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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小燦 -【驚夢時分(防恐特煞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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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小燦 - 驚夢時分(防恐特煞之五)

身為頂尖的調查員,這世上沒有秘密能逃過她的法眼
直到上司下令,即使色誘都必須查出那個男人的底細
雖說她不認為以自己的能耐需要用到這種爛招
但她向來「使命必達」,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照辦……
搞什麼?他是故意搞神秘還是長得見不得人?
兩人第一次交鋒,她看見的僅是一張戴著人皮面具的臉
他還把自己從頭到腳包得像阿拉伯人,仿佛露點肉就會死
把她的好奇心撩撥到最高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她使出緊迫盯人的戰術,搶先一步到他的落腳處等著
打算「舍身」誘惑他,讓他失去防備好露出真面目
怎知她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就被他一口吞下肚──
雖然他逃到天涯或海角,她都有自信能把他找出來
弄清楚他為何如此吸引她,讓她不惜一切窮追不舍
只是她也明白敵對的身分注定他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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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愛情 舒小燦

    我們都知道,言情小說中的愛情故事,和真實生活里的愛情,常常是有一段距離的;我對這一點體會、認知非常深切,倒不是我談過無數次戀愛,而是我到目前為止寫了不少部言情小說。

    在寫「防恐特煞」這個系列時,禾馬的大姊頭詹大姊和負責我手寫稿件的編輯,兩人不約而同向我反應,我這一次寫的愛情太「真實」了,反而跟一般時下的言情小說很不一樣,有點距離,而且怕有些看慣傳統言情小說的讀者可能會不適應。

    我一直跟她們說,我一定會全力改進,盡量把愛情的部分寫得更浪漫、更「不真實」一點,但是,我的內心中還是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抗爭,事實上,愛情是真的,就像恐怖分子是真的一樣,這些都是我們在二十一世紀里會在生活、生命中遭逢的「舊雨新知」。我常想,我們人是一天天的成熟長大,即使是言情小說中,如果里面的人物角色不知道現代社會里——不管是愛情或恐怖分子「真正」發生了什麼的話,那不是一件跟現實脫節,很不可思議的事嗎?

    說穿了,所有的文學、藝術作品和電影,就是要讓你我暫時脫離忙碌紛擾的生活,進入一個虛擬空間里透透氣,經由別人甚至是「虛擬人物」的思想、觀點來看一個跟我們現實生活不太一樣的另一種生活。

    這一點無庸置疑,而且我舉手贊成,但是我在寫作時總是自我期許著,除了「虛擬」之外,還要給讀者們一些真實的東西,在「我寫你讀」之後,讀者們可以來信告知有關你們的想法和感覺,然後在這種雙向溝通中,我們可以互相學習到不一樣的東西,一起成長。

    在《驚夢時分》這部小說中,描述的就是一個介于「真實」和「虛擬」之間的愛情故事。

    在倫敦地鐵爆炸案中受重傷的邢笠恆,在經過英國秘密情報局和美國NASA太空醫院的「改造」之下,已經變成一個很不一樣的人——他的左半邊頭蓋骨是鈦合金和精密的電腦晶片,左眼四周像機械鏔的內部。

    他不知道他的記憶是真的,還是被植入的,不知道腦子里思考的聲音是他自己的,還是東方A的,難道他就是神秘的東方A?然後,他遇見了中國派來色誘他的袁儷娸,打算從他身上查出所有東方A的秘密,而這名美麗動人的女飛行員同時也是個頂尖間諜嗎?

    離群索居的邪笠恆如狡兔三窟般在世界各地都有藏匿處,但是,當他最重要的秘密基地意外曝光,被埋了炸彈時,又意外愛上了「致命的吸引力」——袁儷騏的危險出擊!

    在虛擬電玩、虛擬財務報表和虛擬網路空間的時代里,《驚夢時分》將帶你進入一個虛擬愛情的真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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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00五年倫敦地下鐵爆炸案之前

    六月末漸暖轉溫的夏夜,倫敦又習以為常的在傍晚時分下了一陣驟雨,來時快,去時也快,濡濕的街道映著華燈初上的景致,尤其是在竟夜狂歡的蘇活(SOHO)區,夜店林立的街道上,七彩霓虹燈和閃爍輝煌的招牌為夜幕染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龐克夜總會」(punknightclub)是蘇活區內最為聞名的夜店,不但門口的「守門員」有嚴格挑選滾客的權利,以保證來這家名夜店的客人是最貌美、穿著最頂尖時髦,而且由于許多影視圈名人常來此光顧,「龐克」成了倫敦無數年輕男女最渴望,卻不得其門而入的朝聖夜店。

    「龐克」的常客包括英國籍的國際名模凱特摩絲和歐吉奧斯本的女兒凱莉奧斯本,幸運的周末夜舞客,甚至可能和瑪丹娜、菲姬和她「黑眼豆豆」的團員、電影「哈利波特」的男主角丹尼爾雷德克里夫擦肩而過,據說,連英國王儲查爾斯王子和黛安娜王妃的次子哈利王子,也常混進來狂歡一夜。

    「龐克」里沒有真正的龐克族,卻多的是新生代社會名流、王公貴族和富商巨賈的公子哥兒和嬌嬌女。若是真在玩不膩的「龐克」玩得有點無聊了,從這里走出去的同一條街上,多的是脫衣舞酒吧、**玩具店、特種營業店、同志吧和地下「禁藥」局都近在咫尺,對向來浪蕩不羈、徹夜狂歡的族群而言,真是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身為台灣「鴻棋集團」總裁邢光東的次子,餃著金湯匙出生的邢笠恆,別說是一天的粗活,就是一天的辦公室他也沒有坐過。從中學時代開始,他就迷上了刺激、激烈的運動和嗜好,例如賽車、滑翔翼、沖浪、帆船、拳擊、霹靂舞、高空彈跳等等,還有最激情的游戲——難以數計的一夜情。

    無庸置疑,邢笠恆酷嗜「危險」的滋味!

    當他的孿生哥哥邢笠維勤勉不懈、自我期許要不辜負父親的冀望成為電子龍頭「鴻棋」的下一代接班人的時候,邢笠恆則忙著揮霍他的青春歲月和精力,活得就像沒有明天。

    當「鴻棋」打算和英國的「MOTEC」整頓合並,並且打算在中國南方斥資建造一座科學園區之前,邢光東決定把玩世不恭、不務正業,整天在名車和女人堆里打滾的邢笠恆,強制送到倫敦來見習,期望兒子能學到一點經營管理上的皮毛也好,以便能為不斷向全世界擴展、成長的「鴻棋集團」分擔些責任。

    然而,被送到倫敦來的邢笠恆依然我行我素,他的志向不在經營企業或成天與數目字為伍,他也不想向任何人證明他有什麼天賦才能或聰明才智。

    他常常想,從小到大,就只有母親最了解他,她從來不要求他一定要學些什麼或變成什麼樣的人,而且明白他喜新厭舊、愛好冒險的個性,其實是因為他天生強烈的好奇心和快速過人的學習能力。

    他也常想,如果他哥哥邢笠維是一塊稀有罕見的鑽石礦岩,在精雕細琢之後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一顆璀璨奪目的luo鑽,那麼他則是一攤水銀,充滿了爆發性和感熱度,他可以隨遇而安、無孔不入,也可以獨樹一格。

    但是,最了解他的母親,已經在兩年前因癌癥在倫敦去世,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母親,更是失去了他這一生中唯一可以坦白談心的人。

    邢笠恆心中有很深的、說不出口的悲慟,但他並不是一個願意吐露任何思緒和心事的人,揮霍無度是他宣泄的方式,在吊兒郎當的外表下,他有著墜落深淵般的惶恐、憤怒、不滿和矛盾,于是他飲酒作樂,徹夜狂舞,以此麻痹自己,讓他在醉倒、舞累的時候,可以暫時忘記自己是邢光東不成材的次子。

    這一夜,在蘇活區的「龐克夜總會」里,他一次又一次撒著大把的鈔票替一票狐群狗黨買醉,他自己也一次又一次的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今夜還沒過完,明天還很遙遠!」這是邢笠恆在倫敦社交圈中最聞名的一句口頭禪。

    「那明天以後呢?」金發美女笑問著。

    「就讓上帝去決定吧!」邢笠恆替她在高腳杯里斟滿充滿氣泡的香檳時,雙眼充滿挑逗的睇睨著她。

    這是他今晚獵艷的「戰利品」。

    他依稀記得她的名字叫作瑪姬,或是瑪格麗特,反正是一個很英國貴族化的名字。她跟一票女性友人一起到「龐克」來跳舞,而且那票友人顯然只是她的跟班。

    她說她已經二十一歲,但是他猜她最多不會超過十九歲。

    即使是兩相情願,互無責任牽絆的一夜情,邢笠恆也要挑個上上之選,否則他寧願一個人回家倒頭就睡。

    「瑪姬,你真美。」他靠過去輕咬她的耳垂,喁喁低喃著甜言蜜語。

    「我希望喝醉的你就這樣永遠醒不過來!」瑪姬笑得心花怒放,一手撩弄著他沒有扣上鈕扣而顯露的健碩胸肌。

    「我沒醉呀!」邢笠恆嘻笑著反駁道。

    「我希望我永遠是你眼中最美的女孩。」瑪姬主動的摟抱住他的脖子。

    邢笠恆一手攬住了她靠節食和洗三溫暖而保持的縴腰,另一手則伸到她縴合度美腿的膝蓋內側,稍一使勁,就把她整個人抱過來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父母有規定你晚上幾點要回家嗎?」邢笠恆像個熟練的獵人,唇若即若離的來到她的鼻尖,好像隨時要吻上她的唇,但是又故意游移著。

    「我媽在我十三歲那年送我去瑞士讀寄宿學校後,就再也不管我幾點鐘回家了!」瑪姬似乎語帶一絲欷吁地道。

    「壞女孩!」邢笠恆假裝要朝她堅挺的鼻尖咬一口。「瑞士的寄宿學校都教了你些什麼?」

    「都是一些壞男人沒有教過我的事!」瑪姬大膽的說著,然後再也忍不住的抓住他後腦勺的頭發,用力的把他的頭向下按,獻上深深的一記長吻。

    邢笠恆雖然狂放不羈,但是再多的酒精也無法沖淡他的理智,他從來不酒後駕車,喝了酒之後,他寧願把他的名貴跑車丟在蘇活區充滿偷車賊的路邊一夜,然後搭計程車回家。

    喝得再醉的邢笠恆,也必定在一夜情的魚水之歡中使用保險套來保護自己,除了因為他不願意得到任何性病或感染愛滋病毒之外,也是不想到處留下私生兒女的種。

    但是,他是如何和瑪姬回到邢家位在海德公園旁貝爾葛雷薇亞區的豪宅,印象已經十分模糊,一夜的激情狂歡、翻雲覆雨之後,當他在隔天清晨醒來時,驚訝的看見身旁全luo的瑪姬正一手托著額頭,注視著睡夢中的他。

    「你醒啦?」瑪姬充滿嬌柔嫵媚的問。

    「如果你在離開之前想吃點東西,廚房里的冰箱內有很多種類供你挑選。」沒有道早安,沒有甜蜜的一吻,邪笠恆在字里行間已經不輕不重的下逐客令。

    然而瑪姬文風不動,絲毫沒有受傷害的模樣。

    「我知道你是誰。」她沉穩的道︰「我也知道你剛到倫敦不久,但已經花名遠播。我當然也知道‘鴻棋集團’的財勢和地位,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也並不是什麼隨隨便便跟男人上床的無知女孩。」

    邢笠恆一骨碌下了床,luo身走向落地窗,拉開厚重的窗簾。

    大開的法式落地窗外,是這間佔據了整個第十二層樓豪宅的空中花園游泳池,洛克克風格建築的頂樓上具有三百六十度的環繞視野,倫敦所有的代表性建築物皆盡入眼簾。

    「那你就開個價吧!只要合理,我都願意付,要不然你就得跟我在倫敦的律師團談判。我也不怕你是未成年少女想借機斂財,因為昨晚我至少有十名證人听到你說你已經二十一歲。」邢笠恆最瞧不起這種企圖「仙人跳」的拜金女郎,這可說是比那些特種營業的應召女郎還差勁,一點也沒有格調和自尊,因此他毫不帶感情的把話說在前頭。

    但是瑪姬並沒有如他意料的放聲尖叫或惱羞成怒,她只是靜靜的坐在那張金碧輝煌的古典人床上,兩手抓住床單遮住luo胸,當她終于出聲說話時,聲音里有著一股沉穩的鎮定。

    「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你放心好了,錢,我家多的是,我是只有十九歲,但是你完全沒有法律上或道德上的責任,我只是想跟你交朋友……」

    瑪姬頓停了幾秒鐘,等待著邢笠恆轉過身來面對她,但是他只是旁若無人的光著身子站在落的窗前望著外面。

    她無奈的繼續說︰「我也不是試圖高攀,因為我是威靈頓公爵的女兒……如果你知道誰是威靈頓公爵的話。」

    這話一出口,邢笠恆立刻轉過身來呆楞的看著她。

    他當然知道威靈頓公爵是誰——如果在倫敦社交圈里有人還不知道威靈頓公爵是何方神聖,那個人八成只是個不足掛齒的小角色,根本不夠資格在特別注重社會階級的倫敦社交圈里混。

    「呵,太棒了!」他自我嘲諷的低叫著,「我竟然搞上威靈頓公爵的獨生女?」

    邢笠恆也完全明白,一夜情的對象是上流社會的名媛,比只要錢的拜金女會衍生出更多的麻煩,最嚴重的是,以前他在台北跟那些名媛淑女胡搞瞎搞,最多只會鬧上港台新聞媒體的八卦版,但這在倫敦可不一樣,這里的八卦報紙都是全球翻譯的「國際版」。

    在英國誰人不知,威靈頓家族是英國最古老、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而因身為長子而世襲公爵爵位的萊斯里?威靈頓不但是英國女皇伊莉莎白二世的親信至交,也是英國國會的一名重量級閣員。

    而最令邢笠恆感到惶恐不安的是,威靈頓家族同時也是「MOTEC」電子科技集團最大的股東,擁有最多股份,也具有壓倒性的決議權。

    威靈頓公爵一連生了四個兒子,在晚年時娶了年輕的第二任老婆才生下這個小女兒,若是他得知,他的「眼中隻果」,最得他寵愛的掌上明珠,竟然跟一個黃皮膚的外國人搞一夜情,可能會氣得把她從遺囑上除名。

    在英國世襲的制度里,「傳統」是一塊任誰也無法搬移或打破的巨石,有錢、有經濟地位並不代表什麼,頭餃和血統才是最重要的,這也難怪戴安娜王妃生前離婚後所交的男朋友多迪?法耶茲是一名埃及裔的英國人,且不管法耶茲家族極為富有,是英國哈洛德百貨公司和法國巴黎里茨酒店的擁有者,上至英國女皇,下至無數英國平民百姓,全都反對這樣的「異教」和「異種」結合。

    邢笠恆也很清楚,若是威靈頓公爵在盛怒之下取消了「MOTEC」和台灣「鴻棋集團」的合並企畫案,他將成為破壞這一樁歷年來罕見的國際集團合作投資案的罪魁禍首。

    「瑪格麗特女爵!」邢笠恆以正式頭餃來稱呼她。「我只希望令尊並不知道你昨天晚上睡在哪里。」

    瑪姬顯得一點也不擔心,從小嬌生慣養、芳齡十九的她,八成連天塌下來都不當一回事。

    「我見過你在‘MOTEC’的總部實習。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很想認識你。」

    「你跟蹤我?」邢笠恆大感意外,一時也亂了方寸。

    「別說得那麼難听!」瑪姬清脆的嬌嗔笑聲在房間里回蕩著。「你也別擔心我老爸會有什麼反應,他最寵我了,大不了他也只會生氣個幾天,如果我以自殺殉情來威脅他,他恐怕連天上的月亮都會摘下來送給我當禮物來討我歡心。」

    「你說什麼?殉情?!」邢笠恆這一驚非同小可,難不成瑪姬正暗示他,她已經對他一見鐘情?

    「對呀!」瑪姬漫不經心的笑咪咪說著,一雙無邪天真的藍色明眸定定的睇看著他。「要是我告訴你,我已經愛上你了,尤其是在經過昨夜之後,我已經愛你愛得無法自拔,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什麼地方,我都會找到你,你听了應該不會心髒病突發吧?」

    這個時候,邢笠恆才真正覺得自己是赤luoluo的,從里到外毫無保留、無處遁藏的赤luoluo。

    接下來,只見端坐在床上的瑪姬看似無心,卻是有意的讓薄床單從她豐腴的穌胸滑落,她好整以暇的伸出一只手輕輕拍著身邊的床鋪,示意著、等待著邢笠恆像只哈巴狗般過來坐下……

    二00五年倫敦地下鐵爆炸案之後美國NASA

    美國太空總署(NASA)坐落于佛羅里達州南方的海岸,是歷年來發射太空梭進入外太空的地點,同時也是研究太空科技的大本營。鮮為人知的是,在這一座太空基地里同時附設具實驗性質的太空醫院,結合了全美最優秀的醫技人才。

    這一天剛過正午,一架幻象超音速戰斗運輸機降落在NASA的起降跑道上。地面上早已有一輛救護車和幾部護行車輛及人員等候著,當飛機一停妥,後方的閘門一打開之後,一具看起來像是個太空艙,又像是大冷凍櫃的箱型物從輸送帶上緩緩滑移出來。

    當地面人員把那具新科技的裝備轉移到特制的救護車上之後,兩輛警車立刻在前方鳴笛開路引導,直奔附屬的太空總署實驗醫院。

    救護車隊十萬火急的抵達太空醫院門口,只見現場呈現出全面戒備的狀況,醫護人員急促的奔出來,非相關人員則被警方人員隔離開來。

    「讓路!讓路!」跟在太空艙箱旁一路奔進太空醫院的一名醫生大喊著。

    他一邊不時探頭看著那艙箱上的方形玻璃窗口,里面是一個頭臉上插滿了儀器導管的傷患——邢笠恆。

    「心跳速率增加!腎髒功能正不斷衰退——快!」

    在倫敦地下鐵爆炸案中,邢笠恆和哥哥邢笠維以及邢笠維的女友芮筱嫣正好在其中一節被恐怖分子引爆自殺炸彈的車廂里。芮筱嫣夾在兩人中間而幸免于難,只受到皮肉傷,邢笠維在倫敦聖瑪麗醫院的加護病房中救治之後,失去了三根助骨和左眼,但是和邢笠恆比起來,邢笠維已經算是幸運了。

    躺在聖瑪麗醫院的加護病房里將近三個星期,邢笠恆一直沒有脫離險境。他的左半邊頭蓋骨已粉碎,左半腦和部分中樞神經都受到嚴重損傷,四分之一顏面骨和左眼四周的皮肉組織也都已蕩然無存。

    餅去這幾個星期,英國的MI5主掌爆炸案的調查,當在過濾可疑嫌犯的過程中,他們發現了邢家孿生兄弟的特殊背景。

    邢家兄弟倆的父親邢光東,是世界知名的電子代工制造商「鴻棋集團」的總裁,而「鴻棋集團」在全世界各處都設有據點,在中東、亞洲和東歐就有十一家代工工廠,身為可說是無國界的富豪企業家之一,邢光東對情治單位而言代表的是難以估計的情報資源和人脈。

    英國秘密情報局早已經是國際防恐組織的合作成員,並且和負責亞洲恐怖活動偵測調查的一個由無數類似邢光東這樣的企業家所組成的神秘組織,也有著密切的合作,這個神秘組織正是「防恐特煞」,其幕後首腦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東方A。

    MI5以提供全世界最先進的精密醫學技術來拯救邢家兄弟作為條件,極力說服邢光東加入東方A的「防恐特煞」,但是邢光東清楚得很,這種人情非同小可,只要他點頭,接下來後續的行動將改變他和兩個兒子的一生——他們不再只是單純的企業家、牛意人,除了為東方A的「防恐特煞」出錢出力、搜集及提供情報之外,他們甚至可能需要身體力行,親自參與第一線的行動。

    二十幾年前,當邢光東創立的「鴻棋集團」在台灣漸成氣候,日漸蓬勃發展時,他就以投資移民的身分申請移民澳洲,並且在達爾文設廠。身為澳籍的華裔企業家,他當然不可能沒有听過歷年來已經有好幾位澳籍華裔的企業家在前往中國訪問或洽公時,被中國政府以「間諜」的罪名拘留,其中還有人被關了一、二十年還沒被放出來,任憑澳洲政府多方交涉也沒有用。

    而現在英國MI5竟然告訴他一個匪夷所思的「防恐特煞計劃」,想要利用邢家孿生兄弟一靜一動的特質,各取所需的將兩個人「合而為一」,以便在防恐行動中混淆恐怖分子的視听。

    邢光東當然不願輕易答應這種事,而且,正在加護病房中的兩個兒子,即使命都救了回來,醒來後對這種戲劇性的安排和變化,又會如何反應?

    但是,為了拯救親生骨肉的性命,邢光東已無法再想那麼多。

    當邢笠恆被英、美兩國的軍方人員連夜送到NASA的太空醫院時,邢光東雖然松了一口氣,知道小兒子有救了,但同時也非常明白,這孩子將會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邪笠恆一共接受了八次精密的顯微手術,但是,再先進發達的醫學技術,也只能在他身上加進一些東西,而他已經失去的東西,永遠也無法挽救了。

    由于邢笠恆中樞神經組織和腦部的損傷,使得他再也感覺不到疼痛,除了「心痛」,因為主導他痛覺的神經已經死了,而且,他的語文能力也受到影響,有些記憶已經喚不回來,存留下來的記憶也都處于一種半睡半醒的朦朧狀態。

    他將再也分不清楚在他腦海里的記憶——包括影像和聲音——是他真正的記憶,還是只是他的幻想,或是因為他腦波不正常運作,不由自主的所產生的「夢魘」。

    他醒著時將會感覺在作夢,像生活在一個虛擬世界中一般,而當他睡覺時,他所作的夢卻比一般人少很多。

    太空醫院的生化科學家和醫技人員,必須以飽受爭議、尚未得到世界輿論認同或人道主義組織肯定的最新生化科技,重建邢笠恆左眼四周的顏面骨和皮肉組織,為了讓他在手術之後可以正常的運用每一條顏面神經和肌肉,繁復得有若一只機械表的精細結構被植入他腦中,並和每一條存活的神經和肌肉縴維互相連接,他左半邊的頭蓋骨則以鈦合金人造頭骨取代。

    當這群生化醫技專家重建邢笠恆受損的左半腦時,甚至植入無數實驗性質,但從未在人體上做過活體試驗的電腦微晶片,除了幫助病人的腦波可以在手術後正常傳輸指令到身體的各個部位之外,它像是座微型電腦一般,雖然目前只局限在幾項功能上,像是輸入影像和聲音變成大腦中的記憶,並隨時能刪除和重新輸入這些記憶,但這已足以主導病人的思考和語言能力。

    換句話說,生化科學家可以把一整本牛津英文辭典或一整套義大利文教學課程,以下載的方式灌進邢笠恆的腦子里,但是,人畢竟不是機器,而人腦也並非電腦,邢笠恆可能會有負荷過量的情況,讓他產生腦海中一片渾沌,甚至劇烈頭痛的現象,不過,他卻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完全不懂英文或義大利文的人,變成一個具有異于常人的英文字匯能力或是能說簡單的義大利文。

    這些輸入的記憶,就變成了在邢笠恆腦海中的聲音,每當一種他以前不熟諳的外國語文輸入,他的大腦語言區便會多出一個聲音。

    重建改造之後的邢笠恆,乍看之下,儼然是半個「科學怪人」,美國太空總署為他制造了一個類似「歌劇魅影」中男主角所戴的面具,不同的是,這副面具完全以鈦合金金屬所制成,但是戴在邢笠恆的頭臉上,那閃亮折映如鏡的面具依舊令人怵目驚心。

    幸運的是,英國sis總部里,有個專門制造特殊武器和裝備供情報員使用的部門,這個部門里有一個代號叫作「B」的專家,擅長制造以人工合成皮膚所制成的各種面具。

    一個沒有痛覺,又可以藉「人皮面具」千變萬化的人,簡直是干情報工作的夢想人選,英國秘密情報局和東方A的「防恐特煞」組織都同意,只要給予原本已經嗜運動、愛冒險的邢笠恆一套完整的體能訓練,他將會成為一名所向無敵、縱橫天下的反恐秘密武器。

    許多「防恐特煞」的成員甚至預測,這個突然冒出來活躍在國際反恐行動中的「魅影」,甚至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東方A——如果現任的東方A有什麼不測的話,「防恐特煞」組織馬上就有一個現成的接班人擔任首腦。

    手術之後的邢笠恆,過去這兩年來,可以在他的腦海里听見很多不同的聲音,而在這些不同聲音的背後,還有一個蓋壓過群體的電腦合成機械聲音——東方A的聲音。

    他就是神秘的東方A嗎?

    連邢笠恆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他的一切都已經變成了一場夢,一場醒不過來的夢。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具行尸走肉,但是他卻在夢幻和真實交錯的虛擬國度里游移。

    他現在的生活,只是一段又一段片斷的、半夢半醒的場景更迭交替。

    東方A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替他思考、下達指令、付出行動,東方A的聲音常常一遍又一遍的說著,他不可以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二00七年義大利羅馬

    宛若一道游移在真實與虛擬世界之間的魅影,穿著黑衣修士長袍的邢笠恆穿梭在熙來攘往的陌生人群中。他的臉是一張人工皮膚制成的面具,這樣的他,對他自己而言,就是一名陌生人。

    乂一次,邢笠恆以巧妙的偽裝身分剛完成了一件任務,腦子里,東方A的聲音告訴他必須盡快離開現場。

    這樣的聲音在他混沌的腦子里轉來轉去,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東方A輸入至他腦殼晶片中的指令,還是他自己的決定?

    但是不容置疑的,當他每一次出生入死時,最後都是這個東方A的聲音救了他,讓他來無影去無蹤,如風一般掠過,像一道魅影隱藏至幽暗的角落。

    離開了梵蒂岡的聖彼得大廣場時,邢笠恆頭也不回的隱沒在人群之中。兩年來一直離群索居的他知道,「人群」是他最好的偽裝、最好的保護色。

    邢笠恆迅速的走進在聖彼得大教堂附近的地下鐵火車站,擠在無數陌生人之中,上了一節車廂。他身上的修士長袍令周遭的人對他禮讓三分,神情還帶著一絲敬意。

    車行過了幾站之後,他在羅馬競技場站下車,出了閘門,來到地面上,然後走進那片舉世聞名的廢墟遺跡區域。

    他頭也不回的低首走著,好像在計算著自己的腳步,又好像是一名虔誠的修士邊走邊作禱告,直到他拐進了一條地面上到處可見積水的坑洞和瓶罐垃圾的小巷。

    難怪羅馬的市民們會大聲吶喊地上街示威游行,由于垃圾工人的工資待遇問題,義大利正歷經全國性的大罷工,許多城市里每天不斷產生的垃圾,在大街小巷里堆積如山,這根本不必等垃圾工人自己去示威游行,耐不住那股撲鼻惡臭和舉目皆是的髒亂,市民們自己就會上街搖旗吶喊抗議。據說,首都羅馬還不是垃圾問題最嚴重的城市,而是南方黑手黨猖獗的拿坡里。

    走過窄狹又彎曲的巷道,邢笠恆回首一瞥,確定身後沒有人跟蹤之後,才拿出鑰匙開啟一扇斑駁脫漆的紅色木門,然後進入這棟破舊的五層樓公寓。

    三樓等著他的那間房,只是個租來的地方,租期在合約上簽的是三個月,但是他只打算睡一夜——今夜。

    邢笠恆開門進入屋里,撲鼻而來的是室內那股令人窒息的潮濕霉味和顯示出許久沒有人住過的滯悶空氣,兩扇窗上的厚窗簾都還沒有拉開,因此簡陋的屋里一片昏暗。

    罷從陽光普照的戶外突然進入幽暗的屋子里,邢笠恆閉起了眼楮幾秒鐘,試著讓眼楮適應一下亮度的差別。

    但是,當他輕輕合上身後的門時,他也嗅到在霉味中還隱約飄散著一股異樣的香氣。

    除了聲音,邢笠恆曾經被NASA太空醫院改造過的腦子也對氣味特別敏感,任何異樣都可以發覺。

    他嗅著,並且認出那是燻衣草的香氣。

    他機警的半彎下腰身,無聲無息的,像一只小心而多疑的貓。

    在他修士的黑長袍底下,有一支手槍插在左小腿上的一個皮制槍套里。他拔出了手槍,像一只貓在黑暗中無聲的移動。

    穿過小客廳往里面走,穿過沒有門的玄關,就是臥房的所在,房內擺了一張雙人床。他犀利的眼楮在闐暗中梭巡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看見那張還沒有睡過的床上有道人影橫躺著,覆蓋在乳白色的床單底下,像一條蟲般蠕動。

    這時候,無聲的貓突然變成了突襲的捷豹!

    邢笠恆縱身一跳,一躍上床後就立刻用槍管頂住那道人影的喉間要害,讓人來不及掙脫。

    「誰派你來的?」他沉聲問道。

    他已經推開了手槍上的安全栓,隨時準備著扣下扳機射出致命的子彈。

    但是,一只女性的晰白縴細手臂從床單下伸出來,不疾不徐的把槍管輕輕推開。

    「上次我見到你,你是個韓國人,這一次見到你,你卻是個梵帝崗修士,那下一次呢?」

    邢笠恆立即認出那一口京片子,床上的女人就是曾經受東方A之托,開了一架超音速的「天馬SBJ」飛機,把他從中東地區帶離的中國飛行員袁儷娸。

    換句話說,不管邢笠恆是不是東方A,他都欠了袁儷娸一份人情。

    「你們中國政府要的那份潛伏在聯合國和平部隊里的間諜名單,按照我們原先的約定,已經交給你們了。你雖然負責把我從中東帶出來,但是我記得我們已經兩不相欠了,而且你應該知道,我們只能給你們部分名單,而不是全部,所以,我很懷疑你出現在這里的動機。」邢笠恆四平八穩的說著,聲音中並沒有透露任何私人感情。

    「我承認我是在跟蹤你。」袁儷騏慵懶嫵媚的嗔道︰「但是我並不是來偷你們的完整名單。」

    「那你來干什麼?」邢笠恆毫不客氣,直截了當的問道。

    「來看你……看你的真面目!就算是我個人的好奇心吧!我的上級長官們並不知道這件事……」

    「你要我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信不信只能由你了。」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邢笠恆微慍的粗聲問道︰「我警告你,如果你身上有武器……」

    他還沒說完,袁儷娸已經伸手將薄床單拉開,露出她一絲不掛的美麗**,在昏暗的光線中映著一層薄埂的汗,就像是一座完美無瑕的銅雕像。

    「你說,我身上帶有任何武器嗎?」袁儷娸以一種近似天真無邪的嬌俏聲問道。

    但是,曾經花名昭彰、風流成性、放蕩不羈,被封為「采花賊」的邢笠恆,她那一身完美無瑕、鮮潤欲滴的雪白肌膚,就是她身上最令他致命的武器。

    邢笠恆貪婪的用目光噬食著她每一寸肌膚,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加速狂跳。

    餅去兩年來,在他扮演神出鬼沒的「魅影」生涯里,他無法信任任何一名女性,也強迫自己遠離她們,以免暴露身分,但是他的身體仍有著過去魚水之歡的記憶,他渴望著那種無以倫比、肌膚相親的快感……

    他的身體已經有如一片干涸的沙漠,渴望著一場春雨,而橫在眼前不到幾公分的誘人胴體,讓他意亂情迷到幾乎瘋狂吶喊的程度。

    「中國和台灣的政治冷戰已經持續了將近六十年……」邢笠恆喃喃說著,像在背誦教科書的內容。「據我所知,國共合作還沒有真正正式開始……」

    「你們那個領導人早晚要下台!」袁儷娸不慍不火的接口道︰「要朝國共合作的美麗遠景大躍進,可以就從咱們倆的‘身上’開始。」

    「你這是向我統戰?」邢笠恆哭笑不得的睇著她。

    「毛主席從來不忌諱搞‘床上政治’,他老婆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來吧!‘祖國’正歡迎你投入溫暖的懷抱!」袁儷娸向他伸出雙臂。

    邪笠恆冷笑了兩聲,雖然他的身體並沒有像他的腦子那般理智。

    「你是中國人,我是台灣人,你說,對我而言,你是間諜,還是恐怖分子?」

    像囈語一般,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但聲音中帶著一絲危險的威脅。

    「男人都是狗!」袁儷娸妖嬈撩人的懶懶說著,活脫脫是從一捆毛氈里滾出來誘惑凱撒大帝的埃及艷後,霸王妖姬的戰爭歷久不衰。「美食當前,秀色可餐,難道你不想咬一口?你可以一口吞了我不吐骨頭,也可以在大快朵頤一頓之後,再把咱娘兒給殺了……」

    是敵?是友?一場撲朔迷離的貓與老鼠的戰爭里,究竟誰是獵食的貓,誰是被覬覦的老鼠?

    邢笠恆思忖著,袁儷娸倒是說對了一件事,「男人都是狗」這句話對過去他那種沉溺女人堆,淪陷溫暖鄉,玩世不恭的生活而言,真是一針見血,他不但是一只狗,而且還是一只帶著一根賤骨頭的賤狗,這時候,他的「賤骨頭」已經把身上的黑色修士長袍下方的一角頂出一座小山丘。

    邢笠恆迅速的把腳上的短筒靴踢掉,熟練得連脫襪子都不必動手,他把修士長袍撩起,從頭頂上一把將它褪去,長袍底下,他並沒有穿任何衣物,渾身只剩下在他左小腿上的槍套。

    像餓虎撲羊一般的,一身精力的邪笠恆向床上的袁儷娸撲去。

    「怎麼,你打算帶槍上陣?」袁儷娸嬌媚的低啐一聲。

    「不帶槍,怎麼打仗?」邢笠恆把臉埋在她的雙峰之間,迷亂的印上無數饑渴的吻。

    「不,我是指你頂在我脖子上的這把槍!」袁儷娸哼笑了兩聲,一手小心翼翼的把槍管從她脖子上推開些。「我這是充分配合,你不必來強的。」

    「我警告你,子彈已經上膛……」

    「是的,我已經感覺到了!」

    當邢笠恆把手槍就近擱在床頭櫃上時,袁儷娸的雙腿已經抬起來繞扣住邢笠恆精壯的腰,她的兩手捧著他的臉,靜靜凝視著他的眸眼,在他粗魯的進入她的體內時,她半聲也沒有吭一句,手指像幾只小蟲般游移到他的頸間,撫摸著他那張人皮面具和真正的皮膚交接的地方。

    「把面具摘下來,讓我看你的真面目。」她柔聲慫恿著。

    「你要我‘赤luoluo’的面對你?別想太多!國共合作要靠行動,不是光靠嘴巴說說,所以,閉上你的嘴!」

    邢笠恆粗魯狂野的用吻把她的唇封住,他像溺水得援的人一般貪得無饜的吸吮著,舌尖毫不忌憚的挑撥、探索,在她的口中翻攪。

    他強壯的身體像狂風驟雨般的攻擊著她,他的有力的手掌使勁的搓揉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地方,好像要她的軀體燒烙成記憶,深深植入腦中。

    他對她不斷的掠奪,而她毫無怨言的任他奪取。

    一波波的高潮有如狂風巨浪,潮來潮往,周而復始,一次又一次的奔馳……

    當白日更迭成黃昏,暮光漸化成夜影,汗濕交纏的兩具軀體把床單都沾濕了,兩人有若翻山越嶺、萬里跋涉般疲憊,喘著氣息依偎在彼此的懷抱里。

    良久,邢笠恆和袁儷娸只是無聲的浸yin在溫存中,之後,他伸出手打開床頭燈,房間頓時沐浴在昏黃的燈光下。

    邢笠恆暗自思忖著,他該不該和袁儷娸共度一宿?他明白其中的危險性,卻不明白她自動送上門真正的企圖。

    但是,為了顧全大局,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節外生枝,他毅然決然的作下決定,他必須擺脫她,必須再一次盡快離開現場。

    當邢笠恆作勢要坐起身時,袁儷娸卻推了他一把,率先開離他的臂彎。

    「你躺著別動,我先去沖個澡。」她朝他回眸一笑,不勝嬌羞的在燈光下與他luo裎相對。

    她作勢欲下床,但忽然頓停了一會兒,轉臉看著邢笠恆的假面具幾秒鐘。

    「要是教宗知道,我剛和一名天主教修士在床上度過一段時光,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半開玩笑的說著。

    邢笠恆半笑著伸手摸摸頭頂上那個天主教修士削發禿頂的部位,漫不經心的說︰「他八成也想看看是哪個女妖竟然有這種惡魔的魅力。」

    「呵,罵人不帶半個髒字,責任一推全推到我頭上,今天算我栽在你手里。」

    袁儷娸充滿挑逗的撫摸著他強壯而多毛的腿,然後彎下身在床底下找著她的鞋子,但是,事實上她是在尋找邢笠恆的鞋。

    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熟練手法,她將預先粘貼在床腳上的一個大頭針大小且相同形狀的精密追蹤偵測器拿下,以拇指用力的按入邢笠恆短皮靴的鞋跟里。

    他的面具和用來偽裝的衣物可以在穿戴之後就隨手丟棄,但是,他不會也沒有必要把常穿的鞋子也在任務完成之後丟了,只要追蹤他的鞋,就可以找到他的人。

    袁儷娸心中篤定的暗忖著。

    「噯,算了,不穿鞋了!」

    袁儷娸光著腳也光著身子,迅速的走進浴室里。

    一听到從浴室里傳來沖水聲,邢笠恆便迅如閃電的翻身下床,找到了袁儷娸脫下後隨手丟在地板上的衣服、一只手提包,以及她的一雙平底鞋,之後以最快的速度翻看了一遍。

    正如她所說,她的皮包內除了護照、幾張信用卡、一小迭歐元鈔票和零錢之外,並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她的衣服上和鞋子里外也都沒有任何竊听裝置,唯一的一樣電子器材,是她丟在衣服上面的一支手機,而且是處于關機狀態。

    當袁儷娸在五分鐘內沖完澡,身上只圍了一條大浴巾走出浴室時,邢笠恆已經穿戴整齊的坐在床沿等著她。

    她見狀不禁一驚。「你……」

    「我不想當個不告而別的痞子。」邢笠恆低聲道。

    「你要去哪里?」袁儷娸的問話中帶著一絲倉皇,些許無措,還有太多的私人感情。

    「遠離你。」他佯裝無情的說︰「你我都很清楚,你是個中國的間諜,而我是‘防恐特煞’的一員,你冀望我們有什麼樣的明天?難道你我能真的談起戀愛,生養一群小蘿卜頭,然後白頭偕老?大小姐,你別作白日夢了。」

    邢笠恆站起身朝門口走去。他身上穿著短皮靴,一條泛白牛仔褲,以及一件連帽的運動衫,帽子蓋住了頭頂的那一塊光禿處。

    「等一等!」袁儷娸喚住已經走到門口要開門的他。「告訴我一件事,你……你是不是東方A?」

    「你問的是一個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邢笠恆說完之後,頭也不回的開門走了出去,然後隨手將門帶上,並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袁儷娸把大浴巾從身上脫去,丟在一片零亂的床上。她並不急著穿衣服,而是拿起她的手機,按下開機的按鍵。

    手機螢幕上顯現出一般行動電話的畫面,她輸入了一串密碼,螢幕的畫面上立刻轉換成一個GPS的衛星地圖,顯示著羅馬競技場旁的一塊小街區,一個小紅點正緩緩移出一條小巷道。

    「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到你!」袁儷娸喃喃自語著,然後把手機放在床上。

    接著,她慢條斯理的將衣服一件件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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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匈牙利布達佩斯

    被世界各國公認為歐洲最美麗最浪漫的首都之一的布達佩斯,多瑙河貫穿其中,將這座城市分成右岸的布達區和左岸的佩斯區,全城的居民大約有一百七十萬人。

    像其他歐洲的大城市一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布達佩斯也有著血淋淋的一頁悲劇歷史,當時住在這座城市中的猶太人有二十五萬之多,但是其中的十萬人最後死于德國納粹黨的魔手。

    現今來到布達佩斯的眾多觀光人潮,常常會對那些雄偉美麗,跨越多瑙河的大小橋梁發出贊嘆,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在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結束之前,親德的匈牙利和德國納粹軍團合力抵抗蘇聯的強力攻擊,德軍把布達佩斯所有的橋梁全部炸毀,作苟延殘喘的最後一戰,因此,今日所見到的每一座橋梁,都是戰後重建的。

    一九五六年時,匈牙利人民試圖脫離前蘇聯政體的控制,學生團體和民運人士走上街頭示威游行,蘇聯軍方派出了大批軍隊和坦克車進入布達佩斯並且開火,傷亡慘重的人數中大部分是青年學子。

    三千人命消失,反對蘇聯的聲浪高呼著要從共產黨政體轉換為民主國家,此即為「匈牙利一九五六年革命」。

    今日,布達佩斯因為在其城內外的許多古堡建築而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格外重視,並且將舊時曾經是皇室宮殿的布達古堡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除此之外,布達佩斯僅次于英國的倫敦,擁有全世界第二古老的地下鐵系統,于一八九六年的五月二日通車,而這一條被稱為「千禧地下鐵路」,或簡稱為「Ml」的地下鐵路線,不但在二00二年時被聯合國列為世界遺產,而且至今仍然每天載運十萬名通勤族和觀光客。

    袁儷娸就是在這條Ml地下鐵線上,把邢笠恆追丟的。

    借著GPS衛星追蹤地圖,袁儷娸尾隨邪笠恆到羅馬的中央火車站。她不敢太靠近他,因為她知道他謹慎精明得像一只狐狸一樣。

    棒著車站大廳內熙來攘往的旅客,袁儷娸遠遠的看見邢笠恆在「歐洲之城」列車的售票窗口買了車票。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她決定繼續跟蹤他,而且心里已有要付一筆天價罰款的準備——她早就听說了,信奉羅馬天主教的義大利人最討厭逃票的人,不管旅客是存心還是無意,全部一視同仁大罰一筆。

    但是,她又該向列車上的查票員說要去哪里呢?袁儷娸咬咬牙,心里想著,就先買到義大利北邊的大城市米蘭,或是去南方的拿坡里,如果還不夠,再一路補票,一路被罰吧!

    不過想歸想,一切最終也只是白想,當袁儷騏跟隨邢笠恆來到第六月台時,她看了看上方的電子燈標示,這一列「歐洲之城」列車要在義大利境內一路北上,穿越鄰國瑞士,然後直達法國巴黎。

    袁儷娸心中不禁暗叫,這下子可慘了,她身上的歐元鐵定不夠,勢必將用著上級發給她的信用卡,要是簽帳數目不斷增加,她擔心她將來的軍旅生涯會不會因此受影響,被冷凍起來。

    袁儷娸看見邢笠恆上了一節頭等車廂,她不敢放縱自己,同時也怕行跡敗露,于是硬著頭皮隔了五節車廂之多,登上了後方的二等車廂中的一節。

    列車準時出發,然後飛速奔駛,離開了羅馬市區之後。窗外的景觀變成了夜幕下田園風光。不消多時,查票員來了,他打開了包廂的玻璃門,看了單獨一人的袁儷娸一眼,第一句便問她會不會說英文。

    她買了一張到米蘭的單程車票,乖乖的用信用卡付了一筆她不願多想、也不願意去記得的罰款。查票員一走出包廂,袁儷娸立刻把玻璃門合上,而且把兩邊窗簾都拉起,六個座位的包廂只有她一人獨享,她開始覺得有點自私,這種不希望有其他乘客進人的做法,在中國鐵定會被人告官,而且罵個狗血淋頭。

    袁儷娸拿出了GPS手機,呆楞楞的盯著螢幕上的那個小紅點。知道邢笠恆就近在咫尺的列車前方,她的心中突如其來的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她不斷回憶著今天下午和邢笠恆相處的那兩、三個小時,她似乎還摸得到他的汗水、感覺得到他的體溫、嗅得到他的味道……

    當上級長官下令指派袁儷娸出這一趟海外任務時,就劈頭先強調這件任務有點特殊,而且打開天窗說亮話,向她表示,為了國家安全,為了中國在亞洲情報網上的地位,她必須不擇手段,甚至不惜采取色誘的方式接近邢笠恆,把他的底細查個一清二楚,弄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就是謠傳中神秘的東方A,或者是查出東方A究竟是誰。

    當她不畏違命之罪大聲疾呼的抗議,並且打算拒絕接受這樣的任務時,她的上級竟然用她守了一年多的「秘密」來牽制她。

    二十四歲的袁儷娸又能有多少秘密呢?

    她十五歲考進中國空軍學校,十八歲晉升進入軍官先修預備學院,由于表現優異而被國家相中,秘密接受中國情報局嚴格的陸海空全能訓練,二十二歲時她就掛上中尉軍階,表面上是個膽識過人的空軍飛官,背地里卻是個頂尖的間諜,專門擅長海外任務。

    如果她的軍旅路途可以用平坦順利來形容的話,相對的,她在私人感情這條路上卻是坎坷崎嶇。在她的一生之中,只一共有過兩個男朋友,一個是「地上」的,另一個則是「地下」的。

    在她二十歲那一年,她和高她兩屆的學長、同一個連隊上的李立杰墜入情網。

    由于軍方基于在軍機、士氣和心理層面上的多方考慮,並不特別鼓勵軍中同僚談戀愛,而且若已經成為事實,則必須向上級長官據實報備,以便追蹤觀察,這些步驟同時也將影響著上級是否批準雙方婚嫁。

    袁儷娸和李立杰在兩人尚未進入熱戀狀態之前,便已經坦誠向上級長官報備,兩人後來也漸入佳境,十分恩愛。這場戀愛平實又平淡的談了兩年,並且論及婚嫁,不料李立杰在一次任務中出了意外,試飛中國自制自產的幻象超音速噴射軍機時墜毀在甘肅的沙漠里。

    在後來那段悲慟黯然的痛苦日子里,袁儷娸的心像是隨著李立杰死去了,但是她每天仍需要強打起精神,強顏歡笑,以具體的行動向上級長官證明,她依然可以收起個人的情緒,把心思放在國家軍事上,繼續盡忠職守,而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麼上級長官並不鼓勵同僚談戀愛的原因。

    然而世事難料,當她哀悼著李立杰的英年早逝之際,唯一了解她內心苦楚、不斷給予她精神支持和安慰的人,是另一名飛行員林憶福。

    當兩人日久生情,關系進展到肌膚之親的程度時,林憶福卻向她表明了他不打算讓上級長官知道兩人交往的決心。

    于是一年多來,林億福儼然是袁儷娸的生命中一名不見天日的「地下」情人,而她曾經擺在台面上公開的「地上」未婚夫,卻埋在數尺深的「地下」……

    她知道林憶福只是個玩弄她感情、利用她身體的痞子,兩個人走到最後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是她對李立杰的思念日益加深,也只能隨波逐流的在林憶福身上尋找慰藉,即使她得到的只是些裹著糖衣的謊言。

    她當然也不願意上級長官知道她和林憶福的關系,她也一直以為除了他們兩個當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

    結果是,她太低估中國的情報網了,當她的上級指派她以「色計」查出東方A時,便是拿她和林憶福的關系來軟硬兼施、要脅加上慫恿,對她表示,她既然可以違反軍紀和同僚暗通款曲,當然也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去做更有意義的事,為國家效忠。

    袁儷娸是因為怕和林憶福的關系被上級處分,才答應接受這次的任務,但是她同時也希望利用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的和林憶福來個一刀兩斷。

    之前她一直告訴自己,她並不一定要犧牲色相來達成任務,但是,當她在葉門的一座上小島把邪笠恆從中東地區帶出來時,卻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好奇。

    她听說他的臉曾經缺了四分之一,他在飛機上時也曾經把人皮面具摘下來,但是他並沒有讓她看見他的真面目,因為,當她將飛機降落在沙烏地阿拉伯的麥加時,他用一條長布巾把自己包得像一名沙漠游牧民族一樣才下飛機。

    而現在,她究竟是因為上級的命令,還是自己的私心,才像一只無頭蒼蠅般跟在邢笠恆的身後緊迫盯人?

    當邢笠恆在米蘭火車站下了列車時,袁儷娸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大口氣,然而她並沒有高興太久,因為邢笠恆只是在這里轉車,幾乎是立刻便搭上一班開往威尼斯的地區火車。

    兩個半小時之後,當火車開進威尼斯的聖塔露西亞車站時,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了,但是,邢笠恆並沒有要走出火車站的打算。

    顯然的,邢笠恆非常清楚這一路火車班次的時刻表,等了大約二十分鐘之後,他在售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張車票,一列夜間行駿,跨越三個國家直抵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平快車剛剛進站。

    他究竟要去哪里,袁儷娸無從得知。

    但是她知道她現在必須格外小心,夜間搭車的旅客並不多,大部分是一些來自世界各地,為了省旅館錢的年輕自助旅行男女,她稍一不留意,很可能就會被邢笠恆發現她的蹤影。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到威尼斯,卻和這座「浮在海面上」的水都緣慳一面,當火車緩緩開出車站,袁儷娸不禁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一班火車要連夜行駛八個多小時才會抵達布達佩斯,而且每當越過兩國邊界時,都要停下來接受邊境的驗證檢查。

    袁儷騏瞪看著GPS手機上的小紅點發呆,車窗外夜風徐徐,在她這個包廂內有一對疲憊不堪的自助旅行情侶互相擁抱著呼呼大睡。

    這將是一個漫漫長夜。

    但是這一夜,袁儷娸不敢合眼入睡,她必須強打起精神,因為她不知道邢笠恆會不會在中途的某一個車站下車。

    這一夜,邢笠恆不敢合眼入睡。

    這兩年來,他每天過著有如驚弓之鳥般的生活,也常常居無定所,為了生命的安全,他必須一個地方換過一個地方,一個國家又一個國家的奔波,雖然他也已經習慣了,但是心態上也已十分疲憊。

    他好不容易在布達佩斯擁有一個比較像家的固定住處,但是為了避免被發現,他只是不定期去那里居住,好好的養精蓄銳一番,每一次去那里,他就幾乎足不出戶,像一只熊般只有在覓食的時候才會走出藏匿的山洞。

    說他在布達佩斯的這個窩是個「山洞」,這話不但毫不夸張,而且幾乎是名副其實。

    這都多虧了B的幫忙。

    B,正是在英國SIS的MI6里為邢笠恆制造人皮面具的專家,他曾告訴邪笠恆說他叫布蘭登,但是邢笠恆知道,B也可能是布萊恩或班尼,MI6的情報員們也都不知道B的真實姓名。

    兩年來,當邢笠恆在出生入死執行任務時,B也常常需要冒著生命危機,以各種不同的偽裝身分和方式,將人皮面具送到邢笠恆的手上,尤其邢笠恆在中東地區臥底的那段期間,必須定期更換同一張人皮面具,否則顏面皮膚會開始出現紅疹,而且一副人皮面具也有一定的使用期限,在經過一段時日的風吹、日曬、雨淋和汗濕,就會開始變得易碎,容易剝落。

    邢笠恆從來不知道B是如何達成送交人皮面具的任務的,也沒有人可以將B帶離那些危險地帶。兩年來,兩人不但培養出默契,更有一種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感情,也成了不必常說話卻交情甚篤的好友。

    B甚至拒絕向MI6透露邢笠恆在布達佩斯的秘密住處,因此,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地方。

    每一次前往布達佩斯,邢笠恆都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但是,他真正的「家」又在哪里呢?

    兩年了,他不曾回到台灣,他好想念台北的家,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想念過,因為,過去兩年來,他在出特殊任務之前,有幾次被MI6用記憶植入的方式,在他的腦子里下載了不同的語言,但卻鮮少有機會和人用中文交談,而今天,當他和袁儷娸在一起時,用中文交談了兩、三個小時……

    因為母語,他被勾起了無限的思鄉之情。

    因為袁儷娸,他久旱逢甘霖的又踫觸到女性的胴體,讓他饑渴的靈魂飲盡了甘泉,他枯寂的生理泉源似被喚醒,再現男性雄風。

    這是因為他已經饑渴太久了,而對自動送上門來的美色無法抵擋,還是因為袁儷娸就是具有這一種魔力,渾身上下蕩漾著足以讓他銷魂蝕骨的神奇,而讓他破了戒、繳了械,明知危險卻又一頭栽進這個美麗的陷阱?


    邢笠恆不禁想,袁儷娸除了有如出水芙蓉一般令人驚艷,她跟他以前拈花惹草時所踫觸過的名媛淑女們都不一樣。袁儷娸並不矯揉造作,也不像別的女孩們向他巴結奉承、阿諛取悅,她很有自信,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哪里,知道她要干什麼,知道她要的是什麼,而且,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就會一心一意、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的爭取、獲得。

    她是一個很高竿的演員,但那可能是因為她受過情報員訓練的關系,她並不是個天生的演員,但是她可以學得很快,臻于完美,只是,她內心深處的一份自我保留,讓她無法達到渾然天成的境界。

    邢笠恆看得出來,當他們在床上時,從她明亮的眸眼中,他知道她只是奉命跟他逢場作戲,她主動勾引他、挑逗他、擄獲他,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仍然有一絲不自在,透露出她跟他在床上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只是奉命行事,但也都跟她的本性和個性不合。

    然而也因為這樣,因為她那欲拒還迎的自我拉鋸戰,讓邢笠恆的心深深地為她悸動,他甚至對她存有一分懼怕和三分敬意,但是,他仍無法自拔地被她吸引,就像一盤鐵砂被撒在一塊強力磁石的附近。

    酷嗜危險的邢笠恆,終于遇見了他這一生中所遇見過最危險的女人,而他卻像飛蛾撲火般向她展翅飛去,他知道最後的結果不是他被火燒得尸骨無存,不然就是他會像一道無法力挽的狂瀾,一把澆熄她身上所有的危險之火,然後五體投地般地深深愛上她。

    他究竟會得到哪一種結果呢?他又在干什麼呢?

    就像現在,坐在一列午夜奔馳的跨國火車上,他了無睡意地望著窗外的黑夜,文風不動地坐在無人的包廂里,知道袁儷娸現在就坐在同一列火車上的某一節車廂里。

    其實他在米蘭車站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她了……不,應該說,他在米蘭車站才發現了她。

    沒想到她的動作可以這麼快——穿衣服的動作!

    想到這里,邢笠恆的唇角不禁揚起一絲微笑。他沒有料到她可以有這麼大的能耐,就好像一具雷達迅速探測到他的去向,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之下跟著他上火車,一路跟到米蘭,現在又要從威尼斯一路跟著他去布達佩斯。

    在米蘭的時候,他為什麼不立刻改道消失,擺脫她呢?甚至,依他所受過的特種訓練,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殺了,但是為什麼他一點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呢?

    列車疾駛在黑夜的田野上,經過無數義大利聞名的葡萄園和酒廠,零落的燈火依稀,闌珊處,邢笠恆的思維也像一列黑夜中的火車奔馳著。

    百般思忖之際,他突然發現,他放任袁儷娸繼續跟蹤他的主要原因是,他舍不得離開她!

    在紛亂復雜的思緒中,他甚至有一種宿命的、悲劇性的渴望,他希望藉由袁儷媒發現他所藏匿的城市,可以從此結束這種像游魂般飄泊的生涯,他的身體累了,心也懶了,他好想家,就讓「魅影」從此消失吧!

    但是,他可以這麼做嗎?

    老天爺到底在跟他玩什麼游戲?命運之神又為什麼把一個絕色的壞天使丟進他的懷抱里?他沒有殺她,這表示他對她已經有了某種異樣的情愫……

    她會是他生命的美麗終結嗎?

    邢笠恆曾經視愛情為毒藥,從來沒有為愛情哀痛心碎過;而現在即將就要二十七歲的他,因為一個女子而有了想家的感覺,難道,他真的會不顧眼前的危險讓她靠近?

    袁儷娸曾听說,邢笠恆的腦袋已經被「弄亂」了,他甚至已經失去了部分記憶,而現在他的腦子只是在真實與虛幻之間游走,就好像一個吃了迷幻藥的人。

    她感到諷刺的是,當她在接受中國情報局的陸海空全能訓練時,被檢測出具有優異于常人的超強記憶力,當她再接受更進一步的特別訓練及檢驗之後,她更發現自己有著過目不忘的潛能,也就是說,她具有心理學上所稱的「攝影式記憶能力」,當她花個幾分鐘將一個凌亂的房間梭巡一遍,轉過身後便可以開始巨細靡遺地描述這個房間內的每一樣東西和所在的位置。

    中國情報局里的眾多專家們都一致認為,她是一塊不可多得的瑰寶,只要給予訓練,假以時日,她將成為一名最頂尖的間諜人才,將會是中國情報網里的一個秘密武器。

    那些長篇大論的學術報告和檢驗結果,袁儷騏並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自己走在一條大街上時,她可以永遠記住每一個和她擦身而過、不經意一瞥的陌生人的臉。

    她可以記住每一張她看過的陌生臉孔,但是,她最想看見的一張臉,是邢笠恆的真面目,而他現在對她而言,已經不是一個陌生人……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而她和他在一起的那兩、三個小時,需要累世修行幾十年,才能在今生圖得這份緣?

    她感覺得出他在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空虛和渴望,也感覺得出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踫過女性的身體。她對他的了解並不多,知道的一切都是在個案簡報里中獲得的資料,但是像邢笠恆這種悲劇性的人物,活脫脫是日本科幻漫畫書里走出來的男主角,身體殘破了,心也殘缺不全。

    據說,每一個女人都天生有一種母性特質,在遇見一個受了創傷的男人時,更會發揮得淋灕盡致,會不由自主地要想安慰這個不完全、不完美的男人,撫平他心中的傷痕。

    現在袁儷娸才突然驚覺,她的上級長官交派給她這項任務時,完完全全忽略了一個人性上的考慮,他們是要她去玩一場非常危險的游戲,她也有可能在沒有游戲規則的過程中,從一只追逐老鼠的貓,變成了一只被夾在捕鼠器上的無助獵物——

    如果她愛上了邢笠恆的話!

    在欲拒還迎的矛盾心態中,袁儷娸正想著邢笠恆,納悶著誰是貓,誰才是老鼠。

    在欲逃還留的矛盾心態中,邢笠恆正想著袁儷娸,納悶著誰是老鼠,誰才是貓。

    在穿越過漫漫長夜的列車上,在相隔不遠的兩節車廂里,邢笠恆和袁儷娸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心中的欷吁和矛盾,摻雜著對幾個小時前的甜蜜回憶……

    破曉時分,邢笠恆腦海中東方A聲音越來越強烈,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說著,「要犧牲小我來完成大我,防恐行動必須超越個人感情包袱!」

    在他的手提運動袋內,還有一張人皮面具和一套衣服以備不時之需,所有的藥水和器具他也都隨身帶著。

    換一副人皮面具大概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但他知道,他只要戴上新的人皮面具,換成另一副形貌,袁儷娸絕對認不出他來。

    火車剛剛越過克羅埃西亞和匈牙利的邊界,再過三個小時就會抵達匈牙利的首都布達佩斯,接下來的路途上,不會再有警察盤查證件,邢笠恆也省去了不少麻煩,雖然他身上有份貼著修士照片的「歐盟居民證」,一名梵帝崗的修士在旅行時卻穿著便服是可以允許的,但是這一路從義大利過來,也夠他跟邊界警察作解釋了。

    不容耽擱,他立刻提起運動袋走出包廂,朝通道未端的鹽洗室走去。

    在邢笠恆小心翼翼、易容改裝的一個多小時里,他看著小鏡子中另一張陌生臉孔漸漸成形,他將會是個黑發、高鼻、棕黑眼球的吉普賽男子。

    在匈牙利,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遭德國納粹黨殺戮,或是跟猶太人一起被丟進毒氣室里的吉普賽人,現今只是一支人口稀少的民族,而且備受匈牙利人歧視,被稱為「羅馬人」。

    但是邢笠恆知道,在匈牙利境內,身為一名東方人,比一名「羅馬人」更容易引人注目。

    在他將人皮面具戴上,然後慢工出細活地用特制膠水固定粘在臉上脖子上時,心中卻盤桓著一個「小我」的奢望,一個揮之不去的「個人感情包袱」。

    在他從袁儷娸眼前憑空消失之前,他好想再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好,然後他就可以永遠記住她美麗的容顏,留作日後的回憶……

    當邢笠恆穿戴整齊的走出盥洗室時,順手把拆下來的舊面具丟進馬桶里沖走,忽然有一種自己像是蛇蛻了一層皮似的感覺。他把可以里外兩用的運動袋反折,原先的黑色提袋現在則變成藍白相間的款式。

    他朝通道走去,經過原先的包廂時,他並沒有停下來,仍繼續走著,跨進另一節車廂,然後一節一節地從頭等車廂,走到二等車廂。

    當他經過其中一個包廂時,看見袁儷娸坐在里面,她對面的座位上有一對相擁入眠的年輕男女。他只是很快地一瞥,連半秒鐘也不多作停留,佯裝是正巧經過。

    但是就在那匆匆一瞥中,依然清醒著的袁儷娸從車窗玻璃中看見了他倒映的影像,因而把目光從窗外轉過來瞥看他一眼。

    邢笠恆必須保持面無表情,讓那一眼的交換眼神就好像是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上午八點四十三分,跨國的火車駛入終站,停靠在布達佩斯的尼烏加提(Nyugati)火車站,大包小更提著行李或是攜家帶眷的乘客們,紛紛拖著疲憊的步伐下車。

    袁儷娸等包廂內那對自助旅行背著超大的登山背包的情侶走出去之後,才打開.GPS手機檢視螢幕上的小紅點。

    她沒料到邢笠恆已經下了火車,而且正以迅速的腳步朝車站大廳的方向走去。

    沒有攜帶任何行李的袁儷騏,匆匆忙忙地拿起手提包便往包廂外的通道走出去,車門口擠了一小群人等著依序下車,她的一顆心急得卜通狂跳起來。

    她下車後氣急敗壞地沖進車站大廳里,廳中黑壓壓的一片人潮,除了有剛下火車的長途旅客,還有更多正趕著要搭地區火車或地下鐵的上班族。

    手機螢幕上的小紅點仍然在前方不遠處移動,袁儷娸憑著飛行員熟練的技能辨識方位,然後朝那個方向筆直的快步走去。不多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了火車站,位在一座廣場中。

    她再低頭看一眼GPS手機,終于確定小紅點已經走進對面另一座建築物里。

    偌大的指標寫著那是M3藍線地下鐵的車站。

    她匆匆忙忙的往售票機里丟進幾個歐元銅板,她不知道邢笠恆要去哪里,所以她各買了一張前往相反方向的地鐵車票。

    幸好GPS手機上的小紅點告訴她邢笠恆是在哪一個月台上,袁儷娸不敢太靠近,混在一群上班族之中,偶爾稍微探看那個方向,卻沒有看見邢笠恆的蹤影。

    她茫然地跟著搭上地下鐵列車,手機螢幕上的小紅點隔著她大約兩、三節車廂;過了兩站,在第三站時,小紅點走出車廂,在人群中往出口方向走去,但是卻在中途右轉,進入另一個月台,上頭標明著Ml黃線地下鐵。

    最古老的Ml線上,充滿了觀光客,因為這一線的地下鐵停靠在幾個布達佩斯最聞名的觀光勝地和名勝古跡——詩人廣場、匈牙利歌劇院、英雄廣場、匈牙利國立美術館、美術博物館等等。

    車過兩站後停下,袁儷娸下了車,沒一會兒,卻眼睜睜看著小紅點在她眼前憑空消失。

    她確定幾秒鐘前邢笠恆仍然和她走在同一個月台上,但是他並沒有隨著人群走向出口樓梯,前往地面層。

    她簡直無法相信,最後只有呆楞在已經空無一人的月台上,東張西望,百思不解。

    GPS是靠太空的人造衛星傳送影像訊息的,只要邢笠恆走到地面上去,小紅點一定還在,除非……

    除非他鑽進了地底下!

    袁儷娸目瞪口呆地一抬眼,所見之處,不論是廊柱、拱形天花板、牆壁,全都鋪滿了古色古香的拼花磁磚,美侖美奐、古典雅致的吊燈,把雙軌兩邊的相向月台照映得如詩如夢,讓人在屏氣凝神、嘆為觀止之余,恍若掉進愛麗絲夢游仙境的古堡里。

    牆壁上的拼花磁磚排列出了這一站的站名——「歌劇院」。

    難道,宛若魅影的邢笠恆,就住在歌劇院的地底下,名副其實地變成了一個「歌劇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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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匈牙利歌劇院地下密室

    這一座外觀樓高三層、莊嚴雄偉的歌劇院,在歐洲建築史上是屬于「新文藝復興」形式,由布達佩斯市政府和當時奧匈帝國的皇帝法蘭茲.約瑟夫共同資助建造,從一八七五年動工,歷時九年才在一八八四年竣工,並且在同年的九月二十七日開放啟用。

    雕梁畫棟的內部裝飾是這座歌劇院最大的特色,室內通道穿廊的牆壁上,到處可見皇帝法蘭茲.約瑟夫、建築師米可羅司.義伯和歷年來曾在此表演過的著名音樂家的畫像。

    在可以容納一千兩百六十一名觀眾的歌劇廳里,有著紅色絲絨坐墊的櫸木座椅觀眾席,被包圍在三層的拱形陽台包廂之中,就好像被一排半弧形的蜂窩所環繞著。

    在第二層正中央的包廂中,面對前方舞台的是一座非常特別的包廂,昔日是皇帝和皇後前來觀賞表演時專用,現今歌劇院里仍保存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擺設和風貌,連皇帝的座椅都不曾移動過,觀光客只能參加每天幾個時段的導覽解說,由講著不同語言的專業向導帶領,隔著一層安全玻璃觀看皇帝的包廂展現昔日的風采。

    匈牙利歌劇建造完成十年之後,全世界第二條地下鐵Ml才開始動工興建,而且直接貫穿過歌劇院前方馬路的地底下,在馬路兩邊都各有出入口。

    當年地下鐵施工時,為了工程上方便運作,有些部分和歌劇院的地下層其實是相通的,一直到竣工之後才又封閉,接著Ml在一八九六年通車。

    時隔二十三年,在一九一九年三月,一名年方二十,剛加入匈牙利共產黨才四個月的年輕人,當共產黨成為匈牙利的執政黨之後,他被派任為匈牙利紅軍部的地圖制作員。

    有一天,他在匈牙利歌劇院和地下鐵站附近勘查地形,因為好奇心趨使,他從地鐵歌劇院站的月台跳下軌道,然後一路走進地下鐵隧道里,大約走了五十公尺之後,在煤油燈的照射下,發現牆上有幾塊磚頭因為地下鐵列車經過時的強烈震動而松脫掉落,他用煤油燈朝縫隙間一照,無意間發現牆的後面其實是一間被封起的小房間,可能是在地下鐵建築期間被當作倉庫放置工具並且供守夜人休息的地方。

    這名猶太籍的年輕制圖員,也許是基于他所屬的猶太種族在近年來頻受種族迫害,經常流離顛沛、放逐他國的歷史悲劇,他並沒有將這個發現向紅軍部回報,並且決定將這個小房間改成一間密室,以備將來供他藏匿。

    他只把這個秘密告訴兩名同是猶太籍的童年好友,三人利用三更半夜地下鐵停駛時,合力將那面牆鑿出一個出入口,然後造了一扇外表看似磚牆的假門,只要將其中一塊沒有固定的磚塊取出,按下隱藏在里面的一道卡拴,牆門就會喀一聲開出一條縫,而假磚牆背後的鐵門,甚至連小孩子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推門而入。

    五個月後,執政的匈牙利共產黨下台,布達佩斯四處充斥著反共產黨的抗爭破壞行動,這名猶太制圖員的兩名好友也在街頭暴力事件中喪生,他成了唯一知道歌劇院密室的人,然後,由于匈牙利紛亂的時勢,這名年輕的猶太人也不得不逃到奧地利避禍。

    這名猶太制圖員就是山多.雷鐸,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成為蘇聯軍方情報網的一名干員,專門搜集德國納粹黨的軍機,並且成為匈牙利近代歷史上一位名聞遐邇的間諜。

    山多?雷鐸就是現今英國MI6的人皮面具專家B的遠房表舅公。

    一年多前,當邢笠恆私底下向B表示,想找一處可以好好喘口氣,連東方A都找不到他的地方時,B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小時候,我媽媽常告訴我一個有關匈牙利歌劇院的故事……」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間大約有十五坪,曾經是倉庫也是守夜人休息的密室,原本就附有簡單的盥洗室和抽水馬桶,邢笠恆和B同心協力,就好像B的那位遠房親戚和他的兩名友人一樣,利用半夜時分,一點一滴,聚沙成塔的以三個月的時間完成改造。

    由于地下鐵站和歌劇院相毗鄰的緣故,有若天助一般,家具和擺飾可說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每當歌劇院里有大型的歌劇演出,留下的大量舞台道具中,常包括水晶吊燈、地毯、古典床、宮廷沙發、華麗的鍍銀燭台、假獸皮、人造虎頭和全件虎皮、仿古的中國彩繪磁花瓶、看似巨大卻是紙糊的大象頭、塑膠做成的假玻璃桌、沒有真抽屜的髹漆櫃、名家設計的台燈等等。

    這些道具,有些會在公演結束之後被堆放在後台的倉庫內養塵埃,有些則干脆當垃圾扔了,當然,有幾件比較貴重的,.像密室里這座如假包換的水晶吊燈,就是邢笠恆趁著夜色去偷來的。

    身為世界級富翁之子,邢笠恆對此倒也沒有什麼心結,反而甘之如飴的藏匿在這間密室里,與地下鐵隧道內的老鼠為伍,而且家具全都是使用過的舞台道具。

    一個充滿哥德式古典陰森氣息的「家」,就這樣從無到有的誕生。

    當邢笠恆完成一件艱巨任務之後,他總是潛回這個密室養精蓄銳,出去「覓食」時,順便到Ml地鐵線可到達的知名「喬布咖啡館」去喝一杯香醇濃郁的咖啡,看看街道上的人們。

    只是,他每一次出門,都得大費周章的用掉一張人皮面具,只有在他的密室里,他可以安安心心的做自己,沒有任何面具,完全顯露出一張像「魅影」的臉。

    但是,邢笠恆並沒有太多機會待在這里,當這間密室完成不久,他就被派到中東地區出任務,而最後的那六個月,他的臥底的工作已深入中東情報網核心,根本脫不了身,而且隨時有被暗殺的危險,最後還得靠袁儷娸開了一架飛機去把他帶離。

    想到袁儷娸,邢笠恆的心中又是五味雜陳。

    趁著眾多乘客上下列車時的混亂狀態,邢笠恆快步走到月台的盡頭,確定四周沒有人看著他,他縱身一躍,跳下車頭前端的軌道,再以敏捷的身手跳到反相方向的另一邊軌道,一翻身又上了邊緣一道沿著隧道牆壁,只容一名地鐵工作人員步行的平台,迅速的往幽暗的隧道內走去。

    停著的列車又啟動準備離站,反方向軌道上則有另一列地鐵要進站,邢笠恆像個蜘蛛人一般將身體貼向牆壁,讓身後的地鐵列車錯身而過,轟轟然的聲音回蕩在地下道里,充斥著他的耳膜,他還得小心別讓自己的身體被列車快速行駛引起的強力氣流往後卷去,若稍不留神,他的後腦勺就很可能被擦身而過的車廂撞得稀竿之後,一切又恢復寂靜,除了從月台的方向傳來乘客快步行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回音。

    站在與月台同高,但僅容一人立足的平台沿著牆壁走,大約五十公尺之後,邢笠恆伸手摸索著磚壁上的那塊較松的磚塊,他小心翼翼的把它從牆中抽出來,然後憑著記憶和感覺,按下B改裝過的電子密碼鎖,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輸入四個號碼,牆門跳開來時,室內立刻映照出一道暈黃的光線。

    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他第二次回到自己的住處時發現已經有別人在里頭,不過,這一次他心里有數,他迅速進入密室並且關上門,並順勢抬起左腳抽出小腿上的手槍,但這個舉動也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B?」邢笠恆輕喚了一聲。「布蘭登?」

    以幾具巨大的、充滿埃及風味的折迭式舞台布景充當隔間,密室內分隔為起居室和臥房兩部分。

    布蘭登聞聲,從臥室里走了出來。年屆三十的他卻有著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像十七、八歲的中學生,他蓄著刺蜻般的短發,黑發白膚再加上一雙淡褐色的眼楮,有著典型猶太人的相貌。

    他走出臥室時,上半身濕淋淋的赤luo著,從右肩橫到左胸前的腋下是一個閃亮的黑色皮制槍套,因為他的槍從不離身。他的身體練得很結實,數塊腹肌涇渭分明的一路延伸至他腰下所穿的黑色長褲里。

    「亨利?我以為你今晚才會到!」布蘭登喊著邢笠恆的英文名字,一個箭步向前,熱絡的伸出大手和他相握。「噢,抱歉!我剛才正在浴室里。我這就去把襯衫穿上。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可以想辦法弄來一部冷氣機,反正接的是歌劇院的電源。這房間夏天就像一座烤爐,總是讓我聯想起希特勒是如何把我的祖先毀尸滅跡的。」

    布蘭登說得沒錯,這間密室唯一會有風的時候,是當地下鐵列車經過時所卷起的氣流,從牆上邊緣的幾處通風口竄進來。

    布蘭登走向一張破舊的紅絨沙發,拿起白襯衫。

    「B,好一陣子不見,難道你也跟我生疏了?大熱天的,你還穿什麼襯衫?我可是隨便慣了!」邢笠恆說著話時已經把衣服一件一件脫掉,最後只剩下一條白色的長筒緊身內褲。

    「再好的朋友也別忘了,我是英國人,永遠有那份紳士的矜持。」布蘭登微笑說著時已經把襯衫穿上,但是悶熱的密室還是讓他沒有把全部的鈕扣扣上。

    「你怎麼突然跑來了?我記得我大概還有六、七張面具。」邢笠恆走向一旁的一個旅行用冷藏箱,從里面拿出兩瓶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的啤酒,遞給布蘭登一瓶之後,他將啤酒瓶的瓶蓋轉開,然後咕嚕嚕的喝了一大口,「天哪!連啤酒都是溫的。」

    布蘭登把啤酒擱在茶幾上,端詳著現在戴在邢笠恆臉上的那張人皮面具好一會兒。

    「我來是帶了個特別的口信;不過,你要不要先把面具摘下來?你臉上這張已經戴多久了?」

    「才幾個小時。」邢笠恆雲淡風清的說著。以他和布蘭登的交情,他遲早會告訴他有關袁儷娸的事,但是目前他還不想多費唇舌解釋為什麼他在搭火車來布達佩斯的途中,臨時又換了張人皮面具。

    「你打算繼續戴著嗎?」布蘭登也沒有追究原因,只是順口問了一句。

    「來,你幫我摘下來吧。」邢笠恆在一張沒有椅背的高腳凳上坐下,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著啤酒,等著他動手。

    「唉!」布蘭登假裝無奈的嘆氣。「怎麼每次我們在一起時,你總是要我替你戴上或卸下面具?你知道的,熟能生巧,你越是熟練,更換的速度就越快……」

    布蘭登走向他擱在牆角的旅行袋,從里面取出一個不銹鋼的小盒子,約莫是一個女用化妝盒的大小。他把盒子擱在身旁的茶幾上,掀開蓋子,里面是一整套類似外科醫生的不銹鋼器具、小刷子、棉花棒以及各色瓶瓶罐罐的藥水。

    布蘭登取出一支像奶油刀的器具,然後用並不鋒利的刃面開始輕刮著人皮面具和邢笠恆的脖子貼在一起的邊緣,每當他挑起一小片人皮,就拿棉花棒沾些粉紅色的藥水,然後將沾了藥水的棉花棒涂抹人皮面具和皮膚相貼的部分,很快的,那部分的面具就可以用手指輕輕撕下一小塊。

    「亨利,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浸泡人皮面具的藥水不要調得太濃,否則面具會變得比較硬,戴的壽命也相對的會變短……」布蘭登一邊說著,一邊聚精會神的做著這份工作。

    這看似簡單的「卸皮」工作,顯然是一件相當耗時的差事,但是布蘭登的速度比邢笠恆自己動手還快上好幾倍,十分鐘不到,面具已經卸了將近一半。

    「B,你幫我帶了什麼口信?」邢笠恆終于打破沉默問道︰「東方A和MI6的指示,一向不都是直接輸入我頭蓋骨底下的電腦晶片里?你是帶了誰的口信要給我?」

    「你哥哥。」布蘭登直截了當地道。他的這個回答對邢笠恆而言再如何的戲劇化,他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邢笠恆隨即陷入沉默,隔了好半晌,他才清了下喉嚨開口。

    「家里出了什麼事嗎?」他囁嚅著問,聲音中透露著一絲擔憂。

    「你先別緊張,不算是太壞的消息。」布蘭登把剛卸下來的一小片人皮面具丟進腳邊的垃圾桶,似乎也正考慮著接下來該怎麼說。「亨利,我知道你說過,你目前還不希望你父親和哥哥主動跟你聯絡,而且想等有一天你自己決定要見他們了,才付諸行動……」


    「B!」邢笠恆突然打岔道︰「這兩年來,你是我唯一的知己,什麼時候起你也開始這樣拐彎抹角的跟我說話了?我們哥兒倆之間還有什麼話不好直說?」

    「那我就直說了。在這件事上,我只是個信差,沒有任何個人評論,你听完後可別shootthemessenger(射殺信差)泄怒。」布蘭登促狹的笑道。

    邢笠恆握著拳頭朝他胸口輕輕捶了一拳,說︰「你說吧!」

    布蘭登吁了一口氣,暫時停下卸面具的工作。

    「你哥哥和他的新婚妻子還在度蜜月這件事,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三天前,他們所搭乘的豪華游輪‘伊莉莎白女王二世’在加勒比海的一座小島上出了點意外。有人在船長的艙房里留了一張字條,說船上已經被放置定時炸彈,並且勒索兩千萬美金。」布蘭登注意著邢笠恆臉上的反應,但是他仍剩下一部分面具的臉上似乎毫無表情。

    「是嗎?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報紙了。」

    「這件事並沒有上報。」布蘭登接著道︰「一來是應勒索者的要求,二來是船公司的決定,怕上了報會損傷這艘豪華游輪的聲譽。你知道的,‘伊莉莎白女王二世’是世界上最為知名的豪華游輪。」

    邢笠恆點點頭。

    名為「伊莉莎白女王二世」(QueenElizabshII),簡稱為「QE2」的這艘巨型游輪,在一九六五年開工建造,擺下了船軸的「龍骨」,歷時兩年的工程,當年就造價高達兩千九百萬英磅,終于在一九六七年的九月二十日,由英國女皇伊莉莎白二世親自命名並主持下水典禮。

    四十年來,擁有一千零四十名船員和工作人員,可以載運最多一千八百九十二名乘客的「QE2」,航行過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你剛才說不算是壞消息,所以那顆定時炸彈並沒有爆炸?」邢笠恆不輕不重的問。

    「根本找不到定時炸彈。」布蘭登答道。「類似的事件以前也發生過,結果只是一個惡作劇,但是船運公司不敢掉以輕心,現在船上的一千多名乘客已經全部移到小島上的一間五星級飯店,而且警方正一一過濾每一位乘客,希望找出惡作劇的罪魁禍首。問題是,這將是一件棘手費時的工作,而且在警方調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準許離開那座小島。」

    邢笠恆听完後,感到大惑不解。‘

    「既然只是惡作劇,我想‘防恐特煞’和MI6都不會主動介入這個事件,那麼,這一切又跟我有什麼關系?」他稍稍停頓了一下之後,隨即又問︰「我哥哥為什麼又必須送口信給我?」

    邢笠恆心中暗自思忖,這次他回到布達佩斯,是打算暫時消失,好好的休息幾個星期,之後再主動打公共電話跟MI6報到。在接手任何新任務之前,他希望有一點自己的時間好好想一想。

    因為袁儷娸的緣故,他整顆心已經被弄亂了,他的腦海無法擺脫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他要好好想一想袁儷娸以及她的一切,像她這麼絕色出眾、聰慧過人的女孩,是他這過去兩年來所錯過、缺乏、想得到卻得不到,得到了卻又留不住的。

    布蘭登再度開口打斷邢笠恆天馬行空的思緒。

    「你哥哥本來預定下個星期就結束蜜月假期返回台北的。」布蘭登定神深看了邢笠恆一眼。「難道你忘了?下個星期對你們的‘鴻棋集團’而言,是歷史性的時刻,‘鴻棋’首先要和中國的‘上海股王’正式簽約,進行在中國興建科學園區的事宜,接下來又要跟英國的‘MOTEC’集團在倫敦簽立協定備忘錄,朝整頓合並的方向邁進一步。」

    「但是,我哥哥趕不回去?」邢笠恆半帶嘲諷的問。

    布蘭登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麼時,邢笠恆又率先開口。

    「所以他要我代替出席?」邢笠恆的聲音拔高了幾個分貝,臉上和眼楮里閃現著一絲訕笑的神情。

    「這兩個場合,你哥哥溫斯頓都必須親自到場簽字,他畢竟是‘鴻棋集團’的執行副總。」布蘭登提醒道。

    「你應該說,‘我’才是‘鴻棋集團’的執行副總吧?」邢笠恆自我嘲諷的反過來提醒布蘭登,一個勁兒的直搖頭,冷笑了幾聲道︰「這多麼可笑啊!兩年來,一直是我哥哥假扮成我,現在卻要我假扮成他,實際上是假扮成我自己?你似乎忘了,在我的行事歷上,在可見的未來里,我還沒有打算去見我父親!」

    「亨利!」布蘭登露出沉重的神情,語重心長的道︰「都已經這麼久了,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對你父親的成見依然這麼深?」

    「你是我最親近的好友,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邢笠恆挑起眉斜睇著布蘭登。

    「他一直想把我變成一個他想要的兒子,從來沒有時間了解我心里在想什麼、我想要做什麼、變成什麼,要不是他硬逼我去‘MOTEC’實習,兩年前我人就不會在倫敦,要是我當時不在倫敦,也就不會搭上那輛恐怖列車,然後變成這……這個……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

    邢笠恆憤恨的嘶吼著,同時狂亂的用力撕扯下還留在他右邊面頰上的一小塊人皮面具,撕扯之際,以強力特制膠水粘著的人皮面具也一起把底下的皮膚撕裂,頓時邢笠恆臉頰上的那個部位就好像擦傷一般,沁出一滴滴血珠。

    「亨利,別這樣!」布蘭登吃驚的伸手按住邢笠恆的雙肩,聲音中充滿了惋惜和心疼。「冷靜一點,OK?你看你,把自己都弄傷了!不要動,我說不、要、動!」

    布蘭登趕緊在盒子里尋找著棉花棒和療傷藥水。當他小心翼翼的將藥水沾在邢笠恆臉頰的傷口上時,邢笠恆定定的瞪看著前方,眼眶中盈晃著澄澈的淚光,最後,兩道淚水靜靜的滑下他的臉龐。

    「看看我,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邢笠恆哽咽的喃喃說著,「倫敦爆炸案之後,我的一條命雖然是救回來了,卻是我父親替我決定了後半生的日子!B,你知道嗎?我的心好矛盾,雖然感激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當機立斷的先救我一命,但是我又怨恨他讓我生不如死……」

    布蘭登為邪笠恆的一番心里話而神傷,但他忍住不讓自己也陪著一起掉眼淚,反而強擠出一絲善解人意的笑。

    「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布蘭登的語氣中充滿了欷吁,微笑說道︰「我父親跟我爺爺水火不容的吵了一輩子,因為我父親不願意繼承父業成為一名珠寶匠,執意要當個英文教師。當他們雙雙被關在德國德勒斯登的納粹集中營里時,他們還在爭吵不休,直到我爺爺被送進毒氣室,最後成為焚化爐里的一縷輕煙,我父親才開始後悔一件事——他自從過了青春期之後,從來沒有跟我爺爺說過一聲‘我愛你’……在英國,看著我年邁的父親老是在半夜拿著爺爺的照片發呆流淚,是我這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個經驗。」

    布蘭登說完時,便快快轉過身去佯裝清理著盒子里的物品,他背對著邢笠恆的肩膀似乎正微微顫動,隔了一會兒,他沙啞的聲音才又傳來。

    「亨利,父母也是人,也會有不是,但是,不管怎麼樣,父母是永遠的。」

    邢笠恆長長吁了一聲,靜默的呆坐在高腳凳上。

    布蘭登很快的收起感傷的情緒,當他轉過身來面對邢笠恆時,又是一副燦爛的笑容。

    「讓我趕快把你頭上的假頭皮和假發卸下來吧!這種東西戴太久了會造成禿頭的。」他輕快的說著。

    邢笠恆忍不住噗嗤一笑,沒好氣的瞪了好友一眼。

    「半邊頭殼和四分之一張臉都不見了,我還會擔心禿頭嗎?」他半開玩笑的自嘲道。「B……謝謝你!」

    「你該謝我的事實在太多了,單是我的人皮面具就救了你幾次命?唉,結果我的公職人員薪水還是少得可憐!弄完了之後,趕快去睡一覺吧!下個星期你將會是個busyboy(忙碌男孩)!」布蘭登並不是替邢笠恆作決定,而是他對邢笠恆有足夠的信心。

    半個小時後,邢笠恆人已經呈大字型躺在床上,身上僅著一條內褲,定時經過的地下鐵列車轟聲隆隆,卷送進來的風還帶著熱氣,絲毫沒有消暑的作用,因而邪笠恆健碩的身上泛著一層瑩瑩汗珠,他頭臉上只剩下固定在他頭殼和顏面上的鈦合金頭蓋骨,卸下人皮面具之後,他終究還是戴著一副鈦合金面具。

    在連白天都伸手不見五指,晝夜不分的密室里,邢笠恆習慣在鍍銀的五柱燭台上點上蠟燭,躍動的燭光總讓室內彌漫著一絲神秘的氣氛。

    布蘭登把卸下的人皮面具和假發收拾干淨,準備稍後用火燒毀以湮滅任何證據。

    他把從倫敦帶過來給邢笠恆的六張新的人皮面具分別泡在特制的藥水中,一次次不厭其煩的測試藥水的濃度是否適中。

    一切準備妥當後,布蘭登把前方起居室的焟燭吹熄,只剩下最後一根燃燒著,然後輕輕的踱到臥房門口察看邢笠恆。

    「亨利?」布蘭登輕喚了一聲,幾近耳語。

    床上的邢笠恆一動也不動,只有寬闊的胸膛隨著呼吸有規律的一起一伏,看似已熟睡。

    今夜,布蘭登就得搭夜間的跨國火車趕去波蘭首都華沙,送幾張人皮面具給一名MI6情報員。像邢笠恆這樣需要使用人皮面具出任務的人還有好幾個,布蘭登都得一一制造他們的面具,但是他只對邢笠恆有一份特別的友誼,一份特殊的情愫,即使邢笠恆身處在最危險的國度,布蘭登依然向MI6堅持他必須親自把人皮面具送到邢笠恆的手上。

    他剛才告訴邢笠恆有關他父親和爺爺的故事,其實其中有一段他並沒有說出來。在納粹集中營里時,身為英文教師的父親,因為具有外文能力而被集中營的納粹軍官選為翻譯員,也因此沒有被送進毒氣室而幸免于難,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被美國盟軍從集中營里解救出來。

    人的一生之中,難免有這類令人感到諷刺,或甚至哭笑不得的經歷,而人性中的七情六欲、恩怨情仇,總是帶有太多解不開的謎,就像布蘭登對同性之間的一種欲言又止、難以啟口的迷戀,他的性傾向就是一個要跟著他一輩子的謎。

    布蘭登充滿渴望愛慕的目光,流連在邢笠恆充滿陽剛之氣的壯碩身體上,不過才一分鐘,一種背叛友誼的罪惡感立刻在他的心中浮起,他靜默無聲的轉身踱開去,連最後的一聲輕嘆也微乎其微。

    布蘭登離開之後,邢笠恆這才翻過身來側躺著,張開著眼楮瞪看著牆壁,耳中轟隆隆的充斥著地下鐵列車奔馳而過的聲響。

    罷才,他並沒有睡著。

    苞布蘭登認識不久之後,邢笠恆就猜測出他有同性戀的傾向,但是,性傾向並不是邢笠恆交友的條件之一,他深信只要兩個人十分契合,能夠成為知心好友,又何必在乎對方的性傾向或是年齡、膚色、宗教信仰和職業?

    他認為布蘭登並沒有向MI6明說這個秘密,他也可以感覺到布蘭登跟他一樣,是個孤獨寂寞的人。兩個人在出生入死的任務里,同甘共苦而成為知交,但是邢笠恆從來不覺得有問個清楚的必要,布蘭登救過他無數次性命,他對這位朋友只有百分之百的敬愛和兄弟情。

    不過,邢笠恆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一點「超友誼」的小事,就是當布蘭登以為他睡著時,他可以讓布蘭登盡情的觀看他幾乎全luo的身體,使空虛孤寂的心得到一絲慰藉。

    此刻,布蘭登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又在邢笠恆的腦海中盤桓著,他心里不禁忖想,如果他可以這樣善解人意、肝膽相照的對待一名知心至友,那麼為什麼不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的替自己的父親著想,結束這段歷時兩年的冷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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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桃園國際機場

    到機場來接邢笠恆的,是邢家的兩名貼身保鏢,小李和小方。

    兩年前,小李是專屬于邢家大少爺邢笠維的二十四小時全勤護身保鏢,他曾經因為奮不顧身的抵抗一票想綁架邢笠維的歹徒,而在左邊面頰上留下了一道永遠的刀疤。

    小方當時則專門負責邢笠恆的安全。邢笠恆依然記得小方的個性跟他頗有相似之處,都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

    一坐進邢家的座車,邢笠恆就好像尋找舊時的記憶一般,找著坐在前座的小方頸後那道像商品條碼的刺青。小方曾經告訴他,那是因為年少時無知,加入街頭幫派後所刺上的。

    車子往高速公路上開去,小李平穩的掌控著方向盤,跟旁邊的小方都一路沉默著。

    良久,小方終于忍不住回轉過頭來,看著坐在後座的邢笠恆。

    「二少爺,歡迎你回家……」一說完,小方就用雙掌捂住了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啜泣起來,肩膀不停的顫動。

    「嘖!小方,你這是干什麼啊?」小李氣急敗壞的斥責著,同時把目光從前方的路上移開了一秒鐘,回過頭瞥看了邢笠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憂心。

    「我這是高興我的主子回來了呀!」小方帶著哭聲反駁道。

    「小方,謝謝你。」邢笠恆由衷的沉聲說了句。

    由于邢笠維現今已不再戴鈦合金面具了,此時邢笠恆的臉上現在戴了一副邢笠維的人皮面具。這張臉也曾經是他的,只是現在為了扮演哥哥,他有著一頭短發,左眼眶下方有道交叉的疤痕,並且在左眼上戴了藍灰色的隱形眼鏡。

    睽別家鄉兩年,難免近鄉情怯,邢笠恆的心里一直有句話想問,但是,他的喉嚨就好像梗著一根雞骨頭,吞不下也吐不出。

    車行了幾分鐘之後,邢笠恆終于開r口。

    「我爸爸他……近來還好吧?」

    小李和小方相視一眼,最後由年齡和資歷都比較深的小李代表回答。

    「二少爺,你得先有些心理準備,總裁最近瘦了不少。他本來想親自來接你的,但是正好上海的司徒先生來了,兩人還在會談,一時走不開。」

    小李還沒說完,小方一邊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痕,一邊插嘴。

    「二少爺,半年前總裁做定期全身健康檢查時,醫生檢查出他有初期的糖尿病,而且血壓也太高,現在每天都必須以藥物控制。」小方迫不及待的報告著。

    小李只是偏過頭來狠狠的瞪了小方一眼,然後不時偷瞄後照鏡,注意著邢笠恆的反應。

    邢笠恆一語不發,一只手支著下巴,手肘靠在車窗邊緣上,臉別了開去,兩眼楞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象。

    于是小李刻意把話題岔開,連忙不輕不重的問道︰「二少爺,大少爺是用你的身分跟大少奶奶出國度蜜月的,現在你回來了,那他……」

    「那他就得等我出去了才能回來!」邢笠恆顯得有些煩躁的粗聲道,但是隔了一會兒之後,他又緩和了語氣,低聲說︰「我這次回來只待幾天……等等,這不是回台北的方向嗎?」

    邢笠恆終于認出了車窗外似曾相識的景致。

    他這突然的一問,小李和小方頓時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最後仍是小李硬著頭皮回話。

    「二少爺,有什麼問題嗎?總裁說你剛回來一定很累,要我們直接送你回家休息。」

    「在下一個交流道掉轉回頭吧!」邢笠恆語氣堅定的說︰「我想先去看看爸爸。」

    邢笠恆說完之後,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楚,突如其來的想到那句老掉牙的話——浪子回頭金不換。

    新竹科學園區「鴻棋集團」總部大樓

    以桃花心木為設計裝潢主格調的會議室,充滿典雅的氣息,一張圓弧形的大會議桌在室內的中央,環繞著十二張黑色皮椅。挑高的天花板是一幅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復制畫,依圓弧桌的長度,三盞璀燦的水晶吊燈從上垂掛而下,除此之外,室內就沒有任何足以令人轉移注意力的擺飾。

    這里是「鴻棋集團」執行主管級的會議室,一向講求平實且作風平易近人的總裁邢光東,強調開會時並沒有所謂的身分尊卑、大小之分,也就是說,當他和執行主管們或「鴻棋」的投資伙伴派來的高層人員開會時,每個人都有絕對自由的發言權,所有人都是平起平坐,而且邢光東本人也沒有固定坐在這十二張皮椅中的哪一個位子。

    此時,邢光東正和從中國來的「上海股王」司徒霆,以半正式的方式進行簽定合約前的最後一次會談,在座的還有「鴻棋」新聘任的德國籍總經理馬汀?穆勒,以及包括邢光東外甥容朝安在內的三名協理。司徒霆則帶了兩名中國籍的投資伙伴,還有他如影隨形的個人特別助理畢菽倩。唯一缺席的人是執行副總邢笠維,也就是外人所知的邢笠恆。

    向來一絲不苟,極少說話的畢菽倩,主要的工作是替頸部以下幾乎癱瘓,坐在特制輪中的司徒霆作談話內容的摘要筆錄,適時端上附有吸管的水杯讓他啜飲兩口,並替他擦拭不時從嘴角流下的唾液。

    由于這場會議的重頭戲是在邢光東和司徒霆的對談,因此其他人鮮少打岔表示意見,尤其是必須透過翻譯人員協助的穆勒,更像是惜言如金般三緘其口,靜靜听著兩人的對話。

    「小霆。」邢光東分神瞄了手表一眼。這場會議已經開了快兩個小時,他有些心急的想要快快結束,好提早回家去看已經兩年沒見面的兒子,但是心急歸心急,他仍然老練沉穩的向司徒霆道︰「我想,涵蓋各部分的細節我們都已經討論過了,我會請朝安負責把合約上需要增減修改的部分盡快做完,把完整的版本送到你的手上。」

    「邢伯……」需要借助發聲器輔助的司徒霆斷斷續續地說著︰「生意不成……人情在,但是,做生意的時候……不講人情,我若是太過……直言,請您別見怪。」

    「什麼話?」邢光東不在意的笑道︰「這次是你的兩百億要投資我的企業,發問權當然在你了,下回若是我們角色互換,我當然也會毫不留情的打破沙鍋問到底,確定我的錢不會丟進了一個黑洞。」

    聞言,在座的人均異口同聲的輕笑了起來。

    「希望邢伯……不會覺得我……是作無理的要求。」司徒霆接著說道︰「中國的市場,畢竟我……最清楚,我只希望……您要擴大建廠,在別的……省份投資時,地產方面……由我負責。」

    「當然、當然!」邢光東笑說著,即使他心里明白得很,這樣一來,雙方還沒有正式談到投資合作方案,司徒霆就在土地上先賺了他一筆。邢光東文風不動的繼續說︰「所有的細節,都會白紙黑字的出現在合約里。」

    短暫的沉寂充斥著會議室,因為畢菽倩正忙著替司徒霆擦拭嘴角流下的口水。

    一會兒之後,司徒霆又再度開口。

    「邢伯……有句題外話,我想問您……」他略顯倦色的微喘著氣,「只是我的……好奇心,您別介意。」

    「沒問題,在座也沒有外人,你說。」邢光東情不自禁的又偷瞄了一下腕表,但是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听說您最近常……飛去您的移民國……澳洲去?您有什麼……新的投資……方向嗎?」司徒霆毫不避諱的直接問。

    即使邢光東心中微微吃驚,也沒有表現出來,再說商場上並沒有所謂真正的秘密,這一點他是非常清楚的。

    「也不算是新方向,只是增加一個舊有的投資。」邢光東考慮了兩秒鐘,最後決定說出來,「我想,你也知道美國的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控股公司’

    (LehmanBrothersHoldingsInc.),他們在一九九五年就已經在台北設立了辦事處,二000年時又和澳洲最大的‘澳紐銀行’(ANZ)建立戰略聯盟,那一年也正好是‘雷曼兄弟’成立一百五十年周年紀念,我那時才決定投資了一億美元。最近,他們又在澳洲尋找投資金主,我想多了解一下投資內容,所以……」

    「您打算……增資投資?」司徒霆打岔問道。

    「沒錯,金額大約是在三、四億美元之間。」邪光東輕描淡寫的答道,心中只想快快結束這場會議。

    「看來,我們都有相同的……商機共識。」司徒霆困難的露出一絲微笑,不料口水又從唇縫流了下來。「我算是小投資,兩年前,我丟進……五千萬美金。」

    「那太好了!」邢光東點點頭,「根據我的了解,世界經濟正在復蘇中,‘雷曼兄弟’明年一定會大賺,小霆,你可以考慮……」

    他話尚未說完,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接著,邢笠恆徑自開門走了進來。

    「對不起,各,我回來晚了。」邢笠恆不動聲色的扮演著哥哥邢笠維,展現出企業新貴的模樣。當他的眼神落在睽違兩年的父親臉上時,他並沒有允許自己露出傷感或激動的表情,只是佯裝平常的點了下頭,說︰「爸,真是抱歉,我和筱嫣搭的游輪在加勒比海上出了點意外而耽擱了,我自己一個人先趕了回來。」

    「你一切……沒事吧?」司徒霆關心的問了句。

    從來沒有見過司徒霆的邢笠恆必須逼真的演戲。

    「沒事,霆哥。會議進行得如何?」邢笠恆找了一張空位坐下來。

    這時,他的內心中突然涌起許多回憶。他記得以前常向邢笠維挖苦著說,這間執行主管會議室若再多加一張椅子,開會時就會像「最後的晚餐」中的耶穌基督和十二門徒,但是在商場上,從來沒有人知道誰是耶穌基督,而誰又是會背叛的門徒猶大。

    不待任何人開口回答邪笠恆的問題,邢光東便率先宣布道︰「我想也該散會了。請各位包涵,笠恆剛從國外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我會讓朝安向他做最完整的報告。後天我們就可以如期正式簽約。」

    除了司徒霆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紛紛起立離座,眾人不約而同的禮讓行動不便的司徒霆,等畢菽倩把司徒霆推出會議室,前往貴賓休息室之後,一行人才魚貫離去。

    當容朝安經過邢笠恆的身旁,伸手按住邢笠恆的肩膀一會兒,暗示性的朝邢笠恆眨一只眼楮,點頭微笑後才離去。

    最後,邢光東踱上前來。

    「來!到我的辦公室去。」邢光東的聲音已經瘠啞且帶著哽咽,看了兒子一眼之後,便率先快步朝總裁室走去。

    邢笠恆尾隨著父親進入總裁室,當他把身後的門關上,便看見父親削瘦頎長的背影立在辦公桌旁等著他。邪笠恆的心中即使有再多對父親的不滿、憤怒和宿怨,在這一刻,當他看見父親背對著他,偷偷的用手帕擦拭眼眶,也都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邪笠恆一個箭步踱到邢光東身旁,二話不說,馬上彎起雙膝跪在地上。

    「爸……」所有思親的孺慕之情,全都在這個簡單的字眼里展露無遺,邢笠恆的兩手無力的垂放在大腿上,低垂著臉,兩行淚水像雨一般不停的滴落。

    「你這孩子……噯,別這樣!快,快起來!」邢光東顫巍巍的彎身伸出雙手把邢笠恆扶起來。父子倆淚眼相對,做父親的只是專注的端詳著兒子好一會兒,最後充滿無限欷吁的說︰「這兩年你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

    邢笠恆像個走失而被找回的小男孩一般,泣不成聲的緊抓住父親的手臂道︰「爸,原諒我……」

    「是爸爸對不起你,害你……」邢光東緊咬著牙根極力控制住即將潰決的情緒,然後喃喃地問︰「你的臉……」

    「我戴著人皮面具。」邢笠恆一邊拭著眼淚一邊說。

    「我好想再看看你的臉……都是我害了你!」一陣激動之下,邢光東又是老淚縱橫。

    「不,不要這麼想!鋼,沒關系的……來,我們坐下來聊吧!」邢笠恆攙扶著父親向一旁的沙發走去。「爸,你現在身體狀況還好吧?剛才小方在車上告訴我,說你的血壓……」

    邢光東在沙發上坐下來時一個勁兒的直揮手,故作輕松的打岔道︰「小方是醫生嗎?你別听他亂說!醫生是開了點藥教我每日按時吃,我還不是照常五點半起床去慢跑一個小時。」

    「你慢跑的時候都有人陪著吧?」邢笠恆立刻接著問道。

    邢光東察覺出這個從前被視為「家庭黑羊」的二兒子已有許多轉變,他不記得父子之間以前曾經這麼貼心、友善的交談過,這至少是個新的開始。

    邢光東只呆楞了兩秒鐘便斂了斂訝異的神色,半開玩笑的嚷著說︰「怎麼沒有?我自己那兩個保鏢每天清晨就像七爺和八爺一樣跟在我兩旁。」

    已經許久沒听到有人這樣形容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邢笠恆听了便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

    這時,邢光東突然想起什麼,急急地問︰「笠恆,將來如果有可能,你會搬回台灣長住嗎?」

    邢笠恆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抱持著保留態度,輕聲說︰「MI6說過,他們會跟有關當局接觸,尋求一條適當的途徑讓我可以來去自如。」

    「那戶政事務所的紀錄怎麼辦?你畢竟還好端端的活著。」邢光東氣急敗壞的說著。

    「爸,你先別急,這麼復雜的事根本急不來。再說,我目前還沒有……」邢笠恆並未把話說完。

    「笠恆,如果你不想回台灣,也可以考慮長住改洲呀!那里也是我們的家,你可以在那里開始新的生活。」邢光東退而求其次,一心只想把兒子留在他看得見的地方。

    「那倒是個好主意,我會好好考慮的……」

    邢笠恆正說著,門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輕敲。

    「嘖,又有什麼事?」邢光東不耐煩的嘀咕一句,但是他馬上改用和氣沉穩的口吻道︰「進來。」

    出乎邢光東和邢笠恆意料之外的是,開門走進來,一臉慌張的人,竟是司徒霆的助理畢菽倩。

    「畢小姐?司徒先生有什麼事嗎?」邪光東有些訝異,心想,他可能得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司徒先生很好,人正在休息室里。」畢菽倩微喘著氣,輪流看著沙發上的父子兩人。她並沒有打算久留,關上了門之後,她只朝前走了兩步後便站住,急急地說︰「我告訴司徒先生我去洗手間,所以我的時間並不多。」

    听出這名平時不苟言笑的女助理話中有異,邪家父子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但是邢笠恆立刻機警的擋在父親前面,擺出保護的姿態,並且輕搖著頭示意父親別走向前去,因為這兩年來,他已經看多了狀似無辜清純的年輕女孩是女殺手或恐怖分子。

    「畢小姐,既然時間不多,那你有話就直說吧。」邢笠恆的話鋒突然變得冷凜似刀。

    「我知道你們父子都是‘防恐特煞’的成員。」畢菽倩輕吁了一口氣後又接著說︰「我只是想警告你們,你們最好要小心司徒霆……」

    「為什麼?」在不願暴露「防恐特煞」身分的情況下,邢笠恆只是冷冷的簡單問一句。

    「他曾以官商勾結的罪名被起訴過,你們是知道的,他最後無罪開脫,只是證據不足。」畢菽倩急急的說著。

    「你干嘛告訴我們一些我們早已知道的事情?」邢笠恆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問。

    「因為我還在搜集他犯罪的證據。我是東方A派去監視司徒霆的人。」畢菽倩脫口而出。

    「你是東方A的間諜?」邢笠恆不敢置信的問道,同時也思忖著,如果他就是東方A的話,怎麼對畢菽倩的任務毫不知情?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只是個商業間諜。雖然……」畢菽倩欲言又止的咬著下唇,頓了一下才說,「雖然東方A給了我一道特別的指令,如果有任何緊急或必要的狀況,我就必須殺了司徒霆。」

    「你還是個殺手?」邢笠恆半帶訕笑的睥睨著眼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清純女子,又問︰「你殺過人嗎?」

    「為了東方A,我什麼事都願意做!」畢菽倩的嘴唇輕輕顫抖,但是她的聲音相當篤定。「你們最好再去查一查那塊要合作興建科學園區的土地產權。」

    畢菽倩把話說完後,也不顧邢家父子會有什麼反應,便轉身掉頭開門走出去。

    陽明山邢家「億苑園」

    傍晚時分,邢笠恆帶著一顆忐忑的心和五味雜陳的情緒,回到了久別兩年的家。

    在和父親閑聊了幾個小時之後,他覺得心情已經舒坦不少。

    末了,邢光東仍然執意留在公司加班,邢笠恆雖然心疼已屆退休之齡的父親,依然這麼辛苦的每個星期工作七天,每天花在公事上至少十六個小時,但是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很清楚父親的個性,也知道被譽為「台灣之光」的父親現在已經不是只為個人財富而勞心勞力,而是為了向無數「鴻棋」的股東有個交代,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座車開上了陽明山迂回的道路,邢家已經近在咫尺,邢笠恆的心思又縈繞在畢菽倩的那番話上。

    以前從來不過問「鴻棋」運作狀況的邢笠恆,現在卻憂心忡忡的害怕父親一生的聲譽會晚節不保,若是司徒霆賣給「鴻棋集團」的那筆土地有問題,接下來雙方再合資興建科學園區,也會受到官商勾結案的牽連,到時候若他父親再推說毫不知情,恐怕沒有法官會相信,倒不如現在就查個清楚,即使簽了約之後,至少還有個需不需要畫清界線、全身而退的依據。

    另外,邢笠恆也懷疑畢菽倩的話是真是假。她說她是東方A派去監視調查司徒霆的商業間諜,但是,她也可能是任何人、任何組織的間諜。

    邢笠恆同時也很好奇,畢菽倩怎麼這麼清楚「防恐特煞」組織,甚至知道他們父子都是成員?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來歷和背景,他不禁突發奇想,如果一個看似清純無辜的年輕女孩可能是名女殺手或恐怖分子的話,那麼,畢菽倩是不是也有可能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東方A?

    一句老話不是常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最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當然了,在猜測誰是東方A的這個例子里,東方A並不是什麼罪魁禍首,而是一名打擊恐怖分子、維護世界和平的匿名英雄。

    在一片紛雜思緒中,邢笠恆所坐的車在邢家「億苑園」的鐫鐵雕花大門前停下來。

    當小李和小方兩人同時打開車門,坐在後座的邢笠恆正納悶著他們為什麼沒有用車上的遙控器打開大門時,小方已經轉頭朝他開口。

    「二少爺,你暫時別下車。」

    邢笠恆不解的往前方的擋風玻璃看出去,只見在強烈車燈的照射之下,有個女子站在大門口,兩手正遮在眼前抵擋強光,而小李和小方兩人走向她時,也都萬分機警的把手中伸縮式的電擊棒用力一甩。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小李很客氣的問話,但隨時準備看情況做出攻擊的舉動。

    當那名女子放下手來,微偏著臉避開強光直接的照射時,坐在車上的邢笠恆馬上認出她是袁儷娸。他急匆匆的趕緊下車。

    「小李,小方,我認識她!」邢笠恆呼喚道。他倒不是擔心兩名保鏢會傷害袁儷娸,是他已經MI6那兒得知她的底細,反而擔心受過海陸空全能訓練的她一發飆,小李和小方兩人恐怕都得送進醫院。

    袁儷娸走出車燈照射的範圍,繞到座車旁邊來。她站在高大的邢笠恆面前,仰著臉靜靜看著他的新面孔。

    她身上穿了一件淡藍色的短洋裝,足蹬一雙白布鞋,頭上則戴了一頂竹編的寬邊大遮陽帽。邢笠恆推想,難道她已經站在大門口外,從炎熱的白天等到了傍晚?

    才幾天沒見,卻感覺恍如隔世,因為她身上那件洋裝的關系,她似乎顯得比邢笠恆印象中的她顯得更嬌小。

    場景換了,面具也換了,曾經共擁有幾個小時溫存的兩個人再度見面,邢笠恆的心中雖然有千百個問號,但一時之間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噢,原來你‘認識’我。」袁儷娸半帶促狹,充滿狡黠的笑著說了一句。

    「上車吧。」邢笠恆突然脫口而出,一說完,連他都被自己所說的話嚇一跳。

    見兩人坐入後座,小李和小方雖然滿臉狐疑,但是也不敢多問,跟著上了車。

    之後,電動大門無聲的緩緩向兩旁開啟,座車慢慢的駿進大門里。

    佔地兩千坪的邪家「億苑園」,大門和巨宅之間還隔了一段距離,兩條左右分開的車道之間,是一座種滿高大白楊樹的樹林,遮去了大門打開時任何外人的視線,也看不見樹林和巨宅之間美麗的花園和一座小噴水池。

    當座車剛滑進大門口,往右方的車道駛去時,邢笠恆突然下了一道命令。

    「停!稈車停在這里。」說話時,邢笠恆只往前盯看著小李和小方,不敢側過臉來看身旁的袁儷娸。他清了下喉嚨,又說︰「把引擎熄了,車鑰匙留著,你們兩個先進屋去。」

    兩名保鏢一語不發的遵命行事,下車的時候,還不忘盡忠職守的回頭往剛剛合上的大門檢視一眼。

    除了車道上一路蜿蜒到巨宅的埋地小藍燈,闐靜的車窗外是一片幽暗的樹林,車子後座的兩人均靜默著,好像都等著對方先開口。

    「我在布達佩斯地鐵的‘歌劇院站’等了你三天,然後,在那個大門口外,我又等了你一整天。」袁儷娸好像訴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她的聲音中沒有怨尤,沒有悔恨。

    「你看見我時,會認得出是我嗎?原來你一路跟著我到了布達佩斯。」像袁儷蜞一樣,邢笠恆的兩眼定定的看著前方擋風玻璃外的林木。

    「原來,這就是你以前的臉。」她不輕不重的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他不輕不重的問。

    「別低估了中國的情報網,我們早就已知道你是誰,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東方A。既然你哥哥現在卡在加勒比海的一座小島上動彈不得,當然是你回來台北充充場面。」袁儷娸半帶嘲諷地道。

    「你知道的似乎還不少,但是就一名間諜來說,你對我這個敵人也未免太坦白了。」邢笠恆不禁想著,如果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怎麼敢這麼毫無忌憚、無畏無懼的表明她的意圖?

    「別忘了,除了間諜,我還是一名軍人,軍人是被訓練成服從、不說謊的。」

    她半真半假的說。

    這時,邢笠恆像一只捷豹出擊般突然撲向她,右手一把抓住她如雲般的秀發,左手掌則攫住她白晰粉嫩的下巴,他把她美麗的臉托起來面對著他,他咬住牙,抿著嘴,好像要粗暴的將她一口吞下去,但是又好像要狂烈的深吻她。

    袁儷娸沒有退縮,也沒有抗拒,反而輕抬起下巴,似已做好心理準備,他要殺她,或要吻她,她都心甘情願的悉听尊便。

    就是她的這份無懼的決然令他悸驚心動,迷惑害怕,他無從得知她是在執行一樁回不了頭的任務,還是真對他有幾分眷戀。

    于是,兩個人的唇就像在一場互相追逐的舞蹈中前進後退,又好像是一名舞蛇者和一條劇毒的眼鏡蛇之間亦敵亦友的對立著。

    良久,邢笠恆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于是袁儷娸又張開了合起的眼,她晶瑩的眸光在黑暗中閃爍,發現他的眸中似有閃動的淚。

    他充滿迷惑的審視著她,把她當作一塊易碎的瑰寶似的仔細端詳,但是又不確定這塊瑰寶會不會突然迸開來,然後從里面竄出一只多齒尖牙的怪物攻擊他。

    「你是誰?你到底要什麼?」他意亂情迷的問。

    「我要你……」她同樣意亂情迷的說。只是三個字,已經足夠是一件武器。

    「對我而言,你太具有殺傷力,太危險了!」他說完後並沒有把她一把推開,反而口是心非的俯下臉來粗暴、狂亂、饑渴又充滿激情的吻著她。

    她的上半身往他傾去,依附著他的胸膛,她的兩只手輕輕的環繞在他腦後,互扣的手腕好像戴了一副無形的手銬。

    邢笠恆汗濕的手游移至她的短裙底下,撫摸著、搓揉著她結實卻又細致的大腿,然後往前探索,踫觸到底褲的邊緣,然後毫不憐香惜玉的開始粗魯的往下拉扯。

    袁儷娸交扣的兩手收起,平貼在他壯碩的胸肌上,輕輕將他一推,自己稍微將上半身往後傾,兩腿微微抬起,讓他順利的褪去她的底褲。

    他一手拉下褲子的拉煉,另一手按抵住後座椅背,壓在她身上。他並沒有尋覓太久,緩緩的進入了她的體內,一種熟悉的感覺淹沒了他,他從喉間發出一種獸性的滿足聲,他的下半身和她契合,身體開始以一種美妙的韻律蠕動著。

    他貪得無饜的索求著她,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然後如雨滴般掉落在她絕美無瑕的臉上,像淚一般。

    恍若開天闢地的一道閃電巨雷,他的激情在高潮頂端爆裂迸散,而她輕喘著以貝齒咬住下唇,伊甸園里的蛇再度得逞。

    然後,邢笠恆退離了她,頹然的癱坐在一旁,兩眼木然的瞪看著黑暗的前方。

    袁儷娸突然有種被遺棄的感覺,也覺得像是被利用了。她迅速的找到掉落在車內的底褲,滿臉酡紅的將它穿上,然後和他隔了幾公分之遙的並坐著,眼前是個沒有星月的夜。

    「當你還是你,我還是我的時候,我們又能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邢笠恆突然充滿傷感的低語。

    「換一個時空,你會有夢嗎?」袁儷娸虛弱的聲音听起來好像正在泣訴。

    「夢醒時分,我們又會在哪里?」邢笠恆好想知道。

    「是夢醒?還是驚夢?唉,人生聚散太無常……」袁儷娸無限欷吁的嘆息。

    「你走吧!我不能再見到你。」邢笠恆突然作下決定。

    袁儷娸掙扎著告訴自己,他並沒有說他「不想」再見到她,也許浴火的鳳凰還有一線希望,等待一道曙光?但是,她仍然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雖然他完全說不上是始亂終棄,畢竟是她點燃誘惑他的**火苗。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不僅覺得自己是個任務失敗的軍人,而且還有一股更強烈的、更揪心的、更令她難受的痛楚,而那種痛只有在情人分手的時候才有?

    她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激情狂喜和神傷落寞竟只有幾分鐘的距離,她被捧上天堂,然後又隨即被丟進地獄,這種冒險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比一名軍人在戰場上為國捐軀還要來得淒慘壯烈。

    難不成,她已經違反軍紀,不知不覺的愛上了他?

    這一驚覺有若驚夢,他說得沒錯,夢醒的時候,她人又會在哪里?

    邢笠恆咬著牙,抿緊了唇,拿起車上的遙控器,頭也不回的往後頭大門的方向一按,鐵門緩緩地開啟。

    那是她的退路,但是,她還有退路嗎?

    袁儷娸慌亂的開門下車,當她向鐵門外奔去時,臉龐上已流淌著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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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英國倫敦

    又一次回到人生的悲劇開始之處,邢笠恆的心情就像倫敦陰霾的天氣一般,

    但是他仍必須暫時拋開這些私人情緒,因為他還有一項重大任務,需要扮演這兩年「防恐特煞」生涯中最艱難的角色——在國際媒體的面前假扮成他哥哥邢笠維,但其實扮演的是他自己。

    兩年來,邢笠恆知道自己在心態上和思想上改變了許多,他離群索居,若不是從事危險重重的臥底工作,就是自我放逐似的禁錮在匈牙利歌劇院的地下密室里,做一個不見天日的「魅影」。

    他還記得自己在兩年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他又如何扮演一個在兩年前已死去,然後又重生的自己?

    這一天,台灣的「鴻棋集團」和英國的「MOTEC」將在倫敦最著名,擁有將近一百二十年歷史的「SAVOY飯店」的會議廳,召開盛大的記者招待會,並且當場簽署兩個企業集團的整並合約。

    在這一紙歷史性的合約簽訂之後,「鴻棋集團」將成為第一家並吞另一家英國前五十大知名企業的台灣企業集團,所有「MOTEC」的股票,將以三比一的方式轉換成「鴻棋」的股票,然後繼中華民國台北、中國香港、新加坡、印度新德里、澳洲雪梨、美國紐約、德國法蘭克福的股票市場之後,第一次以「鴻棋精密電子」的名義在英國倫敦正式上市。

    預計將會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三百多名媒體記者參加這一場隆重盛大的記者招待會,會中全程將由BBC電視台,透過BBC世界新聞網向全世界轉播報導。

    還不習慣在公開場合露面的邢笠恆,一抵達SAVOY飯店之後,立即走進貴賓室里,等候記者會開始,並且婉拒了工作人員想替他上妝的提議。

    邢笠恆今天重責大任,除了必須展現邢笠維沉穩的作風,更必須對「鴻棋集團」這次合並案所有的大小條款了解透徹,以便對國際新聞媒體的各種問題應答自如,此外,他同時也幫了邢笠維一個大忙。

    在今天的記者招待會露面之後,邪笠維將不必再戴著鈦合金面具出現在各公開場合。

    邢笠恆將在記者會上,順便提及他受傷的臉已經透過最新的生化醫學科技重新復建和植皮過,除了左眼的人造眼球和眼眶下的一道交叉的疤痕,他看起來幾乎和正常人一樣。

    除了英國秘密情報局和美國NASA太空實驗醫院之外,並沒有人真正知道邢笠恆在倫敦地鐵爆炸案中,究竟受了多麼嚴重的傷。

    事實上,邢笠恆頭臉部位所受的嚴重創傷,並沒有辦法以植皮的方式掩蓋。

    在貴賓室內等候著,邢笠恆不由自主的又想起袁儷娸幾天前和他在台北重逢的一幕。他知道他一定傷透了她的心,如果她對他有任何兒女私情,她現在八成恨他。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袁儷娸只是為了達成任務而跟他逢場作戲的話,那她可能半點感覺也沒有,誰知道她以前為了任務,曾跟幾個男人肌膚相親?

    想到這里,邢笠恆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已經失去痛覺的他,現在也只剩下「心痛」這種痛楚了,但是他在過去那種到處拈花惹草的放蕩生活里,也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名女孩心痛過——連心動都沒有,又哪來的心痛?

    難道這兩年的魅影生涯,已經改變了他這麼多,讓他變成一個會「心動」又會「心痛」的人?

    他過去只是個玩世不恭、耍弄別人感情的采花賊,說穿了,他也不算是個正人君子,又有什麼資格批判袁儷娸跟過幾個男人?

    他對袁儷娸依然念念不忘、魂縈夢牽,但是他必須推開她,教她走開,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而且他也非常明白,他不能讓感情沖昏了他的理智。

    邢笠恆一次又一次的想說服自己,袁儷娸只是個中國派來的美麗間諜,她要的是情報,不是他的人!

    可是,當他抱著她,當兩人的身體緊密相貼的時候,他像解讀密碼般看著她的臉、她的表情、她的眼楮……然後,他根本無法相信她只是逢場作戲,不相信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女孩,可以把流露出的感覺和表情偽裝得那麼真實。

    突如其來的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有些不耐煩的從沙發里站起身前去應門,心想八成又是那兩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想教他在臉上化點妝,好上電視鏡頭。

    門一開,門外站著一名妖嬈嬌媚的金發美女,手臂上掛了一只裝了一只吉娃娃的LV寵物提袋,另一手則叉在她的縴腰上,一臉盈盈的笑容,瞅著他上下打量。

    「亨利甜心,我們好不容易又見面了!」

    「我認識你嗎?」邢笠恆一手擋在門框上,阻擋了她想要走進貴賓室里的企圖,不過,他倒是覺得這名穿著打扮從頭到腳都是名牌的女孩似乎有些面善,只是不論他怎麼想都記不起來,他和她在哪里見過面。

    「我有變那麼多嗎?我只是動過刀去掉眼袋,整了我的牙齒,其他你看得到的,全都是靠瑞士天然溫泉浴梗養來的。」她眨著一雙上了濃妝的大眼,直盯著邢笠恆,見他依然漫無頭緒,最後有些泄氣的嘆道「我是瑪姬,威靈頓公爵的女兒呀!」

    「瑪姬?噢、噢……瑪格麗特女爵!」邢笠恆終于記起來,兩年前他喝醉酒後和她共度一宿的往事。

    「你結婚的時候,我跟你踫過一面,才多久之前的事,你怎麼忘得這麼快?」

    知道她所說的其實是邢笠維,但邢笠恆不敢多言以免穿幫,只是靜靜的听她說下去。

    「怎麼,你老婆沒跟來呀?那真是太好了。」

    「好什麼?」邪笠恆很不給面子的脫口直問。

    「耶,今天是‘鴻棋’和‘MOTEC’聯姻的大喜日子,我們倆也正好可以再續前緣聚一聚。我實在搞不懂你,干嘛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听說她還是你的秘書?天哪!都什麼時代了,還上演灰姑娘的故事?我只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愛永遠不變,我老爸自己就離過兩次婚,他一定不會在意你跟我……」瑪姬 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而且表情豐富,唱作俱佳。

    邪笠恆听到後面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他只記得兩人有過一夜情,而她口中的老爸威靈頓公爵是「MOTEC」的大股東。

    「瑪姬,我老婆隨時會到。」邢笠恆希望這個借口管用。

    「誰在乎?」瑪姬聳了下肩,根本不在意他說些什麼,只顧著自演自唱,「你這個壞痞子,人到了倫敦也不來通電話!你知道我多麼想念你嗎?」

    「等一等!」邢笠恆不得不打斷她,以免故事听不完。「真對不起,我近來比較健忘。提醒我一下,除了在我的婚禮上那一回,我們上次可以‘聚一聚’是在什麼時候?」

    「哇,你的腦袋還真的被恐怖分子的炸彈炸得不輕耶!兩年前那一夜,你忘了?」瑪姬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我受傷住院的時候,你去看過我嗎?」邢笠恆忍住不笑出來,繼續問道。

    「你這個問題真奇怪,我當時人在日本,怎麼趕得回來?但是你應該知道,自從那一夜之後,我們一直深深相愛,即使恐怖分子和你那個丑八怪老婆把我們分開了。」瑪姬並不是在作戲,也不是在背台詞,而是她深深相信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

    邢笠恆終于弄明白一件事,這個跟他有過一夜情的富家嬌嬌女,是個活在自己虛擬愛情幻想中的人。

    「瑪姬,兩年前我們有過一夜情,不是愛情。」他看了手表一眼,再過十分鐘他就得出席記者招待會,根本沒有時間跟一個幼稚蠻橫的女人扯下去。

    「亨利,親愛的,別跟我耍酷!難道你嘴巴就不能甜一點嗎?我說過我不在乎你娶了老婆,只要你跟她離……」

    這時,邢笠恆的目光越過瑪姬的肩膀,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袁儷娸正有些舉足不定的立在那里。

    她跟蹤他來倫敦嗎?

    邢笠恆的心狂跳著,他有種想要奔過去擁她入懷的沖動,但是他強忍住了,甚至在一念之間,他有了個長痛不如短痛、逼她遠離他的方法。

    他突然一把將瑪姬摟進懷抱里,用吻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但是他有所防範的咬牙閉緊雙唇,以免她不安分的舌伸進他的嘴里,同時像跳探戈般把她往一邊斜斜一傾,于是,以這個姿勢和角度,他可以在吻瑪姬的時候,兩眼直直的盯看著一臉愕然的袁儷娸。

    他清楚的看見袁儷騏臉上的受傷表情,她好像被人當場羞辱或是摑了一巴掌,激動的情緒讓她的粉頰泛起紅潮,她極力抿住的嘴,似乎克制著自己不要哭出來,她的身子僵硬而挺直,兩手也握緊拳頭。

    但是,袁儷娸同時注意到邢笠恆正注意著她的每一個表情,因此她不會讓他得逞,也不會讓他有任何一絲勝利的感覺。

    如果他是要教她難堪的話,那他的目的達到了,但是,她絕不讓他看見她倒下去,她要他看見她依然頂天立地、處變不驚的穩穩站住雙腳。

    于是,袁儷娸勉強擠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勇敢的朝邢笠恆走去。

    由于邢笠恆只顧專心看著袁儷娸,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因為抱著瑪姬的姿勢不對,把她裝著寵物狗的提袋用力的夾在兩人中間,這時只听見那只可憐的吉娃娃驚惶失措,拚命的尖聲哀叫。

    邢笠恆看見袁儷娸不但沒有掉頭走開,反而朝他大步走來,他頓時亂了方寸,也立刻放開瑪姬。

    「噢……我的亨利!」心花怒放的瑪姬頻頻喘氣驚呼著,又笑又眨眼的盯著邢笠恆看,滿面春風。

    冷不防,袁儷娸拿出一張國際記者證在瑪姬的面前晃了一下。

    「對不起,借過。」袁儷娸朝瑪姬露齒一笑,但是那抹笑容非常短暫,馬上板著鐵青的臉向邢笠恆改用中文說︰「我只耽誤你三分鐘,說完話就走人。」

    邢笠恆楞了一下,蹙起兩道濃眉,看見她的眸光中有情緒閃現,就像人臉上的表情,不同的是,眸光中的情緒是要憑感覺,要配合著眼楮四周的表情,才能解讀。

    他剛剛在袁儷娸的眸光中看到的是一把妒火正熊熊燃燒嗎?她在吃瑪姬的醋?

    邢笠恆只思忖了一秒鐘,然後一語不發的側身讓袁儷娸經過他身前,徑自進入貴賓室里。他立即跟了進去,在瑪姬還來不及尾隨著進入之前,他已順手用力把房門關上。

    「有何貴干?」邢笠恆故意以冷冷的語氣說話,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看著她,也不能和她獨處一室太久,不然他有如猛獸般的欲望就會破柵沖出,讓他像一只發情的野狗,往她身上撲去。

    「在‘名義’上,你是個結了婚的人,你剛才那種舉動,不怕被哪個記者偷偷拍下,賣給八卦雜志?怎麼,‘老婆’沒跟來?」袁儷娸也不甘示弱,語氣尖酸刻薄的刺激他兩句。

    「哼!那個名義上的老婆,她至少知道她愛的是哪一個,不像有些人……」邢笠恆霎時止住話。他本來只是自我嘲諷的暗示自己此刻矛盾的心境,不料也同時影射了袁儷騏剛才那副醋勁大發的模樣背後的動機。

    只見袁儷娸羞紅了臉,好像秘密心事全讓人抖了出來一般。

    她惱羞成怒的從牙縫里迸出氣話,「別太抬舉了你自己!我說過,三分鐘,絕不多留!」

    他想過了,長痛不如短痛,于是佯裝冷血無情的凜然道︰「如果你這次來,是為了我前幾天的態度,你可別巴望我會說什麼好听話。」

    她冷哼了一聲駁斥道︰「是英雄好漢,哪怕人半路打劫?我媽也是咬著牙根生下我的,我沒打算讓人作踐!只是感情上我念在我們有那麼一段,花了國家的機票錢跑來警告你一聲,我的上級長官得不到他們想要的,接下來用的會是極端手段,把兔子從樹洞里用煙燻出來,不管你是不是東方A,你們‘防恐特煞’很快就會在近期內感覺到那股灼燒的熱浪,東方A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什麼極端手段?」邢笠恆問話的口氣已經溫和不少。

    「很抱歉,我的軍階不夠高,所以不知道,但是,我想讓你知道的是,我這一趟回中國,就會立刻呈上報告,承認我任務失敗,若是受到什麼處分,我心甘情願,只要我不必再見到你!」袁儷娸把臉別了開去,強抑住內心翻騰的思緒,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苦楚。

    但是,即使沒有看見她的臉,邢笠恆也感覺得出她內心的掙扎,這一別也可能是永遠生離,原來她也舍不得。

    邢笠恆自己最清楚,如果一名情報員會產生妒意、不舍和痛苦,那就表示這名情報員的諜報生涯也走到了盡頭,只能做一個平凡的普通老百姓。

    他只能暗自祈禱,希望她回到中國之後,至少還能當個飛行員,或是個軍人。

    袁儷騏已經把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了,于是掉頭朝房門走去,準備離開,然而邢笠恆卻脫口而出喚住了她。

    「儷娸!」他第一次喚著她美麗的名字,聲音中卻充滿了離別的傷感。「我只想問你……像我們這樣的人,有可能真正擁有一份感情嗎?」

    袁儷娸一楞,沒有料到在這種分道揚鑣的時刻,邢笠恆竟然會問她這個沉重的問題。

    她伸出的一只手已經放在門把上,楞楞的想著,好像照相機上一個瞬間定格的畫面,這個畫面將永遠烙印在邢笠恆的心中。

    「我以前曾經擁有過,後來,他空難殉職了。他也是個飛行員。」袁儷娸在頓停斂神的片刻合起雙眼,但是在腦海中,她看見的只有邢笠恆的臉——一張戴了人皮面具的臉。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過去,更不許自己想現在,兩串淚水又無聲的滑了下來。

    「我從來沒有過……」邢笠恆喃喃的低語。

    袁儷娸驚訝的張開了眼,但是她不敢回頭去看邢笠恆,因為她怕自己一回頭,就永遠回不了中國了。

    「告訴我,我想知道。」邢笠恆帶著一絲祈求道。

    「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只要你敢去愛,而且不怕受傷害,那麼,是你的就永遠跑不掉,不是你的,你再怎麼追,也永遠追不到。」

    袁儷娸說的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說完,她便開門走了出去。

    邢笠恆含著淚,將拳頭堵在嘴上,咬在兩排牙齒之間,克制自己不要將她喚回來。

    「你怎麼啦?」門外的瑪姬滿頭霧水的問道。

    「像你這種對愛情只有幻想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邢笠恆一說完便徑自離去。

    他必須在記者招待會開始之前趕快和某個人聯絡。

    當邢笠恆在公共電話上撥著一串號碼時,紛亂的心中正想著,如果袁儷娸跟他的一切都只是逢場作戲,那她無疑是虛擬了一個愛情空間,讓他墜入情網,把他拿來跟有「愛情幻想癥」的瑪姬相比,又有什麼兩樣?更何況在他遇見袁儷娸之前,他已經是個頭殼壞掉,腦子破損,連真實和虛幻的記憶都分不清界線的「魅影」了!

    電話接通了之後,邢笠恆打起精神來說話,「杰克,你現在人在哪里?」

    和杰克談了約莫五分鐘,他使用的電話卡便通知他點數即將用完,BBC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也奔過來,催他前去會場。

    來到會場外,他看見「MOTEC」的總裁走了過來,朝他含笑招手。

    進入了記者會會場,邢笠恆舉目環視著一片黑壓壓人群的會議廳,尋找著袁儷媒的身影,但是他發現,袁儷娸早已經離開,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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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土耳其伊斯坦堡

    這座人口超過一千萬的港口都市,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連接了歐亞兩洲大陸,控制了黑海的出入口。

    伊斯坦堡是歐洲最大的城市之一,在悠久的歷史上,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羅馬帝國時期曾被稱作「眾城之女王」。

    在靠近博斯普魯斯海峽港口的低緩山丘上,建立于西元一六一六年的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不但是伊斯坦堡聞名的市標,也是土耳其的國家清真寺,居高臨下的峙立在山丘上,被六座宣禮尖塔環繞,莊嚴雄偉,令觀看者肅然起敬。

    暮色中,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之下,呈現著如詩似夢的金黃色,俯瞰著迷蒙而忙碌的海港,美不勝收的神秘回教景致,讓每一位到此觀光的游客留下畢生難忘的印象。

    然而,伊斯坦堡由于位于歐亞兩大陸間的特殊地理位置,自古以來,這座夢幻之城也同時是商賈、海盜、政客、間諜和走私客充斥的地方,這些人來到這座古城里,搜集、奪取、竊盜、交換和交易。

    對于從事情報工作的人而言,任何資訊情報都可以在這東方和西方的交會口得到,只要價錢談得攏的話。

    杰克就是在伊斯坦堡出任務、搜集情報時,愛上了這座城市。

    在上一件任務完成之後,已經將近三年沒有個人假期的杰克,立刻就向英國秘密情報局的首腦C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但是杰克並沒有向任何人透露他要去哪里度假,他到土耳其去,還是從英國藉著海、陸、空三種不同的交通方式輾轉了一圈,在最後一程要前往伊斯坦堡時,還是以無法讓人立即查到個人出入境資料的方式,搭巴士從巴爾干半島進入。

    他會願意如此不厭其煩,就為了一座美麗的城市里有一位美麗的女孩。

    上一回在伊斯坦堡時,杰克在下榻旅館附近的市集里,巧遇一名來自俄羅斯的留學生,剛到伊斯坦堡大學就讀伊斯蘭藝術歷史學系不到半年。

    俄羅斯籍的列娜?樓索,具有一半中國人血統,她的母親是生長在中俄邊境附近的新疆人。她不但從小就跟母親學會了流利的中文和新疆方言,而且還以父姓拼音取了一個中國名字——樓遇蓮。

    杰克和她在市集里的一間茶店邂逅時,就被她那張融合了東、西方人優點的絕美臉孔深深吸引,在得知她也會說英語之後,兩人在茶店內一邊啜飲著土耳其濃茶,一邊閑聊著,不知不覺便聊了兩個小時之久。

    杰克從交談中得知,二十四歲的列娜,從小廣立志要成為一名畫家,她打算在伊斯坦堡研習回教藝術歷史一年,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擴展對各個不同文化藝術的知識,再從中擷取靈感,融入自己的風格之中,但是她承認,單是學習土耳其語,已是一件教她舌頭打結、頭痛萬分的難題。

    從小茶店一路來到列娜在伊斯坦堡的歐洲「基督教區」的城區里所租賃的一間公寓,相談甚歡之余,列娜留杰克過了一夜。

    不過,從邂逅的那一刻起,杰克告訴列娜,他是一名替英國銀行(BskofEngland)工作的財經市場調查員。

    MI6雖然秉持著不干涉干員私生活的原則,但是基于國家安全的考量,當一名干員的感情關系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必須向上級回報,並且對這一名有感情關系的對象進行身家調查。

    杰克自認他跟列娜只是剛認識,要到回報MI6的程度還是一條漫漫長路,但是他依然小心謹慎的掩飾自己的情報員身分。

    接到邢笠恆的電話時,杰克正在列娜那間到處堆滿了顏料、畫框和畫架的小公寓里。兩人剛剛在床上廝磨了一下午,列娜突然興起要為杰克畫一張半luo的鉛筆素描。

    當他的手機響起,他立即赤luo著身子一骨碌的下床。

    「是銀行打來的,我去浴室里接听。」杰克聳聳肩,朝列娜丟下一個迷人的似笑非笑表情,然後走進浴室里。

    才聆听邢笠恆講了一分鐘,杰克便顯得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低吼起來。

    「你說什麼?極端手段……生命危險?我人在度假,怎麼聯絡……好吧!我馬上趕回倫敦再說。」杰克一肚子火的結束通話,心想,他本來可以有一段時間能和列娜在一起,現在看來又要泡湯了。

    杰克懊惱的兩手抓著頭上的短發,又搔了搔下巴的胡碴,嘴上忍不住低聲罵了幾句三字經。

    當他走出浴室,跳上床上跪坐在列娜面前時,臉上充滿了歉意的苦笑。

    「甜心,我知道本來說好要陪你三天,但是現在恐怕得縮短一天了。我打從心底感到抱歉。」杰克試圖以最柔和的方式道,讓列娜別生氣。

    「怎麼啦?銀行沒有你就要關門倒閉啦?」善解人意的列娜面帶微笑的挖苦道。

    「他們要我馬上趕回去……倫敦那里出了點狀況。」杰克是MI6最頂尖的情報員之一,當然也是一個說謊不臉紅氣不喘、演戲逼真的高手。

    「那你麼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列娜轉動著烏溜溜的淺褐色大眼,嘟起嘴來撒嬌問道。

    「應該很快吧!因為工作的需要,我常來伊斯坦堡做市調。」杰克瞅看著她惹人憐惜的俏模樣,又加了一句,「不見面的時候,我會常打電話給你。」

    「別讓我每天對著你的素描畫像作白日夢。」列娜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著。

    「讓我看看你把我畫成什麼丑模樣?」杰克作勢要搶過她的素描簿。

    「不,才不要!不行哪——」列娜閃躲著,不料杰克半壓在她身上搔她癢,她無處可躲的笑著尖叫,最後招架不住的說︰「好、好,我投降……」

    杰克一把奪來素描簿,兩眼盯看著自己的半身畫像,幾乎看傻眼的稱贊道︰「哇!列娜,你真的有很高的藝術天分!看你畫得多好,就像黑白照片一樣,連我胸上的毛你都畫得一根不少。」

    「你這是取笑我嗎?」列娜嗔道。

    「才不是!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杰克向她保證。

    列娜面帶靦眺的把素描簿搶了過去,看見杰克下半身這時又雄糾糾氣昂昂的向她致敬,她再也忍不住的咯咯笑。

    杰克佯裝出無辜的表情,低下頭看看自己的男性雄風,然後哀聲嘆氣道︰「唉!我的小功貝,我再不趕快去沖個冷水澡的話,恐怕到了明年都還下不了這張床。」

    杰克用力的抱住列娜,深吻了她一會兒,然後很有自制力的跳下床朝浴室走去。

    不多時,浴室里傳來沖水聲和杰克五音不全的歌聲。

    列娜苦笑了一下,順手拾起杰克遺落在床上的手機,她朝浴室瞄了一眼,然後低頭看著手機上的螢幕,迅速的按下手機的功能鍵,找到通話紀錄。

    她把手機上最後一通「已接听電話」的紀錄調出來看,但是上面卻沒有顯現來電者的號碼。她隨即又把手機恢復原狀。

    「喂,大帥哥!」一絲不掛的列娜手上拿著素描簿,一邊下床一邊朝浴室喊著。

    「什麼事,甜心?」杰克的聲音透過沖水聲傳來。

    「你不介意我把你的畫像傳真給我在莫斯科最要好的朋友看吧?」問著話時,列娜已經把杰克半luo的素描從簿子里撕下來,放進擺在書桌上的傳真機。

    「噢,天哪!幸好你不是畫我全luo的模樣,要不然……」

    「要不然我的朋友會更驚訝、更開心!」列娜悶笑了兩聲,縴細的手指按下傳真機上的按鍵,只見那張素描緩緩輸入傳真機里,一路傳送影像到莫斯科去。

    巴基斯坦喀拉蚩

    就在袁儷娸向邢笠邢笠恆警告過後的第十一天,曾經兩度當選為巴基斯坦總理,但是兩次都被迫下台,最後于一九九九年流亡海外,在杜拜和倫敦待了八年的貝娜齊爾?布托夫人,終于得到了現任穆沙拉夫總總的特赦,在十月十八日這一天,搭機返回巴基斯坦,降落在喀拉蚩的國際機場。

    即使在流亡期間,仍然被眾多巴基斯坦人民黨的支持民眾視為黨主席及精神領袖的布托夫人,曾經多次受到反對黨的數個回教組織的恐嚇要脅,其中包括支持塔利班恐怖組織的好戰分子,全都揚言要在她重返國門時將她刺殺。

    而這些恐嚇,後來證實並不只是空穴來風。

    當布托夫人搭乘專車離開喀拉蚩機場,在巴基斯坦警方的保護之下,要前往市區接受二十萬名支持者的游行歡迎時,一輛停靠在路邊的自殺汽車炸彈被引爆,其威力雖然把布托夫人就在附近的巴士座車炸翻了,導致車上無數乘客受傷,但是當時正在巴士上準備演講稿的布托夫人卻安然無恙。

    兩分鐘之後,另一顆威力更強大的自殺炸彈在附近的人群中爆炸,造成一百三十人死亡,死者中大部分是巴基斯坦人民黨的支持者,還包括二十名警察。

    歷經這次恐怖事件的布托夫人,依然堅持留在巴基斯坦,並且繼續為明年一月的國會選舉而奔走,她甚至已經和特赦她返國的穆沙拉夫總統協調談判將來可以分權共治的協定。擔任總統的穆沙拉夫,在巴基斯坦的政治舞台上已經快站不住腳,主流政黨巴基斯坦人民黨支持者的反對聲浪越來越大,甚至連美國也來插一腳,大力宣揚支持布托夫人和穆沙拉夫總統達成共識。

    這件造成一百二十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的恐怖行動,引起了全世界的注目和國際輿論的抨擊,在無數的譴責當中,有一個聲音就來自鄰近的亞洲地區的反恐組織——「防恐特煞」。

    其幕後的首腦人物東方A透過情報網向全世界宣稱,「防恐特煞」的部分成員,將前往巴基斯坦提供布托夫人最嚴密的人身保護,而且東方A即將現身,親自和巴基斯坦的警政署長作面對面的溝通,商議出一套完整的反恐措施。

    英國倫敦

    仍然為「鴻棋精密電子」的IPO和股票上市事宜忙得焦頭爛額的邢笠恆,不但得每天隨時以電話向在台灣坐鎮的父親請示,還得把這些決定作得漂漂亮亮,以瞞天過海的演技讓新公司的英國主管和員工們,以為這些決策都是來自他自己的腦袋,以免引人懷疑。

    再一次,邢笠恆深深覺得自己不是主掌經營管理大權的料,只希望哥哥邢笠維趕緊回來,因為他才是「鴻棋精密電子」真正的新總裁。

    這天早上,當杰克突然出現在「鴻棋」位于利物浦街的辦公室時,邢笠恆除了有些納悶之外,倒也有種見到失散多年親人的感覺。

    「怎麼了?看你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邢笠恆充滿好奇的看著杰克一絲不苟的神情。

    「你有收到東方A的任何命令嗎?」杰克劈頭就問。

    「你的問題很奇怪,你知道嗎?」邢笠恆蹙起了眉心,目光犀利的接著說︰「東方A所有的命令,我都是透過MI6接收……」

    「你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杰克面無表情的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在你的鈦合金頭蓋骨底下,有一個可以收取緊急訊號的微晶片。」

    「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但是那個微晶片只有在東方A生命垂危時,才會收到那道‘死前的訊息’。如果這是你想問的問題,我的答案是沒有。」邢笠恆直截了當的說。

    「你完全沒有收到任何訊號?」杰克仍然半信半疑,他畢竟當情報員已經很久了,即使是成功愉快的合作關系,在情報網里並沒有任何事是單方面或絕對的。

    邢笠恆突然露出一抹冷笑。「別告訴我,你們SIS聯絡不到東方A。」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

    「正確來說,是東方A沒有回復我們的任何一個訊息,我的老板C已經急得直跳腳。喂,你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對不對?難道你都不看報紙嗎?」杰克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我是不喜歡看報紙。」邢笠恆坦白的承認。

    「那你會很不想听到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

    杰克把布托夫人在返回巴基斯坦的第一天就遭到炸彈暗殺未遂的事,還有東方A揚言現身露面,去巴基斯坦「指導」警政署長的情報,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邢笠恆。

    邢笠恆越往下听,一顆心也跟著墜入谷底,他的臉上雖然戴著人皮面具,但是他的表情完全沒有失真,只見他的神情從不可思議,換成了百思不解。

    「東方A現身?有沒有搞錯?」當杰克說完之後,邢笠恆只問了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

    「沒有搞錯。」杰克也同樣有著匪夷所思的表情。

    邢笠恆非常明白這背後所代表的正負面意義。巴基斯坦與印度毗鄰,雖然位于亞洲和中東交迭的區域,但是仍然屬于南亞的邊緣,而身為亞洲地區「防恐特煞」組織的首腦,東方A當然有責任出來維護和平秩序,打擊存在于亞洲境內的恐怖分子。

    但是,不管東方A的「防恐特煞」組織是否有足夠的喝阻力量,讓巴基斯坦的好戰分子打消刺殺布托夫人的念頭,東方A選擇在這敏感的時刻現身根本不是明智之舉,甚至可說是一件愚昧的蠢行。

    因為如此一來,讓所有巴基斯坦好戰分子都知道,東方A即將和穆沙拉夫政府的警政署長進行會談,這無疑是給恐怖分子一個可以一箭雙雕、一石二鳥的大好機會。

    布托夫人返回巴基斯坦,打的是「和平整頓」的旗幟,而東方A代表的是一支維護亞洲和平的正義力量,若是這兩個人同時被恐怖分子暗殺成功,布托夫人之死,將造成巴基斯坦國內的混亂,而東方A之死,則將讓亞洲地區損失一盞正義火炬,「防恐特煞」組織也因而群龍無首,讓恐怖分子有機可乘。

    包令人百思不解的是,東方A在情報網里放了話之後,竟然對英國的MI6三緘其口,暫時避不聯系。

    東方A到底在玩什麼莫測高深的把戲?

    「你要我采取任何行動嗎?」邢笠恆很干脆地問。

    然而,杰克卻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是東方A的‘防恐特煞’,我們MI6沒有權力直接指派你任何任務。」杰.克語重心長的道︰「你只能等,等東方A給MI6回復。至于我嘛,MI6派我去巴基斯坦一趟,畢竟布托夫人曾經流亡英國,受到英國政府的政治庇護。我這一去還不知道得待多久,我雖然百般不願,還是不得不听命行事。我看你在倫敦順利把‘鴻棋’股票掛牌上市之後,就暫時回你那個鬼才知道的秘密基地吧!只要你每天向MI6回報……」

    送走杰克之後,邢笠恆隨即陷入沉思。

    在中東地區臥底半年之後,他本來就想好好休息一段時日,現在又因為袁儷娸的緣故,他原本靜如止水的心弦,現在已像被胡亂彈奏出變奏曲。

    在等著東方A現身的這段日子,邢笠恆打算就把它當作是療傷。

    他現在才知道,「情傷」可以讓他如此心痛,而且後作力特別強烈。

    匈牙利布達佩斯

    邢笠恆一路從倫敦搭乘「歐洲之星」穿越英法之間的海底隧道,又從巴黎馬不停蹄的直奔匈牙利的布達佩斯,十六個小時的車程,心事重重的他發現他根本無法將袁儷娸的影像從腦海中抹去。

    從來不曾墜入情網的邢笠恆,也無從得知情傷究竟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痊愈。他的復元的能力又有多強?如果他從此一蹶不振,從今以後的歲月里,是不是每天都對袁儷娸念念不忘呢?

    愛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因為邢笠恆在這趟回布達佩斯的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失去了昔日的警戒謹慎,沒有多余的心思注意自己是否處在一個危險逐漸逼近的情況中,因為,兩年來他第一次失去了「心防」,他的心已經被袁儷娸攻陷、佔據,讓他心神不寧,魂不守舍。

    于是,雖然已經換了一張新的人皮面具,邢笠恆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周遭是否有可疑的人物,是否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是否有人正在跟蹤他。

    韓國的頂尖間諜閔晏生,一路從倫敦跟蹤邢笠恆到布達佩斯。隔了一段短距離,以陌生的人群作為掩護,他跟著邢笠恆在尼烏加提火車站下了車,然後又跟著邢笠恆搭上地下鐵列車,最後在「歌劇院站」一起下車。

    任憑邢笠恆如何用人皮面具千變萬化,閔晏生也能以一雙間諜的鷹眼,把他從一群陌生人中認出來。

    他看過邢笠恆的真面目,記得邢笠恆的聲音,甚至知道邢笠恆的腦袋里在想些什麼,畢竟他曾經和邢笠恆一起被關在敘利亞的一座地窖里三個月。

    在那三個月里,他們一起遭受皮肉酷刑,一起被連夜盤問,一起吃著監牢里有蛆的食物,然後兩個人變成了肝膽相照、惺惺相惜的患難之交。

    他和邢笠恆有著英雄惜英雄的豪情氣概,也曾經淚眼相對,窩在充滿跳蚤的污穢惡臭破毯子底下互道心事;他甚至驚訝的發現,兩人竟然有著類似的富家子弟背景,同是憑著一腔熱血加入了間諜的行列,從事情報工作。

    但是,在道盡了心中所有的秘密之後,閔晏生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預先設計好的圈套,邢笠恆正是把他綁架又關進地牢里的主謀者。

    接著,一名代號叫作B的MI6干員,以閔晏生的臉做了個模子,之後邢笠恆就開始戴著他的臉假扮他,而當他渾身是傷的被丟在荒郊野外的一條公路旁時,老天爺並沒有讓他死。

    韓國情報局早就懷疑他是不是個雙重間諜,現在又因為邢笠恆假扮成他在中東從事諜報工作的關系,從幾個中東小國里都有風聲放出來,一個重金懸賞的人頭令已經針對著他。

    即使閔晏生可以重返韓國,也只有被調查、羞辱的份兒,在他的直屬上級長官面前,他現在算是徹底的顏面盡失,榮譽掃地,身敗名裂。

    他早已回不了家了,這一切都是因為邢笠恆!

    閔晏生無法咽下這口氣,他要報復,要把邢笠恆碎尸萬段才能一泄心頭之恨。

    稍一分神,閔晏生發現邢笠恆的身影已然從眼前消失。他收斂一下心緒,聚精會神的在魚貫走向兩座出口樓梯的人群梭巡,然後他快步跑向其中一道出口,到地面上來。

    閔晏生的眼前赫然矗立著匈牙利歌劇院,他一陣東張西望,但是並沒有找到邢笠恆的人影,他納悶著,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分鐘內,像一名魔術師般消失在空氣中?

    難道邢笠恆根本沒有到地面上來?

    閔晏生一點也不心急,他的唇角甚至泛起一抹詭異、自信的微笑。

    無論如何,邢笠恆是在「歌劇院站」走出地下鐵列車的,那表示他就在附近不遠處。

    邢笠恆曾經用三個月的時間套出他心中所有的秘密,現在,他也打算不惜花三個月的時間,守株待兔的盯著這座地下鐵站,獵取邢笠恆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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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巴基斯坦伊斯蘭瑪巴德

    邢笠恆只在布達佩斯待了十天,因為東方A終于打破沉默跟MI6聯系,留了一則訊息給他。

    「立刻前往巴基斯坦首都和杰克會合,監視市區內的警政署大樓,在幾天內就會有新的發展,其他的事由我來處理。」東方A被MI6錄下來的電腦合成機械聲,透過越洋電話,傳進站在公共電話亭里的邢笠恆耳朵里。

    現在,邢笠恆易容扮成一名戴著銀框眼鏡、外表斯文的巴基斯坦年輕人,正和杰克坐在伊斯蘭瑪巴德市警政署辦公大樓對面的一家茶館里,一個喝著濃咖啡,另一個則捧著一杯中東熱茶。

    「杰克,已經兩天了,我們究竟在等什麼?」邢笠恆的眼楮隔著沒有度數的眼鏡片,直直的盯著對街的動靜。

    「如果東方A要我們在這里等,自然有他的道理。」杰克很有耐心的輕說著。

    這種磨人性子的工夫,他早就被訓練得爐火純青。

    「我只是納悶究竟要等幾天?我倒是不怕行動開始的那一刻。」邢笠恆不輕不重的說著,心里想著,這種巴基斯坦手磨咖啡豆調出來的咖啡,一點也不合他的口味,他倒寧願在歌劇院的密室里花一個小時戴上一副面具,只為了去布達佩斯的「詩人廣場」喝一杯香醇的卡布奇諾。

    「有動靜了!」杰克突然說道,但是他臉上除了那一貫似笑非笑的嘲諷表情,似乎沒有興奮的意味。

    邢笠恆看向對街警政署的門口,兩部黑色的賓士七人座休旅車剛停了下來。

    「你是指那兩部休旅車?」邢笠恆半信半疑的問道。

    「在巴基斯坦的街頭,你看過幾部這麼高級的車?」杰克半眯起眼楮反問他。

    杰克的判斷沒有錯,一群穿黑色西裝的人正神色匆忙的下車,看起來像是一群保鏢簇擁保護著中間的那個人。

    「是東方A?!」邢笠恆情不自禁的拉長了脖子,瞠大了眼楮,看著被團團包圍在四名大漢中間的黑西裝男子。

    杰克突如其來的冒出一串悶聲冷笑。

    「你有沒有想象過東方A戴著一副夸張的淡紫色墨鏡的古怪模樣?」他的語氣中帶著尖酸刻薄。

    「怎麼,你認識他?」邢笠恆仍目不轉楮的盯看著那名男子。

    「燒成了灰我都認得出是他。」杰克沒好氣的啐了一句。「連你哥哥都認識他,因為邢笠維和我曾在里島救過他一命。」

    一群訪客在門口和幾名巴基斯坦的警方人員握手寒暄,接著魚貫走進警政署大樓。

    邢笠恆依然滿頭霧水,摸不出半點頭緒。

    「那他不可能是東方A,他到底是誰?」

    「他名叫左紹華,以前是美國CIA的大紅人,現在則是個任誰只要花得起錢就可以雇用的情報販子。」杰克看了一下邪笠恆驚訝的反應,接著又說︰「我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東方A教我們在這里等新狀況,而前來和警政署長密談的人,竟是一名情報販子,那麼,東方A和情報販子之間有什麼關系?」

    邢笠恆忖想了片刻,但眼楮仍盯著那輛現在正駛到一旁去停在停車格里的黑色賓士休旅車。

    「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東方A跟MI6聯系時,卻矢口不提和巴基斯坦警政署長密談的事?」邢笠恆轉過來看杰克一眼,然後又回過頭去注意車子的動靜。

    「你是說……」杰克挑起眉。

    「也許東方A根本沒有說過那些話,也沒有打算在巴基斯坦現身。」邢笠恆平靜的說著。

    「你的意思是,有人假裝東方A,放出那些風聲?」

    「我突然想起儷娸在倫敦警告過我的話,她說,中國政府會采取極端的手段,把藏在樹洞里的兔子用煙燻出來。儷娸她,她……」邪笠恆突然變得像囈語一般喃喃說著。

    「所以你的答案是中國政府搗的蛋,他們雇用了情報販子左紹華來扮演東方A,放了一些狂妄的話,目的是要把真正的東方八逼得現身?笠恆,你有沒有听見我在說話?你到底在看……」杰克不得不把目光移去,看往邢笠恆正看得出神的方向。

    邢笠恆整個人都傻住了。

    一時之間,他又有著從腦部受重傷後的這兩年來常有的那種半夢半醒的錯覺,他不知道在此時自己是否醒著,或是在作夢,分不清楚眼前所看見的一切,究竟是一場虛幻的夢境,還是歷歷在目的真實世界;是他虛擬的記憶,還是夢境成真。

    因為,當他剛才向杰克提到袁儷娸時,目光從茶館的落地窗望出去,盯看著那輛黑色賓士休旅車在停車格里停妥,然後,他就看見袁儷娸從那輛車的駕駛座走出來。

    「杰克,你看得見我看見的嗎?」邢笠恆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而且也擔心杰克會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啊!她不就是那個飛行員?」

    原來杰克也看見了。邢笠恆如釋重負的說︰「對,她就是儷娸,所以我不是在作夢。」

    由于邢笠恆說得詭異,所以杰克忍不住蹙起眉頭瞅看著邢笠恆,然而邢笠恆已經從座位站起身來。

    「恕我失陪,杰克。」邢笠恆慢條斯理的用紙巾拭了一下嘴角,又說︰「我得過去跟她說幾句話,而且很快的,我們就可以知道那個叫左紹華的人是不是在假扮東方A,還有,儷娸為什麼是他們的司機。」

    最後那一句其實無關痛癢,只是邢笠恆自己想知道的事。

    杰克文風不動的坐在原地抬眼看著邢笠恆,唇角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暗示著什麼,但是他終究沒有阻止邢笠恆的打算。

    巴基斯坦的國會大選正如火如荼的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剛返國門就遭暗殺未遂的前任總理布托夫人絲毫不畏懼的到處參加支持群眾的集會游行,舉行公開演講。這陣子大街小巷里,到處充滿了布托夫人的看板和傳單,街道上的人車也似乎顯得比往常忙碌擁擠。

    邢笠恆走出茶館,橫越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筆直的朝袁儷娸過去。

    袁儷娸確實是在出任務,她穿著合身、扣起排扣的黑色西裝外套和長褲,正提高警覺的站立在賓士車駕駿座門外,目光不時掃貓著附近的動靜。

    她看見一名不疾不徐地朝她筆直走過來的巴基斯坦男子,于是不動聲色的把右手插入西裝外套里的腰側,那里有一把手槍。

    邢笠恆忍不住露出會心的一笑,假裝左顧右盼的注意著街道上來往的車輛,然後若無其事的走向袁儷娸,但是他並沒有直接走去停在她的面前,而是隔了兩步之遙,從她和賓士車的旁邊擦身而過。

    他眼楮看著前方,連頭也沒回的急促說了一句話。

    「儷娸,是我!」

    他的聲音夠清楚,足以蓋過街上車水馬龍的嘈雜聲,袁儷娸听見了,呆楞了一下,之後將手又從西裝外套里伸了出來。她受過的嚴格訓練讓她即使是在最危險的時刻依舊可以不動聲色,不慌不忙,但是,她此刻可以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已經加速。

    她佯裝若無其事的看向邢笠恆的方向,眼角余光看見他走向警政署大樓。他故意避開大門口,走到一旁,倚靠在一根廊柱旁等著她。

    袁儷娸只考慮了幾秒鐘,心想,邢笠恆所站的地方只離賓士車大約十來公尺,她即使走過去,還是可以清楚看見停靠在路旁的賓士車,也不算是擅離職守,丟下一部昂貴的車子不管。

    她以電子遙控鎖把車門全鎖上,然後不疾不徐的朝邢笠恆走去。

    之後,一對苦命鴛鴦分別看向街道上不同的方向,隔了一步之遙,幾乎是背對背的悄聲說話。

    「我看過你是個韓國間諜,也看過你是個梵蒂岡修士,現在你看起來像是個巴基斯坦的大學生,那下一次呢?」袁儷娸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感傷和命運作弄人的無奈。

    「你好嗎?儷娸……」邢笠恆一喚她的名字,聲音就變得沙啞哽咽。

    「我們的時間不多,你也不是專程來問我好不好的,你有什麼話就趕快說吧。」袁儷娸強忍著在眼眶中流轉的淚水,語氣強硬的一口氣說完。

    邢笠恆霎時有種被人在心口上捅一刀的感覺,但是他知道即使袁儷娸現在真的拿一把利刃刺進他的心髒,他也絲毫沒有肉體上的痛覺,只有心痛……

    他執意要把心里的話說出口。

    「我回到布達佩斯後,有十天自己的時間,在那十天里,我想了很多……」邢笠恆喃喃說著。

    「我警告過你了,中國政府不會輕易罷休!東方A的豐功偉業太多了,而政治越來越民主自由、經濟越來越強勢壯大的中國,想要跟東方A合作。」袁儷娸也說著。

    宛如兩個人處在不同的場景里各說各話,又好像兩部不同的電影被同時在螢幕上放映,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交替的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對白。

    「我發現,我根本無法把你忘記……」

    「中國要在亞洲做個名副其實的老大哥,甚至在打擊恐怖分子的行動上當主導的角色。」

    「這是我這一生中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發現某個人在我的生命中不可或缺……」

    「所以,他們雇了一個情報界的老手假冒東方A……」

    「少了你的日子,我發覺比少了半邊頭蓋骨還要痛苦,我就像只迷途羔羊一樣無所適從,我好想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甚至有線民提供情報,說布托夫人在年底之還會被恐怖分子暗殺,只是不知道哪一天會發生……」

    「兩年了,我過著鬼魅般的日子,我好疲憊,好想脫離這一切,遠走高飛……」

    「這是我的最後一趟海外任務了,回中國之後,我就會被冷凍起來,接受一連串的心理測驗、國家忠誠度測驗……」袁儷娸喃喃說著。

    「不見天日的日子我過怕了,用整整兩年的時間為了世界和平,冒著生命危險東奔西走,我想也夠了!以前我不願意做我父親金造鳥籠里唱歌給他听的金絲雀,卻沒想到,我依然過著籠中鳥的生活,沒有……」

    「再過不久,他們就會發現一切,發現我任務失敗的真正原因,然後就會禁止我再度飛行。現在的中國講求人權,已經沒有所謂的勞改下放了,但是哈爾濱的雪地,跟西伯利亞一樣冷,很快的,我將會失去……」

    然後,各說各話的一對苦命情人,不約而同的說出了兩個字——

    「自由。」

    邪笠恆和袁儷娸同時說完「自由」二字之後,頓時變得沉默,轉過臉來愛憐的靜靜睇著對方。

    接近正午時分,坐落在附近的一座回教清真寺,透過了擴音器喇叭,傳出召禱人高亢的清唱,古老的經文在吟唱中召喚著回教徒前往寺內做正午的禱告。

    街道上的人車似乎突然少了許多,連嘈雜聲也減少了,只有召禱人的吟唱在召喚著,就好像牧羊人呼喚著離群的迷途羔羊。

    突如其來的,袁儷娸一手靠在廊柱上,另一手則按住了小腹,彎著腰,臉朝向地面干嘔著。

    迷途羔羊在召禱人的聲音中找到了歸路。

    邢笠恆兩眼瞪大的楞看著袁儷錤,在目瞪口呆片刻後,他倏然恍然大悟的明白一件事。

    「儷娸……你,你懷孕了?!」邢笠恆悲喜交集的聲音就像風中的呢喃,隨即化成一道黯然神傷的音符,他又支支吾吾的追問,「你原本並不打算告訴我嗎?」

    袁儷娸強忍著肉體和心靈上的痛苦,她無怨尤、無悔恨的輕輕搖了搖頭,直起身來。

    「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這一切都不怪你。」她朝他勉強露出一抹淒楚的微笑,試著安慰他。

    「但是,那是我們的孩子!」邢笠恆幾乎失控的低聲咆哮著,眼中浮出一層淚光。

    「你說,我的上級長官會讓我留下這個孩子嗎?」袁儷娸的心正在滴血,悲泣聲則撕裂著邢笠恆的心。

    「你可以離開軍隊,可以跟我走!」邢笠恆已經心神迷亂,不顧旁人的側目,語無倫次的狂吼著,並且作勢要走過去一把將袁儷娸擁入懷里。

    「不!我求你,不要過來,不要踫我!我們的四周都是危險!」袁儷娸兩手無力的趴靠在廊柱上。

    「你現在就跟我走!」邢笠恆突然像個無助又固執的小男孩,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同一句話,「儷娸,你可以現在就跟我走……」

    「走?我能走去哪里?我從小是個孤兒,軍隊是我生命中的一切。」袁儷娸無力絕望的泣訴著。

    「但你是我的一切,儷騏……我愛你!我愛你……」悲不可抑的邢笠恆,雙臂交叉靠放在另一面的廊柱上,將臉埋在臂彎里痛哭失聲。

    此時,警政署大樓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人聲嘈雜的騷動,兩名巴基斯坦的警察正大聲收喝著閑雜人等趕快退出門廊,在他們的後方,左紹華被四名保鏢般的大漢簇擁著,由幾名當地官員陪同,一起走出大門口。

    袁儷娸以衣袖拭了拭充滿淚水的臉,向邢笠恆哽咽地低聲道︰「我有任務在身,得先走了。」

    她一說完便轉身朝黑色賓士車停放的地方奔去。

    「不要走!你不要走……」邢笠恆無力的伸出手,想抓住袁儷娸已經遠離的背影,但是他終究什麼也抓不到,他連迭的呼喚聲,成了一陣微風般的嘆息。

    穿過迷蒙的淚眼,他看見袁儷祺率先坐上駕駿座,左紹華在和身旁的警政官員一一握手之後,從口袋中掏出他那副淡紫色的墨鏡戴上,像一名好萊塢明星似的環視四周一圈,這才坐進後座,四名保鏢隨即跟進上車。

    街道的另一邊,邢笠恆看見杰克已經走出了小茶館,大刺刺的穿越馬路,卷起了白色襯衫的衣袖,一副要向人尋仇的模樣,朝左紹華的座車走去。

    賓士車所有的車窗都關著,門鎖也同時鎖上,引擎也已經發動,準備離去。

    這時,一記從天空中傳來的刺耳呼嘯聲,像吹口哨似的,引起街邊路人的注意,已經快走到賓士車旁的杰克也好奇的邊走邊抬起頭,往後上方的天空看去。

    之後,路人們開始尖聲驚喊,行駛中的車輛也都緊急煞車停下,車內的人連滾帶爬的下了車,跟著那些路人往四處驚慌的逃竄。

    邢笠恆看向天空,只見從對街的一座約十層樓高的辦公大樓樓頂上,有一樣快速飛行的東西拖曳著一道長長的白煙,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已經不偏不倚的朝黑色賓士休旅車飛射而去。

    那是一枚以手持火箭筒發射的火箭飛彈!

    當杰克往一旁快跑數步,然後撲身往路旁停放的一輛小貨車後方跳跌而去的同時,邢笠恆已忍不住嘶聲吶喊。

    「儷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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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死關頭危在旦夕

    在火箭飛彈射中黑色賓士休旅車之前的五秒鐘,周遭似乎成了一部以慢動作演出的電影,在邢笠恆的眼中看來,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宛如身在一場醒不了的惡夢中一般,邢笠恆拔腿想跑,但是,他的腿就好像被千斤重的鉛塊絆住,每一步都變得格外吃力,然而他並不是想逃命,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像個失心瘋的狂人,沒命的往那輛黑賓士休旅車的方向跑去,心里面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這是他的世界末日;如果袁儷錤將在五秒鐘之後,被火箭筒飛彈炸得粉碎,尸骨不存,那麼他要跟她同歸于盡,他要跟她在一起,還有……他們還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今生無緣,那麼就來世再聚吧!

    坐在黑色賓士車駕駛座上的袁儷娸,在這五秒鐘內,所有她和邢笠恆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像散落的照片一般全從她眼前飄掠而過,讓她重溫著那些短暫而甜蜜的片段回憶。

    但是,此時此刻,這最後的五秒鐘卻是她的驚夢時分,當這場惡夢過去,她將永遠醒不過來。

    棒著車窗玻璃往外看,一枚火箭筒飛彈拖曳著彌漫的白煙,映現在玻璃上,也映現在袁儷娸充滿恐懼的眼眸里。

    她想再看邢笠恆最後一眼,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內,她轉頭看向邢笠恆的方向,然而這一看,她的恐懼更是加深。

    「不——不——」看見他沒命的朝她奔來,袁儷娸狂烈的嘶喊著,但是她的聲音被車窗玻璃擋住了’削弱了。因為邢笠恆的生命也跨越雷池進入了死亡界線,她比自己生命受到威脅還要來得恐懼。

    然後,一切靜止了。

    大地沉寂,眾神無語。

    在最後的一秒鐘,火箭筒飛彈的尖端刺穿了黑色賓士車的車體鋼板,就在車子前後座兩扇車門的中央。

    邢笠恆的心碎了,他的腿已然癱軟,在離座車只剩三公尺的地方,他無力的跪坐在地上,在他的眼楮合上之前,看了車窗內的袁儷娸最後一眼,四目相接的剎那間,兩個人交換了一個了然的微笑,等待著死神降臨。

    最後一秒鐘很快的過去。

    但是,邢笠恆在合眼的時候,又听見四周的嘈雜聲,于是他又張開雙眼,接著,他完全不敢相信眼中所看見的一幕。

    那枚火箭筒飛彈幾乎有三分之一埋進了賓士車的車身,由上而下以四十五度角斜立著,但是沒有爆炸。

    邢笠恆又有了新生的力量和勇氣,盡管飛彈隨時可能突然爆炸,但是他又站了起來,奮不顧身的跑完那最後三公尺,一個箭步向前就伸出手欲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但是,不論車內的六個人如何拚命的想將車門打開,車門卻全部莫名其妙的被鎖死了。

    「打不開!電動窗也失靈了!」隔著車窗玻璃,袁儷娸驚恐萬分的大聲向車外的邢笠恆道。

    這時,杰克也來到車旁,他向車後座一望,帶著詭異的微笑向左紹華看一眼。

    左紹華見到是杰克站在車外時,臉上露出的驚訝表情,將令杰克回味無窮,終生難忘。

    邢笠恆動作迅速的拔出了手槍,準備朝車門手把的鑰匙孔附近開槍,卻被杰克阻止。

    「這是一輛防彈車,你的子彈射不穿的。」杰克直截了當的說。

    「總得一試呀!我就算把車子拆了,也要把儷娸救出來!」

    但是說歸說,急也沒有用,在沒有想出打開車門或擊碎防彈車窗的方法之前,隨時會爆炸的飛彈很可能把車內外一共八條人命送上西天。

    警政署內大批的武裝警察跑了出來,但是眾人也馬上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一下子每個人也都保持距離的尋找掩護,沒有人敢靠近一步。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車門的中控鎖卻突然失靈,後座的五個人立刻開門,連滾帶爬的作鳥獸散,朝不同的方向逃離危險的現場。

    邢笠恆一手護著袁儷娸的肩膀,兩人連同杰克一起跑向對街茶館的方向,離四門大開、插著一枚飛彈的車子至少有十五公尺。

    眾多路人都就地尋找掩蔽物,沒有冒著被炸傷危險而遠離現場的人,全都躲在粗大廊柱的後方。意外的,杰克發現左紹華就在下一根廊柱的後方,坐在地上,兩人隔了兩家店面遙遙相對。

    邢笠恆和袁儷娸跑到杰克身旁半蹲著身子,三個人心有余悸的面面相覷。

    「那些巴基斯坦警察是干什麼吃的?怎麼都沒有人去追發射飛彈的恐怖分子?」袁儷娸被嚇出了一身汗,蒼白著臉氣憤地說著。

    「我看見那枚飛彈是從街道這邊的一棟大樓的樓頂發射出來的,即使現在他們全員出動前去追輯,恐怕對方的人也早就跑了!」邢笠恆微喘著氣說。「儷娸,你還好吧?」

    袁儷娸五味雜陳的深深凝視著邢笠恆的雙眼,突然有種死里逃生之後想哭的沖動。

    「同樣的問題,你今天已經問我兩次了。」袁儷娸嘴上不饒人的硬是這麼說,但是末了還是向邢笠恆露出一抹淒楚的苦笑。

    「你美麗的‘接引者’在說什麼?」杰克好奇的問。

    「沒事!」邢笠恆言簡意賅的回了一句。

    就在這時,杰克和幾步之遙外的左紹華,兩人同時听見他們的手機響起,兩人也都心知肚明的互看一眼。

    「東方A!」杰克率先接听。

    「我剛收到情報,」東方A電腦合成的機械聲音傳來。「杰克,你和邢笠恆都沒事吧?」

    這是邢笠恆第一次听到別人接到東方A的電話,一時之間,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復雜,他終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自己並不是東方A。以前他還常懷疑自己會不會在頭腦不清醒的時候,透過東方A電腦合成的聲音,故布疑陣地向MI6留訊息給他自己。

    看來他腦子受到的傷害還挺大的,他也未免想太多了,幾乎成了個偏執狂。

    邢笠恆轉臉看了身旁的袁儷娸一眼,他想要完全脫離情報工作的決心,在這一刻更加篤定。

    「左紹華,你怎麼不吭聲?」東方A故意讓杰克听見他在向左紹華說什麼,所以用的語言仍是英文。

    「東方A,你怎麼知道我在巴基斯坦?還是我剛剛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左紹華不解的問。

    「Iamwschingyou(我在監視你)!你真的以為東方A很好當嗎?」東方A說得嚴厲。

    「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效命。」左紹華自我辯駁道。「都是我以前有把柄落在中國政府手上的緣故,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啊!」

    「只要你記住,那些恐怖分子要殺你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你今天只能算是走運。」

    東方A把話說完,便切斷了通話。

    罷收起手機的杰克,這才注意有兩名武裝巴基斯坦警察,手持著保護盔甲,正如履薄郭的離著座車十來公尺遠,檢視著插在車身上的未爆飛彈。

    「他們八成要等爆破專家來取出飛彈。」杰克沒好氣的向邢笠恆搖頭道︰「然後危及更多人的生命。」

    「如果是由你主導,你又會怎麼處理?」邢笠恆半帶挑釁的直接問。

    杰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徑自探出頭去,左右上下的勘查著座車附近的環境,然後轉頭向左紹華喊話。

    「喂,情報販子!你去告訴那些家伙我是誰,然後教他們趕快把整條街區疏散,連附近大樓建築物里的人都要撤離得半個不剩,我來教教他們詹姆斯?龐德的做法。」然後,杰克轉過頭來向邢笠恆似笑非笑的說︰「我這算是回答了問題了吧?」

    在十分鐘內,手持喊話筒的警察們連叫帶罵的把附近民眾全部疏離,整條街頓時像外星人入侵後的電影場景,連警察們也都撤退,保持安全距離。

    邢笠恆和袁儷娸在下個十字路口上,擠在一群看熱鬧的人群中,附近的左紹華則頗富興味的等著看好戲。

    眾人只見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單槍匹馬的杰克兩手上各持了一把槍,右手上的是他自己的連發式點三八手槍,左手中則是剛剛從警政署里調借來的一把鋼索。

    杰克踱到黑色賓士休旅車和建築物之間的人行步道上,再一次仔細查看著四周。賓士車是停靠在警政署大樓的大門口外,而大樓的四樓頂上並列著一排四根粗大的旗桿,從建築物的牆壁上伸出來,每一根旗桿上各自垂掛著一面巨大的國旗,飄揚在人行步道的正上方。

    杰克選擇了一個定點,站在人行步道上,他甩了手腕一會兒,又忽左忽右的搖崗著脖子和頭,連續喘了幾口氣,儼然是一名即將起跑的運動員。

    但是他不是要跑步,而是要往空中飛去。

    杰克仰起了臉,定楮看著上方四層樓高的一根旗桿,他舉起了左手的鋼索槍發射,飛出去的鋼索前端有一截錨形的掛鉤,掛鉤飛過了旗桿,然後到了一定高度之後便以自由落體的速度落向地面,但是掛鉤已經在旗桿的另一邊,超過旗桿高度的鋼索部位便借著掛鉤的重量,環繞著旗桿連續好幾圈。杰克把槍上的收回鍵按下,部分鋼索縮進了槍內,也同時使得掛鉤緊緊的扣在旗桿上。

    杰克往上高舉的左手和地面垂直,又按下收回鍵之後,整個人便只靠著左手持鋼索槍的力量,往旗桿的方向飛躍而去。怛是,他的臉則是專注的朝下方看,他右手的槍在飛躍的過程中,也連續朝他身下的賓士車連續開槍。

    賓士車只在子彈擊中的地方應聲陷落出一個凹孔,但是子彈並沒有貫穿車頂。

    其中一發子彈擊中了斜插在車側的火箭筒飛彈,一團冒著黑煙的火球在轟隆的爆炸聲中升起,直逼吊掛在四樓旗桿上的杰克,爆炸的威力,不但把車子炸得支離破碎,幾乎撼動了整條街,也震碎了許多辦公大樓的玻璃窗。

    爆炸的巨響之後,安然無恙的杰克放松了手中的鋼索,然後整個人垂直下降,宛若一名剛表演完特技的馬戲團空中飛人。

    當群眾們紛紛響起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人群中的邢笠恆悄然向左紹華靠過去,在他的耳畔低語。

    「你認識我哥哥,我就是邢笠恆。」邢笠恆四平八穩地道︰「我知道那四名保鏢其實是中國的特務,負責監視你和儷娸的一舉一動。我現在就要把儷娸從這里帶走,而且我不希望你回頭看我。」

    左紹華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坐在飛往布達佩斯的班機上,邢笠恆一直握著袁儷娸略顯冰冷的手,久久不放。袁儷娸雖然一再朝他擠出一絲笑容,但是邢笠恆看得出來,她從上飛機之後就顯得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怎麼啦?你們飛行員坐別人開的飛機,都會像你這樣忐忑不安嗎?」邢笠恆半開玩笑的問。

    袁儷娸明白他是想逗她放輕松,只是,她剛剛作了一個生平最大的決定,激動的心情尚未能平復。

    「笠恆,在那枚飛彈朝我飛過來的時候,我就開始後悔當時沒跟你一起走,現在我決定跟你去天涯海角任何一個地方,我並不後悔,只是……」袁儷娸停頓了下,咬著下唇蹙起眉心。「我一直強調,別低估了中國的情報網。我擔心的是,我們又能逍遙多久?他們遲早會找到我,把我送回去。」

    「別擔心。」邢笠恆握緊了袁儷娸的手。只要她在他的身邊,就是天塌下來他都不怕。「我已經跟我最信任的好朋友聯絡上了,他叫‘B’,是MI6的面具專家。我們和他在布達佩斯會合之後,他會透過MI6給我們新的護照和一個新的名字,然後我們就遠走高飛,消失在世界上的某個小角落,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我們可以平靜的過日子。」

    「世界上的某個小角落……」袁儷娸直視著他的眼,又期待,又害怕的喃喃重復著邢笠恆的話。

    「沒錯!對了,當你有個新名字和新護照的時候,第一個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邢笠恆柔聲的又問。

    袁儷娸陷入了沉思,轉臉望向機窗外的萬里晴空,在那沒有極限的蒼穹中,曾經留下許多她的翅膀飛過的痕跡。

    「有人跟我說過一個故事……」

    那個人其實就是她兩年前墜機身亡的未婚夫李立杰,但是她不想提起他,造成邢笠恆的醋意或誤會。她欲言又止了片刻之後,才繼續說下去。

    「據說,在中國、印度和尼泊爾三國邊界的交點上,喜瑪拉雅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叫‘疆拉’的小村莊,有個尼泊爾老人,曾經是絲路上的駱駝隊商,但是現在老了,也看遍了人間事,就開了家小茶店終老。听說他泡的茶,每個客人喝了感覺都不同,而他的小茶店就叫作‘來去’,暗示著世事無常,來去匆匆。那家小茶店曾經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邢笠恆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直握著袁儷娸的手,他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當她隨著他遠走高飛,必須拋在腦後的不僅是舊時的記憶和昔日的夢想,每個離鄉背井的游子難以割舍的是,當新的旅程的開始時,也同時離自己的家鄉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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