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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桃花密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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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0: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桃花密探

那年桃樹下,落花人獨立,一見夫君誤終身;
今宵桃花開,微雨燕雙飛,逃家娘子在何方?


將來要繼承父親錦衣衛同知的衣缽、身兼皇上的心腹密探,
前途如此光明,常參卻覺得好為難,因為她其實是女兒身,
人生最大目標就是找機會死遁去遠方過平凡生活,
哪知奉皇命進國子監查案竟遇到此生最放不下的人──首輔之子赫商辰,
桃花樹下花瓣紛飛的一眼瞬間,無法記住人名的她從此記得他的名,
而他這個守禮拘謹的小古板不僅成了她摯友,更為她破了許多例,
不顧彼此父親是政敵仍偷偷來往,還讓他親大哥包庇他倆的關系,
從不喝酒的他陪她買醉,一個眼神就能摸清彼此想法,
然而兩人的關系卻被一杯下藥的茶打破,
甚至迫使她在他面前跳水輕生,詐死遠走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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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3:39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桃花樹下心花開

以前看過某部搞笑電影《天下無雙》,對于里面很多的情節都已經記憶模糊,只記得里頭的演員都頗有知名度——梁朝偉、王菲、趙薇和張震。不知為何里面有句台詞讓我印象深刻,每回看到與桃花有關的劇情,總是會擅自從腦海中冒出那句「我倆有肌膚之親、有桃花為盟,你非得娶我不可」。

或許因為桃花總是與愛情的象征綁定,不論是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失落,還是十里桃花的不悔情深,又或者是桃花樹下落英繽紛的浪漫場景,甚至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新嫁期許,桃花在其中都佔有極大的部分。

這次綠光《桃花密探》中桃花也有大量戲分,小編最喜歡的幾個場景也都和桃花有關系——

桃花樹下花瓣紛飛,落花人獨立的唯美場景,如何在瞬間奪去女主角常參的呼吸,讓她一見美男男主角赫商辰就誤了終身?

還有不愛吃甜的赫商辰,為了常參,棄了君子遠庖廚的聖人言,親手為她做她最愛的桃脯,甚至送她一顆玉石雕刻的桃子,慶賀她得到皇上青眼。

然而身為首輔之子的赫商辰與身為錦衣衛同知之女的常參,兩人的父親在朝廷勢同水火,即便兩人都在國子監就學,彼此是同窗,這般偷偷模模往來被發現後還是不堪設想,偏偏常參卻憑著自己的魅力與能耐,收服了嚴肅刻板的赫首輔,從做賊般的爬牆到堂堂正正走大門,實在厲害。

然而兩人這般「情投意合」卻始終停在知交好友的範圍,只因常參身上有著女扮男裝的秘密,揭破的話就是禍及全家的欺君之罪……

想知道赫商辰何時才會發現常參的秘密,他對常參的感情又是何時從友情悄悄成為愛情?常參辛苦的女扮男裝生活中又有什麼刺激逗趣的狀況?如親兄弟般要好的兩人,又如何成為最親密的愛人?故事精彩無比,絕對超出你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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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4:0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肖父的小管家公

每日申時一到,她便想起他,無一日間斷,可是她想,不管她坐了多久,都等不到那個人。

因為,是她離開他的。

「……下來。」

一句聲響教她驀地回神,回頭望去,瞧見圍牆底下那小小人兒的身影,她的心神才慢慢攏聚,搞清楚自己又干了什麼蠢事。

從圍牆上翩然落地,她輕咳了聲,佯裝自在地解釋著。「今日夕陽好。」

「……娘,今日無日光。」天陰得像是隨時會下雨,哪來的夕陽好?

「你這孩子不懂意境,不懂情趣。」她不禁想,才幾歲的模樣就像木頭,長大之後不就變成大木頭了?嘆口氣牽起他的小手。「走走走,不是說要逛街嘛。」

她需要吃點果脯安慰安慰自己。

午後的蘄州城,哪怕天色不佳,人潮依舊熙熙攘攘,街上車水馬龍,攤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城內是一片繁華的平和氛圍,來往人群里滿是嬉鬧交談,唯有一大一小的身影顯出幾分與眾不同,吸引人潮駐足逗留。

「你到底讓不讓我過?」銀灣雙手環胸,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直盯著另一雙同樣勾人的桃花眼。

大街上,一抹小小的身影就擋在李記果脯鋪前,面貌與面前的婦人十分相似,細致的眉眼、奪目的容顏,可是最大的不同在于這小小孩童面無表情。

「不讓。」稚嫩的嗓音透著一股超齡的氣勢。

「你不要太過分了,小桃子。」銀灣微眯起眼,帶著幾分狠厲。

近來她因為一份驗屍報告跟上司鬧得很不愉快,心情很不美,千萬別惹她!

「我並不過分,過分的是娘。」孫靖淡淡說著,還淡淡地嘆了口氣。「還有,說過很多次了,我姓孫名靖,別再叫我小桃子了。」

「我哪里過分了?」銀灣干脆蹲在他面前,試著跟他說道理。「我不過是想買一袋果脯,怎麼搞得像是我犯了滔天大罪似的?你當兒子的可以這樣嗎?先生教你的聖賢道理就是要你忤逆娘親?你太讓我痛心了,小桃子。」

說完,還可憐兮兮地抽著嘴角,要不是在大街上,她也許會考慮滴兩滴淚以表不滿。

也許是看慣了她撒潑,孫靖眉眼不動地道︰「娘,孩兒並非忤逆娘,娘勿痛心,而是父親說了,果脯吃多難克化,昨兒個娘夜里還喊肚子疼,都忘了?」

銀灣咂著嘴,收起可憐樣,帶著幾分流氣,道︰「我說,昨兒個哪里肚子疼了?我不過是睡不著而已,到底是誰到你面前胡說八道?」

「是我親耳听到娘跟玉衡姑姑說的。」

銀灣心痛地閉了閉眼,不禁想,這兔崽子就非得這麼傷她的心,就連果脯都不肯讓她吃?明明三歲就懶得搭理她,也不怎麼喜歡跟她一道出門,怎麼今兒個她要出門他就跟上了,分明就是來盯她的。

「不過是說笑而已,你怎麼就當真了?」她嘆氣。要不是這孩子真的是從她肚子里蹦出來的,那張臉就跟她同個模子刻的,她都要懷疑他是撿來的,性情實在與她太不對盤,性子完全隨了他親爹。

她原以為他親爹那家子之所以守舊刻板,是因為家中太多規矩所致,如今看來分明就是天性,血親一脈的天生古板真是可怕。

「娘說的話孩兒向來當真。」一張細致奪目嬌俏小臉上,端方嚴正。「再者,此處人來人往,咱們似乎擋了他人去路,且娘的姿態……與禮不合,不如咱們往旁移個幾步,不知娘意下如何?」

娘就是這麼教人操碎心,一下子爬圍牆,一下子又蹲得這般難看……他到底要怎麼教才能把娘教好?

銀灣咬了咬牙,真覺得她這個兒子就是生來克她的!

她氣呼呼地起身,干脆進了李記隔壁的茶樓,壓根懶得管兒子到底跟上了沒,橫豎他就是來盯她的,不管她跑到哪他肯定都能跟上。

果不其然,她才挑了個位置坐下,他馬上在她身旁落坐,並道︰「娘,雙腳並攏。」口氣平穩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強硬。

銀灣頓了下,看著自己習慣的大馬金刀坐姿,再看向正襟危坐的兒子,她不禁悲嘆,兒子才五歲就開始管娘了,再過個十年她還能不能活?

她悲涼地嘆了口氣,緩緩地收攏雙腳,順便把裙擺拉整,省得兒子一會還有話說。

孫靖看向她,面無表情地輕點著頭,她立刻賞他一個大白眼。

什麼態度?真的是不把她當娘看了是吧!

銀灣心想,人在外頭總得給兒子留點面子,回家再好好跟他說說,讓他清楚明白誰才是老大。

「姑娘,要來點什麼?」

一陣陰影壓過來,銀灣以為是店小二過來招呼客官,豈料一抬眼就瞧見個長得……很平實的臉,但穿得還挺招搖的一個男人。她不怎麼懂衣料材質,但看起來應該不是店小二穿得起的。

「閣下哪位?」她神色不耐,口氣不善地問著,比尋常姑娘家還要濃的眉微攏,配上她又不小心大馬金刀的動作,渾身散發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

男人見狀,沒來由地退上一步,偏偏隔壁桌的人突然嘲笑起這個男人,笑得他惱羞成怒,發火回吼。

銀灣沒啥興趣地瞥了眼,听了一個大概,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和隔壁桌的是友人,只是她不清楚這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讓自己的友人放聲嘲笑。

「娘,咱們回去吧。」

孫靖輕扯著她的袖角,原本就面無表情的神情此刻更加凜冽,有一瞬間她還以為瞧見他親爹呢,嘖嘖嘖,血緣這東西真是太可怕了。

「走。」她也覺得太吵了,橫豎她不過是想歇個腳再找機會去買果脯而已,又不是非要進這家茶樓不可。

然而她才剛起身,手就被人扯住,幾乎是不假思索,她的手腕一轉,反手抓住來者的手,一個巧勁反拽,來者立刻跪倒在地,哀嚎大叫。

銀灣面無表情地看著哀嚎的男人,想了想,要是把事情鬧大,說不準往後都不讓她逛大街,于是把手給放了,心想帶著兒子離開這是非之地就好,哪知道人家根本沒打算放過她,將她給團團圍住。

一、二、三、四,區區四個人,她還真沒看在眼里,只是兒子就在身邊……于是她單手將兒子抱進懷里。

「娘……」孫靖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

「危急之際,你就別計較了。」她知道這個早慧可怕的兒子,從三歲之後就不肯讓她抱,可這當頭不抱著他,難道等著他被人拎去當人質嗎?

兩人還在交談,四人已經動手,銀灣迅如狡兔地彎,毫不客氣地掃腿踹翻兩人,身如疾電竄起,一個拳頭賞了面前的男人,一個揚腿後踢,踹飛了企圖偷襲的人。

不過眨眼功夫,地上躺了四個低聲申吟的男人。

銀灣正打算要走人,一個男人迎面而來,她隨即戒備起來,可待她一瞧清楚來人,立刻垂著臉抱住懷里的兒子。

這人……不是那個什麼什麼霖的嗎?他怎會在這里?

錦衣衛怎會無故跑到蘄州?

和霖本是要來助人的,哪知道他都還沒露面,這位婦人眨眼功夫就撂倒了四個大男人……這婦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動作瀟灑俐落,而且正中要害,重要的是,這招式眼熟得緊,他卻一時想不起來。

和霖忍不住望去,可想想自己真是太唐突,竟盯著一個婦人瞧,心想反正什麼事都沒了,他干脆回二樓交差。

然而就在他抬眼望向二樓時,就見他護送前來蘄州的赫大人正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這位婦人?

他順著目光看了兩回確認,發現還真是如此,暗吃一驚。

這位赫大人是出了名的不近,如今卻盯上個少婦……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讓讓。」銀灣瞧和霖壓根沒意思要讓道,出聲說著。

和霖聞言,發現自己擋住人家的去路,趕忙往旁挪了幾步,誰知道就這幾步功夫,那位赫大人竟自二樓躍下,不偏不倚地擋在少婦面前。

銀灣本是要走,可突然出現在視野里的烏頭靴讓她硬是頓住腳步,心里暗惱,礙于那個什麼霖的在場,她不方便把臉抬起,這狀態要她打人還真難。

和霖懵了愣在當場,心想這位少婦是何等天仙美貌,才會把凡心不動的赫大人給引下來,很想偷覷一眼,偏偏赫大人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看著赫大人微垂著臉,低醇嗓音逸出口——「姑娘家住何方?赫某送姑娘一程。」

魂牽夢縈的熟悉聲嗓突然響起,銀灣沒多細想地抬眼,對上那雙如冰封般的絕塵眸子,眨眼間,她像是回到兩人相遇、桃花紛飛的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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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女扮男裝入國子監

早春的國子監里,大清早就能嗅聞到一股浮動的暗香。

從集賢門而入能隱約瞧見六堂後頭粉嫩嬌妍的桃花,和傲霜賽雪的李花正互別苗頭地斗艷綻香,引得諸多學子都停下腳步。

適逢一陣風吹過,香氣襲人,落英繽紛,讓常參的目光定住,落在被桃花瓣飄了滿身的少年身上。

少年一身天青藍,高挺的身姿在人群里萬分顯眼,那張絕世容顏更是萬中選一的無雙俊美,花瓣紛飛下襯得他猶如天上謫仙,教常參看直了眼,怎麼也收不回目光,直到身邊的人用肩膀頂了他一下才勉強回過神。

「知道你表哥長得好,你也犯不著這樣盯他,多教人誤解?」和霖沒好氣地道。

「我表哥?」常參一頭霧水地問著,再看去,欸,表哥孫澈還真的在,就站在那位少年後方幾步,那麼大個的人,剛剛還真沒瞧見呢。

「不是看你表哥你又是在看誰?」看著常參,和霖無奈地嘆口氣。

這家伙長得唇紅齒白,更要命的有雙帶鉤的桃花眼,平常就夠讓人分不出是男是女,偏偏又愛盯著男人瞧,要不是他一再提點他,替他遮掩,恐怕他的龍陽癖好流言已經傳遍京城大街小巷,回去還不怕被他老爹打死。

「站在我表哥前頭那位。」常參用下巴努了努。

和霖瞥過去一眼,再看向他。「你不認得他?」

「我得要認識他?」常參一臉不解地問。

「照理,你該要識得他。」

「為何?」

「他爹就是那個得閑了就參錦衣衛一本的赫首輔呀。」和霖撇著嘴,語氣說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原因出在他們這幾個蔭監入學的全都是錦衣衛子弟,才頭一天入學就撞見了赫家人,對他們而言真的是再晦氣不過了。

不過常參倒不作此想。

「是喔。」常參微張著嘴,忍不住又瞥了眼,惋惜著。

長得這麼好看,竟然是赫首輔家的人……可是有什麼關系,爹說過,赫家人都相當有才干,而且是絕對忠君的純臣,百年簪纓世家不說,更是世代首輔,很值得交往,只可惜赫首輔對錦衣衛頗有偏見,不知道他會不會跟他爹一樣。

「常參,我先警告你,千萬別跟那個姓赫的走太近,否則絕對跟你沒完!」和霖雙手環胸,大有他膽敢與赫家人交好,便立馬與他劃清界線。

常參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你能怎麼跟我沒完?」

「你跑不贏常參,也打不贏常參,你到底是要怎麼跟他沒完?」兩人後頭,成碩硬是擠到兩人中間,好笑地數落起和霖。

「你!」和霖沒好氣地推他一把。

成碩動作俐落地往旁退一步,連衣角都沒讓他模著。

他們三人打小是一道長大的,一起習字練武,年歲也就相差兩三歲,成天吵吵鬧鬧,要真是鬧出脾氣了,通常都是年紀最小的常參出面當和事佬。

可這當頭,常參哪有閑情管他們要不要打起來,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住那位俊美又清冷的少年。

「國子監不收姑娘家吧?」桃花樹下有人發出了驚嘆聲。

赫商辰淡淡抬眼,清冷的眸子不顯一絲漣漪。

「李兄,那位是我的表弟常參。」孫澈也瞧了常參一眼,難掩唾棄地道︰「常參肖母偏女相,可是骨子里……頑劣得緊。」

「常參?錦衣衛常同知的嫡子?」李鵬問了一句,瞧孫澈點了點頭,臉色比他還要唾棄。「看來對面這幫是蔭監來著,就不知道皇上為何今年破例讓這幫武官子弟進到國子監。」

「李鵬。」赫商辰低聲喝止,嗓音無波卻隱隱透著一股威嚴。

「表哥,我又沒說錯,以往那些武官子弟根本就沒資格進國子監,瞧瞧他們,一個個站沒站姿,瞧見人了都不知道要作揖。」說完還輕搖了搖頭。「爛泥涂不上牆,能在國子監里學到什麼?」

孫澈微垂著臉,撇了撇嘴,將一抹鄙夷藏進眸底深處,心想,方才還驚艷著人家的長相,一知道身分就將人數落得一文不值,讀的果真是聖賢書啊。

「慎言。」赫商辰淡淡拋下這句話便邁步走開。

「欸,表哥……我又是哪里說錯了?」李鵬趕忙追了上去。

孫澈看了兩人的背影一眼,退開一步讓身後的貢生魚貫進了學堂,臉色不善地瞪向朝學堂里瞧的常參。

常參偏著頭,搞不清楚他為何要瞪著自己,放下書箱,撓了撓臉便朝他走過去。「表哥。」

「你能不能管管你的眼?」孫澈咬牙切齒,壓低嗓音地道。

瞧瞧,這都什麼模樣!一雙桃花眼本就勾人,還水汪汪地盯著人瞧,是怕人家發現不了她的女兒身嗎?

他簡直快要被她氣死!一想到哪天自己可能會因為她的身分曝光而被牽累,他現在就很想掐死她一了百了!

「我怎麼了?」常參一頭霧水地問。

「別盯著男人看。」孫澈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白牙。

「……不會要我盯著姑娘瞧吧。」嬤嬤說她不能那麼做的,再者國子監里也沒有姑娘家,听說就連廚房里都是男人。

孫澈緩緩吸了口氣,用力吐出,幾回後緩了火氣,他才揚起假笑,道︰「盯著地上,會不會?」

「一會要上課了,我盯著地上成嗎?」騙她的吧……這個表哥常常騙她,她都被騙怕了。

「再不然,你就干脆盯著學正,這樣行了吧,隨便你愛瞧哪就瞧哪,就別盯著男人瞧,像話嗎你?」

孫澈臉上揚著如沐春風的笑,卻是咬著牙,眸露凶光,低聲告誡,大有她不從一會便直接將她扔出國子監的狠樣。

「怎麼那麼小氣?長得好看,讓人多瞧一眼有什麼關系?」她微噘著嘴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麼?」

「沒,不就是動動嘴而已。」她呵呵干笑,慶幸她這個表哥耳力不怎麼好。

「你給我像樣點,別給我闖禍。」

天曉得他多怨皇上為何一道旨意就讓這家伙進了國子監,光是想得幫襯著瞞她的女兒身,他都想罷學了。

常參應了聲,乖巧地轉過身,像是想到什麼,問了句,「表哥,那位赫公子叫什麼名字?」

孫澈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狠瞪著她,「錦衣衛不是很會查人底細?去查呀。」隨即大步踏進學堂里。

「不說就不說,干麼那麼凶?」她嘟噥著,覺得她這個表哥的脾氣真是愈來愈古怪,老是動不動就變成一塊爆炭,尤其特別凶她。

啐了聲,一回頭瞧見她的伙伴,雙眼隨即一亮,三步並兩步地跑去。

「那個……什麼什麼霖的,你知道剛剛那位赫公子叫什麼名字嗎?」他既然知道他是赫家人,該是清楚他的底細才是。

和霖一雙細長美目隨即翻了一記白眼。「常參……常銀灣!你到底認識我幾年了,為什麼連我姓什麼都記不得?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還管他叫什麼名字,反正你一樣記不住!」

原本正打算跟和霖比劃兩手的成碩聞言,不由跟著點頭。「是啊,咱們算是一道長大的,都知道你根本就記不住人名,何必問?」

說真的,原以為他是在戲弄他們,總是叫不全他們的名字,可相處的時日一長,才發現常參除了家人外都記不全,真不知道腦袋是怎麼長的。

「難說呀,也許總有個我記得全的,不試試誰知道?」干麼拿看蠢人的嘴臉瞧她,她蠢嗎?她要是蠢,他們就是蠢得沒邊了。

「和霖。」和霖道。

常參嘆了口氣看向他,忍不住道︰「我記不住的是名字,不是長相,你當我是傻子不成?」雖然她記不全什麼霖的姓什麼,但他現在這麼一說,她不就知道了?真以為她蠢,這麼好騙,啐!

「等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再告訴你他叫什麼名字。」和霖笑得壞心眼。

常參瞪他一眼,隨即又看向成碩,濃眉一挑,以眼詢問著。

「我跟和霖一樣,等你記住我的名字我就告訴你他的全名,連他祖宗十八代都跟你講明白。」

常參哈了聲。「真以為我非得靠你們不可?」

兄弟……這就是她的兄弟!往後最好別有什麼事求到她面前!

和霖和成碩看著常參氣呼呼離開的身影,不置可否地哼笑了聲。

就算他問到了又如何,反正他根本記不住!

學堂上,取得生員資格的貢生坐在一邊,而得祖蔭成蔭監的坐在另一邊,兩方壁壘分明,尤其以武官子弟和那群貢生最為不對盤。

這不是沒有原由的,國子監設有六堂講習,且監生不以年齡分年級,而是以成績高低。正義、崇志、廣業三堂為一年級,修道、誠心兩堂為二年級,而率性堂則是三年級,里頭的監生大都是今年準備參加秋闈的。

然而幾個武官子弟卻憑祖蔭直接進了率性堂,可以想見貢生內心里有多不舒坦,認為幾個武官子弟根本就是踐踏了他們。

此刻講學的學正姓曹,看了眼底下的學子,不管哪一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哪怕已有幾個蔭監偷偷夢周公去了,他眼不見為淨,干脆當作什麼都沒瞧見,搖頭晃腦地說起一會舉行的升堂。

常參瞥了眼桌面的書,目光隨即精準地捕捉赫商辰的身影。

嗯……坐姿端正,和身旁的儒生相比顯得英挺端肅,像是習過武的,比較可惜的是,坐這兒看不到他的臉,唉。

可是只要閉上眼,她就能瞧見花瓣飄落時他一身如畫豐姿,那清冷如泉的黑眸深不見底,卻又能倒映出她的身影。

這人怎能長得這般好看?她身邊的人個個都是出挑的,卻沒一個比得上他,那股與生俱來的高冷氣質配著那張奪目醉人的面容,那簡直是神仙模樣,怎能這般好看,教她莫名地就想再看他一眼。

她得想想,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交他這個朋友,他似乎不太好親近,但也不是不能親近,得想個法子才行……

「常參!」

一聲吼嚇得她托腮的手險些滑掉,一回神才發現她身邊多了好幾團紙,而曹學正就站在她面前。

「方才我說了什麼?」曹學正臉色有些鐵青地問。

他知道常參的父親是錦衣衛指揮同知,不是他招惹得起的,問題是常參竟然在課堂上明晃晃地發起呆,他都喚了幾聲還不回神,再不出聲,那可是要把他的臉踩在地上踐踏了。

常參眨了眨眼,隨即起身,躬身作揖,道︰「學生有錯,還請學正責罰。」

曹學正有些意外他的揖禮如此正規不含糊,而且一開口就認錯,沒有絲毫武官子弟的跋扈性子,教他顏面掛得住,怒氣就消減了幾分。

「知錯能改,下不為例。」

「是,學生知錯。」常參恭敬地道。

直到曹學正從她身邊走過才直起身子,第一時間趕緊往赫商辰那頭望去,可惜他的動作似乎沒變,彷佛她就算鬧出天大事,也不值得他轉身看一眼。

「還不坐下!」和霖在身後用氣音喊道,還丟了團紙過去。

常參沒好氣地回頭瞪去。「剛才干麼不叫我?」

「我叫了很多聲,紙都丟了幾團了。」要不是曹學正走來,他都打算要丟書了。

常參無奈嘆口氣,天曉得她會想得這般出神?

兩刻鐘之後,六堂共三十三間的門全開,所有學子全都走到廊上分別列隊,與同儕和師長對拜,祭酒和司業也站在前頭開釋幾句。

其間,常參的眼還是不住地朝赫商辰那頭瞄。

她心癢啊,沒問到名字,她有預感今晚肯定睡不著,就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跟他套近乎,他看起來像是深隱山中的神仙,不是那般好親近,身邊的人似乎不怎麼與他攀談,就算攀談了他也不怎麼回話。

這人真是特別呢,听爹說,赫家人都是這樣,不知道怎麼養成的。

正想著,一抹陰影來到面前,她隨即回過神。

「你就是常參?」

常參快速地抬眼,隨即垂下眼作揖。「正是學生。」

「好,果真是人中龍鳳。」祭酒捻著花白的須笑著。

此話不假,常參不過十二歲,身長已經比同齡的要高上許多,再加上一雙精致的桃花眼,即使不笑也看似帶笑的美顏,任誰瞧見了都想親近。

「祭酒大人謬贊了。」常參噙笑應對。

「對了,率性堂還要再加一名學生。」祭酒好似這才想起,招了招手,讓身後之人來到面前,並對那人說︰「往後,你可多和他相處。」

率性堂的學子一見到那人,有的眉頭微微一皺,有的則是一頭霧水。

常參抬眼,看著那名眉清目秀,甚至眉眼間帶著幾分怯懦的少年,問︰「不知道這位是……」

「這位是寧王世子璩堅。」

祭酒說完,一個眼神,身後的司業便帶著腰牌上前遞給了璩堅,再將其他幾個都遞給常參,那是給他們今日才入學的人補上的。

「原來是寧王世子。」常參將腰牌順手遞給了和霖,重新再朝璩堅作揖。「在下是錦衣衛指揮同知之子常參,見過寧王世子。」

「常參不用多禮。」璩堅搖了搖手,帶著幾分羞澀道。

常參見狀,不由朝他笑眯眼。

可就這麼一笑,教站在她對面的那排學子一個個都瞪大了眼,就連赫商辰都不由地看她一眼。

麗質冶容,傾城傾國。那是一瞬間浮現在赫商辰腦海里的形容,但只是瞬間,別開眼後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可其他人沒他這分修為,一個個還回不了神,不敢相信一個少年竟能美得如此妖妍。

唯有孫澈一雙大眼像是淬了毒般地瞪著常參,恨不得戳瞎她的眼算了!明知道自己長得美還故意這樣笑……他怎麼這麼倒楣有她這種只能當表弟的表妹?

半晌,李鵬先回過神,尷尬地哼笑了聲。「不就是個半大不小的黃毛稚兒?」

黃毛稚兒還能讓你看直了眼?騙鬼啊!孫澈垂著眼在心底腹誹著。

「商辰。」祭酒像是想起什麼,回頭喚了聲。

赫商辰徐步走來,朝他作揖。「不知道祭酒找學生有何要事?」

商辰?常參雙眼隨即發亮。

喔,這就是他的名字?赫商辰……嗯,好名字,虧她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麼跟他攀談,想不到祭酒大人這就幫了她大忙。

「你是敬齋的齋主,就將世子撥進敬齋,好生照料。」

國子監內設監生住宿的舍房,敬齋是三年級監生的舍房,齋主通常推舉成績最好的那一個,赫商辰當之無愧。

「是。」

「行了,升堂到此結束,你們去食堂吧。」

眾學子應了聲,齊齊朝他作揖。

眼見赫商辰開始往前走,常參二話不說抓著璩堅跟上。

「赫二公子,我是常參,往後還請多指教。」她一把攔在他的面前,臉上是止不住的燦笑。

赫商辰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漠地輕點著頭,隨即揚步繼續往前走。

常參見狀也不氣餒,抓著璩堅繼續往前跟。「對了,祭酒大人說你是齋主,那麼你打算安排世子住哪間房舍呢?」

「房舍自有安排。」

哪怕只是幾個字的回應,都夠教常參樂著了。「對了,听說下午要上武術課,不知道是哪一種武術類別?」她笑眯了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他的嗓音相當低沉,十分悅耳,帶著幾分清冷又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

赫商辰淡淡瞥了眼。「箭術。」

「騎射嗎?」她雙眼一亮。

「不是。」

「那多無趣啊。」她有些嫌棄地說著,可嘴邊還掛著笑地看了眼身旁的璩堅,再看向他,問道︰「對了,不是听說還多開了一門驗屍課程,不知道赫二公子有沒有學習這門課?」

禮、樂、射、御、書、數六門課程是國子監里必修的六門課,但今年皇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硬是再開一門驗屍課,還請了宮中太醫講解醫道。

只是科舉並不考這項,會學習這門課的學子肯定不多。

「監所里禁喧鬧。」赫商辰淡道。

「……嗄?」

赫商辰也不管她听進去與否,直接大步踏進食堂。

常參呆愣愣地看向他的背影,猜想,難不成他這是在嫌她吵?

正疑惑著,身旁傳來璩堅隱忍的笑聲,她側眼望去,見璩堅行了禮,她趕忙還了禮,听他道——

「國子監本就規矩多,禁止的事可多了,往後你要記住才好,犯戒的話是會被逐出國子監的。」

常參不禁傻眼……爹怎麼沒跟她說這些?

「一個黃毛稚兒跟著幾個武官子弟,現在還添了個寧王世子都跟咱們待在率性堂,這不是想妨礙咱們學習?」待祭酒和司業都走遠了,跟著其他人往食堂走的當下,李鵬才小聲咕噥著。

「可不是?突然冒出了個寧王世子……」他身旁的人說著,還不忘回頭看了眼璩堅。「說好听點是王爺世子,充其量不過是個無舉足輕重的質子罷了。」

「就是,當年寧王宮變可是血洗了皇宮,皇上念著手足情沒將他斬殺而是將他圈禁于封地,已經仁至義盡,只是……為何要讓寧王世子進國子監?」

李鵬最不解的就是這點,無端端地多出幾名武官子弟就不尋常了,如今還添了個寧王世子……真教人模不著頭緒。

「不過那個常參……也長得太艷了些。」有人湊上前說著。

「確實啊。」幾個人湊在一塊,對常參方才的傾城一笑難以忘懷。

李鵬撇著唇。「一個男人長得那麼艷,像話嗎?還是錦衣衛呢……就不知道皇上讓錦衣衛的子弟進國子監到底是何用意,簡直莫名其妙,他們科舉考得上嗎?不就是扶上牆的爛泥罷了。」

話落,身旁幾個學子還頗認同地鄙笑一番。

跟在他身後幾步後的孫澈,眼角抽搐了下。

「李兄,這是皇上旨意,李兄還是謹言慎行為妥。」孫澈走過他身旁時淡淡拋下這句話。

初見時還夸得像朵花,不過兩個時辰已經被嫌成扶不上牆的爛泥……他那個被當成表弟的表妹,可是個全才呀!等下午的武術課時他們就等著瞧吧!

晌午的靶場里,靜寂無聲。

靶場周圍的眾多學子一個個瞪大眼,對于眼前所見難以置信極了。

直到常參回過頭持躬作揖,露出不驕不縱的笑意,眼角余光再偷偷瞥了眼赫商辰,瞧他正看著自己不由又笑眯了眼。

這一記笑臉教正要回神的學子們又晃暈了眼,一個個朝她瞧直了眼。

孫澈內心悲摧地閉上眼,內心狠罵——

都不知道跟她說過幾百遍了,要她別笑得一臉傻樣!她怎會蠢得以為沒人看得穿她的女兒身?她那張臉、那張臉就是張該死的桃花臉呀,當天下人眼都瞎了嗎?他才幾歲,為了她,頭發都愁白了……

「真不愧是常同知手把手交出來的,我實在沒什麼能教的了。」

半晌,開口喟嘆的武師傅才教眾人回了神,看向被連著三箭徹底射穿的靶子,同樣難以置信極了。

那麼縴瘦的身板到底是從哪生出這麼大的力氣,竟能連發三箭,硬是把靶子的靶心給打掉。

「師傅言重,學生要學得還很多。」常參聞言,忙朝武師傅作揖。

眼前的武師傅可是出自大內禁衛,還是父親的好友,常參哪里堪得住他這般夸贊,只是心里還是有點驕傲,畢竟沒有辱沒父親之名。

武師傅贊賞地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入席後開始點名,三人一組上前射靶。

常參入席,正眼巴巴地朝赫商辰那頭望去,卻被和霖和成碩給架到一旁。

「你這小子何時又精進了這麼多?」和霖故作凶狠地問著。

別說那群儒生嚇著,就連他都傻住了!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彼此有幾分能耐都心照不宣,誰知道這小子今天一上場,像是下馬威似的,嚇得那票儒生全都說不出話。

「你這麼凶做什麼?常參這是替咱們找回場子。」成碩滿臉喜色地摟著他的肩。「常參,這口氣可真是痛快,教那幫豎儒全都閉上嘴。」

誰讓他們早上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欠打模樣,虧常參這三連箭教他們這些武官子弟揚眉吐氣,走路都有風了。

常參撓了撓臉,畢竟她什麼心思都沒有,純粹只是想要吸引赫商辰的目光而已,打好關系嘛,總得先吸引他才成。

只是……常參一雙桃花眼瞟了過去,就見赫商辰面無波瀾地看著前方,也不知道他剛剛究竟有什麼反應。

都怪他們抓著她做什麼!

「欸,夸你呢,還瞪人。」和霖輕推了她一把。

「你壞我好事,難不成我還得跟你道謝?」常參毫不客氣地啐他一口,順手把他推開。

「我哪里壞你好事了?」和霖都不知道該找誰喊冤了。

常參嘆了口氣,隨即振作精神,沒關系,才頭一天而已,來日方長。

她耐心地等著武術課結束,充耳不聞伙伴們對儒生的奚落嘲笑,直到赫商辰和璩堅一道上場,她聚精會神地看著,就見赫商辰連取箭的姿態都優雅得教人轉不開眼,身形端正如竹,取箭、射箭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一絲多余的動作都沒有,轉眼間靶心正中三箭,貢生那頭歡聲雷動。

反觀璩堅,連著三箭都脫靶,倒是沒人在意。

眼看著武術課就要結束,常參抓準時間準備擠到赫商辰身旁,卻被人扣住了手腕,她下意識反手一抓,正要反擊——

「你帶種的敢打我,我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听見孫澈咬牙切齒的聲音,常參趕忙收手,無奈地道︰「表哥,我說了很多次,不要從後頭突然抓著我,你一聲不響的我一定會反擊的,要是真誤傷了你該怎麼辦才好,我要怎麼跟舅舅交代?」

「你這是壞事做多了心虛,才會有人一踫你就想反擊。」

常參幾次開口終究還是放棄,反正說再多表哥也不懂,他又沒習武,哪知道習武之人的防備姿態。

回頭望去,赫商辰已經跟幾個貢生走遠了,她才嘆道︰「表哥,你抓著我做什麼?」說吧,人都走遠了,她還能怎樣?

「過來。」孫澈拉著她走了一小段路,確定四下無人,才深深嘆了口氣。

常參等了半晌,瞧他吭都不吭一聲,不禁沒好氣地道︰「表哥,你在想什麼?」不就是有話想對她說嗎?說呀,四下無人了。

「想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你。」

常參聞言,仰頭哈哈大笑,半晌才指著他道︰「表哥,你說的那麼認真,別人听見會當真的。」

「因為我很認真。」從他五歲那年不小心讓她落水,把她抱回房里換衣,發現她的女兒身之後,他沒一日好眠,每日活得戰戰兢兢,就怕有天她東窗事發被推出午門,他會跟著陪葬,因為……這家伙誰不黏,偏愛黏他!

她要是被人知道是女兒身,難道別人會認為他不知情嗎?

不,他定是知情的,而且還是掩護她的共犯,既是如此,他還能活嗎?

他恨不得將她狠狠甩開,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都躲進國子監了,她竟也能進來……老天啊,天要滅他嗎?

常參慢慢地抿住笑意。「表哥放心,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你拿什麼保證?」孫澈陰惻惻地瞪著她。「你根本不能保證,更何況你光是今天一整天就不知道盯著赫商辰幾次……你今年才幾歲?」

少女思春也沒這麼快!她卻巴巴跟在男人身後跑,像話嗎她!就那麼怕別人看不穿她的女兒身,非努力露點破綻不可嗎?

「這……跟我今年幾歲有什麼關系?」常參偏著頭,一頭霧水地問著。

「我管你今年幾歲,橫豎你往後別再盯著他瞧,再盯著瞧,我多的是法子把你趕出國子監,听見沒有?」孫澈惡狠狠地恫嚇著。

常參為難地皺起眉,不知道該怎麼允諾他,就見他已經氣呼呼地走了。

「唉,我這不也是沒法子嗎?」她嘆道。

她是領旨進國子監的,想趕她走……只有皇上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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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為将來死遁做準備

武官子弟並不如其他貢生非得住進國子監的舍房里,上完課程便各自回府,常參自然也不例外。

一進府,就見庶弟常勒在廳外,還未出聲他便已經瞧見她,喜笑顏開地朝她走來。

然而話都還沒說一句,趙管事從右側的小徑快步走來,道︰「大少爺,大人讓您過去書房一趟。」

「我知道,跟常勒說幾句話就過去。」一瞧庶弟那般引頸期盼的神情,常參心有不忍,不管如何總得與他說上幾句話。

「可是大人已經等候多時。」趙管事說話時,看向常勒的目光有些冰冷。「還是請大少爺先前往書房。」

常參還欲言,常勒就微揪著他的衣角。「父親找大哥肯定有要事,我先回院子了。」話落便快一步離開,半跑半走。

常參不禁嘆了口氣。「趙管事,常勒雖是庶出,但也是父親的兒子。」

「奴才自然明白,只是大人正候著,必是有要事相談。」

「知道了。」

常參語氣稍嫌不耐地應著,不等回院落換身衣裳便朝外書房走去,等著父親的隨從通報才進了書房。

「父親。」

坐在大案後頭,常謹言眉眼不抬地問︰「今日可有見到寧王世子?」

「見到了。」常參恭敬地站在案前,全然不像個十二歲孩子該有的沉穩。

「如何?」常謹言抬眼,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常參在案邊的高背椅坐下,沉吟了下才道︰「恐怕是個心思極深之人。」

「何以見得?」

「今日下午上了箭術課,那時他與赫商辰一同比試,孩兒見他拉弓的動作和放箭姿態,認定他必定習過箭術,而且不弱,然而他三箭都脫靶,顯然是故意藏鋒。」

而且那當頭所有的人都注意赫商辰,根本不會有人注意他。

常謹言聞言,極為滿意地點點頭。「好,很好,你如此觀察入微,不枉皇上看中你,破格拔擢你為北鎮撫司官校,你要知道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沒這般入皇上的眼。」

北鎮撫司專理詔獄,而且直通皇上,就連他這個指揮同知也不得干涉北鎮撫司,然而皇上卻看中常參,刻意將他調入北鎮撫司當官校,這是非常不得了的事,畢竟北鎮撫司官校幾乎都是從民間武試出身,不得世襲,饒是受寵權貴、京城勳貴也進不了北鎮撫司。

然而皇上卻給常參開了前例,常謹言不禁想,也許有朝一日常參接了他的位置,還能一並兼管北鎮撫司,那可真是權傾一方了。

想著,他就對這個兒子更加滿意。

常參干笑著,對于皇上的青睞無福消受,卻又不得說不。

「孩兒不敢辜負父親和皇上的期望。」她說著,笑意卻有些淡。


「自然不得辜負,辦妥此事,你往後就飛黃騰達了。」常謹言拍了拍她的肩,濃眉不禁微揚。「怎麼還是不長肉?」

常參垂著臉。「許是面容肖母,就連身形都肖母。」

「那可不成,不多長點肉只長個兒有什麼用?男人就得像爹一樣,往後你可是要繼承指揮同知一職的。」

常參收拾內心復雜的情緒,抬臉時已是無懈可擊的笑臉。「孩兒肖母也肖爹,只是年紀尚小,多等上一段時日自然就長肉了。」

「也是。」常謹言輕漾笑意,難得添了幾分為父的溫柔。「對了,今日可有與赫家的孩子說上話?」

「有,說了不少話,只是……他似乎慢熱,所以話不多。」說到赫商辰,她神情就開朗了許多。

常謹言哈哈大笑。「他不是慢熱,而是姓赫的一家都是天生一股冷傲勁。」

「這也能天生?」

「自然是,赫首輔年輕時就是張面癱臉,而且還古板得很,守舊得要命。」常謹言一說起赫首輔不禁搖頭失笑。「我記得他們赫家的人都是那個德性,可一個個都是忠君的純臣,雖有時對錦衣衛頗有微詞,但他點出的確實是些該理一理的沉痾舊帳。」

常參仔細地听著,笑意不禁在嘴角邊擴散。「要是有機會能會會赫首輔就好了。」她真想知道是不是姓赫都是同個樣子。

「他可不會給你好臉色。」

「那有什麼要緊?我定會給他好臉色的。」畢竟是長輩,再者又是朝中的清流純臣,就算受點氣也無傷大雅。

「你這孩子……」常謹言看著她,笑嘆了聲。「這一點好,卻也不好,想成就大事者,性子就得更蠻橫一點。」

這孩子太過偏女相,性子也溫了些,幸好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否則在錦衣衛里要如何震懾住底下的人。

「我夠蠻橫了,今日連三箭打穿了靶心,把其他人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武師傅都夸了我呢。」她挺起背脊,帶著三分驕傲。

「夸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可不是?這里里外外的人,哪個不是看父親面子才夸我,又是看父親臉色辦事?」常參噙著笑反問。

常謹言微眯起眼。「何時跟我說話時也開始打啞謎了?」

「父親,我……」常參吸了口氣,不容自己退縮地道︰「我只是覺得常勒可以跟我一道去國子監。」

「你是去辦差,不是去玩的。」

「常勒自然不會是去玩的,他可以……」

「我說過,他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需要插手。」常謹言話落,臉色逐漸沉了下來。「當初我要你住進國子監舍房時,你說這樣有諸多不便,敢情是為了他才不住舍房?」

「爹,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要是住進舍房,總有諸多不便,要是我察覺有異,怕是來不及通報。」常參趕忙解釋,就怕常謹言改變心意,要她住進國子監的舍房。

她哪能去那種地方?身邊不能帶丫鬟小廝,要是沒個人掩護,她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常謹言不怒而威的雙眼直瞅著她,像是要從她身上看出真偽,半晌才道︰「時候不早,下去洗漱用膳。」

常參欲言又止,最終只能應聲退下。

走回青松院的路上,她不禁朝常勒的院落方向望去,已經是掌燈時分,如今卻還是一片黑暗。

「少爺,您總算回來了。」

常參一回神,見是大丫鬟玉衡,她露出淡淡笑意帶著幾分淺淺的委屈。「玉衡,我回來了。」口吻非常撒嬌,就像個小姑娘一樣。

浴間里傳來水花的聲響,一會又靜寂無聲。

「少爺,二少爺的事,您就別多想了,橫豎大人會替他安排。」玉衡在旁替她收拾著換下的衣物,邊勸說著。

說真的,她家「少爺」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能容人亦寬大,可也因為太好,反教她擔憂,就怕她一個不小心落進別人的圈套,尤其眼下皇上又讓她領旨混進國子監里。

今兒個一整天,她惶惶不可終日,就怕少爺露出破綻教人察覺是女兒身,幸好少爺向來機靈,再者也當了十二年的少爺,從一開始的懵懵懂懂到如今的深明大義,少爺知道,這條路注定不能回頭。

浴間里傳來常參幽幽的嘆息聲。「玉衡,話不是這麼說的,不管怎樣,秦姨娘待我還是挺好的,她死前托孤,我怎能不成全她,怎能不守諾?」

三年前,常勒的姨娘已經去世,身邊的奴才丫鬟全被父親打發出去,身邊根本沒有半個體己人,府里的奴才慣會看父親眼色,知道常勒不受重視,又豈會好生服侍他?

就如方才,連盞燈都沒給他點上,整個院子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他用膳了沒,晚上有沒有給他備著炭火?

「少爺,您替二少爺做得夠多了。」玉衡嘆了口氣,就著燭火給她縫制貼身衣物。「您可以私底下偷偷做,別在大人面前提。」

「我就算偷偷做也會傳到父親耳里,不如一開始就跟父親稟明。」她的面貌肖母,但是性子肖父,最是厭惡旁人在她背後偷偷模模行事。

「可是大人……唉,這不也是當初秦姨娘自己造的孽,能怪誰?」玉衡搖了搖頭,也不再往下說了。

玉衡不說,常參心里也清明得很。

听說當年是父親對母親一見傾心,再三登門求娶,最終永安侯才點頭答應,誰知道娶進門沒幾年,因為母親當時只生了個姊姊常穎,祖母便以無子嗣為由讓娘家佷女進門,甚至下藥和父親有了一夜姻緣,不得不抬成妾。

盡管如此,梁子仍是結下,直到祖母去世父親也不待見秦姨娘,更別說給常勒好臉色看。

而她的母親當初也不知道怎麼想,認定父親是薄情郎,又怕自己沒有兒子,後半輩子沒了依靠,更怕比她晚懷孕的秦姨娘肚子里會是個男的,于是在她出生前早就預定好了,不管生男生女,最終只能當兒子。

所以她在懵懂不解事時就被當成兒子養,直到表哥發現她的秘密,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女的。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娘早就去了,爹被蒙在鼓里,她沒勇氣告訴他,只能佔著原該屬于常勒的一切,不管喜怒哀樂都得自個兒扛,她得繼續蒙騙,畢竟眼下連皇上都賞識她,要是讓人揭穿了女兒身,常家……恐怕要一夕傾覆了。

也難怪表哥一見她就想逃,想想她要是攤上了這麼個秘密,怕是日子也很難熬。

「少爺,別想了,還得拉嗓呢。」玉衡輕聲提醒著。

「還得喊?我喉嚨都疼了。」

「就是得疼,嬤嬤臨終前說過了,要是嗓音還是那般嬌嫩,遲早會露出馬腿。」

玉衡口中的嬤嬤是常參母親的陪嫁,兩年前去了,臨終前一直擔憂著她的處境,只能交代一些章程,不敢說能保終身不被識破,但撐上一時是一時,也幸虧大人沒往她身邊塞小廝隨從,否則恐怕還瞞不到這當頭。

常參無奈嘆口氣,趁著泡澡的當頭開始拉嗓子,就等著她把喉嚨喊破,不再讓她的細嫩嗓音成了她的催命符。

桃花樹下,常參還是一樣迷了眼,不禁想,怎麼能有男人長得那麼好,光是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幅畫,像是冬日里的一潭氤氳冷泉,卓爾端雅的氣質,冷冽似梅更似松竹,讓人想親近又不容易。

「常參,你又盯著赫二公子瞧了。」

常參回神,笑睇著璩堅。「是啊,他長得真是好看。」

璩堅微愕了下,像是對他的回答意外極了。「可依我看,常參是玉面芙蓉,更勝赫二公子。」

被拿芙蓉形容,常參不怎麼在意,誰讓她肖娘呢。

「世子此言差矣,畢竟芙蓉易凋零,轉眼即逝,赫二公子那是集天地冷冽正氣,永無潰散一日,才真正禁得起考驗。」

被噎了下,璩堅真的傻眼了,壓根沒想到常參竟如此推崇赫商辰,完全不介意被壓了一頭。

「那倒是,赫二公子事事樣樣都了得,不但箭術卓越,課堂上的學識更不用說,八月的鄉試肯定拿下解元。」

「那當然,我認為他肯定能連中三元。」常參喜笑顏開地道,已經在腦海里浮現他成了一代首輔的老古板模樣,肯定跟他爹現在一個樣。

璩堅張了張口,最後輕笑出聲。「看來你確實相當欣賞赫二公子。」那笑意里只有景仰而無一絲的妒嫉,直教他意外,原來也有像常參這樣的人。

「我也挺欣賞世子的。」

璩堅微揚起眉,笑得有些羞澀。「當真?」

「這事有什麼好撒謊的?」平心而論,一個被當質子的寧王世子,深知自己的處境,還能不卑不亢地從善如流,難道還不值得她欽佩?

「常參,如果咱們真能當知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瞅著常參半晌,他不著痕跡嘆了口氣道。

「能不能當知己,現在不知道,但當朋友,現在就是了,走,咱們進學堂吧。」常參友善地以肩輕觸著他的肩。

這一幕方巧被走來的赫商辰瞧見,但也只是一眼,輕瞟掠過,隨即便進了學堂。

「赫二公子、赫二公子,今日上什麼課呀?」常參抬眼瞥見他的背影,箭步如飛的朝他奔去。

「學堂內禁止喧鬧。」赫商辰淡聲道。

「喔……今日上什麼課呀?」她壓低聲音,笑嘻嘻地問。

赫商辰只是淡瞥一眼,什麼也沒回答,常參也不氣餒,死纏爛打地追問。

後頭,璩堅瞧著兩人良久才抽回目光,徐步進了學堂。

至于早已經被常參給拋到腦後去的和霖和成碩,兩人面面相覷,目光復雜。

「常參這小子到底在干什麼?」良久,和霖終于忍不住問了。

「我不知道。」他什麼都不想知道。

「課堂早就有章程,哪天上什麼課,咱們可以挑著上,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干麼非得追著赫商辰問?」

根本就是明知故問嘛,他到底在干麼?而且還把他們這兩個與他最親近的兄弟丟下……真是教人惱火。

「不知道。」

「你除了不知道就沒別的話好說了嗎?」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怎會知道他在想什麼?」成碩沒好氣地瞪他。

「你……問你也是白搭。」啐了聲,和霖氣呼呼地進了學堂里。

成碩一臉我招誰惹誰的表情,翻了個白眼,還是乖乖地跟上。

上午時分,一堂課是由學正講解十三經,另一堂課則是自修。

趕著今年八月要進秋闈的人,全都埋頭苦干,或者圍成小圈各述試題,至于跟秋闈擦不上邊的,要不是到外頭悠晃,就是窩在一處閑聊。

「你眼楮酸不酸,常參?」和霖大步走到常參面前,硬是擋住她的目光。

「不好意思,讓讓。」常參也不客氣,抓著他的腳直接往旁一拽,拽得他險些撲倒在地。

「你!」

「噓,堂內不得喧譁。」常參滿臉正經地道。

和霖的頭上都快冒煙了,哪管地板上有無蒲團,硬是往他面前一坐。「常參,你能不能回回神,你這樣盯著男人瞧,都不怕真傳出什麼流言?」

「什麼流言?」

「就是男人……跟男人那個啊。」

常參眉頭都快打結。「你到底想說什麼?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的,直接點行不行?」什麼這個那個的,打什麼啞謎?

和霖抹了抹臉,很干脆地問︰「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我當然……」常參急急抿了唇,慶幸自己收得快,臉色一冷,反問︰「你有毛病,問我這什麼問題。」

「不是啊,還不是你老喜歡盯著男人看,以前盯著兵部侍郎家的三公子,早上也盯著寧王世子,現在還盯著赫首輔家里的二公子,你……不管怎樣,總得收斂點,要不風言風語傳進你爹耳里,遲早被打斷腿。」和霖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常參的神情有點懵,懵得有點傻。

什麼跟什麼……她只是拿他們當範本,畢竟她要當個男人,總得像個男人,好比走姿坐姿等等,這都很講究,所以她會刻意尋些她欣賞的人,想學得透澈點。

至于寧王世子,那是皇上給她的秘密任務……他有必要想得這麼復雜?還是說,在旁人眼里真成了那個樣子?

「你……我懶得跟你解釋。」常參直接賞了他一個大白眼。

「要不等你再大一點,我帶你上青樓開開眼界。」他想常參年紀還小,不知道姑娘家的好,再過個兩三年定然就會開竅。

「好,你帶我去,到時候我再跟你爹說,讓你爹打斷你的腿。」

「你!」

外頭傳來當當當的聲響,常參立刻跳了起來,將和霖推到天涯海角遠,三兩步就走到赫商辰身邊,一手抄起他一手抄起璩堅。

「走,用膳去。」幾乎不容兩人說不,她隨即問道︰「赫二公子,下午的驗屍課,你有沒有興趣?」

赫商辰無言地看著常參抓著自己的手。

「有興趣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興趣。」她逕自下了定論,隨即又對著璩堅道︰「寧王世子肯定也有興趣,對不?」

「不,我……」

「常參,你怎麼這般蠻橫,強人所難?」一旁原本和赫商辰正在討論十三經的李鵬,十分不滿人就這樣被常參拉走。

「我強人所難?」常參滿臉疑惑,想了下,問︰「難道李公子不想上驗屍課?」

「誰會——」

「對了,你沒看過屍體,肯定會怕。」常參像是自己想通了,自問自答。

李鵬被截了話,心里更惱火,怒道︰「誰會怕?」

「他都不怕了,想必你們也不怕。」這個你們指的自然是赫商辰和璩堅。

「……大概吧。」璩堅干笑著。

「就知道,就知道,咱們一會邊用膳邊聊,走走走。」話落,她興高采烈地拉著兩人,還不忘吆喝其他人一道。「李公子,快啊,咱們趕緊用膳。」

「走就走。」說他怕……有什麼好怕的?

「……他又把咱們給忘了!」和霖悻悻然地道。

「興頭上而已,你就別管他了。」成碩嘆口氣。

「你的意思是他對咱們膩了?」

「欸,你這用詞怎麼听怎麼怪,說白點,常參就是愛玩嘛,他跟我二弟年紀相當,正好玩,到哪都想呼朋引伴,這也沒什麼,況且常參多交點朋友有什麼不好?」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成碩都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再說不听他也懶得理。

「是沒什麼不好,就是……」空虛啊,感覺像是自己的弟弟被人搶了……失落啊。

殮房里,嘔吐聲此起彼落,能夠穩穩站在一具大體旁的學子,真的是屈指可數。

「要吐到外頭去吐,別弄混了里頭的氣味。」開口斥罵的是負責驗屍課的吏人,是大理寺借調過來的。

得到這麼一句話,大半的人都逃出殮房了。

「就是,本來味道就不怎麼好了,現在味道更糟了。」和霖不禁碎念,覺得自己好厲害,居然不想吐,只是……有點腿軟。

看到身旁面如白紙的成碩,他還是覺得自己頗了得,再看向面無表情的赫商辰和還能揚出笑意的常參,他不禁想,這兩個人有病吧。

「記住這個味道,這就是已經死亡三天的味道,隨著死亡的時間愈長,味道會有不同的變化,有機會拿到死亡多日的大體,再讓你們聞聞,略作辨識。」吏人看著在場尚有四個人,心里覺得頗安慰。

一開始得知他要到國子監給監生上課時就覺得古怪,畢竟科舉不考這門功夫,想必監生根本不會想上這門課,只是奉皇上旨意,他只能硬著頭皮打算做做樣子,誰知道認真上課的還是有的。

「可是先生,若是才過世尚無味道,又該如何推算死亡的時間?」常參輕聲問著。

吏人內心感動無比,打算知無不言,傾囊相授。「這就得先看這兒。」他掀開覆在大體上的白布,指著右下腹之處。

「這兒?」

「對,才剛斷氣的一個時辰,面部眼珠開始僵硬,三個時辰後,肢體已經僵硬,六個時辰則是渾身僵硬,然而只要再過三個時辰,反倒開始變得柔軟。如果斷氣十個時辰左右,此處會開始泛綠,然後開始往腹部大腿開始擴散,如這具這般,不過也得要依當時的環境和溫度推算,要是在夏日,腐敗得更快,冬日自然慢一些,如果死後拋入水中,所呈現的又不同,這往後會教到這部分。」

常參仔細看著,又問︰「如果是在一般環境斷氣數日的話,又會有什麼變化?」

「通常在斷氣後五日,顏色就會從綠轉黑,最晚七日後定會出現明顯的紅色斑片,而這斑片又能分辨當初死者是倒臥或是仰臥等等姿態,因為紅色斑片必然是靠地的那一面產生。」吏人激動極了,恨不得將常參拉到一旁,盡情說個痛快。

「可我曾听說有人能從屍水就斷定是何時斷氣的,真有此法?」常參抬眼問著,余光瞥見赫商辰正目不轉楮地瞅著自己,不由朝他一笑。

吏子微詫地瞅著常參,一副找到知己的狂喜模樣。「在古書確實有如此一說,只是敢嘗試的人不多,上頭記載屍水味道能判斷斷氣日數,然而既然有其他法子可佐證,自然就不會有人使這法子。」

「原來如此。」常參听完,滿意地輕點頭。「可還有其他佐證斷氣日數的法子,學生願聞其詳。」

「喔喔,這可多著了,我跟你說呀,一般來說剛斷氣時可以先從面部五官開始找線索,好比三個時辰眼就濁了,嘴唇也會縮皺,再來就是——」

砰的一聲巨響,嚇得常參回頭望去,驚見和霖跟成碩雙雙倒地。

「喂,你們兩個怎麼了?」常參毫不客氣地左右開弓,一人奉送一個耳刮子,狠狠地將兩人給打醒。

「你這是在打仇人啊?」和霖坐起身罵道,撫著已經開始腫起來的臉頰。

「不是呀,怎麼你們突然都倒了,我嚇一跳嘛。」

「我才嚇一跳呢,你沒事問得那麼詳細做什麼?」知不知道先生把白布掀開時,他就開始想吐,腿也更軟,恨不得趕緊下課,誰知道這家伙問出興味了,竟在一具半遮掩的大體前討論細節……他能不倒嗎?

他一直偷偷靠在成碩身上,借此隱瞞腿軟的事實,哪知道成碩一倒他只能跟著倒,不然咧!

「既是上課,當然得問個詳實啊。」她想知道有朝一日,自己能不能用死遁逃離京城,自然得先作功課了。

「你有病!」午膳才剛吃過,誰能像她追問驗屍的技法。

「你才有病,懶得理你。」常參啐了口,雙手環胸瞪著他。「既然受不住,就去外頭待著,別妨礙咱們倆上課。」

「你還上?」

他是真的搞不懂常參在想什麼,往後接了錦衣衛的位置,只負責緝拿法辦,哪里需要懂驗屍這些?這些有北鎮撫司的去辦呀,常參學這些做什麼,上十三經時都沒見他這麼認真。

「為何不?成碩,把他帶走。」常參嫌棄地擺了擺手。

和霖正要說什麼,成碩已經一把將他扛起往外走。

「成碩你這混蛋,你扛著我做什麼?還不放我下來!」

「你腿軟了,不扛著能走嗎?」

「你你你……」為什麼要揭他的底,給點面子不行嗎?

待兩人一走,里頭可是真正清靜了,吏人見常參有心要學習,便領著人離開殮房,到隔壁的學室里,讓常參與赫商辰入座,開始仔細地講解入門判斷技法。

一堂課整整一個時辰,吏人講解得酣暢淋灕。

常參受益頗多,朝他行了個大禮,讓他在離開學室時腳底都有點虛浮。

待吏人一走,常參趕忙將方才所學抄記下來,只是一直覺得有道目光直盯著自己,逼得她不得不側眼望去。

「赫二公子?」哇,他肯正視自己真令她開心,但能不能等等,等她把字寫完再說?

「錦衣衛似乎不須學這些。」

這是赫商辰頭一次主動和她交談,她開心地把筆擱下,道︰「赫二公子,話不是這麼說的,學著嘛,不管用不用得著都不虧,萬一能派上用場,就不用再浪費時間找仵作了,是不?」

「真是如此?」

常參直瞅著他那雙澄澈又深邃的眸子,有剎那的錯覺,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無所遁逃,不由垂下長睫掩飾。

「自然是如此,咱們會進國子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百姓謀福,如今多學一點,總好過往後手忙腳亂。」她說得又急又快,只為了掩飾私心。「難道,赫二公子不是這麼想的?」

「自然是。」他輕點著頭,深深地看著常參,又道︰「你如此年紀有如此胸懷,令人欽配。」話落,起身朝他作揖後就先行離開。

常參呆愣愣看著他的背影,慢了半拍地心花怒放了起來。

他夸她呢!

可是笑意只維持了一剎就緩緩凋零,他要是知道她是懷著什麼心思學驗屍技法,還會這麼夸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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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馬場驚擾聖駕

時節入夏,近來國子監里的學子偏愛到東側的小溪涼亭乘涼,不但可以袪點暑氣,還可以……

「你這個……什麼什麼霖的笨蛋,就跟你說它已經向你那邊游過去了,你還放它走?」常參低聲罵著,一腳將和霖踹到一邊,撩起袍擺塞進腰帶里,緊盯著清澈的水面,眼看著魚兒正不知人間險惡地朝她游來時——「常參。」

一把渾厚悅耳的嗓音響起,常參立刻直起腰板,抬眼朝側面望去,隨即笑得一臉燦爛。「赫二公子,今兒個天氣簡直要熱死人了,你是不是也過來乘涼的?亭子里還有位置,趕緊去坐著。」

別說和霖跟成碩了,其他幾個在溪邊捉魚的武官子弟都極其不屑地呿了聲,似乎相當鄙夷常參的態度轉變之快。

赫商辰瞅著常參系在腰間的袍擺,還有其身後幾個打著赤膊的同儕,還未開口,後頭跟上的幾名貢生里,已經有人說話了。

「野蠻人就是野蠻人,都在國子監里了還不知道要衣冠嚴肅?要不要咱們去把監丞大人找來?」

「何必呢?司業大人說過,咱們這些不考科舉的本就能自己挑課,這堂講學放過不去,為的不就是不打擾你們這些人?如今到溪邊窩一下你們就要告狀,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知恩圖報?」和霖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別說得像是給了天大恩惠似的,分明就是學正講學太艱澀,你們听不懂才跑來溪邊打混,省得丟人現眼。」李鵬也不客氣地跟他杠上。「我估計一個月後的季考,你們沒一個會去考,橫豎你們不用考也能賴在國子監里。」

「你說什麼!」

幾個泡在溪里的武官子弟卷起衣袖,大有準備上岸大打一場的氣勢,嚇得李鵬趕忙躲到赫商辰身後。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李鵬怕歸怕,嘴上還是不饒人。

眼前成碩就要沖向前,常參一把將他拉住,咂著嘴。「又不是屬狗的,怎麼貓兒喵叫了兩聲就往前沖了?」

此話一出現場哄堂大笑,笑到李鵬滿臉通紅,指著常參大罵,「你竟說我是貓?」

「欸,這位李什麼什麼的公子,此言差矣,我可沒說,不信你問問在場的人。」常參佯裝無辜地道。

「你明明就……」李鵬仔細一想,發現常參真沒說,可听起來就是在說他!「表哥,你好歹也評評理,怎能放任我被人欺呢?」

把赫商辰推出來後,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就等著看他怎麼說,誰知道他開口說的是——

「常參,晌午那堂驗屍課,你不上?」

常參有些受寵若驚,桃花眼驚得眨了下,拍拍有點躁動的胸口。「嗯,今兒個這堂就不去了,一會還有事。」

「何事?」

沒料到赫商辰竟會追問,常參愣了一下才含糊道︰「就……就有事。」

「今日會有宮中太醫前來講解藥理,不听學有些可惜。」

「噢……真是有些可惜,太可惜了。」她呵呵干笑著。

不就是因為有太醫要來,她才舍棄今日這堂課的?天曉得太醫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教診脈什麼的,她還是小心為上。

「是嗎。」赫商辰不慍不火地吐出兩個字,便先行一步離開。

幾個貢生見狀,趕忙跟著走,省得一個不小心被那票野蠻人逮住。

「常參,你什麼時候跟赫二公子混這般熟了?」成碩走近問著。

「也沒多熟呀。」只是他難得邀她,她卻不能同行,心里真覺得遺憾。

「都說幾句話了還不算熟?赫二公子是出了名的寡言呢。」

「喔……對耶。」愈想愈遺憾,畢竟近來他們上驗屍課頗有心得,也頗能交流,可惜今天沒法子上課……「對了,寧王世子上哪去了?」

「你管他去哪?」和霖沒心眼地道︰「是說咱們在溪邊遇見他也真意外,我還以為像他那樣身分的人根本不會抓魚的。」

「可不是?」唉,她這不就是為了找寧王世子,才會弄成一伙人在這兒抓魚?而寧王世子這一走,不就擺明了他真的有鬼?看來得要再撥點時間盯個梢了。

「喂,你剛剛說一會有事,有什麼事?」和霖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常參側眼瞪去。「抓魚,行不行?」

「行,走走走,抓幾條大的一會烤來吃。」

吃吃吃,最好是抓得到!常參沒好氣地搖著頭,如果可以,她也想像他這般無憂無慮呀。

于是常參查出璩堅的房舍,連著盯了好幾晚,也沒瞧他在熄燈後外出。想想也對,國子監的房舍規矩甚多,又有齋主會點名夜查,想趁夜色外出幾乎是不可能。

與其夜里盯梢,還不如白日里盯緊點。

想了想,她決定打道回府,當她剛從桃花樹上站起,底下卻傳來那股淡漠又熟悉的聲響——

「常參。」

常參嚇得險些腳下打滑,趕忙抓著樹干往下望去。「……赫二公子,你還沒睡?」很晚了,都已經寅正,該睡了。

「你在這里做什麼?」

「我……」她干笑著從樹上一躍而下,從懷里取出一本《詩經》。「我在讀書,不是要季考了嗎?我出來賞月順便讀書。」

唉,好糟,她怎會盯梢盯到被他給發現了,虧她還自豪自己藏得很隱密呢。

赫商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覺得能從他臉上讀出——你當我傻子?

「其實也是睡不著,怕考不好,所以就四處溜溜,誰知道就溜進舍房這頭了。」她愈解釋笑得就愈燦爛。

沒有一絲溫度的冷冽眸子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常參愈笑愈心虛,心想要是不給個更強力的說法,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思來想去,她雙眼一亮,隨即又垂下濃縴長睫,細聲道︰「其實是我想你了。」

「為什麼?」

常參驀地張大眼,不能理解他怎能還問她為什麼?「這、這、這不就是……就因為、就因為……我喜歡你。」胡謅出口的瞬間她自己都嚇了跳。

「為何?」

還問?面對他無味平淡的詢問,常參都想尖叫出聲了。

這有什麼好問的,她都已經胡謅成這樣,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還能為何?你問題怎麼這麼多?」她火大反問。「你有不滿嗎?」

敢再問,她直接打暈他再說!

赫商辰眉心微動了下,隨即微攏起來,面色有點復雜,半晌沒吭聲,就在常參抬眼偷覷時,才道︰「監所內不得喧譁,時候不早,非房舍監生請離開。」

常參松了一大口氣。「好,我本來就要走了。」太好了,總算肯放她走了。

正當她從他身旁走過時,他突然道︰「我是男子。」

常參像看傻子般地看著他。「……不然咧?」這有什麼好質疑的嗎?

「你也是男子。」

「喔,對,嗯……」常參恍然大悟,只是三個敷衍的短音後,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朝他揮揮手趕緊走人。

赫商辰望著常參離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微攏的眉頭才放松。

一個月後。

正午過後,率性堂外,一干向來守禮不喧譁的學子突然炸開鍋,疑問聲此起彼落,只因為常參上榜了,而且還是第二名。

這能不炸鍋?一群學子議論紛紛,認定常參根本是作弊,從背地里講到台面上,直到常參和赫商辰同時進了堂里,高談闊論瞬間變成竊竊私語。

常參不以為然地微揚起眉,因為榜單就在外頭,她剛剛就瞧見了,她的兄弟們還替她開心著呢。

只是如今兄弟們似乎臉色有點臭,她朝後擺了個手勢要他們稍安勿躁。

父親對她本來就嚴格,不但要求她的武學,更要求她讀書寫字,再說了,這次的題目壓根不難,考得比她差……應該要好好反省吧?

不過,他不會也以為自己作弊吧。

忖著,她偷覷了站在身旁的赫商辰,瞧他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她模模鼻子,本來要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卻突然听他道——

「這一次的季考是曹學正與李助教一並監考,你們認為常參有法子作弊?」哪怕嗓音極淡,但一出口就是有股震懾人的氣勢。

常參听完,暗吁口氣,覺得他就跟自己想像的一樣公正不阿,不禁覺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好。

「也許他偷天換日,讓人去助教房里調換試卷。」有人不服氣地說道,反正就是不能容許一個武官子弟考了榜眼,尤其還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

赫商辰淡淡一瞥,微揚起手上一疊試卷。「方才路上遇到學正時,他交給我帶過來,剛好讓各位瞧瞧。」說著,走到學正講學的矮幾前,將一疊試卷擱下,再從中將常參的試卷挑了出來。

「常參,你過來。」他頭也沒回地道。

常參依言來到他的身旁,就見他取來一張白紙,要她在上頭寫下幾個字,她立刻明白他的用意,立刻在上頭寫下這一次季考她寫的前幾行。

待常參停筆,赫商辰便將常參的試卷往桌面一擺,讓人靠近看個仔細。

一群人爭先恐後地瞧著,不但看內容還對筆跡,仔仔細細比對之後,一個個面如土色。

「此次主考孟子注疏,你們可見常參文章貼合孟子意境,氣勢磅礡,詞鋒犀利,段落注釋時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舉例取譬時明朗簡潔,流暢疏蕩,筆鋒所至,物萬披靡……難道你們認為常參這份試卷還不足拿下第二名?」

向來寡言的赫商辰一字一句,清冷的嗓音滿是質問,問得在場學子皆無話可說,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而常參驀地抬眼,像是听到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他夸她呢……這是他第二次夸她呢,而且這一回她可以理直氣壯地接受夸贊,因為她是憑真本事。

「就我所見,若是我與常參同年,今日這份試卷必定是常參拿下第一名。」赫商辰說完還朝常參深深作揖,嚇得她趕忙回禮。

「赫二公子太客氣了,我怎能與你相比?」話是這麼說,她到底還是被夸得心都輕飄飄的,覺得自己的腳都浮起來了。

「常參謙遜,是為典範。」

「不不不不不……」她猛搖著頭,覺得他再夸下去自己大概要飛到天上了。「赫二公子才是典範,常參景仰赫二公子多時,今日得赫二公子如此夸贊,怕是會樂得晚上都睡不著覺。」

這人說話非得要讓人這麼難為情嗎?

常參真是被夸得有點羞,不太敢瞧他,卻突然覺得四周靜得有點古怪,一抬眼就對上赫商辰的目光……嗯,這眼神有點熟悉,好像什麼時候見過。

她仔細想了想,想起是她盯梢那夜被發現後,他看她的眼神。

只是她剛剛沒說什麼奇怪的話,不至于拿這種讓人讀不透的眼神盯她吧?

「今日常參只是僥幸,秋闈時赫二公子肯定榜上有名。」她收斂點,別這樣盯她了。

李鵬看了已收回目光的赫商辰一眼再看向常參,滿臉鄙夷地道︰「還用得著你說?赫家是簪纓世家,哪個赫家人不是榜上有名?」想吹捧也不瞧瞧對象是誰,也不想想表哥是他吹捧得了的嗎?

常參眉頭皺了皺眉。「照你這麼說的話,只要姓赫的就不需要努力,都能榜上有名了?」

李鵬被噎了下,正想著怎麼反擊,便听她又道——

「不管他姓什麼,總是得自己努力,我認為赫二公子能榜上有名,那是因為他自個兒努力,與他姓什麼無關。」

赫商辰聞言,微抬眼瞅著她。

「那當然,咱們又不像你們錦衣衛是世襲的官,壓根不需要努力,就能等著世襲職差。」李鵬不服輸地道。

「李鵬。」赫商辰眉眼微沉地警告。「道歉。」

「我……」

常參見狀,微笑眯眼道︰「道歉倒不至于,畢竟他說的也沒錯,錦衣衛確實是世襲,但是想接下世襲的位子也得有點本事,然而科考為官的,到最後有幾個是被錦衣衛逮進監牢里的?」

「你!」

「說說而已,犯不著大動肝火。」常參笑了笑道。

常參表現得風淡雲輕,可是她身後那票武官子弟可是樂得很,笑得李鵬都不知道要把臉擱到哪去,也惹惱了一票貢生。

「全都在這里做什麼!」

門外突然傳來監丞的喝責,嚇得堂內的學子趕緊列隊,沒一個人敢再吭一聲,畢竟監丞向來是負責國子監里的紀律,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皇上駕到,全員趕緊到彝倫堂集合。」

監丞一聲令下,大伙都小聲地議論起來,畢竟他們進國子監這麼久,還不曾見皇上駕到。

常參也有點意外,一時也模不清皇上的用意。

皇上駕到,國子監祭酒領著國子監里的司業、助教、博士等人前往接駕,而率性堂的監生也已經到彝倫堂等候。

待一行人浩浩蕩蕩到達時,監生全都跪下迎駕。

「都起來吧。」皇上龍心大悅,擺著手道。

常參起身後才發現,原來皇上還特地帶了三位皇子到來——淑妃所出的大皇子璩笛、皇後所出的二皇子璩策和靜妃所出的三皇子璩笙。

「听說今日恰逢季考揭榜,前三名是誰?」皇上笑問著。

祭酒隨即作揖道︰「榜首是赫商辰,赫首輔的二公子,第二名是常參,常指揮同知的嫡公子,第三名是寧王世子。」

被點名的三人隨即向前一步,垂首作揖。

皇上眸底閃過一絲深意,快得教人捕捉不住,隨即堆滿笑意,指著常參道︰「賞,尤其是常參,他年紀這般小又是武官子弟,竟能得第二名……真是太教朕意外了,常參,你到底還有什麼本事沒教朕知曉?」

眾人听皇上這般親和地喊著常參,不由嚇了跳,沒想到常參竟這般入皇上的眼。剛剛還對他百般懷疑,萬般鄙視……一個個心里都懊惱極了。

「回皇上的話,常參會的就這麼多,再多也沒有了。」常參苦著臉道。

皇上不是要她秘密盯著寧王世子,如今明面上又對她這麼親熱……這不是來給她站台,而是來給她拆台的吧,太陰人了。

瞧瞧,三個皇子都打量著她,把她給惦記上了,這就是陰她。

「是嗎?」皇上被常參逗得哈哈大笑,再問︰「一會要上什麼課?」

「武術課。」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那好,就讓朕瞧瞧你的射技是不是更長進了。」

皇上話落,祭酒便教人趕緊安排,一行人隨即轉往靶場。

武師傅前來迎駕,在皇上的詢問下道出一會的課程。

「不如就來個騎射吧。」

「可是,一些監生的騎術恐怕……」武師傅面有難色,怕說得太直白傷人,可是說得不明白可就傷己了。

監生通常學的都是讀書習字,會騎馬的根本就沒幾個,如今還要配上射箭,他想想都怕。

「那就安排一些擺得上台面的。」皇上話落,正要回頭落坐,瞥見了幾步外的常參,又道︰「常參,你要是能百發百中,朕就許你一個願望。」

常參本來忙著在心底腹誹皇上,突然听皇上這麼一說,雙眼不禁發亮。「皇上,什麼願望都行嗎?」好比哪天她不幸被揭穿女兒身時,她可以拿這麼願望保住一家老小嗎?

「只要朕做得到。」

哇……好狡猾,害她空歡喜一場。常參心里這麼想著,臉上還是笑得很燦爛。「皇上,一言為定。」

「行了,這麼多人在場,難道朕還能食言不成?」皇上沒好氣地笑罵著。

「常參叩謝皇上。」常參老實地答謝,便跟著武師傅去挑馬。

雖說她的身形是比同齡的孩子高,但沒法子跟成人相比,挑的馬不能太高大,否則駕馭不了。至于其他被武師傅點名要同場較量的,身形都跟成人差不了太多,挑馬的事就交給武師傅了。

馬廄離靶場並不遠,常參挑了馬交給武師傅便先回到靶場挑弓和箭。

雖然皇上賞賜的願望實現不了她的心願,但能得到的人有幾個?先拿到手再說,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派上用場,是不?

她挑得很用心,定要拿到獎賞,待她把劍和弓都挑好,武師傅也已經讓人把馬給牽來,往後看去,竟牽了十來匹馬,一一交到待會要上場的人手中,她才發現除了她的哥兒們在,就連赫商辰和寧王世子都在列。

赫商辰會被挑出來她並不意外,但是寧王世子……她不由朝皇上那頭瞄了眼,不禁有些頭痛地閉上眼。

皇上是故意的嗎?

算了,就算鬧出亂子,皇上身邊那麼多禁衛,還怕不能護他周全?

想通後,常參懶得猜皇上是什麼心思,只管專注在一會的射騎上,力求百發百中,畢竟百尺內要射中十個靶心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先松活了筋骨,常參便上了馬,馬兒卻突地原地踢踏了下,她趕忙安撫。

「怪了,這匹馬性子挺溫和,怎麼瞧起來有些不對勁?」武師傅走來,瞧著馬兒卻又看不出何處不對勁。

「許是頭一次合作,它對我還陌生得緊,熟練一會就好。」常參不怎麼在意地道,畢竟馬兒都有自己的脾性。

「一切小心。」武師傅再瞧過一遍,確定沒什麼狀況後便先退到一旁。

常參直視前方,靶都在右手邊,只要直線騎往右射便成,皇上就坐在左手邊,禁衛左右團繞,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待武師傅一喊,常參隨即策馬奔馳,抽出第一支箭,迅如疾電射出,不管有無中靶,她立刻再抽出第二支箭,一切看似進行得極順利,然而就在策馬來到皇上附近時,馬兒突然失控,揚起前蹄嘶叫。

常參一手持弓,一手剛要抓箭,身形頓時往後倒,她隨即反應過來,夾緊馬腹,在馬兒揚起前蹄的瞬間,把箭筒里的三支箭一起抓出來,同時射向三個靶,再把弓往後一拋,雙手抓緊了韁繩。

然而馬兒不知為何越發失控,不斷踢踏,像是要將她甩下,眼看就要抓不住時,一抹身影竄到她身旁,一手摟住她一手抓緊韁繩,也不知道是怎麼使力的,竟然硬是讓馬兒停下踢踏,哪怕嘴里還噴著氣,但至少平靜多了。

「沒事吧。」

那把總是清冷而悅耳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常參傻愣愣地看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因為她從沒預想過有人會幫她,況且幫她的還是他——赫商辰。

「常參沒事吧!」皇上問話同時已經從椅子上站起。

常參回神望去,就見禁衛將皇上團團圍住,保護得滴水不漏,她這才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趕忙拍著赫商辰的手好趕緊跳下馬,單膝跪下請罪。

「常參有罪,讓皇上受到驚嚇。」

「這麼點小事嚇得了朕嗎?你又何罪之有?」皇上擺了擺手,禁衛隨即退下。「來人,去查查那匹馬,瞧瞧究竟出了什麼事。」

皇上一聲令下,三位禁衛立刻著手處理,一個查看馬匹狀況,另兩個則去將武師傅帶來,後頭還跟著原本待在場邊的監生們。

武師傅方才瞧見出事,早就嚇出一身冷汗,面對禁衛的詢問,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另一名正在查看馬匹的禁衛和赫商辰卻在這當頭發現馬匹不對勁之處,禁衛轉而對皇上稟報。

皇上聞言,震怒不已,怒道︰「潘復豐,朕問你,為何馬蹄被扎進釘子!」

武師傅聞言,整個人都傻住,連忙雙膝跪下,喊道︰「卑職不知情,卑職會立刻查辦此事。」

常參回過頭看著武師傅,眉頭微微攏起,心想這馬兒不大,也不是戰馬,並沒有釘上蹄鐵,既是如此,怎會扎進釘子?難道……有人要陷害她?

正忖著,瞥見站在身側的赫商辰一臉若有所思,莫不是跟她做一樣的猜想吧?

「給朕徹查到底,今日沒能有個結果,你……好自為知。」

「卑職遵旨。」武師傅領旨,趕忙將馬廄里照料馬兒的馬僮都找來,當著皇上的面問過一遍之後,卻是未果,一個個都搖頭說沒有做,最終只能要他們想想是否有不相關的人進入馬廄。

其中一人連忙道︰「有名監生進過馬廄,還在那匹馬旁邊走動。」

「誰,你可識得?」武師傅忙問。

「我不識得,但只要看到人的話我一定認得出來。」

武師傅想了想,隨即指向排成一列的監生,道︰「可在這里頭?」

馬僮看了過去,雙眼隨即亮起,指著其中一人,「是他!」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被指中的那位監生。

那位監生正是李鵬,他嚇得面無血色,渾身不住打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趕在皇上讓禁衛押人前,常參忙道︰「皇上明察,李公子是受我所托,替我去馬廄確定有無帶錯馬而已,此事與他無關。」

話一出,赫商辰疑惑地看向她,就連李鵬都傻眼極了。

「常參,你所言屬實?」皇上沉聲道。

「皇上,常參所言屬實,這事犯人恐怕另有其人,得再細查才成。」常參一句話就把李鵬摘得干干淨淨。

皇上微眯起眼,一會便輕點著頭,不以為意地道︰「這事你就查吧,有個底了再告訴朕便行了。」

「常參遵旨。」常參當下領命,卻又突道︰「皇上,常參雖有失誤,但還是射中了十個靶心,不知道還有沒有賞能領?」

後頭突來這一句詢問,眾人都傻了眼,畢竟皇上震怒,氣息未平的當下誰都不敢吭一聲,常參竟還敢問賞……

和霖跟成碩互看了眼,忍不住覺得常參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佩服。

站在皇上身邊的三個皇子也不禁看向常參,心想他好大的膽子。

大皇子璩笛正打算斥責他,皇上卻突地拍膝大笑。

「好你個常參,你不說朕都忘了這事。」

皇上站起身望向前方的靶子,讓禁衛去查看,是否真的全中靶心。

「稟皇上,確實皆中靶心。」不一會禁衛就來回稟。

「好!常參,朕就許你一個願望。」

「常參叩謝皇上!」

本該是劍拔弩張的氛圍,因為常參這麼一攪和,龍心大悅,似乎也遺忘了方才的不愉快,讓其他尚未上場者繼續上場。

全體表現的都不差,但和常參一樣十靶全中的也只有赫商辰,看著將來的文武兩大員,皇上心里極為欣慰,賞賜了兩人不少,也讓全程陪伴的國子監祭酒、司業等人終于松了口氣。

最終平安無事地送走了皇上輿駕,一干人才終于露出笑臉。

就在祭酒讓他們回堂自修時,常參立即拉了李鵬往另一頭的小徑走。

李鵬想要甩開她的手,和霖跟成碩見狀也圍了過來。

「你們兩個別插手,這是我跟他的事。」常參沉著嗓子道。

「可是這小子這般不安分……」

和霖和成碩剛才一直沒吭聲,不表示他們相信李鵬是無辜的,因為常參根本不可能要李鵬這小子去馬廄,而這小子也根本不可能幫常參這個忙。很顯然的,常參基于某個原因要保下李鵬,他們才沒吭聲。

「我有法子治他。」常參說道。

「我也有。」

赫商辰的低嗓在身後響起,常參不由回頭望去。

「我會讓他說出實話。」

常參驚詫不已,總覺得這個人似乎不用她說什麼,就知道她要做什麼,怎會如此懂她,甚至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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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逼問同窗助查案

兩人帶著李鵬來到靶場後頭的一座亭子里,一前一後包夾著李鵬,壓根不給他逃跑的機會。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又沒干什麼,做什麼押著我到這兒來?」李鵬就連辯解也是垂著頭,壓根不敢看兩人。

「你沒干什麼?」常參忍不住哼笑出聲。「今日要不是我出面保你,你可知現在會是什麼下場?還是干脆我把你押到皇上面前說個明白?」

「別別別,我只是……我……」李鵬急了,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畢竟真的是他下的手。

「你為何這麼做?」赫商辰沉聲問道。

像是心事被窺見,嚇得李鵬抬眼,忙揮著手。「不是、不是……」

「誰讓你做的?」常參再問。

「也、也不是,就……」李鵬慌得都說不成句了。

「李公子,你要知道茲事體大,如果皇上追究御前失儀,甚至扣上襲君之罪,那是你整個李家都要陪葬的!」常參惱聲道。若不是如此,她又何必一開始就保下他?

李鵬整個人呆若木雞,像是不敢相信只是想整整常參、殺殺常參的威風而已,竟會讓自己整個家族陪葬……

「李鵬,要不是常參保下你,你現在還能站在這兒?」

李鵬愣愣地看向赫商辰,這才後知後覺地瑟瑟發抖。「不是……我只是想讓他難堪而已……他們給我個釘子,我想也沒多長,扎進去就是想讓他摔馬,哪知道馬匹剛好到皇上附近時才發難……」說著說著,淚水已經盈眶,整個人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是誰?」

「就是周侍郎家的周三和郭給事中家的郭大。」

常參微噘起嘴,對這兩個人沒什麼印象。

「我說過,此二人素行不良,要你別走近,為何不听?」

赫商辰的嗓音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但常參听得出他微帶怒氣。

「我沒和他們走近,是今兒個因為常參拿了個第二名,他們一伙人就在那頭說著,後來祭酒大人說皇上駕到,偏偏皇上又對他青眼有加,他們又和人在那頭低聲議論,說要給他殺威風,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說著說著,他們就把釘子交給我,還笑我肯定不敢,所以我就……」

李鵬說到最後眼淚已經落下,對著常參低聲認錯。「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求你別跟皇上說……我不能害了我爹娘,還有我那個才八歲的弟弟……」

他爹只是個員外郎,他是和赫家有姻親關系國子監才肯收他,要是他害了爹娘,甚至其他族人,他是萬死難辭其咎!

常參听到最後又好氣又好笑。「如果不幫你就不保你了。」

李鵬神情傻呆傻呆的,淚珠子還掛在腮邊。「可是……皇上不是要你查?」

「皇上日理萬機,難不成還天天惦記這事?就算皇上真惦記著,難道我就不會胡亂編個原因,何必非要把你揪出來?」常參真是被他逗笑了,畢竟難得瞧他這傻樣,她還是比較習慣他眼高于頂的高傲模樣。

李鵬听至此,腳下一軟竟癱坐在地,放聲哭了起來。

常參被嚇了跳,趕忙拍著他的肩。「不是跟你說沒事了嗎,別哭。」唉呀,都多大的人了還哭成這樣……她都沒哭他哭什麼?

「別理他。」赫商辰拉起常參。

「可是……他不是你表弟?」當哥哥的都不用稍加安慰一下?

赫商辰冷睨了李鵬一眼。「給他個教訓,不是每個人都如你寬宏大量。」話落,就把常參拉出亭外。

常參被夸得有點難為情,撓了撓臉。「也不是寬宏大量,純粹就是覺得李公子雖然脾氣傲了點,但不是個會使壞的人,覺得肯定有人故意慫恿他,他不過是傻得被當槍使罷了。」

赫商辰直瞅著常參,覺得此人有著超齡的成熟,洞悉力極強,即使遭受李鵬三番兩次嘲笑,竟還能以德報怨,著實令他欣賞。

思索片刻,他問︰「那兩人,需要我出面嗎?」

「不用不用,這種小事我自個兒來就成了。」她還不急著揪人,因為她懷疑後頭有人在下指導棋呢。

赫商辰輕點著頭,隨後退上一步,朝她作揖。「李鵬所為,我在此替他道歉。」

常參趕忙扶起他。「別這樣,你是你,他是他,他犯了錯,該道歉的是他。」

「沒將他約束好是我的錯。」

瞧他一臉認真,常參不禁笑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赫二公子。」

「舉手之勞罷了。」

他說得風淡雲輕,可她最清楚當時的險況,一個沒拿捏好,驚動聖駕,那可真的是……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怎樣,今日多謝赫二公子,往後若有什麼事擺不平的,盡管找我,必定竭力而為。」她深深作揖,由衷欣賞他這個人,看似淡漠高傲,卻極為公正,要是能與他成為好友,真是她三生有幸。

「能與常參為友,實乃三生有幸。」

常參瞬間瞪大眼,疑惑這人怎把她心底想的說出口,而且這般直白……「我我、我要是能與赫二公子為友,才覺得三生有幸。」

話一說出口,她就飛步跑開,實在是因為太羞人了。

赫商辰不解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微翹,然而當目光掃到還在亭子內哭泣的李鵬,眉頭又微攏起來。

事情恐怕沒那麼單純,不只是那兩人所為,想針對的,究竟是常參,抑或是……皇上?

翌日。

「真的,赫二公子,咱們就是氣不過常參太囂張,想讓她在皇上面前出丑而已,誰知道差一點就把事給鬧大了!」周三公子急得將當天的事說過一遍,只盼赫商辰能放過他。

赫商辰臉色淡漠地瞅著他,黑眸微轉,看著郭大公子。

「真的,我可以指天立誓,咱們真的就只是想殺常參威風而已,沒想要鬧事,更沒打算讓他傷著。」郭大公子趕忙指天發誓,就怕赫商辰不信他。

「釘子打哪來的?」

「撿來的。」

「哪撿的?」

面對赫商辰平靜卻咄咄逼人的態度,兩人知道要是不交代清楚,今日真的沒完沒了,便道︰「那時咱們不是在靶場上列隊嗎?一旁不就有柵欄,釘子剛好就擱在柵欄上,咱們心想真巧便拿了起來。」

「為何覺得真巧?」

郭大公子眉頭都皺成一團,真不知道他問這做什麼,可也因為他這麼一問……「那時就有人說要讓常參摔馬,是吧?」說著,他問向周三公子。

「對。」周三公子點頭如搗蒜。

「當時交談的共有幾人?」

「這……這我怎麼會知道?當時身邊幾個人來來去去,有的說了幾句就走,哪知道到底有幾人?」

「我是不知道有幾人,但是最主要就咱倆,還有劉濤、裴宗康和阮寧中,是吧。」郭大公子扳著手指算完後,再問著周三公子。

「應該是,可其他人……」周三公子抓了抓頭,笑得有點赧然。「咱們說得正熱烈,也就沒那麼注意了。」

「是誰說要讓常參摔馬?」

「誰說的……」周三公子沉吟著,以眼神問著郭大公子,卻見他也攢眉細思。

好半晌,兩人才異口同聲地道︰「不知道,就有個人說,那就讓他摔馬,殺殺他的威風,讓他在皇上面前丟盡顏面。」

赫商辰微眯起眼細忖,心想這事比他預料的還要復雜……

豈料他的眼神太過冷沉,嚇得兩人連忙求饒。「赫二公子,咱們能說的都說了,句句屬實,全都是真的!」要不是想不到還有什麼起誓的法子,他們定會當場起誓博得信任,省得他老這樣盯人。

赫商辰神色淡漠地睨著兩人。「昨兒個扎進馬蹄的那支釘子並不是打蹄鐵用的釘子,長度要更長些,從蹄子打進去會隨著馬兒行走或奔跑一點一滴釘進去,等馬兒跑到皇上面前時,釘子才會鑽過蹄,扎進肉里,讓馬兒疼到發狂。」

兩人听完時還一臉傻樣,再仔細一想——

「赫二公子,咱們沒那個意思,絕無那個意思,你說這話豈不是要把咱們給嚇死?」

兩人面無血色,不斷打著哆嗦,心想赫商辰要是把他們給李鵬釘子的事往上呈,再扣上襲君的罪名……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名。

「所以趕緊想想,到底是誰說要讓常參摔馬,一天,我只給一天的時間。」話落赫商辰轉身就走。

「赫二公子、赫二公子!」

一時間,他們哪想得起來那句話到底是誰說的?

赫商辰徐步走向率性堂,邊走邊細忖剛從周、郭兩人那兒得知的消息。

凶手心思極細,每走一步都未留下痕跡,無聲無息地埋伏在人群里,偶爾適度煽動……

「赫二公子!」

熟悉的清細嗓音兜頭落下,他不由抬頭望去。

只見常參坐在桃樹上,看起來像是……正忖著,常參便丟了一樣東西過來,赫商辰快手一接,是一顆青紅色的桃子。

「好甜呢,這桃子真是好吃,要是做成桃脯肯定不得了。」

說著,她已經從樹上躍下,四平八穩地落在他面前,吃得一臉滿足,笑得眸子里像是打翻滿箱的寶石那般燦爛,教赫商辰一時轉不開眼。

「赫二公子?」常參偏著頭打量著他。

赫商辰垂斂長睫,掩飾一時的失態,啟口道︰「桃脯難克化,還是少吃點好。」

常參不由撇了撇唇,細聲咕噥著。「現在就算想吃也沒得買。」怎麼每個人都這麼說,難道他們都不知道桃脯有多好吃嗎?

「說什麼?」

「沒事,瞧你走得急,上哪呢?」現在可是休息時間,就算要趕回率性堂也犯不著走這麼急。

赫商辰這才想起自己正急著找她。「剛才查了些事想跟你說。」

「喔?」她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他竟幫著自己查事。

听他將郭、周二人的說法道完,她不禁微眯起眼思索,直覺得這網撒得真大,想要一一厘清,怕是要費上不少時間。

「得要先從對你不滿之人查起。」

她驀地抬眼,真的覺得與他之間似乎有種不須言明的默契,好像她在想什麼他都知道似的。

「難道不是?」

「是……當然是,只是我樹敵頗多,想要一一捋清恐怕相當難,再者這事查不出證據。」她忙回神應聲,有些頭疼地皺起眉,因為瞧不慣她的人真的很多呀,太難辦了。

別說國子監里的監生了,恐怕就連皇子也對她不滿,好比向來自視甚高的大皇子,還有待她也不親厚的二皇子,至于三皇子……他較寡言,心思藏得比較深,唉,真是的,皇上沒事給她樹敵做什麼?

國子監里的監生,有哪家不是和皇子們沾親帶故?阮寧中不就是大皇子的表弟嗎,裴宗康也是三皇子的表哥,而二皇子對錦衣衛向來有微詞……唉,一個個都是她惹不起也不想惹的。

說到底,國子監就像是朝堂縮影,里頭的人難道就沒有拉幫結黨地選邊站?

「就算查不出證據,也得知道躲在暗處之人是誰。」常參沒說出口的這些,赫商辰心底也通透得很。

「也是。」她無奈地嘆口氣。

「走吧,該進率性堂了。」

常參點了點頭,正要和赫商辰一道走,後頭有人疾步跑來,嘴里還喊著赫商辰。

兩人一回頭,驚見是國子監里司懲戒的監丞。

不得喧鬧、不得疾行……監丞大人自個兒就犯了兩條紀律呢。

「赫商辰,你府上的小廝已在外頭等候,趕緊回去。」監丞顧不得氣喘吁吁,趕忙催促著。

「什麼事?」常參才問著,就見赫商辰臉色微變,睬都沒睬她,大步往外走得極快,就連袍角都快飛起來,可見事態之危急。「監丞大人,赫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赫商辰的母親快不行了。」監丞嘆道︰「今年秋闈,他定是能上榜的,可如今看來……他得等三年後了。」

常參聞言,不禁也跟著嘆氣,可想的卻與監丞不同。

他從來不失儀,如今卻走得這麼急,可見與母親之間的感情深厚……母親一走,他得有多難受。

三天後傳來赫商辰母親病逝的消息,赫家人丁憂,但赫首輔被奪情起用,而在翰林院的大公子赫歲星和赫商辰必須守孝三年,在處理完母親的喪事後,兩人便前往城郊外的赫家祠堂守孝。

常參知道他母親病逝的消息後,一直想去探訪他,偏偏她的身分有那麼丁點尷尬,要說是至交嘛……不算是,更別說是知己,沒有合理的身分,讓她不知道要用什麼名目去見他,只好等著跟父親一道去上香。

誰知道在大門口就被擋下來了,赫首輔真的是一點情面都不給,盡管她再擔心,也只能隨著父親離開。

得知赫商辰前往城郊的赫家祠堂守孝,她也想去探探,無奈手上的差事還未結束,再者她在國子監就學,哪能隨便說走就走。

這一擔擱,時序都入冬了。

趁著休沐,常參沒和誰說一聲就獨自模到赫家祠堂。

只是地方找到了,她反而遲疑了,站在圍牆外有點猶豫,畢竟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面,她突然跑來找他想安慰他,會不會顯得有些交淺言深,太過一廂情願?也沒打聲招呼就不請自來,是不是太厚臉皮了?

可是她人都來了,下次休沐就得要等到年節了。

常參陷入天人交戰,適巧祠堂的小門打開,一個小廝打扮的男人像是被嚇了跳,再瞧常參身上的衣料極為上等,猜想該不會是赫家兩位公子的友人,便恭敬地問︰「敢問公子是我家兩位公子的友人還是同僚?」

「呃……」她頓了下,呵呵干笑著。「不是、不是,我是路過、路過。」

話落便一溜煙地跑了,幾乎繞著赫家祠堂的圍牆跑了半圈,直到氣喘吁吁才停下。

唉,這可難倒她了,她是他的誰呢?

雖然他曾說能與她為友是他三生有幸,這樣的話有時不過是客套,她要是當真了,那不等于她硬巴上人家?

可仔細想想,她剛剛真不該跑的!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但她可以說是國子監的同窗呀!

她不禁咂了聲,懊惱極了,瞧她這腦袋,平常還頗精明,怎麼現在卻不中用了?她跟祠堂里的人說不是,往後她要是又來了該怎麼解釋?要是下人覺得她古怪,豈不是讓他這個主子臉上無光?

想了一圈,常參真的想撞牆了。

眼看天色都快黑了,她一路趕到這里要是連人影都沒瞧見,壓根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豈不是虧大了?

正門進不去,那就……看著眼前約一丈高的灰白色圍牆,牆邊栽種了整排的樹……她心思暗動,退上幾步再往前跑了兩步,踩牆一躍便直接躍上牆頭,正打算靠著樹干的遮掩瞧瞧祠堂里的格局,猜想他可能會在何處,卻——「常參?」

「欸?」她聞聲往下一看,適巧看見站在底下的赫商辰,整個人都傻了。

來的路上她排練了數種說法,想著該怎麼和他閑聊,也想過可能不容易踫到人,遠遠瞧一眼也就成了,哪知道她才翻上牆頭就遇見他……呃,她應該說什麼才好?

不說點話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梁上君子?

「你來探視我?」赫商辰臉色平淡地問著。

常參腦袋還轉不過來,听他這麼一問,只能很老實地點著頭。

「下來吧。」

應了聲,常參乖巧躍下,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臉。「我……因為……」說找不到大門,會不會顯得她很蠢?

「找不到大門?」

「嚇!」她嚇了一大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怎麼?」赫商辰不解地瞅著她。

「沒沒沒,不是找不到大門,是……我本來要叫門,剛好有人出來問我是不是兩位公子的友人,我心想我又不是,一時又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就一路沿著圍牆跑到這兒來,心想爬上圍牆能瞧上你一眼就好,誰知道就遇到你了。」

她嘿嘿干笑,往後在他面前絕對不能撒謊,不管他到底是有意揣測人心還是純粹本能猜問都太嚇人了,她可不想撒了謊再被他戳破,太丟人了。

「你不是我的朋友?」赫商辰眉頭微攏問道。

「我是嗎?」她有些不安地摳著指甲。

天氣涼,赫商辰的眸色更涼,直睇著她半晌,再問︰「我不是你的朋友?」

「是,當然是!」她忙不迭地道︰「就因為是,我擔心你,好不容易等到休沐了,便趕緊過來了。」

她自然當他是朋友,可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嘛,多怕表錯情,尷尬。

赫商辰嘴角微勾,笑意若有似無。「走吧,到亭子里坐坐。」

「好。」

亭子里的石桌上擱著茶具,水壺燒得正旺,赫商辰拿起水壺將熱水沖進茶壺里,問︰「那樁事,你可查出真相了?」

常參頓了下才意會過來,沒想到他還惦記著這事。「其實這事可以說是無頭公案,查不到底,反正我找了阮寧中他們幾個旁敲側擊,結果他們竟然對是誰提議要讓我摔馬的人都不知道。」

「沒讓人盯著他們?」

「盯了個把月,什麼都沒有。」這才叫人氣餒。

「那麼,那日除了咱們知曉的幾個人之外,全都視為嫌疑人,一個個查。」他淡然說著,給常參倒了杯茶。

常參微張著嘴,沒想到他竟還要她繼續查。「真要如此,至少還有二十幾個要查,然而事情都過了這麼久,怕是也查不到證據,再者就算我盯到人了,又能有什麼法子讓那人坦誠?」

所以最後她放棄了,反正皇上也沒差人問她這事。

「不是要證據,也不是要那人坦誠,而是要讓自己知道到底是誰躲在暗處,隨時會危害自己,以此防身。」

常參愣愣地看著他,攢眉想了下,問︰「你這是在擔心我?」

「我不能擔心你?」

面對那張沒有表情起伏的俊臉,常參只覺得自己的心狠竄了幾下,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最後融合成一抹感動。

她不禁笑眯了眼,帶著幾分靦腆和難為情,細聲道︰「我來呢,是探望你過得好不好,想安慰你的,沒想到你倒惦記著我,怕我被人暗算。」說著說著,不知道為什麼那抹感動就變成了滿滿的喜悅。

雖說她和成碩、和霖稱兄道弟,但實在是太擔心被揭發女兒身,所以慣于獨來獨往,等于什麼事她都得自己來,也沒想過要求助于人,可他卻默默替她盤算下一步,她真的很開心,真的覺得自己得到了人生至友。

瞅著她的笑臉,不知怎地,赫商辰的唇角跟著微彎。

「生離死別是人間常事,我早有心理準備,再者母親掛念我的學業,我能做的就是不辜負母親的期望。」他淡道。

「沒錯,你非池中物,早晚要飛上天的,晚個三年又如何?」

「你呢?」

「我?」

「不參加科舉?」

常參不禁笑出聲。「我爹可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我是他唯一的嫡子,自然要繼承他的衣缽,我要是去考舉,我爹可能會打斷我的雙腿。」

而且皇上也會想個法子讓她無法參加科舉,畢竟她現在有官職在身,哪怕只是個北鎮撫司的官校,手里已經握了一些權,是可以直達天听的。

然而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爬得愈高,就愈無抽身的可能。

「可惜。」

常參聞言,笑嘻嘻地湊近他一些。「赫二公子太瞧得起我了。」

「是你真有本事。」

「唉,我又不是來讓你夸的,別夸了。」太羞人了。

「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

「真的?」

見他神色清冷地點了點頭,常參不禁樂開花。「喏,往後只要我得閑,我就來探視你,你千萬別嫌我煩。」

「不會。」

常參勾彎唇,心底有種說不出的喜悅不斷涌現。

「你在國子監里,一切小心為上。」赫商辰不忘再囑咐她一聲。

常參笑眯了眼,輕柔的應聲揉進了冬日爽朗的風聲里。

從這天過後,如常參所說,只要她一得閑,就會跑到赫家祠堂找赫商辰。

兩人像是從一開始就無任何隔閡,哪怕赫商辰總是靜默,她也絲毫不在意,反正他話少她話多,倒也挺契合。

赫商辰慢慢習慣了她總愛翻牆而來的惡習,不再糾正她。

年節後,卻見小廝領著常參規規矩矩地從大門走進來,身邊還帶了個人,年紀看起來與他相當。

「赫二公子,我又來打擾你了。」常參遠遠地就朝他揮著手。

赫商辰眉宇間是往昔的清冷,朝他身邊的人又打量幾分。

「赫二公子,今日我帶我弟弟前來。」她說著,朝常勒使了個眼色。

「赫二公子,在下常勒。」常勒規規矩矩地朝他作揖。

「不用多禮。」赫商辰淡道,看了常參一眼,逕自走進院子里的小廳。「今日怎麼會帶令弟過來?」

「赫二公子,我是想說,你在這兒像是少了個伴,便帶常勒過來,你念書時他也念書,身邊多個人陪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常參快人快語,開門見山地道出她的盤算。

「不用。」赫商辰也夠爽快。

「喔……」雖說是猜想中的事,但像他回應得這麼直接而不迂回的人,真的不多見了。忖著,她偷覷了身旁的常勒一眼,又道︰「也是,畢竟你在守孝,還得自修功課,似乎也不適宜多添個人。」

這話是給常勒和赫商辰台階下,省得把關系搞壞了。

只是常勒垂著臉,赫商辰又不吭聲,她突然覺得自己答應常勒的要求似乎有點蠢。

瞧赫商辰的神情比往常冷,她並沒有多待,帶著常勒離開。

赫商辰瞧著常參離去的身影,心想,下回他再來時得要跟他說說,他這個弟弟,心術不正。

然而這一等,就等過了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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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爬牆撞見赫學士

再見到常參時,他正在樹上,看似偷摘……桃子。

赫商辰仰著臉,看常參摘桃子摘得正起勁,還拉起袍擺裝桃子,不由開口問︰「需要簍子嗎?」

「哇!」正摘得歡的常參聞言嚇了跳,差點連人帶桃摔下地,最終攀住了樹,可是桃子卻掉了滿地,教她心疼極了。「唉,赫二公子,你怎麼都不先打聲招呼,害我的桃子都掉了。」

唉呀,桃子都砸到地了,這要是傷著了口感就不好了。

赫商辰直睇著他,唇角有著難以察覺的笑意。「你可真愛吃桃。」

「可不是嗎?我就喜歡吃桃子。」說著已經躍下,往上頭一指。「可我來過這麼多次,竟然都不知道原來這是桃樹。」

「因為你來時並非花季。」

「就是,近來有事擔擱了,所以一直沒空過來。」就說了她這個北鎮撫司底下的官校真不好干,什麼事都得暗著來,盯梢查案搞得她心很累。「喏,我這麼久沒來,想我不?」

赫商辰微愕,正要啟口,卻見常參突地喊叫了聲,嗓音還是帶細,像個姑娘家,下一刻人已經跳了起來。

「蟲!有蟲!」常參不斷地跳著,企圖甩落爬到她肩上的蟲。

赫商辰見狀,一把按住他的肩,一把抓住蟲子,隨即遠遠地拋出圍牆外。「抓掉了,別怕。」

「怕?」她驚魂未定地干笑著。「我不怕,我只是被嚇著了。」

「嗯。」他應了聲,不戳破也不取笑她。「桃子還吃嗎?」

「吃,為什麼不吃,我摘了好久的。」被轉移了話題,常參趕緊滿地上找桃子,撿得手都捧不住了,余光瞥見有人遞來一個小簍子,她也不客氣地把桃子擱進去再繼續撿。

赫商辰原意是要遞給常參的,誰知道她竟然沒有接過手的打算,只好自個兒拎著,順便幫忙撿桃子。

全都撿完了,就見常參拿起桃子在身上擦了擦,清脆地咬了口,然後滿足地微眯起嘴,教他不自覺也咽了咽口水。

「唉呀,還帶酸呢,好吃!」常參滿意極了,抬頭看著桃樹,結實累累,看來能夠摘上好幾天呢。「真羨慕,我家里沒能種桃樹。」

「我家中也有。」

「真的?」她一臉羨慕死了的神情。

「我娘栽種的。」

「喔……」她這才想起他是來守孝的,結果她每次來都沒規沒矩,看著咬了一口的桃子,她忍痛打算先收起,卻听他道——

「不是說好吃,怎麼不吃了?」

「就……也沒事。」她干笑著繼續啃桃子。

「到屋里坐吧。」

她應了聲,跟在他身後蹦蹦跳跳,又覺得自己太過肆意,趕忙規規矩矩地跟著他進屋子里。

「這陣子忙什麼?」落坐後他淡聲問著。

「也沒忙什麼,就是雜事多。」這其中辛勞她自然是不好與他說。

「嗯。」他淡應著,沒再追問。「這回怎麼沒走大門?」

「唉,剛好從那個方向過來,想說翻牆比較快,省得又要繞一大圈。」赫家祠堂佔地不小,從大門走到他院子都快要一刻鐘,但這不是她翻牆的主因,實在是久未見面,她有點近鄉情怯。

誰知道一翻過牆,就又遇見他,真巧。

赫商辰瞧她坐不端正,一腳踩在椅座上,目光涼涼地盯著。

常參被他這一盯,連忙收腳。「喏,你讀書吧,我不吵你,就在這兒坐一會再回去。」唉,她這習慣一時半會也改不了,但她盡可能別在他面前這般坐。

「你似乎長高了。」

「確實,我抽高了不少。」她啃著桃子,喜孜孜地道︰「我已經比李公子高了。」說著,干脆站起身比劃著。

赫商辰微揚起眉,站起來俯看著他。

「欸,你也長高了不少。」

「嗯,在你沒來的這段時間里。」話落他便落坐,翻開桌上的《論語》。

常參偏著頭,攢眉細思了下,可不管她怎麼想,都覺得他這句話似乎有點酸、有點不滿,像是她太久沒來惹他不快。

「赫二公子,我許久未來,你會想我嗎?」帶著幾分打趣,她湊在案邊問著。

「……不知。」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不知?」

「就是不知。」他不懂何謂思念。

常參咂著嘴,把椅子拉近他一些。「我呢,要是得閑,往後會常來的,屆時你可別嫌我煩。」

「你說過了。」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里,常參笑得像只偷腥的黃鼠狼。

雖然她這當頭笑顯得不厚道,可是發現他似乎有些變化,彷佛期待她到來,心底就很樂。

原來被人等待,是這般令人開心的事。

如常參所說,她果然隔三差五就溜過來,哪怕只是與他閑聊幾句,和他一起讀一會書,偶爾和他切磋武藝,甚至賴在這兒小憩一會,都好。

橫豎,她就是想見他嘛。

「赫二公子,沒有桃子了。」看著只剩葉子的桃樹,常參內心有點哀戚。

「沒有桃子,你往後就不來了?」坐在亭內讀書的赫商辰眉眼不抬地問。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不可能吃得這麼快,可是我每隔幾天過來,就發現桃子少很多。」這里的桃樹有五棵,每棵桃樹都結實累累,她頂多一次吃個五六顆,哪可能少得這麼快。

「許是府里的小廝打下來。」

「你沒跟他說,那是我的嗎?」跑慣了,她把赫家祠堂當自家,說起話來也跟著蠻橫了。

赫商辰險些被她理所當然的口吻逗笑。「我只是猜測。」

「肯定是他,要不還有誰呢?」他又不吃桃子,他大哥大概也不吃,而祠堂里伺候他的總共也就兩個小廝和幾個雜工和廚工,連個丫鬟的影子都沒瞧見,肯定是小廝干的。

「明年會再結果的。」

「我等不到明年。」一會她非找小廝問問不可。

「桃子吃多難克化。」

「我沒吃多。」她很有分寸的,至少在他面前。

「太多。」

常參回過頭看著他,微眯起眼道︰「莫不是赫二公子要小廝把桃子都打下來吧?」

赫商辰好整以暇抬眼。「好看的一張臉弄個地痞樣,像話嗎?」

「因為我在問你……」好看的一張臉?他這是在夸她嗎?常參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頓時有點難為情。「我哪里好看了,像赫二公子這樣才好看。」

在她眼里,赫商辰的美貌是很男人的俊俏,五官刀鑿般分明,盡管渾身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但清冷如月,傲且華麗,哪像她,隨著年紀增長愈來愈像娘,近來玉衡都為此愁出白發了,她才幾歲呀。

她也跟著愁,誰讓她的聲音還是喊不破喊不粗,每過一年她就越發擔心被揭穿。

赫商辰瞅著常參,正不知道如何應對其說詞,耳力極佳的听見腳步聲,下人沒有自己的允許並不會靠近這頭,所以——

「兄長。」

常參聞聲回頭,遠遠瞧見有個身穿月牙白衣袍的男子走來,氣息溫潤如玉,但是同樣有股讓人不易親近的氣息。

「見過赫學士。」她趕忙起身作揖。

赫歲星不著痕跡地打量常參後,看向赫商辰。

「常參,自家祠堂,不用多禮。」赫商辰道。

她應了聲,起身後就見赫歲星坐在赫商辰身旁,這樣一坐,更覺得兩人真是親兄弟,不但五官相似個六七成,連那通身氣質都一模一樣,果真如爹所說,赫家人都是天生冷種。

只是赫歲星從頭到尾都沒開口,反倒是赫商辰一會輕點著頭,一會又應了些話,然後就見赫歲星面無表情地起身,朝她微頷首後就離開。

這是……她疑惑地目送赫歲星離開,猶豫了下忍不住問︰「赫二公子,我有一事不知道能不能問……」

「問。」

「喔,就是……你大哥他……不能說話嗎?」

赫商辰本是在看書,聞言緩緩抬眼,正經道︰「啞巴是不能入朝為官的。」

「對呀,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他……」她突地啊了聲,隨即神情沮喪地道︰「所以他是覺得我是個外人,對我有所防備,所以不想在我面前開口說話?」

「不,兄長只是個不愛說話之人。」

「真的?」

「家里規矩多,讓兄長更加寡言,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我也習慣了,所以我們兄弟之間都用眼神交流居多。」

「所以你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瞧他點頭,她不禁追問︰「每個人你都能光看眼神就猜出對方心思嗎?」

這麼厲害,她也想學。

瞧她突然湊近,教他清楚瞧見她一雙帶鉤的桃花眼里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他不禁身形往後移,微別開眼。

「那是我與兄長的相處方式。」他垂著眼,掩去一瞬間的心悸。

「喔。」她有些惋惜,還以為能學到厲害的技能,要是能直接把人心看穿,她就好辦事了。

「別胡思亂想,兄長沒把你當外人。」

「當真?」

「真的,兄長甚少夸贊外人。」

常參瞪大眼。「他什麼時候夸我了?」

「剛剛。」

常參斜睨著他,懷疑他根本是哄她開心,畢竟赫學士一句話都沒說呀。

看著漸暗的天色,常參不禁嘆了口氣,隨即起身要向赫商辰告辭,他卻驀地閃身到她身旁,嚇了她一跳。

「怎了?」

「為何身後有血?哪兒受傷了?」

常參一臉茫然,見他拉起自己的袍角,哪怕是沉藍色的袍子,還是可見上頭有團血痕,而且還是挺新鮮的血。

這是……她神情一僵,忙拉回自己的袍角。

「沒事,我沒受傷……就有一點事但沒事,我先走了,改天再過來。」她說得又快又急,甚至連自己胡謅什麼都不知道。

跑出亭外,她縱身躍上高牆,頭也不回地走了。

赫商辰跟著躍上牆頭,她卻已經縱馬離去,他只能目送她的身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回到府中的常參,在昏暗天色中避開府里下人回自己的院落,迅如疾電地竄進自己的房里。

「少爺?」正在給她縫制里衣的玉衡被嚇了跳,抬眼瞧她臉色蒼白,趕忙迎上前去。「發生什麼事了?」

「玉衡……」她氣若游絲,雙手緊抓著玉衡。「我的月事好像來了……」

「嗄?」玉衡瞪大眼,忙將她拉過來,果真瞧見沉藍色的袍子染了血。她心頭一顫,連忙穩定下來,低聲安撫,「少爺別怕,一會奴婢先準備熱水讓您淨身,然後再教您怎麼用月事帶。」

嬤嬤離世前曾尋了一種秘藥,說是讓少爺定期飲用的話,月事不會來,但嬤嬤也說過這事說不準,誰都不能保證一定有效,所以她一直惦記著,眼見一年一年過去,她以為秘方真有效用,結果還是……

「月事帶?」

「往後少爺必須學會使用,還有少爺的聲音必須趕緊喊破,否則再這樣下去定會露出馬腳。」

常參神色惶惶,在浴間里不斷地大喊著,恨不得能喊破了喉嚨,用沙啞的嗓音掩蓋她天生細致的嗓音,她恨不得自己真能成為男兒身,可是她不能,為了活下去,只能想盡辦法變成男人。

然而月事的到來,讓她明白她永遠都無法假裝成男人。

喊著的同時,淚水不斷地滑落……

未正,赫商辰放下手中的書,從窗外看出去,圍牆邊上的桃花盛放灼艷,粉色嬌嫩得引他一再注目。

半晌,他起身到外走動,來到栽種桃樹的圍牆邊,腳步緩慢地走著,負手在後,一步踏過一步,狀似散步賞花,實則像是徘徊,且一直盯著圍牆、盯著桃花,專注得壓根沒發現赫歲星來到他的身後。

他不斷地來回走著,無聲地等待,直到有人輕觸他的肩,他微帶喜色的回頭,卻見是他兄長。

赫歲星瞅著他,帶著幾分似笑非笑,像是在說——原來,你常在這兒徘徊就是為了等他?

赫商辰斂睫不語也不反駁,當是默認了。

就連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等待常參的到來,可是他那人總是像陣風,無法捉模。

赫歲星用肩膀輕點著他,笑意若有似無。

「不是。」赫商辰想也不想地道。

赫歲星只是無聲看著他,神色不變。

赫商辰對上兄長那雙眸色偏淡的眸,莫名感到狼狽。「不是,是兄長多思。」

赫歲星眉頭微揚,微偏著頭,深邃的眸子直瞅著他。

「……地窖里的桃子是要拿來做桃脯的。」他垂斂著眼,卻被兄長盯視的眼神強迫抬起眼,對上兄長的眼神,他抿了抿唇道︰「以往不喜,不代表往後不喜。」

赫歲星唇角的笑意更濃了些,但他沒再追問,只是以手指指著圍牆邊上。

赫商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見圍牆上出現了一雙小手,然後似乎是微微使力,一張桃花臉乍現,整個身形竄上了圍牆,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彎。

「欸……」常參愣了下,她猜想過許多可能,卻沒料到一翻牆就撞見他們兄弟倆,趕忙躍下朝赫歲星作揖。「常參見過赫學士。」

赫歲星回禮,擺了擺手,看了赫商辰一眼後便先行離開。

「這麼巧,赫二公子,你又在這兒了。」

瞅著常參比桃花還燦爛灼艷的笑臉,赫商辰也不自覺地輕揚笑意。「好久不見,常參。」他的個子似乎又抽長了,就連嗓音都變啞了,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笑臉,依舊讓人覺得心暖。

「是啊,好久不見,赫二公子,我依約來賞桃花了。」說著,她端正地朝他作揖,再抬眼看向滿枝頭的粉嫩桃花,不禁連嘖了數聲。「今年的桃子肯定不少,先說好,都是我的。」

「好。」

「真的?」

「真的。」

常參喜出望外,看著桃花開始想像結果之後,她得要空下多少時間才有法子摘光桃子,省得又被小廝給打掉。

「這陣子忙什麼去了?」他問。

「嗯,也沒忙什麼,就是讀書,偶爾進宮。」她笑著,回應近乎敷衍。

總不能要她說,因為寧王世子被召進宮,所以她順便進宮監視他吧?唉,她的煩心事真的不少,再加上開始有月事,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知如何面對他。

他待自己真誠直率,她並不想對他隱瞞,偏偏她瞞了一大堆,沒有一件是能對他吐實的,也許就是如此,她才會拖上一段時間才敢再來見他。

赫商辰直睇著她,盡管她笑了,他卻感覺出幾分蒼涼。「發生什麼事了?」

「嗯?」常參嚇了跳,不禁覺得他真能看穿人心。「沒,沒什麼事,只是皇上太喜歡召我進宮,我免不得招人白眼。」

這話她可沒說錯,國子監那派貢生里,大概只剩下李鵬肯跟她交好。

「不用理那些人。」

「就是,我才懶得理他們呢。」她煩自己的事都來不及了,哪來的精神睬他們?「你呢?書讀得可好?」

沒見到他,她可是想得緊,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今日終于按捺不住,讓她鑽了個空就騎馬過來了。

「不好。」

「為什麼?」她詫問著。

「……太靜。」

「喔……那真的是,這里確實太靜。」可是……讀書不就是要靜一點?她雖疑惑,倒也沒問出口。「不過靜點才好讀書,明年你就能下場了呢。」

赫商辰微啟唇,本想說什麼又覺得不妥,便轉移了話題,道︰「我那兒有點桃脯,你吃不?」

一听到桃脯,常參雙眼都發亮了。「吃,怎麼不吃?你怎麼會有桃脯?」

「兄長買的。」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下,可話都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你坐會兒,我去拿。」

常參自然道好,乖乖在亭子里坐著,賞著滿枝椏的桃花,沒一會他便回來了,帶著一盤桃脯還有一壺茶。

赫商辰走向常參,瞧她笑得一雙眼盈盈燦亮,不知怎地一掃多日郁抑,像是燦陽一樣,袪散了他心底的黑暗。

桃脯一擱下,常參立刻捻了一顆入口,隨即眯彎了眼。

「好吃嗎?」他問著,順手斟起茶。

「好吃,口感糯軟,可皮處又帶脆,酸中帶甜,爽口極了。」常參贊賞極了,幾口就把桃脯咽下,再捻了一顆時,順口問︰「赫學士上哪買的?這味道比城里盧家果干鋪的還好吃。」

「不知。」

「如果方便,幫我跟赫學士問問吧。」

赫商辰應聲,瞧常參吃得急,便要她吃慢一點。

「太好吃了,你瞧瞧,這桃脯不只好吃還好看,色澤金黃又半透明,光是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一吃進嘴里,我連舌頭都要跟著咽下了。」

赫商辰被常參浮夸的神情給逗出淡淡笑紋。「改日你要是來了,再給你備點。」

「那行,我天天來。」

「就為了桃脯?」

常參睨他一眼,總覺得他話意帶酸,想想又覺得不可能,肯定是太久沒見面,她有點模不透他了。

「哪是,主要是來探望你,但要是有桃脯就更棒了,橫豎不管怎樣,最近我一定會常來,尤其是桃子可以摘采的時候,我肯定天天來。」她要守著桃子,省得又被打光了。

赫商辰不語,看常參吃著桃脯,光只是這樣瞧著,都能教他心曠神怡。

空氣中彌漫著桃花清雅馨香,常參就在身旁,而他讀著書,只是如此內心就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不禁想起兄長目光里的詢問,他不由微抿著唇朝身旁望去,就見常參竟托著腮打盹。

赫商辰眉頭微擰,看著常參眼底的青黑,想了下就將其喚醒。

「嗯?」常參神情有些迷糊地抬眼。

「你近來忙什麼去了?瞧你累的。」

「也沒什麼,就是睡得少。」她回過神,笑得有些靦腆,暗惱自己怎麼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半點防備心皆無。「好了,時候也不早,我先回去了。」

見常參起身,赫商辰直接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拉著她往屋里走。

「欸欸欸……你這是要做什麼?」

赫商辰不語,將常參帶進他的書房,讓她坐在休憩用的榻上。「你歇會,半個時辰後我再喚你。」

常參小嘴微張,被他難得的霸道舉措和口吻震住,本想要拒絕,可是一沾上床,眼皮就開始沉了,不禁打了個哈欠。

「半個時辰定要叫醒我。」

「嗯。」

看著常參幾乎躺下就入睡,赫商辰眉頭鎖得更深了,坐在榻邊看著他的睡臉,心知他肯定藏著秘密,可是他不多說他就不多問。

目光不自覺定在常參那張玉白小臉上,視線一再流連著他精致的五官,彷佛鬼迷心竅般移不開眼,甚至著了魔般地抬手欲觸他的頰。

然而在欲觸及瞬間,赫商辰猛地回神,近乎狼狽地抽回手,站起身。

他屏住氣息,瞪著自己緊握的拳頭,懊惱、憤怒、罪惡諸多情緒輪番連袂沖擊著,一時消化不了亦不知該如何解套,他只能呆站著。

常參偏在這當頭張開了眼,陌生的環境教她隨即戒備地坐起身,細微聲響教赫商辰轉過身來,擔憂常參是不是察覺他方才的荒唐。

常參回過神來,不禁朝他笑得靦腆,道︰「睡迷糊了,忘了我在你這兒歇下。」她干笑著掩飾自己的反應過度。

赫商辰為之松了口氣。「還未半個時辰,再歇會。」

「不了,時候也不早,我還有事呢。」她坐在榻邊穿著鞋。

「你一個國子監的監生,究竟有什麼事教你忙出眼底黑影?」他站在常參的面前,硬是要她再歇會。

常參愣了下,張了張口,有些艱澀地道︰「我……我……」

「不能說就別說了,歇會。」

「也不是不能說,就是——」她吁出口氣,干脆把自己的身分告知他,見他臉上波瀾不興,壓根不意外,干脆又道︰「驚馬那樁事,我覺得我被當成槍使了,皇上分明是故意讓人對我下手。」

說著,嗓音透著一股委屈。原以為皇上賞識自己,可仔細往深處想,就會發現所有人在皇上眼里,不過都是擺弄的棋子罷了,一切只是為了鞏固皇族。

「也是皇上認為你應付得了。」

「你是這麼想的?」她猛地抬眼問著。

「皇上不會費心在一個連棋子都談不上的人身上。」

常參抿了抿唇,半晌展露笑意。「也是……喏,瞧你一點都不驚訝,好像什麼都知道,難道你早猜出我是皇上安插在國子監里監視寧王世子的人?」

「不,我也頗驚訝。」如此一來,就能解釋她為何在課堂上那般漫不經心。

「看不出來。」能不能再驚訝一點?「不過能把這些事跟你說,我心里舒坦極了。」這事她不敢跟其他人說,其中苦楚只得自己咬牙吞,如今有人分享她的秘密,她輕松許多。

赫商辰微勾唇角。「你什麼事都能跟我說。」

「好,往後我要遇到什麼擺不平的事就跟你說,你得要幫我。」她燦笑著耍賴,帶著一股軟軟的蠻橫勁。

他不自覺地笑柔了清冷的眸子,極喜歡常參依靠自己,幾乎同時,內心那股蠢蠢欲動的心思鼓噪著,他卻想也不想地扼殺。

他不是,不是兄長說的那樣,他只是久待祠堂,覺得寂寞罷了。

如常參所言,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果真隔三差五就跑來,而且總是爬過圍牆爬上樹,而他總是在樹下等著常參。

這段時日,他總是陪著他,看著桃花盛開,看著花落結果,看著果實累累,從春天到夏日,他約莫未正來,申末走,有時陪他看著書,有時借他書房的竹榻休憩片刻。

他習慣常參的到來,等待常參的到來,可是沒來由的,在入冬後的某日,他等到日落,提著燈籠在圍牆前候著,彎月都西沉了還是不見常參的身影。

他想,也許他今日本就不打算過來。

可是,他一日等過一日,直到秋闈,都沒再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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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6: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赫家人不飲酒

秋闈放榜,赫商辰毫無懸念地拿下解元,國子監祭酒為此開懷不已。

回到國子監,率性堂里還有幾個以往的同窗,一個個都向他祝賀,他卻下意識尋找常參的身影。

「表哥,你在找什麼?」開口問的是三年前考場失利,今年好不容易終于上榜的李鵬。

「無事。」環顧了一圈,就是沒瞧見常參的身影。

瞧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游移,李鵬閑聊似的道︰「我倒是想找常參。」

「常參?」他收回目光問著。

「嗯,其實這幾年我跟他相處得極好,可是他卻突然不進國子監了,問了學正才知道他不科考,主動離開了,我知道後就想著去找他。昨兒個路過天下樓,瞧見他和寧王世子在里頭喝酒呢。」

李鵬說話時有點酸,因為承過常參的情,所以對他另眼相看,這兩三年來兩人也算頗有交情,可他突然不來國子監都沒跟他說一聲,自己中舉了也沒祝賀,讓他心里有點不舒服。

赫商辰垂眼不語,他已許久未見他,壓根不知道他的近況,倒沒想過他會與寧王世子走近。

「對了,你在祠堂這些年,他有去找過你嗎?」

「無。」謊話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這家伙當時這般夸你,結果這三年都沒跟你聯系?」李鵬這下子都要生出心結了,直覺得這家伙分明心口不一。

赫商辰瞅著他,心想他與常參有所往來,可是常參卻未對李鵬說過常去祠堂……是不是也如自己一樣,不想讓人知曉他倆過從甚密?

「這家伙真的變了。」

「怎麼說?」

「大概去年開始吧,他開始跟寧王世子走近,跟咱們都往來得少了,就算有事找他說,他也只是笑笑敷衍。」李鵬對這點很不滿,但是畢竟承過人家的情,有所不滿也忍了。

赫商辰微眯起眼,不由猜想皇上是否又給了他什麼任務。

「大概是瞧不上我吧,連我上榜了都沒祝賀。」好吧,他承認是有那麼丁點失落和遺憾,本以為他倆可以更要好的。

「他不是這樣的人。」赫商辰淡道。

「表哥,是人都會變,也許他現在比較想結交一些王公貴族,往後對自己較有助益。」撇了撇唇,李鵬卻怎麼也撇不開嘴里的酸澀。

「若是如此,就不會挑上寧王世子。」

李鵬仔細一想,這才發現自己魔怔了,要不怎會沒想通依寧王世子敏感的身分,國子監里就沒人想接近他。

「那他干麼接近寧王世子?」他還是想不通啊,常參不是傻子,他聰明得很。

「定有他的用意。」

「表哥,你說得你好像很了解他,可你們這三年不是沒見過面?」這也太耐人尋味了,僅憑三年前的印象就能揣度常參的想法?

他從小就識得赫商辰,很清楚他的性子,他不是高傲,只是向來不喜與人成群結隊,一方面又喜靜,甚至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可這樣的人,卻在他面前和常參交流了好幾句話。

如今表哥不但幫常參說話,甚至還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一樣……這也太奇怪了點。

赫商辰沒再吭聲,逕自往外走,任憑李鵬怎麼喊也不回應。

在國子監里沒能見到常參,赫商辰心底空虛,索性回家,畢竟他已中舉,就算還在國子監讀書也不需要宿在這里。

回到家中,望著院子里的桃樹,上頭已有果實,垂睫思索半晌,隨即又出門。

他知道常參住在哪里,但突然上門太過冒昧,于是他便去了李鵬提起的天下樓踫踫運氣。

說來也巧,他才跨進天下樓,抬眼便瞧見常參坐在二樓的位置,正喜出望外時,瞥見他身形一斜,往身旁的人身上一倒,教他驀地停下腳步。

在赫商辰眼里,常參對著身旁的人燦笑如花,而那人正是寧王世子璩堅。

他一直看著,等回過神時,已經轉身往回走。

傍晚,國子監最後一堂課已經結束,常參急急忙忙跑到率性堂外,伸長脖子直往里頭瞧,沒瞧見赫商辰,反倒瞧見一臉準備向她興師問罪的李鵬。

「不是不來了,還來干麼?」

「兄弟,你這話真酸。」常參陪著笑臉,迎向前去,開門見山地道︰「赫二公子呢?他今日沒進率性堂嗎?」

李鵬立刻甩掉常參搭在他肩上的手,狠瞪她一眼。「你跟我表哥三年沒見面,倒像是熟得緊,反觀我這個和你待在國子監三年的人,與你生分得很。」

不是沒往來嗎?待個沒往來的比他這個有往來的人好,他心里過不去了。

常參滑溜得很,手被他甩掉立刻又搭了上去。「說那什麼話?我跟你有什麼好生分的?不就是去給你買賀禮,遲了點時候,犯得著發火?」她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只窄長的木匣遞給他。

李鵬一見木匣上的花紋,雙眼都亮了起來,接過手一看,果真是京城最有名的葫蘆齋所賣的筆,而且還是枝上等的紫毫。

「這也太貴重了些,我怎麼敢收?」李鵬話是這麼說,卻是愛不釋手極了,一點還給常參的意思都沒有。

「哪里貴重?你現在是舉人,明年就是進士,再來就是在朝為官,這筆襯你。」真是不得不說,她這張嘴長得真好,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有時她都真心佩服自己。

「就你嘴甜。」李鵬嘴上不饒人,臉上卻喜得眉飛色舞。「喏,找我表哥干麼?」

「自然是祝賀他高中解元。」她本要早點來的,偏偏被寧王世子絆住,拖到現在才能進國子監。

「可他一個時辰前就走了,大概是回家了,畢竟他現在不用住舍里。」

「喔……」她失落地拖長尾音

想起赫商辰,她心里真的五味雜陳,明明知道該離他遠些,對彼此都好,又忍不住想見他。本想趁著祝賀他中解元機會看看他的,結果卻遲了好大一步。

「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帶你過去。」看在上等紫毫的分上,這麼點忙他還幫得了。

「不用了。」要是遇上他爹,天就要塌了。

自從去年底開始,內閣就對錦衣衛很有意見,事事針對她爹……她不想再給爹添麻煩,所以怎麼也不敢去見他。

「真的不用?」趁他現在心情好,這點小事他肯定會幫的。

「不用,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朝他作揖。「在此恭喜李舉人高中,再盼明年春闈後進殿。」

「承你吉言。」李鵬回禮笑道。

揮了揮手,常參大步朝外頭走去,本是要回家,可是想了想,她一個轉身,朝長街另一頭奔去。

就看一眼,一眼而已,總不至于天塌了吧?

暮色里,還未點燈的院子浸染在一片晦暗不明中,唯有一抹白,猶如孤寂的魂魄,在桃樹下無聲徘徊。

良久,在天色幾乎全暗時,他伸手摘了顆紅綠相間的桃子,看不出到底熟了沒有,但以往瞧常參吃時,差不多就這個樣子。

這桃子真的好吃嗎?每每他瞧見桃子時,那雙桃花眼就像落在河里的繁星,閃亮得教人轉不開眼。

思緒至此,眉心不自覺微攏,手驀地收攏,卻听見極其細微的聲響,他不假思索地丟出手中的桃子,朝聲音來源而去。

回應他的是——

「赫二公子沒必要下這種毒手吧。」

常參?側眼望去,赫商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有多久沒見到他了,是他又不太像他……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正是開始褪去青澀的年紀,他那雙眼像帶了把鉤子,一揚笑就從他身上勾取了什麼。

「就算我未經通報闖進你院子,也不用拿桃子丟我吧,桃子是拿來吃的。」常參邊說邊惋惜地看著手中被捏得半裂的桃子,心疼不已。

赫商辰下意識想走近常參,但不知道想到什麼,教他又停下腳步。

「怎麼來了?」

面對他淡漠到無味的口吻,常參心底有點受傷,只能硬著頭皮道︰「知道你中了解元,想恭賀你罷了。」她想過當她不告而別後,他定會生她的氣,卻沒想到他似乎不想睬她了。

也是,如果他待她如此,她也會氣的,只是不免覺得委屈,因為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誰讓他爹那般討厭錦衣衛。

「嗯。」

常參挑起眉,想不通他這句嗯到底是什麼意思……到底是生分了,沒請她喝茶,沒邀她進屋……也是,兩家不和,他自然不想再和她攪在一塊,要不是被桃子逼出來,她也沒打算跟他打招呼。

「那……恭祝赫二公子高中解元,常參告辭。」她揚著笑,眼底一點笑意都沒有,桃花眼在近黑的天色里,因為水光更顯瀲灩奪目。

還是趕緊走吧,這里可是首輔府,要是被他爹撞見,不知道又要惹出什麼風波,只是兩人從此再不能有聯系,她心里真的難受。

盡管難受,她還是得走,就當她轉過身時,他開口了——

「不喝杯茶?」

她頓住,沒回頭,道︰「不了,時候不早了。」

當斷則斷,不斷則亂,橫豎兩家對立形同水火,兩人最好保持距離,省得給彼此制造麻煩。

話落,她才走了一步,就被人突地拽住,一回頭就對上他染上慍色的眸。

「你為何跟寧王世子走得那般近?」

「咦?」常參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的眼有問題,要不怎會在他那張總是風淡雲輕的臉上瞧見怒火。

像是察覺自己的失態,赫商辰緩緩地松開手,僵硬地別開眼,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常參一頭霧水,只能吶吶地道︰「你知道那是皇上要我……」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要問?常參想問又問不出口,總覺得他怪怪的。

忖著,她輕揉著被他握紅的手腕,正百思不得其解,手腕又被他輕握住,她嚇了跳,以為他要做什麼時,卻見他面露愧疚。

「對不起。」

「不打緊,不怎麼疼。」

「我帶你去搽藥。」說著,他不容置喙地拉著她就走。

進了房,赫商辰默不吭聲給他搽了藥,看自己在他手腕留下的瘀痕,他又是自責又是心疼,暗罵自己怎會亂了心緒。

常參偷覷著他,讀不透今日的他,只知道他生氣了,她卻連他為什麼生氣都不知道……她是真的想不出哪里惹他生氣,而他又提到寧王世子……

「這段時日,你成天都和寧王世子綁在一塊?」赫商辰眉眼不動地道。

「哪是?我姊姊年初出閣了,嫁給了我的大表哥永安侯世子,你不知道辦一場婚事有多折騰人。」

七歲之後她和姊姊就往來得少,可她知道姊姊向來待自己好,所以為了讓姊姊風光出閣,她幾乎要把家里搬空了。

由此看來,他是因為這事而發火,這又是為什麼?她早就告訴過他,是皇上要她盯著寧王世子的。

「除此之外,你難道真的忙到連一點時間去探視我都沒有?」他問著,目光直盯著她泛出瘀痕的手腕。

「……就忙唄。」唉,原來真是如此啊。「畢竟這一來一去路程也不算近,有時太累了就……」

「因為我父親?」他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近來朝堂上,家父與錦衣衛之間一直針鋒相對。」

常參撓了撓臉,有種被看穿看透又無法反擊的無力,教她應也不是答也不是,老半天擠不出半句話。

「常參,家父不是我,我認定你這個朋友,認定了就是一輩子。」他開口時,嗓音是難得的低柔,非常低醇悅耳,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在訴衷情。

這話深深打動常參,教她心底一片溫熱。「赫二公子,我也與你一樣,認定了就是一輩子,只是怕你……」

「你只要認定我就可以了。」他打斷常參未竟之語。「至于我,合該如何就如何,橫豎我認定了就不更改。」

「可是,赫二公子……」

「你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知道啊。」怎麼突然說到這兒來了?

「既是如此,我喊你的名,你不也該喊我的名?」

他是覺得她喊赫二公子顯得很生分嗎?既然如此,她自然從善如流,甜笑著朝他喊,「商辰。」

赫商辰直瞅著她的笑臉,心頭隱隱悸動。「常參,想不想吃桃子?」他淡抹笑意問著。

「想,可是這顆有點裂了。」她舉起握在掌心許久的桃子,咬了一口,清脆多汁,甜中帶酸,教她微眯起眼。「太青了,太早摘了。」

「是嗎?我瞧你以往摘的都差不多這樣。」

「不是,這也太青了,再紅一點,依我瞧約莫再兩三天吧。」說著,盡管嘴上嫌棄,她還是啃得很樂。

「太酸了就別吃了。」他伸手要拿手桃子。

「這可是你摘的,怎能不吃?」她笑道。

看著他燦若艷陽的笑臉,赫商辰心旌動搖,閉了閉眼,不敢再看,卻又貪戀,反反覆覆,折磨萬分。

「明天我再找找有沒有熟一點的。」

明天嗎?「好。」赫商辰沙啞應著。

一個約定,哪怕不是為他而來,都好。

秋闈之後,兩人狀似沒交集,事實上常參幾乎隔天就上首輔府一趟,和當初在赫家祠堂一樣,總是在未正時到,最晚申末一定離開。

她偷偷模模不敢走大門,只能避開下人翻牆入院,儼然跟作賊沒兩樣,卻樂此不疲。

隔年,桃花盛開,赫商辰不負眾望拿下會元,殿試時更是一舉拿下狀元,連中三元,更是在殿上讓皇上直接授官為大理寺左寺丞,那是妥妥的五品官,可見皇上對他的重視。

華燈初上,常參像飛賊一樣溜進赫商辰的院子,擺了一桌的菜和兩壺酒。

雖說他去了瓊林宴,但他說了定會早點回來,所以她準備了一桌給他慶祝,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脫得了身。

瓊林宴是朝廷為新科進士們舉辦的宴席,宴席上必定是舉杯推盞,好歹也要到戌初才回得來吧,她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果腹?

畢竟她今兒個在外頭忙進忙出,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外頭桃花還開著,沒見著半顆桃子,沒桃子能解饞,她只好先吃點菜果腹,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實在是餓了。

拿起筷子才剛挾了一塊醬燒肘子,突地听到腳步聲,她愣了下再仔細听,筷子一丟,起身開了門。

「怎會這麼早就回來?」她一開門就問著。

這才什麼時候呀?她看了看天色,頂多酉初而已,該不會忘了什麼東西特地跑回家拿?

一見到常參,笑意在他唇角逐漸蔓延。「沒什麼要緊事,所以就回來了。」常參說過今晚要過來慶賀他高中,他當然要推掉不必要的應酬趕緊回來。

「怎麼可能沒要緊事?你沒用膳,沒與人喝兩杯?」雖說這次高中的進士有不少都是出自國子監的老面孔,不需要太過應酬結識,但好歹也要喝上幾杯,畢竟這是人生一大喜事。

「赫家人不飲酒。」

「嗄?」

瞧她呆愣的逗趣模樣,他不自覺地笑柔了向來淡漠的眸。「赫家人不飲酒,皇上是知情的。」

常參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回頭看著她擺在桌上的兩壺酒……嗯,那就交給她處理好了。

「你準備了飯菜。」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笑意更濃。

「其實……本來是想跟你喝兩杯,怕你喝多,所以才準備了一些下酒菜,可是你不飲酒,那就吃飯菜吧,你在宴席上應該也沒吃上兩口。」她想,應該有不少人急著跟他這個新科狀元拉好關系,所以會敬他酒,怕他沒能好好用膳。

「我認為你會準備,所以就沒吃了。」他道,走到桌邊坐下。

「你倒是猜得準。」她真心覺得他太過洞悉人心,想當初李鵬的事,他不也第一時間就認定李鵬有鬼。

「那是酒?」他看著桌面兩只壺。

常參笑得有點干。「本來是要慶賀你高中一起喝的,但你不喝酒,我就自己喝。」唉,雖說她常與他往來,可她怎會知道他的家規呢?

放眼王朝高官貴人府上,誰家不飲酒作樂?

赫家果真是朝中清流,竟是如此嚴以律己,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陪你喝。」他突道。

常參正幫自己斟了一杯,有點意外地抬眼望去。「你家家規不是不飲酒?」

「不是家規,只是赫家人不飲酒。」

「喔……」這樣還不等于家規嗎?「你要喝也成,只是你沒喝過酒,要你突然喝大曲可能不太好,要不改天給你帶點果酒?好比李子酒、桃子酒之類的。」

「有何差別?」

「差別在于果酒較甘醇,比較不易醉,大曲就烈多了,入口燒灼,辣口又辣喉。」她也不愛喝酒,但是酒局太多,所以她必須在家多練練酒力才成,不需要成為酒魁,至少要能保持清醒離開酒局。

「我嘗嘗。」

「等等等等,你沒喝過酒,還是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否則一杯喝下去,恐怕不知道要醉到什麼時辰了。」常參哪敢給他倒酒,忙先給他布菜,問道︰「明兒個不用進衙門嗎?」

據她所知,瓊林宴後已被授官的進士們都要到各衙門報到。

「要。」

「那我看你還是別喝了。」頭一天點卯就宿醉可不是好事,要是讓他爹知道,肯定拿家法抽他一頓。

「為何?」

還問她為何?常參無奈道︰「你不勝酒力,肯定會醉,而大半的人醉過後容易宿醉頭疼,你明兒個還得進衙門,要是醉了,這事一旦傳開,你認為你爹會不知道嗎?」大理寺里的人肯定會到他爹面前大書特書一番,到時候,哼哼,有得瞧了。

「不嘗怎知會醉?」

「唉,我這不就是以個過來人的身分跟你說嘛,橫豎頭次喝肯定都醉,雖說一醉解千愁,但要是沒辦法辦差事,就要生出萬萬愁了。」想當初她頭一次練酒量,簡直是吐到亂七八糟,頭昏得倒在床上不能動,太可怕了。

「一醉真能解千愁?」

常參雖不知他怎會如此問,還是認真想了下。「會。」至少她會,可以讓她暫時忘了那些逼得她快不能呼吸的事。

「那我肯定得嘗。」

「欸?難道你心里有什麼愁思嗎?」看不出來呀。

赫商辰沒搭腔,只是靜默地用膳,常參看他不想說也就不勉強他了,陪他用餐邊配著酒,心想一會到底要不要讓他嘗酒。

早知道今天就帶果酒,這種大曲真的不適合他嘗,一個不小心會醉得很慘。

正捧杯就口,哪知道坐在對面的男人一把搶走了她的杯子,在她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竟一口飲下。

「你……啊……你這是,你這樣不行,一會肯定會醉得慘。」常參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拿起花架那頭擱著的茶壺。「來來來,你喝點茶水將酒沖淡一點,否則明天肯定辦不了差事。」

開什麼玩笑,他可是皇上欽點的狀元,破天荒地授為五品官,要是頭一天就搞砸差事,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然而赫商辰身形晃了下,沒接過她遞來的茶水,神情依舊淡然地看著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欸,我說……你心里有什麼煩事,倒是說出來听听啊。」常參真的不懂,他都已經中了狀元,怎麼心里還有愁事?見他默不吭聲,她心里有點受傷地道︰「難道我還稱不上你的知己?」

「常參。」半晌,他才低啞喚著。

「嗯?」她主動湊向前,等著他訴苦。

「常參。」

「听著呢。」她把耳朵都湊到他嘴邊了。

「常參。」

耳朵似乎被踫觸了下,嚇得常參趕緊抬起眼,豈料就見赫商辰笑得眉眼溫柔,像是一彎清泉蕩進她沒有防備的心里,教她的心狠顫了幾下。

曾幾何時,那位在桃花樹下的清俊少年已經褪去稚氣,通身矜傲氣質更勝從前,然而此刻他卻笑了,總是面無表情顯得冷峻的面容在這一刻像是雪融,她彷佛看見了桃花灼艷的盛景,教她心悸不已。

他……他這是……

「常參。」他笑著再喚她,甚至拉住她的手。

常參猛地回神,這才意識到他根本就是醉了……想通的瞬間,她不禁也笑了。「我說,你頭暈不暈,要不到床上躺一會?」

「好。」

常參松了口氣,幸好他的酒品就跟他的人品一樣好,不像那個什麼碩的要是喝多會變話癆。

扶著他上床,誰知在他躺下的瞬間也將她一並拉到床上,她整個人窩在他的懷里,鼻息間是屬于他的冷香,男人的氣息、寬肩和有力的臂膀,教她瞬間傻住,也忘了要推開他。

她何曾與他這般親近過?又何曾與誰這般親近過?可是她並不討厭與他的親近,甚至內心有種難喻的喜悅。

厘不清自己的思緒,她只想趕緊起身,這才發現他的雙臂合抱在她背上,她使了幾分勁也掙不開,再仔細一瞧,他分明已經睡死了。

于是她暗暗再使勁,甚至都快用到十分力了,他還是紋風不動。

不會吧,逼她和他睡嗎?

常參豈能就此屈服,不斷地使勁,可是他卻像是銅牆鐵壁,將她箍得無法動彈。

「大人……已是卯時,還未起嗎?」

外頭傳來赫商辰的隨從戍林的喚聲,常參張著眼,緩緩抬頭,身下的人還睡得正熟,而她已經懶得苦思對策。

她忙了一晚掙不開,他卻睡得香甜萬分,該起的時辰到了還叫不醒,一會人要是闖進來要如何解釋?

戍林是在他守孝結束後由赫首輔挑的隨從,目的就是要盯著赫商辰,所以每回她來時,他總會刻意將戍林調開,而她每次都是翻牆來的,要是戍林闖進來發現兩人睡成一團,再把赫首輔喚來……

常參一臉生無可戀地閉上雙眼,後果連想都不敢想,她被箍得死緊,根本不給她逃跑的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扇門終于被人推開。

「大人……」戍林踏進屋內走進內室,一掀簾就見床上躺著兩個人,那張老實臉先是一愣,而後雙眼犀利,握緊了腰間佩劍,可是再仔細一看,神情慌亂了起來。

「呃……其實我……」

就在常參硬著頭皮要解釋時,戍林已經嚇得奪門而出。

常參閉了閉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很好,準備要往上稟,然後把她揪起來丟出去,是吧。

可惜她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趁現在還有點空檔,她就奮死一搏。

抬眼瞪向赫商辰那張就連入睡也教人著迷的俊臉,她毫不客氣地狠狠往他的肩頭一咬。

那是一點都不留情的狠咬,可赫商辰僅僅眉頭微動了下,壓根沒有清醒的跡象。常參已經嘗到嘴里的血腥味,不敢相信他竟能醉到這種地步,這下真的糟了,他要是無法上衙門,真會把事情鬧大。

擔心他醉酒誤事,她嘴下更狠,咬得牙關直顫,硬是逼得沉睡中的赫商辰張開雙眼。

常參直瞅著他天生淡漠的神色中噙著幾分初醒的慵懶,心頭狠狠顫了下,卻不允許自己再發傻,忙道︰「方才你的隨從進門瞧見我了,你快放開我,我得趕緊離開才行!」

她急急說完,卻見赫商辰只是盯著自己瞧,半分反應都沒有,她更急了。

「你到底醒了沒有?」只是一小杯的大曲,就算醉也要有個限度。

「你……為什麼在這里?」他初醒的嗓音更加低啞又十分悅耳,冷如泉的眸色藏著幾分熾熱。

常參幾乎被他的眼神盯得心跳加速,可現在哪有閑功夫管她的心悸。「昨晚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床,結果你就抱著我一起睡,我掙不脫,一直耗到你的隨從瞧見咱們睡在一塊,我怕他找你爹去了,你快放開我,我要趕緊走了。」

怕他腦袋還不夠清醒,所以她這次講解得更加清楚。

赫商辰聞言,目光落在自己手上,這才發現自己雙手在她後腰上交握著,讓她整個身子都貼在自己身上,嚇得他趕忙松開,迅速退到內牆那頭。

得到自由,常參這才松口氣,然而才一起身,她才發現半邊身子都麻了,一坐起來就歪了過去,赫商辰趕忙將她撈進懷里。

「沒事吧?」他急聲問著。

「我沒事,就是麻了而已。」她說著,覺得自己像是被他的氣味包圍,教她越發不自在,忙從他懷里起身,活動筋骨。「好了,我得趕緊走了,否則要是跟你爹打了照面,那就糟了。」

她不敢想像後果,干脆就不想,反正趕緊逃,別被逮著就好。

然而才剛踏出一步,她的手就被拉住。「又怎麼了?」一回頭瞥見他肩頭上的衣料被染紅,嚇得她微張嘴。「你、你你的肩……」

赫商辰側眼望去,瞧見染紅的一塊,似乎有些疑惑。

「對不起,那是我咬的,因為我一直掙不脫又叫不醒你,只好咬你……」天啊,她這是往死里咬了不成,竟讓他流了這麼多血。「你這兒有沒有藥,我給你上藥。」

她迫不及待想離開這里,偏偏又掛念他的傷勢。

「櫃子里。」他朝床邊的櫃子指去。

常參忙開了紫檀櫃,瞧見里頭有幾瓶藥,拔了塞子一聞,挑了一瓶走來。「你趕緊把衣袍脫下。」

赫商辰應了聲,脫了外袍,也一並褪去中衣,露出他與面貌極端不符的體魄,寬肩和厚實的胸膛教她霎時看傻了眼。

她知道他也習武,但……哇,這身形,這得要怎麼苦練?

「常參?」見她久久不上藥,他不由抬眼喊道。

常參忙回過神,暗罵自己又不是沒瞧過半果的男人,在這當頭發什麼愣!然而視線一落在他的肩頭,她才驚覺自己咬得有多狠,兩排牙印子狠狠鏤在他的皮肉上,血還在流。

她邊上藥邊嘆氣,暗罵自己怎會這般狠,肉都快被她咬掉了,就怕傷口好了也會留下疤。

「商辰,對不起,我回去再找找有什麼能夠去疤生肌的藥給你帶過來。」她說著,將藥瓶擱回櫃子里,順便再找了干淨的布簡單替他包紮。

「不用。」他淡道。

「生我的氣了?」

「不是。」

「你瞧起來像是生氣了,要不我讓你咬回來。」她干脆往他身旁一坐,肩頭往他面前一湊。

赫商辰睨她一眼。「我的長相天生如此,並未生氣。」

「可是我把你咬成這樣……」她內疚自責極了。

「無妨。」瞧她又要開口,他淡聲道︰「是我不對,不該醉了困住你。」

「也不是這麼說,不過你往後還是別再喝酒了。」不算酒品不好,但醉到近乎不醒人事,絕對不是好事。

赫商辰沒應聲,目光突地看向門口的方向,道︰「我兄長來了。」

常參嚇了跳,忙道︰「我要躲在哪里?」

「為何要躲?」

「就……」經他這麼一問,常參也冷靜了些。

對呀,來的是他大哥又不是他爹,她有什麼好怕的?

想是這麼想,當赫歲星不經通報直接進內室時,她還是嚇了跳,莫名有種做壞事被當場逮著的羞恥感。

然而不等她解釋,像個啞巴的赫歲星開口了——

「商辰,父親剛才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刑部?常參不禁微皺眉頭,想不通赫首輔到底犯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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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18 00:0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踏入赫府大門

瓊林宴隔日一早,赫首輔被帶進刑部,這事立即震動朝野,細探之下,才知道原來是都察院彈劾了赫首輔,直指他參與科考舞弊,暗中調換了幾名舉人的試卷。

這事一傳出,京城幾乎炸鍋了。

別說朝廷上百官議論紛紛,就連民間也流言四起,畢竟赫家在朝廷中一直是股勢力不墜的清流,如今卻摻和到科考舞弊,甚至皇上直接命刑部逮人,這豈不是直接坐實了赫首輔的罪名?

京城里還未離開的落榜舉人得知此事,率眾在宮門前起哄,將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硬是要赫家人給個交代。

面對這突來的劇變,赫家兩個兄弟根本無力招架,其他旁支則是明里暗里旁敲側擊,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刑部卻是三緘其口,一點消息都不肯泄露,而常參則在這當頭偷偷進宮面聖。

常參離開皇宮三天後,赫首輔被無罪釋放,人還是常參親自給送回首輔府的。

「父親。」赫家兩兄弟在大門外迎接赫首輔。

赫首輔有些狼狽,衣料有些皺摺,但是眉宇間那抹矜傲之氣依舊。他應了聲,逕自往主院走,常參在後頭本欲告辭,卻被赫商辰一把拉進來。

「商辰,我想你們應該有些家事要討論,我不適合在場。」她可是受了赫首輔一路上的白眼,她沒辦法再承受更多,再者她忙了三天,幾乎腳不沾塵,夜不沾床,現在只想回家補眠。

「我有事要問你。」

「什麼事?」

「是皇上授意讓你查家父的案子?」

「嗯。」

「就憑你是北鎮撫司的官校?」

「當然不是。」看著赫商辰那非得追根究底的神情,常參也只能照實道︰「那年在國子監的一場武術課,我不是贏得皇上一個願望?所以我就進宮面聖,請求實現我那個願望,讓我可以著手調查令尊的科考舞弊一案。」

她說得風淡雲輕,像是沒將皇上的一個願望放在眼里。

可誰都知道能得皇上親口應允的一個願望,意味著得到一個免死金牌,甚至關系一個家族的興盛,誰都不會舍得輕易用掉。

赫商辰直瞅著她,心底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最終聲音低啞道︰「常參,多謝你。」

這是什麼樣的心性?明知道父親對錦衣衛有諸多厭惡,可是常參卻能忘了父親的嫌惡,舍了一個願望,換得父親的自由身。

「咱們之間不說謝,橫豎舉手之勞罷了,更何況令尊沒做過的事,自然要替他洗清冤屈。」

「你不記仇?」

「嗄?」常參先是愣了下,像是不理解他說的記仇指的是什麼,最後才恍然大悟地道︰「商辰,這是兩碼子事,令尊討厭我又如何呢?他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豈可能犯下科場舞弊一事?這分明是有人惡意嫁禍,就像是……」

她突地頓住,看向左右,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壓低聲音道︰「其實是有一個姓譚的舉子透過許多關系向吏部尚書舉報,說是令尊曾允諾門生能榜上有名,若是考得不佳者會在考後換卷,絕對保證上榜,但得要用銀兩疏通。」

「譚正隆?」赫商辰眉眼一沉。

常參點了點頭。「他也算是令尊的門生,可是這事怎可能憑他一人一語就定了令尊的罪?橫豎他找了三名令尊的落榜門生,求到吏部尚書和禮部那頭,然後把事往上呈報給都察院,都察院在彈劾之時也著大理寺查了,找出兩封令尊的親筆信,這一听就有鬼,偏偏字跡用章竟和令尊一模一樣。」

「天底下能仿字跡的人不勝枚舉。」

「那倒是,其實皇上也不信的,只是拗不過都察院左都御史以死相諫,才會著刑部處理,而我也趁機得了授意暗中查辦,先把那三位落榜的門生背景查過一遍,再盯著譚正隆,最終查到了中極殿大學士府上。」

「中極殿大學士是二皇子的人馬。」

常參唇角一彎,就喜歡跟聰明人說話,不需要她講解太多。「沒錯,而且听說他私底下與令尊也有些齟齬,二皇子卻相當尊敬令尊的,所以你說,這事看似易抽絲剝繭,可我總覺得有人藏在暗處策劃著什麼。」

常參不說白,但赫商辰听明白了。說白一點,就是皇子私底下開始有動作了,這事看似二皇子策劃,但也極可能是其他皇子惡意嫁禍。

中極殿大學士、左都御史、禮部和吏部尚書,這些並非一路人,但是目標一致。

而他就一個人,僅短短三天厘清了這一切,還能呈上證據……赫商辰瞅著面前一身爽颯的官校袍,如玉少年,秀美如畫又不失凜凜英氣,直教他……

「商辰,我看這事極不單純,找個空閑,我會再往深處扒,看能不能再查到什麼。」總不能不知道敵人是誰,任由人在暗處發冷箭吧。

赫商辰回神,神色不變地應了聲,又道︰「我這頭也會著手查。」

「那好,既然已經送令尊回來了,我就先告辭了。」

赫商辰想再挽留常參,卻不知道拿什麼挽留時,身後傳來他兄長的喚聲,回頭望去,與之對望後,便對常參道︰「常參,家父留你用頓膳,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常參受寵若驚極了,雖然累到眼皮都快要張不開,但能讓赫首輔釋出如此大的善意,錯過今日就沒明日,再累她也點頭說好。

也許,往後她就能堂而皇之地踏進首輔府,再也不用翻牆了。

如常參所料,赫首輔雖然沒說什麼矯情話,對她也沒擺什麼好臉色,但他用行動讓她明白,他這是願意讓她與赫商辰結交了。

于是,她再也不用爬牆,也不必避過他人耳目,首輔府里的下人隨從皆知道赫首輔是因為她才得以釋放,每每見到她就奉為上賓,還會立刻將她領到赫商辰的院子,擺上茶點等等,儼然把她當自家人,樂得她每天暈陶陶。

比較可惜的是,科舉舞弊一事查到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最終被正法的只有譚正隆和一起舉發的門生,至于吏部和禮部兩位尚書,就只是被罰了薪餉,不痛不癢,這事就這樣揭過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然而她和赫商辰皆有同樣的猜測,覺得躲在暗處的敵人絕非突然對赫首輔發難,而是經過縝密的計劃,才能斷尾得如此漂亮,連點線索都查不出來。

所以,肯定還有後招,他們不得不防。

一轉眼,時序入秋,皇上的後宮里又添了個小皇子,龍心大悅之下決定秋獼,而負責皇輦出宮的儀仗,欽點了金吾衛指揮使周傾和北鎮撫司官校常參。

雖說之前常參為赫首輔求到皇上面前時,皇上有意無意透露常參是北鎮撫司底下的一名官校,然而這次秋獼,皇上正式讓百官清楚知道常參的存在,亦是讓百官知道他有多看重常參。

常參身負重責,和周傾各領隊伍,守著皇輦朝北郊獵園而去。

凡三品以上的官員亦攜家帶眷地跟在皇輦後頭,晌午時才終于抵達北郊獵園,皇上與同行的嬪妃、皇子則是住在北郊行宮里,其余隨行官員家眷則是在行宮里頭紮營。

常參一直守在皇上身邊,所以沒到永安侯和自家的營帳那頭走動,直到皇上這頭已經暫憩,她才退到行宮外做例行巡視,周傾則是負責明日圍獵的諸多事項,兩人分頭進行著。

「常參。」

半路听見有人喚著,常參眉頭微皺地回頭,道︰「表哥,你不是說咱們在外頭就算撞見也最好都別打招呼的嗎?」

她一直遵從表哥的要求,盡其可能不跟他往來,就連他高中進士她也不敢在明面上祝賀,頂多差人幫她送上一份禮。

孫澈走近,瞪了她一眼才壓低音量道︰「要不是大嫂要我遞話,你以為我想找你?」他口中的大嫂就是常參的親姊常穎,去年嫁給他的兄長永安侯世子。

「姊姊要你遞什麼話?」

「大嫂讓你一會有空過去一下。」

「她怎麼了?」難不成是世子待她不好?

「我怎麼知道她怎麼了?橫豎我已經把話帶到了。」孫澈狀似不想與她有太多糾葛,轉身要走,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朝她笑得很壞,道︰「可我猜,也許是與你的親事有關。」

「親事?」常參暗抽口氣。

「她近來常出現在各種宴會上,我猜是在幫你相看對象,你最好……」孫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不得不承認,不管她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異常出色,不光是那張臉長得好,更因為她一身看似易親近又不輕易讓人親近的矜傲氣質。「你好自為之吧,自個兒想法子。」

年紀愈大他就愈同情常參,因為常參會更加難以掩蓋自己的性別,她不可能隱瞞一輩子。

常參疲憊地閉了閉眼。上回姊姊差人把她叫進永安侯府時,就跟她提過婚事了,可她推說年紀尚小,就連父親都沒物色,姊姊卻要給她塞人,打算讓她的陪嫁丫鬟服侍她。

那不是逼她去死嗎?

無力感襲來,常參擺了擺手,逕自又朝前方走去。

這事她已經不知道想了幾年,始終沒能想出個天衣無縫的法子,更糟的是,她極受皇上青睞,又有官職在身,想離開更難,就連想要死遁都不知道該如何設計得合理。

因為想不出來,她索性不想,橫豎走一步算一步,只要別被揭穿女兒身,她早晚還是能想出法子,偏偏姊姊總愛將她逼得無路可走。

唉,雖然姊姊待她很好,可她現在並不想見姊姊,不想跟她提親事……她才幾歲,不過十六歲而已,犯得著這麼早盤算她的親事?看來得想個法子讓爹表明立場,待她先立功再娶妻,至少也能再拖上幾年。

「常參。」

一把熟悉且慣常低醇的嗓音響起,常參立刻甩掉掛在眉宇間的愁思,回頭笑得燦爛。「商辰,我以為你不會來呢。」

暮色里,赫商辰眼中逆著光的她,那雙眼亮得教他轉不開眼,笑意更是放肆地感染他,幾乎讓他以為方才的郁抑,只是他的錯覺。

「過來走走。」他道。

「我跟你說,行宮里有桃樹呢,而且已經結桃子了,看那顏色應該已經熟了。」說著,她很自然地靠近他。

「所以?」

「咱們去摘桃子吧。」一人摘一人接,合作無間,半刻鐘完成。

對上常參那雙彷佛蕩漾星光的眸,他看得著迷,卻沒有顯露半絲破綻。「快開膳了,來不及。」

常參咂著嘴,難掩遺憾。「那就明日吧。」

「不如先拿這個將就。」他從懷里取出一物遞上。

常參垂眼一瞧,雙眼發亮,拿起後輕咦了聲,十分詫異地賞玩著。「這玉石也未免太過巧奪天工,色彩簡直像是真的桃子,再配上這雕工……」

「給你。」

「給我?為什麼?」

「今日是皇上讓你由暗轉明的好日子。」

常參喜笑顏開,雙手不斷地輕輕摩挲著青紅摻雜的桃子玉石。「你上哪買這桃子的,簡直跟真的一樣,我從沒見過雕成桃子的玉石,瞧這雕工,價格肯定不菲。」

一般來說,玉石並不會刻意雕成桃子原形,通常是玉佩上和一些玉件上的吉祥雕飾而已。

「還好。」他自然不會告訴常參,是特意請玉匠為他打造的。

「我得還什麼禮才好?」

「不用。」

「肯定要的。」只是她人在外頭,想要還個禮也很難,身上更沒有什麼貴重的好東西。她偏著頭想了下,笑道︰「喏,明日我摘真桃子給你嘗嘗。」

赫商辰淡噙笑意。「行宮里的桃子,你真不放過?」

「桃子又不是什麼稀罕果子,嬪妃們看不上,皇上也不喜歡,再者我要是真摘了,皇上也不會怪罪我。」

「常參,別忘了分寸。」

她細長的眉一挑。「放心,在皇上面前我還能放肆嗎?」她沒傻得恃寵而驕,那是沒腦袋的人才會干的蠢事。「對了,明兒個圍獵,你下場嗎?」

「你呢?」

常參搖了搖頭。「我奉旨守在皇上身邊,皇上要是打獵,我得跟在一旁,哪有心思打獵?」況且她本來就沒意願下場打獵,她還沒傻得跟皇子們爭寵,無端給自己樹敵。「你呢?」

「沒有。」

常參不禁笑出聲。「你沒要下場,跟來圍獵做什麼?」

赫商辰沒回答,兩人並肩走著,發現一路上遇見迎面而來的姑娘家,一個個羞紅臉地偷覷著常參,教他斂眼掩飾不快。

常參也瞧見了,直覺這些姑娘家太失禮,竟一直盯著赫商辰瞧……這不是跟著來圍獵嗎?打扮得花枝招展,滿頭珠釵,到底要怎麼騎馬?再退一百步想,也不回家照照鏡子,就憑這等容貌竟也敢覬覦赫商辰?

誰家的姑娘呀,一點規矩都沒有。

「听說你要成親了。」

常參正腹誹那幾位姑娘,听他沒來由的說法,被嚇得張大眼。「誰說的?」難道姊姊的動靜已經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李鵬。」昨兒個李鵬到家里提及此事,讓他莫名坐立難安。

常參眉頭皺了下,想起李鵬是誰,不知道他到底從哪里听來的消息。

「沒的事,全是家姊瞎操心,我才幾歲呢,成什麼親。」她啐了聲,決定一會就跟爹好好說說,由爹出馬讓姊姊消停點。

「是嗎?」

「當然。」她應得斬釘截鐵,卻突地想起他還大她兩歲,成親這事肯定會搶先在她之前……成親啊,對呀,他遲早也是要成親的。

這事她從未想過,現在驀然迸出來,教她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快。

哪有姑娘配得上他?他這般好的人肯定要配個最好的姑娘,知書達禮又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可惜京城里沒有,他肯定得再等上幾年,至少等她離開京城、等她走遠。

這念頭清楚浮現的當下,常參不禁有點懵,怎麼好像她很不願意見到他成親似的?

「只是再遲幾年也得要成親。」他突道,神色是異常的冷冽。

常參皺了皺眉頭,不懂怎麼兩人會聊到這話題,「難呀,想要我成親,也得要我看得上眼,得要事事順我由著我,我才肯的。」

赫商辰沒說話,只覺得這條件也太容易了些。

哪個姑娘出閣後不是以夫為天?他遲早會成親的,當年對他說的話不過是隨口說說,不是他想的那般,然而他卻彷佛深陷其中,抽不開身……

「赫商辰!」常參突地喊了聲。

他頓了下,側眼望去,就見常參雙眼僵直地瞪著自己,不斷以眼神示意。

順著常參的視線望去,瞧見常參肩上有只蟲子,想也沒想的,他抬手揮去。「沒事了……」話未完,常參已經撲到他懷里跳著,還不住地問著——

「還有嗎、還有嗎?該死,它會飛呀!」

他听不見常參到底嚷嚷了什麼,他渾身僵硬,鼻息間是屬于常參的甜香,教他喉頭滾動了下,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動,最終還是用盡力氣強迫自己垂下雙手,啞聲道︰「別怕,沒事了。」

「真的?你再看看,仔細看看!」常參驚魂未定地道。

太該死了,臭蟲子竟然在她想事情時偷襲她!平常她總有防備,只要听到振翅聲就能避開的!

赫商辰斂下長睫,瞅著常參的頭頂,有股沖動想要撫上去,最終還是按捺住,道︰「沒有了。」

「真的?」常參這才從他懷里抬頭,草木皆兵地看著四周。

赫商辰應了聲,別開眼,不敢再看她。

常參環視一圈,確定沒發現蟲子的蹤影,總算放心了點。「走走走,差不多要開膳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嗯。」

兩人並肩而行,赫商辰卻有意無意地拉開一點距離,告誡自己絕不能跨過那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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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1-22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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