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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富甲衣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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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富甲衣方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服裝設計師,白曉夏表示:
就算穿越了,也要将這異世變成我的時尚圈!

被不良叔嬸丢包的白曉夏清醒後才曉得自己拿了多糟的一手爛牌,
先不說家財被二房長輩強占,光是自己穿進一個胖孤女體內她就想原地重生,
但頹喪三天後,有着女強人魂的她重新振作,因為得想辦法在定了娃娃親的夫家留下來!
于是她用沙威瑪收服一家大小的胃,還與當家夫君誠懇對談,總算擁有一席之地,
而在日子越過越順,她也即将重拾設計工作時,她的「室友」梁陌言竟說要去從軍,
就算她威脅要在他衣服上縫滿小白旗也無法阻止他,甚至将年幼弟妹交給了她,
這樣的信任與五年不斷的魚雁往返,讓她再苦再累也咬牙撐起整個家,
不但将自己的服裝事業作大作滿,還開了間女子書院,更拉拔兩個小叔讀書有成,
所有一切都是因他那句「我想你了」,支持着她想成為更好的人配得上他,
豈料她預備好給他的驚喜還沒讓他看見,倒是接二連三的意外讓她驚吓連連──
她以為的丈夫不姓梁而姓韓,還是皇上新封的靖遠侯,且與靜寧郡主關系親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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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因為相信,所以值得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經驗?偶爾會感覺生活有點……沒勁兒。

早晨睜開眼後,吃飯、呼吸、進行所有日常,直到晚上閉眼睡覺,每天都是類似的重復,好像很充實很忙碌,可難免在靜下來時產生困惑,覺得好像少了一點什麼,所以總會懷念起「當初」。

無論是什麼年齡、什麼性別,人都會有熱血沖動的時候,而在那樣的時候,為了心之所向,可以不顧一切,可以拋棄理智,可以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即便身邊沒人支持,就算周遭充滿反對,仍然義無反顧,更不用說去計較值不值得。

千尋老師這次《富甲衣方》里的女主白曉夏,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古代世界,由獨當一面的 服裝設計師變成了沒爹沒娘沒家財的胖孤女,面對這樣的窘境,她沒讓自己失意太久,因為活下去是她最大的目標,當然,擁有女強人魂的她還要讓自己活得好!

而讓她充滿無限信心,不斷迎難而上的最大後盾,就是男主給她的話——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短短一句「我想你了」,就鼓舞著她帶著滿滿勇氣面對所有挑戰,因為她相信,兩人最終會將辛苦換來幸福,現在遭遇的所有困難和挫折都是值得的!

萬幸,即便男女主角經歷了種種考驗,千尋老師還是讓兩人最終攜手擁抱了幸福,相信在故事沒有寫出來的余生中,這沁了蜜的圓滿定會讓他們白頭偕老……

因為對一句話的堅持,換來了一輩子的美好,那麼即將翻開書的你,有沒有哪一句話也曾影響了你?讓你或改變、或堅持、或頓悟的呢?如果現在剛好有什麼飄過你的腦海,相信那定是讓你有著深刻回憶的「曾經」,希望有過那樣曾經的你,現在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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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雪夜出逃

雪從午後開始下,不到兩個時辰就積起三寸銀白。

前頭宴會未散,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笙歌隱隱笑聲不斷。

夜漸深,屋外傳來幾句簡短的交談,不久爆出一陣大笑,那是喝醉酒的客人,兩人肩勾肩、背搭背,踩著雪漸行漸遠。

這是間華麗的屋子,牆上掛著章四方的圖,章四方最擅長人像,他筆下的人物栩栩如生,一顰一笑宛如真人重現。畫里的男人高舉酒杯,衣衫半褪,嘴角還留著些許殘酒,邪魅的笑容勾著看畫的人們。

窗下有個矮櫃,櫃上有個汝窯瓷瓶,瓶里插著幾枝怒放寒梅,淡淡的梅香充斥著整個房間。

窗對面的牆邊擺著一張大床,綢被上頭繡著大朵大朵的芙蓉花。

這樣寒冷的天,床上的男孩卻渾身汗水直流,他蜷縮著身子,每一個輕微觸動都讓他痛得四肢緊縮,彷佛有幾千幾萬根針不斷在他身上戳著,刺痛鑽入他四肢百骸。

咬緊牙關,咬得牙齦都滲出了血絲,他必須保持清醒。

還以為會被活活打死呢,沒想到自己的生命那樣頑強,即使打成這樣,還是留著一口氣,是他頑強的意志力想與命運抗爭到底嗎?

臉頰高高腫起、青紫交錯,眼前一片模糊,他試著張大雙眼卻看不清眼前事物,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思緒無比清晰,明明白白的意識催促著他離開這張床,因為他很清楚,倘若不盡快逃離,人生將會墜入煉獄。

他一點一點慢慢挪移,終于能夠坐起身來,他看不清楚任何東西,只曉得桌子上點了根大紅蠟燭,微微的光指引了他方向。

挪動間,他听見清脆的聲響,一路模過去,發現腳踝處被戴上鈴鐺,一動聲音便響起,在這安靜到令人心慌的房間里,讓他更添幾分焦慮。

模索著,細瘦的手指慢慢將鈴鐺從腳踝除下,他想下床,卻發現身上的衣服輕薄短小,這麼冷的天……他一路試探著走到櫃旁,拉開後里面有很多衣服,他憑觸覺扯出一件厚實的,正要套上時,听見外面有人走近。

想也不想,他胡亂把衣服塞進櫃子,踉踉蹌蹌地跑回床上,重新把自己縮成一顆球,躺在床的最里處,手指順著濃密的頭發一路模去,從發髻里拔下木簪,細細撫著上面的花紋。

男孩緩緩吐氣……幸好沒被換走,拔開木簪外頭那層殼,他將里面那一枝尖銳的錐子緊緊握在懷中。

砰的一聲,門被打開。

那是個五官姣好、風流倜儻的男人,他穿著織錦紋繡紫袍衫,冠上綴著老種翡翠,望著床上背對自己的少男。

他笑眯眼楮,腳步不穩地走到床邊,這男孩……他肖想了很久啊,沒想到他的爹這麼上道。

隨著男人的靠近,濃濃的酒味襲上,混合著梅香以及他身上的脂粉香,讓人想要嘔吐。

而他的靠近,讓少年下意識身體緊繃,握在身前的手指攥緊,心跳越來越急、喘息越來越快。

男人笑著,低低的邪魅笑聲,沉沉地敲在少年心版,心悸著、冷汗狂流,他的眼底透出野狼般的狠戾。

燭影搖曳間,男人躁熱地扯去身上衣服,彎腰一把將縮在床角的男孩給提起來,用力扳過男孩的身子。

這時男孩伸手一刺,錐子戳進肋間,約莫是醉得太厲害,男人竟不覺得痛,卻在看到男孩青腫發紫、嘴角還淌著褐色血漬的臉龐時,頓時失去興致。

他重重哼一聲,低低說著「敗興」,翻身滾到床的一旁,不多久鼾聲響起。

他竟然睡著了?是睡著還是死了?男孩不敢探向他的鼻息,一點一點地慢慢把自己挪下床,卻在挪動間感覺壓在床被間的手掌心有些濕濕的,湊近一聞是濃濃的血腥味,他死了?

他強忍恐懼,飛快下床,拉出櫃子里的衣服哆哆嗦嗦換上,眼前仍然一片模糊,但他憑借著微弱的視力,找到窗子,一個縱身跳出。

床上的男人鮮血直流,他的血浸染了被褥,一滴一滴墜在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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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討回公道

楊花落盡子規啼,正是暮春時節,稻田里綠油油的秧苗迎風搖擺,小徑邊野菜瘋長,籬笆下紅的、黃的、紫的各色小花綻放。

姑娘們紛紛換上輕薄夏衫,露出窈窕身段,幾個閑來無事的小伙子,笑著跟在小姑娘身後一路吹著輕快的口哨。

柳葉村的東邊有一座高山,山下有幾戶人家,其中一戶姓梁,梁振興曾經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開了個私塾、收幾個孩子,生活倒也過得去,但自從他過世,妻子薛氏哭瞎一雙眼楮之後,家里的情景就每況愈下了。

只能依靠才十三歲的長子梁陌言撐起家計,原本書讀得不差的他,放棄了科舉這條路,挽起袖子到處給人打雜工,要不就在山上打點獵物到鎮上換銀兩,日子過得很辛苦。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短短半年不到,薛氏跟著丈夫離去,從此年幼的次子、三子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只能交到長子手中。

幸好一年年過去,梁陌言打獵的本領越來越好,家里漸漸也能吃上三頓飽飯,且弟弟妹妹日益長大,也能承擔一部分家庭責任,這讓梁陌言身上的擔子稍稍減輕。

天氣晴朗艷陽高照,這天梁陌言照常上山打獵,老二梁陌軒則彎著腰整理院子里的菜田,十歲的小子、身板還沒長足呢,生活的重擔就壓在他身上,然而他沒有半句抱怨,勤勤懇懇、腳踏實地,一步步想把生活往好里過。

老三梁陌新只有八歲,他把背簍里剛撿回來的柴禾一根根在灶房前堆好,就連六歲的小妹妹梁欣瑤也沒閑著,她個頭還沒有掃帚高呢,就拿著掃帚屋里屋外的打掃。

整個家里,除了白曉夏之外沒人閑著。

她坐在床上,太陽已經曬了,還沒有下床的打算。

這已經是第三天,她還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靈魂被安在這副龐大身軀里。

別笑,換了你你也會希望閉上眼楮,重新把自己給死回去。

畢竟一百多公斤的脂肪正堆積在她身體的每個器官上,重點是,她的身高只有一百五上下,這讓她實在不忍卒睹。

而身材這樣就已經夠慘了,還讓她攤上一條歹命,賊老天讓她穿越到這個身體里,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白曉夏的父親叫做白大海,娶妻吳氏,除白曉夏之外,膝下沒有別的子女。

白大海有個弟弟叫白大川,是繼母所出,娶妻李氏,育有白曉春、白曉秋,和兒子白曉瑞。

白家長輩一死,繼母王氏就做主分家,把白大海給踢出家門。幸好他遇見吳氏,情投意合的兩人在成親之後,胼手胝足的打下一片家業。

但也許是操勞太過,兩人在子嗣上有些艱難,難得生出一個女兒,自然是要捧在掌心上寵著。

白曉夏有多受寵呢?從一件事上頭就能看出雙親如何為她悉心謀劃。

她剛出生,爹娘就給她定下娃娃親,定的不是別人,就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梁振興的兒子梁陌言,他們盼著女兒能成為誥命夫人,從此過上養尊處優的好日子。

沒想梁振興突然過世,梁陌言斷卻仕途夢,白大海雖失望卻也沒想過退親。相反地還對梁家處處照顧,要不然一個瞎眼女人,還拖著四個孩子怎麼活?

對梁家而言,白家絕對是仁至義盡,連薛氏過世,喪禮也是白家出錢出力籌辦的。

然好景不長,上個月白曉夏的父親病逝,身為弟弟的白大川不但沒有幫著料理後事,反而登堂入室侵佔大房財產,理由冠冕堂皇——白家財富不能落入外姓人手里。

吳氏憤怒不已與小叔理論,卻被白大川給推了一把撞上牆角,從那之後再沒有醒過來。白曉夏氣急敗壞告到里正那里,可當時在場的除白大川夫婦與子女外,還有個隔房伯父,大家口徑一致,說是吳氏自行摔倒、白曉夏惡言污蔑。

就這樣,白曉夏家產讓二房侵佔了不打緊,還被扣上不孝罪名。

而她從小便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哪知道人可以壞到這等程度,爹娘相繼過世已讓她痛不欲生,哪還有力氣對付豺狼虎豹似的親戚。

白大川侵佔兄長財產,妻兒對白曉夏頤指氣使,拿她當奴隸使喚,白曉夏哪里受得了這些,生生被氣病,短短幾天就下不了床。

李氏本以為白曉夏裝死,理都不理,沒想一餐得吃掉五碗白米飯的佷女,竟然三天都沒出房門吃東西,李氏查覺不對請來大夫,大夫直接開口讓他們準備後事,說就剩三五日光景了。

一听,白大川嚇得寒毛直豎,這下可糟,大哥一死,大嫂、佷女相繼離世,吉不吉祥另說,大家肯定會認為與他脫不了關系。

思來想去找不到解決辦法,竟決定把佷女往梁家一抬。

當時梁陌言不在家,他對著才十歲的梁陌軒說︰「曉夏和你們大哥從小定的娃娃親,曉夏爹娘走了,婚禮一切從簡,我也不要你們家聘禮,人直接給你們送過來,以後好生過日子。」

這擺明了就是欺負小孩。

看著木板上昏迷不醒的白曉夏,梁陌軒不干了。「再從簡也得先定下日子才能迎娶,哪能如此草率行事,何況她這模樣是生是死都難說,還能成親?」

「這我可不管,定了親曉夏就是梁家人,她生病自然得讓梁家來管。」

見梁陌軒還想說話,李氏急忙搶在前頭說︰「想當初梁夫子死的時候,我大伯可有嫌棄過你們?送米送柴送銀子,沒有我大哥,梁夫子、梁夫人哪能有口好棺入土為安,怕只能用破草蓆卷卷,直接送進亂葬崗,更別說你們幾個小崽子,可能連一天都活不了,現在曉夏雙親俱亡,正是需要夫家照顧的時候,你們竟想當甩手掌櫃,這豈不是恩將仇報?天底下竟有這種白眼狼?受人恩惠不思報答,還想把人往死里踩。」

「誰往死里踩了?分明你們才是白眼狼,白大叔一死,就急著霸佔白家財產,還害死白大嬸,現在連白曉夏都遭了你們的毒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白大川就擔心這話往外傳,急急斥喝道︰「我姓白,白家財產本來就是我們的,誰霸佔?倒是你們,我看你們根本是看不起曉夏,嫌她胖、嫌她丟人,想悔了這門親事。告訴你沒門兒,有我這個叔叔在,就不允許梁家始亂終棄,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

恨恨丟下話,白大川領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梁陌軒才十歲,哪見過這種場面?被他們這番操作給嚇著,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反應,等他們終于想到要找人把白曉夏抬回去時,任憑他們幾乎把白家大門給敲爛,也沒人出來開門。

眼見白曉夏燒得糊里糊涂,整個人陷入昏迷,梁陌軒的心再硬,也無法把她往門口一丟轉頭就走。

何況白大川雖然無賴,但話確實沒說錯,當初要不是白家,父母親根本辦不了喪事,而家里早就斷糧,他們幾個兄弟姊妹哪能活下來?

最後梁陌軒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白曉夏又抬回去。

晚上梁陌言返家,听著弟弟妹妹把事發經過說一遍,考慮半晌後道︰「把她留下吧,也是個可憐人。」

就這樣白曉夏在梁家待了下來,大家都準備好要幫她辦後事了,意外地她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而今晨竟然清醒過來。

只不過清醒之後的白曉夏已經不是原來那個。

這幾天她雖然在昏迷中,但腦袋持續運轉,原主的記憶不斷往腦袋里灌注,同時她也能感知周遭事,因此很清楚從頭到尾都是梁家兄妹幾個在照顧自己。

唉……決定認命了。

下床後在屋里找到臉盆,簡單梳洗過後進院子,她從欣瑤的手里接過掃帚,想也不想說︰「小孩的工作是玩樂、不是做苦工,違反兒福法的。」

什麼鬼啊?欣瑤沒听懂,莫名地看向二哥、三哥。

陌軒、陌新對視一眼,聳聳肩不知道她在講什麼。

欣瑤脾氣好,掃帚被拿走,她就去幫三哥堆柴火。而接過掃帚的曉夏,細細地打理起家中每個角落。

她在勞動中思考,要以什麼角色在梁家住下,租客?同居人?合伙人?

看著她動作熟練的模樣,幾個人吃驚不已,大家都說白大叔寵女兒,連根針都舍不得讓她拿,成天哄著她吃吃喝喝啥都不做。爹娘沒死前還憂慮著呢,擔心這樣的媳婦娶進門,大家是不是得合力伺候著?

屋里屋外打掃完後,曉夏去打水擦桌子抹窗框,這是她的習慣,腦子紊亂時就讓忙碌的四肢重建秩序。

「要做飯嗎?」家事全都做完,她對著還在打理菜園的陌軒問。

看著她麻利的動作和超高效率的速度,陌軒有些呆傻。

曉夏笑了笑。「幫幫我吧,我不會生火。」

陌軒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走進廚房,做飯向來是他的事,不過如果白曉夏非得和他們成為一家人,確實不能慣著她,該做的事就該讓她做。

陌軒把柴火放進灶里,不一會兒功夫,火就慢慢燃起來了。

看著他熟練的動作,曉夏心道,果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依他這年紀,就該拿著球在操場上瘋玩,要不就是坐在電腦前殺怪獸。

「你們大哥中午會回來嗎?」

陌軒沒理她,自顧自燒著柴火,對這人他是有點排斥的,大哥這麼好,怎麼能娶這種媳婦進門?以後肯定要被人嘲笑的,想到這里他的臉又冷下兩分。

曉夏也不計較,走到陌新身邊再問一次。

陌新直覺回答,「不會。」

這個小弟弟是善良小天使,看起來脾氣比大的那個要好得多,也許可以拿他當突破口,打入梁家社交圈,因此曉夏對他微微一笑。

但很明顯地,曉夏解讀錯誤,因為她的笑容尚未結束,陌新已經別開頭假裝沒看見,彷佛剛才的回答只是某種錯覺。

她這麼大一只呢,怎麼可能沒看見,肯定是……不樂意看見。

好吧,曉夏能夠理解,如果她家哥哥也被迫娶這麼個嫂嫂回來,自己的態度只會更差。

想到哥哥,悲傷涌了上來,再見無期了吧?哥哥那樣疼她,自己死去,他會有多傷心?

走到菜籃旁邊,她自問自答。「中午要做些什麼?里面的食材都能用嗎?」

很好,沒人回應,她被無視得非常徹底。

陌軒燒起柴火後就離開灶房,曉夏在籃子里找到大骨、肉和菜蔬,相當不錯,還看得到肉,這樣的飲食條件雖比不上白家,但相較起村里多數人家都好得多。梁陌言挺有本事的,看來他總不在家也沒閑著,肯定是出去為這個家拼死拼活了,畢竟一個男人拉拔三個小孩子……不容易吶。

把大骨丟進水里熬著,另一邊她飛快和面,拈出一塊塊面疙瘩,再把肉分成兩部分,一碗切成絲、調味並加入蛋清,一碗切片用醬料腌起來,趁著等待湯熬成,她又繼續和面。

這回和的是干面團,等揉出筋道後放在旁邊,用濕布覆上,等晚上再處理。

眼看湯汁漸漸變成米白色,曉夏先撈出一半的湯和大骨,往鍋里放進肉片、面疙瘩及切碎的菜,沒多久功夫就熟了。

她的廚藝不差,倒不是她樂于鑽研,而是……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在職場上為了跟男人一較高下,得承擔不少壓力。

並且不管是職場、家庭或者愛情,在小三比正宮強勢、在男人也要跟女人競爭好男人的時代里,女人的壓力不輸古代帝君。

每個人解除壓力的方式不同,她的便是待在廚房里,打開YouTube頻道,跟著阿基師、法比歐、詹姆士學做菜。

整體成績下來,她的手藝比起梁陌軒簡直是雲泥之別。

幾個孩子上桌,看見那鍋面疙瘩,嘴巴未嘗便先聞到那股鮮香味,因此盡管對「大嫂」看不上眼,還是臣服在味蕾之前,幾個人爭相上桌,卻沒想到竟會被一堵肉牆給擋住。

曉夏看著幾人笑盈盈說︰「先洗手再上桌。」

陌軒橫她一眼。「這是我家。」

見他打算帶著弟妹繞過她,但真真是抱歉啊,她肥厚敦實的身板兒就要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想吃我做的飯菜就得先洗手,這是我的規矩。」她口氣溫和,但態度無比堅定。

「菜是我種的,肉是大哥打回來的,柴還是我燒的,你說不讓吃就不讓吃嗎?」哼!她以為自己是誰?

話說得很滿,可惜左閃、右躲……無論他怎麼繞,曉夏都順利把他給攔截下來,那是史上最靈活的胖子啊!

她笑眼眯眯地指指門外,「請。」

「瞎講究。」陌軒瞪她一眼,從鼻孔哼兩聲後,乖乖去洗手。

大只的降伏,小只的自然就乖順,三人上桌,眼看三個大碗加一小碗已經擺好,旁人就算了,欣瑤心里有數,乖乖坐到小碗前面,等待曉夏分筷子。

曉夏邊分邊說︰「今天起得晚,中午將就吃一點,晚上給你們做沙威瑪。」

「這樣還將就,你當每個人天天都有肉吃嗎?」陌軒又哼人。

這小子家教不行啊,得費點功夫好好教導,但飯桌上不教子,會壞卻胃口,因此她假裝沒听見,把欣瑤面前的小碗拿過來,將大碗換給她。

吃那一點點?三個孩子同時轉頭看她。

裝什麼裝,誰不曉得她一頓可以吃五碗白米飯、五顆大饅頭,要不是白大叔白大嬸太會賺,白家早就被她吃倒,想到這里陌軒又哼了。

曉夏輕嘖一聲,這家伙的鼻竇炎得治,還得大力整治。

三人下筷,咦?怎麼可能,再吃一口……哇,好好吃,沒听說白曉夏會做飯啊?都說白大嬸把女兒給寵壞了不是?難道是謠傳?

欣瑤呼嚕呼嚕喝著湯,太好吃了,從小到大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抬起頭,她想送給曉夏一張笑臉,沒想到對上二哥、三哥的臉,她立馬把笑容憋回去。

曉夏滿腦子裝著事兒,倒沒發現幾個小屁孩的眉眼官司,在細嚼慢咽,將碗里的面疙瘩吃完後,她對陌軒說︰「想吃的話廚房里還有,我出去一趟,一、兩個時辰就回來。」

原主是極受寵的,她的父母在辛苦環境里長大,認為能吃就是福,所以他們寵孩子的方式就是投喂,把好吃的、貴的、別人吃不到的東西通通塞進女兒嘴里,因此……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

小時候她兜里揣著一包糖,別人還肯跟她玩,可隨著她越長越龐大,大家看她的眼光越來越多了點味道,在惡意的嘲弄之下,白曉夏越來越自卑,漸漸地不喜歡出門,因此她對村里的道路、方位不是太清楚。

于是惡性循環,不運動的她越發胖得厲害。

但這麼嚴重的情況在白大海夫妻眼里不是個事兒,反正女兒已經有男人可嫁,反正在他們眼里女兒全身上下只有優點,何況大家都認為白曉夏是啥都不會的廢柴,事實上她有一手好繡工,還是特地聘師父教導的。

總而言之原主對于村子很陌生,于是白曉夏腦子里沒有和村子相關的信息。

就在她迷路當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朝她走近,她臉圓圓的、鳳眼、櫻桃小口,看起來像年畫里的小姑娘,很是可愛。

「白曉夏?你記得我不?」小姑娘站定,上下打量胖曉夏。

「對不起,我不……」

「沒事,我是你出五服的姊姊白嬌嬌。听說你嫁進梁家了?」

「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嫁,梁家沒把我趕出來倒是真的。」曉夏苦笑。

「對啊,你真可憐。知道嗎?你家叔叔嬸嬸這幾天可張揚啦,剛佔了你家土地房子,就張口托里長賣地,說要搬進城里,要把白曉春嫁給城里人,才不與咱們窮鄉僻壤的小伙子結親。」

賣?想遠走高飛吧,不願擔著侵佔兄長財產的惡名,所以走遠點甩掉黑歷史?

「我呸,白曉春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性,想嫁貴公子,當人家眼瞎?別怪我說話不好听,我最看不慣她那人,這幾天戴著首飾到處招搖,生怕旁人不曉得他們家發達了似的。」

白家大房那點東西哪撐得起「發達」二字?二房一個比一個懶,沒人肯低頭流汗,就算把土地房子全賣光,也不夠那家子吃喝嚼用太久。

曉夏看一眼白嬌嬌,兩人雖然不熟,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垂眉抿唇,雖然這副身軀想演出楚楚可憐有實質上的困難,但她竭盡全力。

「我很多年沒離開過家門,對村子有些陌生,你能帶我去找族長嗎?」

幾十年前一場大旱,白家曾祖帶著幾個兒子來到柳葉村,見此地山清水秀風水甚佳,就決定蓋起祠堂在此定居,一代傳過一代,白家儼然成了柳葉村里的大家族。

「你想找四叔公幫忙?他不會的,李氏和他的媳婦有親呢。」

這族長做得不太有公信力啊。嘆了口長氣,曉夏哀怨道︰「總得試試,至少得讓大家知道爹爹過世前交代的事。」

「你爹交代了什麼?」

白曉夏搖搖頭眼眶泛紅,白嬌嬌見狀也不好多問,拉起她肥嘟嘟的小手,說︰「走,我帶你去。」

砰砰砰,門敲得飛急,吃過飯剛躺上床,準備美美地睡個午覺的白家二房被吵醒了,李氏不滿地皺眉開門,看見好幾個族親擠在門前,看好戲似的直瞅著她。

「怎麼回事?」李氏心頭咯登一聲,重重撞了下。

「大川媳婦,族長找你們過去,听說曉夏把你們一家給告了。」

「告什麼告?這只白眼狼!她娘死後,喪事全靠我們張羅,她一個傻姑娘除了哭啥都不會,要不是我們出頭,現在是什麼樣子?沒想到不懂得知恩圖報,反倒把我們給告上?冤吶,這年頭不能當好人,忙里忙外,還惹得一身騷……」先哭先贏,她得把人都拉到自己這邊來。

李氏滿肚子火氣,如果白曉夏肯乖一點,他們也不是不願意在面子上做得好看一些,可這丫頭處處和他們作對,讓他們忙好幾天,才把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房契地契找出來。

好不容易消停了,又來整這出?這死丫頭怎麼就不死在梁家了事。

「說這麼多干什麼,快把大川叫上,去祠堂一趟。」

「不去!讓族長把那死丫頭趕走就好,哪那麼費事兒。你們幫我轉告族長,等我們把田地賣掉,會捐十兩銀子給祠堂添油買燈。」

說出十兩,她都快把牙齦給咬出血來,十兩能買上兩畝中田呢。

「這話你自己同族長說去。」丟下話,立刻有人朝里頭喊,「白大川,快點出來,別讓族長等太久。」

躲在屋里頭不想現身的白大川無奈嘆氣,當初就不該把人抬進梁家,還以為她必死無疑,哪想得到才幾天功夫就蹦蹦跳跳,連長輩的狀都能告了。

他滿心不耐,不懂白曉夏在想什麼,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她這樣鬧,還能鬧出什麼不成?

听著外頭聲音越來越大,他知道不能不出面了,只能趿上鞋子往外走,看見兒子、女兒也出了門,一個個嚇得臉色鐵青。

女兒就算了,看到兒子那副孬樣,白大川心里忍不住窩火,都是李氏把兒子給寵壞的。

經過兒子身邊時,他半句話沒說,直接往對方後腦杓拍去,啪地一下打得白曉瑞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穩。

白曉瑞委屈地看著父親。

白家二房雖然又廢又渣,但不能否認,白大川、李氏兩個都長得好,兒女長相全隨了夫妻倆,一個長得比一個漂亮,白曉春已經是村里一枝花,白曉秋又比她更美上幾分,至于白曉瑞,听過男生女相吧,如果給他穿上女裝,肯定比他的姊姊們更美。

白大川經過李氏身邊時,朝她耳旁說了幾句話,一听她的火氣猛地竄燒,與丈夫對上的眼里滿是怒濤,她當然知道今天這事兒非得出點血才能解決,只是不甘心吶,要從她兜里掏錢等同于刨她的心。

白大川跟著大伙兒先去祠堂,李氏回屋拿東西,出門前白曉春攔住李氏。「娘,不會有事吧?白曉夏會不會告咱們侵佔家產?」

「侵佔什麼家產,誰讓大房無子,這財產就得留給白家人,咱們曉瑞是七房的獨苗,所有的東西本來就是他的。」李氏氣勢洶洶說完,轉身出門。

看著姊姊頭上那柄金簪,白曉秋低聲冷哼。

曉夏的首飾盒里就數這枝金簪最貴,她一眼就瞧上的,可姊姊嘲笑她沒頭發簪不住,硬是霸佔了簪子。

從小兩姊妹爭得厲害,口頭官司天天打,這會兒爹娘不在,那枝金簪在太陽底下閃花了她的眼,怎麼能不氣?白曉秋冷笑道︰「姊姊氣呼呼的,是氣白曉夏告咱爹娘,還是氣她佔走梁陌言?」

誰不曉得梁陌言樣貌好、本事強,是村里第一號人物。

「你給我閉嘴,我才看不上那個泥腿子,我可是要嫁給鎮上的人。」

白曉秋冷笑。「作夢去吧,我問過徐哥哥,他說就算把大伯的田地和房子全賣掉,到鎮上都不曉得能不能買得起房子,到時別說嫁妝,說不定你現在穿的、戴的都得摘下來貼補,什麼女人成親不需要嫁妝?只有小妾。」

「我沒嫁妝、你也別想有。到時我看你要進哪個家門當小妾。」白曉春怒氣沖天指著妹妹的鼻子詛咒,這時候的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一語成讖。

白曉秋聞言嗤笑,她可聰明著呢,早知道爹娘靠不了,還得自己來,她從曉夏的首飾盒里偷走兩個玉環、幾副耳璫,這兩天曉夏的屋子被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過,也搜出五兩碎銀。到時就算爹娘什麼都不給,至少她還有這些,確實是嫁不了太好,但嫁給徐哥哥肯定沒有問題,誰讓徐家窮呢。

她不想和姊姊吵架,推開門往祠堂去,她想知道那個胖子能夠翻出什麼浪。

看見曉夏,白大川立刻撲上前將她抱進懷里。

看過老鼠抱貓嗎?就是這副場景,縴瘦的白大川抱著壯碩的白曉夏,雙臂用力了,卻連她的腰都圈不上。

「我的好佷女,看見你身子恢復、精神奕奕,叔叔實在太高興了,就說沖喜有效!瞧,這一沖,硬生生把你從鬼門關給拉回來,大哥大嫂在天之靈肯定會欣慰的。」

不得不說白大川雖然是個爛人,但他的皮囊長得好啊,這麼一哭,還真有人為他感動。

天下眾生就是這樣,視覺永遠跑在理智前面。

李氏是一路跑進祠堂的,看見曉夏,兩夫妻的表現驚人的一致,也沖上來抱緊佷女。「曉夏啊,你終于痊癒,嬸嬸這幾天睡不好吃不香,就擔心你過不了這個坎,沒想到……肯定是大哥大嫂保佑。」

曉夏這只貓,接連被兩只老鼠抱,可以想像其惡心程度。

夫妻倆對上一眼,李氏連忙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說︰「前幾天我們太心急,啥都沒想,也沒來得及給你備嫁妝,這兩天我們合計著,村里嫁女兒,嫁妝除棉被衣裳櫃子木箱,頂多再打一張床,折合下來三兩銀子就能辦得滿滿當當,可大哥就剩你這根獨苗,我們當叔叔嬸嬸的怎樣也不能虧了你,就給你十兩銀子嫁妝吧!」

說完,滿臉得意地看著祠堂里外的族人,可驕傲的呢,這里頭可沒幾個人出得起這樣一份嫁妝。

「沒有床櫃衣裳,就這十兩銀子,恐怕是臨時起意吧。幸好我沒死成,要不這十兩銀子不是嫁妝,而是白包了?」

夫妻倆被她這麼一噎,急紅了臉。

李氏忙搶上前道︰「曉夏,你話怎說得這麼難听,好歹我們是你的娘家人,往後你在梁家受到委屈,還得靠我們給你撐腰。」

撐腰?別把她往死里踩就不錯了。

這時族長開口。「曉夏,你讓長輩聚在這里,說大海死前有話交代,你可以說了。」

「爹爹病重時曾經告訴我和娘親,當年祖父娶新祖母進門後,爹爹日子過得艱難,全是各位伯公叔公心疼他、照顧他,給他一口飯吃,他才能順利長大。」

「這倒是。」族長捻捻白胡子、看看族老們,大家紛紛點頭,想起當年事,不勝唏噓。大海這孩子苦吶,沒攤到個好爹,好不容易把日子過成這樣,偏偏不長壽。

「爹爹說,人生在世受人恩惠就該涌泉以報。」曉夏又道。

這話太中听了,老人們會心一笑。「大海這孩子就是孝順,當年我不過給他幾頓飯吃,長大後逢年過節他都往家里送禮。」

「我們家也是,虧得他知恩,要不我們家亞順怎麼能夠順利上學。」

「我家阮阮成親的大木箱還是大海給打的呢。」

大家紛紛跳出來說白大海的好,越說越覺得曉夏可憐,看著她的眼光里,少了嘲笑、多出幾分同情。

「爹爹說當年祖父過世,白家財產他連半毛錢都沒有得到,與二房的情分早在那時已經消磨殆盡,他留下的財產和二房沒有關系——」

曉夏話未說完,就被白大川截斷。「胡說八道!打斷胳膊還連著肉呢,你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有良心的話,虧得我這個當叔叔的為你謀算……」

「叔叔的事待會兒再談,我想先說說,爹爹對財產的分配。」曉夏道。

「有什麼好分配?大哥膝下無子,日後逢年過節還要我家曉瑞給他上香祭拜,他留下來的東西自然是我們二房的。」李氏搶道。

曉夏不說話了,轉頭望向族長。

「不要打斷曉夏說話,等她說完,你有什麼想講的再說。」族長怒斥李氏後,眼神示意曉夏,讓她接著往下說。

曉夏點頭道︰「這些年家里陸續買下四十二畝地,還有現銀三十七兩,爹爹讓娘秋收過後攢足四十兩,連同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衣裳和我刺繡賺得的五兩銀子作為嫁妝。爹決定把房子和十畝地留給娘過日子,剩下的三十二畝地捐給族里,由族長支配。

「但是我娘不在了,我便想著把地都捐給族里好了,之前听五叔公說,想再找個人到村里來教書,免得孩子們起早貪黑跑到鎮上讀書,反正我已經出嫁,不如把我們家的宅子捐出來當做族學。」

听見這番話,在場的族人頓時都鎮定不下來了。大好的事啊!但凡有孩子的人家都能夠受惠,大海真是個好人,還生了個好女兒。

這會兒眾人看曉夏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孤女瞬間變觀音,憐惜已不足以表達他們的心情。

與此同時擠在人群中的白曉秋嚇壞了。不行啊,千萬不能讓白曉夏把她的東西拿走,思及此她扭頭就走,得趕緊把那些東西藏起來才行。

「白曉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白大川嚇到了,族人臉上的笑在他眼里全成了貪婪標記。

曉夏緩緩轉過身,視線與白大川對上。「我娘是怎麼死的?你們比我更清楚,雖然有人替你們作偽證,讓我拿你們無可奈何,但舉頭三尺有神明。

「之前我為什麼會病得差點兒死去,不就是你們想逼問我房契地契藏在哪里?我不肯講,你們把我關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不給吃喝。」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說八道!冤枉啊,她說謊,我們真的沒有虐待她……」演技高超的李氏當場哭天喊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教人心酸。「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虧我拿你當親閨女,事事都替你著想,梁家大兒長得多好,能文能武、娶誰不好,要娶你這麼一個……要不是我們當叔嬸的替你撐腰,你能順利嫁過去?這輩子你只能剃了頭發出家當姑子!」

是的,曉夏說謊,她沒被關進柴房、也沒餓著,他們只是拿她當白痴,不斷重復在她耳邊說呆話,希望她這個傻子能夠感受親人的摯愛,主動為他們奉獻房契地契,但原主還沒有蠢到無藥可救,于是被活活氣死了。

說謊演戲二房都沒有申請專利,因此曉夏跪到族長跟前,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楚楚可憐。

然而她很確定,在美貌前面演技就是個屁,如果沒有金錢加值,沒有人會多听她一句,因此付了錢的她,極力珍惜這次演出機會,賣力……大哭。

「各位族老、各位長輩,要不是怕大家懷疑,為什麼爹爹一走,我們母女陸續死在家里會引人疑竇,叔叔嬸嬸不至于兵行險著,硬是抬著把我送進梁家大門,他們算準梁家只有孩子在,阻止不了他們的惡行,認定只要我死在梁家,便與他們無關了。可是……」

她掩面大哭一陣後,用力抹掉眼淚,臉上是一片無與倫比的堅毅。「我是真的走進黃泉路了,我在閻王殿前遇見爹娘,爹娘說我陽壽未盡,說他們會保佑我,也會親自討回公道,他們說『天地間有是非黑白,誰做過什麼,舉頭三尺的神明一一記錄著,報應不是不到,只是時候未到』,請大家睜眼看著吧,白家二房會有什麼下場。」

人人都害怕詛咒報應,曉夏把這話攤到台面上,哪還有人肯幫二房說話?

突然,祠堂里安靜得落針可聞,曉夏淡淡地看著白大川和李氏,胸有成竹的態度給了夫婦倆相當大的壓力。

李氏承擔不了這樣的壓力,下一刻爆炸了,她尖叫著撲上前,對著曉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我讓你說謊、我讓你騙人,我讓你目無長輩、空口說白話……你這個不孝的死丫頭,閻羅王怎麼就沒有把你收走!你爹娘就是被你克死的,如果不生你這個賠錢貨,你爹娘還會好好活著,都是因為你,不然大房怎會斷了香火,你不檢討自己,還在這里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報應?你死爹沒娘才是最大的報應……」

這時候一道身影從屋外進來,一把抓住李氏手腕,掐得她雞貓子喊叫。「松手松手,痛死我了。」

不痛了?曉夏張開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瞬間口微張、瞳孔放大,不是嚇的,是……滿滿的驚嘆號。電視里的男神跑出來了,沒有化妝,沒有美顏濾鏡,帥到讓人流口水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種帶著保護的姿態,迎向李氏潑婦。

他長眉斜飛,深目薄唇,不怒自威,一雙眼楮深邃幽遠,內斂沉靜,英氣逼人。

當他站在李氏身前,不驚不懼面對著潑婦式攻擊,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眼底的冷然,簡直是威風凜凜,宛若天神,驚艷了曉夏的芳心。

她想……自己是一見鐘情、墜入情網了。

「憑什麼打她?」大帥哥的聲音沒有起伏,但所有人都听清了威脅程度。

英雄、英雄、英雄!曉夏心情激動澎湃,很想往前撲去,撲上那個看起來很結實、很安全的背脊。

揪豆媽爹,她這個體格撲上去,結實的背會崩塌吧?英雄會骨折吧?

「她是白家小輩,她不懂事,我當然要管教。」李氏挺直背道。

「她是梁家媳婦,輪不到白家女人管教。」

帥!這就是氣勢!一句話鎮住所有人,還有人下意識點頭同意他的論點。

曉夏忍不住點頭贊嘆,此子雖衣衫簡陋,但必非池中物,日後定能一躍龍門、身價百倍。

白大川看著眼前狀況,明白曉夏這麼搞,自家肯定半點東西都得不到,好男人必須能屈能伸,面子算什麼,實惠才是重點。

于是他溫婉了口氣,態度變得親切和煦。「曉夏,你這樣做得不到半點好處,叔叔明白女生外向,出嫁女自然會心向婆家,你想拿錢去貼補梁家,可以的,我把房子還給你行不?如果你有其他需要,也可以提出來討論,不需要搞得魚死網破,那些錢是你爹娘辛辛苦苦掙來的,怎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白大川顧不得這話會得罪多少人,只希望能勸醒白曉夏,就算只拿一半,總比什麼都沒有來的好。

這話族長听不下去,所以他們是外人羅?寧可便宜強盜似的叔叔,也不能便宜他們?族長揚聲制止。「白大川你給我閉嘴!」

曉夏冷笑,這會兒知道錢是她爹娘辛苦掙的,與「外人」無關了?

說閉嘴就閉嘴?哪能啊,生死關頭呢。白大川哇啦哇啦繼續往下說︰「你要看在爺爺的分上善待我這個叔叔,我才是跟你有血緣的親人,你不可以……」

族長生怕曉夏改變主意,連忙用眼神示意,隨即兩個孔武有力的族人迅速上前,一巴掌揮掉白大川未出口的話。「族長叫你閉嘴,你沒听到?」

白大川還待再說,卻被人摀住嘴巴、架起雙臂,眼看情勢無法改變,他望著曉夏的眼底有憤怒、有怨懟,還有一絲不解的疑惑。

怎會變成這樣?不都好好的嗎?不都成定局了嗎?怎會來個回馬槍殺得他措手不及?

李氏更加無法忍受,已經成為囊中之物,轉眼就要被人奪走,怎能甘心?她瘋狂大喊,「不可以,強盜、土匪,你們不可以搶走我們的東西,那是我的!」

「你的?還真敢說,誰才是土匪?從你那個惡毒的婆婆嫁進白家開始,就不給吃喝,成天打罵,生生把大海虐待得不成人形,要不是我們這些叔伯長輩養著,大海能夠順利長大?你公爹一死,你婆婆就逼著大海淨身出戶,現在大海過世,你們又侵門踏戶,害死他的妻女、謀奪他的家產,曉夏說得對,報應早晚會到。」

「別跟他多說,大家跟曉夏回家一趟,幫她把嫁妝討要回來。」

族長開口,眾人齊聲應和,話雖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懂,這次去討要的不僅僅是嫁妝,還有土地和房子,那可是一大筆財富啊,有了那些,白家族人各個都能受惠。

「曉夏,你得仔細看清楚,這兩天曉春、曉秋沒少戴你的首飾到處招搖。」

「謝謝嬸嬸,我會注意。」

「咱們一起去幫曉夏找找,要是丟了東西,就得讓二房吐出來。」

「沒錯,大家幫曉夏好好看著,咱們可不能讓她吃虧。」

你一言、我一語,眾人齊心合力往白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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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的開始

曉夏暈陶陶的,倒不是因為族人們把東西一箱箱往梁家扛,而是他的手一直牽著她的。

原本不曉得這位英雄姓甚名誰、來自何方?怎會現身拯救孤苦無依小女子于水火中,直到听見別人喊他「陌言」,然後她就……飄了……梁陌言,白曉夏的丈夫,她肯定了,肯定他是穿越大神在賜給自己一副巨型身軀之後給的彌補。

他們直接回到梁家,尚未進行男女初次見面的正確性對話,動作飛快的族人們就扛了一箱箱的東西過來。

衣服鞋襪首飾用一口最大最貴的楠木杉箱子裝著,熱心民眾擔心梁家條件不好,連同枕頭棉被、茶幾桌椅、床鋪木櫃全往梁家抬去,听說在白嬌嬌把白曉春頭上那枝金簪給拔下來時,她的哭聲響徹雲霄,驚起沙禽掠岸飛。

白曉秋藏的銀子和首飾雖沒找到,族長也沒含糊帶過,硬逼白大川吐出三十兩銀子,湊足七十兩給曉夏當嫁妝。

總之經過族人的熱心幫忙之後,梁家上上下下煥然一新,果然是女兒賊啊。

看到這麼多東西,陌軒嚇傻,陌新和欣瑤更是嚇得躲在二哥身後,半句話都不敢說。

這時有個好心的叔叔道︰「這桌子一條腿短了半寸,吃飯不穩,要不咱們把白家的飯桌給抬過來。」

就這麼一句,眾人嘩啦啦跑出去,這回不光餐桌,連鍋碗瓢盆糖醋鹽油和地窖里的糧食通通送來了。

在陌言一口一個感謝之後,陪著白家族人走出家門。

始終處于發呆狀態的曉夏終于回過神,她無奈地看一眼自己壯碩的身材,笑著自言自語,「清醒點,男神怎麼可能看上我?總不能受了點白家恩惠,就把自己給賣掉?」

何況現實是……原主只有十三歲,兩個人沒有「那方面」的可能,因此口水收一收、遐想滅一滅,試著做好定位,當個不討人厭的同居室友吧!

看著明顯被嚇傻的三個孩子,曉夏笑笑說︰「好啦,我去做沙威瑪,你們該干啥干啥。」

她往灶房走去,心里卻想,多了那些醬醋調料,晚餐會更有滋味。

「二哥,怎會這樣?」欣瑤不敢置信地模模新餐桌,好大好漂亮啊,中間放的那個……

他們說是用來插花的瓶子,原來插花還需要特別的瓶子呀?那瓶子可真好看,還畫著小鳥呢。

大嫂……不對不對,是白曉夏,以前她真的是千金小姐哦。

「我也不知道。」陌軒悶悶地回答。

他知道身為男人必須有骨氣,但誰拒絕得了昂貴家俱?家里真的缺桌櫃啊,想到以後寫字再不必趴在凹凸不平的餐桌上,嘴角微微上揚,但下一刻……不食嗟來食,他為自己的貪婪感到丟臉。

陌新已經沒辦法思考,他模著擺在桌上的棉被,好軟、好滑,上頭還留有陽光的氣味,他下意識把臉貼上去。

送走熱心族人、關上門,陌言回到廳中,看見弟妹的傻樣,忍不住失笑。

他不在乎瑣事,把生活過得無比粗糙,總覺得能活下來就足夠,其他的都不重要,但是現在看來,他似乎粗心過頭了。

今天下山得早,本想把幾只兔子和山雞送到鎮上賣,誰知一進家門就被弟弟妹妹給攔上,他們七嘴八舌說著白曉夏清醒後發生的事,他考慮片刻便出門找人。

他听到曉夏在祠堂里說的話,每句都清晰、有條有理。

但他不認為那是白大叔的遺言,更相信那是白曉夏的計謀,她不想讓白大川一家好過,她想讓族人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表面上她舍棄土地房宅,事實上她從一無所有,到擁有許多家俱及七十兩銀子,重要的是,她得到了族人的愛戴與支持,從此以後白家二房再無法欺凌到她頭上,孤身女子替自己找到堅實後盾。

只是……她有這麼大本事,怎還會被欺負得連命都差點兒沒了?

那天白曉夏被送進梁家,他回來時,她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陌新哽咽著告狀,說白家欺負人,他沒生氣,只是安靜地听著陌軒描述整個過程。

早在白大叔病逝後,他就有預感,這門親事遲早會被提上來,只是心底暗暗盤算,白大嬸驟失丈夫,需要親人安慰,應該會將白曉夏多留在身邊幾年,到那時候,自己有的是辦法順利脫身。

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天,白大嬸也跟著離世。

依照白家二房的性格,他猜想自己和白曉夏的親事很快會被提起,而那天就是為此事上山尋找師父,誰知剛商量出個章程,白曉夏已早一步被送進家門。

事成定局,弟弟妹妹們看著憑空冒出來的新嫂嫂,一個比一個委屈。

白曉夏很少出門,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所有跟她有關的,全都是壞話——懶惰、肥胖、脾氣暴躁……

許是他從未在意,許是白曉夏很少出現于人前,因此他從沒把這樁婚事放在心上,結果她來了——猝不及防的。

他當然無法怪罪白曉夏,她還昏迷著呢,何況也是個可憐人,不管她長啥模樣、性情如何,雙親驟然離世,家產被無良長輩吞沒,對誰都是個重大打擊,接收她成了自己無法改變的決定。

她昏迷三天,大夫都說她沒得救,連開藥這道手續也省卻,誰想得到她不但清醒,一下床還立刻干出這麼大的事兒,令人刮目相看啊。

發現大哥進門,欣瑤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捧著一枝青玉筆說︰「大哥你看,這個好美。」

「這麼喜歡?」

「二哥的筆毛都禿了。」

沒注意到這個,是他粗心了,下回進鎮上,記得帶幾枝毛筆回來。

「大哥,我可以跟大嫂……」

陌言還沒回答,陌軒就暗示性地咳嗽起來。什麼大嫂,白曉夏就白曉夏,梁家的風骨萬萬不能被那點東西給收買。

欣瑤聞聲立刻改口。「我可以跟白曉夏要嗎?」

陌言看一眼那枝筆,至少要十幾兩銀子,白家是小康之家,不至于花那麼多錢買毛筆,青玉筆應是有特別含意吧。

「下回大哥到鎮上再給你們帶些紙筆回來。白曉夏人呢?」

陌新放下手中棉被,跑到大哥跟前。「白曉夏在後院,她說晚上要吃沙威瑪,大哥知道那是什麼嗎?」

「不知道,我過去看看。」

陌言朝灶房走去,梁家不大,只有兩個房間、一個廳,靠左邊搭了個灶房,後院另有一間屋,里頭放著好幾組桌椅,是過去梁夫子給學童上課的地方,已經很久沒使用,屋頂瓦片吹掉好幾處,天氣不好的時候會透風漏雨無法住人。

房間只有兩個,梁母過世時,欣瑤才勉強能夠走路,夜里需要人照顧,陌言便搬到主屋,這些天白曉夏入住,她龐大的身軀一躺,陌言擔心她半夜翻身,把欣瑤給壓壞了,便讓她搬到陌軒、陌新的屋里睡,自己留下來照顧病中的她。

陌言繞到後院,看見白曉夏蹲在地上,不曉得在做什麼?

可她那模樣、很難形容,就……一大坨肉擠著,雙腿支撐不住身體重量,整個人往前傾,與其說是蹲,不如說是趴?

她面前有用石頭壘起來的……是灶爐吧?奇形怪狀的,約有小腿高度,但只圈出半個面,里頭柴火堆高、燒得紅透,她手里拿著……

沉穩自制的陌言倒抽一口氣,眼底透出兩抹銳利,那是他藏在床底下的劍。

劍很有些歷史了,上頭砍出幾個口子,是他孩童時期使用的,早已不適合自己的身量,這才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

他沒覬覦她的青玉筆,她倒是盜用起他的舊時劍,好得很。

曉夏在劍上串起一片片腌好的肉,她握住劍柄不斷轉動,讓肉片能夠全方位烤透,她特地把肉切得非常薄,就是希望不必烤太久,本來是想用煎的,但口感會不同,因此在族人們熱情地為她搬櫃子、整理箱籠,不小心發現這把劍之後……

好東西啊!恰恰適合拿來烤肉,一切配合得如此完美,肯定是老天爺的意思,她怎麼能夠不征用?

陌言深吸口氣,他自認脾氣好性格佳,從不輕易動怒,但她成功把他給惹火了。

那是母親給他的禮物,在知道他對武學感興趣之後,特地請名匠打造的,對他而言,那不僅僅是一柄劍,還承載了母親的期待與希望,因此多年來,不管處境再艱難,他都沒有過舍棄它的念頭,沒想……

那女人絲毫不知道自己闖下什麼禍,竟然還哼著歌,即使動作笨重,仍可以從後背看出她有多愉悅愜意。

肉熟了!曉夏不管灶火還燃著,直接拿著肉往灶房走去,因為方向不對,因為美食在前,她徹底忽略身後那雙灼熱的、想砍人的目光。

不能怪她,剛打完一場勝仗,她有權利驕傲,畢竟是把死局盤活了啊,未來對她而言,不再是徹底的絕望。

她的處境從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直接跳到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不喝酒都對不起自己了,烤個肉串兒、忽略賜死目光算啥大事。

曉夏辛勤地邁起小短腿走進廚房,貼在鐵鍋邊的幾張餅也烙熟了,她拿起刀子,把劍上的肉削下來,瞬間肉香味兒在梁家里外四處飄散。

許是肉香太過,把陌言的腦袋給蠱惑了,他竟然沒有一陣大吼,把她嚇成鶴鶉,反而一路跟到廚房門口。看見她麻利地提起菜刀往長劍削去,他的自制力二度消失,又……喘了,該死的女人,她削的是肉嗎?不對,是他的自尊!

把肉和配菜夾進餅里,完美!現在條件不夠,如果有個烤爐,味道會更接近。她再往中午剩下的大骨湯里打進幾顆蛋花,撒上些許紅蘿卜絲和蔥花,黃黃紅紅綠綠,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她拿起抹布把劍擦拭得干干淨淨,再往上涂一層油,親匱地往劍身親上一口,笑眼眯眯說︰「今兒個辛苦啦,下次再麻煩你羅。」

啥?還有下次,陌言氣笑了。

端起沙威瑪,曉夏一個轉身,在視線對上陌言時,嘴巴微張、眯眯眼開出兩朵大桃花,雖然看見他臉上的怒意,卻還是下意識道︰「帥爆了。」

死定了,看到他一秒變花痴,速度快到曉夏連阻止自己變身的機會都沒有。怎麼辦?時尚達人吶、流行前鋒啊,怎麼會連這點克制力都無?過去一堆帥男模果著身子在她眼前晃,她都沒有這麼瘋。

「你說什麼?」

听不懂?了解,此屬文化差異。「意思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被贊美了?這麼大剌剌的贊美,半點沒有含蓄成分,使得他……害羞了。

陌言撐眉道︰「你知不知羞啊?」

听懂了吧,男人害羞很丟臉,女人不害羞也一樣很丟臉。

「所以我要忍笑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行,這種動作太綠茶,我辦不到。」一個哆嗦,雞皮疙瘩浮上手臂。

曉夏放下沙威瑪,用力在眼前彈指,兩手外翻從眼前滑過,見證奇蹟的時刻……她正在召喚回自己的女強人魂魄,嚴正拒絕白蓮人設。

綠茶?看著她的動作,陌言費解,她說話難懂、表情更難懂,難道這才是白大叔白大嬸把她藏在家里的理由?胖不是重點,腦袋有病才是事實。

如果是腦袋有病,那麼劍的事,似乎不能對她太過苛責。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許她二度冒犯他的劍……呃不對,是自尊。「我有話跟你說。」

「太好了,我也有,這算不算心有靈犀一點通?」

果然腦子有病,還病得不輕,但那話還是讓他紅了耳朵,感覺被勾引了……

啥?被一個胖子勾引?完了,她腦子里的病傳給他了!

陌言惱羞成怒。「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她沒有嗎?古人說話不是都要文謁藹的?她已經盡力配合了不是?難道是她的語文程度不行?

嘆氣,人無完人吶,長得好脾氣必定不行,脾氣好能力肯定不及,如果事事樣樣都第一,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遇見釋迦牟尼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話想跟你說,不過吃飯皇帝大——」

他又打斷她。「好好說話,吃個飯別牽扯當今聖上,那是砍腦袋的事。」

「這里有監听設備?『皇上』是禁詞?這時代獨裁不民主?」連續丟出三個問號,眼看他又要發飆,曉夏連忙制止。「行,我的錯,以後我會好好說話,現在可以先上餐桌嗎,我餓慘了。」

被她一打岔,陌言竟忘記要溝通「劍的用途」,沒回答,卻端起那鍋湯,跟在她身後走。

壞脾氣帥哥不氣了?呼……曉夏吐氣。沒事,會慢慢習慣的,生活嘛,不管是在職場上還是家庭里,總要經歷一段磨合期。

陌軒知道骨氣很重要,身為一個男人不該輕易被收買,但架不住沙威瑪好吃,蛋花湯漂亮又好喝啊,他抵死不願被收買的心髒,蠢蠢欲動中。

餐桌上沒人說話,氣氛有些詭異,曉夏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這是傳言中的食不言、寢不語?可是這樣很緊張誤,會消化不良的,她想說幾句話來緩和一下,卻在帥哥拋來一個眼神後,乖覺地閉上嘴巴。

不管經過幾百年,識時務者都是俊杰。

吃過飯,幾個孩子自動自發收拾碗筷,自動自發燒水洗澡,又自動自發回到屋里,安靜得令人心驚。

倒不是因為梁陌言家教嚴格,實在是今天發生太多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挺不錯,但是好是壞……大哥沒下定論,誰也不敢一錘定音。

灶房旁邊隔出一個小空間,他們習慣在那里洗澡,旁人家是怎麼做的曉夏不清楚,但梁家在這上頭不含糊,每天都會洗香香才上床。既然如此,不洗手上桌……是給她的下馬威吧?很好,她終于意識到梁家上下並沒有那麼歡迎自己加入。

小孩洗完輪到曉夏,不管陌言是否難搞,但紳士風度肯定是有的,因為他親自替曉夏提水,又體貼地知道碩大身軀需要碩大水盆,並且得大量用水,因此他將從白家搬來的大浴桶注滿溫水,還在旁邊放一桶水備用。

脫掉衣服,她用皂角上上下下搓,把身體每處都洗得干干淨淨,沒有空污的環境,加上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天氣不冷不熱,身上出汗少,倒也沒有太髒,但畢竟好幾天沒踫水了,能夠洗香香,是莫大享受啊。

只是這份享受在她看見肚子上的肥油時蔦了,一個女人怎能把自己搞成這樣?就算沒有旁人的侮辱嘲笑,行動不靈活也挺難受的不是,何況這還對健康有極大傷害。

她在里頭長吁短嘆,等在外頭的梁陌言全听見了。她的開朗自在是裝的?她的笑容是盔甲,她把哀傷隱藏在盔甲後頭?

肯定是,遭逢巨變,誰能對著一塊烤肉笑得愜意輕松?罷了,劍的事就算了吧,把它收藏妥當就是。白曉夏……小小姑娘踫到這種事並不容易。

美麗誤解讓他心頭微酸,沒想到這時,一句無比鄭重的喊話從里頭飄出來。

「白曉夏,你身上的每寸贅肉,都是向生活妥協的標志。停止妥協,盡力蒯除,為自己開創不一樣的人生!」

呃,盔甲?哀傷?心酸……噗的一聲,他靠在門邊無聲笑開。

陌言洗完澡進屋時,曉夏正在清點財產,她不確定七十兩銀子可以買多少東西,卻曉得這絕對是一筆巨款,因為在李氏抖著手指掏銀子時,她看見她的心在淌血。

照顧白曉夏的幾天里,陌言留在屋里打地鋪,本打算找個時間把後面那個屋子修一修,打張床進去,沒想到打地鋪的那個晚上,他睡得分外的好。

他有嚴重的失眠,經常翻來覆去熬到天亮,要是能夠睡足兩個時辰,他就會滿足到不行。因此常有人說他臉臭、脾氣不好,還有人替他緩頰,說他年紀輕輕就肩負起一個家,怎能開心得起來。

但其實不是,他只是沒睡飽。

長期沒睡好,讓他情緒緊繃,只是在跟前的全是小豆芽,總不能往他們身上發泄脾氣,他只能透過沉默寡言、面色凝重來提醒人們——內有惡犬。

但那晚他睡得很沉,從子時初一路睡到辰時末,天亮醒來發現自己的精力從沒有這樣充沛過,他高興得連做飯都帶著笑容,甚至異常地心平氣和。

他本以為這是湊巧,第二天剛吃飽天才擦黑,連幾棵小豆芽都還沒睡,他便早早地躺在……這次不打地鋪了,直接躺到床上。

看著曉夏碩大的身影,聞著她身上一股特殊的……竹葉香?他試著證明自己的一夜好眠與她無關,但是听著她的呼吸聲,自己竟然又熟睡了。

這次足足睡上六個時辰,天!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連續三天、連續三個晚上,他不需要在山上消耗掉所有精力,踩著月光而歸,就能夠迅速入眠,這證明出了他不想要的結論。

放下錢袋,對上他的眉眼,曉夏又看傻眼了。他是怎麼長的?明明也是兩顆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湊在一起就是讓人無法不贊嘆。

他不僅皮相好,更厲害的是那股氣質,書卷氣、英氣、貴氣通通加在一起,白話文和文言文里面美好的形容也形容不出他的美好,他讓她的心靜止不了,如果她的心髒過勞,元凶肯定是他。

梁陌言開口。「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可以先說嗎?」曉夏搶在前頭,因為擔心啊,怕帥臉看太多,心跳太急促,腦袋就亂成一鍋漿糊。

在漿糊尚未煮成,理智尚存之際,她告訴自己︰梁家雖然沒落,白家雖然于他有恩,她雖然帶來「不菲」嫁妝,但白曉夏百分之百配不上梁陌言。

齊大非偶吶,兩個不相稱的人硬湊在一起,遲早會發生悲劇。

因此眼楮過過干癮就行,其他的事別多想。

「可以,你先說。」他讓出優先發語權。

露出帶著巴結的笑臉,她說︰「我知道梁家並不歡迎我這個媳婦,我曉得所謂的娃娃親只是兩家長輩的隨口一說,算不得數,因此我無意挾恩求報。

「只是你也清楚我現在的狀況,眼下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夠暫時留在這里,我不會白吃白喝的,我每個月會付你生活費,並且做飯打理家里、幫你照顧弟妹,這樣可以嗎?」

她也不認同這樁婚事?太好了,這讓他松口氣。

「為什麼這麼做?」他問。

「什麼?」她沒听懂。

「把土地房子捐出去。」他已經猜出來,卻還是想從她嘴里得到證實,證實她和自己想的一樣聰明。

「如果有一壺水,你想把它燒開,卻發現柴火不夠,但是你很渴,迫切希望能夠立刻喝上開水,你會怎麼做?」曉夏不答反問。

「再砍一點柴?」

「要是我,我會把水倒掉一半,水很快就能煮開。舍去半壺水,卻能解我一時困頓,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這就是人生,永遠在舍與得之間做選擇。我舍卻財產,換來族人關注,往後我和二房再有任何爭執,不求他們偏袒,只求他們公正中立。」

看著她清澈的目光,敞亮的說詞,誰說她蠢笨如豬,分明就是無比通透。

「也許透過談判,你可以替自己爭取到更多?」

「和二房嗎?不管談判結果是什麼,于整件事來說,他們都是空手套白狼的獲利者,而我給得再少也是退讓,對狼心狗肺的人退讓,不叫做善良而是愚蠢。善良是建立在原則之上的,我的原則是——不與豺狼做交易。他們害死我母親,就算不能親手報仇,我也要冷眼看他們下場悲涼。」

「你怎麼確定他們的下場必定悲涼?」

「性格決定命運,他們的貪婪懶惰,早已經注定一場失敗人生,而我……」

「而你?」

「星光不問趕路人,歲月不負有心人。」她斬釘截鐵說。

什麼意思?改變話題了?他的不解惹得她哈哈大笑。

「意思是,越努力、越幸運、越成功,最好的報復手段就是我在雲端你在泥淖,我笑看你的悲涼,你仰望我的光耀。」

這話很振奮人心,只是過去怎不見她輝煌?

因為父母健在,不需要她在星光下趕路,不需要她耗盡心思?是的,有爹娘疼愛的孩子是瑰寶,曾經……他也是。

微哂,陌言道︰「懂了,你不必給我銀子,安心住下就行。睡吧!」

安心住下?意思是他願意認下這門親事?他打算拿她當媳婦?哇,那她會不會賺太大?

不對、她已經把話說在前頭,這門親事誰也別認,所以……飯可以亂吃,想像力不能亂膨脹。

事實是——她的溝通能力和過去一樣強,說服帥哥的小心窩,促使他的同情心泛濫,可憐一個無父無母的胖孤女。

端正好心態後,她問︰「你剛剛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講?」

重點都被她講完,他還有什麼好說?不對,確實有話該說。「那把劍,你不能拿來做菜。」

「它很重要?是傳家之寶?」她還以為梁家都是文人,那把劍是不小心撿回來的廢鐵。他不想解釋太多,直接丟一個字。「對。」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但陌新、陌軒和欣瑤都挺喜歡吃沙威瑪。」

「下次我到鎮上,幫你打一根鐵棒。」

「真的嗎?太好了,謝啦。不過……」

「還有事?」

「下次你要到鎮上可不可以捎上我?一次就好,等我認得路後自己會去。」

「你去鎮上做什麼?」

「找個可以努力的目標。」想爬上雲端得付出代價,這一點,當過女強人的她比誰都清楚。

「知道了,把銀子收一收,睡吧。」

睡吧?意思是如玉公子要跟她當同床室友?會不會太虧啊?要是毀了他的名譽……名譽不重要,重要的是萬一半夜自己狼性大發,做出喪心病狂的事,他的人生會毀于一旦的說?她還來不及善意提醒,就見他爬上床……來了,他居然要和她待在同一塊木板上,他真的要與她並肩齊躺……

「嗯、那個『七歲不同席』只是傳說哦?」她用食指戳戳他硬硬的胸口。

不是傳說,但什麼都沒有飽飽睡一覺來得重要,陌言側身不理人。

「你不怕哦,那我也無所謂,反正倒楣的是你。」她又戳戳他的後背。

「快睡。」他直接下了簡單指令。

「好!房子是你的你說了算。」她背著他躺下,只不過床就這麼大,背對背還是感受得到他的溫度。

「鎮定!莫慌!」回想那時工作到半夜,累到和男模蓋棉被喔喔咽的陳年舊事,對的,沒事,不就是睡覺,一種生存必備的行為,別賦予過多想像。

有機會的話再來個蓋棉被純聊天,說不定聊著聊著變成知心朋友,和這麼帥的男人,當不成愛人當朋友家人也是大賺啊……

當她開始想像蓋棉被後要聊的話題時,他已翻過身熟睡了。啊,睡了怎麼聊成朋友家人?

戳戳他的後背,她想嬌嗔兩聲︰公子轉身看看奴家嘛。

但……沒練過,此等行為于她有極大困難度,她習慣當霸道女總裁,習慣指著男人說︰你,轉身,抬腿,走大步一點,抬頭挺胸,自信!自信!下巴抬高,把自信拿出來!

見他一動不動躺得無比安穩,唉,他的賀爾蒙分泌量不足嗎?有女躺在身旁,卻不見呼吸急促,看來公子不但樣貌世無雙,連品格也舉世無雙。

不過,依她現在的外型,任何男人躺在身旁,品格都會瞬間高尚吧。

眼楮看不見,耳朵鼻子的感覺就更加靈敏了,他聞到她身上傳出的淡淡香氣,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是那種會讓人心情微暖微溫,讓人感覺放松的氣味。相處的時間很短,但發現她的存在會讓人感覺輕松自在,是因為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自然、自信?還是因為她說話有趣又聰明?

聰明?沒錯,她在祠堂里的表現讓人眼楮為之一亮。

就這樣,他東邊想一點、西邊想一點,想的全是和她有關的事,想著想著情緒緩和、心氣安順,分明沒有道理,但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硬是組成一個名為安全的窩巢,讓他不知不覺陷進去。

他喜歡在她身邊睡覺的感覺。

「你覺得是金子好還是爛泥好?」

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的他,突然接到莫名其妙的問題,當他是傻子嗎?他迷迷糊糊地作出反射性回答,「當然是金子好。」

「如果你是一顆種子呢?」

他沒有回話,她接了。「世間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只有適合與不適合的存在。人人都喜歡美女,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百里挑一……」

說著,她听見微微的鼾聲響起。

曉夏頓時失笑,在想什麼啊,明明理智教她認清,站在不同水平的男女無法攜手共進,可這會兒卻想鼓動他——自己的靈魂很有趣,有志男兒可奮力一試?

翻過身,她對著他的背,月光很淡她看不太清,只能瞧見模糊的身影,她緩緩吸了口氣,不管怎樣今天都是個好的開始,明天一定會更好的!

閉上眼楮,她低聲道︰「梁陌言,晚安。」

還談不上財富自由,但手中有錢心不慌,因此做完家事之後,曉夏出門遛彎兒,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環境。

她本想帶上陌新或欣瑤的,但人家態度擺明——你做的飯菜本人肯入口就該感激涕零,別得寸進尺妄圖不該有的關系。

所以不勉強,旁的好說,唯獨感情緣分這種東西,真不是能靠耳提面命、積極努力得來的。

放下,隨緣,用平常心做平常事,讓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

「曉夏。」白嬌嬌遠遠看見她,猛朝她擺手,不一會兒功夫就跑到曉夏跟前。

「嬌嬌姊。」

「你昨天太厲害了,我決定拿你當朋友。」白嬌嬌抬高下巴,得意洋洋的說。

這話講得……是恩賜嗎?不過計較啥,不就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想當年身處叛逆青春期,隨便舉一條自己干過的壞事,白嬌嬌拍馬都追不上,她不由干笑兩聲。

「昨天白曉春一家灰頭土臉被趕回老宅時,臉色精彩極了,現在滿村上下都傳遍,你娘是他們害死的。」

處心積慮算計,卻落得一場空,臉色能不精彩?所謂老宅佔了個老字,破舊肯定跑不掉,又多年未曾整修,下雨天漏水、冬天透風理所當然,沒比較沒傷害,住過豪宅哪還住得下國宅?

「我爹娘說,白家二房的土地賣得只剩下五、六畝,你知道嗎?」

「一家子好吃懶做,再有錢也會坐吃山空。」可惜當年繼祖母為二房謀產,寧可背負惡名也要逼大房淨身出戶,如今落得什麼下場?

「白曉春沒了金簪首飾,連出門都不敢羅。」

「過去沒有也能出門,現在為什麼不行?」

「誰讓她招搖,平白得了好東西就四處炫耀,現在多少人等著看她笑話呢。」

曉夏聳聳肩,雖說二房兩個姑娘,一惡一奸,但在她眼里就是個孩子,同孩子計較?有點傻氣。

白嬌嬌垂下眼瞼,蹶起嘴巴。「就算這樣徐哥哥還是喜歡她。」

「徐哥哥?」

「你沒听過徐華明?他在鎮上念書,是個斯文人,長得又好看,咱們村里的姑娘就沒有不喜歡他的,可惜他喜歡白曉春。」

「喜歡白曉春?」她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喜歡?曉夏想不透。

「對啊,白曉春漂亮還會背詩,我就不行。」

白大海替女兒找先生學認字,白大川低聲下氣、苦苦哀求,他想長輩做錯事、罪不及孩子,再加上想替女兒找個伴,于是讓白曉春姊妹進了家門,這兩位姑娘對學習不感興趣,卻很肯背詩在外頭撐場面。

「這麼膚淺的喜歡?」

「膚淺?什麼意思?」

「沒事,說說那個徐哥哥。」她不信小小村落還有人長得比梁陌言好,除非這里地靈人杰,專產帥哥美女。

想到徐華明,白嬌嬌捧起紅紅的小臉,滿眼甜蜜。「他講話好好听,笑起來眼楮彎彎的好好看,他很厲害,將來一定可以考上狀元……」

狀元可不是蘿卜,一拔一個準兒,這是盲目的偶像崇拜吧。

「徐華明有什麼好?不就念過幾年書,裝裝斯文勉強還行,真讓他去考試,哼哼……」

一名男子擋在她們面前,長相普通,個頭不高,但有雙清澈的眼楮,閃爍閃爍的,看得人心頭敞亮,感覺很機靈。

「徐哥哥是秀才啦,你呢?」

「不就是個小秀才,有何難的?」

「說大話。」

「什麼大話?院試成績很快就出來,要不要打賭。」

「賭什麼?」

「我考上了,你就嫁給我。」

這話氣得白嬌嬌漲紅了臉。「休想!」

曉夏看一眼對方,只見他嘴角彎彎、眉頭彎彎,滿臉樂意,很明顯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人與人之間大概真的有緣分這回事兒,雖然這男的長相分數不高,但看起來頗可靠,曉夏對他印象很不錯,只是……用斗嘴、惹毛女孩來表現喜歡?是個直男吧,他的戀愛學分嚴重不及格。

曉夏拍拍他的肩膀,「喜歡人家就加把勁,竭盡全力待她好,酸言酸語只會把女人的心給逼到天涯海角。」

不過她還有一堆開導詞沒說呢,就見白嬌嬌轉身喊道︰「你還不過來?」

見白嬌嬌往自己這看,男子那雙普通到缺乏辨識度的眼楮瞬間發亮,像裝上金頂電池,全身是勁。

曉夏做了個加油動作、拋出鼓勵眼神後,邁開雙腿跟上白嬌嬌。

勾起她的手臂,曉夏悲摧地發現,自己連手臂都是人家的三倍粗。「嬌嬌姊,那個哥哥是誰?」

「他叫宋敬,娘早就不在,爹爹是賣貨郎,住在村東。小時候是個惡霸,抓魚、掏鳥窩、打群架、扯小姑娘瓣子,干啥壞事都有他。」

「不會是他老扯嬌嬌姊瓣子,才教你給記恨上了?」

「他就是招人恨,哪是我特意記恨他。」白嬌嬌覷她一眼。

「他也在讀書?」看來此地學風頗盛,家里幾只小的是不是也該送去念書?

「對,我罵他是目不識丁的莽漢,他不服氣,就去念了。」

為卿卿拼前程,不是只有一點點喜歡啊。「嬌嬌姊,徐哥哥真有你想的那麼好嗎?」依她听來,宋敬好像更靠譜些。

「對,他好到不行,你可不許像我爹娘那樣說他壞話,我就是認準他了。」

哇,連雙親都反對,看來她的追星路頗崎嫗。「嬌嬌姊,我覺得吧,這挑男人和挑衣服一樣,漂亮的人人都愛,問題不是人人都撐得起來,與其穿得綁手綁腳,連吸氣都不順暢,倒不如挑件寬敞舒適的好。」

「男人哪能和衣服一樣?」

「是男人說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得認真想想,喜歡徐哥哥的理由是啥?他長得好?大家都喜歡?搶贏就能被羨慕?如果是這樣就有點傻,日子是自己在過的,是好是壞點滴在心頭,別人的羨慕沒有半點實質好處。何況徐哥哥喜歡的是白曉春,長輩都說強扭的瓜不甜,你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不甜,我也想扭回家里放著。」她咬著牙,倔強了。

不到黃河心不死?得讓黃河水給溺過,才知險灘勿近。「要不我幫你?」

「你幫我?怎麼幫?」

「試試羅。」她偏過頭笑眼相望,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一個眼神,便讓白嬌嬌信了她,也不知道這胖丫頭哪來的魅力。

搞定白嬌嬌後,她又四處亂逛,半路上和幾個村民隨意攀談兩句,有意無意帶到徐華明,大家交口稱贊,說他是個上進、有前途的後生。

想了想後,她往徐家走去。

徐家住得很偏僻,就在山腳下,左右沒鄰居。

徐華明的父親過世,家里只有寡母和妹妹,情況和梁家有些相似,差別在于梁陌言放棄念書,肩負起長子責任,養活一家老小,而徐家夫人把重心全放在兒子身上,母女倆過得苦巴巴,成天做針線供徐華明念書,由此可以理解徐華明身上壓力有多大。

考試和考運有很大關系,誰曉得他能不能順利出仕,嫁給他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不過愛情之所以迷人,在于它超越理智與想像,無法用邏輯來證實。

徐家門板很薄、院子很小,屋子簡陋到讓人心生懷疑,這里是家還是枷?站在籬笆外,她才想著要用什麼借口見徐華明一面,就听見聲音傳出。

「昨天事情鬧得太大,你不會不知道,若白家二房真能順利拿走大房財產,你想娶白曉春,娘不會不點頭。但現在這狀況,你娶她能得到什麼?如果非要娶白家姑娘,我寧可你娶白曉夏,咱們村里沒有人的嫁妝能越過她去,真是便宜了梁家那小子。」

「娘在說什麼,我怎麼會看上白曉夏?」徐華明低抑的聲音里隱藏憤怒。

「娘知道你嫌棄她胖,但有了她的嫁妝,你自能順利應試,等你考上進士,娘自有辦法讓她自請下堂,到時你想納幾個白曉春都行。」可惜白曉夏已經抬入梁家門,否則沒爹沒娘可倚仗的她、最是好拿捏。

白曉夏一驚,竟還帶上她了?這徐家人心是怎麼長的?什麼叫做自有辦法讓她自請下堂?什麼辦法?家暴、虐待、恐嚇、利用輿論?

「娘,曉春絕對不會同意當妾室,求娘別拆散我們。」

「兒子啊,女人會老,光一張臉長得好,能頂什麼用?」

「她有才華,會背詩。」

曉夏不由輕嘆,背幾首詩、連字都認不全也叫才華,果然是愛到卡慘死,想來白曉春的皮相蠱惑了徐華明的理智。

「咱家里沒錢了,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娘可不能讓一文錢逼斷你的前途,娘先尋人去同周家說親,周家就一個獨生女兒,嫁妝肯定少不了,你就好好準備考試,成親的事交給娘,至于白曉春,娘終能教你如意行不?」

周家的經濟實力算得上厚實,不比白家大房差多少,膝下有一女一兒,徐夫人沒說錯,倘若女兒出嫁、定然不會虧待。

「曉春已經及笄,兒子擔心長輩替她定下親事。」

「別擔心,現在外頭傳言,白曉春的爹娘害死長嫂,誰還敢同他家說親?」

「好吧,兒子听娘的。」

听到這里曉夏徹底無語。怎的?滿村姑娘是攤上豬肉,肥瘦任君挑選?這種奇葩人家誰嫁誰倒楣,不管是白嬌嬌還是周家姑娘。

決定了,行善助人!她推開徐家籬笆,準備投資二十兩嫁妝,把白曉春嫁給徐華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對奇葩男女天生就該成為夫妻。

然而手指剛踫上徐家門板就給人抓住了,扭頭一看……笑得像花痴。

「你怎麼來了?」

梁陌言做了個噤聲動作,握住她圓滾滾的手臂,將她拉離徐家。

「我有事要找徐華明。」

「我知道。」

他……怎麼可能知道?胡扯的吧?「我想撮合一樁喜事。」

「我知道。」

還敷衍?「徐夫人想讓徐華明禍害人,這是個隱憂,我必須發揮正義。」

噗的一聲!聲音很小,因為他用力掩下了,但沒掩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我知道。」

又敷衍?過分羅,她扯回手臂停下腳步。「你什麼都不知道就阻止我……」

「徐家沒錢,徐華明想參加鄉試,徐夫人便打著算盤,清點村中人家能給姑娘多少嫁妝,她第一個就盤點到你頭上,其次是周家。」

「你、你……」

「我在你身後,都听見了。」

「不可能,我沒那麼遲鈍,一個大活人在我身後呼吸……」

「我在你身後的大樹上。」下山時正好看到她一個人在外面晃,就鬼使神差地跟了過來。

她身後的大樹……哇,好高耶,他怎麼能夠上去得神不知鬼不覺?重點是還听到徐家母子的對話,這意味著——

「你是江湖少俠、武林盟主?既然身懷絕技,為什麼隱居在小小村落?你招惹了江湖恩怨?你想尋找《葵花寶典》、《九陰真經》?你不是曾阿牛、其實你是張無忌?」

她每說一句眼楮便瞪大一分,把被肥肉遮住的小眼楮硬是張成靈活大眼。

陌言失笑,很多話他都沒听懂,不過真沒想到白曉夏性子這麼有趣。

他沒回答她莫名其妙的話,只說︰「不就是想把徐華明和白曉春湊在一起,有何難的?我來。」

啥米?自己有沒有听錯,他說他來……

傻傻抬頭,傻傻看他,哪里來的自信啊?輕松兩句話就能解決重重麻煩?她應該質疑他的自信,還是崇拜他的波瀾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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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怦然心動

拉弓,靶心已經插滿羽箭,但陌言手上的弓還是拉滿,下一刻咻地,長箭飛出,速度飛快,射上前面那枝箭尾部,力氣之大、將它剖成兩半,插進標靶紅心。

這時耳朵微動,目光一閃,葉片從眼前飛過,他舉弓調轉方位、射出,箭穿過葉片釘在樹干上,緊接著第二片、第三片……

在十幾枝羽箭帶著葉片插在不同的樹干上後,老翁眯起雙眼,緩緩點了頭,勾起唇角淡淡笑開,「進屋把那幾張卷子給寫了。」

「好。」陌言收拾好弓箭走在老翁身後。

他們邁入竹廬,屋子建在山谷中央,四周高山圍繞,每到下午就會飄起山嵐,行走在白霧之間,衣袂翩翩、彷佛仙人。

竹廬不大,里面就一床一桌椅和一個擺滿書冊的櫃子,竹廬後頭有間用泥磚搭蓋的灶房,那還是這兩年陌言蓋的,要不之前甘秋禹只在屋里擺個炭爐、熬點飯粥度日。

過去擺放炭爐的地方,現在放了個鐵盤子,上面堆滿泥沙,泥沙塑了形,有高山、平原、溪河,上頭插著象征軍隊的旗子。

來到桌前,陌言邊研墨、邊看著卷子上頭的題目。

這里是他的個人私塾,他已經在這里度過漫漫光陰。

甘秋禹已經六十來歲,但頭發胡子全黑,精神飽滿、紅光滿面、眼神清澈睿智,不見半分老態,看起來像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連過去眉心兩道深深的豎紋也淡了,山居歲月讓他想通很多事,長恨此身非我有的悵然早已不存在。人生就這麼回事,何況他已風光多時,足夠了,是時候讓年輕一代去出風頭。

坐在床上,他低著頭,左手和右手對弈,屋里非常安靜,兩人各自做事,誰也不干擾誰。

當初還以為帶個徒弟,有個孩子生活會熱鬧些,哪知這家伙少年老成,不像徒弟,更像爹親,也不知道肖了誰?幸好領悟力高、夠聰明也夠勤奮,不然都想退貨了,還是前面姓唐的那只比較有意思些。

面對一個「不熱鬧」的徒弟,多年下來不甘寂寞的他也慢慢習慣了寂寞,這也算是一種上進吧?

日光偏移,清風徐徐,吹散幾分熱氣。陌言將寫好的卷子交給師父後,轉身進灶房做飯。

他一面洗著野菜,一面從窗子看向後院闢出來的菜園,那里結出幾條黃瓜,再過幾天就能摘了,到時折幾根給白曉夏帶回去,不知道她能整治出什麼新味道?

跟在師父身邊多年,武功兵法、四書史籍都有大進步、就是天天要忙一回的「洗手作羹湯」始終不見長進。

師父埋怨過,但……「無法,沒天賦。」他這樣回答。

師父說︰「不是沒天賦,是沒心思。」

這話極對,他確實沒把心思放在生活上,畢竟有太多的事要做。

所以從不在吃食上頭折騰,不過家里多了個喜歡折騰的,食材還是那些沒啥特別的東西,可她閑來無事,成天琢磨,連顆不起眼的土豆,她都能搞出好幾種味道。

他對沙拉情有獨鐘,陌新熱愛薯條,欣瑤成天跟在她身後,只要在陌軒看不見的地方,就會偷偷喊一聲大嫂,她已經把白曉夏當成家人。

白曉夏折騰完家里廚灶,就去折騰外頭人家,也不知道瞎忙什麼,套句陌軒的話——天大傻樂著,滿村子到處跑,連旁人嘲笑也不顧。

奇怪吧,如果她生瞎晃,白大叔白大嬸在時,她怎會天天待在家里?

但這樣也好,代表她從父母雙亡的悲痛中走出來了,如果她成日在家,三天一哭、五天一病,那才真要頭痛。電子書

快手快腳炒兩道菜,師父常年食用的黑粥熟了,那粥黑到不討喜,但味道不差,當年師父弄來一袋黑漆漆的米豆芝麻,隨意煮成一鍋,越吃越覺得滋味好,年年吃下來、頭發胡子竟然轉黑。

把飯菜盛了送進屋里,甘秋禹恰恰批好卷子,見陌言進門、卷子遞給了他。

「你這程度去考個進士不難,為何非要到軍中?」

「想要。」

吭?就兩個字,多的半句都不解釋?收這徒弟多憋悶啊。

「隨你,想要就去,劉將軍那里已經遞了信。」

「多謝師父。」

「朝廷正往南方招兵,此次怕是會派皇子領軍,去的很可能是太子,他仁德寬厚,頗受臣工歡迎。」未竟之語是——有文官勢力,他需要武官支持,必定會爭取這次機會。但那麼惜命的人……敢嗎?陌言想賭他不敢,不過也許他天真傻氣呢,傻到認為只需要坐在帳後,等著將官來報事,就能贏得支持。

「打算什麼時候走?」

「再看看。」如果太子真的天真,那就等他犯下大錯,如果派的不是他,倒是可以考慮提早離開。「至少等陌軒十歲生辰,到時他應該可以支撐起梁家門戶。」甘秋禹笑道︰「你這孩子長情,和你娘一樣。」

陌言微哂。「等我離開,還望師父能看顧梁家。」

甘秋禹輕哼。「還使喚上我啦?懂不懂得尊師重道。」

「到時我會給師父寫信。」

「不必,你的信也送不到這里。」

「信會送到老江那里。」

「我沒時間下山。」甘秋禹別開頭。

鬧脾氣了?不會,定是演戲,假裝……沒有那麼掛念自己。

陌言把桌面收拾整齊,擺好飯菜。「我先回去。」

「又回去?」這回是真的不滿了。

過去每隔幾天就會在山上住兩晚,可自從娶媳婦之後,一晚都沒待過。

「是。」

「為啥?舍不得新媳婦兒?你的口味未免太獨特,那麼胖的女人也下得了口?」甘秋禹滿嘴酸溜溜。

「您見過她了?」這里杳無人跡,就算有小道消息也傳不進師父耳里,肯定是偷偷下山瞧過白曉夏。

「我去見她?她誰啊?」皇帝想方設法,想讓他進京一見,多年過去哪次成了?

「她誰都不是,但做菜挺有滋味。」可真正吸引他回家的不是她的手藝,而是一夜安心飽眠。

「你那舌頭吃什麼都一個味兒,還能分得出好賴。」

陌言不爭辯,只道︰「明兒個我不來,後天給您帶點她做的菜。」

說完,不看師父虛為賭氣、實為期盼他留下的目光,轉身走出竹廬。

放下獵物,陌言拉起曉夏就往外走。

那張臉還是和平時一樣帥,只不過……似乎憋著壞,一看就沒有好心眼。

「要去哪兒?這時辰該做飯了。」曉夏邊走邊問。

「你不是想當媒人?」

這是指白曉春和徐華明?「事成了?」

「不知道,去看看。」

徐家夫人性格積極,三天不到,消息傳出,周家已經應下徐家親事。還真如白嬌嬌所說,村里所有女人都盼著嫁進徐家。

這也是他們營造的「母慈子孝」形象太成功,再加上那副「本人一定會成功」的篤定氣勢,讓所有女子自動腦補——嫁入徐家、等同成為誥命夫人。

這吸引力實在太大,要不當年白大海怎麼早早籌謀,給女兒定下娃娃親。

這年代婚姻本就講究條件,情啊愛吶不過是附加價值。

「不能先透點口風嗎?」

「徐家、周家親事已定,白曉秋因愛生恨。」

「什麼意思?我講的是白曉春談。」婚事不會落到白曉秋頭上吧?曉秋和她一樣十三歲,荼害國家幼苗,自己的心肝會疼的。

「比起白曉春那個棒槌,白曉秋是個人物……」

听著陌言娓娓道來,曉夏滿眼佩服。

白曉秋簡直是個天生的劇作家,會寫劇本又會演,她在徐華明跟前抹眼楮,說︰姊姊知道徐哥哥訂親心如死灰,決定听爹娘的話進鄭家當姨娘。

徐華明一听不干了,立馬定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白曉春會去嗎?她也喜歡徐華明?」

「不喜歡,但她會應約。」

「為什麼?」曉夏看著他,依稀有小道消息表示,白曉春更喜歡的是眼前這位玉面郎君。

「窮。白曉秋說服她從徐華明身上挖點好處。」陌言彎了彎濃眉,她不知道自己把財產送給族里,對白大川和李氏是多大的打擊,現在他們恨不得把一個錢扳成兩個用,白曉春都快被窮瘋了。

「所以我們要去看有情人相約?」

「只有我們少了點趣味,不如也約周巧梅和白嬌嬌一起去。」

「對談,趁這回讓嬌嬌姊看清楚,她想強扭的瓜長什麼模樣,也讓周巧梅看看徐華明嫁不嫁得?」

「去吧,別急,還早。」他把地點告訴曉夏後,就看她蹦蹦跳跳跑開。

沒看錯吧?他定楮一瞧,真的是蹦蹦跳跳,她那身形……是不是瘦了兩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三個女人藏在樹後,一個男人坐在樹梢頭,曠男怨女在前方不遠處,互相握著手,女孩哭得鼻涕眼淚齊流,男人心痛到說不出話。

黃雀A︰那是我的男人,她怎麼可以靠得那麼近?

周巧梅在乎的是所有權。

黃雀B︰都要成親了,他怎能和別的女人牽扯在一塊,他高潔的人品呢?

白嬌嬌在乎的是感受與愛情。

黃雀C︰白曉春不是更愛梁陌言嗎?怎能睜眼說瞎話。

曉夏在乎的是真相。

「那是我娘的主意,如果沒有周家的三十兩嫁妝,便無法參加鄉試,我的志向遠大,想成為一方大官,想護著你啊!」

哇哩咧真敢講,當官不護妻護母護天下蒼生,卻想著護外頭的女人,徹徹底底的大渣男啊。

曉夏看一眼左右兩個拳頭緊握、額露青筋的女人……沒事,成長本就是一場艱難的戰爭。

「你當官,要護的是妻兒親人,與我何干?」白曉春掩面哭得肝腸寸斷。

「等我考上舉人,娘自會上白家求親、納你為良妾。我保證絕不會踫周巧梅一下,等你進門生下兒女後,我再以周巧梅無子為由休棄她,扶你為正妻,到時我們就能一世相愛、鵜蝶情深。」

「你說的是真的?」白曉春問。

曉夏耳邊同時听見兩道抽氣聲,左邊那聲帶著氣爆前夕的瓦斯味,右邊那聲是幻想被戳破的濃酸。而她本人……徹底懵了,演得這麼逼真,好像兩人不死不休的愛戀,白娘子和許仙都沒有他們感人。

「我發誓。」

「空口無憑,我怎能相信?」

「我……我贈你玉佩一枚,以此為證……」

听到這里,周巧梅受不了了,沖上前將玉佩搶回來,順手一巴掌據在白曉春香腮上。

「徐華明,你竟把我家給的玉佩送狐狸精?都還沒有成親呢,你就把休書給備好,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都怪那個壞女人勾引得他迷了心智!電子書

周巧梅的出現,讓兩人驚得無法做出反應,但千鈞一發之際,綠茶姊姊被巴掌甩過,角度完美、方向精準地摔進徐華明的懷抱里。

這時精蟲上腦的徐華明看不見未婚妻的淒傷,竟然半句話都不解釋,直接抱著……對不起,他那小胳臂、小身板抱不起白曉春,只能半扶半拉,全身顫抖地帶心愛女子離開案發現場。

男女主角退場,白嬌嬌和周巧梅抱成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個原本因為愛情而敵對的女人,因為破滅的幻想與愛情婚姻,成了同仇敵憶的己方戰友。

曉夏嘆氣,上前拍拍這個、模模那個,溫聲安慰道︰「別哭,總有一天你們會感激他的。是他的離去,給你們騰出幸福的空間,不離開惡心的徐華明,哪有機會遇見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樹上的男人皺眉苦笑。真敢講啊,吃飯牽扯皇帝,連男人也能攀扯天子,話傳出去,她的頭能依舊安在脖子上嗎?

「他怎麼可以這個樣子?」白嬌嬌哭得涕淚縱橫。

「別怕,這就是人生,你得遇見一些爛人才知道人心難測,你得發生一點爛事,才能看清楚身邊的是人是鬼。瞧,現在多好,你們清楚姓徐的是什麼德性了,在還沒有陷進去之前先停損,比接到休書方才曉得錯誤更加幸運。白曉春就慘了,你們等著看,她的苦難才剛開始呢。」電子書

「經過這次,她就能光明正大嫁給徐華明了。」

「嫁給徐華明好嗎?等著看吧,白曉春的明天將從雞飛狗跳開啟序幕。」

兩人半信半疑地看了曉夏一眼。

「可我嫁不成徐華明了呀?我會成為全村人的笑話。」當初別人有多羨慕她,現在就會多麼嘲笑她。

「回去把發生的事跟家里說說,我保證明天大家笑話的會是徐家不是你。」

「可我……再也當不成誥命夫人了。」听見這話,曉夏腦袋疼得厲害,這是啥神邏輯啊。

「相信我,寧可晚一點幸福,也不要在錯誤的感覺里面假裝幸福。別擔心太多,所有的磨難,都是老天爺為了塑造一個更好的你,認真安排的劇情。」

「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她說得斬釘截鐵。「科舉沒有徐華明想像的那麼容易,考進士又不是拔蘿卜、一拔一個準兒,非要當誥命夫人,不如直接去找個官來嫁。」

「那樣的人怎會想娶我?」

「還沒試就放棄,叫做不戰而降。」

「我不過是個鄉下丫頭。」

「如果你覺得自己不夠好,那就努力把自己變好,花若芬芳,蝴蝶自來,你把自己變成一顆太陽,向日葵自然就會追著你的方向。」

「真的可以?」白嬌嬌和周巧梅異口同聲。

「至少先試過,再來否定自己也不遲。」

她的話很有渲染力,兩個呆呆的無知少女被她說服了,臉上終于透出輕松笑意,手牽著手離開。

曉夏看著遠去的背影,成就感油然而生,鼓掌兩下自夸道︰「我真偉大啊,拯救兩個無知少女。」

陌言捶著額頭大笑,好久了……好久好久,他沒這樣真心大笑過,生活的壓力榨干他所有的快樂。

曉夏目光對著樹上帥哥,方才有美女在場,為了避嫌,他坐在貴賓席看戲。

見美男輕飄飄躍下樹,直接落在自己跟前,總是在他面前發花痴的她傻了,呆呆地問︰「你會不會……玉樹臨風美少年,攬鏡自顧夜不眠?」

「說點人能懂的話。」

他高冷的表情……哇塞,更吸引人了。「我說你會不會每天被自己給帥醒啊。」

噗的一聲,再度憋不住笑意,陌言笑得亂七八糟。「看來你對我的臉很中意?」

「對這樣一張臉,誰有資格不中意?」

這是相當高的評價,被她夸獎的他,心情飛揚。

陌言失笑,大掌往她頭上揉去,這個動作……親昵太過,曉夏傻掉也尷尬掉了,她知道肖想是件不聰明的事,知道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品德之一,她曉得天底下的故事只有「美女與野獸」、「青蛙王子」,再大膽的小說家都不敢寫下「王子與肥女」。對女人來說,美貌是王道,智慧幽默在美貌前面都不值得一提,活的女人如此,死的女人更是如此。

啥?舉例?可以啊。在中國有個古城叫做樓蘭,那里發現了兩具屍體,一具叫樓蘭美女,一具叫作干屍二號,當中差異……自己想去。

因此不能亂幻想,不要以為眼前帥哥是萬里挑一的特殊品種。呃……如果真有到這麼特殊,那只能說︰他的眼楮需要做視力矯正。

咽下口水,假裝那個親昵不曾發生,剔除妄想,她只能一路干笑著。

「是真的嗎?」

「什麼是真的?」

「所有的磨難,都是老天爺為了塑造一個更好的你,認真安排的劇情。」他定眼望向她,一瞬不瞬。

問這個啊……「對啊,學走路時摔跤,是為了讓你日後能夠走得又穩又直,科考失敗是為了砥礪你向上的意志,每場磨難都有其背後目的。用文言文來說,就是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你這話說得真勇敢。」

「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勇敢嗎?真正的勇敢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感到恐懼的同時,還能鼓舞自己,硬著頭皮去做。」

是嗎?所以他該做的不是怨恨,而是甩開畏懼、勇往直前?陌言陷入深思。

此時此刻曉夏絕對沒想到,自己幾句話改變了朝堂走向,改變某個皇子的命運,他光明燦爛的前程毀在一個名不見經傳、渺小女子的幾句屁話里。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喃喃自問。

「對啊。」曉夏看他一眼,擠擠鼻子。

突地,他笑了……本以為這種行為叫做愚蠢,以為雞蛋踫石頭是天大地大的笑話,以為自己想做的事是無可救藥的天真,幾度在深夜輾轉之際勸自己放棄這念頭,原來……不必放棄啊,他欠缺的只是真正的勇敢。

每人心里都有一根特別脆弱的筋,不能輕易撩撥,一撥就亂了序、亂了智商。而他不經意的笑,把她那根脆弱的筋撥得亂七八糟,咚咚咚,彈出一首錯亂曲調。

回不了神啦,怎麼辦?她就想一輩子看著他的笑,像個傻兮兮的笨瓜那樣。

她的話瞬間把他虛虛、空空的心給填滿,頓時他全身上下充滿力氣,有力無處使的他只能又往她頭上揉兩把。

于是……她更混亂了,突然間服裝設計師想改行寫小說,寫一篇王子戀上胖丫頭……

「走吧,回去吃飯,明早我們去鎮上一趟。」他握住她的手,軟軟肉肉的掌心讓他覺得很窩心。

手被握了?還是十指緊扣?

她沒听見他的話,因為魂在飛、心在飄,她的靈體蕩到九霄雲外,對著邱比特在叫囂,大聲喊著︰快射我、快射我,愛情的箭快快瞄準我們的心髒,來個一箭雙鵰……

今兒個夜里他不一樣,他沒有背對她躺下,而是一個翻身直接對著她的臉。于是……小鹿亂撞、雙眼迷蒙、臉色緋紅,像喝了春酒,加了藥的那種。

「曉夏,我有話跟你說。」

說?說我喜歡你?說你一個不小心撞進我的心?說我迷戀楊貴妃,不愛縴腰美女,說……死了死了,這下子不是小鹿亂撞,是袋鼠翻天了。

「好啊,你說我听。」六個字她說得氣喘吁吁,明明說過不要心存幻想,可是幻想自己往心上跑,她除了接著還能夠怎樣?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我打算從軍。」

「從軍?」猛地彈坐起身,床板撐不住她的體重,發出一陣嘎嘎聲響。

「朝廷與北戎作戰,征民兵十萬。」

「你被征了?」

不,是他主動參軍,但……「對。」他對她說謊。

腦袋轟的一聲,脂肪佔據腦血管,讓她老半天無法思考。

冷兵器時代,打仗靠的是肉身,死亡率極高,從軍二字可以和送死劃上等號,她慌張跳下床,點燃桌上蠟燭,重新回到床上。

「這種事……可以用銀子買的對吧?一個人頭需要多少錢?我有的,你別擔心,明兒個我去里正那里走一趟。」最近她天天到處逛,村里村外熟透了。

陌言壓了壓濃眉,看著她滿臉焦慮,心中怦然。

沒有任何考慮,就要把頂著不孝罪名,硬從二房那里挖回來的錢給填上,這份心意,他應該感激的,但是……「不是錢的問題。」

「不然呢?是急著找死的問題?」

噗!他又被她搞得噴笑。

明白的,她急促的口吻里,有濃濃的質詢意味,但這份質詢出自關心。很久了,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自己,這種感覺很溫暖。

「是男兒志在四方,是我想光宗耀祖,為自己爭取前途的問題。」

「爭取榮耀的方式很多,不見得非要從軍,你能不能選一種平安成分多一點的爭取方式?」

「覆巢之下無完卵。」

這話說得多熱血,問題是拋頭顱、灑熱血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浪漫壯烈呀!那些寫下詩歌的人,往往都是幸存者,在戰場上被砍爛的那些人,心中的最後的一句OS,肯定不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而是「夭壽,怎麼會這麼痛?老子後悔了!」

「不要過度膨脹,你只是人,能力有限、只手難撐天,你護不了那麼多的巢,不如留下來,把咱們家這個小巢給護好。」

「每人都像你這樣想,國家肯定要完蛋。」陌言苦笑,這丫頭真的很敢講。

燭光下,她與他對視,陌言堅定的表情充分傳達——我只是告知,並沒有與你商議的意思。

她是……唉,交淺言深了吧。

他們的關系只是室友,交情尚未深刻到能影響對方的決策,更別說對男人來講,很多時候這是一種信念、是牢不可破的執著,任誰都無法撼動。

「這兵你當定了?」

「對。」

「那能不能保證一件事?」

「什麼?」

「活著回來吧,我才十三歲,不想當史上最年輕的寡婦,不管你要不要和離,我都等著你回來,可以嗎?」她沒有為這種事破金氏世界記錄的野心,即使打心底明白,他給不了任何的保證。

「沒有人當兵是盼著馬革裹屍。」

「對,人人都想謀前途、當將軍,卻忘記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軍是用很多人的頭骨堆出來的。」

她嘆氣,她無奈又頹喪,她想把自己縮成球,但縮礙于身材因素,只能縮出一坨肉泥。這話他無法反駁,雖然殘忍卻再真實不過。

「什麼時候走?」

「還不確定,快的話……我會等陌軒生辰過後再離開。」

「那我要不要給你打包行李?」

「不必,我可以自己來。」

「可我想打包。」

「好吧。」這個事太小,小到他不認為需要浪費口舌去反對。

「我要給你縫很多面小白旗,如果你發現勢頭不對,立馬揮舞小旗,直接投降行不?天底下沒有任何信念、理想、志向、目標比『活著』更重要。」

「知不知道這話傳進皇帝耳里,叫做叛國?」

「知不知道如果我這小小庶民的話能傳進皇帝耳里,代表全國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皇帝的眼線,一個國家里頭存在這麼多匪諜,代表苛政猛于虎,這個朝廷就該被推翻。」

「你這樣亂說話,萬一踫到有心人到縣官面前告狀,會吃不完兜著走。」

「多好啊,以後你要和離,連借口都不必想,直接把『叛國』兩字給填上,我就會自動乖乖下堂。」

把和離、下堂說得這麼流利順暢,即便知道她是關心則亂,心里還是有一點點不爽,就算他沒想過要與她成為真夫妻。「你這樣口無遮攔,我會很擔心。」

「你擔著心,是不是就不走了?」

「不是。」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談判失敗……垂頭喪氣,她不想講了,蹣跚走到桌旁吹滅蠟燭,爬上床,背對他躺下。

黑幕里傳來他的聲音。「生氣了?」

「沒有,在做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

「如何做個優質小寡婦?如何重覓人生第二春?」

不該說的,但他猶豫片刻後,還是低聲說了。「我會平安回來。」

莞爾一笑,她很清楚這話不是承諾或保證,這話的唯一功用是安她的心,因為做主戰場的從來都不是他這種小兵。但她確實沒有立場反對,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與堅持。

算了,她該清楚的呀,與其努力去挽留一個越走越遠的人,還不如努力練習自己好好的走。

她雖這樣對自己說著,卻架不住心頭微酸、眼微澀……

天未亮、雞未啼,他們便模黑起床。

梳洗過後,曉夏鑽進廚房,快手快腳把飯菜給做了,再將昨晚烤的燒餅揣上幾個,並把竹筒裝滿水。

陌言跑到後頭的屋子,從角落里翻出一口舊箱子,拿塊布把里面幾張皮草包起來,負在背上。

出門前,曉夏還先進屋看了三個尚在熟睡的孩子幾眼。

其動作讓陌言微哂,她是個體貼細心的女子,昨晚吃飯時她已經反覆地叮囑過幾個孩子——他們幾時出門、幾時回來,飯菜要記得吃、大字要記得練,還給陌軒上了一堂責任課,讓他務必照顧好弟妹。

「走吧。」陌言道。

兩人趁早出門,這一路上,她很少說話,而他是沒必要就不開口的男人,因此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僵。

昨夜的一席談話,把她的不實想像給談崩了,還以為今日是快樂的春游,哪里知道,是最後一場並肩攜手。

她試著把心底的不快歸類為擔憂,不是擔憂他的存歿,而是擔憂自己將要獨自承擔責任與生活,她也試著不做惡劣想像,臆測他待她的好,只是為了把責任往她身上扣。

她不斷對自己強調——沒事的,不過是三個小屁孩,她都能撐起偌大事業,一個小家豈能難得倒她?何況撿到三只乖巧早慧的小屁孩,還是她賺了呢。

她本就是不婚族,在那個環境與位置待久了,外遇、小三、綠茶……什麼狀況都看過,她對婚姻的信任度是零,如果不是眼楮一張就成了梁家婦,她肯定會成為穿越一族的大齡剩女。

前世她就是大齡剩女,她的能力嚴重傷害許多男人的自尊心,因此他們常在背後嘲笑她是過季商品,說她眼楮長在頭頂、過度挑剔……什麼難听話她都听過。

但她向來不懼,還直接站到對方面前,冷冷嘲笑。「不是我過度挑剔,而是因為即使我是過季商品,你們還是沒有這個消費能力。」

說完,她踩著昂貴的紅跟鞋瀟灑轉身。

前輩子她可以轉身得這麼漂亮,現在……不過是個相處不到一個月的男人,在他面前旋個身,困難嗎?

瞄他一眼,再用力吸口氣。不難的,她告訴自己。

她的腦袋很復雜,至少比他想像的更難懂,不過這種欲言又止的目光,讓陌言迅速連結到一種可能。「我不會答應的。」

「吭?」不答應什麼?

見她滿頭霧水,難道是他想差了?「我不會同意你給我縫投降小旗。」

他這是想解除尷尬嗎?曉夏也想差了,終究沒那麼熟,猜錯彼此心思純屬正常。「在外頭呢。」

「吭?」他也沒听懂。

「皇帝眼線到處插,我的腦袋還想在脖子上多留一會兒。」她的表情沒有緊張,只有狡獪。

這次他猜對了,她在說玩笑話。「那就管好你的嘴巴。」

「知道,我又不到旁人跟前提,只會在你面前說。」

只在他面前說,意思是她信任他?她把他當自己人?

此時的他又想差了,曉夏不過是隨口說說、隨意表現親近,新時代職場人嘛,許多場面話隨口就來。

不過兩個人的「想差」活絡了緊繃氣氛,倏地連腳步都輕松起來。

「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死掉,我是要立大功的人。」

他不是愛夸口的男人,卻為了讓曉夏放心而夸口,在她面前,他變得不像自己。

認真想半晌後,她問︰「會寫字嗎?」

「會。」

「『靜』字當中藏著爭,越要爭,心越要靜;『穩』字當中藏著急,越是急著立功,行事越要穩重。路要一步一步走,功勞不必搶著立,雖然人生憑借的是實力,但也得注意木秀于林。」

話在他腦袋里烙印上了,從沒人對他說過這種話。凝眼相望,他說不出心中感覺,有感動、悸動,有……怦然心動?

「我知道。」連忙轉開眼,陌言揚聲說︰「你不必擔心錢的事,我都盤算好了,會給家里留銀子。」

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啊,曉夏一笑,被肉擠得眯眯的小眼楮閃亮閃亮的,竟讓他感覺……漂亮?

「我能給你寫信嗎?」這是回饋,他想讓她安心,她也希望他對家里放心。

微愣,他沒想過這件事,不過家書……挺吸引人的東西。「好。」

「你也可以把戰場上的見聞告訴我們,讓弟妹們知道你為這個家付出多少。」

連這個也替他著想?她可以將功勞盡數攬去的呀。

心——撞上了,她怎能這樣,像顆太陽似的,東邊撒一把溫暖、西邊丟一捧希望,這樣的她,很容易把人的心給挽留的呀!

所以陌言心滿了,不知被什麼給裝滿的,但就是飽飽的、漲漲的,讓人感到無比愉悅及滿足。

「好。」他回答。

話頭打開接下來是天南地北的亂聊,聊朝廷、聊軍旅生涯、聊孩子教養……他沒想過有人能接住自己的話,更沒想過一個無緣的小妻子能夠理解他的想法,最終他說︰「對不起,把責任丟給你。」

曉夏苦笑,「我理解,寧可因為失敗而遺憾,也不要未曾嘗試而後悔,如果今天你為弟妹留下,有朝一日你會為這個選擇遺憾人生虛度。」

「你理解我,那你自己呢?禍事接踵而來,現在我又把責任丟給你,會覺得冤枉嗎?難受嗎?想哭嗎?」

她沉默片刻後回答,「小時候哭是搞定問題的大絕招,長大後笑是面對現實的武器,沒有人天生樂觀,都是生活的砥礪把人給磨練得刀槍不入。放心吧,我可是女強人。」

這話狠狠扎上他心底最柔軟的區域,是的,小時候他總是用眼淚換取母親的疼惜,但疼惜他的人遠離後,沒人在意的眼淚從此缺乏意義。

突然很想牽她,因為心疼她也心疼自己,于是他拉著她一起向前走。

曉夏傻掉,帥哥竟然願意牽著她攜手同行,自尊不要了嗎?面子不顧了嗎?他這樣旁若無人的恣意任性……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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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發從軍

兩人在城門不遠處分手,約定午時之前在城門處相候。

陌言目送曉夏離開後,先去把這幾天積攢下來的皮子賣掉,里面有塊虎皮和幾張火狐狸皮子,應該能換到不錯的價錢,之後就要轉往「如意樓」見見熟悉的朋友。

曉夏直接前往布莊,經過這些天的市調之後,她對這時代的衣著有了些基本概念,這次到鎮上,她打算多買一些布料,以及裁剪制衣的工具,當然也要觀摩時下的流行。

雖然陌言讓她別擔心日後的生活,但當慣強人的她,怎會坐等旁人施舍?何況未來她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呢。

過去他們有大哥做主,教養事務輪不到她來置喙,但日後他們歸了自己管轄,就得照著她的方式來。二十一世紀的養兒法有多燒錢,但凡在那里生活過的人類都曉得,因此經濟問題必須積極解決。

走進一家布莊,曉夏細細看著掛在上頭的成衣,但打從她進門,伙計瞄了眼她的身材,就滿臉的不耐煩。

曉夏注意到了,卻沒把對方的態度放在心上,繼續細細問明 衣服標價。

「金縷衣」的貨源充足,比起前面那幾家小打小鬧的,老板頗有幾分經營本事,光看商品陳列方式,就能確定他很有商業眼光。這里的成衣走的是奢侈性消費,衣服從十兩銀子起跳,最貴的有上百兩,沒賣平民百姓常穿的藍布衫、碎花小襖,但是布匹的價位從幾十文到幾十兩都有。

擺明這里的衣服只賣富戶,貧家不要多想,但若要買回去自己裁制,這里的布料種類繁多,還是可以參考一下的。

明星穿的衣服我也想穿,明星去的店我也想去,這是很多消費者的想法,「金縷衣」很聰明地利用了這種想法,不但收攏富人消費,也賺足平頭百姓的錢,就算是蠅頭小利,聚在一起也頗為可觀,更別說貧富的比例本來就像金字塔,下層的人永遠是上層的無數倍。

在曉夏問過第十件的價錢後,伙計開始不耐煩了,冷聲回答道︰「大娘你別問啦,這里沒有你能夠穿得下的尺碼。」

大娘?還真是侮辱人,她才十三歲吶,如果是她的員工,早就革職不用了,不過曉夏沒生氣,因為理解扒高踩低、嫌貧愛富是人的天性。何況與其說先敬羅衫後敬人,不如說多數人都是透過視覺結合過往經驗,來決定自己的態度。

在伙計的經驗里,像自己這樣的人,大概都是不會掏錢的那一類,沒有利益吸引,他還願意熱絡,是他天性熱情,不願意熱絡,頂多是性情冷清。

而性格這種東西沒有好壞,只有「受」或者「不受」歡迎,這位小伙計又不是她兒子,他受不受歡迎關她啥事,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情緒呢。Unique fashion

所以她沒計較對方的鄙夷。「你說得對,我是該裁布回去自己做。」說完,她接連點了幾塊布匹。「這兩塊布料我要一匹,這三塊給我兩匹,另外……」

她從懷里掏出紙張遞給對方。「前面列的東西我要一份,後面列的要兩份,你先幫我整理一下,有賣繡線嗎?」

伙計被她的爽快嚇到,立刻換上笑臉,「有,姑娘隨我來。」

他把她帶到後方的高櫃前。「繡線都在這里,姑娘慢慢挑。」

「好,麻煩你把每樣東西的價錢寫在紙上。」

「可以的,我馬上為姑娘準備。」伙計笑容滿面。

「太現實了。」也在挑選繡線的姑娘說。

打從曉夏進門她的目光就被吸引,實在是曉夏碩大的身量很難不被人「看在眼里」。她看著曉夏從「大娘」變成「姑娘」,親見伙計從不耐煩到熱情,忍不住輕吁。

曉夏听了朝她微微一笑,見是個清麗脫俗的小姑娘,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臉上帶著和氣溫柔的笑齬。「人之常情罷了。」

听見這話,小姑娘一愣,迎上曉夏的目光。

她非常非常胖,臉上的肉把五官都給模糊成團,但眯眯的小眼楮散發著光彩,很吸引人。

「姑娘豁達。」

「與豁達無關、只是懶,懶得對不重要的人生氣。」

「被這樣欺負,你當真無所謂?要是我,早就去別家了。」

「我是一路比價過來的。這里的東西比別家便宜,且貨色齊全,我想要的這里都有,若賭氣跑出去,要買齊所有東西,我得花上兩三倍甚至更久的時間,不劃算。」

「可他那樣待你……」

「他現實、他勢利,但我為什麼要為他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小姑娘想了想後笑開,「你說話真有意思,我叫沈曦,我爹爹是縣太爺沈齊德,我家就住在府衙後面,你有空的話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我叫白曉夏,住在柳葉村。今天我是隨人進城鎮的,下次我自己來鎮上,肯定過去拜訪沈姑娘。」

「別喊我沈姑娘,我今年十五,你呢?」沈曦想,對方肯定比自己小。

「我十三。」

「那就喊我沈姊姊吧,說話算話,下次進鎮一定要來找我。」

「一定。」兩人告別後,沈曦領著婢女離去。

曉夏看著對方離去,心里很高興,就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百里挑一,這世界上還是有慧眼識珠的人。

轉身認真挑選繡線,一路挑過去,她發現櫃子旁掛著幾件衣裳,會注意到它們,是因為款式太特殊,特殊到很難不被注意。Unique fashion

它們是薄紗材質,可以輕易透視,里面有中衣,但中衣的款式……是復古版的比基尼,身為二十一世紀的 服裝設計師,她都不敢在這里設計出這種衣裳,太……標新立異?不對,應該說太猥褻,嚴重違反善良風俗以及這時代的道德標準。

問題是,她竟分辨不出那是男裝還是女裝。

說是男裝嘛,尺碼有點小,但若是女裝,它的領口、衣袖……等小地方,有著屬于男裝的設計元素,所以這 衣服是另一位時裝大神的穿越作品?Unique fashion

這十來件衣衫款式不盡相同,但風格有很大的一致性,並且每件衣服的裙襁處都繡有一整排黃色的小雛菊,手工相當細致,學習過刺繡一年的白曉夏發現,記憶里對這工藝很熟悉,難道是……原主的師父?Unique fashion

趁著伙計沒注意,曉夏悄悄地翻了翻衣服下襦,這一翻……不由臉紅心跳,這圖案太刺激,狠狠驚嚇到二十一世紀的前衛女性,超厲害的說。

曉夏抿住雙唇、極力控制笑意,繼續認真挑選繡線,假裝剛剛看到的……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這時門口進來一名中年男子,伙計看到他,連忙上茶看座,態度殷勤、笑臉盎然,讓曉夏清楚明白,對方是大戶。

中年大叔身穿雲錦,腰帶間綴著成色不差的翡翠,面白無須,皮膚白里透紅、泛著健康氣色,身量不高、身材略豐,整個人笑迷迷的,看起來頗為和氣。「衣裳做好了沒?」Unique fashion

「已經好了,小的本打算午後給秦老爺送過去呢,沒想秦老爺過來了。」伙計笑著回話。

「我出來辦事,經過這里順道進來問一聲,沒想你們做事這麼俐落,這麼快都趕出來了,全是成大師親手做的對吧?」他輕聲確認道。

「當然,老板特地交代的,讓成大師把手邊的事兒擱在一旁,得先把秦老爺要的衣裳給趕出來才行。」

真的是成大師成妤鳳?那確實是曉夏的師父,她性格孤僻、不喜與人接觸,當年白大海在她身處水火之中時曾助她一臂之力,換得成大師教導白曉夏雙面繡為報,兩人的師徒關系只有短短一年,之後一個胖得不願出門,一個孤僻到不願聯絡,關系就漸漸淡了下來。難道成大師到「金縷衣」做事了?Unique fashion

伙計的回話讓秦老爺很滿意,他喝口茶後緩聲道︰「我就說啊,『金縷衣』怎不到京城開店呢,非要在這個小鎮做營生,太浪費成大師的手藝了。」

這話伙計答不了,只能拋出滿臉笑。「秦老爺稍坐,我去將您的衣裳包好。」

「行吧,快去。」

伙計快步走到曉夏身邊,將架子上一整排的十幾件衣裳給包起來。

衣服是他訂的?他的身材根本穿不下啊,難道他是藝術創作者,勇于設計、勇于前衛,勇于……與眾不同?Unique fashion

或者說他是特種行業的經營者?不會,這人看起來非富即貴,身上沒有沾染那種氣味。

一時猜不透,曉夏干脆不猜了。

只見伙計把衣服拿到櫃台旁,裁下一塊方方正正的棉布,將衣服細細折疊收拾好,恭敬地遞給秦老爺。

「多少錢啊?」

「能給秦老爺做衣裳是『金縷衣』的榮耀,怎麼能收錢。」

「這怎麼可以,在商言商,快說多少錢?」Unique fashion

「我就一個小伙計,怎能自做主張?如果我收下秦老爺的銀子,東家回來能不把我掃地出門?秦老爺,您就饒了小的吧,家里有老有小等著我賺錢回去養呢。」

「你這小子說的什麼話,好像我存了害你的壞心腸,行了,你不敢收,下回我找你們東家給就是。」

「多謝秦老爺。」

緊接著在一連串的鞠躬哈腰、感激聲中,伙計把秦老爺給送出大門,看著他從街頭走到街尾,才轉身回鋪子,一進門臉上笑容立馬垮下,呸地一聲,「什麼狗東西。」

曉夏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噗哧一笑。做人難吶,不管是什麼角色、處在什麼位置,都有身不由己的那刻。

當她把挑揀好的繡線拿到櫃台,這會兒再看曉夏,伙計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他將列好價錢的紙張交給她。「姑娘,你要的東西我都幫你備好了,只有這個軟尺,我不知道是什麼,不過我們有木尺,你要嗎?」

卷尺還沒發明出來嗎?「行,給我一把木尺。」

說完,她發現一塊薄如蟬翼的月牙色紗蘿,比起剛才那些待殊款的衣裳,它飄逸卻不透明。「小哥,這塊布一匹要價多少?」Unique fashion

「十五兩銀子,它的量很少,我們『金縷衣』每年只能分到八匹,這是昨天進的貨,今天就剩下最後一匹了。」

十五兩……超貴,不過成本越貴,做出來的成品更能定位,她模了模布,最後一咬牙,

「幫我包起來吧。」

「好咧。」伙計大喊。真是看走眼了,他為自己的態度感到赧顏,連忙堆起更多笑容服務貴客。

這位才是貨真價實的貴客啊,剛才那個,說穿了就是個打秋風的。Unique fashion

「姑娘,一共四十五兩一百二十錢,這尾數一百二十錢我做主給你抹了,以後有任何需要,姑娘一定要上咱們『金縷衣』。」

「好的。」交代伙計將大件的布匹送到柳葉村,曉夏拿著裝著小東西的包袱走出鋪子,臉上帶著克制不住的微笑,心情好到不行。

倒不是因為伙計態度改變,而是……拍拍包袱,里面裝的是她的專長和熟悉,是能給她帶來成就與滿足的東西。她即將在這里,踏出穿越後的第一步!

朝約定好的城門口走去,曉夏意外看見白曉瑞。Unique fashion

他正和一名男子說話,那人大概在二、三十歲上下,模樣長得不差,眼是眼、鼻是鼻,五官頗端正,他穿著緊身藍衣衫,賁張的肌肉顯示哥哥是練過的,好一個古代猛男!

不久後兩人對話完畢,男子遞給白曉瑞兩個十兩的銀錠子。

為啥給錢?白曉瑞掙來的?怎麼可能!

依他的年齡、能力和疲懶品性……賺錢?哼哈,別怪她帶著輕視味道,何況根據她兩世的經驗,平白無故的獲得往往代表巨大損失即將到來。

再加上那男人看白曉瑞的眼光,讓曉夏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六感告訴她,珍愛生命就該遠離。Unique fashion

只見男人模模白曉瑞腦袋、拍拍他的背,態度親昵得令人費解,之後又在他耳邊說幾句話才離開,那動作……曉夏猛搖頭,企圖把不恰當的想像驅逐出境。

此事與曉夏無關,況且依她與二房的關系,不管她做什麼都會被解讀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最正確的作法,就是假裝沒看見,消失在浩瀚人群中。

只是身為有良知的時代好女性,她真的做不到對一個即將掉入陷阱的小屁孩無動于衷,因此不管會不會被曲解好意,她都要提出建言。

于是她來到白曉瑞跟前,問︰「你一個人在這?」

「關你這死胖子什麼事?」白曉瑞狠狠瞪著她。

要不是白曉夏,爹娘哪會吵架?他們不吵,娘怎會帶他上外婆家?他最討厭外婆,嫗得要死,生怕被吃窮似的,餐桌上連半塊肉都看不到……總而言之所有事都是白曉夏惹出來的,她就是克死自己爹娘的大災星,現在還克到他們家來了。

「剛才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哼,你也想認識嗎?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子,豬頭豬腦豬腿豬肘子,你有什麼資格?走遠一點,免得惡心人。」

死屁孩,一出口就沒好話,算了,提個醒就走吧,少在這里自取其辱。「好心勸你一句,不要隨便跟陌生人搭話,也不要輕易拿陌生人的東西,你已經十一歲,這種事應該不需要我教你吧。」

「你看見了?嫉妒了?哈哈,你倒是找個肯跟你說話、給你東西的陌生人啊,就你這副丑樣,下輩子吧,酸死你、嫉妒死你。」

天,這是雞同鴨講嗎?兩人頻率怎麼永遠對不上。「我是為你好。」

「你要是真的為我好,就把我們家的東西還來。」

「還?我欠你啥了?」

「房子、田地、錢,那些通通是我的,你去族長那里把東西要回來!」他說得一臉坦然。

所以二房不是算計長房財產,而是打心底認定,你家就是我家,你的就是我的,他們是天生的甲方?

徹底無言了,曉夏不廢話、不自討沒趣。「再說一次,別接受陌生人的饋贈,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見她轉身走開,白曉瑞指著她的背影大喊,「死胖子,你就該跟你娘一起死,就不會禍害到我們家……」

曉夏一路走、一路搖頭,白大川和李氏是怎麼教育孩子的,竟能教得這樣顛倒是非、貪婪無理?

突然間,白曉瑞的聲音戛然而止,曉夏不由得好奇回頭。

只見陌言抓起他的衣襟,把白曉瑞提到半空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Unique fashion

頃刻間白曉瑞臉色發白、眼淚翻落,牙關抖個不停,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再講一次,誰是死胖子?」陌言的聲音冷得像冰塊。

白曉瑞張嘴大口大口吸氣,望著去而復返的曉夏,哭得眼淚鼻涕齊飛。

曉夏連忙抱住陌言的手臂。「沒事沒事,我本來就胖,別跟個孩子計較。」

陌言看她一眼,都被說成這樣了還在笑,沒心沒肺的家伙。

「把他放下來吧,咱們以德報怨,咱們不同他一般見識,咱們……」

在曉夏的極力勸說下,陌言終于把白曉瑞放了,而雙腿剛沾地,他就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陌言嘴角微勾,他不滿那句死胖子,但很滿意……她一口一聲「咱們」。

「發生什麼事?」他問,聲音仍然硬邦邦的,顯示他還在生氣。

曉夏輕描淡寫地把剛才的事說一遍,她已經描得夠輕,但他的眉心卻越鎖越緊。舌忝舌忝干涸的下唇,這麼生氣嗎?為沖淡他眼角眉梢的蒸騰怒氣,她又把「金縷衣」的事情拿出來當笑話說。Unique fashion

「……你都不知道,那 衣服有多厲害,是雙面繡耶,外面繡著小雛菊,里面卻……哇哇哇……驚天動地啊!」這麼好笑的笑話,卻沒逗出他的笑臉,只見他眉頭打上死結,臉部線條剛硬得可以切菜。「梁陌言……你怎麼了?」

在曉夏的問聲中回過神,他道︰「沒事,突然想起陌新喜歡吃如意樓的醬鴨子,欣瑤想吃和記的肉包,天色還早,要不我們分頭去買?」

「好啊,你腳程快,去如意樓買醬鴨子,我去和記排肉包。」稍早剛好有經過,她知道位置在哪。

「可以,還是一樣在城門口集合。」

「好。」

曉夏忙慘了,雖是掛名夫妻,但丈夫即將遠行,身為妻子總得有所表現。

因此她把原本當成教室的屋子里里外外整理一遍,桌子拼一拼,直接當成工作台。

看著她那麼忙碌,陌言不聲不響地把屋頂給翻了翻,以保在下一場大雨來襲時,不會里外皆濕。

除做三餐之外,她的時間全耗在里面了,因此外面發生的事她半點不知。

什麼事?比方說︰透過白嬌嬌的誠意廣播,徐華明和周巧梅的婚事黃了,白曉春的形象毀了,徐夫人一天到晚出門,極力證明兒子的清白,硬將情況解釋為白曉春倒貼、徐華明躲避不及,周巧梅誤會。

她上周家試圖扭轉局勢,但周巧梅有種,當著兩家人的面把徐華明和白曉春的對話一一復述,搞得徐夫人沒臉,只能模模鼻子退出周家大門。

不久後消息傳出,白曉春要給鄭大官人當小妾,並收下百兩聘禮。

事情發生後,就不存在白曉春倒貼這回事了,獨留徐華明一個人在泥淖里,苦苦支撐著岌岌可危的名聲。

這段時間白家二房交了好運,白曉春終身已定,白曉瑞遇到貴人,要帶他到國子監念書,李氏成天宣揚好消息,直道︰「白家二房發達啦!」

為此李氏三不五時「經過」梁家,想與佷女分享好消息,順便替長女討點添妝。可惜她不但進不了梁家大門,還被陌軒擠對一句,「沒听說過當小妾也要添妝的。」

李氏被說得沒臉,這才不再上門了。

總之白家二房的事絲毫沒影響梁家的生活秩序,該做啥就做啥,誰也沒停下手邊工作。

師父的廚房里掛滿臘肉臘鴨,雞圈里面的雞喂得飽飽,陌言還去抓上幾條魚養在水缸里,米麥豆糧更是一袋袋堆滿地窖。

他忙里忙外,甘秋禹卻坐在床邊,一面下棋、一面吃著陌言帶上來的漢堡。這東西看起來不咋地,但味道奇佳,他一個接一個,連給徒弟留下一點蹭蹭味兒的想法都沒有。

人難免有偏見,雖然覺得白曉夏配不上他家徒弟,但不可否認,她的廚藝還行,雖比不上臨江樓的廚子,但好歹做的吃食新鮮有趣,尤其是里頭的醬汁……嘗都沒嘗過。

「師父,柴火劈好了,徒弟不在,您還是得好好吃飯。」

「羅唆。」

陌言一笑。「明天師父就別來送我。」他賭贏了,太子沒種,不敢領軍帶隊,最終朝廷派七皇子過來,如果是他,那麼就必須提早上戰場了。

「好大的臉,誰想送你!」他別過頭,把最後一口醬汁舌忝進嘴里。

「我在匣子里放了銀子,如果東西吃完,就自己下山去買,別因為懶惰就不顧肚子。」

「哼,說得好像沒有你,爺就會餓死似的。快走快走,別在跟前礙眼。」甘秋禹揮揮手,看也不看陌言一眼,繼續和自己對弈。

「那我先回去。」

「走走走,煩死了。」

陌言又看師父一眼,這才轉身下山,然在門關上那一刻,甘秋禹下床,走到窗邊,望著漸行漸遠的徒弟,眼底浮上微霧。

此後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唉,時間過得真快啊,還以為離別是很久以後的事……

陌言在山上忙,曉夏也沒閑著,她從下午就待在廚房里,誰想進來都被趕出去,只聞得陣陣香氣不斷從廚房傳出,勾得人口水直流。

幸好梁家住得偏僻,左右沒啥鄰居,要不得有多少人饑著。

陌言踏進家門時,天色已經全黑,曉夏恰恰把菜做完,幾個小孩在她的催促下已經洗好澡,陌言稍稍打理好自己後,一家人上了餐桌。

曉夏用克難版烤爐做了個小蛋糕,往桌上一擺,孩子們的目光立刻被勾引。

她和陌言對視後道︰「蛋糕是特地為陌軒烤的,今天是他的生辰。」

「我的生辰?」陌軒從來沒有過過生辰,他沒想到曉夏竟會為自己費心。打從她搬進家里,他從沒給過她好臉色啊,她不是應該……討厭他的嗎?

「對,蛋糕是為你過生辰準備的,在吃蛋糕之前,我們要先幫你唱歌,等你許過願之後才能吃哦。」

生活必須充滿儀式感。啥?沒有這個習慣?無妨,她來建立習慣,反正三枚小屁孩從明天起都歸她了。

雖然她的話沒人听懂,但無所謂,只要有足夠經驗,他們就會慢慢懂得。

于是不管有沒有附和,她自顧自拍手唱歌,唱二十一世紀人類都會唱的生日快樂歌,然後所有人突然發現,她的歌喉……哇咧無比的好,小屁孩嚇到,陌言嚇到,連曉夏都被自己狠狠嚇到。

天籟啊,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李白誠不欺我也,果然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完美的嗓音加上壯碩身材,曉夏聯想到達人秀里的蘇珊大嬸。

面對這種歌聲,就算她沒有大喊「嗨起來」,大家也忍不住拍手。

生日快樂歌結束,陌軒應她要求,合掌後拜佛似的許願。

「我希望自己長大之後,可以變成像大哥這樣的人,允文允武、知書達禮、品德高尚……」緊接著是一大串的贊美詞。

陌言微征,垂下眼,說不出什麼心情。他對弟弟妹妹們是冷淡的,他不懂如何照顧小孩,不知怎麼待人好,他連軟話都不會說,原則上他只負責養活他們。

他已經習慣幾個小孩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沉默寡言,他以為他們討厭並畏懼自己,卻沒想到,陌軒竟然如此崇拜他,希望自己和他一樣?

听到這里,曉夏連忙用力鼓掌,用力說︰「你的心願一定可以完成。」

陌新、欣瑤也跟著拍手,笑得滿臉燦爛。

曉夏拿出油紙包遞給陌軒。「生辰禮物,快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在她的鼓勵目光下,陌軒把禮物拆了。是一套嶄新的衣服,那料子不是粗麻、不是棉,而是他想都沒想過的綢衫。

深藍色的長衫,腰帶袖口及領口繡著雲紋,那是在學堂念書的士子才能穿的。

鼻子微酸,她怎麼知道……知道他也想上學堂,也想像徐華明一樣?

「謝謝……大嫂。」

曉夏一愣,不喊名字了?不堅持她配不上他家哥哥了?

是高興,也有點小心酸,不過是一件衣服啊,就讓他感動到放棄偏見?這孩子到底有多匱乏啊?于是她轉頭看向陌言。

見他不明白,她還擠兩下眉毛,用口型說︰「禮物。」

哦,懂了,他回到屋里,不久後坐回位置上,將一柄匕首放到陌軒手邊。

陌軒懵了,這是大哥從不離身的匕首啊。

「生辰快樂。」

握住匕首,陌軒覺得沉重。「謝謝大哥。」

「這是爹的貼身之物,爹過世之後,娘將匕首交給我,說以後這個家靠我撐了。今天我把它交給你,陌軒,以後你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陌言道。

這話把陌軒給嚇呆,怎麼會是他,那大哥呢?

曉夏苦笑,他送的是禮物還是炸雷啊?想把人嚇死也不能用這種方式。

陌言隨即道︰「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們,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去哪里?」孩子們異口同聲。

「去打仗,朝廷征兵、我們家里需要有人去。」

「大哥,家里不能沒有你,我去吧!」陌軒搶道。

「你還太小,去了只是送命。這件事已經定下,不必再討論,明天一早我就走,以後你們要听曉夏的話,她是我們的家人,不要排擠她,要尊重她,她比你們年長,見識比你們廣,遇事要多听听她的意見,一家人要攙成一股繩,齊心對外才好,听見沒?」

他的話太令人震驚,但習慣乖巧的孩子們皆齊聲回應,「听見了。」

「好了,開飯吧。」他拿起筷子夾肉,一眼都沒看心情低落的弟妹。

曉夏輕嘆,這家伙很不會當哥哥啊,多年來家里大小事全都倚仗他,他要走誰不擔驚受怕?他不給孩子提早心理建設已經很糟糕,還在餐桌上宣布壞消息,想讓大家消化不良嗎?

可惜她一下午的心血、全讓他給糟蹋了。

給欣瑤夾肉,為活絡氣氛,曉夏夸張道︰「快吃,菜涼了就不好吃,嘗嘗這雞塊,我腌了一下午,非等它入味才把它給送進油鍋,咬咬看,是不是又脆又嫩又多汁……」

唱作俱佳!這對過去的她來講是小事,可現在的她……是負載一身肥膘在賣弄啊,幸好兩個合作的小跟班接受了她的表演,這頓飯才不至于太尷尬。

飯後,孩子們回屋。陌言幫著把碗給洗了,又燒來熱水,兩人沐浴過後也回到房間。

陌言把荷包交給她,里面有幾張銀票,粗粗估算……居然近百兩?

「這錢怎麼來的?」投軍前的最後一票?去搶劫了嗎?

「我賣掉幾張皮子,皮子是這幾年攢下來的。」事實上他賣了更多錢,但之後要花用的地方太多,只能給她這一點。

「有這麼好的東西為什麼不早點賣?非要讓一家子過得窮巴巴苦哈哈。」

「財不露白,我總不在家,陌軒幾個還小,如果曉得家里有錢,地痞癩子趁我不在時欺上門,他們無法應付。」

這話有理,這里的生態與民主扯不上關系,倒是拳頭大好說話。就說白家大房吧,也不過攢上幾十畝地,白大海一死,親兄弟便弒嫂害佷女、謀奪家產,財不露白確實是真理。

「以後我會托人將餉銀送回來,你不必太擔心。」

「我更擔心的是你,今晚你也看清楚了,陌軒他們很重視你、依賴你,為了他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輕嘆,于他而言,更危險的地方不在戰場上,他當然想保全自己,只不過很多時候人算不如天算。

避開這個話題,他說︰「以後他們就要麻煩你了。」

「我不怕麻煩,不過必須先確定,我能做主他們的教養權嗎?」

「當然。」這話他應該慎重考慮之後才回答的,但他完全沒思考,好像本來就該這樣,好像她一定能把孩子給教好。

「那好,以後他們不夠優秀,你可不能怪到我頭上。」

「我也沒有把他們教得多好。」

這樣夠好了,對比起白曉瑞來說……

她從木箱里取出包袱,在他面前展開。「我給你縫了兩套衣服、兩雙鞋,還做了一些襪子、帕子、荷包之類的小東西。我也買了點藥,這是治刀傷的、這是治拉肚子的、這是治……听說回春堂的藥很不錯,我都備下了,我對從軍沒概念,不知道還要準備什麼?」

「夠齊全了,我是去當兵,不是去享福。」

「也不知道軍營里吃的好不好,廚房里我做了些肉干,明天出門前再給你帶上,如果你能托人把餉銀送回來,而我的信也能順利送到你手中,到時你想吃什麼、缺什麼,寫在信上,我給你送過去。」

「不必這麼麻煩。」

「怕我麻煩,就別去戰場。」明知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勸說一句。

好啦,是她的問題,她沒有愛國情操,她只想活著,平平安安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她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無知婦人。

陌言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她明白,那個笑容代表——委婉的拒絕。

抿了抿唇,她說︰「早點睡吧,大清早就要啟程。」

「嗯。」他點點頭,彎身拿棉被時,突然間……雖然只是靈機一動,但很想要,只是怎麼要求呢?光是想像,他的臉和耳朵就紅得幾乎爆出漿汁。

臉紅啥?莫非是……出征前夕,男人都會精蟲上腦?

曉夏腦袋一懵,他不會是對她……下意識低頭,看著圓滾滾的身材……如果他有那個意思,就真不能放他上戰場了,腦子有病的人,打仗的死亡率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

「你、你怎麼了?」她問得戰戰兢兢。

「我明天就要離開家。」

所以呢?他想在出征前放肆一回、瘋狂一場?那她應該答應嗎?

嗯,當然要,時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啊,她必須珍惜機會。

「然後呢?」她抖著聲問。

「你能唱首歌給我听嗎?」

唱歌?只是唱歌?呼……好想笑……突然間松懈下來,她不知道該惋惜機會遠去,還是慶幸他的腦袋是正常的。

「可以。」她回答得爽快。

三兩下他們就定位躺好,蠟燭熄掉,只剩下透進窗檻的朦朧月光,隱隱約約地照著枕邊人,陌言沒有異樣心情,只覺得安心,一種久違了的安定與平靜。

已經很多年了,心里很少這樣踏實過,她身上的味道更濃了,除皂角味之外,還有種陌生卻讓人舒心的氣味,是竹葉香嗎?他分辨不出來,但就是喜歡。

不是第一次並肩齊躺,但曉夏竟然有點害羞。

她知道過度想像不道德,卻阻止不了自己浮想聯翩——八塊肌、結實的胸膛、情話綿綿……即使理智不只一次警告她,但想像力依舊膨脹。

突然間好熱,她把棉被往一邊推開。

好心善良的正人君子看見,立刻起身細細幫她蓋好。夭壽哦,多像偶像劇里男主角幫女主角拉安全帶的場景,滿滿的、濃濃的男性賀爾蒙啊!

她在心里吶喊︰梁陌言,你就不怕我獸性大發?

借著拉棉被這個動作,再躺下時,他刻意再靠近她一點,爭取更多的氣息入侵鼻翼。

呃,他這樣還讓不讓人活了,又熱、再熱、更熱,原主的身體雖然未發育,但寄生靈魂熟透了好嗎?如果他普通一點,如果他不那麼吸引人……可他就不是那些「如果」啊!

唱歌唱歌,快把思緒拉向正常軌道。

曉夏張口開唱,「……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微微笑,小時候的夢我知道,不要哭,讓螢火蟲帶著你逃跑,鄉間的歌謠永遠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她連唱兩次,歌聲美好、一句句烙進他心底。

陌言听懂了,她要他記得家的美好,她要螢火蟲帶著他逃跑,她怎就這麼不樂意他去打仗呢?是因為……隱約感覺自己不會再回來?

他眉心不由得帶上沉重。

停下歌聲,她說︰「戰場千變萬化,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面對什麼,希望你能牢記一句話——把保存自己當成中心思想。」

這丫頭,千方百計叫他投降,皇帝如果知道家屬懷抱這種想法,會不會覺得自己的龍椅岌岌可危?

「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沒有機會贏,輸掉短暫卻贏得永恆,是值得的交易。記住,對別人俯首不是沒骨氣,蹲下是為了跳得更高。」

是自己誤解了?她是在教他失敗被俘,要怎麼面對困難?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祝福你,別成為累積別人功勳的枯骨。」

這也算祝福?不過她有副好嗓音,甜甜糯糯的,這樣的聲音很容易說服別人。他被說服了,也被說得昏昏欲睡,也許這和她的聲音無關,而是有她,他的失眠癥就能不藥而癒……朝瞰初升,幾個孩子沒人叫喚,就自動起床梳洗,難得的早餐團聚。

吃過飯後,全家人把陌言送到村口,弟弟妹妹對大哥一向敬畏有加,多余的話也不敢說,只有欣瑤大起膽子,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角。

「好了,送到這里就行,你們回去吧。」

陌軒眼楮紅紅的,把包袱交給大哥。

陌言拍拍他的肩膀。「以後你是家里最大的男孩,要幫著曉夏好好照顧弟妹,別貪玩。」

「我知道。」

他模模陌新和欣瑤的頭,對著曉夏說︰「以後辛苦你了。」

曉夏點點頭,心底酸得厲害。

陌言走了,臨去前把欣瑤的手交到曉夏手里,她牽著孩子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這一刻她隱約感覺……斷了,他和她、和這個家……斷了。

遠遠的,著一襲青衫的老翁在林子後頭,目送陌言離去,臉上有著微微的寥落,這孩子……祝他鵬程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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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忙碌生活

周巧梅和白嬌嬌等在家門前,一看見曉夏,兩人跑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她。「走!看好戲去。」

上回的事情過後,兩個人成了好朋友,時不時聚在一塊兒。

「看什麼好戲?」

「知不知道白曉春要給鄭大官人當妾?」

「知道,听說這兩天鄭家就要來抬人。」不曉得白大川是怎麼想的,把女兒送給別人做妾,還能得意非凡?難道真是笑貧不笑娼?

「徐華明知道這件事,鬧到白曉春家里,要她給個說法。」

「給什麼說法,男未婚、女未嫁,白曉春要跟誰,關他什麼事。」

告她欺騙感情?那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他自己不也想欺騙周巧梅嗎?

若沒有陌言安排那出,若巧梅沒有及時醒悟,若真的照徐華明的計劃走……巧梅被騙的何止感情,還有嫁妝,以及長長的一生。

比起白曉春,她更看不上徐華明,這種人如果當官,肯定上欺皇帝、下騙百姓,從中謀奪利益。

「听說鬧得很精彩呢,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熱鬧。」

「那有什麼好看的,來,我給你們看更好的。」

曉夏以身材優勢把兩人拉進梁家,恰巧踫到陌軒背起萋子、牽著陌新準備出門撿柴火。

看了看兩人,她沒有說話,拉著周巧梅和白嬌嬌往後院走去,直接進梁夫子的教室,這里已經成為她的工作室。

她把冊子遞給兩人。「這是村里未婚男子的名冊,我把打听到的優缺點都寫在里面。但我只寫家世、工作和經濟狀況,沒寫下性情品格,畢竟那種東西見仁見智。但有打人前科、詐欺的、潑賴行徑的,都被我刪除了。」

「給我們看這個做什麼?」

「徐華明的事我有責任,我應該還給你們一樁好姻緣。」

「你還想當媒婆呢。爹娘說了,不會把我嫁給村里的,除徐華明之外,村里大概不會有人當官了。」周巧梅說。

「就這麼想當官夫人?」

「是啊,表姊嫁給知府大人的庶子,下個月知府家里要辦宴會,想替幾個成年的少爺相看,表姊幫我弄了張帖子,想讓我去參加。」

「是嗎?那我得幫你好打扮打扮。」

「你?」

「別小看我,我先幫你量身。」她自制了布尺,周巧梅見她在自己身上兜兜轉轉覺得有趣極了。「給我兩天時間,我為你做一身新 衣服。」

「你要幫巧梅做衣服嗎?那能不能也幫幫我?」白嬌嬌害羞道。

這表情……有鬼哦,平日大剌剌的姑娘用這口氣說話,曉夏斜眼睨她,似笑非笑。

「干麼這樣看我?我又不是不給錢,我可有錢了。」

曉夏還是沒回答,繼續歪著頭盯人,盯得周巧梅也覺得有戲,跟著盯上。

兩只眼楮威力不足,四只眼楮便讓白嬌嬌不得不投降,蹶嘴說︰「七天後,宋敬父親過壽,娘要帶我上宋家吃酒。」

「你願意去?你不是看宋敬不順眼?」

白嬌嬌低下頭,滿臉怩忸。「宋敬說……」

「大聲點兒,說什麼我沒听著?」周巧梅一喊,嚇得白嬌嬌急道︰「他說他喜歡我。」

語畢一張小臉爆紅,直想挖洞鑽進去。

曉夏笑開,她的功夫沒白費啊,終于把宋敬的小學生愛戀提升一個層次,實實在在地讓嬌嬌明白他的心思。之前宋敬沒考上秀才,曉夏還以為這件事黃了,沒想到事事難料。

兩聲恍然大悟的「哦」同時發出,讓白嬌嬌羞得無處可躲。

「行,我幫你。巧梅,我先給嬌嬌姊做。」

「沒事。不過嬌嬌,你不是說宋敬配不上你?」

「那是吵架說的話,哪兒做的準,娘說宋家沒有婆婆,公公又不常在家,嫁過去以後沒人管,日子可以松快些,爹說我這脾氣,也就宋敬受得了。」

「那宋敬怎麼說?」

「他說,他一定會想辦法給我掙個誥命夫人。」

曉夏失笑,怎麼一個個都想當誥命夫人?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女子代代有人吶。

摟過兩人的肩膀,她說︰「哪有什麼天生般配,不過是一個懂得包容遷就,一個懂得適可而止。生活都是經營出來的,只要願意付出,就能讓自己越過越順心。而我始終相信一件事——」

「什麼事?」

「我不敢說被愛一定比愛人幸福,但被愛的肯定過得比愛人的輕松。」

三個女孩子彼此互看一眼,隨即笑開……可不是嗎,這世道女人不易,有輕松日子可過,為什麼要讓自己辛苦?

曉夏把櫃子里的東西全翻出來了,奇怪?怎會遍尋不著常穿的那件衣裳,她喜歡那件,是因為顯瘦啊。

難道洗完忘記收了嗎?她跑到外面,里里外外找過一輪還是沒找到,就把事情拋諸腦後,反正很快那件也會變得不合身,無所謂。

對,她瘦了!真是好消息啊,目測體重,應該瘦了五公斤左右,日日工作、少食多運動,再加上厲行斷食法,減重效果挺不錯。

她看著正在收拾菜園的孩子們,想了想,該進行下一步了。

「你們進來,我有事想跟你們討論。」曉夏朝他們招手。

陌軒幾人互看對方一眼後,放下水桶,一個個進屋。

他們是听話的好小孩,大哥臨行前有交代,因此與曉夏的關系有顯著改善,但還沒改善到無話不聊、知心知意的程度。

直到他們坐定後,曉夏問陌軒,「你那天許的願望,是認真的嗎?」

這是曉夏第三次問同樣的問題,前兩次陌軒躲開了,這次又問,她必須確定他的真實心意。

因為她掙到錢了,有錢就有底氣進行新計劃。

在白嬌嬌參加宋敬生辰宴後,許是知道兒子心意,宋家伯伯刻意選在那天展現自家的經濟實力,本就對宋敬有幾分滿意的白家雙親,眼看宋家家境比想像中更好,很快便答應這門親事,議定兩個月後成親。

值得一提的是,生辰宴那天白嬌嬌穿著曉夏做的衣裳,將身材襯得玲瓏有致,再加上曉夏為她化妝做發型,讓她換了個人似的,讓人看得轉不開眼。

這下子周巧梅對曉夏信心爆棚,一口氣讓曉夏做了三套衣裳。

大客戶吶,柳葉村多數務農,周家算是當中較富裕的,但一套五兩的 衣服是相當奢侈的投資,若不是為了到大戶人家相看對象,誰肯掏這筆錢?

當天曉夏扮隨身侍女,也為周巧梅做整體造型,那場宴會結束後不久,周家也傳來喜訊,這下子村里的小姑娘、大嬸娘一個個認準曉夏的手藝,因此這段時間,她天天忙,銀子也天天入帳。

但即使如此,曉夏很清楚要走時尚業,就得到大城市才會有發展機會。

听她這樣問,陌軒下意識掉頭想走,但這次曉夏不讓他躲避,咻地一下搶到他跟前。看著擋在跟前的曉夏,陌軒皺眉,瞪著她一語不發。

「所以那天許的願望,根本是胡說八道,為了討你大哥歡心?」

這話太誅心,陌軒被她激得鼓起腮幫子,鼻孔噴大氣。

「了解,我不會再問你同樣的話了,畢竟文武雙全要付出的代價太高,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也是啊,天底下有幾個人願意犧牲玩樂,讀書讀到半夜?天寒地凍時分,硯水凝成冰,寫完幾篇文章,手指頭都凍得快掉下來了。

「再說了,又有幾個人敢下死功夫練武?听說馬步得紮半個時辰,站起來時腿都不像自己的。知道少林寺學武功要怎麼拉筋嗎?那會痛到讓人想自殺,每天練功時辰一到,整座少林寺就像屠宰場,傳出大大小小的嘶喊聲、哭叫聲。

「嘶……算了算了,你是大少爺,這種苦頭怎麼吞得下,是我高估你了,我的錯,全賴我……」

「可以閉嘴嗎?」陌軒終于听不下去,大喊一聲。

要不是大哥叮囑,要好好對待白曉夏,他哪會忍氣吞聲,听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酸言酸語,酸得他的骨頭都快化成碎渣子。

「事實還不敢讓人說?你能封住我的嘴,還能杜天下悠悠眾口……」

「我不是吃不了苦,是你不知道讀書要花多少錢,不知道請武學師父有多貴,如果你有錢,給陌新念書吧,他年紀小,又比我聰明,如果讓他念,肯定能夠讀出成績來。爹一直希望能有個兒子考上進士。」

唉,真是高貴的情操啊,古代屁孩跟現代屁孩不一樣,年紀小小就懂得為家族爭取榮耀,中國式的無私教育太不簡單。

「我這人旁的優點沒有,就是講究公平,不止你和陌新,我也打算讓欣瑤讀書認字學本事。」

「好大的口氣。」陌軒輕嗤一聲。

「我不止口氣大、本事也大,若你不怕吃苦、我就不怕花錢,怎樣?」

「栽培一個人要花很多錢的。」

「你大哥離開時留了銀子給我,也承諾以後會托人把餉銀送回來。」

「我打听過了,當小兵一個月不過五百錢。在學堂念書,一個月就要三百文,再加上買書買筆墨,大哥負擔不起的。」他很清楚家里的經濟實力。

連學堂費用都打听清楚了?可以想見真的很渴望念書呢。這年代讀書確實是貴了點,幸好有些名不見經傳的小秀才在家里收學生,才讓識字的人口增加。

「我也打听過,但我打听的是青峰書院,那里每個月要繳二兩銀子,連同伙食要三兩,每個月考試一回,半年統計一次,排名前三可以得賞金十兩,排名後三,連續兩回就會被退學,怎麼樣,敢不敢挑戰?」

意思是……她要送他們去青峰書院?可能嗎?這怎麼可能!

陌軒激動不已,緊緊盯著她的臉,目光片刻不轉。

曉夏又道︰「如果被退學,你就得乖乖听我的安排,從此不再想念書的事,辦得到嗎?」

陌軒用力吸氣,憋出一臉通紅。「我不會被退學的。」

他說得咬牙切齒,這輩子他想都沒想過能進青峰書院……他憋著氣不讓眼淚流下來。

直到這時,站在門口,牽著妹妹的陌新才敢吐氣,吶吶地走到曉夏跟前。「我們真的可以讀書?」

陌言很少在家,對三兄妹而言,他更像神只一般的存在,他們真正的領頭羊是陌軒。也不知道是刻意模仿,還是兄弟天性使然,陌軒驕傲自負,有股天生的領袖氣質,雖然家貧、父母雙亡,讓他的驕傲師出無名,甚至有幾分自卑,但在人前他從不低頭。

相較起來,陌新和欣瑤性格就軟弱得多,這當然不能怪他們,父母過世的時候,他們一個三歲、一個一歲,在那樣的情境下,要養出自信太困難。

不過無法否認,陌新的腦袋是天生的好,他的記憶超強,曉夏隨手寫幾個字,他看兩遍就記全了,推理邏輯更是好到令人咋舌,那回她惡整兩兄弟,丟了個雞兔同龍的問題,沒想陌新竟然光靠畫圖,就把答案給解出來了。

曉夏向陌新和欣瑤招手,讓他們也上桌,問︰「你們都听見我和陌軒說的話了,陌新,你也願意上學堂嗎?」

「我願意。」陌新答得又快又響,滿臉都是藏不住的歡悅。

「那行,陌軒許的願望是文武雙全,所以上學堂不夠,還得找師父教你們武功。」

「書院里面沒有師父可以教武——」陌新道。

「對,我們必須搬到青峰書院附近,你們才能白天上學堂,晚上習武藝。」

她挑選青峰書院還有個重要理由,那里是市中心,有官府衙門、縱橫幾條商店街,算得上城鎮蛋黃區,那里的房子挺貴,但陌言留下來的銀子,店鋪是別要想了,卻勉強能買到一戶還算寬闊的住家。

「那得花多少錢?」

「听過責任分擔嗎?」

「什麼意思?」

「你們要負的責任是認真學習、光耀門楣,我要負責的是家庭財富和經營,家里的每個人都各司其職,才能把一個家往前推。」

陌軒抿唇,白曉夏不過比自己大三歲,她連及笄都還沒呢,真要靠她來支撐梁家嗎?

「你很會賺錢嗎?以前沒听說過。」陌新憂心忡忡,青峰書院不是普通的貴。幾百年後的事,他要是能夠听說,那麼他不是人而是精怪。

扁扁唇,曉夏裝出滿臉可憐。「以前爹娘在,不需要我操心,現在女兒當自強,我這些天做過什麼,你們都看見了吧?」

幾句話讓兩兄弟低了頭。對啊,失怙失依的人不是只有自己。

陌軒滿面羞慚。「大嫂,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終于肯喊大嫂了?笑意染上曉夏嘴角,她終算成為梁家一分子對吧?

陌新、欣瑤見二哥松口,眼角眉梢染滿喜氣,很高興曉夏正式成為大嫂。

「別再提過去,未來我們只需要向前看,既然你們都沒有異議,那麼接下來要做幾件事情。第一︰青峰書院八月分正式招募新生,在這之前你們要把以前學的復習起來,我會教你們一點算學,務求別輸在起跑點,因此這陣子別再出去撿柴摘野菜了。第二︰我答應幾戶人家做的衣裳,這段時間要盡量趕出來,你們可以的話就幫我做點家務。第三︰買房子的事我會托人幫忙,但到時候還是要你們去看看,屆時搬家整理行李,自己的東西自己負責,行不?」

「可以。」

「大嫂,以後我來做飯。」陌軒自告奮勇。

「不行,好不容易養點肉,我可不想你們餓瘦了,不過你能幫我打下手。」

陌軒抓抓頭發腆笑著,他做的菜,過去不覺得,現在確實感覺有點難吞。

一家人在屋里說著話,聲聲句句全都落在屋外的甘秋禹耳里,打曉夏開始激陌軒時,他就在。

他听了很久始終沒出聲,此刻卻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麼那小子對白曉夏不同。其他不論,她確實聰慧且良善。

微哂,他敲了敲大門,揚聲喊,「有人在家嗎?」

「你是白曉夏?」老翁炯炯有神的目光與其對上。

曉夏直覺點頭。

「你是梁陌軒?」老翁視線轉移,和他那雙黑黝黝的眼楮對視。

陌軒也點點頭。

逐一點過名之後,甘秋禹沒有任何解釋,推開陌軒逕自從他身邊走進屋里,只撂下一句,「我餓了。」

吭?餓了?「那……我去做飯?」曉夏莫名的自動說道,然後走進廚房。

她被催眠了嗎?並沒有,只是別人有雙會說話的眼楮,甘秋禹卻有一雙會命令人的眼楮,被他兩眼一看,大家就會下意識相信听他的話是種正確的行為。

那不听呢?不听就是……逆天,要不是活膩了,沒人會想要逆天而行。

客廳里,甘秋禹對三個小孩進行靈魂式拷問,也不知道他問了些什麼,曉夏做好菜出現時,三個小屁孩立正站好,神色恭謹,態度小心,陌新的後背甚至滲出了薄汗。

再然後,一家子坐下來吃飯。

食材普通且常見,但作法新穎、味道調得剛剛好,彷佛增一分、減一分都會讓菜肴黯然失色。

吃飽後,沒有交代半句,甘秋禹就回家了。

隔天他又出現,這次帶來兩只雞、書和筆墨硯台。他掐的時間點恰恰好——在曉夏做好早飯同時。

吃過飯,他讓孩子們到院里走幾趟消食,然後開始給孩子講書。

曉夏雖然有些莫名,但觀察過後發現沒什麼危險便放開了手,然後來到工作室,開啟忙碌的一天。

就這樣每天早上來,晚上離開,除吃三餐之外,上午教孩子學文、下午習武,每天晚飯後,甘秋禹就踩著夕陽余輝回到竹廬。

孩子們呢?他們洗過澡還不敢睡,自動自發把爺爺布置的作業完成。

幾天下來全家人都習慣了這個怪異的老爺爺,習慣他定時出現、定時離開。

當然,除習慣之外,大家還有一點點的竊喜,雖然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來,又為何而來,但非常明顯的,他就是老天爺送來的私人家教,天上掉禮物下來你會拒絕嗎?當然不會,非但不會還要高舉雙手牢牢接住。

非常時期有人願意挺身相助,即使問不出來歷,曉夏也感激涕零。因此她盡力天天變換吃食,務求老的小的都滿意。

這天一家子吃過早飯後,她立刻鑽進廚房做春餅,春餅就是一堆葷菜、素菜連同花生粉糖粉包在一張薄薄的面皮里,想吃得自己動手包。

花生粉、糖粉昨天就舂細了,今天只要把切洗好的菜給燙熟,雞肉、豬肉燙熟切絲,再煎點香腸就行,算是相當簡單的料理。

把午膳處理好之後,她到村口和約好的周巧梅一起到鎮上。

進鎮的路可以自己走、也能花二文錢搭驢車,走的話大概要一個時辰左右,如果只有曉夏一個,她肯定是要走路去的,減肥瘦身消耗卡路里嘛,但和周巧梅一起就非搭車不可了。

沒法子,和公主在一起,不當公主也得當仕女,絕對當不得狼孩子。

誰知她們上車坐定時,白曉春竟匆匆跑過來,硬擠上車。

看見她那刻,曉夏驚呆了,才幾天不見,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臉色蠟黃,額頭青筋浮現,嘴角破了,還多兩個黑眼圈。

到底發生什麼事?曉夏好奇,但她的人生守則一︰預知危險、遠離危險。白曉春看起來像頭惡虎,她這只小白羊可不想被撲,因此下意識退到角落。

但周巧梅偏不,刻意拉高音調說話,目光熱烈,笑容激昂,快樂的模樣彷佛剛剛中大獎。「曉夏,今兒個要去鎮上看房子,你有沒有帶錢?」

呵、呵……她只想悶聲發大財,沒打算鬧得人盡皆知啊。

「曉夏想搬到鎮上住啊?」一位嫡嬸湊過來問。

她朝眾人一笑,回答,「沒買,就是先看看。」

村子這麼小,在白嬌嬌和周巧梅的婚事談成之後,人人都知道曉夏有一雙巧手,能把小姑娘變仙女、謀得好姻緣。

這會兒家中有閨女的全盯上了她,盼著日後她也能給自家閨女幫上忙。

周巧梅和白曉春有奪夫之恨,即使那枚男渣被奪不算壞事,但心中畢竟留下疙瘩,這會兒不踩她、心里不順暢。因此她大聲說︰「曉夏想送陌軒、陌新去青峰書院念書呢。」

「青峰書院很貴的,兩個都去一個月得花多少銀子呀?」張大娘問。

「沒事,曉夏很會賺錢的。」周巧梅替她回答。

「也對,當初不知道誰說她啥都不會?」張大娘笑瞄白曉春一眼。

「不會?瞧瞧她做的衣裳,哪家閨女有這麼巧的手哦?」

「謠言啦,還有人說她懶,成天只會吃睡呢。你去梁家走一趟,曉夏里里外外把家操持得多好。」李大嬸看戲不嫌事多,沖著「謠言傳播者」猛笑。

「是哪個人嫉妒咱們曉夏,成天在背後造謠?」話音剛落,眾人目光全往白曉春身上匯聚。

白曉春被指桑罵槐、罵得臉色青白交錯,她怒罵道︰「死胖子離我遠一點。」

張大娘一听激動了。「女人貴在心善勤奮,胖瘦美丑不重要。」

李大嬸也道︰「曉夏別難受,媳婦就得挑你這款的,腰肥膀粗好生養,挑美的做啥,給兒子戴綠帽嗎?」說完,視線有意無意朝白曉春掃去。

曉夏失笑,這話安慰不了人吶,她本來不自卑的,現在搞到不自卑好像是她的問題似的。

「長成這樣不是你的錯,老天不能給你一雙巧手,又給你一副好樣貌。」

這通安慰,安慰得曉夏手足無措,再安慰下去,她不去找個好風水把自己給埋掉,好像有點對不起社會。但是能因為婆媽們的好心翻臉嗎?當然不行!曉夏只好回答,「我會努力的。」

相較起對曉夏的熱情,大伙兒不約而同地忽略了白曉春,過去貌美如花的她是眾人的目光焦點,這會兒心理怎能平衡?

于是她不懷好意問︰「听說梁陌言去打仗?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妹妹變成寡婦啊?」

這話觸了曉夏逆鱗,好脾氣的她控制不住性子,反口諷刺。「要當寡婦,好歹得先出嫁,姊姊應該連坐大紅花轎的機會都沒吧。」

周巧梅接著落井下石,「別和她計較,你家這位姊姊心情壞透了呢。」

「為什麼?」

「她和徐華明不清不楚的事兒傳到鄭官人耳里,鄭家說她不潔、不能進鄭家後院,還要白家退還當初的一百兩呢。」

白家二房哪拿得出一百兩,白曉瑞和貴人進京,李氏給他二十兩銀子傍身,再加上置辦嫁妝花掉一些,現在正東拼西湊想把銀子給湊齊。

「連鄭家小妾都當不了啦?」曉夏失笑。

「可不是嗎,現在她只能絞了頭發當姑子去。」

听到這里白曉春再也忍不住情緒,尖聲大喊,手臂揚起就要甩人巴掌,幸好被張大嬸一把抓住。

她不甘願,朝周巧梅吐口水,大叫道︰「都是你們害我的!」

「我們害你?有病嗎?」

「如果不是你們跟蹤我,哪有今天的事。」

可以這樣算的哦,她不怪自己是綠茶,竟怪別人不遞吸管?曉夏嘆道︰「君額可跑馬,香唇藏虎狼,去年相思淚,至今到不了腮邊。」

「你在說什麼?」周巧梅問。

「我說︰她好大的臉。」

噗的一聲,周巧梅和眾家大嬸紛紛笑出聲。

「現在就算嫌棄徐華明窮困,她也只能勾著他了。」周巧梅在曉夏耳邊說。

是別無選擇嗎?所以最終還是成就了這兩人?

只是帶不來嫁妝的媳婦,徐夫人那張和善溫良的面具不知還能戴多久?

周巧梅的話鑽進白曉春耳里,她氣得張牙舞爪,但剛被張大嬸松開的手,又被曉夏攔截成功,她寒聲問︰「自作孽還要怨天怨地怪旁人?」

「如果不是你們,一切都會順順利利。」

「放心,你身上不會有順順利利這種事,老天爺從來不會厚待惡人。」

「我是你姊姊,胳臂肘往外彎,你就不怕報應?」

「姊姊?是侵佔我家家產的那一房嗎?對不起,這種親戚我高攀不起。不過你說得對,做壞事會遭報應,你們家……慢慢等著吧。」

白曉春懵了,曉夏的眼神讓她感到害怕,過去那個又呆又蠢,膽小懦弱的白曉夏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難道她真的死過一回?真的和大伯、大伯母見過面?

到鎮上時,周巧梅的表哥葉青已經在城門口等待,一看見兩人立刻迎上來。

曉夏打量對方,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子,眼神清澈、膚白體高,長得很周正,是讓人感到心安的忠厚長相,這種人做業務,往往能事半功倍。

「表哥,她是曉夏,你可要幫忙找一間好房子。」

介紹過兩人之後,葉青連忙應諾,領著她們走到另一部馬車前頭。

「白姑娘,青峰書院在東邊城區,離這里有點遠,我們坐馬車過去?」

葉青這一行做久了,看人極準,他感覺曉夏是個有主意的,便也不修飾言詞,直接把三處宅子優缺點一次說齊全。

「第一處,是某官員給外室買的,可住不到兩年就被夫人發現,後來留子去母,夫人便想把宅子賣掉,里頭花草樹木整理得很好,連家俱都是新打的,足足有十間房,那房子讓夫人礙眼,打算一千兩賣掉,現在買絕對是撿了大便宜,不過離青峰書院遠了點,每天得走半個時辰去上學。

「第二處是個書生的房子,當初他爹娘想法和姑娘一樣,既然在青峰書院念書,不如就近買個宅子,因此宅子離書院才百來步,那書生倒也本事,入學不久就通過鄉試,便打算帶著妻兒到京城,準備來年會試。這宅子有點舊,但書生娘子打理得很干淨,四間房一間正廳,要價八百兩,大家都說貴,但能出舉子的福宅可不多,如果姑娘想要,動作得快一點。」

「第三處離書院也近,走路只要一刻鐘,賣得也便宜,只要四百兩,有五個房間,院子挺大的,不過一分錢一分貨,那房子能這麼便宜,一來是空屋,要搬進去得買床買櫃買桌椅,二來屋頂及牆壁都有些破舊,得翻修過後才能住,最重要的是,之前的屋主在里頭上吊死了,有人傳說那房子不太干淨,因此已經放很久都沒有人要,如果姑娘真的想要,我可以再幫姑娘壓點價。」

葉青的口條清晰,態度誠懇,加上嗓音干淨,讓人听著就感覺舒服。

「好吧,先去看看再說。」

在葉青的帶領下,很快把三處宅子看過一遍,他們一面走,曉夏一面提問,有沒有惡鄰、產權、地坪、屋齡、附近水源……每個問題都切中要點,這讓葉青訝異,這麼年輕的小姑娘,里頭的門門道道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如果曉夏不是個姑娘,他都想拉她一起來賣房了。三處宅子皆看過後,曉夏決定先回去和家人商量,約定好明天回覆消息。

葉青很體貼,處處設想周到,他直接把兩人送到「金縷衣」門口,目送兩人進去之後才離開。他看著曉夏的背影,控制不住輕揚的眉角,說不出口的欣賞在心底盤繞。

周巧梅對曉夏說︰「你覺得我表哥怎樣?別看他是個牙子,他可努力的呢,一年可以掙上百兩,要不鎮上有幾個牙子能買得起馬車,送客人到處看房?」

對此曉夏毫不懷疑,一個人的態度會隨時表現在工作上,他絕對是個成功業務,這點毋庸置疑。

「他一定會飛黃騰達、前途遠大。」

「我也這麼認為,可惜你已經成親,要不我肯定得想辦法撮和你們倆。」

「饒過你表哥吧,我禍害梁陌言還不夠?」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什麼禍害,娶你是梁陌言的福氣,要不是有你,他能夠安心到外頭建功立業?」感情都是處出來的,誰待自己好壞,誰的心里沒有一把尺。

曉夏笑開。「這話中听。」

今天除看房子之外,她還做了一套衣裳,想送到「金縷衣」試試水溫。

這次她運用了現代的設計技巧,將紗裙層層疊疊地做出不規則的波浪效果,並以套色手法,讓衣服隨著光線角度呈現不同顏色。她不確定市場接受度如何,如果一切順利,她的目標是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鋪子。

不過她並不心急,好歹這身子才十三歲,因此在深思熟慮後,她決定從代工做起。

看見曉夏,伙計即刻迎上前,幾次打交道後,他越來越欣賞這姑娘,她不羅唆、眼光精準,從不胡亂還價,單單這個月,她就買了將近五十兩的布料,可以稱得上大客戶了。

「請問,東家在嗎?」

這是曉夏第一次要求見東家,伙計有些訝異,不過還是請她稍等一下。

這段時間曉夏忙得頭昏腦脹,幾乎每天都在趕工,把手上接的案子做完之後,她空出整整五天來完成手上這件衣裳。

它是用她第一次進「金縷衣」時咬牙買下的布料做的,十五兩銀子……當時真是失心瘋了,不過當衣服完工那刻,她只能贊嘆——完美!

問題是她眼中的完美不見得能夠被所有人接受呀,就說她幫白嬌嬌做的第一件衣裳吧。嬌嬌嚷著我長這麼大,沒見過衣服長這個樣子,原來裙子不一定要齊長,領口不一定要交叉微立。

白嬸嬸在旁看見,直喊著奇怪,要曉夏拿回去改改,但是當衣裳上身,她驚得說不出話來,直愣愣地望著女兒、一瞬不瞬。

那身衣裳把嬌嬌略粗的腰襯得分外縴細,讓她看起來比平時更高、更修長,它成功地把嬌嬌身上的缺點全數掩蓋了。但盡管如此,在衣服穿出門那天,母女倆還是有些焦慮,怕被人用異樣眼光批判。

「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衣服。」周巧梅在她耳邊低聲鼓勵。

「謝謝。」曉夏看她一眼,說道︰「你去選喜歡的布料吧。」

「好。」巧梅回應。

周巧梅的親事已經定下,她將嫁給方知府作繼室,方知府年近三十,已經有三子二女,妻子過世三年。他在賞花宴上一眼看中青春爛漫的周巧梅,爹娘不介意他年紀大,還說年紀大會疼人,而她……她就想當誥命夫人。

曉夏很忙的,但為了巧梅即將到來的婚禮,親口允諾為她裁制四季新衫。因此今天不但是陪曉夏來看新房,也是替自己購買布匹準備嫁妝。

正在周巧梅挑布料時,東家出來了。

東家姓汪,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模樣儒雅斯文,听說還是個秀才出身,只不過之後幾次考場失利,便決定回來繼承家業。

他在短短幾年,就把一間祖傳的「金縷衣」開成五間,再這麼下去,也許會成為國內最大的布莊。

「姑娘找我?」汪東家客氣問道。

他細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看起來年紀很小,雖然胖但皮膚白皙柔軟,如凝脂般白里透紅,粉嫩得教人想動手觸踫,她的眼楮不大卻很亮,眼底閃著光芒,飽含智慧似的。

「是,我做了件衣裳,如果東家有興趣,可以談談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好大的口氣,她才多大,就敢跑到自己跟前談合作?多少繡娘、裁縫帶著衣裳上門,想求他買下,態度唯唯諾諾、誠惶誠恐,而她一個小小丫頭竟也敢口出狂言?

鄙夷神情未現,曉夏已經從包袱里拿出衣服並攤開。

光一眼,汪東家就看出來,那塊布是從自家鋪子賣出去的。上衣領子有一行排扣,做這行這麼久,他從沒見過那樣的扣子,分開的時候是兩個半只蝴蝶,扣上後右肩下有只展翼蝴蝶,彷佛能飛起來似的,但衣服最大的特色是裙子,層層疊疊,像山嵐輕攏,飄飄似仙。

這是她做的?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好的手藝?怎麼可能,這等本事連成大師都不及啊,他終于知道了,知道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如果能將她掌在手中,「金縷衣」成為皇商有何困難?

喜意躍上眼中,里頭是說不出的興奮與激動,汪東家忙道︰「姑娘,如果你願意,汪某願以每月三十兩聘姑娘到『金縷衣』。」

「我不願意。」

吭?不願意?還以為她年幼,听到三十兩會雀躍不已,沒想到……她竟拒絕了,三十兩是成大師才有的價啊!

「那……姑娘開價吧。」

「東家沒听明白,我說的是合作。」

「姑娘想要怎樣合作?」

「有兩個方案,第一︰我寄在這里賣,賣價五十兩,如果能夠賣出,我便付『金縷衣」五兩銀子;第二︰衣服交由『金縷衣』賣,賣出後我們來算分成。」

汪東家一笑,說道︰「姑娘低估這件衣服的價值了。」

「所以……」

「姑娘以後還會再做衣裳嗎?」

「當然會。」

「那麼這一件我直接付姑娘七十兩,之後再送衣服過來,我們以分成來計算利潤如何?」說著從兜里掏出銀票遞給曉夏。

听到七十兩,周巧梅這才曉得自己佔了曉夏多大的便宜,何況等衣服從「金縷衣」賣出,不知又是多驚人的價錢。

「那件衣服可以賣我嗎?」聲音傳來,曉夏轉頭,不由一笑。

那是沈曦,曉夏第一次來「金縷衣」時認識的姑娘,縣太爺之女。

「沈姑娘要不要先試試,再決定買不買?」伙計迎上前招呼。

沈曦同意,伙計領她到後面屋里,經過時她使了個眼色,曉夏便乖覺跟上。

曉夏親自幫她試衣,就像想像中那樣,衣服的確吸楮,剛上身陪同的丫頭就看得連嘴巴都合不上了。

沈曦是個大家閨秀,沉穩媚靜是日常最簡單的要求,但她也失態了,忍不住原地轉起圈圈,看著裙襦在眼前翻飛。「我太喜歡了,這衣服就賣給我吧!」

「這得問問汪東家。」銀票收進兜里了,決定權可不在自己身上。

「除這件之外,曉夏還有做別件嗎?」

「沒了。」

「那……」她帶著幾分猶豫、些許羞澀問︰「我家里有兩匹布,是宮里賞下的,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裁制新衣?」

宮里賞下?意思是貢品,外頭買不到?哇,真想見識見識。

不過一個小小縣府嫡女,就能得到宮里賞賜,看來沈家背景不簡單吶。

沈曦見她久久不發一語,還以為曉夏為難了,滿面歉意道︰「對不起,是我強人所難……」

「沒事,我做。」曉夏急忙回應。

沈曦喜出望外。「那你今天忙嗎?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嗎?」

「可以。」兩人說好後走到前頭,伙計告訴曉夏,周巧梅遇到熟人先走一步。

謝過伙計後,曉夏又買下幾匹布和繡線,沈曦也付完銀子,兩人一起往沈府走去,曉夏能言善道,而沈曦有心與她交好,兩人一路上聊得很開心。

沒想剛進沈府大門,就看見下人急匆匆往里竄,差點兒撞上沈曦。

她皺眉頭問︰「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發生什麼事了?」

下人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三小姐不好了,小公子丟了!」

「怎麼可能丟了?又不是三歲小孩,耀兒都十二歲啦,他肯定是調皮躲著人呢,他出門沒人跟著嗎?」

「跟了,可一眨眼功夫,小公子就不見人影,有路人看見小公子被人綁走,果兒現在正滿街找著。」

听到這里沈曦也慌了。「快進去跟祖父稟報。」說完,她對曉夏說︰「對不住,讓你白跑一趟,今天家里有事……」

「你先忙,如果還有需要,你跟『金縷衣』的伙計交代一聲,我經常過去。」

「好,曉夏謝謝你。」說完話,沈曦匆匆忙忙進了屋。

曉夏轉身往回走,看一眼天色,未時了,也不曉得驢車離開沒?

但她不心急,倘若錯過驢車就走回去吧,雖然太陽有點大,不過她現在需要大量運動。

一面想著自我安慰的話,一面在心底盤算著手邊工作,腳下半點不遲疑,就在她打算鑽小巷弄抄短路時,發現一個男人走在附近,身邊跟著一個少男,兩人沉默前行,男人表情嚴肅,少男神情冷漠,視線彷佛沒有聚焦,且男人的掌心扣在少男的後頸,有點脅迫味道。

當男人發現曉夏跟在旁邊時有些緊張,他穿著緊身衣衫,全身都是肌肉,因此當肌肉緊繃時,身形線條就會改變,曉夏是做這行的,一看就曉得對方很緊張,尤其扣在少年後頸的手背,因為施力過大浮上了青筋。

自己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有什麼值得他緊張的?做了壞事嗎?

心里這麼想的同時,她加快腳步打算從兩人身邊穿過,卻在經過時猛然想起一事——

她見過這個男人,月余前他曾和白曉瑞在街邊說話,不久就傳出貴人要帶白曉瑞到京城「栽培」,他是白家二房口中的貴人?

又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這男人到處尋找少年帶進京城栽培嗎?突然間那幾件繡著小雛菊的衣裳浮上腦海。

鬼使神差地,念頭自腦中飛掠而過,一陣心驚膽顫。

會嗎?有可能嗎?如果是呢……她深吸氣,強壓下鼓課的心跳。

她不確定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惹上麻煩,更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可能在這個巷子里被滅口,但她確定……這個和陌軒差不多大的孩子,如果他正瀕臨危險,如果自己選擇明哲保身,那她一定會在余生中,不斷想起今日、不斷悔恨。

于是她告訴自己別害怕,她不斷深呼吸,壓下所有和恐懼有關的情緒。

思緒如電轉,在經過兩人身邊時,曉夏拉起夸張的笑容,大聲喊,「耀兒,你怎會在這里,爹爹不是罰你寫大字嗎?偷偷溜出來的厚?」說著,她對上男人的視線,發現他眼底閃過一抹戾氣,縮了縮脖子,她咬唇低聲問︰「我家耀兒是不是又調皮闖禍了?」

男人始終不說話,但目光掃向她,一遍又一遍,正忖度什麼似的。

曉夏又說︰「對不住,我們家耀兒調皮,但他沒壞心眼的,如果他做錯事,我給您道個歉,大爺可以隨我歸家,我爹爹是縣太爺,肯定會秉公處理,絕對不會徇私,該補償的一定會補償您。」

男人看了眼少年,他是縣太爺的兒子?

此處縣令名叫沈齊德,沈家……京城四大家族?那些清貴比王爺侯爺更麻煩,如果是的話就有點棘手了。

當下他做出決定,松開了手,男人惡狠狠說︰「這次就算了,以後要是再犯到我手上,絕不輕易放過!」

丟下話,轉眼間溜得無影無蹤。

看著他飛快離去的背影,曉夏松了口大氣,真好……命保住了,用手背抹掉額頭汗水,那人果然有問題!

她拉拉神情恍惚的少年,問︰「你是誰?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少年被下了藥,神智不清楚,她連問好幾回,他都搖頭晃腦,說不出個所以然,就在曉夏準備放棄,打算把他送進官府等人認領時,他終于含含糊糊地吐出「沈耀」兩個字。

沈耀?耀兒?不會吧,還真的是沈曦的弟弟?她只是不小心听到沈曦喊了聲耀兒,便張口就喚,沒想到……天底下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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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脫胎換骨

跑快一點,他不斷叮囑自己,但是積雪滲入腳踝間,冷得他幾乎失去知覺。他會死嗎?他就要葬身在這片銀裝素裹的天地?可是不行啊,他還沒有報仇,他的恨還沒有被洗滌,他死去,有何顏面見母親?

對,不能死,得再跑、用力跑,連一步都不能停下來。

北風鑽入衣襟,凍得他瑟瑟發抖,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白色的煙霧從嘴邊噴出,跑著跑著,所有的知覺漸漸離他遠去……

從夢中驚醒,全身被汗水濕透,腰腹間劇烈的疼痛提醒陌言,他身受重傷。

扶著床板,他緩慢坐起,大口大口吸氣,用力搖頭,他試圖把惡夢里的場景搖出腦外。

他試著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已經過去了,那些已經相隔遙遠……

離家時,陌言不知道戰況如此嚴峻,把師父的信交給劉將軍後,他竟然直接將百夫長的位置給了他。

那天,劉將軍不耐煩地看著他的錯愕,口氣惡狠狠說︰「不是我看重你,而是人死太多,勉強來個會認字的,我別無選擇。你最好盡快給我進入狀況,我可不想你成為有史以來死得最快的百夫長。」

然後他就被趕出了帳篷。

再然後他帶著自己的屬下,還沒認清他們誰是誰,就開始一波波操練,他說︰「想死的不要待在我這里,去別隊里杵著,不想死的就跟著我練。」

然後的然後,他的人天未亮就開始操練,他把師父教給自己的陣法,在他們身上一一演練,于是他們立下了大功,在上一場戰事里,百余人卻殲敵五百,活擒了敵方將軍。

厲害的不是以少勝多,而是他們以最少的傷亡,殲滅對方的精英隊伍。

當陌言把敵國將軍甩到劉將軍跟前,還來不及听劉將軍一頓和「自做主張」、「不知死活」相關的批判就昏死過去,所以他不曉得自己已經昏睡幾天。

慢慢起身,他用有史以來最烏龜的速度把自己挪到帳門前。Stylish dresses

拉開帳門,他的人就在帳前操練,由副手周珩帶著,生怕他不知道似的,精神抖擻地喊著一二、一二。

看著汗流浹背的周珩,陌言微哂,他知道他是誰,周珩只比自己晚到十天,當時還非常訝異,這人怎會變成小兵,又怎會被編到自己手下。

不過劉將軍敢編,他就敢操,不是像對待旁人那種操法,而是加倍加倍的操,操到周珩每次坐下就直接往後倒,夠狠吧?陌言承認,這已經不是訓練而是虐待了。

他在等待,等周珩求饒或者負氣離去,但是他沒有,他一一承受下來了,因此陌言很高興,這家伙是狼,不是綿羊。

既然他有野心、有狼性,那麼他願意賭一把。

「老大醒了。」不知道是誰發出這麼一聲,近百人沖向他的帳前,看著他的雙眼里閃閃發光,像要哭似的。

他們終于理解老大的話——要活著就必須比別人更辛苦。

願意吃苦的他們,在第一場戰事上,認識了死亡,訓練時的動作在千鈞一發間,把他們從鬼門關前硬生生拉回來。

「回來幾個?」陌言的聲音有點虛弱,但所有人全听見了。

周珩上前回答,「回老大,九十八人走著回來,兩個躺著回來。」

他看著陌言,眼底充滿激動與感恩,因為老大身上的傷是為救他而得的,是他被敵將凜冽殺氣驚嚇,看不見長刀迎頭而至,老大才會受這麼重的傷。

老大昏迷的三天里,罪惡感壓得他喘不過氣,幸好……老大活回來了。

還是死了兩個?陌言輕嘆,還以為自己的詭計一個接一個,搞得敵軍焦頭爛額、手忙腳亂,自己人能全身而退的,沒想到……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想起一再要求別讓自己頭顱成為旁人上進階梯的曉夏,怎麼辦?別人的頭顱成了他的上進階梯,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

「屍體呢?」

「已經讓人送回去。劉將軍給了獎賞,一人二兩,兄弟們自願分出一兩給他們,連同撫恤共一百五十兩,和屍身一起送回故鄉了。」周珩說。

「老大,兄弟分錢是阿珩提議的,他不但把自己的賞銀都送了,還捐出二十兩。劉將軍也給你升了官,你現在是千夫長了。」

說話的是另一個副手——宋敬。

沒考上秀才的宋敬,竟然在成親後不久留書離家,說要到戰場上給白嬌嬌掙個誥命,這是怎樣的堅持吶?但更讓人意外的是,他不但被編到陌言旗下,還表現得可圈可點,受陌言青睞提為副手。

他抓抓頭發看向周衍,朝對方挑了挑眼,又說︰「我和阿珩還是老大的副手。」

宋敬性子機靈熱忱,是他硬把性格清冷的陌言和態度高傲的周班給拉在一塊兒。起初大大小小的摩擦爭執不斷,但磨合過後,三人之間只余下欣賞,他們一起操練、一同吃睡,情誼就此結下。

陌言贊賞地看周珩一眼,淡淡笑開,這小子終于懂得爬下高台體貼別人了?這樣很好,從軍三個月,終算是有點長進。

這時他又想起曉夏,如果她在,會不會跑到劉將軍面前念聲——怎麼辦?他現在不是有史以來死得最快的百夫長,而是有史以來升得最快的百夫長,將軍要不要為自己的有眼無珠做點補償。

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他發現,那丫頭非常護短。這樣的性格,如果不是白家二房做得過火,她絕不會來上那麼一出,讓他們雞飛蛋打白忙一場。

周珩想到什麼似的說︰「老大,你有封家書,我放在你的桌上。」

家書?陌言瞬間變臉,沉靜的眼底透出光彩。

「繼續操練。」說完他轉身往營帳里走,動作遲鈍但背影卻透露出迫不及待。

周珩心想,老大很珍惜他的家人吧,可惜自己沒有那樣的家人讓他珍惜。抽出信,陌言的手指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過度高興,還是因為饑餓虛弱。

第一眼所見便是「梁陌言」三個字,這是個很沒有禮貌的開頭,但卻沒造成他任何的不快,甚至在看見丑到讓人發笑的筆跡時,心奇異地安定了。

好消息兩個、壞消息一個,不過壞消息和白家二房有關,所以對我來講應該算好消息,不行,這樣說話太歹毒,我想當公主,可不想當壞後母。

好啦,話說從頭——

好消息一︰我們搬家了,理由是陌軒、陌新決定到青峰書院就學,說到這個,得先提一件奇怪的事兒。

某天一位老爺爺敲開家中大門,一個個點名過後,說了句「我餓了」,接著我就乖乖表示要去做飯,走進了廚房。

不要罵我腦殘,如果換成別人,基于扶老愛幼的精神,我可能會給他幾文錢,告訴他︰爺爺慢走,我們這里不是飯館。但甘爺爺……你相信天底下有那種人嗎?他一開口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服從,我也說不出原因,是不是因為他天生氣勢強,所以讓人無法不在他面前低頭?

陌言失笑,他能夠理解這種感受,第一次見到師父,他也有這種感覺,但理所當然,他身分本就非凡人。

不知道啦,反正我就是覺得——爺爺說得對,吃飯時間到了。

甘爺爺成了陌軒三人的師父,他口口聲聲一視同仁,但我就是感覺得出來,其實他最疼的是欣瑤。

我找了三處房子,本打算買那間最破舊又鬧鬼的,優點是便宜、地點合適,陌軒、陌新每天上學不必花太久時間,至于鬧鬼?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有便宜當然要盡快撿。

不過甘爺爺看上官員給外室置辦的宅子,那宅子雖然豪華,但又貴又遠 ?爺卻說每天跑半個時辰去書院,恰好可以訓練體力,問題是錢不夠啊,所以後來爺爺就把不足的添上了。

听懂這話的意思嗎?是的,甘爺爺也跟著我們搬家了,白天陌軒、陌新在書院上學,下牛回來還有家教陪著做功課,那是身為皇帝才有的特殊待遇啊。

又拿皇上說事?她對皇權真的沒有半分畏懼概念。

不過倒是讓她蒙對了,能得師父親自教導,確實是皇帝才有的待遇。

只是師父向來清高,不屑與俗人交往,他竟然願意搬過去住,他不排斥曉夏了?

甘爺爺不止教他們念書,還教他們武功,我在想梁家何德何能,能有這番奇遇。我猜你爹肯定是拯救世界的大偉人,才能為後代積下這份功德。

錯,他爹是腐蟲,是敗類,是無可救藥的人渣!這樣的人不該苟活于世上。

新宅子很大,我第一次住到有小橋流水的房子,天吶,美到讓人作夢都會笑醒。不過打掃起來可累人了,我與「金縷衣」有合作關系,得卯足力氣掙錢,家事實在顧不上,只好買回兩個下人。Stylish dresses

第二個好消息是白嬌嬌和宋敬成親了,婚後感情很好,周巧梅也找到了好夫家,很多人認為她們能順利尋到好姻緣,幫她們做 衣服、設計造型的我厥功至偉,為此很多人求上門來讓我幫忙。也許我真能往這方面發展,幫助世間女子,讓她們更符合婚姻市場的需求,你說呢?Stylish dresses

說到宋敬,你知道嗎?他居然留書離家,說要上戰場給嬌嬌爭個誥命。嬌嬌哭慘了,說她不想當官夫人了,只想平平安安和他過一輩子,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就把話傳給他吧。

她的信寫得很雜,東一段、西一截,拉拉雜雜說的全是生活瑣事,遣詞用字很隨便,字體更是該羞于見人。

但是他很喜歡,總是看過一遍又一遍,看著看著心情就變得愜意輕松。

信厚厚一大疊,描述弟弟妹妹生活、性格與上進,沒錯,就是上進。他們日日早起,跑到師父窗下蹲馬步,連午休床邊都要擺上書。她說陌新比陌軒的記憶力更強,但陌軒終究大一點,對事物的看法見解更通透。

她說欣瑤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孩,但乖巧不是好事,往後在婆家要被欺負的,她得把欣瑤給訓練得強悍些。

這話沒有幾個正常的女人說得出來,揚起苦笑,他自言自語道︰「不曉得三個孩子會被她教成什麼樣兒。」

信重復看過三遍,陌言笑著坐回床邊,模索著從枕頭底下拉出一件衣裳,一件有點大的女子衣衫。緩緩躺下,將衣服抱在懷里,其實上頭的氣味已經淡了,但許是已經習慣,習慣它在的安心感,因此有它陪伴的深夜里,失眠不曾侵襲。Stylish dresses

閉上眼楮,清冷刻板的臉龐漾出一抹笑意。

就這樣吧,全家一起努力,那麼……他升官的事要不要報回去?他想像著曉夏高舉書信對著孩子們大喊,「快來看,你們哥哥好厲害……」

她一定會說他好厲害的,對吧?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姑娘們呵呵笑鬧著,她們最喜歡白曉夏辦的宴會了,熱鬧有趣又新鮮,連桌上的點心果酒都比外頭好許多。

「我又輸。」嬌嬌軟軟的聲音傳來,惹得旁邊的姑娘們一陣輕笑。

「別再玩了,再玩下去,你連身上的衣裳都要輸給人啦。」Stylish dresses

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回眸,她臉上並無半點脂粉,卻膚色潔膩,瓜子臉兒柳葉眉,未貼花黃的飽滿額間,一顆從挽鬢金纏鳳里流垂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身上穿的紫綾襖兒,玄色緞紅比甲,更是襯得她肌嫩玉生香。

她是白曉夏,兩年的間歇性斷食法與大量的運動,讓她成功瘦下來了,勉強稱得上窈窕,可她並不滿意,雖然一百六十三公分、五十八公斤,BMI指數正常,視覺效果卻不夠縴細,她還有努力空間。

不過這一瘦,五官線條出來了,過去以為不存在的脖子嶄露頭角,自信一路往上攀升,如今還會有那不相識的,私下尋人相問︰這是哪個官家千金?

「小姐,葉大爺把圖送來了。」

听聞婢女低喚,曉夏忽地一笑,如銀瓶乍破,剎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連沈曦都看傻了眼。

沈曦是「清照書院」的第一位老師,兩年前曉夏意外救下沈耀,成了沈府恩人,從此沈大人處處照拂,而沈曦本就欣賞曉夏的性情,兩人遂成好友。

然去年原該出嫁的沈曦因未婚夫病故守了望門寡,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為此沈曦終日郁郁寡歡、足不出戶,竟學起老人,青燈古佛打算了此殘生。

長輩心疼卻不知如何勸慰,恰逢曉夏開設女子書院,沈曦知道後二話不說挺身相幫,有事可做、不再終日沉溺哀愁,她的精神漸漸好轉。

沈家是京城四大家族,沈大人雖然只是庶子,但在注重教養的清貴家庭中長大,沈曦從小琴棋書畫淑姿禮儀無一落下,有她來教導姑娘們,再恰當不過。

「清照書院」與其說是女子書院,不如說是所新娘學校,這里教導女子美姿美儀之外,還教導她們執掌中饋,如何與夫君相處,教養子女等等。

開書院純粹是無心插柳,本來曉夏只是聚集幾個讓她做 服裝造型的女子,講解美姿禮儀及與宴注意事項,沒想到她講得太好,令姑娘們欲罷不能,遂要求她常把眾人聚在一起,多講講這方面的事。Stylish dresses

結果話題越拉越廣,到最後連與夫家的相處之道,教養子女之法……都成了分享內容,于是曉夏靈機一動,開了這間新娘學校。

這間新娘學校本就是為了提高女子婚姻市場上的價值而設,因此舉辦集體相親這種事勢在必行。

「曉夏姊姊快把圖貼起來吧,很好奇呢。」相熟的姑娘低喊。

她口中的圖是配對圖。

今天是曉夏的每季一宴,她邀請書院女子與少年公子赴宴。人到的時候,不管男女手上都會拿到一張號碼牌,這號碼只有自己知道。

在短暫的見面儀式與簡單交談之後,他們在號碼牌後面寫下三個名字,待牌子匯集,就送到葉青手中。

葉青就是周巧梅的表哥,當年幫梁家找房子的牙子。

決定做這件事時,她想到的第一助手就是葉青,一來他有很好的業務能力,二來他對鎮上很熟悉,哪家公子好,哪家的家風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表分男女兩張,上方寫號碼、下方寫名字,以線條串起,大家能從圖上確定自己選的人有沒有錯誤,也能曉得自己被誰選上,卻不曉得誰選誰、誰與誰配上對,如果自選與被選能夠對上,就會悄悄地被請到小亭子里見面,每個亭子相隔頗遠,旁邊有小廝、婢女侍候著,倘若雙方有意,自會陸續安排機會讓兩人踫面。

但這不是曉夏的重點事業,她真正的工作還是在服裝設計這塊,她開了間制衣廠,雇用幾個手藝好的女子做衣裳,而她只負責設計,成品專門供應「金縷衣」,至于整體造型,她只為「清照書院」的同學服務,即使如此她還是忙得腳不沾地,說好要親自教育欣瑤的,到最後只能推給甘爺爺,也是兩人投緣,一段時日相處下來,還真的成了親爺孫。Stylish dresses

命人張貼圖表時,曉夏看一眼手中的冊子,今天運氣不錯,竟然配出五對。

篩選條件這關非常重要,畢竟這時代,成親往往與家族榮耀有重大關聯。

五位姑娘被請走了,他們將會進行第二輪見面,而剩下的姑娘也不能冷落,曉夏領著她們在院子里飲茶說笑。

「……女人跟男人不同,看事情角度不同,喜歡的事物也不同,如果你與男子聊 衣服首飾、化妝,他們會覺得無趣,即使表面上裝作感興趣,但心里難免不喜,因此想引起對方興趣,就得開啟對方喜歡的話。」Stylish dresses

「可他們喜歡的我們又不懂。」

「不懂就問吶。你問對方答,男人會倍感成就,你以為說話只是說話,不對,那也是展現成就的過程,任何人都需要傾听者,當你扮演好傾听者,就會讓說話的人感覺開心,喜歡同你說話。」

這時婢女上前在她耳畔低言,曉夏不由眉心一皺,隨即淺淺笑開,「有件事希望各位姑娘謹記,今天雖然沒有成功,卻並不代表你們不夠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適合她們的不見得適合你,在一生的輾轉里,有些人的出現是為了調整你,而不是為了留下你,只要透過不斷的努力,出類拔萃的你,肯定能夠留下所有人的目光。各位繼續玩,我先失陪。」

沈曦與她對視一眼,低聲道︰「去吧,別擔心,有我呢。」

曉夏走得有點快,心底琢磨著,莫非她開這種宴會不合法?有礙善良風俗?

不至于吧,如果是的話,沈曦的親爹怎會允許女兒加入?既然合法,又怎會招來欽差大人?她沒那麼大的臉,不會認為自己做了有助于國家婚姻順利、子孫綿延的好事,皇帝要招她進京去勉勵嘉獎。

所以為什麼呢?

隨婢女走往前廳,這幢五進宅子是葉青找的,不過曉夏阮囊羞澀購買不起,只能以一年二百兩租下,在這里開設「清照書院」,目前收的學生不多,只有二十來個,掙的錢付掉人事費用、雜支開銷和房租就沒了,因此必須舉辦宴會多少補貼一些。

目前書院的大宗收入還是造型、 衣服。

和「金縷衣」的合作,讓大家明白曉夏出手的衣服,沒有百兩甭想買到,能花三十到五十兩得到一次化妝、美發造型及一套美美的新衣裳,劃算得很。

踏進門,她先看了眼背對自己的男人。那是個連背影都能夠散發氣勢的男人,曉夏深吸氣、掛起合宜的笑容走進屋里。

男子回頭那刻,曉夏有些怔忡,她彷佛看見……搖搖頭,揮掉不該存在的念頭、微屈膝道︰「向唐大人請安。」

唐紹和,朝廷派來的欽差,二十三、四歲,出身名門,父輩遭禍家族逐漸沒落,但自從他考上狀元之後,唐家門楣重新刷洗,再加上辦過幾次亮眼皇差,據說已是當今皇帝身邊的紅人。

曉夏很清楚,政商關系斷不了,想把生意做大就必須了解朝堂動向,因此她經常翻看甘爺爺給陌軒、陌新搜集的邸報,也常在爺爺給兩人指導朝堂事時參與討論,而這位唐大人經常在爺爺的口中出現,听起來對他頗有幾分贊賞。

「你就是白曉夏?」

「是。」

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眼楮,她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還以為是個視財如命、不安分守己的婦人,沒想到看起來好小,像個爛漫嬌憨的傻姑娘。

不過……傻?要真是傻,名聲怎能傳進宮里?

「知道『金縷衣』把你的衣裳賣到京城嗎?」

是為衣服的事?曉夏悄悄松口氣,那就沒事了,衣服肯定不會違制,否則對方第一個找上的會是汪東家而不是自己。

「知道。」她篩選員工嚴格,每個月能供「金縷衣」十套新衫已是極限,因此鎮上根本買不到她做的衣服,非要穿的話,除加入「清照書院」之外,別無他法。

「你知道一套衣服在京城賣多少?」

「上百兩吧!」她保守估計,近來衣服布料都是由「金縷衣」提供,扣掉她的手工制作費,賣個一百五、六十兩還能夠接受。

「姑娘客氣了,每套衣服可以喊價到一、兩千兩。」

喊價?意思不是販賣而是拍賣?汪東家太厲害,她的衣服也太厲害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分到的那麼少?「不公平!我要罷工!我不要當制造業,我要走行銷。」

唐紹和沒想到她的反應竟然是這樣,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雖然並不完全明白她在講什麼。「姑娘也覺得貴了。」

「是貴得離譜,但汪東家無過。」雖然不爽,但合作多時她做不到落井下石。「沒錯,不是他定的價,而是顧客喊的價。願打願挨,心中各有一把尺。」

「所以唐大人今日過來……」

「要請姑娘制作兩套衣衫。」他打開箱籠,從里面拿出兩塊一模一樣的銀紅色綢緞,緞面絲滑細膩,手工織法不輸千百年後的機器產品,上頭還附一張紙,標明了尺寸。

她看幾眼後問︰「一男一女?什麼關系?年紀多大?身分尊貴嗎?有沒有特殊要求?」

「一男一女,夫妻關系,年紀在五十歲上下,身分尊貴,沒有特殊要求。」

她細細撫模,這紙鎮上買不到,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特有,然而重點是右下角的隱形鋼印,上頭的字……她嘆氣問,自己怎會紅到這程度,「需要繡上龍鳳嗎?」

她竟然猜得到?果然聰慧,難怪連先生都贊美。先生從不輕易說人好,卻對她青睞有加,可見不簡單吶。「不需要。」

「生在富貴窩,卻想當市井夫妻?」

「是有那個想法。」

「了解,什麼時候要?」

「我會在這里待半個月,臨行前親自過來取。」

「明白了。」

「那就麻煩姑娘。」

點點頭,她連客套的「不麻煩」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真的很忙吶……不管,她要寫信去告狀,告皇帝老子的狀!

走出「清照書院」,唐紹和回想白曉夏瞬間蔦掉的小臉,忍不住發笑,她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這就是身為平頭百姓的好處啊,不需要戴面具,有權展現真性情,阿磊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時刻念著她對吧?

走到約定的「如意樓」前,甘秋禹恰恰從街道那邊走來,他背著手,滿臉悠閑,當白丁的這些年,讓他精氣神充沛、氣度自若。

快步迎上前,唐紹和拱手道︰「先生。」

「進去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廂房,桌上放著棋盤,門剛關上,甘秋禹慢條斯理落下一子,邊下棋邊問︰「我們家那兩只考得怎樣?」

離開宮中後,還以為自己再不會收學生,沒想到先是唐紹和,後是陌言,再來是那兩只。當然,他更想收那個死丫頭為徒,但人家忙著呢,忙著把黃白俗物全給賺進兜里,打死不肯拜師。

如果是旁人,他肯定開口就罵,膚淺、短視,但是她……能罵嗎?

一家老老小小都得仰仗她生活,那臭小子算是托對人了。

「一個小三元,一個名列第三。」梁陌新相當厲害,十歲小秀才,名聲肯定要遠播了。

「小時了了非好事。」唐紹和嘆道。

「你還把我這先生看在眼里嗎?」

「先生何來此言?」兩人的對話聲音很小,連嘴形都小到很刻意。

「我教過的孩子,哪個不是小時了了?」在前線打仗的那個,可是了到不能再了,小小年紀允文允武,連坐在龍椅上那個都比不上。

唐紹和莞爾,先生這是連他都夸獎進去?「是我妄言,先生息怒。還有一事要告訴先生,阿磊升官了,六品將軍。」

「就說吧,龍鳳哪能總困淺灘。」

「我沒想到他會升得那麼快。」唐紹和滿面欣慰。

「那是你不知道他多有本事。」甘秋禹嘆道。

曉夏說得對,人之所以跑得比旁人快,都是環境逼出來的,紹和這般、陌言如此,陌軒、陌新又何嘗不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如果有人可依靠,誰願意逼迫自己。

「姊姊地下有知,能安息了。」

輕哼了聲,甘秋禹問︰「『那個』怎樣了?」

多年來一直找不到元凶,那人深諳隱藏之道,若非曉夏意外撞見姓秦的,直到現在,他們還模不著頭緒。

听先生問起,唐紹和神色凝重起來。「都一樣。」

「還是禍害……」話未竟,唐紹和立刻改變說詞,「一樣仁慈賢德、禮遇臣下,在百姓間頗有賢名。」

「為官幾年,膽子越長越回去了?」甘秋禹輕哼。

「那位視線廣布,隱衛眾多,位高權重,百官敢怒不敢言。」

「就任由他這樣下去?」

「大家都在等待一個契機,在這之前,蟄伏越深力量越大。」

「行了,你回去吧,沒事的話,別來找我。」

「這回學生辦的差事,還需要先生助力。」

「去去去,我又不領朝堂俸祿……」

甘秋禹話沒說完,就听得唐紹和道︰「倘若這回成功,就能把虞家的左膀右臂斷掉。」

斷臂?有意思,甘秋禹臉上透出幾分詭異笑意。「那位會哭哭啼啼大力反擊吧?」

「肯定會,但只要證據足夠,那麼在乎賢名的他定會壯士斷腕,為朝廷百姓『出頭』。」

「行!依你。」

笑聲從屋里傳來,守在附近的隱衛從窗戶看進去,兩人正在對弈,不知說到什麼,笑得眉開眼笑。

兩人對上一眼,所以師徒之間只是敘舊?也是,諒他也不敢造反。

松口氣,他們準備回去送信,至于做衣裳的事,相當大吶……娘娘知道後肯定要大發雷霆。

送走欽差大人之後,又有人來找曉夏,一听到消息,她連忙趕回家中。

是好事,她家老二、老三考上秀才啦,當中一個還是小三元呢,他家爹爹、哥哥都沒有這等本事,她得盡快回家,報喜的衙役很快就會上門,總不能半個主子都不在。

家離「清照書院」並不遠,拉起正在上課的欣瑤,兩人坐上馬車飛快往家里趕。她們看著彼此,滿臉喜色,有撥開烏雲見青天的喜悅,梁家從此將會不同。

走到一半、馬車被堵住,見久久不往前進,曉夏頓時心急。

「欣瑤,咱們用走的好嗎?」

「好。」欣瑤想也不想就點了頭。

兩人下車,讓車夫把馬車駕回書院,臨行前曉夏叮囑,「二爺、三爺雙雙考上秀才,你讓葉青訂幾桌席面,晚上讓書院的人熱鬧一下。」

「是,多謝夫人。」

兩人下車前行,走沒幾步就听見一陣哭聲。

哭聲無比熟悉,曉夏听了不由眉心微蹙,家里正在忙,沒時間多管閑事,但號哭聲一陣陣、淒厲不已,讓她做不到視若無睹。

嘆氣後排開人群,姑嫂倆走到人群中間。

白大川夫妻抱著地上的屍體放聲大哭,李氏邊哭邊罵,不管不顧地,什麼難听話都出口。

白曉春、白曉秋跪在一旁掩面哭泣,徐華明望著前方兩扇黑色大門,扭絞著手指,滿臉的驚慌失措。那可是虞家呢,鎮上最有名的家族,虞家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族里出了個皇後娘娘,而皇後對于提攜娘家人向來不遺余力。

白曉春轉頭之際,意外撞上曉夏的目光。

是她!白曉夏變瘦了?誰想得到瘦下來的白曉夏竟會出落得如此美麗,視線轉到她身上的錦袍、發間的寶石,她富有了?日子過得風風火火了?

那個只能跟在她身後,處處討好巴結的白曉夏,憑什麼變成這樣?看看憔悴蒼老的自己,再看看白曉夏,嫉恨瞬間燒上腦門,她恨不得沖上前把人撕了!

最終白曉春還是嫁給徐華明,她本就不是安分女子,而徐夫人也非簡單角色,兩女對峙,徐家鎮日不寧。

那年為了讓徐華明順利參加秋闡,白曉春回娘家借了銀子,為此二房賣掉最後幾畝田地,沒想過去被看好的徐華明竟名落孫山,從此一蹶不振、不思上進。

白家天天上門催討欠銀,氣得徐夫人臥病在床,眼看就要不行了,徐華明本該在家中照料母親,但白曉春逼著他出來為弟弟聲討公道。

「求求各位鄉親父老為我們主持公道,當年虞家三公子看上我兒資質優異,是個念書的好秧苗,要送我兒進京讀書,沒想功名未成竟然死了……」

死了?那個覆蓋在白布底下的屍體是白曉瑞?曉夏心頭一驚,當年看到的男子是皇後的娘家人?

不對,那人更像武夫不似名門公子,或者說……那人是虞三公子的手下?

這時白曉春失心瘋了,跳起來一把拽住她,將她往弟弟身邊推去。

曉夏來不及反應,摔跪在白曉瑞身邊,一陣風吹過,屍上白布飛掠,嚇得圍觀路人驚呼失聲。

曉瑞的臉就晾在曉夏跟前,他的眼皮半開,曉夏望去,發現凹陷的眼皮底下是兩個黑黝黝的洞,他的眼珠子不見了……是被人生生刨去的嗎?是死前挖取還是死後動手?

這種作為太過變態,是什麼樣的怨恨,讓人這樣對他?

心下一抖,寒栗上身。曉夏避開他的臉,望向別處,這一看差點兒讓她喘不過氣,因為他的衣角……小雛菊……

是兩年前她在「金縷衣」看到的衣裳嗎?如果是的話,虞家、秦老爺、「金縷衣」……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系?

此刻兩扇門從里往外推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走出來,直接來到徐華明跟前,指著他的鼻子痛罵。

「我家公子心善,見白家供不起兒子,這才推薦他去國子監上課,誰知白曉瑞不思上進,非但不好好念書,還與人斗毆,也不想想京城是什麼地方?隨便一塊招牌掉下來都能壓到兩個當官的,你一個平頭百姓敢和官家少爺打架,被打死那叫做活該。」

「你們這群刁民非但不感激少爺好意,這還鬧上了?三少爺發話,就當少爺識人不明,錯把魚目當珍珠,就此學個教訓,往後助人得多點心眼。給!拿了銀子盡快離開,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說完,把裝著銀子的錢袋往地上一丟。

旁人還沒動,白曉秋連忙爬上前,將錢袋攥進懷里。

徐華明見狀,扶起岳母,在她耳邊低聲說︰「曉瑞已經死了,再鬧下去,萬一惹惱虞家怎麼辦?他們可是京中權貴,最在乎名聲,就怕明面上啥都不做,暗地里派人將白家滅了門,到時候岳父岳母連喊冤都沒機會。」

這話鎮住李氏,她開始後怕,哭哭啼啼地和丈夫把兒子抬回去。

所有人全走光了,獨留曉夏愣在原地,欣瑤忙上前扶起。「大嫂,我們快點走吧,二哥和三哥……」

「對,我們快走。」她連忙振作精神,將這事暫時拋諸腦後,帶著小姑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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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猝不及防

酒酣耳熱,這一仗打得大快人心。

陌言和周斷帶領五千人,大敗敵軍三萬,朝廷封賞下來,每個士兵能領到五兩銀子,太值得高興了,這代表皇上對這一仗很滿意。

「剛封六品將軍,老大再想往上調,恐怕有點困難吧?」宋敬倒杯水酒遞到陌言跟前。

「劉將軍不會搶功,該老大的就跑不掉,皇上心里都記著吶。」周珩道。

「講得那麼篤定,好像你是皇帝老子似的。」宋敬皺皺鼻子,撕了只雞腿放進他盤里,這家伙最矯情,在軍中吃飯還講究禮儀?瘋啦!動作慢點兒就得餓肚子。哎,他又不是周珩他娘,還要為他吃飯操碎了心。

陌言笑瞥兩人一眼,心中暗道︰他現在不是,以後會是。

「老大,你信我嗎?」周珩似笑非笑問。

「信。」陌言淡淡回答。

「老大就盡量偏袒阿珩吧。」

「不是偏袒,我們才入伍兩年,若劉將軍是趙博那類,咱們現在連八品武官都排不上號。」陌言說了句公道話。

這話倒是不假,趙博的手下不少,他們的本事雖不及老大,但征戰沙場多年,哪個沒有立下過汗馬功勞,到如今有幾個高升了?倒是趙博搶著功勞一步一步,往前爬得歡。

「最看不慣那種人,難怪他的手下越發潑賴,每次有艱難任務,一個個忙著龜縮,就沒人肯挺身。」趙博營里有好幾個人私底下過來探听,想知道他們這里缺不缺人。當然缺!老大說過人越多越好操作,只是礙于趙博面子,誰也不好意思勾引別隊人馬。

陌言抿著酒,淡淡笑著。趙博是太子的人,這兩年明里暗里,太子的羽翼折斷不少,前日師父來信中提到,是時候動動虞家了。

終究是高度不夠,能做的事有限,因此他們只能蠶食鯨吞,一點一點吃掉他的版圖。

周珩沉吟片刻後問︰「老大想不想取而代之?」

陌言一笑,光陰終究能夠淬鏈出人才,老虎終于要伸出爪子了?非常好,周珩不是阿斗,他給了足夠理由,讓自己追隨。

「怎麼取而代之?」

大拇指一比,兩人有默契地起身,回陌言營帳里。

宋敬看著他們的背影,埋怨地撇了撇嘴,慶功宴還沒吃上幾口呢,怎麼就跑了?

他認命地拿來大鐵盤,把肉啊菜的盡量往里頭裝,再抱起一罐酒,朝老大營帳走去。

似乎……看見曙光了。

陌言雙手橫在胸前,靠在帳前望著天邊朝瞰漸漸染紅霓雲,他和周寸談了一整夜接下來的計劃,應該很累的,但他興奮得睡不著覺,因為……復仇有望!

寫封家書吧,雖然有點小快樂就往家里報,這種行為有些幼稚,但他想啊,想看那手始終進步不來的丑字,想看她變著花樣夸獎自己——即使他早就不需要透過別人的贊美來肯定自己。

其實他是那種立定目標,就會竭盡全力往前跑的男性,其實他不習慣和別人討論自己,但是習慣已養成……被曉夏培養出來的——他學會分享心情。

曉夏的家書不是用一封一封算的,而是用一本一本計的,幾個弟妹被迫用寫日記的方式把想對大哥說的話一一記錄下來,他頂多淡淡回上幾句,但光是這樣,陌軒幾個就欣喜若狂,然後繼續將生活瑣事全與他分享。

分明遙隔千里,但手足情感卻比過去更加濃厚。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維系起一家人,故意讓他明白,他不是孤軍奮戰,家人們都陪他一起努力著。

他真的很喜歡看曉夏的信,她的文詞不精美,整篇文章沒有秩序、沒有起承轉合,總是東一點、西一點,想到什麼就亂寫一通,偏偏就是這樣的信,讓他讀著讀著便心情放松,讓他覺得對待人生不需要過度嚴厲。

為力勸他保重,她說司馬懿的足智多謀比不上諸葛亮,膽識謀略比不上劉備,忍辱負重比不上孫權,野心勃勃比不上曹操,為什麼最後獲得成功的是他?因為他把他們一個個都熬死了,最後三國歸晉,能活到最後者得天下。

他回信道︰建議采納。正派人到處尋找長生丹,以便熬死敵軍、熬死上司,把自己熬成一品大將。

她還說︰我以為長成這副模樣,再沒啥好失去的了,直到我開始長痘痘。天啊!為什麼女人要有小日子?為啥它注定要跟我一輩子,卻不願意和我和平相處?梁陌言,我想當男的,我願意和你一起上戰場。

看到這里時,他放聲大笑,笑得宋敬和周珩沖進來,以為他發瘋了。能不瘋嗎?沒見過哪家姑娘這樣大剌剌地和男人討論小日子。

那次他回信問︰你到戰場上能做什麼?專司縫制投降小旗?她也曾提過︰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了,我還在燈下裁衣制服,很不平衡!我只能安慰自己——玉樹立風前,驢驟正酣眠。听不懂對吧,意思是︰丑的都睡了,美的還醒著。听見沒?古人都親自證明了我的美貌,為維持我的顏值,我要繼續熬夜,加油加油再加油。他則學她的口氣回信,汝乃天驕,何不上九霄?意思是︰你這麼厲害,怎不上天呢?Casual clothing

下一封信,她只寫一句——大郎,把藥喝了。

這句讓他抓心撓肺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是什麼意思。拿著筆,一口氣寫下一整頁的「求解」。

她後來解答道︰我不愛你了。謝幕去吧!

很喜歡跟她寫信,信越寫越厚,陌言很清楚,他們很快就會分離,但他想珍惜到最後……天長地久的念頭一次次的在他腦袋里駐留。

「白將軍,您的家書。」小兵把東西呈上,眼底寫著滿滿的羨慕,因為旁人的家書都是一封,將軍的家書卻是一袋——很大一袋。除了書信之外,還有吃的穿的用的,那種感覺像是有人疼愛。

為這種感覺而驕傲太無聊,但陌言就是無聊了,因為……他有人疼、有人愛。抱著「信」回到帳里,曉夏又給他做新衣新鞋。真是的,不是總喊忙嗎?怎麼又做這些,他夠穿的了。Casual clothing

從一堆信里,他找出曉夏寫的。

從陌軒、陌新考上秀才開始,她把所有的好消息都堆在前面說了,直到信的後面……他越看臉色越凝重。

……白曉瑞的眼珠子被人給挖走,他的死因絕對不是單純的斗毆。記得我跟你提過,在「金縷衣」見過那些繡著小雛菊的衣裳吧,那時我不明白款式分明是男裝,為什麼尺寸偏小,直到我在白曉瑞身上看見……

即使款式並不完全相同,但我確定和那些衣裳有高度雷同,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因為裙角處的雙面繡——那是成大師的作品——正面是小雛菊,背面是男人的生殖器。我找上汪東家,想問清楚那些 衣服的去處,但汪東家矢口否認鋪子里曾經做過那些衣裳,連伙計也睜眼說瞎話,一個個認定是我記錯,他們在害怕什麼?Casual clothing

最後我只能去找成大師。相信嗎,她居然失蹤了!我告訴過你,我是成大師唯一的嫡傳徒弟,倘若她有難,應該會來找我吧,但並沒有,她莫名消失了。

我知道虞家姑奶奶是皇後娘娘,知道此事非同凡響,輕易不可對外人說,我也清楚自己幫不了忙,但事情卡在心底憋得慌,只能寫信告訴你。

信看完就燒了吧,希望沒給你惹麻煩,我知道視若無睹很自私,知道這樣做日後會有更多的男孩受害,其實我更想說︰對敵人低頭,不是因為我害怕,只是因為我在找磚頭。

可是對不起,我沒在找磚頭,我就是自私、就是膽怯、就是沒有勇氣站出來聲討。罵我吧、諷刺我,你說什麼,我全數接受。

虞家、刺繡、死去的白曉瑞……陌言閉上雙眼,當中的關系他很清楚,只是現在的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對峙,他的無力感和她一樣重。

飛快提筆回信,他告訴她說︰你做得很好,聲援正義這種事需要能力,現在做不到,不代表永遠做不到,所以現階段你應該蟄伏起來,好好保全自己,小心打草驚蛇……

書被催成墨未濃,但濃的是他的心意,是他對她的擔心。

信送出,他抱起她送來的衣服,聞著上頭的氣味,尚存一點點香氣,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是能讓他心神安寧的氣息。Casual clothing

男人從湖水中冒出,月光灑落,映著他身上的斑駁,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是五年軍旅生涯留下的記號,它們為他換來功勳與榮耀,如今梁陌言已經是三品大將。

而明天,若估計無誤的話,將是最後一場戰役。

深吸氣,山林間沁涼的空氣鑽進他的肺葉,讓他的頭腦無比清醒。

五年了,那個說在美貌面前能力不值得一提的丫頭,變成什麼模樣?還是一樣胖、一樣可愛嗎?

他給她回信表示,女人丑點兒的好,才不會對男人造成傷害。

可不就是如此嗎?美女一生要拒絕多少男人,多少顆小鹿亂撞的心髒會被千刀萬斬、砍成死鹿,但丑女頂多在你面前惡心惡心你,造成不了傷害。

她回問︰是我把你惡心到……寧可跑到戰場上被千刀萬斬、砍成死鹿?

他說錯話了,她的亂撞小鹿被他撞成重傷,于是他趕緊亡羊補牢,回信道︰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意思是——我想你了。

陌言不知道這封信帶給曉夏多大的震撼。

她以為自己依賴,依賴一個即使在遠方,也能帶給自己心靈支持的好朋友,可他一句「我想你了」,讓她恍然明白,原來自己對他不僅僅是依賴,還有思念,還有……很多很多的……喜歡。

知道光是「喜歡」這件事,可以支持一個人做多少事、走多遠嗎?陌言不知道,因為支持他往前走的是「仇恨」,不是喜歡。

但曉夏知道,這份喜歡讓她累到想放棄時,一絲甜蜜滲入,滋養了她急欲抱怨的心,讓她覺得自己好辛苦、好可憐時,給足動力讓她繼續往前行。

愛情這種東西,往往會摻入很多的想像力,于是她在想像力中,編織起兩個人的愛情。

陌新、陌軒很快就要參加鄉試了吧,想起她信里滿滿自信的說,我們家這兩只要是沒考上,肯定是科場舞弊。

多麼自負的說法,但陌言明白,曉夏自負的本錢,來自于兩兄弟的上進,對曉夏而言,他們早就是她貨真價實的家人。

當初把三兄妹托付給她再正確不過,即使她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她非常有責任感,不但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還將弟妹教養得般般好,這樣的女人注定要成功。

她說「清照書院」到今年,已經收到一百個學生,不是收不到更多,而是場地局限。她說這兩年,平均一個月可以成功配對七到八組新人,看著他們走入婚姻,心里覺得成就感爆棚。

她十八歲了,會羨慕的,是吧?

羨慕旁人有丈夫孩子,有個完整家庭?是他耽誤她了,沒事的,他的耽誤即將結束……

心酸了,很嚴重的酸,很嚴重的苦澀,但這是他必須承受的命運,逃避不掉也……不願意逃避。

走到岸邊,拿起 衣服,是她親手做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在衣服角落繡上幾片葉子,上面坐著一只半睡半醒的烏鴉。Casual clothing

周班嘲笑過,說有心繡,怎不繡只蒼鷹?烏鴉多沒氣勢。

他給她寫信,把周珩的話寫上去了。

她回信說︰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時?此時此夜難為情!

陌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在衣服上繡寒鴉,但曉夏很清楚,是在他那句——「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之後。Casual clothing

所以她也想他了,而那種思念的情緒,他懂。

雖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雖然多年不見,但魚雁往返,他們的感情一點一點慢慢累積,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是可以理解彼此心情的家人。

曉夏說過,這世間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不難,難的是遇到了解。

所以他們之間很難得,她了解他,他也了解她。

望向遠方,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記得綠蘿裙,處處憐芳草。

長嘆後,陌言穿上衣服,突地耳朵微動肌肉緊繃,他抽出腰間長劍,倏地朝聲源處刺去。Casual clothing

「老大,是我。」周珩從樹林後站出來。

「你在這里做什麼?」

「有話想跟老大說。」他臉色凝重,態度嚴肅。

終于想坦白身分了?陌言抿唇。「說吧。」

「我不叫周珩,我是業炤珩,是當今皇上的第七子。」

垂眸,片刻後他點點頭。

周珩看不出他的驚訝,陌言也演不出驚訝,所以業炤珩驚訝了。

這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當然不是。

投軍前師父曾經告訴他,將有皇子領軍出征,當時他就賭不會是業炤瑜。

不是太子又會是誰呢?當今皇上子嗣雖然不少,無奈宮斗太厲害,皇後太厲害,扣掉太子之外,剩下的不是傻就是殘,勉強還能用的,只剩下沒有好出身的七皇子。

「所以呢?」

「我要老大幫我,我想要那個位置。」這幾年虞家、張家、呂家……一個個倒台,現在連邵家都倒了,那可是太子妃的娘家啊,由此他猜測父皇對皇長兄沒有想像中那樣滿意。陌言看著他輕輕笑開,業炤珩是狼,無害的綿羊外表只是他的隱藏。

對上他的眼楮,陌言伸手,業炤珩疊上,緊緊交握。梁陌言說︰「目標一致,我要把業炤瑜拉下台。」

「為什麼?」

「因為——他是畜生。」

這件嫁衣,曉夏要親手縫制,因為是沈曦要穿的。Casual clothing

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過世後,她心如止水,本想常伴佛前,但為了幫曉夏,成為了「清照書院」的先生。

幾年下來她終于想開,松口讓家里為她定了門親事,對方是個寒門士子,二十五歲,不曾娶妻,因父母喪亡屢屢錯過科考,好不容易上一科取士考上二甲進士,取中庶吉士進入翰林院。

「來了?正好試試嫁衣。」曉夏把喜服拿到沈曦身上比劃。

「先不急,有事告訴你。」Casual clothing

目光對上曉夏,沈曦總覺得每看一次就驚艷一回,瘦下來的她,身材窈窕玲瓏有致,是男人都會別不開眼。

但曉夏最吸引人的是那雙自信篤定的眼楮,她常想,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像她這樣活得自在坦然?除了幸福之外,她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好啊,你說。」曉夏順手給她倒了杯茶。

「我知道你很忙,現在不是把『清照書院』開到京城的好時機,但邵家那幢園林要賣,若是錯過就太可惜了。」

人人都知邵家是太子妃娘家,平日里誰不捧著尊著,誰知徐御史好大的膽子,竟敢挖出邵家偷盜官糧的陳年往事。

眾人都以為倒霉的會是徐御史,可到最後,倒的竟然是邵家。

三年前虞家被政敵扳倒,那時衙門充公好幾處屋宅,很值得買,可當時書院才剛成立,資金不足,曉夏不敢硬著頭皮買下,否則不但能省下好幾年租金,也不必限制學生數量。

「我知道,但要是陌軒、陌新通過會試,我有舉家進京的念頭,手上必須多留點錢。」

時尚業當然要往最大、最繁榮的都會發展,進京城的念頭始終在她腦海里盤桓,卻不敢對人說。

一來家里真正攢到錢還是今年的事,二來她要是這麼說,已經夠拼命的陌軒、陌新,能不下死命讀書,以爭取進京機會?她不想讓他們的壓力太大。

「你也想到京城?太好了,我們心有靈犀啊。」

「可我打算先租鋪子做 服裝及造型設計,沒考慮開設『清照書院』。一來沒錢,二來沒有人手。」前者才是她的本行本業,後者是無心插柳。Casual clothing

「那就合伙吧,『清照書院』交給我來負責。家里打算給我三千兩壓箱銀,如果你同意,我就買下邵家宅子、入股『清照書院』。你還像現在這樣,在書院上幾堂課,另外書院的女弟子成親,你優先幫她們做造型。」

這可是「清照書院」最大的噱頭,所有人都盼著自己成親時能夠艷光四射。

「伯父、伯母能同意嗎?」

「你知道薛朝卿家里是什麼狀況?那屋子別無長物、蓋得歪歪扭扭,像是用邊角料給拼起來似的,你都不能說他家徒四壁,那是家徒十二壁,我光想心里就糾結不已。」人是好的,才華也是好的,偏偏一貧如洗。

十二壁?鑽石屋嗎?曉夏噴笑。「那你還不用嫁妝買間宅子。」

「風骨!人家文人風骨,怎肯住媳婦的屋子。」

「所以……就這樣過日子?」

「暫時這樣,等我嫁過去以後,就把多的那幾面牆壁一面面拆掉。」

「非要搞到家徒四壁?」

「對!所以……好曉夏,讓我合伙吧,我得多掙點錢才能養小孩。」

「只要伯父、伯母沒意見就行,反正這兩年『清照書院』幾乎都是你在打理。」

沈曦樂得一拍掌,死死抱住曉夏,當年的大家閨秀被曉夏給教壞了,但活潑開朗的她更讓人喜歡。「說定羅,你可不能反悔。」

「好。」曉夏心中忖度,沈曦進京之後,這里的「白曉夏」和「清照書院」就得交給葉青,這些年他忙里忙外,應該能夠獨當一面了吧。

「既然你這麼干脆,那我贈送你一個好消息。」

「如果我不同意,就沒有好消息附贈啦?現實的姑娘。」

「怎麼可能,你可是我最好的姊妹。」沈曦勾起她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的好姊妹多得很,不差你一個。」曉夏朝她皺皺鼻子。

是的,她的閨蜜滿天下,但凡來書院上學的女子,被她婚配成功的女子,誰不高看她幾眼?哪個不是有了心事就想找她說話,如果男人可以在朝堂上掌控一股勢力,那麼她肯定能夠掌控起各家後院勢力。

「可我差啊,我缺不了曉夏。」沈曦撒嬌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說吧,什麼好消息。」

「我爹收到最新一期的邸報,戰事結束,你家陌言就要回來了。」

被雷轟了,她的耳朵嗡嗡作響,腦袋一片混沌。她家的大將軍就要回來?在盼過一年一又一年之後,終于要衣錦還鄉、榮歸家門了?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五年了呀,她還沒給他縫投降小白旗,他就要凱旋歸來?真好,他的承諾做到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他當了將,沒舍身當萬骨。

「別笑得傻兮兮,破壞形象。」沈曦掐上她的臉,把她的菊花肉往兩邊扯。

「呵呵、呵呵……」她不辯駁,持續破壞,比起他平安歸家,形象算什麼?

見曉夏這樣,沈曦噗的一聲笑開,為好朋友心疼。是苦盡甘來了呀,梁陌言回來,她身上擔子減輕,不必再處處逞強,可以允許自己軟弱。

創立事業哪有事事順心的?如果不夠堅強,哪里能撐得下去。

偏偏她永遠只對遠方那個男人報喜,好像她是幸運之神附身,好事來、壞事去,一路順風順水,順得連老天都羨慕不已,可誰曉得好幾次她在深淵里呼救,連眼淚都不敢淌。

那年她的 衣服送進宮里,名聲傳進京城同時惹火了競爭對手,他們布局讓她往坑里跳,曉夏還以為自己接到大筆生意,誰知剛進滿倉庫的新布匹,夜里一把無名火就把倉庫燒了。依著契書上的要求,曉夏賠得傾家蕩產。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幸好她結下太多善緣,學生之間互相募款,被曉夏促成親事的太太、富人們慷慨解囊,這才勉強度過那次難關。

這些年她連睡覺都不敢安穩,為了還錢,她擴大和「金縷衣」的合作,建了以「白曉夏」為名的制衣廠,招募以蔡娘子為首的二十名女子,織布、裁衣、建立品牌,她天天熬夜設計衣服,讓汪東家把衣服賣到京城各處。

她原本不打算大張旗鼓的,她說木秀于林很危險,她只想掙一點小錢,讓家人寢食無憂,是那些感受到威脅的人硬把她拉進競爭漩渦中。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她整整花兩年的時間才把欠債還完,把捐款還清,還買下原本租賃的宅院。對手後悔極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白曉夏」這個品牌風靡京城上下。

這件事從頭到尾,她半句都沒對陌言說,她說他最需要的是心無旁驚。

曉夏也沒告訴家人,她說把無能為力的人拖下水于事無補,至少她回到家,還能看到幾張無憂笑臉。

沈曦是在曉夏身上學會勇敢的,她曾問︰「不恨老天爺不公嗎?」

曉夏笑笑回答,「老天爺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說完她握緊拳頭,朝空中用力一捶,大喊道︰「看清楚了嗎?我輸得起,誰不是在哭泣一百次之後,繼續為下一次勇敢。我、不、怕!」

她表現得勇敢、無畏,但沈曦心知肚明,她是在自我鼓勵。不卯足力氣說服自己,她哪有信心繼續前行。

「你就樂吧,我先回去羅,邵家宅子的事交給我。」

「順道把喜服帶回去試試,需要改的話講一聲。」

「好啦,今天鄉試放榜,你有沒有準備銀子?」她家那兩只很有上榜機會。

「今天?」

「我就曉得你會忘記,快回去吧。」

「好。」曉夏和沈曦一起出門。

跟蔡娘子交代幾句後,曉夏坐上馬車,心頭翻騰不止。

要回來了呢!書信往返,她沒告訴陌言自己瘦下來了,她想給他一個驚喜,肯定是驚喜的吧,他用五年的時間為自己掙得身分地位,而同樣的五年、她沒有虛度,她順利在這個時空站穩腳步,立下根基,她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有這麼一個美麗、獨立又會賺錢的妻子,他肯定不會後悔……不後悔在白家二房把她甩進梁家大門時,沒把她丟往亂葬岡。

以此為監,奉勸世人一定要多做好事,才能得到好報。

控制不住笑臉,她也想矜持一點、也想莊重一點,但是無法啊,是他說的,山河遠闊,人間星河,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是他說……想她了。

所以她已經盤算好,等他回來就要對他說「為你明燈三千,為你花開滿城」。意思是——我願用一生守護你。

這樣的感情是足夠的對吧?足夠撐起一場婚姻,一對男女的一生一世。

隨著馬蹄輕揚,她的心情忽高忽低蕩漾,她快樂、她激狂,她想高歌大唱︰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笑容微歇,馬車已經把她帶回家門口,發現那里聚集著很多人,陌軒、陌新在人群中笑著。

「大嫂回來了。」陌新出聲,眾人紛紛讓路,陌軒迎面朝她走來。

陌軒已經十五歲,在甘爺爺的教導下,他不僅書讀得好、武功好,個頭長得也很好,高頭大馬身強體壯,都比曉夏高上大半顆頭了。

他總是下意識學著陌言,淡淡的、清清冷冷的微笑,在曉夏面前站定後,他說︰「大嫂,我和陌新沒讓你失望,陌新考上解元,我考了第二。」

「你們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過,你們是我的驕傲。」一句話,咧開了兩個少年的嘴巴。

他們滿心歡悅——真好,有這樣一個大嫂;真好,那年白大川把人往他家丟。

「給紅封了嗎?」

「欣瑤已經進去拿。」

緊接著在一片的道謝與恭賀聲中,他們送走眾人,欣瑤剛把門關上,曉夏眼珠子轉過兩圈,忍不住大聲宣布,「戰爭終于結束,你們大哥要回家了!」

大哥……終于要回來了?

「太好了、太棒了!太太太高興了!」欣瑤歡天喜拍手大笑起來。

「真的?大嫂沒有騙人?」陌新不敢相信,盼過一年又一年,終于……

「沒有,千真萬確!」欣瑤、陌新、陌軒,曉夏高興得一個個抱過去。「劉將軍即將帶領士兵班師回朝,我們很快就能夠見到你們大哥。」

「雙喜臨門。」陌軒握緊雙拳,吐一口長氣,這是比考過鄉試更大的喜悅。

「還有件事我始終沒說,就是怕你們有負擔,但你們已經通過鄉試,我想這件事應該可以提上台面了。」

「什麼事?」陌新問。

「我想舉家搬到京城。」

話一拋出,所有人都啞口無言。舉家搬遷?那是他們連想都沒想過的事,京城居大不易啊。

曉夏繼續往下說︰「我是這麼想的,如果你們考上進士,就試試能不能留在京城當官,能的話最好,不能也無妨。你們年紀尚幼,京城里有許多名臣大儒能導你們為官做事和學問,而且你們一個個大了,也該準備相看親事,在京城會有更多的機會和人選。你們覺得呢?」

目光掃過他們,回過神的三人連忙點頭。

陌軒道︰「好,就這麼做吧,要不我先行一步,在京城賃下房子後,大嫂再帶弟弟妹妹和甘爺爺過來,你們到達時就有落腳處了。」

這個安排很恰當,「清照書院」和「白曉夏」都需要時間來交接,而會試明年二月就要舉辦,他們早點進京落腳,早點適應環境也是好的。「你一個人?」

「我和二哥一起去。」陌新接道。他心想,這些年家里大小事全靠大嫂操持,如果有機會,他們願意分擔。

看著他們,曉夏一股驕傲油然而生。真的都長大了,大到可以獨當一面,大到不需要為他們建造安樂窩,他們也能撐起傘,為家人擋風避雨了。

「好吧,我給你大哥寫信,把你們考上舉子,準備舉家搬遷的事告訴他,到時我們直接在京城踫面。」

說到這里不禁笑容滿溢,想到即將到來的相逢,曉夏滿心快樂都控制不住。

縱使相逢應不識,不因將軍塵滿面、鬢如霜,而是小胖妞變身窈窕佳人、在水一方。她幻想他的驚詫,幻想他樂得不知所措,她沉溺在幻想中止不住地快樂著。

「我和三弟先回屋整理行李。」

「這事還沒和甘爺爺商量呢,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反對?」

他們早就把甘爺爺當成家中長輩,事事都與他商量,這事還沒講就定下來,曉夏心里覺得怪怪的。

「才不會!爺爺的朋友都在京城,如果搬去就能和老朋友見面。」欣瑤說。

「爺爺告訴你的嗎?」曉夏問。

「對啊!」

嫂嫂忙,哥哥們上學,反倒是自己和爺爺相處的時間最多。

父母過世的時候她太小,對于寵愛這種經驗很陌生,是爺爺的偏疼寵溺,讓她有生為小女兒的幸福感。而寂寞的甘秋禹雖然沒招到一個多話、熱鬧的徒弟,卻多了個嬌憨可愛的小孫女,因此祖孫倆成天膩在一起,無話不說無事不談。

「那就好,爺爺在家嗎?」

「一大早就出去了,還說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帶好吃的。」

欣瑤好吃,在曉夏的教導下,習得一手好廚藝。甘秋禹相反,他對吃沒有太大興趣,但為了替欣瑤試味道,竟也試出好舌頭,兩人經常在鎮上各處挖掘好吃食,倘若在現代兩人可以聯手開吃播。

「大嫂,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家里有事,爺爺還是在家比較好。」

「也是。」曉夏正準備喚人去找,沒想丫頭巧巧神情慌張地走進來。

「大夫人,整理老太爺房間時,發現櫃子里的 衣物都不見了,床頭放著這個。」巧巧把手里的信遞給曉夏。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她趕緊打開,陌軒三人則湊上前一起看。

信不長,但該交代的都寫了。

爺爺離開了,去處沒說、原因沒說,卻解釋了他們的疑問——當年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幾人面面相覷,原來甘爺爺竟是受陌言所托,才來照顧這一家小。

信中爺爺提醒,會試在明年二月,讓兄弟倆別太晚進京,天冷路難行,且京城天氣遠比此地寒冷,春寒料峭,還是盡早過去適應的好。進京後別成天和應試舉子混在一起,談詩論賦不是壞事,但兩人年紀太小,倘若被有心人利用,反倒深受其害,與其如此不如閉門好好讀書。

甘爺爺還留下一封舉薦信,讓他們有問題就去找他的學生,求他指點與照應。

他還說在念書上頭,陌新比陌軒有天賦,然陌軒對庶務更通達,估計無誤,會試成績應該和鄉試、院試一樣,陌新會考得更好,讓陌軒別計較虛名。

殿試考題將以民生經濟政治為主,陌軒則更擅長,這些年他常帶倆兄弟到各處游歷,遇到的問題、與百姓討論的大小事,在會試過後,兄弟倆宜好好討論,以這樣的方式來準備殿試應該足夠。

最後他告訴欣瑤,多跟曉夏學本事,往後不管嫁不嫁人,都要能立得起來,才不會受欺負。

看完信,欣瑤已經哭成淚人兒,她跺著腳撲進曉夏懷里。「哪有這樣的啦,要走也不說一聲,偷偷就走掉,人家給爺爺做的鞋還沒繡好……」

曉夏輕拍她的背,是因為舍不得吧,舍不得分離、舍不得看她哭泣。

傍晚時分下了場大雨,今年天氣比往年熱,但經過這場大雨的洗禮,氣溫驟降,有了秋涼之意。

為慶祝兄弟倆中舉,曉夏還是讓人去訂回兩桌席面,給大家吃頓好的。

只是欣瑤眼楮腫得厲害,陌新、陌軒心里也不好受,畢竟沒有人喜歡分離。

整頓飯安靜得讓人心驚,突地,胸口狠狠撞上幾下,筷子停在半空中,曉夏皺起眉頭,輕輕壓了壓胸口。

「大嫂,你怎麼了?」敏銳的陌新問。

她還來不及回答,就听見下人來報。「大夫人,有一位自稱宋敬的官爺上門。」

宋敬?嬌嬌姊的丈夫?陌言告訴過她,宋敬被他收入麾下,成了左右手。

宋敬回來了,那麼是不是……陌言也回來了?

桌上四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笑怎麼都收不攏。

「快快有請。」陌軒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放下碗筷推開椅子,急急地往外走。陌新、欣瑤也跟著往前廳跑,瞬間飯廳里空蕩蕩的,只剩下曉夏一個人。

她遲疑了,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遲疑,自己明明在笑,心卻無緣由地慌亂緊張,她不理解自己的害怕,只是遲遲不願往前走。

心跳飛快是因為近鄉情怯吧?不安是因為擔心他的反應不如預期吧?擔心也許他更喜歡胖女孩,對吧?她試著往好的方面解釋。

可她做了那麼多解釋,卻還是阻止不來無緣由的恐懼,怎麼辦?

去看看吧,也許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純粹是自己胡思亂想。

但當欣瑤的哭聲入耳時,她的心髒又狠狠撞了一下。

哭……不好、不吉利、不應該!她直覺想沖上前,搗住欣瑤的嘴。

戰爭結束是好事,陌言回來是好事,這麼好的事,就算喜極而泣也不該哭得那樣淒厲呀。

但她還來不及上前就听到陌新驚喊,「確定嗎?也許死的那個人不是大哥,我大哥很厲害的,他都是大將軍了,怎會輕易被殺死。」

殺死?他指的是……陌言?不可能,他超厲害的,以少勝多于他是家常便飯,他還有個讓敵人聞之膽寒的「常勝將軍」名號呢,這麼勇猛的他會被殺?胡說八道,肯定是造謠,肯定是敵人散播的謠言,想動搖軍心嗎?哼哼,當人人都是傻瓜呢。

曉夏這樣想著、這樣肯定著,眼淚卻不打聲招呼,自顧自地順著臉頰往下流。

「絕不會錯,我是梁將軍的副將,打仗時我一直跟在他身後,我親眼看見那柄長槍插進他的身體,我把他帶回來時,已經沒了呼吸。」宋敬滿臉歉意,他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大哥已經是將軍,他應該在後頭指揮戰術,怎麼會死在戰前?」

「梁將軍一向身先士卒。」

曉夏點點頭又搖搖頭,意思是他沒把她的話听進耳里,意思是她沒縫上一百面投降小旗,害得他戰死敵前?

「他答應過要平安回來的。」她喃喃自語。

宋敬愁眉苦臉,連看都不敢再多看梁家人一眼,他把罐子放在桌上。「這是梁將軍的骨灰,包袱里有朝廷給的兩千兩銀子。東西送到,我先離開了。」

已走出來的曉夏沒留他,目光始終停留在小鏢子上。

就這樣?死了?多年盼望,她盼得什麼?難怪她的預感很糟,難怪總是作惡夢,難怪總是不安。

她不敢承認預感會成真,所以不斷寫信、不斷送東西,只要有音訊證明他還活者,她就能夠高興好久。

原來這一路……她都是這麼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還活著的事實。

然而事實一下子就被推翻了,在猝不及防間。

「大嫂。」陌軒擔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她走上前抱起綽子,但是手抖得太厲害根本捧不住,只好把它放回去。她退後兩步,再兩步,別開頭說︰「我……沒吃飽,再回去吃一點。」

說完,急忙往外跑。

她必須要做一點事情,讓自己別那麼慌,呃……吃飯是個好選擇。

給陌言做的 衣服還沒收邊呢,先回房間里縫縫吧。登山服裝 Hiking clothing

對了,她說過等他回來,要給他縫一個後背包,他馬上就要回來了,她得說話算話。

曉夏走得飛快,然而下一刻,眼前一陣黑霧襲來,雙腳失去支撐,身子像片落葉般,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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