜不喜歡她?」

「鴻兒,你要娘說幾次?她是大小姐,咱們是下人。老爺待你好,收你為弟子,還打算栽培你當管家,其餘的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吃飯吧!」莫大娘不假辭色的說。

莫鴻食不知味地扒完飯菜,走出門外,怔仲的對著月兒發獃,朦朧之中,好像看到一隻美麗的翩飛彩蝶,緩緩飛向天邊的廣寒月宮。

☆☆☆

露水濃重的清晨,楓林山莊籠罩著一層薄霧,翠蘿起了個大早,忘我的在花叢間追逐蝴蝶。

「師妹。」前頭有人在喊她。

翠蘿抬頭一看,正是俊朗颯爽的三師兄章綸,她臉兒一紅,啐道:「三師兄……你怎麼……怎麼向我爹提親了?」

章綸笑著走近翠蘿,「因為我想娶你為妻啊!」

翠蘿低下頭,「你都不告訴我?」

章綸大膽的捏住她的手,「這些年來,我送你金釵、玉鐲、耳墜、珠鏈、綢緞,還有一些小玩意兒,哪樣不是珍貴的寶物?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情意嗎?」

翠蘿連忙放開他的手,「送東西就是情意嗎?」

「只要你嫁給我,我還會送更多的東西給你。」

「誰說要嫁給你了?」翠蘿轉身不理他。

章綸仍不死心地把手放在翠蘿的肩頭,「我爹已經和師父說好了,臘月初七良辰,趕過年前要把你娶回北廣城。」翠蘿驚訝地回身,瞪大眼睛道:「這麼快,那……再五個月就要……」

章綸笑著接續她的話,「成親!」他抓過她的手臂,想要吻上她的臉頰。

翠蘿慌忙推開章綸,紅著臉道:「可是我又不想嫁給你。」

「不嫁給我嫁誰啊?」章綸仍是情意綿綿。「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心力才說服師父把你嫁給我喔!」

翠蘿斜娣著他,見他星眉朗目,俊秀挺拔,以前她就覺得三師兄長得很英俊,只是現在他要轉換角色,當她的夫君,難免令她不自在,心跳的更加劇烈了。

「討厭啦!」她又搬出這句口頭禪,說完就跑開了。

章綸望著翠蘿婀娜的背影,嘴角又勾起那抹奇怪的微笑。

翠蘿一口氣跑到父親程岡的房門前,正好遇見莫鴻端著洗臉水出來,翠蘿喘氣問道:「五師兄,早啊!我爹醒了嗎?」

「師父已經梳洗完畢。」莫鴻見她臉上仍有昨晚的紅暈,模樣煞是嬌羞,可她想念的對象不是他,讓他心中又是酸澀不已。

翠蘿聽了便直闖進房裡,高聲喊道:「爹、爹!」

程岡正專往的在寫字,「女兒,你好久沒有這麼早來向爹請安了。」他微笑的看著寶貝女兒。

「爹呀!還在抄心經啊?抄幾遍了?」

「嗯!第九千九百五十遍,離目標一萬遍不遠了。」

「還是爹有心,發願抄一萬遍心經,一天抄個一兩遍,既修身又養性。」

「咦?你今天不是特地來問我抄經書的事吧?!」

「對,我不問經書,我是來興師問罪的。」翠蘿嘴裡說得凶,手上仍幫父親理好衣服。

「師出無名啊,女兒長大了,就是要嫁出去。」程岡早就知道她來的目的。

「我不嫁、我不嫁!我要是嫁出去了,誰來陪爹?爹會很寂寞的。」

程岡搖頭笑道:「你什麼時候陪過爹了?成天拉著莫鴻到處玩,野得像個男孩子,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家。」

「爹不公平!人家拉五師兄練劍,還不是為了發揚咱家的金楓劍法,讓爹開心。」

程岡收斂起笑容,「爹讓你跟著師兄練劍是強身益體,不是要你發揚劍法,你忘記爹平日對你的教訓了嗎?」

翠蘿看到父親變得嚴肅,也不敢再撒潑,乖乖地答道:「不敢,爹說我們祖上有一把雷霆劍,把江湖搞得凄風苦雨,好不容易爺爺把它熔了,我們程家子孫也從此退出江湖,所以,劍法是不用發揚了。」

「嗯!雷霆劍出世三百年,輾轉外流,噬血無數,你祖父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追回這把沾滿邪氣的寶劍,江湖才歸於平靜。」程岡語重心長的說。

「為什麼三百年間,始終毀不掉雷霆劍呢?」翠蘿早已知道這段典故,但是這個神秘的傳說總讓她百聽不厭。

「三百年來,有關這把劍的傳說不斷,不管是好人、壞人,聽說只要拿了劍,心性都會大變,以為得了邪靈的幫助,武功就能登峰造極。尤其是每三十年的中秋夜,只要歇血祭劍,都能練得神功。唉,人心貪念,以訛傳訛,擾得武林三百年風波不斷。」

翠蘿問道:「那爺爺怎麼不會被雷霆劍給迷惑?」

「我們程家這一脈的祖訓,便是清理門戶,以毀劍為一生職志,你祖父自幼受過嚴格訓練,動心忍性,怎麼會被一塊鐵器所惑?」

翠蘿拍手笑道:「爺爺好厲害啊!」

程岡按著女兒的肩頭,「江湖風雨,到爹這一代就結束了,爹希望你過好日子,你應當明白爹不要你發揚金楓劍法的苦心了吧?」

「知道,我當然知道。」翠蘿學著父親的口氣,「練劍不為爭名奪利,練劍是修身、強身、養身,還有,齊家治國平天下。」後面一句卻是她信口胡扯的。

程岡沒注意到她的玩笑,點頭道:「齊家治國平天下,好。」

「既然如此,爹為什麼還要收弟子?」

「女兒,爹收弟子只是傳承武學,益氣養身,五個弟子,各個精挑細選,沒有一個是江湖人物的後代。爹也要他們立誓不得加入各門派,更不準踏入江湖是非圈,你看,他們練了劍,學成返家,一樣可以有所成就。」

翠蘿扳著手指頭數著,「是了,每個師兄不是有錢人、就是讀書人。咦?五師兄好像什麼都不是。大師兄家有良田萬頃;二師兄最厲害了,以縣太爺之尊,拜在爹的門下習武;四師兄的爹當過官,至於三師兄……家有金山銀山,十輩子都吃不完……」

「把你送到金山銀山還不好?」

這一提,使翠蘿記起她來找父親的目的,「不要!我不嫁。」

「女兒,你是爹的心肝寶貝,爹也捨不得把你嫁人,但總不能把你擺在家裡一輩子,當個老太婆吧!」

「老太婆就老太婆,人家只想陪爹。」

「女兒,這兩年來,跟爹說媒的人很多,爹不放心外面的人,相來相去,三個未娶的弟子中,就你三師兄最合我意,而他也表示喜歡你……」

翠蘿的心無端抨動起來,「他既然喜歡我,為什麼不跟我說?」

「跟你說也是枉然,你沒一柱香就忘了。」程岡拍拍女兒的頭道:「女兒啊,這也好,沒有心思,沒什麼煩惱。好了,你回房換套好看的衣衫,待會兒爹帶你去見見未來的公婆。」

「爹呀!你真的要把我嫁了?」

翠蘿被父親推著走出屋子,見父親兀自哈哈大笑,她便氣呼呼的離開了。

「說嫁就嫁,我程翠蘿就這麼任三師兄娶走了嗎?」她咕噥著,聽到後面有聲響,回頭見是莫鴻,問道:「五師兄,你在這裡做什麼?」

莫鴻垂著頭,手裡拿著掃帚水桶,「例行工作,幫師父打掃整理房間。」

「五師兄,等等,我有話要問你。」翠蘿硬是把莫鴻拉到隱密處,「你說,我該不該嫁給三師兄?」

莫鴻面無表情,「師父都決定了。」

「人家找你商量嘛!」

「我又無法改變一切。」

「五師兄,你還沒睡醒嗎?講話有氣無力的,快回答我呀!」翠蘿扯住莫鴻的袖口。

莫鴻緊緊地盯住她,彷彿深怕下一刻她就會翩然而去似的。

翠蘿沒空理會他那複雜的眼神,又問:「如果爹不幫我做決定,我該不該嫁給三師兄?」

莫鴻的心在隱隱作痛,他終於平靜地道:「你……喜歡三師兄嗎?」

「喜歡啊!」翠蘿的反應很直接。

剎那間,莫鴻的心中一陣酸楚。

可翠蘿還徑自說道:「我也喜歡我爹、喜歡奶娘、喜歡鐲兒……呃,我不喜歡錦兒,她愛嚼舌根……五師兄、五師兄,你在聽嗎?」

莫鴻的心被她一折騰,猶如先把他丟到冰冷的雪地,再把他喚回溫暖的火爐邊。此刻,他倒擔心起翠蘿的天真無邪,即將為人婦的她,恐怕不能再這麼不懂事了,回頭還得請母親好好教導她一番才行。

「五師兄,你倒是講話啊!」

莫鴻脫口而出,「你喜歡五師兄嗎?」

「喜歡啊!」翠蘿眨著大眼,眼眸閃過光芒,「五師兄最好了,叫你來就來,又肯陪我聊天練劍,對我真好。」

也許在翠蘿的心底,所有的人、事、物只有二分法,不是好即壞,不是喜歡就是不喜歡,如此嬌嫩不懂世事的姑娘,還是讓她嫁入豪門,永享富貴吧!莫鴻痛下決心,決定從今夭起,再也不對小師妹有任何戀慕之情,只要她幸福快樂,他就滿足了。

突然,莫鴻又是衝口而出,「五師兄也喜歡你。」

「討厭,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可是,你還沒回答人家的問題,我到底該不該嫁給三師兄?」

莫鴻咬緊牙,道:「只要你喜歡就嫁。」

「喜歡就嫁?那我豈不連門外的那條大黃狗也要嫁?哼!你都敷衍人家,人家不理你了啦,」

翠蘿扭身而去,飄逸的長發晃呀晃,一縷縷盪入莫鴻的眼眸深處。

☆☆☆

臘月初七清晨,天色猶黑,寒意襲人。楓林山莊已是人聲鼎沸,張燈結綵,亮如白晝,很多家丁一夜未睡,忙著張羅大小姐上花轎。

今天,是翠蘿出嫁的日子,因為路途遙遠,為了趕在黃昏前到達北廣城,楓林山莊也全力配合,趕一早嫁女兒。

翠蘿半夜就被叫醒,睡眼惺忪地任幾個婦人穿衣、化妝、梳頭,直到在鏡中漸漸出現一張俏麗喜氣的臉蛋,她才因驚艷於自己的容貌而醒來。

鐲兒笑道:「小姐當新娘子,好漂亮啊,章少爺一定很開心。」

「我看真正開心的人是你吧!」翠蘿調侃她道:「你在咱們楓林山莊找不到合意的對象,不是嫌人家太丑就是太矮,你八成是想到北廣城去找俊男吧?!」

鐲兒裝作一臉正經,「才不是呢!老爺交代,到了章家,要照常服侍小姐起居,協助小姐照顧公婆。」

「得了!」翠蘿試了一根金簪,「你向來怕黑,說不定半夜會哭著要新姑爺幫你掌燈吧!」

鐲兒苦著一張臉,「小姐,你又取笑我了。章府再怎麼黑、怎麼恐怖,我可不敢哭了,免得破壞小姐和姑爺的好夢。」

翠蘿正拿著木梳要打鐲兒,見莫大娘走了進來,喜道:「奶娘,你來了。唉,早知道成親這麼累,我就打包袱跟三師兄走了,也不用穿這些累人的行頭了。」

莫大娘穿著一件特地訂做的棗紅色棉襖,髮髻上還別了一朵小紅花,她拉著翠蘿到梳妝台前坐下,「小蘿,今天就要成親了,還這麼淘氣?」

「奶娘,以後我到章家,就沒機會天天跟你問安了。」

「傻孩子,嫁作人家媳婦,就要跟公婆問安。上回你見過章老爺、章夫人,不是說他們很和氣嗎?」

鐲兒幫忙說道:「對啊!.兩位老人家說小姐嫁到章家,就是少奶奶了,養尊處優,負責生兒子就好。」

翠蘿用金簪輕戳鐲兒一記,疼得鐲兒咿呀亂叫。

莫大娘笑道:「鐲兒也是心直口快的直腸子,你們主僕都是一個性子。」她的語氣緩慢下來,「小蘿,為人媳婦不比當自家小姐,懂你心思的也只有鐲兒,你們要互相照顧。」

翠蘿道:「說的也是。如今只有鐲兒陪我嫁過去,爹本來說要送六個丫環、六個長工過去,可是三師兄婉拒了,他說他們家的人很多了。」

莫大娘憂心地道:「人雖多,總是生份些,但願章少爺真心待你,讓你終生幸福。」再次囑咐新嫁娘的閨房事宜,說得翠蘿滿臉通紅,不敢再接一句話。

吉時一到,僕婦們在翠蘿頭上蒙了紅帕,送出門跟父親程岡告別。

程岡嫁女,見女兒亭亭玉立,嬌美動人,又見章綸玉樹臨風,儀錶堂堂,心裡縱然百般不舍,也為女兒有好的歸宿而稍感寬慰。

他見到身邊的莫鴻,心想,也該為這個愛徒尋找對象了。

翠蘿在鐲兒的攙扶下,踏上門口的大轎,正式告別楓林山莊。

坐在轎里,翠蘿突然感傷起來。一坐上轎,忽然與外界隔絕,又將離開山莊,遠赴他鄉的陌生府邸,她一下子心慌了,所有的愁思全部湧上來。離開這裡,見不到熟悉的事物,也不能隨興到處亂跑,從今天起,她就是章家少奶奶,要當個乖巧的好媳婦了。

多懷念的楓樹林,過去,她可以拉著莫鴻滿山遍野地跑,看過春花秋月,度過夏暑冬寒,而在未來,她的夫君肯陪她共游四季嗎?

「師妹!」一聲細微的叫聲由轎外傳來,翠蘿掀了窗帘!見是莫鴻,欣喜地道:「五師兄,你來送行了,你以後要幫我照顧爹喔!」

難得翠蘿說出這般懂事的話,莫鴻心裡一嘆,她果然不再是小姑娘了。他遞過一個布包,「師妹,恭喜你!這是我送你的禮物。」礙於人多,他說完便走開了。

翠蘿接過那個布包,沉甸甸的,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白色圓潤的石頭。

那石頭雪白晶瑩,上頭隱隱閃著光芒,而這種石頭在楓林溪底到處皆是,把一條小溪照映得燦亮無比。

禮物雖平凡,卻也是最珍貴的禮物。楓林溪石,便代表翠蘿的家鄉、翠蘿的命脈,也是翠蘿所有美好的回憶。

她緊握溪石,淚也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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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深閨新婦

洞房花燭夜,新郎倌章綸摒退所有的丫環和僕婦,輕輕地走到翠蘿身邊。

翠蘿坐在床沿,頭上仍罩著紅帕子。

章綸揭了帕子,鳳冠下是一張羞紅的臉蛋。

「翠蘿,我終於娶你進門了。」章綸一徑地說著,伸手摟住翠蘿,柔情地親吻她的臉頰。

翠蘿心裡害羞,推開章綸,「三師兄……不要嘛!」

「我不是三師兄,我是你的相公,叫我相公!」章綸仍抱著她猛親。

翠蘿低聲喊道:「相公,你當真會好好待我一輩子嗎?」

章綸幫她除去鳳冠、霞岐,扶她坐下,捏了控她的鼻子道:「只要你乖乖聽話,我當然會好好對待我的娘子。來,聽相公的話,把衣服脫了。」

翠蘿抓緊外衣,撒嬌道:「不要!好討厭喔!」

章綸笑著抓住翠蘿的柔荑,「娘子不脫,那相公幫你脫了。」

一夜纏綿,春意無限……

翠蘿初嘗兒女滋味,加上終日旅途勞累,她睡得又香又甜,一覺醒來,竟是日上三竿了。

章綸已不在床上,翠蘿慌忙起身,想著自己應該早起拜見公婆的。她趕緊撿起地上的衣裙穿上,一邊喊道:「鐲兒!鐲兒!」

一個面生的丫環開門進來,放好盥洗木盆,冷冷地道:「夫人把鐲兒叫去了,暫時先由我來服侍你。」

「那……相公……我是說少爺呢?」

那丫環仍是冰冷的口氣,「少爺每日晨起必定練功一個時辰,少奶奶不知道嗎?」

這個練功的功課是程岡所訂下的,目的是要弟子強身效醒。翠蘿向來也有每日練功的習慣,只是偶爾會偷懶。

「哦,剛成親……」翠蘿講著,臉又紅了。

那丫環砰地一聲,關門離去。

好凶的丫頭,翠蘿洗臉梳頭完畢,打開門,見到一個偌大的院落,亭台樓閣,飛檐重屋,水榭花台,果然是富豪人家的氣派。她看了暗自歡喜,心想這庭園也夠她玩耍了,以後可以天天和鐲兒來此遊樂。

「娘子,這麼開心啊?」章綸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摟住了她的纖腰。

翠蘿靠著他的胸膛,沉醉在丈夫的氣息之中,笑著道:「你們家真大,我都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你呢!」

章綸擁緊了她,吻上她的紅唇,「這院子可大了,你現在是皇後娘娘,住在深宮內院,不食人間煙火!」

「不要啦!」翠蘿笑著避開他的熱氣,心裡卻是甜孜孜的!「你當自己是由王帝啊!我才不讓你三宮六院的……」兩人正在打情罵俏,身後傳來冷冷的一聲:「少爺、少奶奶,夫人在找你們。」

「糟了!醜媳婦還沒見公婆呢!」翠蘿叫著,慌張地整理衣裳。

「隨我來吧!」章綸帶她走過一重重的院落,穿過一條條的迴廊。

翠蘿一面打量章府的氣派豪華,一面問道:「那個丫頭叫什麼名字?好像不是很客氣。」

章綸淡淡地說:「她叫雪香,脾氣是有點古怪,大概還不習慣服侍少奶奶。」

「我也不必別人服侍,只要有人陪我聊天玩耍就好。」

好嚇人的陣仗!來到章夫人的房裡,丫環一排站開,各個珠紅寶綠,穿金戴銀,排場氣勢有如王公諸侯,翠蘿暗地裡吐著舌頭,她轉頭瞧章綸,卻見他一臉肅然,便咽下了話。

來到廳中,章綸拉著翠蘿跪下道:「孩兒向娘請安。」

翠蘿在家頑皮慣了,何曾行過這等禮節?莫大娘的教導浮現腦際,她忙磕頭道:「媳婦翠蘿給娘問安了。」她講得生硬,心中暗暗覺得好笑。

章夫人高坐在太師椅上,神情冷淡,也不叫小倆口起身,「翠蘿,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章家媳婦,凡是我章家的規矩,都要遵行。」

「是。」翠蘿嘴裡應諾,心裡卻嘀咕著。

怎麼變了樣?幾個月前章家兩老到山莊提親,章夫人還熱絡地拉著她的手,誇讚她美麗可愛,又再三跟她父親保證,章家絕對會疼惜她這個寶貝媳婦,怎麼今天她正式進了門,章夫人的態度卻有了極大的轉變。

不對,翠蘿一驚,一回想,這才發現章夫人說話的聲音和口氣全變了,昨天拜堂時,她的笑聲高亢爽朗,不似今天這般低沉。

翠蘿抬起頭,想看清楚章夫人的模樣,可是章夫人坐在窗戶前,背著光,龐然的身軀只剩下一團黑影。翠蘿迷惑不已,她記得章夫人是個矮小渾圓的和氣婦人,不像眼前這個黑黑的怪物啊!

章夫人又說話了,「我今早找來你身邊的鐲兒,已經好好問過話。這丫頭年紀小,很多規矩都不懂,尤其初到我們章家,更要花點時間從頭學習。翠蘿,我就把鐲兒留在身邊調教,等三、五個月後再送回你身邊。這些日子,就先讓雪香服侍你。」

翠蘿驚訝地道:「娘,這……我只帶鐲兒過來,她知道我的習慣……」

章夫人冷冷地道:「知道你的習慣,卻不懂章家的規矩,行嗎?」

章綸急忙拉扯翠蘿的袖子,打圓場道:「娘,翠蘿昨日剛到,舟車勞頓,孩兒先帶她下去歇息。」他說著又拉翠蘿拜下,得了章夫人一聲毫無感情的應允,這才起身拖著翠蘿出去。

走在迴廊,翠蘿嘟起小嘴道:「怎麼問也不問我一聲,就把鐲兒要去?」

章綸環著她的腰,無限軟語地道:「家裡上下全由娘打理,你就忍耐一下,聽她的話。」

翠蘿絞著手指,「不行啦!鐲兒膽小怕生,初到一個新地方總是要有個伴,我們兩個本來就是一起的。」

「丫環跟少奶奶怎麼作伴?身份不同啊!」章綸繼續勸說:「娘那邊也有很多丫環,鐲兒不怕沒有伴。」

「可是……」翠蘿心想,方才在章夫人處並沒有見到鐲兒,是不是她躲起來哭了呢?她越想越擔心,又爭辯道:「不叫鐲兒陪我,我豈不是孤伶伶的一人?」

「什麼叫孤伶伶?忘了你的相公啊?」章綸的手掌放在她的腰身,稍微加把勁,捏得她咯咯直笑。

翠蘿耐不住癢,捶著他的胸,「你捏我的腰,好癢!」

章綸對準了翠蘿的粉頸,又重重地親了一記,惹得翠蘿又是咯咯大笑。

章綸挪移他的吻,一路滑到了她的唇邊,瘋狂地擁吻了起來。

翠蘿陶醉在柔情蜜意里,忘了要回鐲兒的念頭、忘了章夫人的古怪,也忘了如今她處在一座陌生的大宅院里。

迴廊轉角處,有一對鋒利的目光,狠狠地射向閉眼陶醉的翠蘿。

☆☆☆

嫁到章家已經第七天了。這天早上,翠蘿獨坐桌前,無聊地把玩珍珠項鏈,前拉后扯,又一顆顆撥弄,猶如數著念珠一般。

豪宅大邸的生活,單調乏味更勝於深山古剎。翠蘿托腮想著,楓林山莊里尚有風景可看,也有林道可走,可關在章府里,只有假山假水,玩個兩天就膩了。她要求章綸帶她到北廣城走走,他又好言哄勸她,要她乖乖的待在家裡,否則他娘會不高興。

為了迎合她的婆婆,翠蘿只好悶坐在新房。

雖然章綸曾帶她在章府繞了幾圈,而她也記住了一些路徑,但是每當她想在府中到處走走時,章綸又會阻止她隨意走動。

唉!當初成親前,他們不是這麼說的啊!

章夫人吩咐下來,叫他們夫妻倆不必天天向兩老請安,有事自會請他們過去。翠蘿問起章老爺,章綸卻推說他父親事忙,不常待在府中。

鐲兒不在,除了章綸以外,沒有人可以與她作伴聊天,除了冷冰冰的雪香——

雪香,還真像是雪裡走出來的冰人。曾經有幾次,翠蘿想跟她聊聊,她卻來個相應不理,不然就是快步離開。

而此刻,丈夫不在,丫環不在,連在外頭掃地的老長工也收拾離去,窗外是雕琢得有如仙境般的花園,可氣氛卻像墳地一樣死寂。

翠蘿玩弄著珠鏈,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奶娘,還有凡事忍讓她的莫鴻……突然,珍珠斷了線,嘩啦啦的灑了一地,跳躍滾動,四散而去。她趕緊蹲下來撿拾,捧了一個手心,胡亂地放進首飾盒,心念也如逸散的珍珠,只有一個「亂」字可以形容。

不,她再也受不了了。翠蘿推開房門,大步走過庭院,穿出月洞門,循著那日章綸帶她所走的路線,繞了又繞,偶爾見到幾個訝異的僮僕,她也笑著跟他們打招呼,仍然從容自若地往下走。

章府宅院大而深廣,設計奇巧,翠蘿越走心越慌,沒有告知章綸便擅自跑了出來,屆時,傳出少奶奶迷路於自家花園,豈不笑煞家人!

正站在一處不知方位的廊下察看時,翠蘿聽到某間房間傳來哼哼啊啊的呻吟,她起先沒有理會,仍在想著要往哪兒走。

「哎呀呀!」一聲叫聲又傳過來,甜膩如糖,她聽得臉都紅了,這幾天晚上,她不也發出這種銷魂蝕骨的叫聲?尤其是夜深人靜,情難自禁時,她摟緊了章綸,大概就是這般的叫聲吧!

翠蘿舉步欲走,耳邊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章綸,我要你!我要你!」

「我不就在這裡嗎?我在這裡疼你啦!」

那是章綸——她的丈夫,現在卻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不可能!他們才新婚七天,一定是她聽錯了,章綸向來彬彬有禮,氣質非凡,怎麼會背著新婚妻子與別人苟合?

翠蘿差點要破門而入,但她記起莫大娘的教訓,務必與夫家之人和睦相處。若裡頭的人不是章綸,豈不是鬧了天大的笑話?

她繞到屋后,無聲地戳破窗紙,湊眼一看,果然是兩條赤裸裸的身子,正渾然忘我地在做那種「勾當」,只是翠蘿看不到他們的臉。

那女的又說話了,「你這幾天,就只會陪她,真是享盡艷福啊!」

「唉!她那塊木頭!閨房之事全部不懂,又害臊,還要我費力氣教她。哦!還是雪香表妹懂事……哦!」

連續兩聲迷亂的叫喊,令翠蘿的全身僵硬,因為她已經確定床上的男人就是章綸,而女人則是雪香。

雪香道:「她這株花苞被你開了,你還不滿足啊?我還真怕你愛上她,再也不理我了呢!」

翠蘿看到章綸對床上的女人親了又親,道:「傻雪香,我怎麼會愛上那個千金小姐?她那種小姐脾氣,我已經忍了好多年,等事成之後,她沒有利用價值,就交給你處置好了,哪!送給你當丫環,如何?」

「我才不要,我要一劍殺了她,跟鐲兒那個丫頭一樣。」雪香又恢復冰冷的語氣。

「你呀!就是太性急了,新婚之夜,不巧讓鐲兒看到我們親個嘴兒,你就下手殺她,可憐的丫頭啊!」

「殺了那個丫頭,換我冒充下女,我也很委屈啊!又看你跟她親熱的樣子,我恨不得殺了她。哎……哎呀!不要嘛!」幾聲喊叫,床上的兩人又換了個姿勢。

翠蘿聽了震駭不已,雙腳發軟,幾乎無法站立。難道鐲兒不是在章夫人那兒,而是教雪香給殺了?!而雪香和章綸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嗎?聽他們談話的語氣,莫非將對自己有所行動?

短短几天,就已經是風雲變色。翠蘿彷彿被人重重一擊,原先滿心期待的幸福生活,現在有如掉入蒙上重重黑霧的無底洞。

「不可能!不可能!」翠蘿心中狂喊著。章綸是她的相公,是她終生的倚靠,他怎麼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而他們不但殺了她的鐲兒,還想再殺她?

可憐的鐲兒,如今到底在何處?若她真的遭遇不測,在這陌生的北廣城,她將魂歸何處?

到底是為什麼?從小到大,她一直都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從來不知痛苦,也不了解悲哀,如今突然見到人心的險惡,心中是說不出的震驚。

怎麼辦?要是莫鴻在這裡就好了,他一定會想法子幫她,可是,在北廣域的章家,只有她程翠蘿一人,她該怎麼辦?

房裡又傳出意亂情迷的叫聲,翠蘿只覺得眼睛模糊,鼻子酸酸的,接著,一滴滴豆大的淚珠便掉落地上。

她拔足狂奔,不知撞倒什麼束西,發出巨響,可她不願回頭,她不能留在這個詭異的地方了,她要離開這裡,回到楓林山莊。

在院子里繞了又繞,轉了又轉,還是逃不出章家的迷障,翠蘿止住腳步,來到一處似曾相識的房子前。

那是章夫人的屋子。翠蘿咬著唇,眼淚仍在眼眶中打轉,她該敲門進去問個明白嗎?也向章夫人要求見鐲兒嗎?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從角落轉了出來,後頭還跟著兩個丫環。

翠蘿定睛一看,正是當日到楓林山莊提親的章夫人。

「章夫人」一見翠蘿站在門前掉淚,驚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翠蘿也是大吃一驚,這個章夫人的聲音尖細高亢,不同於幾日前的低沉,甚至她可以肯定,前幾天所拜見的婆婆並不是眼前的章夫人!

「我……」翠蘿不知如何叫她,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是婆婆嗎?」

章夫人的臉色驚懼,竟比翠蘿還害怕,她退了幾步,道:「你為什麼不待在房裡?到處亂跑很危險!」

翠蘿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只能哭嚷道:「有什麼危險?會被殺嗎?鐲兒呢?娘,你把鐲兒藏到哪裡了?我要見她!」章夫人焦急地道:「你快回房去吧!你不應該單獨來這裡。」

「我不回去,我要你說清楚,還有,我也要三師兄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章夫人仍勸道:「快回房,以後你就知道了。」

翠蘿不能接受這個答案,跟章夫人對峙著,「我不走,我要見鐲兒。」

「果然是大小姐脾氣。」那低沉冰冷的聲音又出現了,卻不是由面前的章夫人口中所說出,而是來自背後的一股寒氣。

翠蘿倏地轉身,只見章夫人的房門被打開,四個面無表情的丫環先迎了出來,然後走出一個雍容華貴的高大婦人。

一看到那婦人,翠蘿立刻倒抽了一口氣,只見她的左頰就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一團肉,留下一個可怖的黑色深洞,而左眼灰白無神,靜止不動地嵌在眼眶中,另一隻精光四射的右眼,則始終冰冷地瞪視著翠蘿。

翠蘿被她瞧得渾身發冷,又回身看章夫人,眼裡儘是迷惑,為什麼會出現兩個「章夫人」?

那高大婦人道:「綸兒早跟我說過,你是個喜歡到處亂跑的大小姐,果然所言不虛,沒有把你看好,真是失策。」

「這……這是怎麼回……事?」翠蘿語音顫抖,她何時遇過如此古怪的事?

高大婦人道:「都怪綸兒和雪香不小心,提早讓事情曝光,事到如今,也該跟你說清楚、講明白。」

「你……到底是誰?」翠蘿說著,眼睛同時掃向兩個「章夫人」。

顯然這位高大婦人地位較高,她睨視翠蘿道:「我是章夫人,我是綸兒的娘,也就是你的婆婆。」

「不!你不是,那天不是你來提親的,」翠蘿猛搖頭,指著另一個「章夫人」道:「是她,在楓林山莊,相公也聲聲喊她娘,現在你怎麼又來冒充我婆婆?」

「翠蘿,不得對娘無禮!」章綸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翠蘿激動地回頭,而章綸和雪香都過來了,幾個人把她團團圍住,就像捕捉掉入陷阱的小鹿。

翠蘿無力地問道:「相公,你……有事瞞我……」

章綸竟也是用同樣冷漠的表情對她說:「誰教你改不了活蹦亂跳的個性?不乖乖的待在閨房,跑出來自尋死路。」幾句話說得翠蘿膽戰心驚,「我不懂……」

章綸道:「翠蘿,我也不是無情之人,本想讓你幸福快樂的過一陣子少奶奶的日子,只要你跟我合作,事成之後,我東方家也不會虧待你。」

「東方家?你說什麼?」翠蘿虛軟地快要昏倒。她的生活向來單純,如今怎麼會碰到這些詭譎的變數?

那高大婦人道:「章綸本姓東方。三十年前,劍神東方羽劍術精湛,無人可匹敵,他以搜名劍為嗜好,藏劍閣中,各式名劍、奇劍、古劍何止上千把,而他唯一的遺憾,就是得不到名聞遐邇的雷霆劍。後來他排除萬難,終於取得雷霆劍,並在那年的中秋血祭寶劍,正要悟出劍中道理時,程傑出現了。」

翠蘿驚道:「我爺爺!」

「正是你那自稱替天行道的爺爺。可恨哪!」她的眼光如炬,怒視翠蘿。

翠蘿何時讓人凶過?被那妖怪似的婦人惡狠狠的一瞪,眼淚差點流下來,但她竭力剋制自己,絕不在這群心懷鬼胎的惡人面前氣短。

那婦人又接下去,「失去雷霆劍,又親眼見到寶劍被折斷、熔毀,劍神心灰意冷,置新婚妻子於不顧,遠走關外。後來,家人派去尋找的人回報,在沙漠里發現他的屍體和遺物,已經被狼群啃得面目全非……」她的語調蘊含深沉的恨意。

翠蘿大概猜出三,顫聲道:「你是東方羽的妻子……」

章綸厲聲喝道:「翠蘿,爹的名諱豈容你亂叫?」

「相……」一句相公已經叫不出來,翠蘿道:「你是他的兒子?你不是才二十五歲嗎?」

「我是爹的遺腹子,今年已經二十九歲,虛減四歲是為了不讓程岡懷疑。」章綸又道:「當年我娘懷了我,投靠她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姨娘,承蒙姨丈、姨娘的收留,認我為養子,所以我才能以北廣城首富之子的身份投入楓林山莊。等待事成之後,便會認祖歸宗,以慰父親在天之靈。」

翠蘿驚疑地問道:「事成之後?你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何欺瞞我爹?」

章綸道:「只為雷霆劍。」

「雷霆劍已經斷了、毀了,你在山莊五、六年,還不知道嗎?」

章綸冷笑道:「那只是程岡掩人耳目的說法,事實上,雷霆劍雖斷,卻沒有熔毀,當年所熔之劍,早已被程傑調包。」

「你胡說!」翠蘿的語氣也尖銳了,「雷霆劍是一把邪劍,拿了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爺爺熔劍后,天天誦經,為亡靈消災解厄,雷霆劍已不存在世間!」

東方夫人嘴角撇下,「呵!程傑有好下場嗎?十八年前,他為了雷霆劍發狂而死。」

「不,我爺爺是壽終正寢,你胡說。」

「那時你還沒出生,沒有親眼看到,當然無法相信,我可是親眼看他狂笑而死哩!」東方夫人突然用力抓過翠蘿,把她拉向身前,「你看到了嗎?我臉上這傷口,還有這隻瞎了的眼睛,全是拜梅挹翠所賜!」

一聽到母親的名字,翠蘿再也不怕東方夫人的可怖模樣,大聲叫道:「為什麼又扯上我娘?」

「哼!你這個千金小姐,連殺母兇手是誰都不知道!哈哈!」東方夫人獰笑著。

翠蘿如五雷轟頂,「難道是你……你殺了我娘?」

東方夫人睨著翠蘿,「當年,我好不容易潛進楓林山莊,打算殺了程傑為夫報仇,竟發現程傑在把玩一把斷劍,那正是害我夫君慘死的雷霆劍。這時,梅挹翠不知好歹的出現了,她挺著大肚子!硬是接了我好幾招,又用一截斷劍插入我的臉,傷了我的左眼,讓我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哼!要不是程岡冒出來,我早就一劍殺死她,帶走雷霆斷劍。後來我才知道,梅挹翠被我打成重傷后,還是把你生下來了。哼!我苦心籌畫,讓綸兒混進楓林山莊,就是要找回雷霆劍,以察我夫君……至於娶你入門,只是下策,不過呢!讓梅挹翠的女兒叫我一聲娘,也算替我出了一口怨氣。」

東方夫人所說之事,翠蘿前所未聞,無法置信。若是空穴來風,東方夫人怎麼會說得如此奮恨交加?若是事實,為何父親從來不說明白?

翠蘿的心思已經混亂至極,她問著章綸道:「你們全在騙我!是不是?三師兄,你在騙我?」

東方夫人道:「綸兒,別跟她廢話,把她關回房裡去。」說罷即拂袖進房,正牌的章夫人也跟著進去。

章綸上前抓住翠蘿的手腕,仍柔聲道:「翠蘿,只要你聽我的話,一樣可以過好日子,等你助我取得雷霆劍,你還是可以做個享福的少奶奶。」

翠蘿使力掙脫,手腕卻像被鐵環緊緊箍住,她瞥見角落的雪香,慌忙叫道:「不!你會把我交給雪香,你們會殺我,就像殺掉鐲兒一樣。」想到無辜冤死的鐲兒,她心中一時悲憤,忽然記起了自己會武功,於是運行內力,往章綸的腿彎踢去。

章綸不料她會反抗,一吃疼,放開了手。

翠蘿拔腿就跑,雪香立刻伸手擋住她的去路,翠蘿於是毫不留情的出手。

章綸回過神,快速地點過翠蘿的穴道,翠蘿不是他的對手,身子一軟,就癱倒在他的懷中,口不能言,只能含憤看著陰狠難測的丈夫。

章綸抱起她,笑道:「你平常跟莫鴻套的那些招式,根本就是花拳繡腿,哪能迎敵?我看師父收莫鴻當弟子,不過是陪你玩玩罷了,可這也好,省得你來煩我,又要練劍又要閑逛,白白浪費我尋找雷霆劍的時間。」

章綸邊走邊說:「找了六年,還是找不到,眼見明年就是血祭之年,再不找出雷霆劍,無以告慰先父在天之靈,所以我才不得不娶你為妻。唉,只是辜負了雪香,她已經等了我好多年。」

翠蘿睜大眼,目光定在章綸那張英俊的臉上。

「師父只生你一女,將來龐大的產業一定都是你的,如果你乖乖聽話,去向你父親套問雷霆劍的去處,自是皆大歡喜,不必大動干戈。如果你父親想獨吞雷霆劍,嘿嘿!那他的寶貝女兒就是我的人質,以一個活生生的俏姑娘,換取一把斷劍,師父他老人家應該會權衡吧!」

翠蘿的心裡氣憤不已。前幾天,她還滿心喜愛章綸,編織日後夫妻生活的美夢,沒想到她只是他手上的籌碼。

「本來,我也不想那麼快把事情揭開,但既然已經被你撞破,咱們還是得照章行事。你要當少奶奶,還是怨婦,自己斟酌吧!」

雪香走在前頭,幫章綸開門,挽起床帳,又瞪了章綸懷中的翠蘿一眼,扭身就走。

章綸把翠蘿放在空蕩的大床上,恣意地撫摸她的臉頰,「你是我明煤正娶的妻子,我也希望你乖乖的順服我,聽我的話。我的目的只是要拿回雷霆劍,為了你的終生幸福,就幫幫你的丈夫吧!」

絕對沒有這麼簡單!翠蘿在心中狂喊著。以東方夫人怨恨的神情看來,他們母子不只要奪得斷劍,更要殺她的父親,毀掉楓林山莊,又豈會放過她這個仇人之女?

章綸俯下臉,吻著無法動彈的她,粗魯而急躁,翠蘿的淚水終於撲簌簌而下,直到章綸離去,她仍不住地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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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7: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惟其知心

莫鴻坐在章府的大廳內,不安地打量屋內的擺設,他坐的是紅檀木椅,喝的是凍頂香茶,看的是各色骨董,果然是氣派豪華的首富。他低頭瞧著自己的棉衣棉褲,似乎顯得太寒傖了,希望翠蘿不要怪他。

翠蘿已經嫁到章家一個多月了,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以三師兄之溫文、親家之和氣,應該是很幸福吧!莫鴻心想。

他師父程岡畢竟不舍獨生愛女,才剛過完年,便打點幾匹綾羅綢緞,準備數盒周大叔拿手的糕點,要莫鴻送來探望翠蘿,並問候親家。

莫鴻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在下午來到北廣城。

莫鴻背著沉重的禮物,手上也提了兩大籃,沿著銅牆鐵壁般的圍牆走了一刻鐘,終於走到章家大門,托門房通報,又耗費一番工夫才得以進去。

正喝著丫環幫他送上的第二杯茶,章老爺走了進來,熱絡地道:「是莫兄弟啊!請坐、請坐,程親家好不好啊?」

莫鴻起身答禮,「托親家的福,我師父一切安好,他也問候章老爺和章夫人,這些是一點薄禮,他說改天再親自過來拜訪章老爺。」

之後,章老爺便開始天南地北的和他聊了起來,談起他的錢莊生意,又講到如何逼佃農交租,一路說到他耗費巨資購進一尊千年玉佛。莫鴻微笑聽著,一心只奇怪為何章綸和翠蘿還不出來?

好不容易逮到空檔,莫鴻必恭必敬地道:「小侄奉師父之命,前來替三師兄和……嗯……嫂子送個口信,不知可否一見?」

章老爺拍了拍額頭道:「哎呀!瞧瞧我都忘了。阿忠,快去請少爺和少夫人出來。」他笑著看向莫鴻,「這小倆口成天膩在一塊,也不知多久沒出門了,新婚燕爾啊!」說著又是撫須大笑。

莫鴻聽了,心裡也為翠蘿歡喜,只要她快樂,他就放心。

又聽章老爺講了一段生意經,莫鴻終於看到章綸從裡面走出來,他忙起身行禮,「三師兄。」卻仍不見翠蘿。

章綸示意莫鴻坐下,「五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好嗎?」

「師父很好,只是有點想念師妹。」

章綸抬起眉毛,「師妹?」

莫鴻慌忙改口,「對不起,應該叫嫂子了。」

章綸斜眼看著莫鴻道:「五師弟,我知道過去你和翠蘿時常玩在一起,但現在她身份不同了,是我北廣章家的少夫人,你待會兒見到她,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莽莽撞撞,不知分寸喔!」

幾句話輕描淡寫說來,莫鴻聽得渾身不是滋味。過去他和章綸雖是同門習藝,卻不甚熟悉,因為章綸不太搭理山莊里的奴僕,即使他以師弟的身份和章綸說話,換來的也是簡單而冷淡的回應。久而久之,自然就疏遠了,但翠蘿不知情,還時常找他們一起出遊。

莫鴻心裡有疙瘩,嘴上還是說:「三師兄說得是。」

章綸又問道:「你說師父有口信,說來聽聽吧!」

「這……嫂子還沒出來……」

「好,我去叫她出來。」章綸說著便離開座位。

章老爺得空,又問莫鴻有關山莊的近況。一會兒,章綸牽著翠蘿出來,微笑道:「你嫂子這些日子得了風寒,人不太舒服呢!」

可不是嗎?翠蘿的臉色蒼白,雙眼無神,腳步緩慢,旁邊還需要一個丫環攙扶。而令莫鴻吃驚的是,原本她圓潤嫣紅的臉龐,在短短一個月間,竟然變成一張清瘦的瓜子臉,襯得她的大眼更加空洞。

莫鴻心裡驚疑,怎麼會這樣?

翠蘿抬眼看了莫鴻一眼,閃著盈盈的淚光,「五師兄,爹有沒有照常喝人蔘粥,有沒有每天按時練功?」

莫鴻又是一驚,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翠蘿掉淚,上回她哭,還是十歲跌倒的那一次吧!

他怕章綸不快,不敢表現出關懷之意!只是回答道:「師父生活起居一如平常,請嫂子不用擔心。」

章綸笑道:「她呀!第一次離家難免想念師父,可是在章家,我也沒虧待她,吃喝穿戴,都是最好的享受,翠蘿,你說是不是?」

翠蘿漠然的點頭。

莫鴻從箱子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師父特地請周大叔做的雪花片,是嫂子最愛吃的。」

一名丫環走上前收下盒子,再回去扶住翠蘿。

「雪花片?我這裡有的是師傅,翠蘿,你愛吃,下次就吩咐廚房做。」章綸一聲聲翠蘿,叫得好不甜蜜。「對了,五師弟,師父還叫你傳什麼話?」

「師父請你們不用挂念他,等春暖花開,請你們有空再回山莊走走。」

「嗯!也請五師弟轉知師父,翠蘿在這裡很好,我們過一陣子一定回去看他老人家。」

「師父還說,祝你們早生貴子。」

章綸哈哈大笑,「早生貴子?那得看翠蘿願不願意?」說著,又輕薄地往翠蘿臉上一摸。

翠蘿還是面無表情,忍著氣道:「五師兄,如果沒事,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她是在下逐客令嗎?莫鴻聽了心裡難受,他還想多跟她敘舊呢!繼而想到她的身份,還有先前章綸的警告,他也只好吶吶地道:「我……我這就回去了。」

章綸忙道:「哎呀!急什麼?天色都暗了,五師弟,我看你就在府內住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這不方便吧,我還是趕夜路回去。」莫鴻為難地望向翠蘿,卻見她微微搖頭。

章綸道:「五師弟太小看我章府了!難道北廣城首富還騰不出一間客房招待稀客嗎?難得你來這一趟,晚上咱師兄弟聚聚,喝杯小酒吧,不過你嫂子要多休息,我就不讓她作陪了。」

翠蘿身邊的丫環雪香,見風轉舵道:「少爺,我先扶少夫人進去。」

莫鴻想起一件事,從腰包掏出一個小錦囊,「鐲兒呢?我有個東西要給她。」

雪香接過錦囊道:「鐲兒妹妹命好,還在午睡呢!我等會兒跟她說,情郎送東西來了。」

莫鴻急道:「這位姐姐誤會了,裡頭是一道平安符,煩請姐姐轉告鐲兒,她的手帕交錦兒到廟裡上香,幫她祈福,順道托我送過來的。」

雪香捏著錦囊,「在章府里就很平安了……」

章綸一聲輕斥,「雪香,還不扶少夫人進去?」

翠蘿無言地垂下眼帘,任雪香帶了進去。在莫鴻看來,翠蘿簡直是被推進去一般。

章綸又傳喚家人帶莫鴻下去休息,並準備宴客酒席。

莫鴻來到客房,想著翠蘿臉上湊迷的神情,心中越來越不安。翠蘿與以往大不相同,說不上幾句話,連眼神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還有她的淚……

莫鴻坐立難安,翠蘿是不哭的呀!她是個縱笑山野的無憂姑娘,為什麼嫁來章家后,會變得如此哀怨沉靜?

不,一定有問題!莫鴻決定一探究竟。

晚上的宴席,章綸找了六個姑娘過來陪酒,一面大談章家產業,一面拚命向莫鴻敬酒。幾個姑娘也大發媚功,或摟或拉著莫鴻,鶯聲燕語,猛往他的杯子里倒酒,又要跟他比賽划酒拳,划輸了,卻不肯喝酒,硬要莫鴻代喝。

莫鴻何時見過這種柳浪鶯啼的場合?紅著臉,一杯又一杯,好像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章綸摟著兩個酒女,笑道:「五師弟,撐不下去啦?這六個給你挑,今晚你想跟誰睡?一個?兩個?六個也可以,全算在三師兄帳上,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溫柔鄉!」

莫鴻搖頭晃腦,「溫柔鄉?好香啊!是誰抹了香粉?」他嗅著身邊姑娘的衣服,「是你嗎?」

那姑娘笑著推開莫鴻,「我們姐妹都搽了胭脂水粉,當然香!釵姐兒比我更香呢!莫公子,你去香她。」

「釵姐兒?」莫鴻伸手去抓左邊的姑娘,湊上她的衣襟,「香!好香!」

釵姐兒任他搓弄,梅花指一比,指著桌上的一壇女兒紅道:「陳年老酒才香,莫大爺,你喝了這缸子酒,再來跟我們姐妹比香。」

莫鴻面紅耳赤地拿起酒,將鼻子湊上去,贊道:「好香!」

他索性站起身,抱起酒罈,往嘴裡猛灌,一時之間,空氣中遍布濃稠的酒香。

章綸見狀,在一旁冷笑。

莫鴻咕嚕咕嚕地灌酒,喝了滿頭滿臉,連上衣也濺濕了,一缸喝畢,他重重地將酒缸子放在桌上,大聲道:「多謝三師兄,師弟我……我……」他人晃了晃,身邊的姑娘要去扶他,他大手一揮,坐下來道:「我敬三師兄一杯!」

莫鴻舉起酒杯,還等不及釵姐兒幫他斟酒,砰的一聲,他已醉倒在桌上,還摔了幾個杯盤。

幾個姑娘拍手喊叫,「倒了,倒了!章少爺給錢!」

章綸笑咧了嘴,「釵姐兒,你瞧瞧。」

釵姐兒用力推著莫鴻,又捶了他幾下,笑道:「醉死了,像條豬呢!章少爺,你說把他灌醉了,可是大大有賞啊!」

章綸道:「當然有賞,這鄉巴佬沒見過世面,三言兩語被你們幾個就哄住了。」他親著身邊的姑娘,惹得她喘笑不已,「你們這錢賺得太容易了,再讓少爺我多香幾個,我賞錢才賞得高興。」

幾個姑娘讓章綸追得滿屋子打轉,笑聲震天。

鬧夠了,姑娘們領了賞,歡天喜地的離去。

章綸叫過兩個家丁道:「把他抬回客房,好生看著,不要讓他亂跑。」

那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抬了莫鴻,走到客房,將他放到床上,任他呼呼大睡。

章綸不放心,又跟了進來,見莫鴻大聲地打鼾,冷笑一聲,掩門而去。

莫鴻持續鼾聲大作,半個時辰后,他睜開眼,靜坐在黑暗之中。

呵!他怎麼可能輕易喝醉?在楓林山莊,他數度與周大叔拚酒,哪一次不是讓周大叔俯首稱臣?而師父程岡所傳授的內功,教他如何導引氣息,讓他順利地壓住酒氣,方才半個時辰內,藉著呼吸吐納,他已盡數排出酒氣。章綸真是小觀他的功力了。

要表演醉酒也不是難事。過去和翠蘿玩在一起,為了迎合她的童心,他扮過馬匹、游魚、和尚、夫子、豬販、大俠……連死人也扮過了,要他發酒瘋,不過反掌折枝之舉,只是六個美女圍繞身邊,他還真的差點把持不住。

章綸的冷笑聲令他心寒。從章綸開始勸酒,他就覺得情況不對勁,又見章綸毫不避諱的和酒女們調情,令他氣憤不已的直想按住章綸,帶他到翠蘿面前賠罪。

莫鴻脫下滿是酒臭的外衣,塞在棉被裡,又將棉被拉起一個人形,輕聲躍到地上,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環境。

窗外不時有人影晃動,看來是看守他的人。他提氣躍上橫樑,站在樑上輕推屋瓦,又是一件做慣的粗活,換瓦補瓦,他閉著眼睛都做得到。

搬開一個容身的洞口,靈巧地翻身,來到屋頂,放眼望去,月影朦朧,儘是一片屋脊,莫鴻不禁讚歎,「果然是豪宅,屋子這麼廣。」

他居高臨下,拿準了方位,開始對一重重的屋子搜尋,他一定要找到翠蘿或是鐲兒,問清楚實情。

飛過其中一間屋頂時,底下隱約傳出人聲。「少夫人又不吃飯了?養你們這些廚子做什麼?做不出少夫人喜愛的菜色嗎?」

有人回答道:「大小姐,我們已經儘力了,大江南北的名菜都出籠了,怎知每天還是整桌菜送去,整桌菜送回來。」那女子又罵道:「她餓死了,我們就沒戲唱了,還不去做點心?快下去。」

莫鴻認得這聲音,連忙掀開屋瓦一角查探,赫然見到下午打過照面的雪香,旁邊則坐著章綸。

廚子離去后,章綸道:「你不用著急,她餓不死的,說不定她爹見到她的可憐模樣,一時心疼,就把雷霆劍交出來,我們根本不費力氣。」

雪香坐到章綸的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道:「人家也是在幫你,希望你順利奪劍!認祖歸宗后,好把我娶進劍神之門啊!」說著,右手已摸到他的胯下。

章綸笑著挪開她的手,「等一會再來吧!我先去看她。」

「哼!你還真是有情有義!」

「別這樣,我馬上回來。好歹她現在是我章綸的妻子,下人也把她當少夫人,你就再忍耐點吧!」章綸對她親了又親。

莫鴻瞧見他們的舉動,震駭莫名。雪香不是一個丫環嗎?怎麼會變成大小姐?還有他們談話的內容,似乎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是有關雷霆劍嗎?這下他更確定翠蘿有難了。

看到章綸出門,莫鴻擺好瓦片,在屋頂上窺探他的行走路線,再使出輕功,悄然跟蹤。

章綸來到一扇大門前,拿出一柄鑰匙,打開了鎖推門進去,回頭又把門鎖上。他走過小橋、荷池、曲徑,繞過假山奇石,來到一間亮著燭光的屋子前。

他敲了門,裡頭沒有回應,他徑自打開門,喊道:「娘子。」

翠蘿坐在床前,別過臉去。

章綸坐到桌前,掀起那盒雪花片道:「周大叔的手藝的確特別,可惜過去在山莊,我總是吃不慣,來,吃一片,別餓著了。」

「我不吃。」

「你不吃?今晚五師弟可是酒足飯飽呵!」

翠蘿急道:「你們把他怎樣了?」

章綸咬下一塊雪花片,「放心,我答應不殺他,自然會把他服侍得妥貼穩當,美人好酒招待,此刻他正大醉不醒哩!」

「我都照你的話做了,你也不準傷害五師兄。」

章綸冷笑道:「你有照我的話做嗎?為什麼你不表現出很幸福的樣子?為什麼你要擺著一張臭臉?還問候師父有沒有練功,是給莫鴻什麼暗示嗎?」

翠蘿一直不看章綸,「你和雪香在一旁,我周身要穴又被她制住,我能給五師兄什麼暗示?」

「那你要他趕快回去,是叫他回去通風報信嗎?他一路來到這裡,我不留他住一宿,情理上說不過去,他連夜回去,師父反而會覺得奇怪。」

「情理?」翠蘿嗤道:「你若懂得情理,又怎麼會將我囚禁於此?」

「我哪是囚你?」章綸走到翠蘿身邊,撫著她的肩頭道:「我是保護我的妻子,還把章家最大最好的院子給你住,我們是夫妻,你可以永遠住在這裡。」

翠蘿用力挪開肩膀,卻被章綸緊緊按住,她怒道:「放開我,我沒有你這種狡詐無賴的丈夫。」

「呵!你的身子都給我了,你就認命吧!」章綸笑得邪惡。

他說中她的痛處,翠蘿咬住唇,不讓淚水掉下,恨恨地道:「你乾脆殺了我吧!」

「殺了你?我怎麼捨得呀?」章綸在她臉上輕拍兩下,又笑著走出房門,離開院子,不忘鎖上大門。

翠蘿無力地坐回床上,腦海掠過各種念頭,生、死、恩、怨,她要如何去承擔三百年來的孽債?

她從枕下拿出珍藏的楓林溪石,緊緊握在雙掌中。五師兄啊!難道你看不出師妹陷入絕境了嗎?你要回去警告爹啊!翠蘿在心中哭喊著,只期待莫鴻能聽到。

忽然,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呼喚,翠蘿訝異地環視屋內,卻不見任何人影,接著一個身影從天而降,無聲地落在地上。

「五師兄!」乍見莫鴻,翠蘿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不是醉倒了嗎?怎麼現在出現在她眼前?強抑多時的淚水如堤潰決,大滴大滴地垂落臉頰、衣襟。

莫鴻何時見過翠蘿如此傷心?他心疼不已,「小蘿……」

一聲小蘿,撩起翠蘿過去怏樂的記憶,她投入莫鴻懷中,嗚咽地哭道:「五師兄,你終於來了,這世上,只有你能明白我、幫助我了。」

莫鴻擁住翠蘿,感覺到她的激動,他撫著她的發,「我都聽到了,三師兄要奪雷霆劍,可是,劍不是毀了嗎?算了,先別說這麼多,我得趕快救你出去。」他說著便攬上她的腰,欲躍上屋樑。

「不!」翠蘿抬起頭來,「我不能走,我走了,他們會來硬的,山莊那麼多人,我不能連累到他們。」

望著她含淚的大眼,莫鴻忍不住又抱緊了她,「可是你在這兒受苦……」

「我是生不如死啊!」翠蘿掉下淚,「他把我關在這院子,我哪裡也不能去,武功不好,也逃不出去。」

「小蘿、小蘿!」莫鴻心痛如絞,「不要哭,我們快離開這裡。」

翠蘿握住他的大手,搖頭道:「現在我不能走,你聽我說,」她走到桌前,吹熄蠟燭,拉著莫鴻坐在床沿,壓低聲音,一五一十把東方夫人和章綸的計謀說了一遍,講到鐲兒遇害,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莫鴻握緊她柔軟無骨的手掌,越聽越憤慨,「他們害死鐲兒?可惡!我要替鐲兒報仇。」

「五師兄,此地敵眾我寡,不能貿然行事,為今之計,便是速速趕回楓林山莊,請爹權宜行事,避免招來血禍。」翠蘿條理分明地說出因應之策。

過去,翠蘿碰上難題,總是央求莫鴻解決,讓他傷腦筋,自己卻到一邊快活,而今這一連串的磨難,卻使翠蘿彷彿突然間長大了、變懂事了。今夜,翠蘿的眼淚讓莫鴻悲傷莫名,但也看到她在淚水背後的成熟臉孔,他心頭又是一疼,「你受苦了……」

「我苦沒有關係,我只擔心爹、擔心奶娘,還有山莊所有的人,」她輕嘆一聲,「想不到我還是要為雷霆劍付出代價,這是程家逃不過的宿命啊!不過,爹不會騙我的,劍一定是毀了。」

「那你打算如何?」

「我會和他們虛應故事,我猜,過不了十天半個月,章綸就會帶我回山莊,要我套問斷劍的下落,你回去請爹拿主意,到時看是要騙過他,還是殺了他。我只怕章綸老羞成怒,拿我當人質,讓爹操心……唉!我沒主意了,橫豎就是一死。」

「不,不要失望,師父一定有辦法。」莫鴻緊握她的手,「你忍耐點,我們一定會救你回去。」把翠蘿留在這個魔窟,他也是萬般不忍啊!

「這輩子……我不敢想了。」

在黯淡的月光中,莫鴻深深的望著她,「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翠蘿的大眼亦是深深地看進莫鴻,「我知道你一定察覺得出狀況有異,可是,剛剛聽說你喝醉了,我好絕望,怕你就這樣回去了,沒有人可以通知爹。」

「三師兄想灌醉我,讓我糊裡糊塗地回去,真狡猾!」

「五師兄……」翠蘿又是哽咽不語。

莫鴻扶著她,焦急地問道:「怎麼了?我還是帶你走吧!」

翠蘿含淚道:「我不走,五師兄,你快回房,免得被章綸發現。」

「唉!好吧!小蘿,你要好好保重。」莫鴻苦於目前沒有更好的對策,否則,他不會離開孤立無援的翠蘿。

莫鴻見她傷心,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怯怯地舉起手,以手指輕拭她的淚痕!撥弄著她散亂的頭髮。「你瘦了。答應我,再怎麼難過也要吃東西,不能餓壞身子。」莫鴻勸著。

莫鴻的指尖輕撫過翠蘿的臉頰,令翠蘿心底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過去她和莫鴻練劍或出遊,他總是體貼的為她拭去污水,或是擦去她臉上的污漬,而那就是這種溫柔的感覺。也彷彿曾經在無數睡夢中,落葉飄過粉頰的感覺……

翠蘿恍然大悟,原來那是莫鴻不變的關懷與柔情,這兩、三年來,他看她的眼神一直是那麼真摯、那麼專註,只要她一個動作,他便能知曉她的心意,但是,她卻從來不懂他的心思。

往往在楓樹林中一覺醒來,迎上的就是他的溫煦笑臉,他在看她,一看便是十八年,如今在幽微的月光下,他依然在看她。

翠蘿的心在滴淚,她緩緩地靠上他的胸膛,為這遲來的醒悟而痛哭。

莫鴻以為她又在為目前的處境而哭,於是緊緊摟住她,柔聲安慰,「小蘿乖,小蘿不哭的。」

翠蘿無聲淌淚。太遲了,只怪自己貪玩不懂事,辜負了莫哥哥的情意。五師兄也喜歡你!昔日莫鴻的一番告白浮上心頭,她又哭得無法自己,只想永遠留在莫鴻的懷中。

莫鴻心慌了,只能緊緊地擁住心愛的女人。

兩人相擁,無言地訴盡相思。

良久,翠蘿才推開莫鴻道:「五師兄,你該走了。」

莫鴻萬分不舍,仍緊握住她的手。

翠蘿低語,「我的性命,楓林山莊的命運,全看你了。」

莫鴻用力地點點頭,終於翻身躍上,消失在屋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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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2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楓林血淚

初春的楓林山莊,楓葉早已飄零,嫩芽尚未吐出,光禿禿的枝啞更顯蕭索。

山莊深處,臨近山坡的一處墓園,幽靜素雅,有兩人肅立在墓碑前。

莫鴻上了香,向刻有「愛妻梅挹翠之墓」的墓碑跪拜磕頭,神情虔敬。

程岡嘆了一口氣,「莫鴻,翠蘿跟你轉述的話,全是事實。」

莫鴻大吃一驚,又不敢問話,自他火速趕回楓林山莊,告知程岡有關章綸的陰謀之後,程岡臉色凝重,隨即帶他來到師母的墓園。

程岡道:「當年,你太師父依祖訓追回雷霆劍,召開斷劍大會,當眾斷劍,卻被雷霆劍的傳說所迷惑,私藏斷劍,捧著斷了五截的雷霆劍,鎮日思量研究。」

「他參詳多年,個性逐漸怪異,獨自住在斷劍祠,不與外人接觸。後來我娶了你師母,她個性善良乖巧,侍奉公公毫無怨言,每天總會到斷劍祠探視你太師父,結果就遇上了前來報仇的水中仙。」

莫鴻問道:「水中仙?」

「沒錯!她就是劍神東方羽的妻子、章綸的母親,也就是殺了我愛妻的兇手。」程岡目光灼灼,「水中仙心中充滿仇恨,你師母為了保住腹中胎兒,不敢輕舉妄動,可等我趕到,擊退水中仙,你師母已身受重傷,生下翠蘿三天後就……」提起往事,程岡不禁紅了眼眶。

「太師父為什麼不救師母?」莫鴻不解的問。

「他走火入魔,神志喪失,狂笑而死。你師母見這把劍害人無數,臨死前要我立誓,絕不為她報仇,不要再讓女兒捲入雷霆劍的是非,讓她毫無牽挂的長大,再找個好丈夫嫁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翠蘿這件事。為了給她幸福平靜的下半生,我千挑萬選,一再過濾,怎知……怎知還是中了賊人布下的圈套?翠蘿啊!是爹的錯,爹對不起你!」程岡老淚縱橫,無限凄涼。

莫鴻低下頭,任蕭蕭冷風吹過寒顫的身心,也為翠蘿母女的命運同聲一哭。

程岡道:「翠蘿還好嗎?」

「請師父應變。」

「應變?唉!這些年來,一切平順,我以為江湖早已淡忘三十年一次的血祭,正慶幸雷霆劍的魔咒真正解除,誰知,水中仙帶走一截斷劍,多年暗中部署,早就伺機而動。」程岡又是嘆道:「當初嫁女兒,就是想讓她避禍,這一避,竟把她推入不幸!莫鴻,她怨我嗎?」

莫鴻據實以答,「師父,師妹不怨,她說這是宿命。」

「這孩子,」程岡苦笑道:「她長大了,個性跟她娘一樣。挹翠到死都不怨,她說,能以她的性命換得江湖的安寧,也值得了。莫鴻,你可知其餘四截雷霆斷劍在哪?」

「徒兒不知。」

程岡望著覆滿青青綠草的墳塋,「世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人知。」

莫鴻道:「這也是師母的意思嗎?」

「此劍不祥,你師母囑咐我藏好,是希望程家後代子孫永遠脫離追回邪劍的宿命,不再涉足江湖,更不要我像你太師父一樣,為劍而狂。希望雷霆斷劍的消失,能平息江湖上的紛紛擾擾。」

莫鴻感慨道:「師母好偉大。」

「所以,秉持挹翠的遺言,我不會拿出雷霆劍,更不會交付給任何一人。」程岡斬釘截鐵地說著。

「那師妹怎麼辦?」莫鴻唯一擔心的就是翠蘿。

「我自會應付章綸和水中仙,程家的噩運就到我程岡這一代,我絕不會讓翠蘿吃苦。莫鴻,為師的就拜託你了。」「師父,我……」

「說來師父會收你為徒,其實也是我的私心。翠蘿自幼便常找你玩耍,我見你身子骨好,心想傳授功夫給你,既可保護翠蘿,也可為山莊多個幫手,以後當個全能的管家。如今,大難臨頭,我真正信得過的,也只有你一人。」

莫鴻聞言,立即下跪道:「承蒙師父看得起,不嫌徒兒出身卑賤,讓徒兒學了本事,徒兒本當儘力保護師父和師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程岡扶起他,「莫鴻,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本性敦厚,謙沖有禮,任勞任怨,五個弟子裡面,你的個性最穩定,最讓我放心。可嘆我的門戶之見,在為翠蘿挑選丈夫時,竟然忘了你。」

莫鴻惶恐地道:「師父,莫鴻只是個下人,能服侍師父便已心滿意足。」

「翠蘿跟著你的時間比跟著我還多,有你陪伴在她身邊,我一直很放心,此刻,我有個不情之請。」

「師父……」

「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希望你不要嫌棄翠蘿,她不懂事,就請你照顧她了。」

照顧保護翠蘿,一向是莫鴻的心愿,如今竟然由師父親口託付,他自是喜不自勝。

「我知道她嫁過人了,我不敢要求你娶她,只求你照顧她的生活……」程岡悵然道。

莫鴻如夢初醒,趕緊跪下,「是師父您不計較徒兒出身,如果師父允許,徒兒……徒兒願意一生一世照顧師妹。」一口氣說出肺腑之言,他的一張臉都漲紅了。

程岡再度扶起莫鴻,握住他有力的臂膀,語重心長地道:「拜託你了。」

莫鴻想到翠蘿的哀哀神情,心生豪氣,凜然道:「師父,您放心。」

程岡沉吟片刻,又轉身凝視墓碑,像是在跟他的愛妻說話。風吹衣袂,飄飄無依,他又道:「我想不只有章綸,恐怕武林間已經傳言,雷霆斷劍仍在楓林山莊。唉,三十年一度的浩劫又來了,今年中秋以前,山莊將無寧日。」

莫鴻小心地問道:「要不要告訴四師兄?我們可以聯手抗敵。」

「朱譽?暫且不提。」程岡仍是不斷地嘆氣道:「今年,恐怕又無法避免一場腥風血雨了……」

直到程岡師徒二人離去許久,寒風依然颯颯搖動樹榦枝頭。風吹草動,在墓園旁的林木中,隨著呼嘯風聲而出的,還有一個喜形於色,卻又一臉肅殺神色的男子——朱譽。

☆☆☆

莫大娘望著桌上堆積的銀子,「鴻兒,老爺真的要叫我們離開?」

莫鴻幫忙把銀子收進荷包里,「是啊!娘,您別擔心,師父他嫁完女兒,心情輕鬆,想要賣掉山莊,雲遊四海。你看,他也沒有虧待我們,給了這些銀子,夠咱們買一塊田,安心過日子了。」

莫大娘仍憂心地道:「這不合理,老爺將整個山莊的人都遣散了。」

「娘,您不要想這麼多。師父這趟出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大家的將來著想。讓大家拿銀子去買地或做個小生意,自力更生,總是強過依賴一個空殼的山莊。」莫鴻將荷包塞進莫大娘的手裡。

莫大娘道:「不,這其中一定有問題,這兩天老爺的神色不對。」

莫鴻又幫她理好包袱,「沒事的,您安心跟著周大叔走,孩兒托他幫你買地蓋屋,過一兩個月,孩兒幫師父把事情處理好,就會過去找娘。」

莫大娘戀戀不捨地環視屋內的擺飾,「唉!轉眼間我在這裡也住了十八年,看著小蘿出生、長大、出嫁……對了,你這次去看她,她還好吧?」

「娘,她很好,您不用擔憂。」

「沒事就好,平安是福。老周準備好了嗎?」

莫鴻走出去探看一下,又回來道:「小狗子還在哭鬧不休,周大叔的媳婦兒在哄他,馬車都還沒準備。」

「這樣啊!」莫大娘想了一下,「那我趁現在到夫人墳前向夫人道別。」

「娘,我陪您去。」

「不用了!那條路我來回走了幾千遍了,我去去就回來,你趕緊去老爺身邊待命,幫他分憂解勞。」

莫大娘離去后,莫鴻走向大廳,路過幾間長工、傭人的房間,門板沒有關好,任憑風吹得砰砰作響,莫鴻推開門,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輕嘆一聲,把門關緊。

幾天來,程岡遣盡所有山莊內的家人,不讓他們遭受無妄之災。莫鴻想,或許師父打算帶著雷霆斷劍遠走天涯;也或許師父想待在山莊,獨力抗敵。而程岡並沒有言明他的想法,只是一再囑咐莫鴻照顧翠蘿。

小蘿!莫鴻在心底一聲聲的呼喚。

師父將有大難,令未經江湖風雨的莫鴻有些心慌,他不知道為何師父不讓四師兄知道,難道師父也懷疑四師兄嗎?

莫鴻走過四師兄的房前,心想四師兄平時雖然沉默寡言,鎮日練武,與他話不投機,但他來自鄰縣的官宦世家,一心只想回家迎娶未婚妻,怎麼會像章綸一樣別有企圖?

還是讓四師兄知道吧!莫鴻敲了幾次門,卻不見回應,正欲到練武場找人,一個傭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莫鴻,快去、快去大廳!來了好多官府的人。」

莫鴻趕到大廳,只見屋外滿是官兵,程岡則是臉色凝重,與一名身穿官服的官員對峙著。仔細一看,那官員不是別人,正是本縣的縣令尹耕學,亦即莫鴻的二師兄。

尹耕學看到莫鴻,笑道:「五師弟,你也來了。你來勸勸師父,是王法重要呢?還是師徒之情重要?」

莫鴻不敢遽然回答,連忙問:「二師兄,發生了什麼事?」

尹耕學身邊一個護衛喊道:「放肆,見了老爺還不下跪?」

尹耕學其實也不老,乃是一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才俊,他笑著阻止那護衛,對著莫鴻道:「莫鴻,只要你識時務,你永遠是我的師弟,本官也會在衙里幫你謀個一官半職。」

莫鴻見事態不對,回頭望向程岡。

程岡坐了下來,開口道:「要搜就搜吧!不要傷害山莊內的人。」

「很好,本官也不想來硬的,有傷師徒情分啊!」尹耕學手一比,所有的官差紛紛搶入院內,少說也有一百人。

莫鴻驚道:「你們要做什麼?」

程岡道:「他們要找雷霆斷劍。」

莫鴻更是吃驚,原來二師兄也是暗藏心機的叛徒!他不由得怒道:「二師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師父?」

那護衛又罵道:「鄉野鄙人,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尹耕學還是一臉帶笑,「雷霆斷劍?本官壓根兒沒聽過什麼雷霆斷劍。本官跟你說分明了,本省富商為感念皇恩浩蕩,鑄了一把鑲金帶玉、價值連城的翡翠寶劍,準備進獻皇上,可在進京上貢的前一天,竟然丟了。偏偏衙門接獲線報,那把翡翠寶劍被藏在楓林山莊,又聽說師父這些日子忙著遣散家人,也不知是不是加緊銷贓哩!所以本官才不得不前來叨擾師父啊!」

莫鴻很快地道:「山莊里沒有翡翠寶劍。」

「五師弟這樣說,本官也願意相信,只是我是職責所在,還望師父見諒。」

程岡冷冷地看著尹耕學道:「過去我就聽說你和江湖人士來往密切,心想你是一介儒生,又是縣官,不至於招惹江湖是非,見你急欲練武強身,因此收你為徒,沒想到竟中了你的圈套。」

尹耕學道:「師父怎麼如此說?若非顧念師恩,本官早就抓了山莊的人,下在大牢,還會來這裡求師父交出翡翠寶劍嗎?莫鴻,你照實說來吧!翡翠寶劍藏在何處?」

莫鴻忿然道:「沒有翡翠寶劍!」

這時,周大叔闖了進來,神色倉皇,「老爺,怎麼回事?官兵進了屋,翻箱倒櫃,打破花瓶,連灶台也敲碎……」他看到幾個兵丁,不敢再說下去。

程岡冷靜地道:「周元,沒事的,官兵走後,你收拾好,趕快離開吧!」他又轉向尹耕學,「雷霆斷劍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燒毀,今天山莊就是讓你翻過來,也找不出一塊廢鐵。」

三、四名兵了走進大廳,將手中的長劍、大刀拋在地上,「大人,搜得這些武器。」

陸陸續續又有人拿著劍器進門。

楓林山莊本是程家金楓劍法的傳承之地,不乏各式武器和刀劍,官兵隨便一搜,便丟了大廳一地。

又有兵丁丟下鏽蝕折損的刀劍槍矛,連周大叔的菜刀也拿了出來。

尹耕學兩眼發直道:「是沒有翡翠寶劍。說不定……早有人拆了劍上的寶物,只留一柄空劍。來人啊!把這些刀劍帶回衙里,本官要請行家一把一把檢視。」

正當程岡鐵青著臉,準備送官兵離去時,周大叔的小孫子跌跌撞撞一路哭喊著跑過來,「爺爺、爺爺,莫奶奶……莫奶奶……」

他年紀小,話還說得不清楚,只見他一臉驚嚇,又踩著淡淡的血腳印,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莫鴻大驚,忙抓著周小弟問:「小狗子,莫奶奶怎麼了?」

「莫奶奶……不動了……爺爺叫小狗子找莫奶奶,不動了……」小狗子嚇得又要哭出來。

莫鴻如遭雷極,「在哪裡?在哪裡?」

小狗子縮到周大叔的懷中,「好大的墳墓……」

莫鴻狂叫一聲,立即往墓園奔去,他憂懼交加,心中不斷地禱念,祈求母親平安。

可是一到墓園,他的眼淚便涌了出來,因為莫大娘已經倒在墓碑前的血泊之中。

莫鴻趕上前,跪倒在地,見莫大娘雙眼圓睜,像是死不瞑目,而雙手仍握著插在心口的短劍,早已沒有氣息。莫鴻不敢相信,短短不到一個時辰,母親就慘遭不測。

他哭喊道:「娘、娘,是誰害了您?娘啊!」一邊哭著,一邊就要抱起莫大娘的屍身。

「不要動她。」尹耕學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莫鴻哭得昏天黑地,哪聽得到他的喊聲。於是尹耕學示意兩名隨從拖開莫鴻,自己上前查看。

莫鴻目睹母親的死狀,哀慟難當,思緒紛亂中,只能想到賊人的陷害,是章綸?尹耕學?還是其他不知名的江湖人物?一場斷劍恩怨,竟連累了無辜的母親。他正哀哀悲哭時,忽然感覺有人在拉他,於是他使力抗拒,把那兩名兵丁撞倒在地,口裡還是不斷喊著娘。

有人走到他身邊,溫言勸道:「五師弟,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讓官府的人查驗一下吧!」

莫鴻抬起頭,見是四師兄朱譽,他還是搖頭哭道:「我娘死得冤……」

朱譽道:「既然死得冤,就讓官府查個明白,追出真兇。」

莫鴻含淚點頭,讓朱譽帶他站起,慢慢退到後面。

尹耕學和幾名隨從立即上前查看,他們仔細翻看莫大娘的屍體,拔出短劍,檢視傷口。莫鴻見母親遺體遭人任意翻弄,又是悲慟不已,朱譽則在旁邊拉住他,不讓他衝動行事。

尹耕學等人又在墓園四周觀看,這才道:「楓林山莊真是流年不利,先是涉嫌盜取寶劍,現在又有人自殺。」

莫鴻瞪大了眼,「自殺?不可能,我娘不會自殺!」

尹耕學道:「不是自殺嗎?你看她雙手握劍,分明就是自己拿了短劍往心口插入。還有這墳墓四周,也沒有掙扎抵抗的跡象,更不見可疑的腳印,除了小狗子的小腳印外。嘿,莫鴻,你該不會說小狗子是兇手吧!」

莫鴻無法相信尹耕學的說法,怒道:「二師兄,過去你每次到山莊,我娘哪一次不是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今日她被人殺害,你身為地方父母官,不追緝兇手,反而想草草了事?」他說得激動,若不是朱譽拉著他,恐怕他早已衝上前拚命了。

尹耕學的護衛又罵道:「不得對老爺無禮。」

尹耕學哼了一聲,「下人嘛!不懂禮節,又剛死了親娘,本官不跟他計較!」

莫鴻激動發抖,悲慟欲絕,淚早已枯竭。

不久,大批官兵便浩浩蕩蕩地撤退。

程岡平靜地道:「幫莫大娘準備後事吧!」

☆☆☆

簡單的靈堂內,幾塊白布幔圍起棺木,一燈如豆。

莫鴻跪在靈前,不再哭泣,內心卻是不停地狂喊:「為什麼?為什麼……」

莫大娘於傍晚入殮,山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周大叔一家和朱譽幫忙料理後事。

夜深人靜,莫鴻站起身,走到廚房的小火爐前,熄了火,倒下熬煮多時的參湯,端到程岡的房裡。

程岡正伏案寫字,見到莫鴻,嘆道:「難為你了,還記得為我送上參湯。」

「師父,我娘屍骨未寒,不能讓她含恨九泉啊……」

「又是斷劍惹的禍。莫大娘絕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莫鴻咽下眼淚,「兇手是誰?師父,您知道嗎?」

程岡道:「肯定是熟識的人,所以你娘才沒有掙扎,讓兇手得以在近距離刺入。至於手握劍柄,不過是障眼法,製造她自殺的假象。以莫大娘之溫和開朗,她怎麼會自殺?」

莫鴻又問道:「師父,您知道兇手?」

程岡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手中的筆管,他繼續抄寫,待寫完最後一字,把毛筆置回筆架上,他沉聲道:「我知道。」

莫鴻握緊拳頭,握得骨節咯咯作響,青筋一條條浮現。

程岡道:「若我猜得沒錯,他今晚會回到墓園!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莫鴻聽了就要往外跑,程岡立即喊道:「等等,我跟你去,我要親手殺了這孽徒。」

「是二師兄?」

「不,是朱譽!」

莫鴻不敢相信今天好言安慰他的四師兄,會是殺害他母親的兇手,那麼,曾經扶過他的雙手,也就是手刃母親的魔掌!

先是章綸,再來是尹耕學,現在又是朱譽,原來每個同門師兄皆是別有居心!莫鴻又想到師父的安危。

「師父,您不要去,讓我自己去報仇,我要他血債血償。」

「不!我說過,雷霆劍的業障只到我這一代,等我殺了朱譽,解決章綸、水中仙之後,我會攜斷劍前去清涼山,那兒有個師父能解斷劍之謎。你就帶著翠蘿,找個地方隱居了。」

莫鴻跪下磕頭道:「師父,徒兒要待在您身邊保護您。」

程岡欣慰地道:「你有這番心意,也不枉師父教你十數年了。唉!都怪我的門戶觀念作祟,我若將翠蘿許給你,也不至於讓她受這段苦。」他又為當初的錯誤婚配悔恨不已。

「師父,我何德何能……」

「智勇雙全,便是我的賢婿。承你不嫌棄,願意接納翠蘿,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

莫鴻又悲又喜,淚流滿面,只能深深再拜。

程岡道:「起來吧,我們去墓園。」他將方才所寫的紙張捲起,塞入衣袖,讓莫鴻提了燈籠在前頭領路。

「莫鴻,你可知我在寫什麼?」

「是心經?」

「是的,自從你師母死後,我發願抄一萬遍心經,希望以棉薄之功德,度雷霆劍三百年來之亡魂,因為疏懶,直到今日才抄完第一萬遍。今夜便將這第一萬遍的經文,焚燒以祭冤靈,願他們早日脫離苦厄。」

莫鴻因喪母之痛,感觸特別深刻,心想若世人以一念之仁誦念抄寫經書,不僅得以超渡冤靈,亦能修身養性,減少暴戾之氣。可是此刻,他無法心平氣和的坐下來抄經,他只有熊熊燃燒的復仇之心。

尚未來到墓園,即聽到重物敲擊的聲音,叮叮咚咚,在靜夜裡分外響亮。

程岡變色道:「他的動作還真快!」

莫鴻加緊腳步趕上前,見到墳前燈光微弱,有一人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敲擊東西,正當那人「喀」的一聲撬開鐵盒,他也發現了背後的程岡和莫鴻。

程岡道:「朱譽,你果然真人不露相。說!是誰派你來山莊,假藉拜我為師之名,行探查雷霆劍之實?」

朱譽抱起沾滿泥土的鐵盒,冷笑道:「呵!好,我這就告訴你,川北毒工才是我師父。」

程岡道:「看來這三十年,江湖中人依然窮追不捨一把斷劍。」

「它絕非只是一把斷劍!」朱譽道:「我師父說,奧妙就在這把劍上,我得拿回去給他老人家參詳破解。」

莫鴻注意到墓碑下被掘了一個大洞,棺木的一角赫然外露,他義憤填膺,怒道:「四師兄,你對往生者不敬,你會遭到報應的。」

「誰教師父把雷霆劍埋在墳里,只好冒犯師母了。」朱譽一反平時的沉默,邪惡地回答。

莫鴻想到母親的死,立刻出招道:「我娘與你無冤無仇,你竟然狠心下手。」

朱譽一閃跳開,「我也不想殺了莫大娘,可惜她撞見我在挖墳,只好送她上西天。我是看小狗子年紀小,這才放他一條生路。」

「孽徒!」程岡拉開莫鴻,徒手與朱譽對抗。

山莊里的武器全讓尹耕學拿走了,如今也只能以徒手與之搏鬥。

程岡又喝道:「你和尹耕學聯手,他在外面搜,你在這裡掘,若非讓我瞧見泥土有異,還不知你膽敢掘墓盜劍!」

朱譽使出奇特詭異的招式,談笑風生,「呵!我才不與二師兄聯手,也不像三師兄,苦心用計娶走師妹,再來慢慢套問。我就是待在山莊,時時探尋,日夜搜索,五年來,始終一無所獲,直到那天聽了你和莫鴻的談話,才想到師母的墓園。」

程岡道:「小人,我絕不讓你取走斷劍!」

朱譽往後一躍,「那就要看誰的本事強!只可惜你的功夫我早已摸透。」

「是嗎?」程岡的招式突然變得凌厲,達莫鴻也從未見過。

朱譽難以招架,手中又抱了一個笨重的鐵盒,無法施展功力。驀地,程岡一掌擊出,朱譽向後飛出,鐵盒「咚」地一聲落地,摔出幾截斷劍。

程岡道:「莫鴻,快拾了斷劍。」說著又追上前,想要給朱譽致命的一擊。

莫鴻聞言,趕緊撿拾斷劍,手指尚未觸及劍身,即被鋒利的劍氣划傷手掌,鮮血直流。莫鴻大驚,斷劍果然邪氣。他不顧疼痛,拿起一截斷劍,正待丟入鐵盒,忽然聽到程岡的慘叫聲。

看到朱譽坐起身,好像才丟出什麼東西。莫鴻驚憤,使儘力道,立即將手上的斷劍擲出,不偏不倚地射中朱譽的胸部。

朱譽還來不及發出哀號,聲音梗在喉頭,人就倒了下去。

莫鴻跑過去扶住程岡,見他臉色變黑,七孔流血,嚇得喊道:「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程岡微弱地道:「朱譽使毒,快搜他的身,找解藥。」

莫鴻回身摸索著朱譽的身體,用力掏著朱譽的懷中口袋,突然身體一麻,全身無法動彈,眼睛餘光一瞥,朱譽正陰狠地看著他。

朱譽慢慢爬起身,獰笑道:「想殺我?沒那麼容易!」

莫鴻穴道被點,他一邊運氣沖解,一邊罵道:「朱譽,你竟敢傷師父,你數典忘祖……」

朱譽亦是身受重傷,他匍匐前進,撿起地上的斷劍,「我過去人稱川北小毒王,送師父一點奪命追風散,小意思罷了,也不會死得太痛苦。不過呢!聽說以鮮血祭雷霆劍,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雖然還不到八月十五,不妨就先拿師父和師弟的鮮血來試試看吧!」他拿著斷劍劍柄,翻來覆去把玩著。

莫鴻驚道:「你……」他覺得經絡漸通,氣血漸順,想來是朱譽傷重力弱,點穴的力道不足。

朱譽手持斷劍,跟艙地走到程岡身邊,一臉的詭笑,「雷霆劍下亡魂無數,也不差你們兩人。」

程岡身中劇毒,目不能視、身不能動,心知大限已至,道:「你殺了我,放過莫鴻。」

「放過莫鴻?黃泉路上無人同行,那多寂寞?」朱譽嘿嘿冷笑,舉起一截斷劍,往程岡心口刺下。

莫鴻大吼一聲,穴道登時解開。他彈跳而起,奔到程岡身邊,重重踢開朱譽,任他滾落在墓園之外。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猶如莫大娘心口的那柄短劍,雷霆斷劍亦是直插程岡心口,直沒至劍柄,看來已是藥石罔效。

莫鴻驚駭地跪下哭道:「師父、師父,您不能死啊!」

程岡只剩一口氣,「是斷劍的宿命啊!這……劍……不能流入江湖,你帶著斷劍,到……到清涼山找劍空大師,他……他說,能解雷霆劍之謎……」

「師父,您不能死啊!」

程岡喘息著道:「聽話,願……我念過萬遍心經的血,能渡……渡化幾個怨靈……那……那也就功……德……圓……滿……」

莫鴻大叫著:「師父,徒兒不想離開您!」

程岡氣息漸微,使出全身所有力道喊道:「拔劍,快去……」平時雄渾的聲音無以為繼,只見一臉可怖的血痕。

莫鴻心慌意亂,想要抱起程岡離去,卻又悲痛過度,手腳無力,只能喊著:「師父!師父!」

程岡低聲說道:「全託了你……」說完全身一顫,再也沒有氣息。

莫鴻呆了。為了一把三百年的斷劍,他在一日之內,連喪母親、師父兩位至親長輩。老天若有眼,怎教他擔起這般血海深仇?他只是個平常人而已;他有什麼能力護送斷劍,遠赴清涼山解開斷劍的秘密?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想到了殷殷期待的翠蘿,與父親感情至深的她,又怎能承受喪父之痛?

他悲聲長嘯,右手緊握劍柄,低聲道:「師父,對不起了。」右掌使力,用力拔出程岡心口的斷劍,雲時鮮血狂噴,濺上他的頭臉和衣裳,處處染上斑斑血跡,腥紅的鮮血也如他心中的復仇之火。

寒風如冰,墓園瀰漫著血的氣味,還有無盡的悲凄。

莫鴻握著劍,緩緩起身,忽然有人凌空躍至,喝道:「莫鴻,哪裡去?」

來人正是章綸,他迅速地掃視墓園一圈,怒道:「你殺了師父?」

「我沒有。」莫鴻嚴正地道:「師父是因你們這些叛徒而死。」

章綸道:「是誰拿著兇器?是誰滿手是血?今早我們聽到山莊被抄,連夜趕回來,竟然看到你手刃師父!」

小徑上又有好幾個人跑來,腳步雜沓,糾結著莫鴻沉重的心,果然,翠蘿也在其中。

翠蘿已經聽到章綸的喊話,又親眼見到莫鴻手持劍器,渾身血漬,地上則倒卧著她熟悉的身影,而一旁的墳墓,竟被挖出一個大洞。她震驚莫名,眼前一黑,幾乎暈死過去。

她顫聲喊道:「你……你殺了爹?」她想要跑去程岡身邊,卻被章綸拉住。

「師妹,我沒有!」望著她悲痛的眼神,莫鴻的心也亂了,「害死師父的是……」

「就是莫鴻!」一句陰惻的叫聲從墳墓後傳出,接著,血染胸膛的朱譽顫巍巍的站起,活像從墳墓里爬出的鬼魅,尤以胸口的一截劍尖最令人怵目驚心。

莫鴻驚道:「你還沒死!」

朱譽狠惡地瞪視他,「你這個殺人兇手,可憐師父信任我們的五師弟,告訴他雷霆劍的所在,可他竟在師父的參湯中下毒,前來盜墓偷取斷劍,師父拚死阻止,他竟殺師奪劍,當我趕到時,他還要殺我滅口。此人狼心狗肺,其心可誅啊!」

朱譽一反平日的沉默,口才便給,莫鴻只能在一邊連聲喊道:「你胡說!胡說!」

翠蘿不敢相信,全身發抖,哀痛欲絕。

「你們看他手上拿的斷劍,還有地上的,」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森寒劍光,「就是雷霆斷劍。」朱譽道。

章綸等人全望向莫鴻,翠蘿更是狂喊了起來,「莫鴻,你忘恩負義,你這小人……」想到她曾托予他重任,她的心更痛了。

莫鴻急道:「不是我,是四……」話未說完,章綸的招式已經使出,而他帶來的數名隨從也一擁而上。

莫鴻出招抵抗,然而敵眾我寡,他絲毫沒有與江湖人士交手的經驗,又無法利用一柄短短的斷劍。最後他一瞥翠蘿的哀容,忍著亡母未葬之痛,即向外遠遁而去。

章綸立即發號施令!「追!」

翠蘿茫茫然走到父親的屍身旁,卻是哭不出一滴眼淚,此刻,她的心已被哀痛與仇恨填滿。

朱譽伸手向前走了兩步,喊道:「師妹,救我。」

不待翠蘿回身,東方夫人水中仙已經搶到朱譽身邊,在他胸部傷口四周點了幾個穴道,再拿出手絹,捏著一截外露的劍尖,輕巧地從傷口拉了出來。

朱譽身受重傷,神志昏迷,水中仙吩咐兩名隨從將他抬走,仔細看護。

雪香好整以暇地撿起地上的兩截斷劍,笑著交給水中仙道:「表姨媽,都在這裡了。」

水中仙用手絹接了,在火光下欣賞斷劍的鋒芒,血光火影,映得她臉上一片血紅,「很好,這裡有三截,而我藏有毀我容貌的一截,就等綸兒追回最後一截斷劍。哈哈!我三十年來的心愿就要實現了。」

翠蘿呆立著,他們得了斷劍,從此揚威江湖,而她呢?家破人亡,人事皆非,連最後信任的五師兄也成了殺父仇人,暗夜蒼涼,翠蘿的心則冷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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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慈悲度厄

三個月後。

初夏的宜人氣候,又是到溪邊玩耍的好時節了。

翠蘿沿著楓林溪緩步行走,看到溪底白得發亮的石頭,她蹲下身,伸手探進清涼的溪水中,撈起一顆純白如玉的溪石。

新婚那天,莫鴻也曾送給她同樣的溪石,要她莫忘家園,是否也在暗示莫忘他這個五師兄?

是的,她已經無法忘記他,因為他殺了她父親!

然而,真是他殺了爹嗎?那時他的眼光充滿悲憤,他的辯解也一再被朱譽打斷,他想說什麼呢?事母至孝的他,又怎麼會連莫大娘也拖下水?

即使章綸他們似乎有所隱瞞,但她能找出其他理由,說服自己,莫鴻不是兇手嗎?

翠蘿葬了父親、莫大娘,重新掩了母親的墳墓,再送走山莊最後一批傭人,獨自住了下來。

章綸等人尋找莫鴻已近三個月。二師兄尹耕學畫了莫鴻的圖像,發出緝捕文書,以殺人罪嫌通令緝捕他,但莫鴻就像煙霧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溪石映著陽光,閃亮如寶石,絢爛的光圈中,走近一個人。

「娘子。」是章綸。

翠蘿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

章綸坐到她身邊,「我們始終找不到莫鴻,這小子還真會逃!」

「你們找他,還不是為了斷劍!」

「呵!真聰明,不過我是個讀書人,我不會殺人,更不會殺自己的師父。」

「五十步笑百步!若他不害死我爹,你遲早也會動手。」

「我怎麼會動手?」章綸輕薄地撫摸翠蘿的臉,「師父是我的泰山大人,我又有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我只會好言相勸……」

「不要碰我!」翠蘿斥喝道。

「好凶的娘子呵!」章綸果真放開手,「今天我來找二師兄,順便帶來四師弟復元的消息,明天就回北廣城。你當真不跟我回去?」

「不!」

「好吧!反正我也沒空照顧你,省得我娘找你麻煩。可你要記得你相公還是愛你的。」他說著又用力攬住翠蘿,想要強吻她。

翠蘿咬上他的唇,用力推開他的懷抱。

章綸吃疼,鬆開手跳開,臉上仍掛著笑意,「你想謀殺親夫?很好,我今天要定你了。」

他才踏出一步,想要抓住走避不及的翠蘿,雪香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趕至溪邊,臉色極為難看。

「表哥,你的縣老爺師兄派人來了,你還不快去?」

章綸看了翠蘿一眼,「你是我的人,還是安分一點,等事情結束后,我還是會帶你回北廣城。」

雪香喊道:「章綸,留她做什麼?不如一劍……」

「你敢?」章綸瞪視雪香,「幫我看好她,她若有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說完,便大步離去。

翠蘿不理雪香,也是轉身就走。

確定章綸去遠了,雪香追上前道:「你站住。」

「有事嗎?」翠蘿口氣不善的問,不打算停留。

雪香搶到翠蘿面前,「我要你死。」

翠蘿並不畏懼,「只要礙著章大小姐的好事,都得死嗎?」

「沒錯,只要你還在世上,章綸就不會對我專一。」

「我根本不愛他,你儘管放心。」

「哼!我不放心,為了找雷霆劍,我才不得不讓他和你成親,誰知他假戲真做,還妄想享受齊人之福,」雪香拔出腰間佩劍,「要不是看在你可以引誘莫鴻出來,武功又差,表姨媽早就下手殺你了。」

「是,我武功差,奈何不了你們這些惡人,也奪不回我家的雷霆劍。」翠蘿索性往雪香走去,「你要殺就殺吧!」

這些日子來,她活得痛苦極了,尋思報仇奪劍,卻又不經世事;武功低下,只能待在山莊躊躇不前,百日孝期一滿,前途茫茫,倒也想尋死了。

面對視死如歸的翠蘿,雪香反而不敢遽然下手,畢竟章綸喜歡翠蘿,若殺了她,章綸是否會跟她翻臉?可是,雪香再也受不了章綸的二心,更等不及他所允諾、卻是遙遙無期的婚事。

女人的妒意戰勝一切理智,雪香握緊長劍,就要往前刺去。忽然一顆小石頭凌空劃過,錚地擊中劍身,力道之大,讓雪香鬆脫了劍,虎口劇烈作痛。

「是誰?快出來!」雪香大喊。

又是數顆小石激射而出,分別打中雪香的周身大穴,她還來不及走避,已然跌倒昏迷。

翠蘿大驚,環顧四周,卻不見出手相救的人,心中疑惑不已,查看雪香,見她尚有氣息,便任她躺著,不去管她。

翠蘿不敢逗留,連忙走進楓樹林中,打算回山莊,不料樹后閃出一人,正是消失不見的莫鴻。

莫鴻的出現,觸動翠蘿心頭的痛,她叫道:「莫鴻,你殺了我爹!」不由分說便往莫鴻身上打去。

莫鴻見到清瘦憔悴的翠蘿,心頭何嘗不痛?心知她對他的誤解,便任她捶打,「師妹,我要帶你離開這裡。」

「你乾脆連我也殺了吧!你殺了我吧!」翠蘿只是不斷地狂亂喊著,「我要替爹報仇。」

「師妹,你聽我解釋,我沒有殺師父,我一定要跟你解釋清楚。」

「我都看到了,你……你好狠!」想到為父親收屍的情景,翠蘿的眼淚立時迸流出來。

莫鴻痛心地道:「是朱譽啊,是他使毒殺害師父的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說是你下的毒。」翠蘿已經無法思考。

「師妹,你冷靜一點。你要相信我啊!」

「我那麼相信你,托你回來警告爹,想不到你跟他們一樣,也是圖那把斷劍!」

「我沒有!」

翠蘿仍是凌亂出招,什麼話也聽不進去,腦海一再閃過莫鴻手握斷劍,而父親倒卧在血泊中的畫面。爹爹心口的血像流不盡似地,染紅了母親的墓園,事後她挑了多少擔的水,才將墓園洗凈啊!

這三個月,她是在泣肝瀝血中度過,只恨自己所託非人,竟釀成楓林山莊的浩劫。若莫鴻是無辜的,他為什麼遲遲不出來說明,還四處躲藏?現在出現,是不是想來殺她?

三個月來的憤恨無從發泄,她邊哭邊喊道:「是你,是你掘了我娘的墓,殺了我爹,奪走雷霆劍。莫鴻,你忘恩負義,枉我……枉我……」想到父母生前死後之凄慘,想到自己別有居心的丈夫,想到周遭虎視耽盼的人們,想到曾是託付依賴的莫鴻竟是殺父仇人……不覺悲慟。天大地大,她竟再無可信賴之人!

莫鴻聽了翠蘿的指責,無奈至極,看來此時她是聽不下任何解釋了,只有先讓她安靜下來,於是他心一橫,五指疾點,封住了她的穴道。

翠蘿手腳頓時無力,眼淚還是不停的流淌。

莫鴻抱起翠蘿,往斷劍祠奔去,他一定要跟她說分明。

進入斷劍祠,莫鴻伸手一拍,解開翠蘿的穴道,回身面對神壇上的觀世音菩薩,雙手合十禮拜。

翠蘿跳起身,掄起拳頭,又往莫鴻身上打去,一拳又一拳,伴著哭聲,捶得莫鴻哀痛逾恆,他任她打著、任她叫著。

莫鴻望著菩薩像,忘了身上的疼痛。這三個月來,翠蘿必是受盡了委屈和苦難,她難過,那就讓他的身體化為一道沒有知覺的牆,承受她的悲痛吧!

菩薩茲心祥地回看莫鴻,他心生孺慕崇敬,心中求道:「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您大發慈悲,告訴我怎麼辦?如何化解雷霆劍的孽障?不要再讓程家後代受苦了,菩薩大慈悲,求求您指點莫鴻,求您度這芸芸眾生,莫再冤冤相報,莫再結仇,莫鴻發願,願以性命換取江湖的平靜,換取小蘿的平安……」

一念閃過,莫鴻突然抓緊翠蘿的手腕,凝視她驚惶又悲憤的大眼,驀地又鬆開手,砰的一聲,跪在翠蘿面前。

翠蘿驚嚇地退了好幾步。

「師妹,是我不對,師父有難,弟子竟未能及時相救,實在罪該萬死。」

「你……你殺了我爹……我親眼看到。」

「我沒有殺師父,師父當時身中朱譽的奪命追風散劇毒,我保護無力,著了朱譽的道,是該死。」莫鴻把當時的狀況,簡單地向翠蘿敘述一遍。

翠蘿當時見父親七孔流血,不是沒有懷疑父親的死因,但她心中毫無頭緒,只能聽信尹耕學帶來的仵作所言,認定父親是被下毒后,再被斷劍所殺。

莫鴻道:「尹耕學、章綸、朱譽,他們全是一丘之貉……」

翠蘿搖頭哭道:「你胡說,是你拿著斷劍,全身是血……」

「是的,就是雷霆斷劍,」莫鴻解下身上的背袱,拿出一個扁平的厚布包裹,攤在膝前,赫然就是一截帶著劍柄的斷劍,「你在整理師父的遺物時,有看到一篇心經嗎?」

翠蘿記起父親的衣袖中,藏著一篇被鮮血染紅的心經。「你怎麼知道?」

「那是師父抄寫的第一萬遍心經,本來是要用來祭拜師母的。後來師父臨死前說,他要以念過萬通心經的鮮血洗去雷霆劍的業障。」莫鴻解釋,又把程岡所述,有關雷霆劍與程家三代的糾葛,轉述給翠蘿知道。

翠蘿不敢置信,原來祖父與母親皆因雷霆劍而死,而她自己卻像無知的嬌嫩花朵,被父親保護在楓林山莊中,從來不知江湖險惡。

可是,不可避免的宿命還是降臨在她身上。

莫鴻又道:「這把斷劍下怨靈無數,如果師母的血能讓江湖平靜十八年,師父的血能超渡亡魂,而我的血或許沒有什麼價值,但也盼望能夠換得師妹你的平安。既然你不相信陪伴你十八年的五師兄,那就殺了我吧!我絕無怨言。然後,你提著我的人頭和斷劍,交給章綸,他既然待你好,想必也不會殺你。你從此不管這把斷劍,回山莊、回章家都好,往後再有血腥殺戮,也與你無關。」

翠蘿收住淚水,望向門著寒光的斷劍,「斷劍,再讓它繼續作惡嗎?」

莫鴻看著她眼裡的斷劍寒光,「師父過去曾說,萬物輪迴,冤冤相報,總沒有一個結束。劍不可惡,可惡的是人心貧痴,他不願你再墮入程家三百年的輪迴。」

「你,一死了之,什麼都不管了?」

莫鴻平靜地道:「我若有靈,會阻止殺戮。」

「你果真殺了我爹?」

莫鴻俯下身,拾起帶有劍柄的那截斷劍,倒轉劍柄,「我已經解釋過了,你親眼目睹,我百口莫辯。」

翠蘿搶上前,一把奪過斷劍,咬牙道:「好,我殺了你,血祭爹娘。」

一握劍柄,突然一股寒氣傳到心口,翠蘿的身子晃了晃,抬眼看到正中高掛的橫匾「大慈悲」。

大慈悲,是仁慈善心,也是悲天憫人,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度一切苦厄,度眾生。

她想起了父親曾經誦念萬遍的心經。

突然,她跪倒在地,淚眼凝視一截斷劍,有光、有血、有淚,交織成無數的恩怨情仇。

「為什麼當時你手握斷劍?」

「師父叫我拔劍離去,上清涼山解斷劍之謎。」

「你所說的都是真的?」翠蘿滿懷希望的問。

「我莫鴻從來不曾欺騙師妹。」

面對一向誠懇踏實、自幼保護及照顧她的莫鴻,她憑什麼不相信他?他臉上寫的是真摯與哀痛,莫哥哥的確從來沒有欺騙過她,可她卻不相信他,而去相信平日行事低調的四師兄朱譽,更別提章綸和尹耕學了。

翠蘿將斷劍一摔,哭道:「宿命啊!」

「師妹……」莫鴻的眼也濕了。

「我該怎麼辦?五師兄,我該怎麼辦?」

莫鴻上前抱緊了翠蘿,任她哭泣,一泄愁緒。

良久,莫鴻柔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師妹,我答應師父要保護你,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到哪裡呢?哪裡才安全呢?」翠蘿茫然地問著。

「不管到哪裡,我都會保護你。」

翠蘿點點頭,天涯海角,她是跟定了莫鴻,他就是她最安全的依靠。

☆☆☆

行路匆匆,旅途困頓,莫鴻原先想帶翠蘿到周大叔的親戚家避一避,但翠蘿拒絕了,她堅持和莫鴻一同再上清涼山。

「既然是爹的遺言,我一定要去問個究竟。」

「可是我求了劍空大師好久,他就是不肯下山,也不肯解開雷霆劍之謎。」過去三個月,他來回一趟清涼山,卻是徒勞無功。

見到莫鴻變黑、變瘦了,翠蘿知道他的辛苦,想到自己先前還誤會他,不禁赧然,更下定追究真相、報仇雪恨的決心。

翠蘿又問:「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雷霆劍的事?」

「不會的,我找遍清涼山各個寺院,就只有他一個劍空大師,而且看他的反應,似乎知情。」

「什麼樣的反應?」

「他知道我的來意后,表情十分震驚,但立刻又恢復平靜,可當我把斷劍拿給他看時,他卻面無表情,不再說話。」翠蘿肯定地道:「嗯,他一定知道內情。既然我是程家的子孫,就有責任追回雷霆劍,不讓它再危害江湖,我要去找他。」

莫鴻心疼地道:「我去就好,不能再讓你吃苦了。」

「吃點苦有什麼關係?不能讓爹、娘、還有奶娘白白犧牲了。劍空大師既然知道雷霆劍的秘密,他一定可以幫助我們平息江湖永無止境的浩劫。」翠蘿很有信心地告訴莫鴻。

這半個月來,他們晝伏夜出,一路往清涼山而來。莫鴻雖然是官府緝捕的對象,但幸好他的長相普通,加以斗笠鬍子掩飾,順利避過不少盤查。

莫鴻倒是擔心章綸會動員各路江湖人物尋找他們,在沒有找回最後一截斷劍之前,相信水中仙不會善罷甘休的。

未來,籠罩在幽黯未明的命運中。

其實,他們大可以躲得遠遠的,不再理會什麼雷霆劍,可身為程家後代的翠蘿,還有身為金楓劍法弟子的莫鴻,他們無法坐視不管。

只是,不識江湖險惡的他們,該如何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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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患難真心

行行重行行,翠蘿總是默默走著,很少說話。

也許她是心情尚未平復,也許是在思考將來;莫鴻希望能為她分憂,卻不知從何幫起,只好陪著她,為她打理一切。

自從去年翠蘿許了婚約后,他就刻意避著她,嚴守男女之間的分際,八、九個月來,難免有些生疏。況且在這段期間,翠蘿嫁人,歷經家變,不論在模樣和心思上,都有明顯的改變,而這種改變讓莫鴻覺得陌生。

可是,他自己何嘗不是有所改變?在這場劫難中,他們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他對翠蘿的情意。

這天來到一條不知名的小河,翠蘿走累了,神情疲倦。

「師妹,你在這兒歇一會兒,我去找渡船。」莫鴻說。

翠蘿微微點頭,找一塊大石坐下,輕揉著小腿肚和膝蓋。她已經走了多少路?幾百里?幾千里?即便解開斷劍之謎,得以報仇雪恨,接下來的路,她又該如何走?

她是不可能回章家了,而楓林山莊又間接讓章綸掌控,她該何去何從?

望著莫鴻的背影,他是那麼魁梧強壯,可他的心思卻細膩如發,跟在他的身邊,她很安心。自幼拉著他的手,她就沒有任何疑懼,因為莫哥哥總會耐心地陪她玩耍,抱她過大山溝,也幫她擋掉山上兇惡的禽獸。

兒時不再,自己已嫁作人婦,她再不能奢求莫鴻像以前一樣待她,更不可能要求他永遠陪在她身邊。總有一日,他要娶個清白的姑娘,與她一同生養兒女。

翠蘿的心緒突然攪成了一團,理不清、分不明。這些日子來,莫鴻極少和她說話,否則就是客客氣氣地,像個陌生人。是的,大家都長大了,各有各的前程,處理完雷霆斷劍,也是和五師兄道別的時候。

當初受困於章府,莫鴻冒險夜訪,那份柔情與知心,就足以讓她窩心一輩子,堪度過餘生了,她怎麼能再有奢想?

身後的蘆葦叢沙沙作響,驚起一群棲息的水鳥,翠蘿站起身,看到兩匹快馬由遠而近馳來。

馬匹沿著河岸奔跑,翠蘿退了幾步,避開馬蹄揚起的塵沙。

兩個騎馬的漢子遠遠地看到翠蘿,倒是放慢了速度,來到翠蘿面前,手上馬韁一勒,停了下來,其中一人微笑道:「少夫人,原來你在這兒啊!我們哥兒倆找你找得好苦。」

翠蘿大驚,她忘了章綸不只是在找莫鴻,也在找她這個失蹤的少奶奶,而章府人手眾多,家丁認得她,但她卻不見得認得每個家丁啊!

翠蘿向後跑開,兩匹駿馬腳步更大,一左一右便將她圍在中間,來人之一的王虎道:「少夫人,少爺也來找你了,我們帶你去見他。」

「你們認錯人了。」

另一人王豹也開口,「少爺說遇到少夫人,一定要以禮相待,請少夫人不要讓咱哥兒倆為難。」

翠蘿卻不給他們好臉色,「我不是你們的少夫人。」

兩人對看一眼,王虎又笑道:「我們兄弟何必跟賞金過不去?請回少夫人,少爺可是重重有賞的呀!」

翠蘿身子一閃,想從兩匹馬的間隙中鑽出,但是章綸派出來的家丁都是身手矯健的練家子,只見王豹迅速彎下身子,右手伸長一抄,輕鬆地把翠蘿攬上馬,「少夫人,得罪了。」

翠蘿用力扳著他的臂膀,大叫道:「放手啊!五師兄!五師兄,救命啊!」

王氏兄弟一愣,先前看到少夫人獨坐河邊,以為她只有單獨一人,沒料到莫鴻也在附近,頓時心生警戒,雙腳往馬肚一夾,向前奔去。

「五師兄,五師……兄!」風大馬快,翠蘿的呼喚幾乎被風聲撕裂。

莫鴻聽到了,打從他一離開去尋船,便不時回頭注意翠蘿的安危,誰知他找到了船,正與船家談好價錢,遙遙聽到呼聲,頭一抬,竟見到翠蘿被人挾持而去。

「師妹!」莫鴻發足狂奔,人的雙腳怎麼跑得過馬的四蹄?更何況他們原先就有一大段距離。

一定要救回翠蘿,不能讓她落到賊人手裡!莫鴻俯身拾起石子,往急奔的馬匹擲去,一拾一擲,連發了十餘枚石子,可惜距離太遠,石子頂多拂中馬尾而已。

莫鴻提起一股真氣,向前躍出好幾丈,大叫道:「師妹,我來救你了。」

翠蘿聽到莫鴻的聲音,生出一線生機,雙手亂推亂撞,惹得王豹一身疼痛,卻是不敢還手打人,否則少爺責怪下來,功勞就變成罪過了。

翠蘿又往馬匹身上重擊,王豹怕馬兒受到驚嚇發狂,於是稍微緩下腳步,此時,莫鴻的飛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而至。

一粒小石子擊中馬匹的後腿,馬兒果真受到驚嚇,長聲嘶叫,仰立而起,王虎在旁見了,伸手試圖幫忙拉穩韁繩,卻連他的馬兒也被嚇到了。

翠蘿趁兩名大漢忙著穩住馬匹,無暇他顧,一骨碌滾下地,摔得滿身疼痛不已,但仍不敢稍停,趕緊翻身打滾,以免成為蹄下冤魂。

王氏兄弟見翠蘿逃跑,不再理會暴跳的馬匹,立刻俐落地躍下馬背,伸出雙手又要去抓翠蘿。

驀地,指頭痛麻,紅腫一片,原來他們也被飛射的石子擊中了。

莫鴻躍到翠蘿身邊,扶住她不穩的身子,急切地問:「師妹,你有沒有受傷?」

翠蘿搖搖頭,餘悸猶存,講不出一句話。

王虎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匕首,還是擺出了笑容,「我還以為是哪個人物,竟敢偷襲咱們兄弟,還要劫走少夫人?原來是個通緝犯。兄弟啊!咱們又多了一筆賞金!」

由於距離太遠,莫鴻並未擊中王氏兄弟的穴道,他將翠蘿護在身後,一步步往後挪移,「是你們目無王法,光天化日下,竟敢劫人!」

「哈!做賊的喊抓賊,笑死人了,兄弟,你我各逮一人,回去邀功,如何?」

王豹雙手刺痛不已,連舉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口中仍是跟著吆喝,「少爺說,莫鴻身上有一把寶劍,奪了再加三百兩呵!」

莫鴻冷眼觀察,這兩兄弟被他的飛石擊中,明明功力大減,還在大吹牛皮唱雙簧。

他回頭低聲安慰翠蘿,「不怕,五師兄保護你。」

有莫鴻在,翠蘿根本不怕,因為她知道五師兄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一陣打鬥,眼前的兩人不堪一擊,節節敗退,一個不擅使用左手,一個兩手無力,一臉的痛苦,全無出招之力。

王氏兄弟被逼退到河邊,只見莫鴻雙掌拍出,震得他們向後跌出,掉落數尺之遙的河水中。

「救命,我不會游水啊!」

「淹死人了!救人呀!」

方才作威作福的王氏兄弟,此時正在水中載浮載沉,成了落水狗。對岸高地幾個耕種的農戶聽見了,皆往岸邊一探究竟。

莫鴻抱住翠蘿的腰身,攜她往船家的方向而去。他不叫船家直接渡河,而是順水而下十里,再與翠蘿上到對岸。風強水急,兩人坐在小舟雨棚里,莫鴻見到翠蘿的頭髮沾了草屑,思量著是否該伸手為她拂掉。

一個做了十多年的動作,此時他竟要思前想後,難以自然做到。

翠蘿低著頭,她知道他在看她,「五師兄,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這麼說。」莫鴻客氣地回應。

兩人近在咫尺,卻是如隔迢迢銀漢,他渡不到她的心,而她也不敢靠近他的岸。

他們再度陷入了沉默,陷入了那股陌生的熟悉感。

大雨滂沱,他們已經被山中風雨困住兩天兩夜了,在這個僅供蔽雨的獵戶小屋內,翠蘿逐漸焦躁起來。

大仇未報,斷劍之謎未解,還有莫鴻含冤未白,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她怎麼可以再坐困愁城呢?

她不知道如何捱過眼前的磨難,也不知如何逃過章綸的魔掌,她只想回到過去的日子,回到只有她和莫鴻的山間歲月。

「不行,要趕去清涼山,不能再等了。」翠蘿望著屋外的傾盆大雨說。

莫鴻這兩天耐心勸過她幾次,他此刻又提起精神,「天快黑了,我們對這山路又不熟,不如保留一點體力,等明早雨停了再出發。」

「不!天還有些亮光,五師兄,我們快走。」

莫鴻張了張窗外,「你看,雨這麼大,泥水滾滾,萬一山洪爆發豈不危險?我們還是小心點,等雨歇了再說。」

翠蘿了心只想儘速離去,對於莫鴻的謹慎心生不耐,「我都不怕那群壞人的追殺了,還怕山洪爆發嗎?一日不找到劍空師父,我一日不安心。」

「那也不必急於一時呀!」

「五師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你……你就像以前一樣,只會對我說不,在你心中,好像我還是個小孩子,什麼事都得聽你的!」悶了將近一個月,翠蘿再也不能忍受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陌生感,時空似乎一下子跳回楓樹林的夏日,她仍是個灑潑嬌俏的小姑娘。

莫鴻終於又抓回一絲熟悉,「我……我是關心你。」

翠蘿心頭一動,關心?莫鴻的確還關心她,但是關心之後呢?是不是留給她更多的空虛?她用力用頭道:「不必你關心,我會照顧自己。」

莫鴻急切地道:「師父臨死前要我照顧你。」

「爹死了,我也長大了。」她簡單的幾個字便拒絕了莫鴻,即使是父親的意思,又何必勉強莫鴻來接受她?

她徑自走到門邊,「我自己走!」

「你急,我也急啊!但至少也要依情況行事,現在外面正下著大雨……」

翠蘿惱怒了,「你不陪我沒關係,但請你不要阻攔我,你不要插手,反正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莫鴻拉住她,「師妹,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娘是受害者,我也要報仇呀!」

「好呀!那我們一起走!」翠蘿說著又要走向門邊。

莫鴻抓緊她的手腕,情急之下,喝道:「不要鬧了,這荒山野嶺不比在山莊,出去被水沖走怎麼辦?」

「沖走就沖走,總比困在這裡強。」她講得很賭氣,想掙脫莫鴻的鉗制,卻是絲毫動彈不得。

「師妹,不要急,生命重要啊!」

翠蘿急了、狂了,生命已經被掏空,還有什麼重要可言?她心頭酸楚,突然放聲大哭,「爹和娘都走了,我還留下來做什麼?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還有我啊!師妹,我會照顧你。」

「不要,我不需要你照顧,我自己可以報仇,我會毀掉雷霆劍。」翠蘿使力搖著頭,身體向門邊傾去。

「師妹,你一個人去很危險的。」莫鴻竭力勸阻。

「我不怕危險,我也不要你來救我,就讓我死了吧!」

「師妹!你別胡說!」莫鴻緊抱住翠蘿,但翠蘿卻發了狂似地掙扎扭動,完全聽不見莫鴻的叫喚。

莫鴻抱她越緊,她掙扎得越劇烈。

天地混沌,雨聲狂急,夾帶著翠蘿悲切的哀哀哭喊,莫鴻也急了。

「啪」地一聲,一記清脆的巴掌用到翠蘿臉上。

之後是無邊的寂靜,耳邊只有屋外的狂風呼嘯。

翠蘿默默地掉下眼淚,呆立原地,目光投到虛空的遠方,不再出聲。

莫鴻看到翠蘿臉頰上鮮明的掌印,頓時心碎,他在做什麼?他怎麼可以如此對待他的小蘿妹妹?她應該是他呵護疼愛的小蝴蝶啊!他不能讓她受到一絲的傷害啊!他……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的手掌猶火燙麻辣,他攢緊了拳頭,顫聲道:「對不起,我……」

翠蘿的身子輕輕顫動著,淚水無聲地滴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我很急……我給你添麻煩了。」她低下頭,全身顫抖不已。

見她瘦弱無依的模樣,莫鴻好心疼,大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哽咽道:「怎麼會麻煩?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耐心、是我錯了,我該死……」

「你沒錯,是我太急,謝謝你打醒了我……」

「對不起……」莫鴻只能講出這三個字。

「我……我劍法不好,又嬌生慣養,不能吃苦,什麼都不會,我……我該怎麼辦?」翠蘿喃喃地哭訴著。

莫鴻緊緊地抱住她,「你有我啊!」

翠蘿偎緊莫鴻厚實的胸膛,抽抽噎噎,彷彿把所有的悲苦都讓他承擔了。

☆☆☆

雨聲漸息,哭聲也漸微……

莫鴻一覺醒來,見懷中的翠蘿依然在睡夢中,因此不敢挪動身子,唯恐吵醒她。

短短的幾個月間,她遭逢巨變,歷經磨難,這教一向單純的她,情何以堪?

細看她哀傷的容顏,沉靜而蒼白。兩隻手掌蜷縮在他的胸前,緊緊地倚靠著他,似乎在冀求最後的保護。

是了,現在只有他能保護她、照顧她了。過去,他曾如此企盼此刻的到來,任她依偎在他懷中,讓他憐愛。可是,他寧可看到她嫁做他人婦,幸福的過下半輩子,也不要在如此凄愴的情況下,來到他的懷抱。

莫鴻凝望著她,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拂開她頰上的髮絲,一如過去在楓樹林的歡樂歲月中,他為她拂去臉上、衣上的落葉。

他靜靜地審視她,一寸一寸地看過她的眉、眼、鼻、唇,這是他最愛的、也是最不敢開口傾訴情意的佳人啊!他莫鴻何德何能,可以高攀大小姐?即使楓林山莊瓦解,師父親口託付,翠蘿落難江湖,她依然是遙不可及的千金小姐,更何況她已是章綸的妻子……

三師兄?那禽獸!他不配當翠蘿的丈夫,她在他手中,猶如羊入虎口。還有二師兄、四師兄,這幾個同門習武的叛徒,他恨不得一一手刃他們,為母親和師父報仇。

翠蘿的羽睫微微顫動,似醒未醒,又安靜了下來。

莫鴻看著她緊閉的眼,許久許久,緩緩地,他再度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龐,以粗繭細細地滑過她的柔軟,用溫熱的大掌摩箏她的冰涼。見她的臉猶透著蒼白,他的心更痛,他多以希望能代她受苦啊!

深情難抑,莫鴻忍不住將唇瓣覆上她的,如落葉無聲。

秋風掃過,落葉捲起,懷中的人兒身子輕顫,淚水滑落如雨。

莫鴻一驚,坐直身體。

翠蘿掙扎的坐起身,淚眼瞅看著他,卻是不語。

仍是那水靈的大眼,可是他看不出是怨?是恨?還是心如止水?

莫鴻的心又糾結在一起,他是怎麼了?翠蘿的哀愁未消,殺父之仇未報,身心俱疲,他怎麼能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侵犯她?

他忍住心中蟻噫蟲蝕的苦楚,大叫一聲,驀地長身而起,走到牆邊,用力捶打那道厚厚的石牆,震得粉屑石灰紛紛掉落。

「對不起,師妹……我很愛你,從你出生那一天起,我就憐你愛你了,我願意一輩子保護你……可是,我……我不配,我只是個下人……」

一句句的肺腑之言,一拳拳重擊在牆上的印記,暗藏多年的內心話狂瀉而出,對她,是否又是難以承受的衝擊?

翠蘿垂淚望著莫鴻,心也在流淚。其實她早就醒了,早在莫鴻的指頭拂過她的發時,她就醒了。她只恨自己當初為何不早點清醒,如果在未嫁之前,便能醒悟他的愛意,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顛沛流離了。

但她仍然逃不過宿命,無情斷劍仍在背後操縱她的命運,不管她嫁給誰,雷霆劍還是會斬斷她的平靜生活。

只是,或早或晚,她終將明白他的深情,也明白自己對他的依戀。

她起身向前,以柔弱的雙臂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低聲道:「莫哥哥,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說著,又是淚如雨下,難以抑遏。

莫鴻激動地轉身擁緊她,「小蘿,是我笨,是我害你受苦了!」

「沒有,你一直對我很好,笨的人是我……」

「小蘿,從今天起,我會永遠保護你,讓你一輩子平安幸福。」莫鴻說出了最真誠的誓言。

翠蘿在他懷中哭泣,哽咽的話語間斷傳來,「我已經是……破敗之身,不敢再求良……緣……我……」

一聲聲的凄切悲語又揉痛他的心,他鼓起勇氣,輕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迷濛淚眼,柔聲道:「不管你變得如何,你永遠是我的最愛。」

翠蘿亦是痴迷地望著他,淚水難禁,「殘花敗柳,是我不配……」

「不!小蘿,」莫鴻吻著她的淚,「你知我心,我亦知你心,如果你願意嫁給我,是我莫鴻的福氣。」

翠蘿激動莫名,迎著他的吻,她的心完全放開了,不再陌生,不再懷疑,更不再自卑自憐。她任他的溫熱在臉上熨貼,把自己融化在他的柔情里,難分難捨。

「莫哥哥,讓我一輩子都喊你莫哥哥吧!」翠蘿激情如潮。

「小蘿、小蘿!」莫鴻忘情地痴喊,以唇拂過她的臉龐,最後落在她那嬌柔動人的紅唇。

翠蘿細細地吸吮他的柔情,緩緩於他的萬般纏綿。那是他多年的情意啊!她怎麼能不好好珍惜、好好品味呢?

且拋掉那無知的過去,從此刻起,她的心連著他的,她願傾餘生來愛他,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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