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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沉亞 -【真心女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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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4: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沉亞 - 真心女人

三個都會女子。
一個是業績普通,人際關係不怎麼樣的廣告AE,
在客戶與設計師間做著兩面不是人的工作。
一個是嬌美可人,腦筋靈活,口才一流的售屋小姐,
憑藉著各種優點,為自己賺了一棟又一棟的房子。
另一個則是剛正不阿、樂觀開朗、出任務時偶爾會「突槌」的女警。
愛的路上,起起落落,傷心難過。
但她們仍堅持「做自己」,真心真性真情過生活。
這麼TOP的女人,要配的當然是不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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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我是周雅格。

    夜裏,俊朗向我求婚。

    其實,我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奇怪自己心裏居然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事實上,我與俊朗談了三年的戀愛,周遭的親朋好友大都料想得到,我與他將會理所當然的結婚、理所當然生孩子,然後理所當然泡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一起老去。

    對一個二十九歲的女子來說,那也不算是太差的選擇。

    俊朗在電腦公司當財務主管,年薪百萬,長相也在中上,三十三歲的年紀,脾氣不好不壞,真的叫我找,我也找不出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缺點出來。

    俊朗的家裏有一個母親與一個姊姊。他的母親是個雖然有點囉嗦,但還算是上得了臺面的女人。我與她三年來見過無數次面,感情說不上好不好,彼此客客氣氣,互相尊重,從來沒談過涉及隱私的問題。可以看得出來就算將來有婆媳問題也不至於太嚴重。

    俊朗的姊姊美秀是個出奇樂觀開朗的女子,快四十多歲的女人了,除了棒球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嗜好;整日的棒球經,連穿的衣服都是球隊的廠商製造,忠心程度可見一班。美秀沒有結婚的打算,她與母親的感情很好,私底下常對我說、如果我不喜歡與長輩同住,將來她會與母親為件,我與俊朗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真的,我想來想去,想不出用什麼理由拒絕俊朗的求婚。

    但是既然想到了拒絕,自然是不會同意了;儘管我找不出理由,但是婚姻的事情,沒打算同意便是反對,其中並沒有灰色地帶。

    夜裏,風雨在度假小木屋外面吹打著,滴滴答答的雨滴打在樹葉上面十分好聽。兩個人捧著熱咖啡在暖暖的木屋裏欣賞外面的景色,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的時候,他卻拿出鑽戒。

    我看著那小小的四角台座上所鑲的鑽石,心裏連一點點高興的感覺也擠不出來。也許這樣浪漫的夜是很適合提出求婚的時刻,這是許多女子求也求不來的幸運;可惜我卻只是歎息,遺憾這樣一個美麗的夜晚有了缺陷。

    三年前認識俊朗。我是設計公司的業務,他是電腦公司的財務,我為他們公司處理設計案件,雙方合作愉快,只是在請款的時候有了摩擦,我只好找上財務主管,就這樣認識了溫俊朗。

    他有一點點幽默、些許靦腆,明朗的笑容人如其名。我們很快的談戀愛,沒多久便順理成章的同居。過了兩年,房東臨時決定收回房子,兩個人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同居地點,我便搬去與兩名好友同住,而他搬回家裏,就這樣一年過去。

    原本距離所造成的美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樣的夜晚全然破壞了。

    如果俊朗不是在這樣的夜晚向我求婚,如果他只是在吃飯的時候淡淡問一句:我們結婚好嗎?或許我會同意吧。

    我也是個喜歡浪漫的女子,為什麼他選了一個最合適的時間、地點向我求婚,我卻埋怨他破壞了美麗的夜晚?

    也許在我身體裏浪漫的因數並不如我所想像的那麼多吧。

    這樣的問題,令我思考許久。

    我向來不是個聰明的女子,口才也只是中上而已。當了五年的業務,對我的人際關係幫助並不大,甚至對我的口才與智商也沒有多大的幫助。我想有些事情是天生的,一點也沒有辦法強求。

    俊朗拿著戒指,停在那裏許久,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我沉默的低下頭,腦子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時間好像一條塞滯的河流,慢慢地定住了。

    突然外面一陣閃電,小木屋裏的燈光驀地熄了幾秒鐘,我被突如其來的閃電震了震,手上的咖啡灑了出來。俊朗的手被灑出來的熱咖啡燙到,嚇了他一大跳,戒指順著他甩手的動作飛了出去。我聽到他一聲“哎呀”的慘呼,來不及問什麼事,燈光便恢復了。

    突然熄滅的燈光,像是命運之神一個莫測高深的玩笑;到底是救了我的下半生?還是毀了我的下半生?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

    “戒指!戒指掉了!”他很著急,顧不得手上的燙傷,慌慌張張的低下身子找那枚小小的戒指。

    我也蹲下來找,兩個人背對著背,我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發出來的體溫。眼睛一抬,戒指就在我的面前的地上,很無辜的躺在那裏。可是只要拿起來,我便要面對我不願意面對的問題,於是我將它收進口袋裏,假裝找不到。

    “找到了嗎?”

    “沒有。”

    “怎麼會不見?一定就在這間屋子裏。”俊朗焦急的四下找尋,那枚戒指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如果找不到,那麼今天的求婚便不了了之了。

    “別找了,也許明天它就會出現了。”

    “不可以,明天我們就要走了,要是找不到怎麼辦?”

    “但是你現在找不到它。

    “我當然會找到它,只是在這附近而己。”

    我歎口氣,那戒指的確是在這附近,但除非他到我的口袋裏尋找,要不然永遠也找不到。“我累了。”

    “你先去睡吧。”他不肯放棄的說道,帶著金絲邊眼鏡的斯文面孔上充滿了認真的表情。

    認真的男人真的最英俊嗎?我不知道,只是看著這樣的俊朗,我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遺憾在心底翻攪,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便是曼君口中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曼君是我的同居人之一,也是口才一流的售屋小姐。

    在曼君的眼中房子漏水叫做“水來發”、房子老舊會有“新氣象”、房子坪數縮水叫“小巧玲瓏”、房子遠在深山叫做“氣質優雅”、房子搖搖欲墜自然叫做“物美價廉”;就算房子裏有鬼,她都能說得天花亂墜,讓買房子的人心甘情願的掏腰包出來付錢。

    當然,曼君是個很美麗的售屋小姐,一頭烏黑亮麗的鬈發和甜美可人的笑容先天上已經占了許多便宜。她知道自己美,而且美得人人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她也不吝於展示自己的美貌,更懂得善加使用。那雙水汪汪、天真爛漫的眼睛眨動兩下,什麼陰謀詭計也瞧不出來,自然在待人接物上無往不利。

    曼君是我的高中同學,當初的志願是當中國小姐,可惜曼君本人比上電視要好看許多。上了電視之後的曼君胖了一大圈,攝影師說她還得減肥五到八公斤,透過鏡頭才可能像她本人一樣好看,而曼君只努力了一天便宣告放棄,她滿不在乎的說:“本人好看打了九十分,上電視好看不過打一百分;但是上了電視一百分,本人卻只剩下六十分,傻瓜也知道這種算盤不能打。”

    之後的曼君從事過許多工作,每份工作都能得心應手,而她選了其中投資報酬率最高的房地產業。我們現在住的房子便是曼君買下來的,分期付款全數付清,她還在付另外一棟房子。每次數分期付款到期日就是她最高興的日子,因為她又快可以買下一棟房子了。

    “人家廣告不是說了嗎?女人啊,光靠粉可是不行的,事實上女人唯一能靠只有自己;縱使你有傾國傾城的美貌,除非你是特洛依城的海倫小姐,要不然全都不管用。這年頭想靠男人養?呵!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然是靠自己最好嘍;美貌會老、身材會走樣,但是房子可不會跑路。說起來俗氣得很,不過千真萬確是事實,女人沒錢啊,呵!萬、萬、不、能!”

    曼君當然也談戀愛,從這個男人的懷裏流浪到另一個男人的懷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曼君懂得享受戀愛所帶來的快樂,卻從來不願意去承擔戀愛所帶來的後果,只要苗頭不對,立刻閃人,比大多數男人更加瀟灑。曼君打算買了三棟房子之後再考慮結婚的問題,而她要求的物件經濟基礎卻不重要,其實在這方面曼君是個很可愛的女人;她認為男人有沒有錢不重要,穩不穩定卻很重要,只要對方工作穩定,就算一個月只賺三萬元她都能接受。

    “當然啦,到哪裡去找又會賺錢、又英俊瀟灑、又愛家、又愛你的男人?真的讓我找到我還不一定順眼,條件開那麼高,豈不是一輩子沒希望?”

    我認為曼君非常有智慧,我也羨慕她的這種善於處世的智慧,只可惜這也是強求不來的,畢竟我不是張曼君,我也永遠學不會這種智慧。

    “說不定布萊德‧彼得會愛上你,也說不定劉德華看上你美麗的鬈發啊,所以條件定得那麼低,將來說不定會後悔喲!”瑞美那張圓圓的臉和圓圓的眼晴裏依舊閃耀著少女的夢幻神采。

    “是啊,真的愛上那種人,壽命立刻減少十年。要那麼帥的男人做什麼?讓自已每天提心吊膽過日子嗎?”

    曼君也真的對自己的原則奉行不渝,她現任的男友嚴或拓長得像個大孩子,除了一雙大圓眼睛,其他的乏善可陳,可是曼君卻很快樂——她根本不管嚴或拓已經結婚了。

    瑞美是我另一個同居人,剛開始只有我和曼君,三十坪大的房子住兩個人算得上寬敞舒適,不過如果可以多一個人負擔房租,我的壓力會減輕,而曼君的錢包便可以再滿一些,於是我們決定再找一個同居人,瑞美便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人選。

    選上瑞美的時候,曼君竊笑著說:“可以收房租還可以有免費的保鏢,這等便宜的事情哪裡去找?”因為瑞美是個員警。

    嚴格說起來瑞美在女警中算是嬌小型的,一百六十多公分的身高配上六十五公斤的微壯身材一直是她最大的苦惱,但是長期練習跆拳的結果便是如此,再怎麼減肥也從身上減不出肥肉來。那張有點圓潤的臉看上去還是有那麼點大,每次與曼君站在鏡子前她便要哀號;其實很可愛的瑞美此生最大的夢想便是變得與曼君一般的勻稱美麗。

    瑞美的性格很有些傻大姊氣質,不拘小節、有些傻氣的瑞美一直是屋子裏的開心果。每次聽她說起她值勤時的糗事,我和曼君都要笑得人仰馬翻;瑞美很有正義感,可是也常常因為少條筋的正義感而鬧出不少的笑話。

    我很欣賞瑞美的勇氣,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總是很快能夠站起來。瑞美是鄉下來的孩子,在北部沒有任何的人脈,長得不算好看、處事也不夠圓滑,偏又滿腔的正義熱血;這樣的瑞美在警界待了五、六年,升遷、加薪、福利都還是與最基本的警員沒兩樣,最慘的是一點也沒有升遷的跡象。

    警界裏的同事勸瑞美要多打關係、少得罪人,但是瑞美還是一樣傻呼呼的,全然不懂為自己的前程鋪路。

    “我學不來要怎麼做,也不想學。”瑞美很理直氣壯的搖頭回答:“只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我不相信我永遠都這麼慘。”

    “你要是一直都不學、一直都沒有機會,你真的會一輩子都這麼慘。”曼君有時氣不過便威脅她。

    “那有什麼關係?起碼我對得起我自己。”瑞美仰起頭,帶著幾分傻氣的驕傲如此回答。

    瑞美這種不氣餒、不妥協的勇氣與執著非常值得我學習。

    我同樣學不會逢迎拍馬、學不會找尋機會,但是我沒有瑞美的勇氣,也沒有瑞美那分理直氣壯,我私心裏還是覺得忿忿不平,覺得自己受到了委屈;但是我沒有勇氣,我甚至不敢在老闆面前大聲說話。

    我很怯懦,說不出“不”,也說不出“我要”。

    這輩子我說過最多的字是“請”、“謝謝”。

    其實我並不很清楚我自己要的是什麼,最糟糕的是:就算我知道,我想我也沒有勇氣去爭取。

    “這樣的設計,王先生那邊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希望是比較正常一點的DM。”

    他悶著頭瞪著電腦,對我的話恍若未聞。

    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我很努力的耐住性子,心想如果現在不走,等一下鐵定塞在路中央一個小時以上;但是設計師不說話,不表示意見,我便不能離開,因為這稿件明天早上要給客戶看。他今天不做,明天難看的是我。

    “方藥,你這樣我很難做事。”

    “你很難做事?哈!”

    他霍地甩下電腦筆,轉過頭來,嚴峻的臉上沒有半點同情,只有不滿,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拜託你好不好?這份稿件已經溝通過幾次了?你聽不懂我說的意思嗎?正常一點是什麼?你那個是什麼客戶?做得千辛萬苦的稿件他一句話說不要就不要。你知不知道AE是幹什麼的?AE是賣稿件的,你該負責把我做出來的稿件賣出去,而不是把稿件拿回來叫我修改!”

    AE是幹什麼的?我當然知道AE是幹什麼的。AE是一份兩面不討好的工作、AE是讓客戶把稿件丟到你的臉上,而你再讓設計師把稿件同樣扔在你的臉上。

    做AE做了五年,每次遇到同樣的情況我都想辭職,都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待在這種地方被人“強姦”——是的,強姦!這些大牌設計師,只要有客戶退稿件,他們總愛說自己被客戶強姦;小牌設計師一天得被強姦無數次,大牌的仍然免不了同樣的情況。

    AE呢?事實上AE才是被強姦得最慘的人。

    “方藥,王先生他們是老牌子的公司,行事作風原本就比較保守,你應該很瞭解。你給他們一張白紙,上面寫了幾個黑字,你認為他們能接受嗎?王先生說看起來像是訃文。”

    明知道這只會讓火爆的方藥更生氣,但是我還是說了。方藥比我幸運,因為他還能發火,我下午在王先生的公司裏,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甚至還得笑著一張臉,假裝只是聽到一句笑話。

    方藥果然更火大了。“我X!他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設計?上次我在畫面上加了一條紅線,他問我說那條紅線是幹什麼的?哪有幹什麼的?我操!這就叫做設計!人家花幾十萬請我畫兩條線,現在他才花不到五萬元,我替他做一份廣告稿,他還想怎麼樣?他媽的!有沒有一點水準?”

    五點五十七分。

    我覺得已經到了我忍耐的極限。不光是時間,而是一個下午都在挨駡。要挨客戶的罵、要挨設計師的罵,還得被老闆狠刮——我為什麼要這麼下賤?當AE的不是人嗎?為了一個月幾萬元的薪水,我還得忍受多久?

    突然覺得答應俊朗的求婚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一件事,起碼不必再被這些人強姦。

    我深吸一口氣,咬住牙,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裏已經冒出火花了。“方藥,你到底願不願意改?我只要求你把他們的產品放上去,用不著兩條幾十萬的線,只要產品放上去,寫清楚價錢就可以了,這樣夠清楚嗎?”

    “這種事情用不著我做,你去找一家打字行,隨便打打字也就搞定了。”

    “好。”我將稿件往他的桌上一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居然甩頭就走。

    “雅格?”方藥愣了一下。

    我只覺得心灰意冷,真的什麼話也不想再說了。浪費我的時間、浪費我的精力,我真的沒那些氣力再去與這些人爭辯。

    走出辦公室,發現原本停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車不翼而飛,地上用粉筆寫了幾個號碼。我怔征地站在那裏,真是連想哭也掉不出眼淚。當然了,那幾個號碼我可眼熟得很,我發現原來“人生如戲”這四個字是真的。

    我的人生果然真是一場笑鬧劇,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且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

    天空下著綿綿細雨,路上車水馬龍,每輛計程車上都坐了乘客。我站在路上衣服很快便濕了,一臉的粉妝恐怕也已殘敗。

    我決定走路回家,一個鐘頭的路程走起來艱辛異常。想想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卻要在這種時間踩著高跟鞋、穿著濕透的衣服、頂著一臉殘不忍睹的妝在路上走一個鐘頭——我不知道是我特別不幸?還是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

    “雅格上車!”

    車水馬龍中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為了繼續我的悲慘,我甚至連頭也懶得回,索性當成沒聽到。

    “雅格,我叫你上車!”車裏的人不死心的硬將車子往前開,來到我的身邊大叫。

    我為什麼要上車?尤其看到車裏的人正是方藥的時候,我只想掐死他、吐口口水到他臉上。該死的!我這個人真是懦弱到了極點;我甚至沒種對他破口大駡、沒種叫他去死、沒種把稿子甩在他臉上跟他說我不幹了。

    方藥對我沉默的堅決感到很意外,他蹙著兩道眉毛瞪了我好一會兒之後竟然歎口氣:“我知道我剛剛很過分,我向你道歉,現在你可以上車了嗎?”

    如果繼續堅持下去便顯得我這個人小家子氣,更顯得我是個沒度量的女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上車,只有自我解嘲說因為我終究是好面子的女人,明知道對自己沒有好處,偏偏狠不下心得罪人。

    歎口氣,我還是上了車。

    方藥隨手指指車子後座:“那裏有面紙,把你自己弄幹吧。”

    我抽了一大把的面紙,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雨水擦掉一些,但是陰冷的天氣還是讓我忍不住打哆嗦。

    方藥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的回頭看我:“這就是耍性格的下場,剛剛叫你上車你為什麼不上車?”

    方藥這個人,在設計界許多年了,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設計師,得過幾個獎項之後似乎變得心高氣傲起來。沒錯,方藥的確很有幾分才氣,但是他的性格卻教人不敢領教,暴君似的男人實在有點可怕。

    他早已習慣人人對他言聽計從,誰敢拂逆他的意思便是殺無赦。我親眼看過無數個員工只因為當面得罪了方藥,便讓他一句話踢出公司;理由很簡單:他是公司的主要設計師,沒了他這家公司便垮了一半,而他自然不能與不順眼的人一起工作。設計公司方藥有一半的股份,雖然不管內務,仍然是半個老闆,他想炒誰的魷魚自然是他的自由。五年來,我和他只有業務上的接觸,光是業務上的接觸已經教我痛不欲生,如果沒有必要,我連靠近他一公尺都覺得背脊發涼。

    “我一定很讓你生氣對不對?”

    該怎麼回答?他是老闆,我是員工,基本上我連大聲說話的權力也沒有。

    方藥看我一眼,眼晴裏居然有幾分欽佩似的光芒。“你的脾氣在公司是公認的好,我卻讓你生這麼大的氣。剛剛老陳說我對你的態度大過差勁了,要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

    “你很討厭我?”

    我搖搖頭:“你是老闆,我是你的員工。你是設計師,而我是AE,我沒有生你的氣的權力,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能力不足。”

    “但是現在不是在公司,你大可不必說這種場面話。”方藥微微一笑。“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氣。”

    他言下之意當然是說我沒有脾氣。人怎麼可能沒有脾氣?我也有我的脾氣,只不過我有自知之明,在方藥的面前發脾氣?呵呵!就算不想幹了,起碼也給自己留一點自尊吧?方藥這個人,罵起來根本不把人當人看;更何況以我的口才與他開罵,十成十會死得很難看。

    “方藥,你要去哪裡?”

    “一起吃個飯?”

    “我這個樣子不適合吃飯,我想回家。”

    “那麼我送你回家換衣服,然後去吃飯好嗎?”

    我覺得不可思議,方藥要請我吃飯?

    他笑了笑,後腦勺的馬尾很瀟灑的晃了晃:“我們已經認識五年了,除了公司聚餐之外沒有一起吃過飯,我覺得今天該請你吃飯算是賠罪,你願意賞光嗎?”

    我心裏有一百萬個不願意,但是也沒有什麼理由拒絕。我歎口氣點頭:“當然願意,現在請你先送我回家。”

    一路上方藥沒有再說話,偶爾目光接觸,兩個人都覺得不自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認識許久的人,同在一個小空間裏卻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話題。

    我在公司大概是個很不出色、也很不顯眼的人物;除了上下班,我幾乎不與公司裏的人接觸,我是中立的、隱形的,幾乎感覺不到存在的一個人。也許像我這樣的人對公司其實沒有什麼建設,因為我的業務成績也不算好,只能勉勉強強維持在一個限度之內。所以我一直以為自己沒辦法待在這種廣告設計的公司,可是我卻一待就是五年,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廣告公司的人事流動量很大,許多業務人員熬不到三個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設計人員的替換率也不低,一年來個三、四個設計、走三、四個設計也是很平常的事。最近經濟不景氣,客戶減少了,人員也跟著減少,否則像王先生那種中小型企業主的案子,方藥根本不屑做。

    我不知道方藥為什麼要請我吃飯?方藥的女朋友多到我們數也來不及數,當然更別提要去記她們的芳名了。我不相信他說要向我道歉的這個理由,方藥這個人在設計界呼風喚雨,他為什麼要向我這樣一個默默無名的小AE道歉?也許是公司要裁員——想到這一點,我覺得豁然開朗起來。

    “方藥,如果你是要跟我談工作的事……”

    “我下了班之後從來不談公事,上班已經夠辛苦,下了班還不能放過自己,那豈不是太慘了?”

    “那你到底為什麼要請我吃飯?”

    “只是吃個飯也一定要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嗎?”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方藥將車子轉進巷子裏,停在小公寓的門口,然後回頭對著我淡淡一笑:“你大多疑了,我只是覺得應該請你吃飯而己。上去吧,我在巷子口等你,不必太正式,隨便吃個便飯好嗎?”

    後面有車子跟進來,不耐煩的喇叭聲震天響著。如果我再繼續問下去,這條巷子會變成停車場。

    沒有別的選擇,我只好下車,關上車門之前還是十分疑惑的看了方藥一眼——他為什麼要請我吃飯?我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陰謀,可是我想不出來。

    上了樓,開始換衣服的時候我才發現:方藥怎麼會知道我住在什麼地方?而且似乎非常熟悉?

    我楞楞地想了足足一分鐘,把過去五年來與方藥接觸的情況都想過了一次……方藥從來沒來過我住的地方,甚至員工地址寫的都還是過去與俊朗一起租房子住的地址——那方藥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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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典雅的日本科理店躲在豪宅大戶的小巷弄之中,毫不起眼的招牌有些靦腆的掛在巷子口,門前也只有兩盞紅色的小燈籠告知來客已經到達目的地,但是走進去之後卻發現裏面高朋滿座。

    矮胖的店主站在料理台前,雙手忙碌切著魚肉,臉上依然帶著和善的笑容招呼。女侍操著有些日本口音的國語親切招呼,仿佛對方藥十分熟稔,逕自領著我們走到裏面的小包廂裏。

    “請稍坐一下,我馬上回來。”

    “這裏的東西很好吃,你試試看,說不定你會很喜歡。”方藥脫下外套,露出裏面乾淨雪白的T恤。他的態度十分輕鬆自在,懶洋洋的面孔帶著幾分慵懶,那表情幾乎像頭曬太陽的獅子。

    “你對這裏好像很熟?”

    “常來。”

    女侍很快打開門進來,兩瓶溫熱的清酒和幾碟精緻的小菜送到跟前,然後不發一語退了出去,和煦的微笑像是對待家人一般。難怪如此不醒目的地點仍然有這麼多客人,這裏給人的感覺溫暖而舒適,像是自己家裏一樣自在。

    小菜看起來非常美味,我這才發現自己實在餓壞了,饑腸轆轆的聲音大得有些驚人。早上吃了一個麵包之後就沒在吃過任何食物,今天一整天渾渾噩噩、亂七八糟的過去,我覺得像是打過一場莫名其妙的仗一樣既餓又累。

    女侍上菜的速度很快,對方藥的喜好知道得十分清楚,先是明蝦沙拉和冷筍沙拉,然後燒烤小牛肉、六色生魚片,燒烤蚌殼、蔬菜天婦羅、魚頭小火鍋等等,有條不紊的一一送來。

    我餓得不在乎形象,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食物看起來都很簡單,卻出奇的美味,也許是我餓過頭了,拿起筷子便停不了,等饑餓稍減的時候才發現對面的方藥正微笑的舉著酒杯看著我。我的臉驀地紅了起來,渾身不自在的放下筷子。

    “你怎麼不吃?”

    “我不是很餓。”

    我接不出下面的話,只好低著頭,考慮還要不要吃下一塊牛肉?

    方藥的眼光教人不自在,我第一次發覺原來方藥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喝杯酒吧,這裏的清酒很醇。”

    我很少喝酒,因為酒力不佳,只要一瓶啤酒便搖搖欲墜;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歡喝酒,那樣苦澀的汁液,不瞭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

    端起酒杯輕啜一口,微甜的清酒帶著淡淡的香氣,在方藥的注視之下我的臉更紅了;因為酒,也因為他那不尋常的目光。

    “謝謝你請我吃飯。”

    “不客氣,我一直想請你吃飯。”方藥淡笑:“也不知道為什麼,五年來常常想請你吃飯,卻也一直沒有這麼做。你好像離公司很遠,我常常覺得上班的你似乎是另外一個你。”

    “你覺得我上班心不在焉?”

    不知不覺,我竟然放鬆,隨口說出心裏的話,清酒似乎變得好喝起來,我端起酒杯一仰而盡,腦袋裏充斥著恍若清醒、恍若渾沌的奇異感。

    方藥有點訝異似的笑了起來:“當然不是,你比我所想的更敏感。你上班很認真,真的!你比許多人都更認真;我的意思是你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外人不容易瞭解你心裏的想法。”

    “我以為你說下班的時候不應該談公事?”又喝了一杯清酒,很好喝,原來也有好喝的酒。我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又喝光了它。

    “現在談的不是公事,而是你。”他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我:“雅格,你不喜歡我嗎?”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裏明知道不能笑,但是臉部肌肉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原來酒精對一個人的自製力有這麼大的影響。

    “雅格?”

    我不過喝了幾杯清酒,但是腦袋已經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嘴裏在說什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含糊不清的念著:“我為什麼要喜歡你?喜歡你的人已經那麼多了……”

    方藥的臉漸漸模糊,他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話,可是我一點也不瞭解他的意思。我只覺得眼眶有些濡濕,淚水不知不覺湧了上來。為什麼要哭?我搞不清楚,好像理所當然應該要哭。

    心裏十分難過的我,聽到自己莫名其妙的開口說道:“俊朗,真的很對不起……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嫁給你……相信我……我也很希望現在就結婚,我實在覺得好累……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俊朗……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因為我一點也不愛你了。”

    天哪!我居然對著方藥這樣說。

    “我居然對著方藥這樣說,我簡直不敢相信。天哪!我再也不要去上班了,我真的丟臉丟到家了!”

    曼君很有趣的看著我,對我的處境一點也沒有同情的意思,她甚至還微微笑著。

    我快瘋掉了,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我是周雅格,向來冷靜、內向、很有分寸的周雅格,居然那麼輕易就被兩杯清酒給打敗了。天哪!我真的……

    “曼君,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哭都哭不出來了。”

    “那怎麼辦?這樣吧,只有方藥看見對不對?我們去把他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如何?這樣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拜託!你……”我不停歎氣、哀號,可是一點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曼君還是笑,而我說出口的盡話再也收不回來了。“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覺得我這輩子都毀了。”

    “嘿!你也太誇張了吧?只不過是喝醉了嘛,喝醉的人哭是很正常的啊。我每次喝醉酒還不是都會大吵大鬧?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當然這麼說,你是張曼君,就算你殺了人,人家還是會覺得你楚楚可憐、情有可原;但是我不一樣,我是周雅格,我又不是你。”

    “周雅格是不是女人?是女人就有權利哭,愛怎麼哭就怎麼哭,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曼君慢條斯理的伸個懶腰,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咦?方藥不就是你們那個很跩的設計師嗎?他為什麼突然要請你吃飯?”

    “我和他吵了一架。”

    “你為什麼要跟他吵架?”

    “當然是為了客戶的問題。他不願意改稿件,客戶又不要他的稿件,我夾在中間當夾心餅乾,氣不過……”

    “這樣啊,不過這應該也不是你們第一次吵架吧?我記得你以前也常為這種事氣得吃不下飯,那時候他怎麼不請你吃飯?”

    我大概知道曼君想說什麼,她愛情小說看得太多,對“感情”這兩個字的敏感度高得驚人。

    “拜託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如果方藥對我有興趣,五年前就應該追我,現在搞不好我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了,怎麼可能等到現在?”

    “那也未必盡然喲,有些人就是後知後覺。說不定你今天和他吵架,他突然認為你魅力驚人呢!”曼君的眼晴開始發光,好像方藥正等在外面要向我求婚似的。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方藥的女朋友多到要掛號才能與他約會,我算什麼?”

    “你就是對你自己太沒有自信了。”曼君搖搖頭,十分不以為然。

    不是每個女子都有如曼君一般的條件,像我這樣平凡的長相與能力,我根本不敢奢望什麼驚天動地的感情生活,許多人都不敢,只能偷偷地想望、偷偷地夢幻而已。

    “咦?鑽戒?!”曼君驚呼一聲,從我的床頭櫃上拿起那枚小戒指:“天啊!你買的?不可能吧?是不是溫俊朗送的?”

    我不說話,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頭疼。

    “喂!”曼君笑得十分開心,眼光曖昧的睨著我:“你該不會已經答應了吧?這麼快就打算要離我而去?”

    “我沒答應。”我歎口氣,苦笑著低下頭:“他現在一定還為了弄丟鑽戒而難過……”

    我把那天的情況對曼君說一次,她聽完了之後居然很能理解似的點點頭,帶著點兒遺憾的開口說道:“既然是這樣,那你應該把這枚戒指還給他啊!男人與女人之間最忌諱財務問題,要是他知道你不肯答應他的求婚,又拿了他的戒指……哎!天知道他會怎麼想!”

    “你也不認為我應該嫁給他?”

    “我認為有什麼重要的?你要是不想嫁給他,那自然就不該嫁給他,生活是你自己的嘛!”

    我歎口氣,心思搖擺不定,真的很難決定自己的未來。

    “喝醉的時候說的話當然不是百分之百可信,不過可信度的確比較高一點啦。你喝醉的時候都不肯了,清醒的時候就算肯,也未必是出自真心的。”曼君慢條斯理的說道:“也許你們真的不合適……”她說著,很無奈似的瞧我一眼:“不過你的反應未免太慢,怎麼已經在一起三年了才發現這一點?”

    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想了很久,為什麼會這樣?在一起已經三年了,我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我不想嫁給俊朗?我是真的不想嗎?我好困惑。

    最慘的是:即使在這樣的困惑之中,我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窘境——我要怎麼去面對方藥?天哪!明天我要怎麼去面對他?

    隔天上班,我刻意回避方藥的眼神,許多次兩個人錯身而過,他總似乎想說些什麼,而我每每像一隻受驚的免子,慌慌張張的逃離。

    只是萬萬沒想到,下班前的一次例行會議卻叫我大吃一驚。

    老闆在會議室內,以極為嚴肅的口吻對著所有人宣佈:“從下個月一號開始,方藥將離開“大鵬廣告”,本公司感謝方先生這七年來的照顧,也希望將來大家仍有合作的機會。開這個會的主要目的是告訴大家,我和方藥已經拆夥了,如果你們願意留下,公司當然非常高興,但如果你們想跟著方藥,公司也不反對。”

    會議室裏的十幾個人頓時鴉雀無聲。

    事前完全沒有預警、也沒有任何消息指出老陳和方藥會拆夥。

    事實上老陳與方藥等於一體兩面,老陳精於業務,脾氣十成十是個好好先生;方藥是設計高手,待人處事卻相當糟糕。他們合作了七、八年,感情向來像是兄弟一樣,現在說拆夥就拆夥,竟然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方藥看著我,他不打算說任何的話,只是沉默的看著我。

    其他人跟隨著方藥的眼神,將注意力投注在我身上;向來在公司仿佛隱形人似的我,刹那之間成了焦點人物。

    我終於知道方藥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心裏不免有些失望,卻也有些欣喜,複雜的情緒讓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方藥啊方藥,你希望我怎麼樣?猛然站起來,大聲宣佈我要跟你走嗎?如果我是那樣性格的女子,我又怎會讓自己的處境如此尷尬?

    唯一在設計部門的年輕設計師不說話,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不會與方藥同進退的。這也難怪,方藥一走,他立刻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的頭牌設計師,他為什麼要跟著方藥出去吃苦受罪?

    業務人員更不會選擇方藥了,大家都知道手上有客戶的是老陳,資金絕大部分也掌握在老陳身上。如果說方藥是這家公司的靈魂,那麼老陳絕對是這家公司的身體;一個人沒有靈魂固然不行,但是如果一個人連身體也沒有了,那麼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老陳等了一會兒,臉上似乎露出滿意的隱約笑容,他早己料定不會有人願意和方藥一起走,於是他拍拍手,淡淡地說:“大家可以考慮一下,如果想跟方藥走的,來跟我報備一聲就行了。”

    仗終於打完了。

    老陳自然是勝利的一方,方藥大概沒有想到自己會落敗得如此之慘,他無言的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我有一股衝動,想要站起來大聲的說:方藥我跟你走——

    但是我沒有,我當然沒有,因為我不是那種人,我沒有那種勇氣。

    會議室裏的人都走光了,我站在門口,看著雙手抱著頭的方藥。

    他終於抬起頭,十分不自然的乾笑兩聲。“沒想到我的人緣真的這麼差。”

    我不知道要安慰他什麼,只好訥訥地問:“為什麼突然決定……要離開?”

    “很久以前就醞釀了,只是一直沒有爆發。”方藥深吸一口氣,十分無奈的打哈哈:“分贓不均罷了。”

    老陳處事相當嚴謹,做事也很認真,他的業務能力真的沒有話說;但是方藥不同,方藥太有藝術家的脾氣,凡事隨性而至,常常與客戶拍桌子鬧得不歡而散,每次都是老陳去收爛攤子,也許他們的爭執便是由此而起吧。真正的內情誰也不知道,但結果即是人人都看到了。

    老陳贏了,而方藥輸了。

    我站在哪裡,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自己的腳步。

    方藥站了起來走到門口,他低頭深深地看了我好一會兒之後,將一張名片交給我,輕輕地開口說道:“這是我的新名片。明天我就不來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到這裏來找我。”

    和俊朗約在熟悉的咖啡屋見面,這是我們過去常來的地方。小小白色的屋子,佈置得十分清新典雅。這是俊朗找到的地方,他說我一定會喜歡,而我也真的很喜歡,只是我沒有想過在這裏跟俊朗分手。

    等待俊朗時,那枚小小的鑽戒握在我的手中,尖銳的寶石刺痛著我的掌心,我不由自主的感到緊張、呼吸困難。

    三年多了,和俊朗在一起的日子無風無浪,一直都過得平安順遂,兩個人的感情也在穩定中成長……為什麼我不能像其他的女子一樣,高高興興的收下這枚戒指,高高興興的等著當新嫁娘?

    俊朗來了,幾天不見,他明顯的憔悴了許多。這幾天我們連電話也沒有打,看著俊朗那張憔悴的面孔,我想他知道我約他出來的意思。

    “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來。”

    俊朗歎口氣,無奈的笑說:“這幾天真不好過,想到那枚鑽戒我就心疼,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一模一樣的……”

    鑽戒就在我的手中,要怎麼把手中的鑽戒交還給他?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戲劇性的將戒指放在高腳水杯裏嗎?

    我認為我至少欠俊朗一個解釋,那樣瀟灑或不負責任的效法,我真的做不來。於是我將手掌攤開,那枚戒指躺在我的手中,被汗水微微濡濕,俊朗有點意外的看著那枚戒指。

    “怎麼在你這裏?”

    “那天晚上我找到的。”

    “你不是先去睡了嗎?”

    “一開始就找到了。”

    “那你為什麼……”俊朗的語聲嘎然而止,他沉默的看著我,眼裏似乎寫著意外和責備。

    “我很抱歉。”我將戒指往前推,到了俊朗的面前他卻猛然抓住我的手。

    “不要說抱歉,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我們在一起已經那麼多年了,我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好,你都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拒絕?”

    “俊朗……”

    我無措的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從來沒有想過我會背叛一個人,我的行為雖然沒有背叛他,但是我的心卻已經不在他的身上了。

    在與俊朗交往的過程中,他對我很好,也很體貼浪漫,雖然我沒有狂熱愛戀的感覺,但俊朗的確是個很合適的對象。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拒絕的理由何在,又怎麼能夠跟他說個清楚明白?

    “你有新的物件?”

    我想搖頭,但是卻想到方藥——也許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方藥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既然想到了其他的男人,那麼我就沒有搖頭的資格。

    人的感情真的如此經不起考驗與打擊嗎?或者我真是個天生不忠的女人?我的腦袋充斥著各種的想法;但是不管怎麼想,最終的指標都是我無法與俊朗結婚、無法與俊朗一起走過未來的幾十年。

    “是我對不起你……”

    浚朗潰然的躺在椅背上,被徹底擊敗的表情是那麼慘痛。我的心不由得無助的揪緊。

    “俊朗……”

    “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咬著牙慘笑兩聲:“我真的搞不懂你,既然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要等到我向你求婚了,你才這樣說?那天晚上你偷偷把戒指藏起來,就是為了不肯答應我的求婚?你以為怎麼樣?你不答應的話我會殺了你、強暴你嗎?”

    “俊朗!我沒有……”

    “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幼稚的女人!”

    他猛然起身,動作之大甚至把桌上的飲料也翻倒在地。

    我被他的動作所震懾,整個人呆坐在椅子上無法反應。

    一直到他離開、一直到冷冷的飲料流下桌子、弄濕了我的長褲、冰冷了我的心之後我才發覺。而那枚戒指依舊無辜的躺在桌子上。

    我真的瞭解俊朗嗎?

    看著那枚戒指,我突然想不出來了。真的,那一刻,腦海中俊朗那原本熟悉、親切的形貌竟然顯得那樣遙遠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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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是張曼君。對,就是每個人都說很漂亮的那個張曼君。

    其實我並不認為我自己長得很美,只不過我有魅力。女人,擁有自信就是一種美,有了自信已經六十分,如果長得不難看,稍加打扮誰見了都至少有八十分。

    像雅格,明明長得清清秀秀,好好一個小美人,但是她沒有自信,於是只有六十五分,這是最可惜的。

    女人不懂得愛自己、相信自己,卻要男人來愛、來疼借?地基不穩的房子,上面蓋得愈多,垮得愈快;但可惜的是沒有幾個人懂得這個道理。

    我喜歡打分數,數目字對我來說很重要,價錢、分數,比起顏色、大小更能讓我印象深刻。

    之所以認識嚴或拓也是因為數目字;他去看預售屋,走到工地模型面前,很有趣的挑挑眉、打個呵欠說:“這個模型只有六十分。”

    我第一次遇到與我一樣,用數目字來形容感覺的人,那天起我便對他有了特別的好感。

    嚴或拓已經結婚了,他的妻子年紀還很輕,正在國外讀博士班。

    嚴或拓說他的妻子是個十分用功的女子,生平最大的興趣是讀書,渾身上下都是斯文秀氣的書卷氣息。

    當初他認為這樣的女孩子很好,後來才發現他的魅力比不上學歷與書本,而他怎麼樣也沒有辦法對抗那樣一個看不見而又無比巨大的情敵。

    我看過嚴或拓妻子的照片,真的很美,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懷裏抱著書本、長髮披肩的樣子,像極了早期瓊瑤小說裏飄逸的女主角。

    從嚴或拓選妻的角度就可以知道他是個還懷有夢想的男人;要不然,誰會笨到去娶一個隻知道念書,其他則一竅不通的女孩子?

    或拓在玩具公司上班,整天與玩具在一起。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很深的紋路,而他的眼睛仍保持著童稚的光芒,我愛上他的眼睛和笑紋。

    他總是帶著不同的玩具來找我,興高采烈的訴說關於玩具的一切,而我也很快樂的接受這樣一個情人。或拓很安全,他有妻子、性格穩定而可愛,而他的妻子半年之後便會回國,到時候我們和平的分手,他回到他的妻子身邊,而我則懷念可愛的嚴或拓。

    只可惜那天晚上或拓喝醉了,他抱著我哭訴,說他的妻子托律師寄來一份離婚協議書,還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長信給他。信上說她在國外愛上了年紀比她大一倍的中年教授,說他們兩個人真心相愛,還說或拓是個很好的男人,他一定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物件雲雲……

    我看了信,覺得真是好笑,念了那麼多書的人,為什麼寫起信、做起事情還是那麼沒有條理?

    因為照她信上的說法,她之所以想和或拓離婚,全是因為或拓大優秀;好笑的是,如果或拓在她心目中真有那麼優秀,為什麼還要離婚?

    我念過最多的書是投資理財方面的書籍,其次則是文藝小說。我沒有那麼高、那麼驚人的學歷,但是連我也看得出來那女人信上所說的都是狗屁。

    或拓哭得十分傷心,他是真心愛著妻子的。我想在或拓單純(或者有些幼稚)的心裏,我們之間的關係只是短暫性的、沒有傷害性的,無損於他對妻子偉大而堅貞的愛情。我很高興他能那樣想,只可惜不管怎麼樣都沒有用了,因為他的妻子要與他離婚。

    他的妻子在英國念書,夜裏他收拾了行囊,搭了最早的飛機飛到英國去找她,三天之後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回來。

    我打電話到公司找他,公司的人說他生病了,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我有點擔心那個傻小子會想不開,誰知道他真的病了,這一病病了整整十天。我每天帶了食物和藥品去找他,白天拖著他去看醫生。我只是基於朋友的立場照顧他,誰知道人心是脆弱的。

    照顧或拓的那十天,他似乎突然之間長大了,或者說變了。病好了之後沒多久他便邀請我與他一起同居,我沒有答應。我認為只有結了婚的人才應該住在一起,或拓誤會了我的意思,他以為我希望可以結婚,結果他很認真的向我求婚,說只要離婚的手續一辦好,立刻同我結婚。

    我的天啊!

    我為什麼要跟他結婚?

    我有四個男朋友,如果個個都要求結婚,那我要怎麼辦?一個嫁四個?就算他們願意我也不肯哪!正當大好的青春、錢沒有賺飽、房子沒有買夠,又還沒玩過痛之前,我為什麼要結婚?

    或拓聽不懂“拒絕”這兩個字,本來很可愛的男人,大病一場、如夢初醒後突然變了個樣子,好像無敵鐵金剛一樣打不死了。

    我開始覺得討厭,但是嚴或拓也不知道什麼叫“討厭”,於是我的惡夢開始了……

    我從來不知道或拓會打架,更不知道原來他打起架來那麼可怕。

    我剛剛說過,我有四個男朋友,其中有三個都被他打得不成人型,而其中一個甚至進了醫院。

    我真的生氣了!

    這輩子,還沒有哪個男人,如此令我生氣過。

    “曼君妹妹,又有人送花給你嘍!”一大早,門口便有人捧了一大束雪白的百合花站在那裏,數量之多還真是有點驚人。

    我接過那束花,一看到上面的卡片臉便沉下來了。

    這個混蛋東西!昨天才把我的三號男友打成重傷,現在還敢送花?!他真的以為我是那麼容易收買的女人?有很多女人喜歡男人為她們爭個頭破血流,但對不起,那不是我,我自認自己還是個文明人。

    “這束花我不要,請你送回去。”

    “小姐!”送花的男孩一臉錯愕:“你不要這些花?”

    “怎麼樣?很奇怪嗎?”

    “可是……”

    “可是什麼?我說過我不要,把花拿回去!”我很火大,轉身便走。

    “小姐,你不能不要啊!你不要的話我回去怎麼交代?”男孩著急的站在那裏,一臉不可思議的恐慌:“拜託你啦!你要是不想要……那……那就把花扔掉嘛,別為難我。”

    “那你扔啊,關我什麼事?”

    “可是你要簽字啊!”

    “簽你的頭!”我連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小姐!”

    我可不管花店的人要怎麼交代,我氣都已經快氣死了,還管他要怎麼回去交代?想到那傢伙的嘴臉我就火大,他居然敢大搖大擺的說:曼君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要想靠近她!

    狗屁!我是張曼君咧!張曼君就是張曼君,可不是任何男人的附屬品,想要我?下輩子吧!

    才走回座位沒多久,那束百合便迎到面前了,女同事小芬笑嘻嘻的捧著花到我跟前:“怎麼啦?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有人送這麼大束的花朵,該偷笑嘍!發什麼脾氣?”

    “我看了就心煩,拿遠一點啦!”

    “咦?有張卡片。”小芬假惺惺的拿著卡片,用噁心的腔調開始念:“摯愛的曼君,獻上我誠摯無比的歉意與愛意,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與求婚——嘩!真是浪漫死了。”

    對!浪漫得快死了。

    “喂!人家玩真的,你這個情場浪女為什麼這麼狠心啊?”

    “你煩不煩?”我冷著臉斜睨她。

    小芬這個女人,打從我進公司之後兩個人便持續冷熱戰爭。

    原本她是公司的嬌美花朵,我進了公司之後立刻成了老二;表面上兩個人還是維持友善關係,其實心眼裏誰看誰都不順眼。我敢打賭,我要是肯結婚,她鐵定立刻送個大紅包給我,好奪回女王的寶座。哼!我才沒那麼傻。

    出賣自己完成別人的心願?呵!拜託,我可不是慈善家。

    “人家晚上請你吃飯呢,”小芬喜孜孜說道:“法國餐廳咧,肯定貴死了,不吃白不吃喲!”

    為什麼就是有人每說一句話,後面都得加個“唷、呢、咧、啊”之類的語助詞?難道她不知道以我們這種一把年紀的女人還這樣說話其實是很噁心的嗎?

    和嚴或拓去吃飯?哼!吃了才會變成白癡呢!我立刻打電話給雅格,公司的人說她不在,手機也沒有開——找雅格做什麼?

    我忍不住罵自己笨,那丫頭膽小如鼠,真要找得找瑞美那個傻大個才行。於是我約瑞美下了班過來接我,瑞美爽快的一口答應了。

    嘿!嚴或拓——那笨蛋要真的敢來,姑娘自有法寶對付他。真以為我那麼好追嗎?沒有護花使者我還有正義使者可以幫忙呢,笨蛋!

    下了班,我乖乖地在公司裏等瑞美,一步也不肯踏出公司大門。嚴或拓那人近來有嚴重的暴力傾向,我不會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等到七點還沒見到瑞美的蹤跡,我真的有點急了,肚子好餓——瑞美究竟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曼君!”

    “嘩!”老天,心臟差點停了。

    嚴或拓那張臉可憐兮兮的貼在玻璃窗外看著我:“曼君!”

    我別開臉不理他,假裝公事多得忙不完,公司裏只剩下我和我的禿頭主管了……真的有事的時候,那傢伙到底會不會幫我?瑞美啊,你死去哪裡了啦?!

    “曼君,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真的很抱歉,請你原諒我好不好?”他就站在門口大叫,來往的行人看戲似的瞪著他看,他卻一點也不在意,好像天天都在做這種事情似的。“曼君!”

    “你走開!”我忍不住大叫。“我不想見到你,你滾離我遠一點!”

    “如果你不肯原諒我,我絕對不會走的。”

    我偷偷瞧著禿頭主管,那個人平常悶得很;其實他的頭不禿,只是前額比一般人要高上許多。高高的額頭看起來油亮油亮的,我們便取笑他禿頭——老天爺!希望他別那麼記恨,更希望他從沒聽過我取笑他。

    這種時候他到底會不會幫我的忙?我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了。平常大家嘻嘻哈哈的他很少參與,只是辦事能力滿強的,我們這個單位的業績一直在仲介公司裏名列前茅,有一大半的功勞都要算他的。

    他抬起頭看我一眼。

    我有點委屈的低著眼皮,那副哀怨的表情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心動,我不相信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果然站起來了,一臉木然的模樣走到門口將鐵門往下放。

    “喂!你幹什麼關門?曼君還在裏面,不准你關門!”嚴或拓沒命的敲著玻璃窗,禿頭主管理也不理他,電動鐵門關到一半的時候——瑞美出現了。

    “等我一下!”瑞美氣喘吁吁的沖進來問:“請問張曼君……”

    “瑞美,你終於來了!”我松了口氣,抓起包包走到瑞美身邊。“我等你好久。”

    “對不起啦,我有點事耽誤了……”

    “別說了,我們快走。”

    “曼君!”嚴或拓擋在門口,一臉的懇求:“求求你聽我說好不好?”

    “我不想聽你說任何一個字,你快點走,要不然我真的要生氣了。”我抓著瑞美的手臂,唯一想到的是擺脫他的糾纏。

    “不!你一定要原諒我。”

    “我原諒你,可是你閃開好不好?”我快尖叫了。

    “如果你真的原諒我,那就讓我請你吃飯。”這傢伙的腦袋是用鋼筋水泥打造而成的。

    “我不會跟你去吃飯的,你走開好不好?”

    “我……”

    “這位先生,如果你再騷擾本公司的職員,我會對你不客氣。”禿頭主管突然說話了。

    嚴或拓瞪著他,好像突然發現這個人的存在。

    我很擔心他的下場與其他男人一樣,於是擋在嚴或拓面前:“你不要亂來喲!他是我的上司,如果你打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護著他?”或拓的臉紅了起來,口吻十分焦急。

    我知道他敏感的心又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但是不管我怎麼解釋他都不會相信我的說辭——這傢伙真的瘋了,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他唯一想的只是要跟我結婚,好證明他偉大的男性尊嚴並沒有受損。

    瑞美傻氣的看著這一觸及發、緊張無比的情勢,居然還蠢到偷偷地問我:“怎麼回事啊?他是誰?”

    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叫瑞美來當我的保鏢,基本上是正確的選擇,但是這個保鏢似乎笨了一點。

    “這位先生,希望你立刻離開這裏,要不然的話我要打電話報警了。”

    “你才應該要離開這裏!”嚴或拓火大的吼道,他的手指沒好氣的推推禿頭主管的前胸:“我警告你,你離曼君遠一點,你要是敢動她的念頭,我一定不放過的!”

    “嚴或拓,你真的是個瘋子!”我氣急敗壞的吼道:“你滾!”

    “曼君——”

    禿頭主管一語不發的轉身去打電話。

    “喂!你想幹什麼?!”嚴或拓急了,他沖進去一把揪住禿頭主管的衣領,猛地一拳擊中他的下巴。

    “嚴或拓!”我嚇呆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揍他——天哪!我的年終獎金飛了。

    我沖到禿頭主管身邊扶住他:“你不要緊吧?嚴或拓,你這次真的大過分了,你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人!?”

    “是他不好,他想打電話報警啊,他想分開我們……”

    “他不用打電話報警,我就是員警。”瑞美終於發揮了她應有的效用,她拿出警徽在嚴或拓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後迅速取出手銬:“先生,你公然打架滋事,現在我要拘捕你。”

    瑞美和兩名警員把嚴或拓帶走了,他上警車之前那種不敢相信、那種無辜可憐的表情一點也沒有令我心軟。

    瑞美說如果沒有人保釋他,他大概會被關上幾天。當然,如果我打算告他的話,那可能還會更長。

    我不打算告他,可是我也不會讓他那麼好過,那樣不識趣的男人應該受點教訓。我只希望他出來之後可以離我遠一點,別把我們之間曾有過的美好回憶全都給毀了。

    “你還好嗎?”禿頭主管的唇角正流著血絲,我十分歉然的看著他。“真的很抱歉,我沒想到他……”

    “沒關係,不過你交男朋友之前實在應該多考慮一下。”他擦擦血跡,翻起眼睛看我。我這才發現他其實也不怎麼老,為什麼我一直覺得他已經有中年危機,是個有啤酒肚的老中年?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嘴硬的反駁:“只不過是普通朋友而已,他突然發神經病,我也拿他沒有辦法。”

    “那種人很危險的,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怎麼辦?”他歎口氣起身,撿起摔在地上的黑邊眼鏡,一邊的鏡片已經被踩碎了,帶在臉上的樣子很滑稽。

    “我賠你一副眼鏡好不好?我們去附近的眼鏡行……”我很可憐的陪著溫柔笑臉,這一招向來都很有用,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好像瞎了。

    “不用了。”他拍拍衣服,表情有幾分猶豫。“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他居然沒打算請我吃個飯之類的?難道我的女性魅力真的對他一點用都沒有?我在腦袋裏努力尋找開於他的資料……他好像還沒有結婚,印象中好像也沒有女朋友,那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不用。”我有點賭氣。事實上大部分的男人都對我禮遇有加,他卻似乎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過去我沒注意到這一點也就算了,現在既然注意到了就很難不在乎。“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想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放棄的聳聳肩:“我看我還是送你回去好了,說不定會有人去保他。”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跟著他開燈、關門,然後坐上了他的車。

    他真的不說話,好像送我回去只是一個義務而已。從來沒有男人對我這麼冷淡。

    我不是什麼絕世美女,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該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十分在乎這個男人對我沒有反應。這件事一路上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裏,不知不覺中,我竟然有點生氣了。

    “到了。”他送我到巷子口,轉過頭來看著我,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停住。

    哈!終於還是有反應了吧,我就不相信他對我的魅力真的有完全的抵抗力。

    “張小姐,我知道我現在這樣說有點不近人情。”

    啊喲,我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禿頭主管終究還是說了,他正色的看著我的眼睛,然後告訴我:“不過我還是要說清楚。張小姐,我希望你可以把公事和私事分開,今天的事情希望不要再發生了”。

    我想掐死他,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很有禮、很歉然,又很委屈的點點頭回答:“我知道,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多謝你幫我的忙。如果“可能的話”,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我特別加重“可能的話”這四個字的音調,如果他聰明,他應該可以聽出來我的弦外之音;事實上嚴或拓想怎麼樣我可不敢保證。

    “那就好。”

    現在我想把他大卸八塊了。但是我還是很溫柔的下了車,臉上維持著不變的可人表情。

    一直等到他的車子開離開視線之外,我才惡狠狠的詛咒道:“你這個混蛋王八蛋!千萬不要落在我的手裏,要不然我絕對要你好看,你等著吧!”

    那個可惡的混蛋在這一天之前都沒有名字,我們只是稱呼他:侯經理、禿頭老闆……這一天,他的名字終於躍進我的腦海裏,原來他有名字,他叫——侯清華。

    愛上一個人和不愛一個人的理由對我來說都很簡單:前者是因為喜歡,後者是因為不喜歡,並沒有什麼邏輯可言。

    你為什麼不喜歡吃青菜?因為你前世與青菜有仇嗎?當然不是,兄是因為不喜歡;你為什麼喜歡吃糖?因為糖果前世對你有恩?當然更不是了,也只是因為喜歡而已。

    我喜歡上侯清華和我突然不愛嚴或拓一樣,理由都很荒謬(事實上並沒有什麼理由)。但我不會像雅格一樣,為了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想到腦袋快破掉,我沒那分閒情逸致,我根本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因為實在是沒什麼好研究的,反正就是感覺。

    而愛情,說穿了不也就是感覺而已嗎?

    上班的時候,我提起年終獎金的問題,一大票人立刻靠過來竊竊私語。

    我們雖然是售屋人員,靠的是業績獎金過日子,不過每年年終,公司還是會像微性的發年終獎金給我們。

    嘿!你別看一個月一萬五千元的底薪少,要發個兩、三個月,也是一筆小財呢;更何況這幾年房地產名符其實成了“房地慘”,能像我一樣維持良好業績的可沒有幾個人,誰不希望多發一點年終獎金貼補家用?

    年終獎金的問題討論到一半,我把話題扯到侯清華身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沒發覺的把他們所知道的資料一三貝獻出來了。我對他的瞭解從零到六十分只費時十分鐘。

    清華還沒有結婚,他家住在新竹,一個人在臺北租房子住,他今年三十四歲,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不過分手了。

    “為什麼分手啊?”

    一直與清華一起跑業務的老鮑回答了我的問題:“那女孩子嫌他幹業務不穩定,對方希望他最好有房子、有車子,聘金起碼送個一百萬。”

    “嘩!那女孩子是中國小姐?”

    老鮑哼哼兩聲:“拜託!那女孩子醜得要命,她哪裡配得上老侯?只不過長了一雙勾魂眼而已。”

    男人和女人之間真的很好玩,喜歡的時候,是因為對方長了一雙秋水雙瞳;不喜歡的時候,那雙眼晴立刻成了上不了臺面的勾魂眼。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還喜歡她?”我佯裝無知狀。

    “因為老侯負責任啊。”

    老鮑打個呵欠,繼而神秘兮兮的四下張望,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那女孩子懷過一個孩子,老侯負責任得很,立刻向她求婚。者侯也真是笨哪,誰知道那孩子是真是假?果然那女孩搞清楚老侯孑然一身之後,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到底有沒有那個孩子到現在也搞不清楚。”

    可見這位侯先生真的不是很聰明,不過我也知道老鮑這種人說的話通常只能聽信三成;但是呢……在這種情況下三成也就夠了。

    女人不能光靠粉、不能光靠身材美貌,還得仰仗腦袋。你別怪我曼君說話直接;事實上呢,很多女人長了個好看的腦袋在脖子上,卻完全不知道要怎麼運用。

    你知道嘛?有點笨的女人可愛,懂得裝笨的女人很可愛,要是懂得什麼時候裝笨、什麼時候聰明,那樣的女人就更可愛了。

    “怎麼啦!曼君妹妹,你怎麼突然對禿頭老闆這麼有興趣啊?”小芬斜睨著眼,笑嘻嘻問道。

    “有嗎?”我瞪大了眼睛,以絕對的無辜表情回答:“突然想到,隨口問問而已。小芬,你怎麼這麼敏感?難道你對禿頭老闆……”

    “你才對禿頭老闆有興趣呢。”

    嘿!將軍!

    幾十雙眼晴同時轉向小芬,沒想到她真的臉紅了。原來她對禿頭老闆真的有興趣,這我倒是感到意外,我以為小芬喜歡的全是有張漂亮面孔的男明星呢。

    既然是這樣,那就更有趣了。你知道的,凡事有競爭才會有進步,小芬喜歡禿頭上司,那我更是非得把他搶到手不可啦。

    看到這裏,你大概會覺得我有點壞——我也這麼覺得,不過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我喜歡挑戰,至於戰勝了之後的事情,那就以後再說吧。

    就在這個時候,禿頭上司進來了,所有的人做鳥獸散。

    侯清華有些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我聳聳肩,很大方的朝他笑了笑;不騙你,女人的第六感很靈的,我的笑容還沒褪去,小芬那雙刀子似的眼晴立刻飛也似的射了過來。

    我十分爽快的接了那兩刀。無所謂,反正我會還她的,到時候還的可不是兩刀,而是椎心刺骨的失戀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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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6: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下班之前老鮑成交了一個大案子,所有人的精神都振奮起來。

    老鮑快樂得大聲唱歌,然後說要請所有的人吃飯。大家當然很樂意啦,有人請吃飯為什麼下去?

    禿頭上司侯清華卻只是微微一笑,搖頭道:“你們去吧,我還有事。”

    “哎喲,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在處理?不要這樣,賣老朋有一個面子好不好?”老鮑逼說邊朝小芬使眼色,他所成交的案子小芬也有一點功勞,當然他也得對她有所回報。“一起去嘛,你也好久沒有出來玩了。”

    清華似乎有點猶豫,小芬這時很識趣的挨上去,甜孜孜的撒嬌:“經理,一起去啦,大家都要去,就只有你一個人不去多沒意思?”

    清華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算是同意了。我這才發現小芬為什麼會喜歡他;哪個女人不喜歡笑起來像個孩子般害羞的男人?

    現在看看,清華的額頭似乎高得也不那麼難看了,取笑他禿頭真是過分了一點。人家說額頭高的男人容易有錢,也說小眼睛的男人疼老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是清華看起來像個將來會有錢、也會疼老婆的男人。

    大家到了自助餐聽吃歐式自助餐,我很技巧的坐在清華旁邊,中間還隔了一個結過婚的女同事;快四十歲的小女人性格有些八卦,說起話來很可愛,在公司和我也算談得來。侯清華的另外一邊坐著老鮑,然後才是小芬。

    這樣的安排很適當,因為小女人喜歡問問題,結過婚有了孩子,她沒有威脅性,而我可以在一邊放心聽我想知道的答案。當然小芬也豎起她的耳朵很仔細的聽著,但是她的眼光還是離不了對面餐桌上的美味食品,這就是她註定要失敗的原因。

    很多女人笨到把獅子推到羊門前,希望獅子可以幫助她得到想要的羊,這種笨蛋你說好不好笑?

    “經理,聽說你以前有個女朋友,那現在呢?”

    清華搖搖頭,離開公司之後他的態度輕鬆了許多,表情不再那樣生硬,我開始覺得他很好看了。

    “現在沒有。”

    “我當然知道現在沒有啦,我是說怎麼會沒有?”

    “因為沒空。”

    清華仍然惜字如金,想要他多說一點都不容易。幸好小女人很有耐心,反正她除了吃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女人天性喜歡八卦,愈喜歡八卦的女人愈有追根究底的學者精神。

    “你的條件那麼好,沒理由交不到女朋友啊,要不要我幫你介紹?”

    “不用,我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我是不喜歡交女朋友。”

    “為什麼?!”小女人發出不可思議的呼喊聲。

    “因為女人很麻煩。”

    清華回答得十分簡單,打死了一堆想把他的女孩子;但是我不一樣,我聽出他話裏對女人既愛又恨的感情。這樣的男人不付出則已,一旦付出便無怨無悔,永不收回——這一點讓我有點猶豫,畢竟那違反了我的原則,因為我還不想結婚,當然不是因為沒有物件的關係,而是因為我實在眷戀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

    吃完飯,老鮑提議到PUB去喝兩杯。有家室的人先回家了,只留下六個無所事事的人一起前往,清華、我,小芬當然也都在其中。

    那家PUB還有點水準,不是那種吵到腦神經衰弱的那一種,也沒有一堆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穿梭其中。我們坐在二樓,一盞偌大的水晶玻璃燈掛在前面,閃爍的光芒很耀眼,像是鑽石的光芒——我突然想起雅格和她的鑽戒。

    有男人肯送鑽戒的女人還是很幸福的,我這一生到目前為止就還沒有人浪漫的送我鑽戒。我當然買得起,可是女人自己買鑽石送給自己有什麼意義呢?鑽石這種東西,似乎還是要男人送才顯得出價值吧;也許我這想法有點迂腐,可是我還沒想到要改變。

    “小芬啊,你今天怎麼這麼乖?一點也不吵鬧?是不是太悶啦?”

    小芬趴在桌子上,沒什麼精神的往下看。她很想下去跳舞,樂團正演奏著鐵達尼浪漫到快死的主題曲,下面的舞池裏擁抱著一群一群的男女。而她的臉上寫著:我很寂寞,我等人請我跳舞。

    老鮑很識趣,立刻推推清華:“喂!請小姐跳個舞嘛。”

    “我不會跳舞。”

    “現在你又不會跳舞了?”老鮑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幾個月前為了別人,叫你在大街上跳山地舞你也願意。”

    “那是幾個月前。”

    小芬哀怨得快死了,龍舌蘭酒當它是汽水一樣一杯接著一杯喝。

    “別理他,小芬,我請你跳舞。”老鮑笑著朝小芬伸手。“肯不肯賞光?”

    小芬瞄了清華一眼,那姿態仿佛在說:你不請我跳舞,多的是人排隊請我跳舞。示威的意味太重,小芬也不是個聰明的女人。

    小芬跟老鮑下去跳舞了,而我回絕了三個過來邀舞的男人。平常我很能玩,但是今天沒有那個興致。

    我和清華面對面坐著,他的眼光定在下麵的舞群裏,而我的眼光則定在美麗的琉璃燈上。

    “你不下去玩?”他突然開口,大概覺得不好意思冷落我。

    我搖搖頭,淡淡笑道:“累了。”

    “你也會累?我以為你一直很能玩。”

    “我是很能玩,不過也沒必要天天玩。”

    “是嗎?我以為你們這樣的女孩子……”他說著,淡淡一笑不再接下去。

    我微眯起眼晴:“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你醉了!”老鮑此時拖著小芬回來,下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現在她醉眼迷蒙,一邊想甩脫老鮑的手,另一邊又嘰哩咕嘻的念著清華的名字。

    “我沒醉啊!侯清華,我想請你跳舞!”

    女人醉,有很多種。哭的、笑的、胡鬧、睡覺……小芬無疑是喜歡哭的那一種。

    她臉上先是笑,趴到清華背上之後突然開始哭了起來。“侯清華,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你為什麼都不理我?你告訴我……我哪裡不好?我改……我真的很喜歡你……”

    清華沒想到小芬會這樣大膽,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他又推又拖的想將小芬挪開,偏偏小芬死也不願意。他愈是推她,她愈要往他身上靠,哭哭笑笑的鬧得整間PUB的人眼光都轉移過來了。

    我最討厭玩不起的人,沒有本事就不該玩,出來丟人現眼、留人話柄的女人說有多笨就有多笨;不過,也有很多男人吃這一套,他們覺得這樣的女人可愛……坦白說我做不來,我喜歡有計畫,就算玩,也要玩得漂亮。

    “老鮑,把她弄走。”

    “我知道,你沒看到我正在拉她嗎?”

    我們幾個人被鬧得待不下去,只好拖著小芬往外走,她走沒兩步路便要吐。男人們的臉色既難看又難堪,就算是天仙美女也不可愛了。

    好不容易捱到門口,小芬幾乎不省人事了。老鮑半拖著她滾進計程車:“我先送她回去,你們繼續玩吧。”

    誰還有心情玩?其他人也紛紛散去,我站在PUB門口攔計程車,而清華陪著我,似乎有話要說。

    他考慮了足足三十杪,終於歎口氣:“我送你回去?”

    “不用。”計程車停在我面前,我回頭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很能玩,而且我知道怎麼收場,不像某些玩不起的人。”

    他拉著計程車的門,低下頭來凝視我:“你在說我?”

    我笑了。“也不一定,看個人的想法吧。

    關上計程車的門,我瀟灑的揚長而去。

    想玩,一定要懂規則。

    不管是什麼遊戲,一定有其脈絡可循;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遊戲也一樣,說得大白、做得大明顯便一點興味也沒有了。

    我剛回到家清華的電話便追來了。“喂?你還好嗎?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我沒好氣的回答:“當然啦,像我這種超級大玩家,難道小小的計程車還難得倒我?你大可以放心。”

    “你在生我的氣?”

    果然上鉤了。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又有什麼理由生你的氣?”

    線路那頭的清華沉默了幾分鐘,而我的眼睛瞄來瞄去,想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麼?下一句話又會說什麼?這是一場心理戰,勝負只看誰猜得准、誰的耐心比較好而已。

    “……我沒有意思要惹你生氣,我只是……不大會說話。”

    “你不是不大會說話,你只是討厭我這樣的女人不是嗎?”

    “討厭你?我並沒有討厭你啊。”

    “你討厭的不是我,你討厭的是像我這樣的女孩子,你覺得我玩世不恭、沒有真情而且滿嘴的謊言。”

    “我沒有這樣想過。”

    我偷偷地笑了笑,口吻卻還是十分嚴肅。“也許你沒有這樣想吧,不過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個樣子。我希望你不要因為前幾天所發生的事,就認為我很隨便、很不尊重感情。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我也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所以我打電話來道歉。”

    “道歉?我還以為你只是想知道我有沒有平安到家。”

    清華忍不住歎氣了:“曼君,你那張嘴真的很厲害,我怎麼也說不過你的。別這樣,我明天請你吃飯。”

    “和我這種女人吃飯你不擔心?”

    “擔心什麼?”

    “受騙上當啊!”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事實上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這次輪到我問他了。

    “受騙上當啊!”

    沒想到他原來也懂得開玩笑,我忍不住微笑。“放心吧,我保證明天吃飽了再赴你的約,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

    “為什麼?”

    “我就不會吃了你啊!”

    清華大笑,然後叮囑我不要把約會的事情說出去,好像她是女人而我才是偷情的男人似的。“我一直很反對辦公室戀情……”

    “我們不是談戀愛,”我笑著回答:“我們只是一起吃個飯,離談戀愛還很遠。”

    掛了清華的電話以後我忍不住躺在床上竊笑。戀愛最美的感覺在前面,那種似是而非、朦朦朧朧的階段是最美的。

    我不知道我和清華接下來會怎麼樣,但是我很知道男女之間的化學作用有多厲害。要是你喜歡一個人,當你們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奇妙的電波便會傳到對方身上,如果對方正好也對你有意思,那麼很快便會發生化學作用了。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看,除非對方真的是個木頭兼白癡,要不然很少沒反應的。

    “曼君,嚴或拓一個晚上打了九百通電話來了。”雅格敲敲我的房門走進來:“有沒有辦法令他不再打電話?我們的電話線快要燒掉了。”

    才說著,電話真的又響起來了。

    我無可奈何的看著她,雅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後接起電話。

    “喂?又是你!她不在……她真的不在,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我真的不知道嘛!剛剛是我在講電話……不是曼君打的……她沒有跟我說過啊……不要跟我說抱歉,我——”

    雅格抱著話筒,萬般無奈的看著我,我知道嚴或拓一定正對著她哭訴,希望爭取她的同情。“嚴先生,我保證曼君一回來就叫她打電話給你好不好?對……我保證,好……好……拜拜。”

    掛上電話,雅格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罪人。

    “別這樣嘛,”我哀求的晃晃雅格的手臂:“不好意思,改天補償你就是了。”

    “補償我什麼?”雅格沒好氣的笑駡:“我可不會有這麼癡心的男朋友打電話騷擾你。”

    “呵!那可難說了。”

    “曼君,你不要那麼無情嘛。你想怎麼樣,直截了當的跟他說,我想他會瞭解的。”

    我翻翻白眼躺在床上。“哎喲,你以為他聽得進去嗎?我不知道說了幾次了,他根本聽不進去。現在他以為自己是宇宙無敵大情聖,怎麼可能放棄我?”

    “那怎麼辦?這樣下去我真的很怕他會由愛生恨。”

    我歎口氣,忍不住微笑:“周雅格小姐,你未婚夫怎麼沒雇殺手來殺你?又不是電視劇,哪有那麼誇張的?”

    “對,那些被情人砍死的女人,在被砍死之前都說過這句話,不信你自己去間問瑞美。”

    “你不要嚇我啦!”

    雅格朝我扮個鬼臉:“誰喜歡嚇你啊?你啊你的,你也真的是玩過頭了。我是怕你真的有一天玩火自焚。”

    說真的,我本來不怕的;可是遇上嚴或拓之後我卻真的有點怕了。那個男人已經接近瘋狂邊緣,有時候想到他,我真的覺得背脊有陣陣涼意。

    雅格歎口氣,也很同情的看著我:“小心一點,不要弄出事來,到時候後悔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哎!到底要怎麼小心?現在的嚴或拓有時候真的猶如肉中之刺,拔也拔不掉,到底要如何小心呢?

    隔天上班,清華一直避開我的眼神,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說真的,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戀愛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為什麼要像做賊似的?

    好笑的是老鮑和小芬的情況也是一樣,只不過是角色換過來,是小芬躲著老鮑的眼光,而老鮑臉上老是有迷蒙幸福的微笑——用膝蓋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不過這捉迷藏似的遊戲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掀開謎底。

    感情這種事情真的很奇怪,你可以在一瞬間愛上一個人,也可以在一瞬間將愛意全部消滅。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真愛的存在嗎?我一直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起碼在我身邊我並沒有看到;如果現在有一個人告訴我,他是真心愛我,而且保證愛上一生一世永不改變,我一定會當他是個神經病。誰能說什麼永遠?什麼叫永不改變?只有死人可以這麼說,可惜的是死人不會說話。

    我想我在其他人的眼裏大概就是那種用情不專的女人;其實我也不想這樣,誰不喜歡過安全、安定而且不用再尋尋覓覓的日子?只是又有誰可以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永遠的情愛?

    我對每個相戀過的男人都是認真的,從來沒有刻意想玩弄誰的感情,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情到濃時總是會轉為薄?因為我是個不希望安定的女人嗎?還是因為我潛意識裏討厭一成不變的生活?這樣說我又覺得對我自己不公平,這麼多年來,尋尋覓覓為的也不也就是個簡單的幸福而已嗎?這個問題大複雜,我真的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誰可以給我答案。

    下班的時候我和清華假裝手上的工作全都忙到處理不完,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走過來我身邊。“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其實心裏的期待感已經消失了……我真是個善變的女人。

    放下鐵門走到門口,嚴或拓正站在門外,他的手上拿著一束美麗的百合花,表情十分沉重的看著我。

    “或拓……”我歎口氣,為什麼他能這麼不死心?因為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心態作祟嗎?“我說過我們之間沒有未來了,你還要我說多少次?

    “我知道。”他這次居然十分冷靜,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悲傷。“以前是我錯了,我不求你的原諒,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真的很愛你,我希望可以和你過一輩子。”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他怔怔地看著我,好半晌才苦苦一笑,說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因為婚姻失敗,而你正好在我身邊。你以為我溺水,所以隨便抓著身邊一塊木頭求生,其實不是這樣的。剛開始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連我自己也以為是;可是到後來我發現我真的很愛你,就算你不肯原諒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我,我還是會一直愛你。”

    “或拓……”

    “這個送給你。”他將手上的花束一古腦塞到我壞裏,我這才看到在花束的正中央竟然藏著一顆小小的鑽石。“這是我的心意,沒有別的意思。”

    我終於等到送我鑽石的男人,可是……老天!事情為什麼要變得這麼複雜?

    “如果……如果你還覺得我們在一起快樂過,那你有空的時候就打通電話給我……”他慘慘一笑:“我保證絕對不會煩你、絕對不會再動手打人。真的,我去看過心理醫生了,他說我沒有暴力傾向,我只是短暫性的行為失調而己,很容易治的。”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只是眼眶裏覺得有暖暖的液體環繞。我低著頭,生平第一次真的覺得感動。

    “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嚴或拓轉身離開,看著他那孤單的背影,我心裏像有什麼東西被控開來,一種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愛情緩緩開始發酵。

    “你不去追他?”清華竟然這樣問我。

    我傻傻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輕輕地握握我的手。“我沒有辦法像他那樣愛你,我不希望你將來拿這件事來和我算帳。”

    我看著清華那張略顯木訥的面孔和光禿禿的額頭——他不會是我的愛情,和他在一起,我也許再幾個月後又要開始流浪。而或拓……和或拓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五……

    “謝謝你。”我只能朝清華歉然的笑了笑。

    “不,我才要謝謝你。”侯清華瀟灑的說,背轉過身,他的手淡淡地揮了揮:“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我還能愛。”

    我站在那裏,兩個男人走的方向完全不同,而我站在中央。

    應該去追或拓——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叫了輛計程車回家。

    將來會怎麼樣我並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和或拓可以重新開始,那種新的愛情對我來說還很陌生,我想我得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做法。

    如果那就是真愛,那麼起碼我該準備好,要不然到時候被嚇壞了,和幸福錯身而過,那不就很可惜了嗎?

    真的,我希望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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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是方瑞美。

    曼君和雅格私底下叫我傻大姊,但是如果可能的話,我很希望你不要這樣稱呼我。我知道我有點不聰明,但是有理想和笨是兩回事。我認為我的理想雖然不很崇高、不很偉大,起碼很實際……說簡單一點就是我不認為我是個傻大姊;我承認我很有傻勁,那是因為我賣力,你總不能因為我很賣力的工作就說我傻吧?

    當了三年的女警,到現在我還是一線三星。知道嗎?剛進警局的同仁一線二星,通常一年就可以升到一線三星,而我待了三年,仍然是一線三星。我知道我在人際關係和其他方面不大順利,但是無所謂,我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做得很快樂——至少,至少我是個很盡責的員警。

    如果局裏認為我不能升級,那一定有他們的理由,我不相信他們會因為我的其貌不揚或者是不會逢迎拍馬屁便壓著我的頭,不讓我出人頭地。

    我認為我的工作成績不是特別出色;當然啦,我並沒有破過什麼重大刑案,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書的大功勞,這樣的我沒有升職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丟臉的事,我只不過還得更加把勁罷了。

    我知道曼君和雅格對我覺得十分頭痛;尤其是曼君,她老是覺得我為什麼那麼固執,不肯聽她的話?如果我肯聽她的話,學她的做法,那我現在老早升職了。其實我也不是不肯聽她的話,曼君真的很有手腕,要是我有她的一半,我的日子一定會比現在好過很多,但是我學不來。

    我承認我的心裏也覺得不應該學曼君的方式,我並不認為我得用那些手腕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固然那可能會縮短我奮鬥的期限,但終究不是憑我自己的實力所得啊!

    曼君是曼君而我是我,曼君做得到的事我不見得能做得到,我能做的曼君也不一定能做。曼君和雅格都是好意,她們希望我可以過得好;不過我真希望有人去跟她們說,我不是故意不聽話,我只是覺得就算我聽了那些話、學了那些手腕,我也做不好的,到時候搞得四不像豈不是更糟糕?

    盯上顧龍是三個月前的事。原本我在單位裏負責婦女人身安全,但是三個月前局裏接到線報,說有一個黑道分子剛從美國回來,很可能要在我們的管區進行走私毒品的交易;線報上說顧龍這個人警覺心很強,要找人盯住他十分不容易。

    我在學校裏跟監的成績是最好的,當上司正在傷腦筋的時候,我便自告奮勇的接下了這份工作。相信我,我絕對能夠勝任這個任務,我也相信這是證明自己的最好機會;連我的單位主管都告訴我:瑞美,別說主管偏心不照顧你,這是你的大好機會,如果你再不好好把握,我真的也沒有辦法了。

    我當然會掌握機會啊,我又不是笨蛋。

    我拿了顧龍的照片。呵!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可真斯文;不過這種事情我也看得多了。明明長得斯文、可親的男人,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大餓狼的情況多得是,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被外表所矇騙呢;但是我不一樣,我是個員警,還是個老練的員警,我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人的外表所矇騙?

    我在機場和美國回來的探員交班之後便緊緊地盯住顧龍。我發誓、發誓再發誓!我一定要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的跟著他,看看這個走私毒品的大惡棍想搞什麼東西,等到人贓俱獲的時候……嘿嘿嘿!那就是我升級的時候嘍。

    說真的,在機場第一次見到顧龍,我心裏真的有點替他感到可惜;那麼斯文好看的男人,為什麼要幹那種傷天害理的壞事呢?殺人放火已經很可惡,走私毒品害人更該下地獄。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這世上人面獸心的傢伙太多了,古語有雲:人不可貌相啊。

    顧龍住在老爺酒店,哼!住得真舒服,我連去那個地方喝個下午茶都覺得奢侈;不過為了好好地盯住他,也只好忍痛掏錢付帳。幸好這筆費用應該可以報帳,要不然這個月我得勒緊腰帶過日子了。

    他登記住房之後投多久就下樓喝下午茶,我注意到他拿著手提電腦,在餐廳裏聚精會神的打著什麼資料。現在的黑道可真不得了,進步得比我們員警快多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東西,於是把座位挪到他的後面,兩隻眼睛死命的盯住那台電腦,希望可以從上面看出點端倪,只可惜距離還是遠了一點,無論我怎麼努力,還是沒有辦法看到上面的資料。

    侍者走到他的面前替他加咖啡,他立刻把電腦合上——嘿!裏面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終於,好不容易等到他上廁所了。他一離開座位,我立刻上前打開電腦,裏面有一大堆的文字,不過都是英文。我的英文爛得很,除了簡單的會話勉強過得去之外,其他的簡直一竅不通。

    正當我瞪著電腦發呆的時候,他回來了。我嚇了一大跳,還來不及轉身離開,他已經看到我了。

    “小姐,有什麼事嗎?”他很和善的對著我微笑,我拚命叫自己不要緊張;但是雙腿偏偏不聽話,冷汗也不停從我的手心泌了出來。

    “我……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我立刻接下去:“我看你的電腦很方便,因為我自己也想買一台,所以忍不住過來看一看。”抬起眼睛,我小心翼翼的注意他到底有沒有懷疑。“你不介意吧?”

    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有懷疑,我心裏不由得為自己的臨機反應喝采;要是曼君看到這一幕,她一定不會再笑我笨了。

    顧龍坐了下來,我知道我應該要離開了,可是心裏實在好不甘心,好不容易有機會得到內幕,居然就這樣擦身而過。

    我站在那裏,等了三秒鐘。顧龍也在等我的反應,三秒鐘之後他挑挑眉:“還有事?”

    這次腦袋裏沒有靈光閃動了,我洩氣的搖搖頭:“沒有了,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沒關係。”

    他很紳士的朝我微笑,很有趣似的看著我,也許他心裏認為我是個搭訕的花癡也說不一定。那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笑起來真好看,卻偏偏是個大壞蛋。

    “小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想要繼續工作了。”

    “喔……”我轉身離開,心裏卻暗罵自己:為什麼念書的時候不多念一點英文?要不然現在就可以弄清楚一切了。說不定裏面全是交易的黑名單,也說不走裏面有很詳細的販毒計畫,我氣、我氣,我真生氣啊!

    不要緊,我回到位置上之後,一雙眼睛雷達似的盯住他的後背。有機會的,只要找牢牢盯住他,一定會有立下大功的機會。顧龍啊顧龍,你是絕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我盯了顧龍足足三天,他每天都在酒店裏,除了下來吃飯之外幾乎足不出戶,而為了盯緊他,也只好每天去同樣的餐廳吃飯。天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不願意,三天吃下來體重直線上升,竟然胖了兩公斤耶!每天晚上回家量體重的時候,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不過事實是我的主管看到我的請款單的時候,眼淚就真的掉下來了。他很不客氣的問我:“你到底是去盯梢?還是去享受的?

    為了這一點,我知道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我一定要有所行動。因為萬一顧龍在那裏住個十天、八天的,那我豈不是要胖得上太空了嗎:

    第四天的時候我又到酒店去了,那裏的下午茶真的很不錯,蛋糕的香味濃得化不開,簡直就像是天堂一樣的味道;可是我絕對不能再進去餐廳,於是我坐在靠近餐廳椅子上極有耐心、又飽受折磨的等待著——如果可以再吃一塊蛋糕……真是要命的誘惑,我的口水差點就要流到地上了。

    顧龍很準時的下樓,手上依然拿著與他形影不離的手提電腦;我立刻假裝看報紙,幸好酒店裏到處都有舒適的椅子和書報,要不然不知道要躲到什麼地方去。

    他走進了餐廳,每天的行程都一樣,現在的黑社會怎會如此有耐心?大家都被電影誤導了,以為黑社會交易一定在某個黑暗的長巷裏,其實像顧龍這種“高等”黑社會分子是不會幹那種事的,他們總是西裝筆挺的在明亮的咖啡廳、公共場合裏明目張膽的交易,反正又有誰會知道呢?

    等了五分鐘左右,有名侍者走到我面前。“小姐。”

    我立刻驚慌的瞪大了眼晴。

    那名侍者的手裏端著一盤食物,色香味俱全,全是我愛吃的糕餅和水果,甚至還有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有什麼事嗎?”

    侍者十分有禮的朝我微笑,同時將盤子推到我面前:“這是顧先生招待的,請您慢用。”

    猛然回頭,顧龍坐在他的位置上,很親切的朝我點頭微笑。老天!他的膽子真夠大的。

    侍者見我沒反應,再度有禮貌的開口:“小姐──”

    “我知道。”我悶悶地回答,眯著眼睛考慮下一步要怎麼做?難道顧龍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我掩護得那麼好,他怎麼可能會知道?(曼君聽到我這一段敍述的時候笑得翻過去了。她說:拜託你,用膝蓋想也知道你的饞相有多明顯;除非是個笨蛋才會看不出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我很快站起來,接過侍者手上的盤子,然後往裏面走。“我到裏面和他一起吃。”

    走到顧龍的位置前面,我瞪著眼睛看他,想了很久才想到要怎麼開口說第一句話:“顧先生,謝謝你的招待,我可以坐下來嗎?”

    顧龍笑著點頭:“歡迎。”

    “你為什麼要招待我喝下午茶?”

    顧龍想了想,他思考的樣子十分文雅,有一種像學者一樣的表情。“因為我習慣你和我一起喝下午茶了,而且我也需要一個伴。”

    “你不覺得奇怪?”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著,聲音之大我想全餐廳的人都聽到了。我真緊張他會突然邪笑著說:警官小姐,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楚得很。

    “奇怪?不會啊,”他居然很理所當然的回答:“很久以前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當然啦,像他這樣的黑社會分子,不管走到那裏都會被員警盯梢的,說不定還會有黑社會派出來的殺手跟蹤他呢,我也真是大小看他了。

    “你經歷過這種事情?你不覺得……”這該怎麼說?“你不覺得這樣直說不太好嗎?”

    “不會啊?怎麼會呢?”

    現在的黑社會分子真的大倡狂了,他居然面對一個員警還面不改色,跟我喝下午茶的態度像是和一個老朋友一樣自然。

    我以前很窮,在美國很多人都有喝下午茶的習慣,可是我沒有錢,常常站在餐廳外面聞咖啡的香味……”他說著說著竟微微地笑了起來:“那種感覺也滿享受的。”

    如果他真的很享受,那就不會踏入黑社會了;只是他這樣說,實在也滿令人同情的。想想一個年輕孩子獨自在國外,窮得沒有錢買飯吃,下午茶的時間只能站在餐館外面聞麵包的香味……真的挺可憐的,也難怪他要踏入黑社會了,要不然怎麼生存下去呢?

    我發覺我居然在同情一個毒販,我猛然坐直身子。

    “怎麼了?”

    “沒……沒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顧龍公事包裏的行動電話響了,他一點也不避諱的接起來。“喂?……是……真的?對方決定了,真是太好了!什麼時候可以見面?……當然……你放心,我會記得把東西帶過去……你已經受到訂金啦?沒想到他們這麼爽快……好啊……好,我們見了面再談。”

    掛上行動電話,顧龍看起來滿面春風。我想一定是與他接頭拉線的人打來的電話,現在賣毒品居然還可以收訂金!老天,真是有夠給他企業化的。

    “呃,小姐貴姓?”

    “我姓方。”

    “方小姐,你慢用,我晚上還有事,必須去整理一些資料。”顧龍微笑的站起身子。“帳款我會去付,你好好享受吧,很高興認識你。”他甚至和我握手。

    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你晚上要夫和人家交易啊?”

    “交易……嗯,可以這麼說。”

    “你們現在“做生意”還可以拿到訂金?”

    “當然啦,要不然多危險。有些客戶拿了東西卻不肯付錢,會令我們的損失慘重,而且回去也沒辦法跟上頭交代。”顧龍有點奇怪的看著我:“方小姐,你問這些做什麼?”

    還問我做什麼?!難道問來當小說的題材?好吧,既然他喜歡演戲,我索性陪著他演下去。

    “沒什麼,只是滿好奇的而己。”我假笑的回答。

    顧龍點點頭,也不知道是真的笨到相信我,還是完全無所謂。看他的表現,我想他一定把臺灣的員警全當作笨蛋。哼!到時候他一定要後悔的。

    他很有禮貌的離開了,而我開始大吃大喝起來,反正有毒販請客,不吃白不吃;而且今天晚上他們便要交易了,我現在好好吃個飽,晚上一定要把握機會將他們一舉成擒。

    黃昏時刻!我調集了警局的警力,叫他們隨時待命;等顧龍的買家出現,我立刻呼叫他們,到時候便可以來個甕中捉鼈。

    我緊緊跟著顧龍所搭的計程車,偏偏塞車的時間在臺北市想跟住一輛車實在非常困難。過了一個紅綠燈之後,顧龍的車先走了,而我的車還卡在車陣之中動彈不得,我立刻跳下車,沖到十字路口中央,指揮交通的員警被我嚇了一大跳。

    “你想做什麼?”

    “我要你的車!”我焦急的拿出警微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快一點!我正追緝要緊的嫌犯。”

    對方立刻將車鑰匙給我:“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

    我跳上那輛警車要命!好重啊,為什麼一定要用哈雷機車?難道不可以騎小綿羊嗎?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跳上車子呼地一聲追出去。

    哇!警笛的聲音怎麼那麼大?這樣敲鑼打鼓的,顧龍一下子就知道了。怎麼辦?警笛的開關到底在什麼地方?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終於把聲音關掉了;可是顧龍的車子也不見了……

    我沮喪的停在路邊,來來往往的車輛那麼多,計程車有八成都是黃色的,我怎麼知道顧龍上了哪一輛?更何況經過這樣一拖延,顧龍老早已經不見人影了。

    “四一三六,現在情況如何?嫌犯在什麼地方?”無線電傳來警局的呼叫聲。

    這種時候警局就特別靈光了,連我騎上了哪一輛機車都清清楚楚。

    我慘兮兮的拿起無線電回應:“四一三六回答,不好意思,塞車,我跟丟了……”

    “混帳!方瑞美,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要是再辦不好這件事情,我就派你去守十字路口!”上司在無線電那頭氣瘋了的鬼叫。

    可惡!顧龍……都是你害的!

    “顧龍,我一定要逮到你!等逐到你的時候一定要叫你好看!”我站在路旁大叫。騎在哈雷機車上面鬼叫的女人大概不多,所有路人的眼光都集中過來了。

    好丟臉哪,我立刻發動機車想離開那裏,問題是那輛可惡的車子竟然發不動——可以用踩的發動,可是我踩不動。剛剛我究竟是怎麼騎這輛車的我已經搞不清楚了;反正現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還是沒有辦法發動它。

    “四一三六呼叫、四一三六呼叫。”

    “四一三六,有什麼事?是不是找到嫌犯了?”

    “報告長官,不是的。”我快哭出來了。“報告長官,我發不動摩托車,請派人過來取車子……”

    隔天下午我又回到飯店的餐廳裏,顧龍一樣悠閒的在那裏喝下午茶。

    我走過去睜著一雙因為失眠而顯得有些無神的眼睛問:“你好,昨天還順利嗎?”

    顧龍很驚喜的看著我。“你來啦,”他立刻招手請侍者過來:“再加一份下午茶。”

    我悶悶地坐下來,看了顧龍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高興?還是威風得意?反正這種爾虞我詐的情況真的不大適合我;可是現在人在虎背上,我是騎虎難下了。警局已經不信任我,今天還加派了兩個同事守在餐廳外面,我真是生氣,先人打鼓有時錯,腳步踏差誰人無呢?何必這麼不信任我的能力?

    “你怎麼了?不順利?”

    我睨他一眼,好想把他臉上的關心用橡皮擦掉,這到底算什麼嘛?!

    顧龍看到我手上的報紙,居然很同情的說:“工作不好找?現在全世界都有經濟危機,我想工作一定很難找。”

    對啊,對啊,我就快失業了。一想到要到十字路口去指揮交通我就痛苦;不是瞧不起指揮交通,而是幹了三、四年的員警再去指揮交通?天哪!我可以想像得到其他同事會如何取笑我了,我不會真的那麼丟臉吧?

    “別談我了,你昨天和你客戶談得怎麼樣?都談妥了嗎?”

    顧龍笑了笑用力點頭。“都談妥了,這兩天就會正式交易,我美國的老闆也很滿意這次的交易。”

    “那真是恭喜你了。”這麼說他們還沒有交貨?哈哈!這樣一來我不就還有機會了嗎?

    “你是我在臺灣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子。”他羞澀的笑了笑:“我很少回來,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這次的笑容是真心真意的,其實顧龍如果不是個毒販,說不定我真的會喜歡他,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居然紅了臉,很害羞的低下頭:“如果你願意的話,晚上我們也一起吃飯好嗎?”

    “好啊。”求之不得呢。

    “那太好了!你住在什麼地方?我去接你。”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要來接我。“接我?有那個必要嗎?我可以自己過來。”

    “在美國,和女孩子約會卻不去接人家是很失禮的事情。”

    “可是……可是你對臺灣的路況不熟,而且我也不在乎這一點。”

    顧龍笑了,好像真的很高興似的。“那太好了,我也怕遇上那種嬌滴滴的女孩子,凡是都要人照顧得好好的,我實在消受不起。”

    “你在美國沒有交過女朋友嗎?”

    “有啊,很多個。不過……”他一臉害羞的笑容。真的很可愛,怎麼一個毒販可以有這麼可愛的笑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不合適。美國的女孩子很多都想嫁給外國人,而外國的女孩子我又不是很喜歡……所以……一直拖到現在都還沒有結婚。”

    他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很疑惑,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怎麼可以輕易放過?既然已經在虎背上了,還猶豫什麼呢?我索性放開心胸,自由自在的與他聊起天來,等到下午茶的時間快到的時候,他很歡喜的起身:“晚上我等你。”

    “好啊,”我也很高興。“七點的時候我一定回來,你不要放我鴿子喔!”

    顧龍很高興的點頭答應了。我相信他不會爽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知道;同樣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裏竟然也有一點點緊張、高興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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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那是一個很快樂的晚上。

    顧龍說了訐多話,喝了許多酒,他嘰嘰咕咕的談著他在美國的所見所聞,談到他的生活、他的朋友。他是個很有趣的男人,說起話來速度有時慢、有時快,說到興奮的時候眼睛閃開發光,雙手不停揮舞,和剛開始認識時的羞澀完全不一樣。

    其實坦白說,我是很享受這樣一個夜晚的。我沒有約會已經超過三年了,這樣的經驗對我來說真的很罕見;可是我還是得提醒自己,我現在正在工作,我不可以忘記我的職責。

    一個晚上顧龍幾乎什麼都說了,可是就是沒談他的工作。

    “你做哪一方面的工作呢?”我佯裝不絕意的問道。

    “這是秘密……”顧龍紅著臉,有點傻氣的笑著回答。“商業機密喲,不可以說的,要不然我會被開除,美國老闆很凶的。”

    “喔……”看來想趁他喝醉酒,套他話的機會是沒有了。那種性命攸關的事情,再笨的人也知道不能說。

    “我想搬回來臺灣住了。”顧龍突然嘟嚷的說道。“在別人的土地上畢竟沒有歸屬感……我覺得我應該回來貢獻自己所長才對……”

    我瞪大了眼睛——貢獻自己所長?“還是……還是不要吧?”

    “為什麼?!”顧龍不解的看著我:“你不認為我應該搬回臺灣嗎?我想回來己經想了很多年了,雖然我在臺灣沒有家人,可是……可是畢竟我是臺灣人,為什麼不要回來?”

    “因為……因為你的工作不適合。”我急了,他說得頭頭是道,好像真的打算回來臺灣“貢獻所長”似的。拜託!臺灣已經夠亂的了,實在不需要再多一個毒販回來攪和。

    “不適合……”顧龍搖頭晃腦的,他的神智已經很不清醒了。“為什麼……高科技……為什麼不合適……”

    “喂,喂!你醉了。”

    他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便睡著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拿了帳單去付帳——哇!好貴啊,一餐飯居然吃了三千多塊,心痛死了。

    三千多塊對一個毒販來說算是零錢,但是對我這樣一個辛勤耕耘的員警來說是……我的血汗錢哪!

    我把醉醺醺的顧龍拾回飯店,櫃檯人員很有趣的看著我,我想他們大概以為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今天終於釣上顧龍了吧。拿到房間鑰匙的時候我的臉都紅了,可是要怎麼解釋?我又不能說我是個員警,哎——

    回到顧龍飯店的房間,他一下子吐、一下子抓著我的手不放,叫我不能走,有時又半夢半醒、蹙著眉問我:你不喜歡我回國嗎?

    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反正他也醉得厲害,渾渾噩噩的一個晚上就這麼過去。我實在累極了,趴在床畔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似乎有雙手正輕輕撫著我的發,我嚇了一跳,猛然跳起來。

    “誰?”

    顧龍坐在床上驚異的笑著:“你睡覺的時候都這麼緊張?”

    “我……不習慣。”這倒是真話,我從來沒睡過飯店的房間,而且還是跟一個毒販;雖然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但實在是很奇怪的經驗。

    “你一個晚上都在這裏照顧我?”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我醉得很難看對不對?”

    “還好啦。”

    我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其實我應該可以走了,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腳竟然不聽使喚。來來回回踱了好幾步,還是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我到底應該走到床邊?這是走到門邊?

    “過來這裏。”他拍拍床。

    我驚慌的瞪大了眼晴。

    顧龍的微笑很有安撫人心的作用,我看著他,幾乎要走過去了。不行,他是個毒販,我是個員警,我怎麼可以和他發生那種關係?就算是為公務犧牲也不行,我做不到——可是我心裏很想過去。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毒販,真的。我好沮喪,我發覺在這段期間裏,我竟然不知不覺的愛上顧龍了,這是多麼悲慘的事情啊!

    “你怎麼了?”

    我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立刻轉身往門口的方向沖去:“我還有事——”

    我聽到顧龍從床上跳起來的聲音,我更怕了;好怕他沖過來拉住我,這樣我就走不了了,於是我連忙打開房門沖出去。

    “嘿!我今天下午和客戶有約,我不會到餐廳去了;可是我晚上在飯店門口等你,一定要來喲!”顧龍在我後面叫著。

    今天下午——今天下午我就要逮捕他了……我的淚水流得更急了。

    我喜歡他。我對我自己承認,我的確很喜歡他,可是那又怎麼樣?我還是不能放過他,我得親手逮捕自己心愛的男人。

    下午的時候,我和另外兩名同事悄悄地等在飯店門口,顧龍出來的時候顯得意氣風發,我們都知道時機到了。

    這次盯顧龍的任務由另外兩名同事主導,我變成像配角一樣的人物,可是沒有辦法,誰教我已經失敗過一次了。

    顧龍的計程車開往市區中心,過了足足二十分鐘,車子在臺北火車站前的希爾頓飯店停下來,我們也停在對面看著他。

    顧龍西裝筆挺的樣子很好看,但是他喝醉酒、服裝不整的時候更可愛——鬼啦!我在想什麼鬼東西?!

    “瑞美?”

    “瑞美!”

    我嚇了一大跳,兩名男同事沒好氣的瞪著我:“拜託你專心一點好不好?在希爾頓飯店萬一出了什麼意外,連我們兩個也要陪你死。”

    “什麼意外?”

    “拜託你好不好?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

    “我很有常識,而且我天天看電視。”我也沒什麼好氣了,為什麼他們老是要拿我當笨蛋?

    “希爾頓飯店裏的人那麼多,要是發生槍戰了?要是對方並不是在進行毒品交易呢?到時候我們三個會被派去守南沙群島。”

    “員警是不用守南沙群島的,又不是軍人。”

    “方瑞美!”

    “我聽到了啦!”我氣呼呼的打開車門下車。“我先進去總可以了吧?反正要是發生什麼事你們在外面支援我就是了;要是沒事,那你們也沒必要陪著我擔待責任,這樣可以了吧?”

    他們面面相覷,似乎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但是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算了啦,那麼危險的工作怎麼可以叫你一個人去做?”

    “對啊,到時候功勞都是你的也不太好。”

    我心裏很感動,但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兩個真有勇氣,明知道我是有名的“出包”大王,居然還敢拿自己的前途跟我賭——

    “好吧,不過還是我先進去……支援的人呢?”

    “來了,都守在飯店四周圍。”

    顧龍已經走進飯店了。

    “我先過去,你們慢慢來吧。”我焦急的過了馬路,追著顧龍的身影而去。

    顧龍在大廳裏搭了電梯,我站在電梯門口看著樓層的數目字,六樓、七樓……七樓!旁邊的電梯也正好到了,我立刻沖進電梯上了七樓。

    七樓是客房部,偌大的門廳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慘了,顧龍到底進了哪間房間?所以說電影、電視上演的警匪片真的都是騙人的,哪有那麼好運的事?一上樓,歹徒開著房間門等你來抓?在大街上追逐,亂七八糟開槍,居然還打不死人?

    拜託!子彈不長眼晴好不好?電影裏開個幾百槍主角還不會死,真實的生活裏一槍就死了。

    我小心翼翼的走進回廊,左右兩邊各有十幾間房間……每間長得都一模一樣,天哪!到底是哪一間啊?

    我只好又走出回廊,反正電梯只有一個,他們交易完總是要出來的吧?這裏的沙發看起來不錯,坐起來鐵定很舒服……

    電梯門突然又開了,我整個人跳起來,手上的槍直指著來人。“不要動!”

    電梯裏的人嚇得高舉雙手。“瑞美——”

    原來是自己人。

    “你他媽的嚇死我了!”同事氣得想拿鞋子K我。

    “怎麼樣?在哪一間?”

    “我不知道。”

    “你什麼?!”他們兩個瞪大了眼晴,不敢相信我居然連顧龍進了哪間房間也搞不清楚。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上來的時候他已經進去了,我來不及嘛。”

    “你……你……”他們氣得說不出話了。“那現在怎麼辦?”

    “等啊。”我理所當然的往舒適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去。“電梯只有一個,他們交易完還是要出來的。”

    “等?”

    他們看起來快哭了,可是又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挨家挨戶去搜吧?希爾頓可是大飯店,警察局得罪不起這樣的大企業;更何況我們也沒有申請搜索票,現在除了等,希望能人贓俱獲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我們足足在那裏等了一個鐘頭又二十分鐘。

    我的心臟忽快忽慢的跳動著,我覺得自己好像得了心臟病了……顧龍為什麼還不出來…會不會黑吃黑: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我一點把握也沒有。黑道真的是很黑暗,什麼時候要死在朋友的手上根本不知道。顧龍啊,你怎麼會那麼笨?居然加入黑道呢?

    好不容易,終於有門打開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有人說話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我立刻認出顧龍的聲音。“出來了……”

    兩名同事緊張的跳起來,閃身躲到門廳兩邊的柱子旁邊;我站在門廳正中央,手上的槍不由得微微發抖。

    顧龍和一個老外、一個看樣子像日本人的男人有說有笑的走到門廳外面,我立刻高舉手上的槍吼道:“不要動!”

    顧龍錯愕的瞪著我。“方小姐?”

    “顧龍,你走私海洛因被捕了。你有權不說話,如果你拒絕這個權力,你所說的話將會成為將來的呈堂證供。”我心裏好難過,顧龍那不可思議的表情讓我覺得我是個叛徒……我背叛了我和他之間才剛要開始萌發的愛苗。

    美國人和日本人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們嘰嘰咕咕的說著一串又一串的話,可是我一句也聽不懂;事實上他們的聲音叫我神經緊張。“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他們在問你到底想做什麼?”顧龍看起來氣極了,他氣什麼?我才應該生氣吧?

    兩名同事手裏拿著槍,將他們三個人的公事包全拿過去打開。我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不知道該希望手提箱裏出現什麼?是有毒品?還是沒有毒品?

    一分鐘過去了,同事甚至把公事包裏的底層也翻開來看著仔細,裏面除了一大堆檔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們的臉都已經綠了。

    “這裏面什麼也沒有。”

    我憔了,連忙轉頭問顧龍:“你今天不是來交易的嗎?”

    “我當然是來交易的,問題是你以為我來交易什麼?”他居然比我還火大。

    “當然是毒品!”

    “毒品?!”顧龍氣得暴跳如雷了。“我為什麼要來交易毒品?誰告訴你我要來這裏交易毒品?!”

    “你……你不是顧龍嗎?”

    “我當然是顧隆,但是我不是毒販!”他氣得鬼叫。

    事情到後來終於弄清楚了……這個顧隆和那個顧龍不是同一個人。嗯,很簡單的答案。原來我從機場已經跟錯人,那班飛機上有兩個顧龍,一個是黑道大哥顧龍,另一個則是程式設計師顧隆。我呢,哈哈!偏巧不巧,跟上的是程式設計師顧隆。

    這件事情不能算是我的錯,我怎麼知道哪個顧隆是哪個顧龍?我是拿了照片沒有錯啊;但是照片那麼小,上面的男人又帶著墨鏡遮住了半張臉,我怎麼會知道原來弄錯了?跟著飛機回來的刑警老早飛回美國去了,這件事情變成無頭公案,而我是唯一的代罪羔羊。

    幸運的是顧隆和兩個外國人都沒打算追究這件事情,連希爾頓飯店也不打算告我們——誤會一場,解釋清楚就好了。人家很有風度的這麼說,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卻不這麼想;他很火大的把我痛駡了一個鐘頭之後叫我滾回家,三天之內他都不想再看到我——我到底要不要去守十字路口他也沒有說,不過我想機會很高。

    離開警局的時候我垂頭喪氣,其他同事也不跟我說話了。他們說我是“警界之恥”……事情有那麼嚴重嗎?真的不是我的錯啊;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只能黯然的離開警局——唯一能做的只是拚命忍住眼淚,別在他們面前哭出來而已。

    “方小姐。”

    走到警局外面,天空黑得像是要掉眼淚,就像我的心情一樣;可是厚厚的雲層突然破開了一個洞露出陽光——然後我聽到顧隆的聲音。

    “你還好吧?”

    我當然不好!悶著頭,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丟臉的女人。

    “我請你喝咖啡好不好?要不然下午茶的時間到了,我請你喝下午茶?”他很關心的走在我身邊,還輕輕拉我的衣袖,像個小孩子。

    我還是不說話,因為只要一開口,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來臺北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在人前哭過,我不想為了這一點點小事就哭了……

    “有很好吃的慕絲蛋糕喲,還有濃濃的奶茶。我聽說晶華的下午茶做得很好,想不想試試看?我請你。”

    我抬起紅得像免子一樣的眼睛瞪他。“你這個人有毛病?你不是還很生氣嗎?為什麼要請我喝下午茶?”

    “因為我很喜歡你。”顧隆笑了,白白的牙齒很明亮的映著陽光的顏色。“而且我也需要一個一起喝下午茶的伴,你想不想陪我?”

    我考慮了三秒鐘,他說得話很吸引人——關於蛋糕和奶茶那一段。我也喜歡他說他喜歡我,而且我也需要好好吃一頓美味的下午茶,當然我更需要一個很好的伴侶。所以我同意了。

    接下來的三天,是我這一生過得最快樂的日子。我悶著頭,不去想後來的事情,也不去想以前的事——我以為我可以就這樣忘記,就這樣很快樂很快樂的過下去,一直到顧隆向我求婚以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他真的向你求婚了!?”曼君尖叫。

    “你答應了?”雅格也同樣興奮,她們都沒想到我會是三個中最先找到幸福的女人。

    “還沒啊,他說他要先回美國一趟,而且我也必須先做一件事。”

    “什麼事?離婚啊?”曼君打趣地開口道。

    我很認真的點頭:“對啊。”

    雅格和曼君都傻住了。“你結過婚了!?”

    我知道我自己怎麼看都不像是結過婚的人,我的房裏沒有結婚照,甚至沒有半張家人的照片;她們自然也沒想過要問這種問題——誰知道呢?結過婚的女人不都會把美麗的婚紗照高高掛起的嗎?可是我就是不喜歡,我甚至連想也不願意去想那些過去的事情。

    “不可能。”曼君哈哈一笑,完全把我的話當成玩笑。

    雅格也覺得不可能,只當我是說笑的。自從我有了顧隆之後性格變得幽默許多,她們都猜想那不過是我的玩笑,自然也沒有深究,誰知道——

    當我丈夫阿勇上門的時候,曼君和雅格都楞住了。她們這才相信我說得都原來都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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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考慮了三天,終於遞了辭呈。

    老陳看到我的請辭書的時候愣了一下,有點意外的看著我。

    “我覺得很累,希望可以休息一下。”

    老陳眯起那雙眯眯眼:“雅格,你在公司很多年了,為什麼現在要放棄年資?我原本打算在明年升你當業務主管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如果我說我一點都不心動,那我就是個大說謊家。

    事實上你不會相信我有多渴望升上業務主管這個位置;在這家公司煞了那麼多年,終於有機會可以熬出頭,我怎麼可能不心動?人都需要證明自己,業務主管這個位置不見得輕鬆愉快,也不見得可以多拿多少薪水;但是那證明我也是個有能力承擔責任的人。我心裏很清楚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

    在那幾秒鐘之間,我心裏的掙扎幾乎比考慮要不要答應俊朗的求婚還要激烈,然後我看到老陳那雙老謀深算的眼睛。

    老陳其實沒有打算升我當業務主管,就算有,那也是在看到我的辭職言時才作的決定。

    從他的眼睛裏,我們都看到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實。老陳並不是誠心要升我的職,他只是不希望我去幫方藥。為了這一點,他不惜以職位來利誘我——這真讓我心寒。他和方藥合作了那麼多年,就算大家有什麼衝突,也沒有必要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今天他可以這樣對方藥,那我就算升上了業務主管,那頭銜我又能頂多久?

    “我想我不需要考慮了。”我微微一笑搖頭:“希望你可以批准。”

    老陳也點點頭,在短暫眼光的交會中,彼此都已經瞭解了對方的心意。他並沒有多挽留我,只是淡淡地開口說:“有很多事並不像你表面看得那麼容易,我知道你不是衝動型的人,但是這次你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聽到我自己開口說了一句連我自己也沒想到的話,我回答他:“這也許是錯的,但我確定這是我要的。”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要走隨時都可以走,用不著等交接了。”

    看著老陳低低的頭,我連再見也懶得說了。

    人真是善變,原本和善可親的人,遇到利益衝突的時候,居然可以反臉無情到這種程度。

    走出辦公室,我拿出方藥給我的名片,地址離這個地方不遠,我幾乎完全沒有考慮便騎上摩托車往那個地址前去。

    那是一棟很舊的三層樓建築,方藥的新公司在二樓,爬上陡峭的樓梯,我發現門沒有關。

    走進那間破破的屋子,一股久未使用的黴味撲鼻而來;我看到方藥正埋在一堆紙箱子裏,渾身髒兮兮的像個工人一樣。“方藥。”

    他赫然抬頭,驚喜的瞪著我看。“你來了!”

    好像他早想到我會來似的,他跳起來拉住我的手往裏面走:“快來,你的位置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雖然比不上以前的舒服,但是你一定會喜歡。”

    一個小小的典雅白屏風擺在一扇窗子邊隔出個小空間,那窗子外竟然有小小的花台,新種的花草朝天空伸展著嫩綠的枝丫。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個自己的辦公室嗎?雖然這裏還不算你個人的辦公室,但是我保證以後一定給你一間你自己的辦公室。”

    我楞楞地站在那裏,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方藥怎麼會對我的喜好這麼清楚?他又是怎麼肯定我一定會來?

    方藥高大的身軀站在我身旁,我可以清楚的聞到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氣息,我不敢抬頭,害怕自己不爭氣的淚水會掉下來;我不敢發出聲音,怕自己真的會開口問出不該問的話。

    “怎麼了?你不喜歡?”

    “當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有點意外……”

    “我很高興你來幫我。”方藥突然低下頭,聲音有些喑啞的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來幫你的?說不定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我佯裝輕鬆的開口,希望可以打破那片刻的魔力情網——不管我和方藥之間的化學變化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絕對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傻瓜。

    “我就是知道。”方藥很肯定的回答。

    他有力的手握住我的,溫熱的氣息傳到了我的心中——我的心裏一陣悸動……那觸電似的感覺讓我連忙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假意看著窗外的綠葉:“這裏真的很美。”

    方藥沒有回答,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背後——而我不敢回頭。

    第一次見到衛琳是在方藥租來的小辦公室裏,燠熱的天氣讓人流了一身既髒又臭的汗水,而她卻穿著一身雪白色的褲裝,看起來清新得像是剛從雜誌裏走出來的模特兒一樣;白色的簡單襯衫將她比例優美的身材襯托得玲瓏有致,淡施胭脂的面孔十分豔麗。

    衛琳是個演員,帶有四分之一美洲血統的她長得相當美豔,但是星途卻不怎麼順遂,總飾演情婦、壞女人之類的角色;她的演技也算不錯,只可惜可能因為外型的限制,她似乎很難躍上第一女主角的地位。

    我記得一年多以前,老陳的公司拍了一支沐浴乳的廣告,衛琳也在選腳之列,但是廠商沒選上她,卻選了另外一個年輕的小女孩。聽說當時為了角色的問題還引起方藥和廠商之間的爭執。

    沒多久公司便傳出方藥與衛琳談戀愛的消息,我一直不知道真假如何,直到親眼見到了才知道原來謠言還是有其真實性。

    衛琳本人比電視上好看許多,以前在電視上看到她,總覺得不像是真實生活裏的人,距離十分遙遠;但是親眼看到她,發現原來她有一雙十分深邃漂亮的眼睛,而那雙帶著藍黑色的眼珠子有些冷意。

    她淡淡地朝我點個頭算是招呼;陽光下的她有種冷漠的氣質,即使她正微笑,那笑容卻也看不到溫暖——只有在看到方藥的時候她才顯得熱情,而那熱情仍是壓抑的,我似乎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臉上的假面具,只是不知道那張假面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卸下?

    我和方藥一起進門,方藥看到她似乎有點意外。“衛琳?你怎麼來了?”

    我想起公司開幕那天,方藥頻頻往門口看的表情。原來他那天期待的人就是衛琳,但是衛琳卻沒有出現,那些媒體記者所拍的相片裏也沒有衛琳;如果有,那麼工商日報上的報導可能會多出些篇幅吧。

    “我來看看你的公司。”

    衛琳淡淡地笑了笑,審視的眼光在我身上繞了一圈,我不由得略拉我那中規中短的裙子。我和方藥都是一身的汗水,大熱天的到處拜訪客戶,又為了省錢而騎摩托車,結果弄得兩個人身上全是汽車煙塵。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也不知道為什麼,衛琳的眼光似乎有些敵意?對向來不怎麼敏感的我來說,那帶著剌的眼光真有些不太好受。

    “你們聊,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我輕輕朝她點個頭,轉身走進小屏風裏的工作桌前坐下,不自覺的心跳有些不正常,而耳朵也突然銳利了起來。

    “你還在生我的氣?”衛琳歎息似的聲音傳了進來。

    方藥低低地回了句什麼,衛琳似乎不太高興的哼了一聲——

    我搖搖頭,想把他們的聲音摒絕在腦海之中,可惜的是聲音去掉了,但是衛琳的身影卻莫名其妙的出現。

    我仿佛看到衛琳親熱的擁著方藥,而他們是那麼的合適、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不能自殘的說我自己是一隻醜小鴨,但是將我擺在衛琳的身邊比較,我的確是顯得那麼渺小而不顯眼;比起她,我的皮膚太黑、鼻子太塌、眼睛又顯得不夠大、個子太小、比例不夠標準,更不夠嫵媚動人……

    一股莫名的酸楚湧上了心頭,我瞪著電腦,看著黑黑的螢幕反射出我自己的影像……真的,還能說什麼?

    周雅格,你的確是比不上衛琳啊!

    突然,方藥和衛琳似乎為了什麼事情而起了爭執,方藥的聲音很低,但我還是清楚的聽到他悶悶地說:“你不要太無理取鬧。”

    而衛琳的回答我當然也聽到了,就算我不想聽也辦不到,因為她的聲音是那麼清晰而尖銳。她說:“是你不要太任性才對,照你這樣做下去,我們之間根本不會有希望!”

    方藥沒有再說話,也許是因為衛琳沒有給他機會。我聽到關門的聲音傳來,碰地一聲,顯示出忿怒的情緒。

    方藥的歎息裏充滿了苦澀——而我無言的看著窗外的綠草。

    方藥到處碰壁。

    當初很有感情的客戶,原本信誓旦旦要將案子交給他做的客戶到頭來都沒有履行承諾。三個月過去,方藥竟然連一個案子也沒有接到。

    我的情況也一樣,到了第三個月,我真的不知道方藥要怎麼付房租和我的薪水?原本請了一個小妹接電話,到了第三個月的時候,有一天上班我發現小妹不見了,而方藥自己在掃地。

    “小妹呢?”

    方藥躲開我的眼睛,淡淡地回答:“她說她要準備考試。”

    我沒再追問下去,因為我知道事實的真相。

    方藥很愛面子,他不肯承認自己已經付不出薪水。這三個月,我們到處請客戶吃飯,要交際應酬、付房租,還要付我和小妹的薪水,以方藥的財力不可能支付得起這些。方藥以前是怎麼過日子的其實很清楚,反正薪水來得容易去得也快,要不然他怎麼會和那種貴得要死的日本料理店那麼熟?

    我覺得我有必要和方藥談一談,可是要怎麼開口才不會傷害他的自尊?想來想去還是單刀直入。

    “方藥,這個月的薪水你先不要發給我吧。”

    “為什麼?”他突然抬起頭,眼裏終究還是出現了難堪的神色。“你以為我付不起?”

    “我沒有以為你付不起。”我搖搖頭。“只是我這幾個月一件案子也沒替你找到,這薪水我領得心虛而已。”

    “你已經很盡力了,”方藥苦笑的放下掃把。“那不是你的錯。”

    我們都知道是誰的錯,是老陳存心要封鎖方藥。

    老陳在廣告界放風聲,說方藥這個人做事不負責,和舊公司之間還有財務上的糾紛——廣告界很小,大客戶也就那麼幾家,這種流言傳輸的速度比什麼都快。老陳這樣一搞,還有誰敢將案子發給方藥做?

    原本看起來善良的老陳,手段居然這麼狠毒;而原本暴躁易怒的方藥卻由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他一句壞話,我真的有點生氣。

    “方藥,你不覺得應該和老陳談一談嗎?他做得實在大過分了。”

    他一句話也不說,拿起掃把又開始掃地。

    “方藥!”我上去阻止他,一碰到他的手才發現他的體溫高得驚人。“你怎麼這麼燙?”

    “大概有點中暑……”

    “那你還來上班!”我搶下掃把,將他安置在沙發上坐好。“天哪!你正在發高燒,我送你去看醫生。”

    “我不想看醫生。”方藥的眼睛出奇明亮,額頭的溫度也高得嚇人。“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行,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天又放假,我想不會有什麼客人打電話來的,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

    “你沒得選擇!”

    方藥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看了我好半晌,他突然微微苦笑了起來:“真的?我好像真的沒什麼選擇……”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是公司?還是衛琳?

    方藥的家裏亂得恐怖,牆角還堆著一整箱的泡面。看到這種情況我才知道他的情況有多慘。

    一股心痛的感覺隱隱約約浮上心頭,看著他狼狽的想遮掩些什麼的表情更教我難過。“方藥,你去休息吧。”

    “你要走了?”他有點焦急的拉住我的手:“先別走……”

    “我不會走的。”我握住他的手,溫柔的送他上床:“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買退燒藥。”

    “我不用退燒藥。”

    方藥拉住我的手,我一個踉蹌跌在他身上,兩個人的重心不穩,登時跌在他的沙發上。“方藥,你還在生病呢。”

    他一句話也不說,因為高燒而顯得特別明亮的眼睛裏燃燒著某種奇異的火焰。我心裏同樣醞釀著某種既期待又覺得害怕的情緒……

    方藥的唇熱切的貼上我的,纏綿的程度令人銷魂。他的手在我的身上遊移,火熱的肌膚燒灼著我微冷的背脊。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是這樣了……”

    他喘息的喃喃訴說著,我躺在他的懷中微微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從來沒想過有這一刻,方藥的心跳是那麼的急切,他需索的吻狂熱得讓人發昏。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腦中一片空白,而身上的每一絲神經全都戰慄呐喊著解放——

    “方藥……我們不可以這樣……”我同樣的喘息著,他的手在背後解開了鈕扣,那唇似乎無所不在的啜飲著我的肌膚。“方藥……你還有衛琳……”

    他脫掉我的衣衫,火熱的肌膚接觸到冷空氣讓我不由得打個冷顫,他立刻將我擁入懷中。他的肌肉鍛煉得十分完美,那有力的手將我的雙手高舉過頭,他的唇在我的頸項間呢喃,而他的胸肌溫存的摩擦著我裸露的肌膚——他撩撥著我每一絲理智、每一絲狂野原始的衝動。

    “勇敢一點……讓我愛你……接受我的感情……”他在蓓蕾之間低語,輕噬著柔軟的肌膚。

    我再也無法思考,只能仰著頭,無助的接受他的愛撫……

    他無所不在的手、無所不在的唇,他的口中喃喃地吐出愛的言語,每一個動作都觸碰到我最敏感的核心,每一次顫抖的撫摸都教人無法呼吸。

    勇敢一點——腦海中仿佛聽到他喘息的呼喊聲。

    我的指甲深陷入他的背肌之中。我聽到兩個人放肆的呼喊,那狂野的呼叫聲是我所發出的嗎?那熱切需索著愛情的女人是我嗎?那狂放的迎接他的愛情的女人、那不顧一切投入愛情火焰中的女人真的是我嗎?

    一再以生命撞擊的肉體,一次又一次的燃燒著兇猛的火焰……我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驀地拱向方藥,在最巔峰的時候感到方藥鬆懈的顫抖,感到自己呼吸之間的火花。

    我也能愛,我也能接受。第一次,生平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是個完整的女人。

    我的母親是個出奇快樂的老大大,我常常奇怪為什麼她生性如此樂觀開朗,卻會有我這樣個沉默寡言而且沒什麼幽默感的女兒?

    早年家裏生活並不富裕,五個孩子的家計相當沉重。我父親身體不好,健康情形尚可的時候,偶爾打打零工貼補家用,其他的收入全靠母親一個人在路邊擺設水果攤維生。我是老三,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他們都是很快樂的人種;你知道嗎?就是那種任何笑話都可以讓他們發笑的人類,就算那笑話已經被傳誦過一百次,他們還是會很快樂的大笑。

    現在我大哥和母親一起經營水果行,我姊姊遠嫁屏東的果農,兩個弟弟一個在服兵役,另一個則沒天沒地的念書准備考大學。

    從小,兩個弟弟有大哥、大姊照顧,水果行有媽媽照顧,我唯一的工作是陪父親散步。

    也許因為我與父親的性格最接近,父親也是屬於沉默寡言的男子,終年病痛讓他很難快樂,看著妻子一個人撫育五個孩子更讓他鬱鬱寡歡。我常常陪著他坐在河堤上,無言的看著河水和夕陽。母親老是說我太常與父親在一起,才會感染出如此沉悶的性格;她說幼年時我是最喜歡笑的一個孩子,動不動便吱吱咯咯笑個不停,是她與父親的開心果,誰知道長大以後會變得如此沉悶呆滯?

    放三天連假,我回去替母親過生日,家人齊聚一堂的歡笑還是沒能把我心裏的鬱結給打開。

    夜深人靜的時候,母親來到我的房裏,溫柔的看著我:“什麼事情不高興?看你一個晚上都傻傻的。”

    我苦笑兩聲,母親終究還是最瞭解我的人。我把換工作的事情、與俊朗分手的事情告訴了母親,她在床畔坐了下來,看了我幾秒鐘之後才開口。

    “你真的不愛他了?”

    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回答,我已經想了三個月,還是沒有答案。“我只知道我不能嫁給他,嫁給他不會幸福的。”

    母親看上去有點失望,她一直很期待我嫁人,畢竟我已經二十九歲了。這幾年俊朗斷斷續續來過家裏幾次,母親與父親對他似乎都有不錯的印象,好幾次母親半開玩笑的問我,什麼時候才能把我給“掃地出門”?

    附近鄰居也給了母親很大的壓力,他們總愛問你們家老三什麼時候出閣?母親原以為我和俊朗不會有問題,誰知道我終究還是拒絕了俊朗的求婚。

    “我是不知道你的心裏怎麼想啦,不過女孩子眼光也不要太高,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再嫁不出去喔,將來真的會沒有人要。”母親歎口氣,念了幾句之後又笑了。她看著我,以一種朋友似的神秘語氣問:“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有新的男朋友?”

    “沒有啦。”

    “煤油?我看是醬油喔,你啊沒有其他的男朋友,為什麼人家跟你求婚你不要?你和他在一起也很多年了。”

    “媽!”

    “好啦,不要媽啦,你的事情我不管了。你喜歡嫁給誰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母親揮揮手起身,眉宇之間還是洋溢著奇怪的笑意:“今天晚上你出去買東西的時候,有個姓方的先生打電話說要找你啦,是不是他?”

    “方藥打電話給我?”我意外了,有什麼事情這麼急?“他有沒有說什麼事情?”

    “沒有啦,他只說叫你打電話給他,他會等你電話。”母親眉開眼笑的說著:“你有新的物件我就放心了啦,下次有機會要記得帶回來給我和你爸爸看看。”

    “媽——”

    母親起身走了出去:心裏早認定方藥便是我的新男朋友。我歎口氣,不知道要如何解釋……電話就在旁邊,我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他?想了幾杪鍾,終究還是拿起話筒,撥通了方藥的電話。

    方藥接電話的聲音還是悶悶的,讓人不由得不擔心他的重感冒。“你還好嗎?我媽說你晚上打過電話給我?”

    “沒什麼事,我只是要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可以去接你。”

    我握著話筒的手泌出了微微的汗水,原本微涼的天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惚熱起來。

    “方藥,我自己可以坐車回去。”我不要方藥以為我們上過床,我便會像普通的女人一樣黏住他不放;肉體關係和精神上的關係完全不能混為一談,這種道理然是明白的。

    “我當然知道你可以自己回來,不過反正我沒什麼事,開個車去接你也很方便。”

    事實上我不是個懂得欣賞曖昧藝術的人;曼君玩的那種遊戲我根本玩不來。

    線路的兩端都沉默了下來,過了好幾秒,我聽到方藥急急地喊:“雅格?雅格?你還在嗎?”

    “我在……”

    “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不見了。”

    鬆口氣的感覺那麼明顯,方藥呀方藥,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希望我怎麼想?我們的年紀都已經不小了,難道還要玩十七、八歲時那種愛情遊戲嗎?

    我歎息一聲,輕輕地開口:“方藥,你的感冒還沒有好,你該多休息。”

    “那我什麼時候去接你?”

    我閉上眼睛,怎麼也不能否認心裏的確有欣喜若狂的感覺,但是想起衛琳……

    我搖搖頭咬住唇瓣,真的沒有辦法決定。

    “明天晚上我去接你。”方藥果決的開口替我下了決定。

    “方藥——”

    “就這樣吧。早點睡,明天晚上我七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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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方藥真的來接我,甚至還很正式的在家裏吃了晚飯才走。

    他在餐桌上話不多,但是卻十分有禮貌,像個到人家家裏作客的小朋友一樣有禮貌;他甚至幫我洗碗、收桌子,表現得像我們已經合作過無數次一樣熟練。

    我的父母親都很滿意,方藥在外表上已經贏過俊朗,而他穩重的表現更讓他贏得我家人的心。

    我要離開的時候,母親拉著我到房裏,用一種十分高興又十分慎重的語氣叮屬我:“這個方藥是很不錯啦。你自己要會想、要好好把握知不知道?他是你的老闆,人家不是說什麼日久生情、什麼樓臺什麼得月?哎喲!反正就是說好機會就是了,你千萬不要放過了知道嗎?”

    我知道我再怎麼說母親也不會相信我了,我也只能歎口氣點點頭:“我知道啦。”

    母親這才高高興興的放我和方藥走,上了車之後回頭看那棟老老的公寓房子,母親和父親在巷子口對著我揮手的模樣,我心裏有一絲甜蜜。

    偷偷看著方藥那嚴肅的側臉,我伸出手輕探他的額。“好一點了嗎?”

    “好了很多了。”方藥回頭,眼神十分溫柔的注視著我,開了一段路之後,他突然說:“不如我們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

    “對。”方藥將車子停在路旁,他健壯的雙手箍住我的腰,將我拉進他的懷裏。我聽到他濃濁的鼻音和喘息的聲音:“我們躲到天涯海角,躲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我想擁有你……”

    那一夜,我們住進了不知名的小旅館,方藥讓我嘗試了前所未有的狂猛愛情,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原始的欲望。

    方藥不停地將我推到宇宙的最高峰,卻不讓我得到解放,我似乎瘋了一樣。

    交纏的四肢,淋漓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息——他像是一頭懶獅一般,在我身上輕舔漫撚,我覺得自己像是獅子爪下無助的獵物,只能任由他擺弄、任由他需索……

    偷香的滋味如此甜美,我幾乎無法相信裸露著身子,與他一同站在鏡子前面的女子是我。他的雙手捧住我的胸,切切挑逗著我的欲望,教我明白原來自己是多麼需要呵護、多麼渴望男人的愛情!那是和俊朗在一起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激情。

    我放肆的將自己交給他,將理智踩死在腳底下。

    我在他的背上留下驕傲的痕跡,而我細緻的胸前也留有他渴切的吻痕——當我們雙手交握,一次又一次到達高潮,我知道我再也不一樣了。

    我知道我永遠也忘不了方藥,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方藥都將是我第一個男人——第一個叫我瞭解什麼叫“性愛”的男人。

    舊公司的阿義是超級業務員,老陳之所以能掌握大部分的客戶其實有一大半是因為阿義的高強業務能力。

    剛開始見到阿義的時候真不能相信他就是所謂的“超級業務員”。他和一般的業務注重外表的工作性格完全不同,阿義每天都穿得像個工人一樣來上班,有時候甚至拖著一雙拖鞋就來了;可是說也奇怪,許多客戶就是喜歡他的親和力,一點也不在意他到底穿什麼。他的口才固然好,但是他與客戶之間的互動關係才是他成功的秘訣所在吧。

    有一天阿義打電話給我,約我出去喝咖啡。我覺得很奇怪,不過我還是去了,畢竟我也希望自己的業務能力提升,這樣才能幫上方藥的忙,而這一點我則需要阿義的援助。

    “這個客戶交給你做。”阿義將一份資料推到我面前,一點也不囉嗦的開口說道。

    “交給我做?”我莫名其妙。“為什麼要交給我做?”

    阿義聳聳肩:“反正我們公司也不缺這一個客戶啦,可是對你們來說就非常重要了。偷偷告訴你,這個客戶一年有兩千萬的廣告預算,我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你只要接手就可以了……喂!要好好幹喔,我跟客戶族薦你的喲!你要是做得不好,我會被人家罵死。”

    我不相信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只能狐疑的瞪著阿義看。

    阿義還是笑嘻嘻的,看起來像個工人或農夫之類的,一點也不像年業務額高達千萬的超級業務員。

    “你粉懷疑喔?我也有一點懷疑,這種案子居然自己不要還扔給你做。其實我是覺得你很好,以前你也幫過我很多忙啊,我都沒有謝謝你,現在你有困難,我幫你一次也是應該的。”

    以前我的確幫過阿義一些忙,不過那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算我不做,他自己也一樣可以處理得很好,沒想到現在卻因為那些舉手之勞而得到這麼大的好處。

    “老陳這次做得是有一點過分啦,不過……”阿義歎口氣,有點同情的看著我:“雅格,你知不知道方藥和老陳之間的事情?”

    “方藥什麼也沒說。”

    “就是沒有說才厲害啦。”阿義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啟齒,他考慮了半晌之後終於還是揮揮手:“不過喔,老陳會這樣對方藥也不是真的都沒有道理,我知道我這樣說你不一定信啦;可是方藥這個人真的也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阿義,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是不是老陳叫你來的?”

    “不是啦,不是啦!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阿義揮揮手起身:“你放心啦,我絕對不會害你。我也有我自己的信用啦,跟你說這些喔,是因為我覺得你很好,也想謝謝你以前的幫助,要不然也不用說那麼多了。你自己去找那個客戶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阿義說完,很瀟灑的揮揮衣袖走了,一點也不打算厘清我的疑慮。

    我半信半疑的打開那份文件一看:怪怪!是國內一家頗具知名度的兒童食品廠商,這樣的案子要是接得下來,方藥的公司一年都不會有問題了。

    我不大確定阿義到底是什麼用意,所以決定這件事先不對方藥提起,免得萬一失敗了他會失望,我打算自己去找那個廠商。

    我心裏當然也很懷疑,阿義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為什麼要說方藥並不如我所想像的那麼單純?

    “我欣賞你誠懇的態度,阿義推薦你的時候我也很懷疑,不過他說如果你做得不好,他願意對我負責。哎!現在看起來阿義的推薦沒有錯,外面說得天花亂墜的業務員大多了,想找一個可以信任的合作物件可真不容易。”蔡老闆歎口氣微微一笑:“這樣吧,你把合約擬好,明天早上九點準時在我的辦公室簽約好嗎?”

    我壓抑住心頭狂喜的感覺,臉上維持著平穩的笑容朝他點頭,同時伸出我的手:“謝謝您,明天早上九點我會準時到。非常感謝您給我們公司機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我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也沒想到阿義如此講義氣,居然一點也沒有騙我。

    蔡老闆和我握握手,像個長者一樣慈祥的對著我笑了笑之後起身離開。當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要飛上天空一樣難以遏抑。天哪!我做到了,我談成了!

    “方藥,方藥!”我一路飛也似的趕回辦公室,才打開門便狂喜的大叫他的名字:“我們成功了!蔡老闆答應把案子交給我們做了!”

    方藥莫名其妙:“什麼蔡老闆?哪一個蔡老闆?”

    我把阿義將案子交給我做的過程對他說了一次。

    方藥猛然從電腦桌前沖出來,眼裏寫著不可置信的狂喜。“真的?他真的答應?”

    “真的!”我樂得快昏過去了,我相信這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一刻。“明天早上九點簽約,天哪!公司有救了,一年兩千萬的合約,天哪!這都是你的功勞,天啊!我真愛你!”

    我從來沒見過方藥這麼激動,他不停地吻著我的臉和唇,欣喜若狂得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們互相擁抱,像是一對災後重生的戀人,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也就在那一刻,衛琳進來了。

    她打開門的聲音我們都沒聽見,因為我們正陷於狂熱之中。那熱吻纏綿得即使發生地震我們也不會有所感覺,方藥的唇緊貼著我的,而他熱切的手正在我微涼的肌膚上輕撫……

    在辦公室偷情不是第一次了,方藥對我的渴求似乎隨時隨地都會發生。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都曾經有過我們愛的痕跡,只是這一次我們即選錯了時間、地點。

    “方藥!”

    衛琳那一聲混雜著極度忿怒、痛苦的狂吼聲驚醒了我們。我直覺的瑟縮到方藥的身後,忙亂的整理自己混亂的服裝與思緒,而方藥則狼狽的面對衛琳。

    “你們不要臉!”

    衛琳哭吼著沖過來不停地捶打著方藥的胸膛,她瘋了似的狂怒、怨恨讓方藥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甚至連阻止她也做不到,或者方藥不打算阻止她,因為衛琳惡狠狠的刮了他兩巴掌,他卻一動也不動的定在那裏。

    他身後的我驚得呆了,看到方藥的臉上扶起了清晰的五指印;這種景象只在電視劇裏發生過,誰知道竟然會發生在我面前,誰又知道這景象竟然具有如此大的震撼力。

    我心裏充滿了對衛琳的愧疚、對方藥的心疼和罪惡感的掙扎。一方面的我覺得羞恥,但是另一方面的我卻又理直氣壯的宣示著我和方藥之間愛情的偉大。

    衛琳美麗的臉龐充滿了怨恨,她那雙眼晴幾乎要噴出火焰,等她打得累了,她氣喘連連的站在方藥面前,窈窕的身軀昂然而立。那姿態出奇的美豔動人,我站在方藥身邊,再一次為自己的平凡庸俗感到慚愧,也只有衛琳這樣的女子,才能在震怒之中依然顯得如此美麗吧。

    衛琳瞪著我,許久許久才咬牙切齒的開口:“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我的心臟狂跳,手腳忍不住發抖,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聽到方藥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出一句誰也沒想到的話:“衛琳,該走的是你。”

    衛琳來的時候我正在煮咖啡,我有心裏準備她會來,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打開門,看到她站在門口,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談。”

    她看起來很冷靜,我的心裏卻十分的慌張。打開門的時候還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我看過她打方藥的樣子,我不希望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請進。”

    她走進公寓裏,很自然的在沙發上坐下,好像她是主人,而我才是那個手足無措的客人似的。

    我站在門口停了三秒鐘,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靜下來。“我正在煮咖啡,你要喝嗎?”

    “好啊,方藥說過你煮的咖啡很好喝,我也想試試看。”

    我穿著簡單的家居短褲,兩條不怎麼美觀的腿在屋子裏晃來晃去,而她依舊一身的雪白,一塵不染的模樣顯得我十分庸俗邋遢。

    我不知道方藥為什麼會選擇平庸的我,而放棄如此美豔的衛琳?但是事情就是發生了,衛琳的忿怒可想而知;也許她會恨的不是方藥背叛她,而是方藥背叛的選擇令她臉上無光。

    我很想進去換一條長褲:心裏卻又覺得這是我自己的家,我為什麼要因為她的到來而改變?自尊與怯懦的爭執沒有維持多久,水壺的呼叫聲已經將我拉回現實。我歎口氣替自己和她泡了兩杯咖啡,當然不是那種用咖啡豆煮的咖啡,而是即溶的速食咖啡。

    廉價的香氣在屋子裏飄散,衛琳的面孔在淡淡的煙霧中顯得迷蒙而悽楚,我局促的坐在她面前,良久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現實的生活,沒有聰明的編劇可以告訴我下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再好的演員在現實生活中依然要說自己的語言。

    衛琳終於抬頭,凝視了我一秒鐘,然後果決的開口:“如果你真的愛方藥,那麼你應該離開他。”

    我沒有回答,這場戲是由衛琳導演的,我想看看她要如何演下去。

    “方藥現在的公司有一大半都是我的,如果我收手,那麼方藥將一無所有。方藥現在只是一時的迷惑,你也不希望他真的落到那種下場吧?”

    我還是不說話,衛琳蹙起兩道十分美麗的眉,冷冷地看著我:“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已經覺得討厭,現在才知道你這種女人有多惹人討厭。你還假裝什麼?你想討誰的歡喜?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看了就覺得厭惡,你就是用這種表情得到方藥的愛情嗎?你真笨!方藥只是利用你,因為你現在還有利用價值,等到你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馬上會一腳踢開你。”

    我沒有被她的話激怒,只是覺得委屈。

    我假裝什麼了?又討過誰的歡喜了?像我這樣的女子,就算誠心要討人喜歡也不見得能做得成功,她的話讓我覺得受到了冤枉。

    “衛小姐,我並沒有要討誰的歡喜,也沒有假裝什麼。你今天來只是要對我說這些話,那麼你的話應該都說完了。”

    “你不打算離開方藥?”

    “這是我的私事,我沒有必要跟你報備。”

    “但是你搶的是我的男朋友!”衛琳咬牙切齒的吼了起來。“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該不會真的笨到以為方藥會娶你?”

    “方藥想娶誰,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都沒有權力置啄;但是衛小姐,你不覺得你到別人家撒野不太好嗎?”曼君慵懶的聲音出現,她睡眼迷蒙的靠在臥房門口,鬈鬈的頭髮和那一臉惺忪的模樣看起來十分性感迷人。“衛小姐,我們這裏不歡迎你。”

    “曼君……”

    曼君打個呵欠,笑吟吟的走到我身邊看著衛琳說道:“我以為是什麼三頭六臂了不起的人物呢!不過是有幾個臭錢、長得妖妖豔豔的而己嘛,你凶什麼?”

    “曼君!”我真的著急了,我不知道衛琳會不會抓狂;但是如果曼君繼續這樣刺激她,衛琳會做出什麼事我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

    “這是我和周雅格之間的事,要你管嗎?你給我滾遠一點!”衛琳火大的吼道。

    曼君睜大了她那雙迷人的眼睛,做出驚訝的表情:“哎喲!下逐客令?不對吧?在你頭上頂著的可是我的天、在你腳下踩著的可是我的地喲!我不叫你滾還是客氣的,你居然要我滾?!”

    “你——”

    “你們怎麼這麼早?”這時候門打開,還穿著一身員警制服的瑞美居然回來了,她莫名其妙的看著屋子的三個女人:“開會啊?”

    “才不是。瑞美啊,有沒有一條法律,可以把不喜歡的客人趕走的啊?”曼君還是媚媚地笑著。

    衛琳氣急敗壞、怨恨的瞪了我一眼,然後猛然轉身沖了出去。“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哈哈哈……”曼君樂極了,開心得不得了。

    我慘慘地歎口氣,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瑞美更迷糊了,她打著呵欠傻傻地問:“剛剛那個人好像在電視上看過?都演丫鬟的那一個嘛,對不對?”

    “對!”曼君樂得回答:“你啊,就屬這一次說得最對了。”

    接到蔡老闆的案子之後,公司開始忙碌起來。方藥每天早早到公司上班,弄到三更半夜才肯離開。衛琳也沒有在出現了,她似乎從那天之後便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似的。

    我很想問方藥,他和衛琳之間的事情怎麼解決?公司有衛琳的股份,方藥是不是已經都把錢還給衛琳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這件事,但是方藥不提,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問,我心裏隱約有一種感覺,方藥不會喜歡我問起這件事的。

    我和方藥之間的感情不知道為什麼,在簽了蔡老闆的約之後竟然莫名其妙的冷了下來。每次我靠近他,他便有意無意的閃躲,好像我身上有傳染病一樣,這一點讓我很受傷害;雖然他總推說是因為東西做不完,他沒有心情,但是在公司最低迷的時候他有心情,為什麼公司起死回生了他反而失去了談戀愛的興致?

    我也不是笨蛋,我知道事情不對勁。好幾次我打電話給阿義,他總是吞吞吐吐的不肯告訴我方藥和老陳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次他被我逼急了,終於說:“方藥想吞了老陳的股份,那時候公司周轉不太靈光,方藥就聯合他那個演戲的女朋友,說要把公司買下來,老陳當然不願意,結果方藥買通了那個做了兩年的會計吳大大,在帳面上做手腳。幸好老陳發現得早,要不然現在公司已經是方藥的了。老陳沒告方藥,只把他踢出去已經很厚道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義在線路那端歎口氣:“雅格,方藥在利用你,他知道你心腸軟,你會聽他的話。你在客戶之間的評語也滿不錯的,但是方藥自己在外面卻聲名狼藉,他想利用你的客源來幫助他的新公司。我上次把案子交給你做,是不忍心你被方藥拖累,弄得將來在廣告界生存不下去。”

    “這種事情你怎麼不早一點跟我說?!”

    “我怎麼跟你說?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方藥在談戀愛,我說了你也不信啊!我上次要提醒你,結果你還不是懷疑我別有用心。”阿義想了想,大概也覺得自己都已經說到這種程度了,索性全盤托出算了。“我告訴你啦,其實我把案子交給你做這件事老陳也知道。”

    “老陳知道?”

    “對啊,我就說喔,那個老陳也真的很笨。兩千萬耶!大家都覺得老陳對方藥趕盡殺絕;其實,方藥他不是一個人走的,老陳也有把一部分的客戶給他,那人家為什麼不找他做?方藥自己也要想一想啦,他那種人,誰敢把東西交給他做?我接到蔡老闆的案子的時候沒想到會那麼多錢,我就跟老陳說送給你好了,老陳也同意啊。後來知道那麼多錢以後我又跟老陳商量,老陳還是說送給你。”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也很笨耶!”

    阿義歎口氣:“這樣你還搞不清楚!老陳喜歡你啦,你以為方藥為什麼特別挑你?他就是知道老陳喜歡你,他死沒有關係,老陳不會看著你死啦!以前我和老陳、方藥,每次吃完宵夜都嘛到你家附近的巷子口休息。真是有夠好笑的,老陳像個死人一樣不會說話,可是方藥那麼聰明難道還看不出來,他們兩個在一起快十年了耶。哎!那個方藥……哎呀,我不說了啦,要是老陳知道又要罵我了。”

    掛上阿義的電話,我只覺得頭昏眼花。

    我到底該相信什麼?

    不久之前我還懷疑方藥怎麼會知道我住的地方,現在阿義給了我答案。方藥說他已經喜歡我很久了,我傻氣得相信他真的如此,而且癡情的偷偷跟著我回到我住的地方——呵!你說傻不傻?女人一戀愛,對方所說的話全都成了事實,不足的地方還可以自己以幻想來填補。

    這時候方藥推門進來了,他看起來活力十足,整個人精神抖擻。

    我上前,凝視著方藥的眼睛問:“方藥,明後天放假,我們一起回我家去好不好?”

    方藥搖搖頭:“你也知道我很忙啊,哪有那個空?”

    “那……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他還是搖頭,我幾乎可以從他閃躲的眼裏看到“背叛”這兩個字。

    我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是世界上第一號大傻瓜。我本來可以悶著頭假裝不知道,看他如何要將這場戲演下去,以前的我真的會這麼做;但是現在我累了,我不想再勉強自己,於是我淡淡地歎口氣,開口問道:“方藥,你為什麼要這樣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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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6 00:07: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那天早上,我和曼君正在吃早餐,聊著瑞美和顧隆之間的未來時,門鈴響了。

    我開門,門前站著一個奇異的男子。

    “請問方瑞美在嗎?”

    那男子有很深的輪廓,濃眉大眼、瘦小的身材再加上那一身黝黑的皮膚,乍看之下真像是在捷運工程做事的泰勞;連他說話都有種奇特的口音,像是原住民,或者外國人的腔調。

    “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阿勇。”他羞赧的笑了起來,一口雪白的牙齒十分耀眼。“阿美的丈夫。”

    他的眼角有很深的歲月鑿痕,一笑起來眼睛成了親切的半月型,而旁邊的魚尾紋深得讓人印象深刻。

    “瑞美的丈夫……”曼君本來正悠閒的吃著早餐,優雅的喝著果汁,可是聽到門口的談話,她一口果汁咽不下去,全噴在桌上無辜的報紙上面。

    “嗯。”他點點頭,背上背著一個大布袋,表情十分期待。“請問她在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也不知道該不該放他進去,只好傻傻地站在門口——瑞美和那個是顧隆又不是顧龍的傢伙正在房裏,而門口正站著一個自稱是她丈夫的男人。

    連最懂得應對進退的曼君也傻眼了,我和地面面相覷,整整一分鐘都說不出話、擠不出表情,也做不出反應來。

    “早啊。”瑞美這時候穿著睡衣出現了,她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打開房門。

    “阿美!”名叫阿勇的男人興高采烈的扔下包袱沖了進來。“是我啊!我回來了!

    阿勇是我的丈夫。

    是真的,我們國中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我和他從小青梅竹馬,算起來感情不能說不深厚,雙方的家長也都熟識。原本這件婚姻很被看好,甚至連我自己也很高興嫁給阿勇。我和他結婚後當一對普通的農夫農婦,就像我們的父母一樣,那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我一直也不抗拒那樣的生活;但是阿勇卻不一樣,他討厭一成不愛的農家生活,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們結婚後不到半年,有天夜裏阿勇收拾好行李告訴我,他要去跑船。他說只要一年他就回來,我不願意也沒有用,因為他已經到船公司報名,連安家費也領了。

    他連安家費也領了——我只能含著淚水送他離開,隔天早上公公、婆婆氣得說不出話來。阿勇是他們的兒子,他要去跑船,事先卻一點也沒讓他們知道;他們以為是我們夫妻生活不睦,才會逼得阿勇半夜出走,而我百口莫辯。

    過了半年,阿勇從遙遠的某個國度寫信回來,說他簽了三年的合約,希望我們原諒他。我不知道要不要原諒他,但是我知道我的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公公、婆婆大半年跟我說不到十句話,他們四處去說我逼得阿勇家裏待不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我開始想:阿勇怎麼可以那麼自私?他一點也不考慮我的處境。

    於是我也走了,員警學校正在招生,我告訴他們我要去當一個員警,我的公公、婆婆一句話也不說,扭頭便進了房,我想那應該就是他們同意的意思。第二天我便去投考員警學校,那時候我想,等阿勇回來之後一切都會好轉;但是阿勇一直沒有回來。

    三年過去,我的父母告訴我,阿勇又寫信回來說還要再等兩年——我知道我的公公、婆婆一定恨死我了。

    員警學校畢業之後我原本可以選擇分發到離家裏比較近的地方服務,但是我沒有,我一點也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

    我選擇了臺北。

    整整五年的分別,我幾乎忘了自己結過婚,而那個婚約到現在都還有效。

    看著阿勇的眼晴,我知道他玩夠了,想回頭了,只可惜也已經太晚了。

    “我要跟你離婚。”

    阿勇慌張的張大了眼晴,那驚恐、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真是教人生氣。要不然他以為應該怎麼樣?我應該學歌仔戲裏的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苦苦守候他回來嗎?因為我嫁給了他,所以我便再也沒有資格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沒有資格當個快樂的女人?

    “阿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可是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走了。”阿勇焦急的嚷著:“我不要跟你離婚!”

    “太晚了。”

    我無情的回答,不是因為我有了顧隆,而是因為真的太晚了;就算他早一年、兩年回來也是一樣的。當他寫第一封信回來,說還要我再等兩年的時候,我已經對他死了心。一個新婚的男人可以把自己的老婆扔下三年,他對我的愛情會有多深?

    “是剛剛那個男人?”阿勇小心翼翼的問,他的眼裏仍是一片驚惶失措,但是他很努力想挽回。“沒關係啦,我真的不介意。我知道這五年你的日子很不好過,我也知道都是我的錯。阿美,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下船以後知道你在這裏,我連家也沒有回去,就直接來找你了。你和那個男人的事情過去就算了,只要我不說、你不說,我阿爸和阿母不會知道的啦。阿美,你真的一點也不顧念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

    “你怎麼不顧念我們多年的感情?!”我忍不住大叫。“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後我的日子有多難過?你知不知道你阿爸、阿母整整半年都不跟我說話?街頭巷尾都說我是個壞女人,我被逼得在你家裏待不下去。你逍遙自在到國外去玩,卻把我一個人丟在鄉下吃苦受罪,先是一年,然後兩年,然後五年!你當我是什麼?垃圾嗎?!”

    “我沒有去玩,我也吃了很多苦啊!”阿勇把背包一把抓起來,扔在我面前,裏面全是一曼一曼的鈔票:“你看!你看我賺了那麼多錢,我也是為了你……”

    “放屁!”

    阿勇傻傻地看著我,我沒有半滴眼淚,只有無止境的怨懟。我真的沒有辦法原諒他,我真的很恨他;如果他沒有離開,我今天可能還在鄉下當個農婦,但是我高興當個農婦,我高興過那樣的日子。所以都是他害得我離鄉背井,都是他害我得一個人出來吃苦受罪。

    我咬牙切齒的瞪著他:“你以為你賺了很多錢有什麼了不起?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不要你的錢,我要我的丈夫在我身邊陪我,在我身邊愛我。你知不知道為了你離家出走我吃了多少苦?現在你拿這些錢回來幹什麼?想用錢砸死我?想用錢買我的心?你去死啦!”

    “那你要怎麼樣才要跟我回去啦?!”

    “我不會跟你回去,我要跟你離婚。你是豬嗎?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我不要跟你離婚啦!”阿勇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他的包包往外走,邊走邊搖頭念:“我不離婚,反正我就是不要跟你離婚。我現在要回去了,你要就跟我回去,不要也沒有關係,反正我就是不要跟你離婚。”

    “隨便你。”我坐在床上,覺得自己老了十年。“我會自己去找律師,反正判下來誰輸誰嬴都不一定……我就是死也不會再回去了。”

    阿勇在門口站了整整三分鐘,然後他用力一抹臉,摔上門離開了。

    我知道他。真的很可能會跟我打一輩子的官司,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看起來很隨和,其實是個很固執的人。離婚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十分沒面子、十分丟人的事情,他根本沒有辦法接受;但是我也不會讓步的,除非他有辦法抓我回去關住我,要不然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回那個毫無情分的家。

    一個月後,法院的通告來了,阿勇到法院去告我通姦,不管有沒有證據,那份出庭聆訊的通知都寄到警局。我知道,我的工作毀了。

    我是一個警務人員,而且還是個低階的警務人員,我的上級不會允許我有道德上的一行點。他們不管這件事情的真假,他們也沒有強迫我離職,他們只是很客氣的說:在事情真相明朗之前,我必須交出我的警徽——留職停薪。

    我在警局大吵大鬧,但是於事無補,他們根本不聽我的說辭。他們認為我在工作上有疏失,而且他們認為那是因為我的私德有問題所致。我滿心的不甘,可是又能怎麼樣!人微言卑,我終於還是交出佩槍和警微,只不過我沒有留職停薪,我太生氣也大失望了。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要辭職——我不要待在這樣一個歧視我的環境。

    晚上我立刻接到阿爸來的電話,他氣得說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聽到阿母在電話旁邊哭哭啼啼的聲音。他們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兒居然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阿爸大吼著叫我永遠不要回去,他說他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

    從頭到尾,我連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宣判了死刑——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活在三十年代的女人,好像不是個人,而是一件沒有生命、也不會說話的東西一樣。

    阿勇他不要離婚,他只要我回到他身邊,可是我不願意;就算我得和全世界打仗,我也絕不再回到那個惡劣的環境裏去。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有國中畢業,什麼都不懂的傻鄉下女孩了。

    那天晚上,我告訴顧隆這件事,他聽了之後抱住我,說他一定會支持我;但是他接到美國公司的通知,要他立刻回去。隔天他便跳上飛機,答應我一個月內一定會回來;可是他沒有回來,而我卻懷孕了。

    “我想去把孩子拿掉。”

    曼君和雅格全瞪大了眼睛:“你懷孕了?!”

    我只能慘笑:“對啊,很不小心喔……沒辦法,誰知道會那麼准,就那麼一次,居然就懷孕了。”

    “我反對!”曼君很不高興,她沒好氣的瞪著我:“孩子又沒有罪,你怎麼可以剝奪他的生存權?難道你真的不想要自己的骨肉?”

    我當然想要自己的骨肉,原本強忍著的淚水再也無法控制的掉下來。

    “我怎麼會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是我養不起他,我也不要他生下來跟我受苦。我現在沒有工作又不能回家,這個孩子要怎麼辦?”

    “怎麼不能回家?那個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家,難道你的父母也不要你?”

    雅格歎口氣:“曼君,你不瞭解鄉下人,阿勇到法院去告瑞美,現在那裏一定鬧得滿城風雨;而且阿勇告瑞美通姦,你知道那對瑞美的家人來說是非常沒有面子的一件事。就算他們肯接受瑞美,左鄰右捨又會怎麼說?才被丈夫告通姦,立刻大著肚子回去,老天!那種處境……”

    “你們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別人愛怎麼想是他們的事,難道你能叫他們不要想嗎?”

    “曼君,你這樣說也太不合理了。人活著原本就是群體生活,瑞美回去之後不跟其他人對話嗎?不用看到別人歧視的眼光嗎?小孩子在那種環境生出來會快樂嗎?你怎麼不替瑞美想?”

    “我——”

    “你們不要爭了!”我忍受不了的大叫。“我已經決定了,我只想知道你們誰肯陪我去?”

    雅格握住我的手。“我陪你去。”

    “不可以!”曼君氣得大叫。“我不准你去拿掉孩子!”

    “曼君,身體是雅美的,未來的生活也是雅美的,你沒有權阻止她。”

    “我不管!”曼君沖到我面前蹲下來,很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我看到曼君的眼裏有傷痛的光芒。“瑞美,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不能說謊,只能點點頭。

    “那好,生活上的一切你不必擔心,由我負責。你什麼都不要想,安心的把孩子生下來。”

    “曼君!你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你能照顧他們母子一輩子?瑞美將來的生活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你拿過小孩嗎?你知道拿掉一個自己想要的小孩是什麼感覺嗎?那是你身上的一塊肉,那是你心裏的一攤血。”曼君突然哭著大叫。“我有多後悔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後悔?我拿掉我的孩子以後,日日夜夜我都聽到孩子傷心哭泣的聲音,我聽到她不斷地問我為什麼不要她,我不斷地痛恨自己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那有多痛苦、難受!那種悔恨一輩子只要經歷一次就永遠都不能忘,永遠也恢復不了了。你知道嗎?”

    我和雅格都楞住了。沒想到曼君有那樣痛苦的經歷、沒想到曼君身上竟背負著這樣可怕的傷痕。

    “瑞美,你聽我說。”

    曼君流著淚,哽咽的看著我:“不要讓你自己後悔,如果你真的愛這個孩子,那麼沒有任何理由讓你拿掉她。不管是環境、經濟還是任何的問題,拿掉小孩是最糟糕的選擇。我不希望你和我有一樣的遭遇,什麼事都可以想辦法,但是一個被殺死的孩子,是再也回不來的。”

    我是曼君。對,就是那個大家都說很漂亮、用情不專的張曼君。我拿過孩子,那是事實,我沒說過這件事,因為那是我心裏永遠的痛。

    我很後悔我自己做過那麼愚蠢的事。每個人一生多少都愚蠢過,但我無疑是最蠢的那一個;我很後悔,但是悔之莫及。

    醫生說我將來再懷孕的機率很小,就算真的懷孕,可以保住孩子的機會也不多。我想過很多次要把這件事告訴或拓,但是我們現在的生活太快樂了;我不忍心破壞,也沒有勇氣破壞,因為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再找到這樣的感情?很好笑吧?風靡無數男人的張曼君居然也會為了這一點而感到害怕;但那是真的,我不知道也沒有把握如果現在離開或拓,將來是不是還能找到同樣令我心動、令我有想結婚衝動的男人。

    或拓很喜歡小孩,我幾次問他:“如果將來我們生不出孩子你會怎麼樣?”

    他說:“不會的。”

    不肯面對現實的男人。

    “我是說如果啊。”

    “如果啊……”他想了想,很苦惱的樣子,好半晌才有答案。“那就領養一個好了。”

    “你真的那麼喜歡小孩?”

    他很認真的點頭。“真的啊,我好想有個孩子,只是一直沒機會擁有。你什麼時候嫁給我?我們快點結婚生小孩好不好?人家說高齡產婦很危險的,還可能生出有唐氏症的小孩。難道你不怕?”

    我當然怕,不過我不怕生出有唐氏症的小孩,我只怕我根本生不出孩子。

    “曼君?”

    “再說吧,我還沒賺夠錢呢。”

    為了我說的話,或拓很認真的工作。而他在設計玩具這方面真是個天才,那年的夏天他推出了一系列的水上用品系列,居然大受歡迎。光是公司發給他的獎金就快兩百萬,加上他自己的存款,他很得意的向我宣佈:“我可以買房子娶老婆了。”

    我不能再騙他,我不希望他將來恨我。

    等我說完,或拓沉默了很久……

    我的心好像被吊在半空中——雖然表面上裝成不在乎,可是其實我心裏很害怕……我怕或拓會轉頭離開,怕他會因為這一點而放棄我。

    過了足足十分鐘,他終於抬起眼睛看我。

    “你願意嫁給我嗎?”他拿出鑽石,比上次他送給我的小一點點。“因為我要買房子,所以比較沒錢,你不介意吧?”

    我忍住顫抖問他:“你不介意我不能生小孩嗎?”

    “介意,可是醫生是說機會很小,並不是沒有機會;就算真的沒有機會,我們也可以收養瑞美的小孩。”

    “瑞美不會把孩子讓給我們的。”

    瑞美的孩子已經七個月大了,再過兩個月她就要當人家的媽媽,她現在很幸福的期待著孩子的來臨,我很難想像她會願意把孩子交給任何人。

    “那也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去收養其他的小孩。”或拓很可愛的笑了起來。“只要像我那麼聰明就好了。”

    我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或拓將我擁進懷裏,很溫柔的撫著我的發說:“你不要哭。我不介意我們能不能有孩子,我只介意你願不願意和我過一輩子。你不要以為我是被愛情沖昏了頭,也不要以為將來我會為了這件事情而怪你,我不會的。我說話算話,將來就算我們吵架,也絕對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收養的小孩不見得會像你這麼聰明的……”我哭著說。

    “那也沒關係。”或拓還是一臉很可愛的笑。“我會把他教養得像我這麼聰明。”

    我不知道或拓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我嫁給他之後生活會怎麼樣過?但是我知道現在的我是幸福的,就算將來真的有了變化,我也會記住這一刻——在這一分、這一秒,嚴或拓和我真心相愛。

    短暫的愛情原來也可以永恆——

    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就叫作“永恆的真愛”。

    我是雅格,我正和曼君爭執著——

    “一個人應該努力創造自己被利用的價值。”曼君這樣說。

    “照你的說法,我還得發張感謝狀給他,感謝他利用我?”

    “沒錯啊。”曼君說得理所當然,好像至理名言一樣理直氣壯。

    我搖搖頭:“曼君,你的哲理太深了,真不是一般人所可以瞭解的。”

    “哎喲!這有什麼難的?所以我說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死腦筋。”

    曼君翻翻白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想想看,他為什麼不去利用別人?如果別人的利用價值比你高,那麼他當然不會選你了,對不對?你想,有誰會那麼好心告訴你你的存在價值?你的老闆嗎?對不起,就我看來一般的老闆都不希望員工知道自己究竟多有價值,免得他們跳槽。你的敵人當然更不會,而你的朋友通常又善良到不好意思搞清楚你這個人到底有多好用,所以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價值。而你呢?你比他們都幸運,現在不但知道自己的價值,而且他還幫你發揮了你的潛力,比上什麼卡內基課程都有用。這還不值得感謝?”

    我實在不能確定曼君說的是真是假?這到底是不是某種新發明的安慰法?

    不過她說的話的確很有用。我開始從失戀、怨懟的情緒中走出來。

    我發覺自己不但有能力當個AE,而且還可以當個很有用、很頂尖的AE;我有能力挽救一家沒有希望的公司,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想想看,有幾個AE能像我這樣?

    方藥對我所造成的創痛在曼君的一席話之後轉變成了我的能力,我奇跡似的不再怨他了,我甚至對他有點感激。

    真的,如果沒有方藥,我現在還是一個默默無名,為了搶案子搞得焦頭爛額的不入流AE。而今,許多廣告公司願意以極好的條件聘用我,我的前程一片光明燦爛。

    “誰不是在利用別人?難道公司會因為你心地善良而聘請你嗎?拜託!當然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嘛;一個男人會娶一個對自己一點幫助都沒有的女人當老婆?廢話嘛;你會嫁一個整天除了讓你痛苦之外,一無是處的男人嘛?“利用”這兩個字聽起來不太好聽,不過實際上就是這個樣子。”

    那天我問方藥的話,他沒有回答,他只是有點不耐煩的看了我一眼之後便轉身走了,好像我問的是個愚盡至極的問題。

    他不給我答案,無所謂,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也許我的判斷是錯的,但他要是不能為我們之間的愛情承受一點委屈、不願意為他自己做一些解釋,那麼我為什麼還要給他機會?

    隔天我遞了辭呈,很瀟灑的走出辦公室,心裏隱約希望他像以前一樣追出來,但是他沒有,最慘的是我也知道不會有——這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就這樣流產了。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方藥為什麼選上我?或者他也沒有什麼可以選擇的,也只能選擇條件最不好的我來賭一把?

    老陳打過幾次電話給我,說話的聲音悶悶的,也不知道是因為介懷?還是因為害羞?他希望我回公司去上班,我告訴他現在我還沒有打算工作,我想休息一陣子。後來他打電話,不提公司的事情,只是淡淡地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突然幽默起來,也淡淡地回答:“陳老闆,你希望挖角嗎?”

    老陳笑得很尷尬,那麼坦白老實的男人。

    我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於是我答應和他一起吃飯,先是一次,然後兩次、三次,現在每個星期都會在一起吃個兩、三頓飯。老陳是個很悶的男人,除了看電影、聽音樂之外居然完全沒有別的興趣;不過我不介意,事實上我也是個很悶的女人,方藥那樣活潑的性格的確不合適我。

    過了大概兩個月,衛琳第二次來找我。我很意外,原以為她大概是來示威的,沒想到這次的會面卻出奇的平和。她親手把喜帖交給我,模樣憔悴了許多。我發覺衛琳比我還可憐,畢竟我已經從迷霧中走了出來,而她卻還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恭喜你。”我是由衷的,一個人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不論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

    衛琳澀澀地笑了笑,她直視我的眼睛,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的樣子。良久之後,她幽幽地歎口氣說:“你還可以請我喝一杯咖啡嗎?”

    我點點頭,上次衛琳來的時候所喝的咖啡還沒有泡完,我很快又煮了兩杯,當廉價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的時候,我似乎看到衛琳眼裏的落寞。

    兇悍、驕傲而落寞的衛琳,真心愛著方藥的衛琳,可憐又可悲的衛琳……

    衛琳到底是個獨立的現代女子?還是個美麗的舊社會女子?我搞不清楚了;兩者之間的差異究竟在什麼地方?我和衛琳之間又有什麼不同呢?

    衛琳的愛情在方藥身上,為了方藥她肯做出一切的犧牲,甚至連尊嚴也可以不要,只要方藥最終是回到她的身邊,她幾乎什麼都不在乎了。為了維持和方藥之間的感情,她像頭兇悍的母獅子一樣張牙舞爪的威脅著每一個入侵者,但是她卻控制不了方藥——愛情原本就不是一種可以控制的感覺,我想知道的是衛琳是否也日日夜夜在自我與方藥之間苦苦掙扎。

    衛琳愛方藥比我深,甚至比方藥自己還深;衛琳為了方藥而感到羞恥,但是方藥卻絲毫也沒有那樣的感覺,可憐的衛琳除了瞧不起自己,還瞧不起自己所愛的男人。

    喝完咖啡,衛琳起身。她美麗的臉孔朝著窗戶,朝著光線射進來的地方——像是一隻渴望自由的小鳥,囚禁她的究竟是方藥?還是她自己?我想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衛琳什麼話也沒有多說,只淡淡、澀澀地笑了笑:“謝謝你的咖啡,方藥說得對,你的咖啡煮得很好喝。”

    “不客氣,祝你幸福。”

    衛琳走了,從她的背影,我相信我真的看到了落寞和孤單。

    衛琳要結婚了,不過不是和方藥,而是和她自己。

    衛琳將要和她自己夢幻中的愛情結婚了。

    這樣到底幸不幸福?我想只有衛琳自己知道,也許衛琳需要這樣的感情吧;畢竟,她已經得到她苦苦追求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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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1-14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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