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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潔塵 -【夜櫻流歌(戀物語之植物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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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塵 - 夜櫻流歌(戀物語之植物篇)

她有著最明豔的外表,卻有著最灰暗的心,
像朵帶毒的櫻花,沈浸在自己迷蒙的世界之中。
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忘記一切痛苦。
所有的陰謀之下都隱藏著殘酷的真相呵!
對於深情的他,她無奈亦無力相隨。
他是夜之子,帶著死神而來。
第一次見面,
就震驚於她眼中那種捨棄一切的絕然與冷漠。
那應是心痛到最終後的結果,或許便是心死而致?
他不知道原因,
他只想用溫柔與愛來化解她眼中的冰雪,
如果上天給他足夠的時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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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我的前世是一朵雪櫻
  今生亦要在風間凋零
  若你在夜中與我相遇
  請小心拾起
  讓殘香伴你永恆
  或許我的前世是一縷清風
  為了櫻香而放棄生命
  若上天決意將我們拆散
  請不要哭泣
  相信我們的靈魂必將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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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

  她不知道這是她的幾次想起這段話,很巧的是,每次想起都是在櫻花初綻的時候。美麗的櫻花沿街而開,放眼望去如一道依天而織的長錦,映紅長空。她站在櫻花樹下,讓那些花瓣靜靜地落於一身,感受著那些花語,領悟著美麗的死亡。

  珍愛生命??她淒淒而笑,當整個世界中你已無人可愛,也無人愛你之時,生命只不過是個尚能行走的軀殼罷了,何需珍愛?誰來珍愛?

  一片花瓣在眼前落下,她用手接住,無意識地將它撕碎,然後又接住一片,又將它撕碎,那滿地的殘英是她生命的替代品。她恨櫻花勝過憎恨自己的生命。

  人活著為什麼要這麼痛苦?人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地活著?

  美麗的眼眸中有著淡淡的哀傷,輕愁無限,漸漸漫進整個心底,將心底紮出血,紮出痛。痛到幾乎麻木。

  迷蒙之中驟然在心底震出一聲巨響,伴隨著一個女人淒慘的尖叫,手邊的花瓣突然變成一抔鮮血飛撞上她的臉,眼前霎時是鮮紅的一片,遮住眼幕,像紅色的海。她大驚,揮手拋開,待心情平復才漸漸醒悟這不過又是一個幻覺而已。但那些花瓣便像濺起的鮮血一樣,已經依附在她的衣襟之上。她有幾分慌亂地將之撣去,雙手緊緊捂住耳朵,企圖逃避剛才那聲巨響的再度重演。

  那是一個噩夢,纏繞她一生,無法抹去。

  她有著最明豔的外表,卻有著最灰暗的心。

  她踉蹌著跑掉,妄圖遠離美麗,逃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但那溫和的聲音又再度響起“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她跑得越快,那聲音依舊斷續飄搖的緊緊尾隨而來:“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要記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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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本京都 六神會

  轉過回廊,庭院,花閣,在一間寬敞的和室中對坐二人。年長者身著和服,氣宇威嚴森冷,瞳眸閃爍間不怒自威,有著極強的懾服力。年輕者相貌儒雅,身著西裝,也是雙膝而跪,神色恭謹而內斂。兩人雖然都在注視著面前的棋盤,卻顯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三穀會的事處理得怎麼樣?”老者先發問。這是六神會的會長:風間長次。

  年輕者忙收回即將落下的棋子,恭敬地回答:“已基本處理完畢,只有三穀清則一人在逃。”

  “讓他逃了?”老者濃眉一擰,毫不掩飾地當面訓斥:“簡直是廢物!”

  年輕人低著頭沒有辯白,這是他對父親最起碼的尊重。稍待片刻,他繼續說道;“小夜已經去追了。”

  風間長次的神色並未緩和,反而更加冷硬:“為什麼要叫小夜去?我不是說過現在要儘量避免派他執行任務嗎?”

  年輕人名叫風間日向,是風間長次的長子,而他們口中的小夜是風間長次的次子,風間夜。風間日向繼續解釋道:“主要是因為三穀清則逃到了英國,小夜正好在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接應他了。估計最遲這週末他應該能回國。”

  “等他回來,帶他先來見我。”風間長次下達了命令。

  “是。”風間日向輕輕躬身。

  “啪”的一聲,一枚棋子敲擊在棋盤之上,發出悅耳的聲音。

  和室外花香嫋嫋,如雲靄彌漫。這裏看上去是一片的寧靜祥和。

  …………

  三穀清則此刻正躲在英國鄉間的一座小古堡中。

  碩大的古堡建立在懸崖峭壁之邊,到了夜晚,懸崖邊上的海濤拍擊聲尤其震人心魄。

  三穀清則聽著這海浪聲,已經有好幾天不曾好好睡過一覺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到了明天,他就可以找到偷渡的船隻駛過大海,奔向他心中自由的國度:美國!所有的恐懼與驚慌只有在想起美國之時才可稍稍平復。美國,是自由的天堂,是人權的樂土!只有美國才可以讓他完全逃避六神會的追殺。想到那高舉自由之火的女神像,三穀禁不住心潮澎湃。

  四周除了海浪聲,一片沉寂。突然間,他好象聽到了什麼。他心下發緊,警覺的抓起枕畔的手槍,躡手躡腳地來到房門邊,俯聽著外面的動靜,但是又什麼都聽不到了。他仍舊不放心,拉開房門,一步步捱到樓梯口向下探望,樓下大廳的蠟燭還在獨自燃燒,大門緊閉,一切如常。只有旁邊的一扇窗戶半開半閉,呼啦啦灌進不少的海風。他松了一口氣,走到窗臺邊,將槍放在窗臺上,伸手去關窗戶,也就在這一刹那,一把銀光閃閃的手槍已經抵在了他的額頭之上。

  “真是抱歉,三谷先生,打攪了您的休假。”那溫和的聲音好象日本夏夜的清風,還帶著淡淡的櫻花之香,與海浪聲相融有著說不出的風情。但三穀的心也在此刻一下子跌進屋外的深淵之中。

  窗簾輕輕被夜風吹起,若隱若現著一張屬於東方的俊美之臉:他有著如少年般天真無邪的面容,卻有著魔幻詭異的感染力和懾服力。那雙眼睛清澈聖潔,好象富士山上最皓潔的白雪,在黑夜中望來,更似暗夜的星辰,璀璨得逼人。

  他是夜之子,帶著死神而來。

  三穀臉色慘白,哆嗦著企圖阻止對方:“慢著!你若現在殺我,很多資料和秘密,還有、我藏起來的那些錢都將消失!”

  夜之子輕笑著:“我知道,但我沒有別的選擇。你死後,我可以去慢慢尋找那些秘密,但是京都的櫻花已經快要開過花期,我不能再等了。所以,真是抱歉,你只有死了——”

  他的尾音猶如低喃的歎息,槍聲也隨之而響起,三穀倒了下去。

  他收回槍,微笑著轉過身,縱身跳下,在夜空中倏然張開一雙翅膀——那是他早已準備好的滑翔翼,然後他就像個夜之精靈一般杳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數日後,日本各大電視臺都在播報一條相同的消息:從日本逃出國境的三谷會會長三谷清則的屍體被人在英國某郊區的別墅中發現,死因為槍殺,兇手身份不明,去向不明,犯罪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足夠的線索,目前警方正在全力緝查之中……

  …………

  日本京都。明仁集團公司的大廈頂端。

  風間日向關閉了電視,轉過座椅,直視著坐在對面的弟弟:風間夜。半天才開口說道:“你這次用的時間比較多。”

  風間夜慵懶的半靠在座椅中,黑而柔順的長髮柔柔地飄動,襯托著他的臉色竟有幾分蒼白。半開半閉的眼眸中魔幻的味道收斂了很多,顯得有些倦怠。但他的唇角依然掛著淺淺地微笑,好象窗外飄來的花香。

  “沒想到三穀那麼能跑,我有些低估了他。若我考慮周全一些,應該能再早幾天殺掉他的。”他淡若輕風的聲音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存。

  “父親要見你。”風間日向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這是你最後一個任務,我已經安排好,任務完成後你就可以直接搭機去加拿大,那邊的房子已經照你的意思重新修繕過了。”

  風間夜興味闌珊地看著那個信封,“不要用‘最後’那個字眼,我一時片刻還死不了的。”

  說到死,風間日向才真正凝視著弟弟的面容,“最近身體好麼?”

  “老樣子而已。”風間夜漫不經心的順口而答,同時拆開了信封,將裏面的人物資料抽出來。“是個女的?”他的長眉悠悠一挑。“三億日元買她一條命,對方出手挺闊綽的麼。”

  風間日向明白他的意思,解釋道:“買方的信用你不必擔心,說好只要你接下生意就先付三成的款項,事成之後再付其他。”

  風間夜的黑眸慢慢從紙上揚起,半帶嘲笑般的口吻:“日本的失業率這麼高,人命卻如此值錢,難怪如今最好做的生意就是保險和殺手的行當。”說著,他卻將資料折起,重新裝回信封,輕輕推了回去。

  “什麼意思?”風間日向一皺眉,記憶中他從未拒絕過任何的任務。“是你的身體……”

  “與身體無關。”風間夜淡淡的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視著下面那片粉紅色的花潮,聲音像從窗外飄來:“我不會做出任何玷污櫻花的事,即使只是一個名字。”

  那份現在正握在風間日向手中的資料上方赫然印著這次行動目標的名字:千尋雪櫻。

  …………

  一座小巧精緻的別墅前,一輛紅色的跑車倏然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女子,身材高挑而修長,輪廓優美,一身純黑的皮衣皮褲,高腰皮靴,幾乎及腰的長髮遮住了大半個臉,唯一能表露心情的雙眸也被一副深色的墨鏡遮住,看不見那裏任何的心語。

  門外打開大門,極恭敬地躬身說:“小姐回來了。”

  女子將車鑰匙扔給他,冷冷的問:“義父在嗎?”

  “會長已在廳內等候小姐了。”

  女子逕自走了進去,推開高大的房門,屋內寬敞的主廳中有幾人正坐在那裏談話。一見她到來都紛紛站起,一齊向她行禮:“小姐好!”

  屋中央一個坐在輪椅中的老人看向她,眼中不帶半點喜怒哀樂:“回來了。”

  “是。”她走了過去,“義父緊急召我回來有什麼事?”

  “有人要殺你。”老人直說重點。

  “是麼。”她只是挑挑眉,嘴角扯出一個淡漠地冷笑。她瀟灑地轉身,欲往樓上走,“那就讓他們來吧,看看是誰先死在誰的手上。”

  “雪櫻!”老人威嚴的冷喝在瞬間喝住了她的身形。有多久沒被人叫起過這個名字了?連她自己幾乎都快忘了她原本有這麼一個應令她深惡痛絕的名字。她的背脊一陣發硬。

  “對方請的可能會是‘夜之子’。”

  “夜之子?”紅唇微揚,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好啊,我久仰大名,希望他不會令我失望。”

  老人的手杖重重敲擊了一下地面,提高聲音:“你現在越來越不服人了!連我說的話都不放在眼裏。”

  她輕輕甩動一下長髮,低笑著:“我沒讓義父丟臉,不是麼?”恰在此時,大門外吹來一陣清風,她的身上驟起一層寒意,心底那種奇異的感覺開始湧動。

  又來了!她不想再和老人廢話,疾步奔上樓定自己的房間中去。

  樓下那些還在站立的人中,一個人悄悄開口:“千尋小姐真的是長大了。”

  老者哼了一聲,深邃的眼眸中迸射出兩道寒光:“她翅膀再硬也飛不了多遠!”

  …………

  風間日向推開拉門,風間夜正穿著和服側臥在榻榻米的一角,一隻手舉著一本書,眼神迷離,似乎看得並不專心。

  “見過父親了?”風間日向坐了下來。

  “嗯。”風間夜合上書頁,沖他微微一笑。“你最近好象很忙,回來後也不常見你回家。”

  風間日向濃重的眉毛時刻都像是被壓力壓得揚不起來,很難露出笑容。“父親對你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如今他又不得不把那些對你的期許過寄一部分給我,哪里能清閒。”

  “我很抱歉,為你添了很多麻煩。”風間夜的眼瞳中終於有了些許憂鬱。“以後你的擔子會更重。”

  “別瞎想了。”風間日向說:“我更希望你能來幫我。”

  風間夜噙著一絲苦澀的笑:“我恐怕已是有心無力了。”他將書放下,轉身去倒茶,背對著風間日向的身形後傳來幾聲輕微的喘咳聲,但轉過來的依舊是張微笑的面容。他將茶杯遞給風間日向,說:“明天我會去清水寺。”

  風間日向點點頭,“我派人送你過去。”

  “不用,我自己開車就可以了。”

  風間日向沉默片刻,站起身,說了一聲:“你休息吧。”轉身往外走去。身後又傳來風間夜略顯遲疑地呼喚:“大哥!”他站住了,回頭看去,風間夜也站了起來,靜靜的瞅著他,輕輕地躬下身,再次說道:“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真的很抱歉。”

  “閉嘴吧!”風間日向怒喝道,“不要再只是一味地道歉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這樣謙卑只會令我心裏不安。記住!你是風間家的驕傲,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所以,你必須好好的活下去!”

  風間夜蒼白的臉頰中暈出一層紅色,水晶般明亮的眼睛中折射出一片晶瑩。

  窗外櫻花紛紛,正吟唱著它們生命的悲歌。

  人似櫻花,命如櫻花。

  …………

  從黑暗中射出的子彈擦著千尋雪櫻的胳膊飛過,她所有的神經都在一瞬間警覺起來。那種危險而狡猾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她也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她一翻身,轉到一座高牆的後面,屏住呼吸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這就是暗殺的開始?她冷笑,這種伎倆未免也太拙劣了。

  旁邊有人!她突然覺得激靈一下!原來這回對手派來的不止一個殺手。思緒轉動間,她已經抽出佩槍,猛一抬手,隨著槍聲,她清楚地聽到一個沉悶的呻吟聲。她知道自己擊中了對手,但是她也已退進了死角。

  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慢慢向她逼近,雙方的手槍對峙著。

  “你是誰派來的!”她的目光緊緊盯在對方扣住扳機的手指上。

  那人嘿嘿一笑:“千尋小姐應該知道,殺手是沒有來歷的,也不會將雇主的名字洩露出去。”

  千尋雪櫻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得風情萬種,連握著手槍的手都慢慢垂下,“看來你是個好殺手了。”

  那人為她突然的改變而狐疑,更為她美麗的笑容所迷惑,也隨著她的問題接話:“我從未讓自己的雇主失望過。”

  “沒有例外嗎?”千尋雪櫻的笑容更加迷人,像是一朵正在盛放的櫻花。

  那人隱藏在墨鏡背後的眼睛明顯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欲望,邪邪的說:“除非我足以得到可以彌補我損失的補償。”那聲音一冷;“但即使是再美麗的獵物,如果她的手裏有一隻危險的槍,我也是絕不會靠近。”

  “因為這支槍麼?”千尋雪櫻將槍在對方的眼前晃晃,突然扔到一邊,“現在是不是就安全了?”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千尋小姐的戲演得的確是好,可惜我不敢上當,據說之前已經有十七個殺手就是死在你的溫柔之中了。我可不想做第十八個。”

  千尋雪櫻的表情露出黯然之色,“真是遺憾,看來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那還猶豫什麼?動手吧?”她仰起臉,作出待死之狀。

  那人見她毫不抵抗,心底的戒備鬆懈了幾分。面對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和豔麗無雙的面容,他的手竟有幾分微微顫抖。他一步步逼近,終於走到她面前。忍不住伸出持槍的手想去撫摸她的臉頰。一瞬間,千尋雪櫻突然施展燕子翻身踢飛了對方的手槍,一條銀色的長鏈也緊緊勒住了對方的脖子。那人拼命掙扎,欲從鏈子下掙脫,但是千尋雪櫻再也不肯給他任何的機會,她尖細的手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脖子,那人的力量慢慢消失,最終倒在了地上。

  她搖著頭歎息:“到底還是成了第十八個,愚蠢的男人。”

  …………

  風間夜拾級而上,清水寺內的櫻花依舊。寒緋櫻如染紅了胭脂的少女,醉酡的容顏嬌豔而嫵媚。被花香包裹,風間夜的心靈有了一份溫暖平和,蒼白的臉頰也被映出淡粉色。黑色的長髮像是一道黑色的風,在花木掩映中無羈無縛的飄動,那雙美麗深幽的瞳仁中潛藏著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神秘而優雅。

  留連於櫻花的世界之中,他幾乎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只是當櫻花紛紛飄墜之時,那心底的悵惘又再度莫名地襲來。人的生命便如櫻花一樣,驟開驟謝,短暫而絢麗。妄圖阻止死亡又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

  人生不過如此,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何必留戀?為誰留戀?

  不遠處忽然傳來槍聲,一下子破壞了此刻寧靜而優美的氣氛,他輕輕蹙眉,但還是向著槍聲所在的方向走去。

  …………

  千尋雪櫻緊捂著肩膀,鮮血正汨汨而出。她太大意了,竟忽視了那個被她擊中的殺手原來還未氣絕。

  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天地似乎都在旋轉,眼前一片迷霧。她要死了麼?奇怪,她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恐懼。死亡原來是這麼簡單,難怪所有人都在說,只有死亡可以解決一切。

  “要感謝你咯,幫我解脫痛苦。”她對著那個已經再度倒下的殺手展顏而笑,輕甩了一下長髮,那笑在唇邊綻放,與身邊飄落的櫻花似已融為一體,有著淒美而絕豔的魔力。

  剛來到這裏的風間夜恰巧正對視上這個笑容,禁不住心底的震驚,輕喃出聲:“櫻花在笑呵……”

  當那笑容的主人因失去意識緩緩而倒時,便倒進一雙溫暖的手臂之中。

  為她撥開額前的亂髮,凝視著她唇邊猶自殘存的笑容,風間夜的靈魂好象已在此刻被什麼佔據。

  …………

  “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

  紅色的鮮血染透雪白的衣衫,稚嫩的臉上沒有了笑容只有空洞與無言。生命在她眼中第一次真切地消失,她無法挽留。為什麼會有死亡?為什麼人的一生要以痛苦作為開端?

  …………

  千尋雪櫻是在一片流水聲中醒來的。

  強忍著傷痛爬起來,拉開身邊的紙門,外面是一片鳥語花香的世界。淙淙的流水正從院中的竹筒中傾出,將井臺沖刷的光潔可鑒。小院雅致怡人,綠煙蔥蘢,屋的四周都種滿了櫻花。

  和室的牆上掛著一幅字畫,寫著“心靜氣怡”,令人一見忘俗。榻邊正燒著一壺熱茶,有嫋嫋熱氣不時從中蒸騰。簷下一串青銅製成的風鈴正滴溜溜地打轉,發出悅耳的鈴音。

  千尋雪櫻疑惑地在木榻上踱步,來到茶爐旁邊,坐了下來。

  那茶杯、茶壺都是細瓷,做工精巧,顯然俱是上品。淡青色的底兒,光潔圓潤,尤其令她觸目地是那壺身與杯上所刻畫著櫻花,粉盈盈的似有嬌羞之態,好象可以隨時漾出香氣。

  “那是櫻之祭。”一個和煦如風伴隨著腳步聲而來,緊接著,從旁邊的回廊外施施然走來一個身著和服的男子。

  千尋雪櫻一下子楞住,她從未見過哪個男子可以有著一張如此美麗聖潔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有著春天的明媚,夏天的火熱,秋天的豔麗,一個淺淺的微笑就足以融化冬霜,黑色的長髮像黑色的夜,若不是他的聲音身形明顯應是男人,她幾乎會誤將他看成女子。

  他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傾聽著茶壺中的聲音,滿意的笑笑,從一隻淨瓶中倒出些許茶粉在杯中,一手執壺,細細的將開水澆在上面,濺起的水花慢慢變成淡青色,茶香撲鼻。他又拿出茶筅將茶水輕輕攪勻,所有的動作都像一道神聖的儀式,優美而尊貴。

  “要嘗一嘗麼?”千尋雪櫻還有些失神,那只修長的手已舉起茶杯遞到她眼前。杯後那滿是笑意的眼睛是無人可以抗拒的。她接過來輕輕啜了一口,沒太在意茶的味道,只是凝視著對面的人。

  “是你救了我?”她不得不有所戒備。

  “如果說我們的巧遇算是一種緣分的話,用‘救’這個字就太生疏了。”他放下茶杯,深幽的眼睛同樣在凝視著她,“我喜歡的你的笑。”

  嗯?千尋雪櫻一驚,心頭一陣迷茫,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亦或許是被他的直接和大膽所震動。

  他並不掩飾,更沒有羞澀之態,繼續說下去:“你的笑很美,像櫻花。”

  她的眉頭緊蹙,眸光黯淡下去,冷冷的回應:“我討厭櫻花。”

  他並不為她的冷漠所懊惱,淡笑著又說:“但我喜歡。”

  她也放下茶杯,直視著他:“因為我像櫻花才救我的嗎?”

  他側著臉,好象很認真地思索了一陣,然後輕吐道:“是的。”

  她突然沒由來的想生氣,眉心越蹙越緊,氣大傷身,這時候才感到肩膀上的劇痛難忍,於是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幽幽的問。

  “不能。”她的心底有種報復似的快感。剛向前踉蹌了幾步就幾乎摔倒。他在身後突然將她抱住,輕聲在耳邊低語:“你的傷很重,恐怕不便行走。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放手!”她努力掙脫他的束縛,那種溫暖的氣息竟讓她迷惑。

  他卻帶著頑劣地笑,反將她抱得更緊,“那麼,我可不可以為你取一個名字?櫻子?”

  她打了一個寒噤,猛轉過頭,與他的眉目只在毫釐之間,近得呼吸可聞。

  “我想叫你櫻子,可以嗎?”他溫熱的低語輕輕地在耳畔飄動,那聲音中有懇切卻更有一種壓迫似地命令。

  她呆怔地任憑自己被他眼底的流光眩惑,讓他的發絲輕柔地觸摸著她的臉頰,好象他的手。

  “你是誰?”她乾澀地問,好象連呼吸都已被他的眼波奪去。

  他的手指沿著她的臉廓輕摩,那笑容漸深,漸漸神秘而不可知,只是任意放縱自己的溫柔,不在乎對方是否還有力氣阻擋。

  她本以為他接下來是要吻她,但他只是拉起她的手,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

  “知道傷你的人是誰嗎?”風間夜握著方向盤,眼角的余光瞥向身畔的千尋雪櫻。

  她無力地一靠在座椅上,目視前方,懶懶地回答:“想我死的人。”

  他一笑:“你的仇人很多嗎?”

  “你怕了?”她一挑眉,語帶嘲諷。

  “怕死麼?”他清幽的歎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愁容。放緩了車速,他的聲音似乎也緩慢了很多,“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前的一瞬。”

  她一顫,心中似被重重的擊了一下,疼得發抖。

  他敏感到她的顫慄,一隻手跨過座位握住她的,聲音柔如春風,吹過她的心頭,像在許諾一個穿越來世今生的重誓:“別擔心,有我在這裏陪你,你不會死的。”

  …………

  “失手了?”一雙陰梟的眼睛在暗夜中閃動。“哼,我早就知道憑那幾個笨蛋還要不了她的命。”

  “是!”有人彎身行禮。

  “六神會怎麼回的話?夜之子什麼時候動手?”

  “他們拒絕了。”

  “嗯?!”枯節般的手指握得格格作響,“為什麼?他們不是什麼任務都接得嗎?”

  站立的人遲疑地回答:“對方沒有說原因,只說這單生意時機不對,若我們不是非堅持用夜之子就可以成交。”

  “廢話還挺多,六神會什麼時候做事這麼婆婆媽媽了?管他們換誰,把事情給我辦了就行!”陰冷的眼中透出濃濃的殺機。

  “是!屬下這就去辦!”那人說完卻並沒有走,站在那裏似乎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推開書桌,那雙眼睛一下子轉到窗邊,隱去了光芒。

  那人囁嚅片刻,還是開了口:“為何一定要急著殺她?按現在的情況下去,再過幾年,不用咱們動手,她自己就要了自己的命了。由咱們來下手,若被她知道了,難免會有麻煩。”

  “我還沒怕你怕什麼?”桌後低喝出的聲音震得桌上茶杯直響。隨即聲音一暗:“你以為我真的想讓她死嗎?要讓她死只需我一抬手,一顆子彈就足夠了。”

  “那您這是要……”那人更加困惑不解。

  “要她痛苦!”搖椅一轉,那眼中猛射出的寒光將對面之人震得倒退兩步。他咬著牙,一字一頓:“我等她長大,讓她明白死亡和人生最痛苦的真諦。她幸福的活著是對我最大的折磨。”他的手一擺,下達命令:“你去照我的話安排吧,記住,我不要她死,只是要她痛苦!”

  “是!”那人將身子躬得更低,看見自己足尖的那一刻,他連心底都在發寒。

  …………

  千尋雪櫻飛撲進自己的臥室,將門緊緊地撞上。“霍”地拉開抽屜,從中翻出一個藥瓶,匆匆忙忙倒出藥丸就著桌上的冷水一飲而盡。然後,她躺了下來,長出一口氣。肩膀上的傷似乎不再那麼痛了,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不停地晃動著一些奇怪的影像。但是,今天她卻很難像往常一樣輕易地睡去,在朦朧的腦海中,總有一雙清澈幽黑的眸子在靜靜地注視著她,讓她心弦蕩漾,如同沈睡進蔚藍的大海,溫暖而深沉……

  “叫我小夜吧,別人都是這樣叫我。”臨別時他微笑著叮嚀。趁她怔忪間,他悄然接近她的身體,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那份溫熱的唇溫隨著話音直沒入她的心底:“再見了,櫻子,我們一定會再重逢的,希望還能看到你美麗的笑容。”

  …………

  風間長次凝視著眼前的兒子風間夜,掩不住心底那深深的憂慮,輕咳了一聲才開口問道:“日向說你不準備去加拿大了?”

  “是的。”風間夜不若風間日向那般謙恭。看得出來他與父親的關係要輕鬆許多。“我不想再離開日本了。”

  “但是加拿大的氣候對你的身體有好處。”風間長次下著判斷,“那邊的醫學也比較發達。”

  “您錯了,父親,”風間夜微笑著打斷父親的話,“日本的醫學並不比任何一個國家次,我的病如果在日本治不了,到哪里的結果都是一樣。”

  風間長次豎起濃眉:“你是在自暴自棄嗎?”

  “我並沒有厭棄自己,只是想活得開心一點而已。在日本,我很開心,這就夠了。”風間夜認真地說:“請父親成全我。”

  “那好吧,隨你意,但如果你感到不適,一定要說出來。”

  “是的,我明白。”風間夜低笑著為父親奉上一杯茶。“最近大哥很忙,不知道我能否幫上什麼忙?”

  “你不用管他,你現在是休息第一,他是風間家的長子,有足夠的義務和責任承擔起這個家。”他話音剛落,風間日向正好拉門進來,向父親行了一禮後他坐在風間夜的對面。

  “事情都辦妥了?”風間長次發問。

  “是,明天見面。”風間日向一貫的畢恭畢敬。

  “那好,到時候一定要辦得乾淨利索點兒,不要再向上次三穀會那樣拖拖拉的,只會丟人現眼!”風間長次站起來,嚴肅的面孔不露笑容,說了一句:“你們談吧”,隨後就出去了。

  “有行動?”風間夜轉過臉問。

  風間日向點點頭,“和清河組協商有關千葉地面的問題。”他拿起父親剛剛用的茶杯,用手指揩去茶杯邊緣的污漬,重新倒上一杯茶,握在手裏。

  風間夜看著他的表情,又問道:“只是談地盤問題?”

  風間日向笑了:“什麼都瞞不過你,這的確只是一個假像,真正的目的是因為有人出錢要買清河組裏的一條命。”

  “哦。”風間夜為茶壺中添注了一些熱水,似無心般又問:“在哪里見面?”

  “千賀飯店。”風間日向挑挑眉:“怎麼?你有興趣?”

  風間夜也笑了:“最近是有些閑得發慌,也許到時候我會去湊個熱鬧。”他笑著,眼角瞥到屋外的飛花,忽然問道:“綾子好麼?我有很久沒見到她了。”

  風間日向笑容頓收,生硬地說:“我不知道。”

  風間夜一楞:“你們吵架了?”

  風間日向將頭轉向外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們分手了。”

  風間夜立刻了然,沉默片刻,淡漠地問:“因為父親?”

  “不是!”風間日向匆忙地否認,“我是為了風間家的榮譽。”

  風間夜蹙眉,“這根本是一回事!父親的意思就是家族的意思,父親口中的榮譽就是家族的榮譽。大哥,你要讓父親的意願統治你一生嗎?”

  “住口!不許你侮辱父親的威嚴。”風間日向的聲音向來外另一個世界,“父親就是法,我們從小都是這麼認為的,現在我也不想否認這個事實。如果為了維持風間家族的榮譽而必須要我個人做出犧牲,我決不猶豫!”

  “那對綾子又意味著什麼?”風間夜質問,“她在你心中究竟算什麼?你是否想過你對她的傷害會有多大?”

  “這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不是你想做什麼這個世界就一定能接受,能認可,如果你的生存法則與世界的相違背,只能修改你的,而不能修改整個世界的!”風間日向無情地說。

  風間夜不以為然地搖頭:“那只是你的觀點,若換作是我,我會讓世界修改它的法則。如果不能,我寧可為自己的原則而死,也決不妥協!況且……”他湊到哥哥的身旁,舉起他眼前的茶杯,深深的望進他的眸底,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的是那麼在乎父親的感受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又有多崇高?我深表懷疑。”

  風間日向死死地盯著他,兩人對視了很久,最後還是風間日向轉身離開。

  風間夜注視著他的背影,眼神中掠過一絲無奈。

  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每個人都會有他的不得已。人人都在委屈地活著,不止是平民百姓,也許還包括高高在上的天皇。

  也許他的生命已經要用倒計時來計算了,但他決不會允許自己活得如此痛苦。看屋外櫻花紛飛,它們明知道自己生命將盡,為何反而要開得更加絢爛?

  生命無多,更需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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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尋雪櫻站在窗邊悠悠的出著神兒,思緒不知從何時起已經不受控制地飄得很遠。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門被人推開了,一輛輪椅停在門口。輪椅上的人低沉著聲音問道:“你在幹什麼?”

  她轉過臉去,看著義父,回答得漫不經心:“在想事情,不可以嗎?”

  老人皺皺眉:“明天不是要和六神會見面嗎?都佈置下去了麼?”

  她的眼睛依舊看著窗外,答道:“是的,除了清河組,玄武、明仁兩個組也已經安排好了。”

  老人刻意叮囑道:“你要小心,最近六神會的野心很大,剛剛吞併了三穀會,難保不會對我們有所覬覦。”

  她淡淡一笑:“他們就算真有那麼大的胃口,也未必有那麼大的嘴。”她“唰”地拉開原本半遮的窗簾,回頭問道:“還有什麼事麼?”

  老人楞楞地看著沐浴在陽光中的她,忽然說:“你走近一點,讓我看清楚你。”

  她的眼中光芒一閃,似乎有些勉強,但還是走近老人身邊。站在他面前。

  老人呆望著她很久,忽然長歎一聲:“你和你的母親越長越像了。”

  她的心頭似猛被人抓了一把般疼,眼波卻更冷:“我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

  老人轉過輪椅,慢慢的推出房間,聲音還在悠悠的到來:“照照鏡子你就會記得了。你不應該忘記她的。”

  她一轉身,恰好對視上牆上的那面鏡子,盯著鏡中人,只片刻,她霍然抓起桌上的一隻茶杯,猛地砸向鏡面,將鏡中的影像砸成碎片。玻璃碎了一地,卻折射出更多個她。

  她伸出手輕輕觸摸著碎片的邊緣,恍惚時不小心被紮破了手指,鮮血頓時流出,滴濺到鏡片之上。看著鏡中帶血的自己,她的臉色倏然蒼白,倒退數步,跌坐進桌邊的椅中。抓過一件大衣,她將自己緊緊裹住,從未有過的身冷,全身都禁不住在不停地顫抖。

  她究竟在怕什麼?怕鏡中的自己?還是怕一段帶血的記憶?

  …………

  千尋雪櫻走進談判大廳時就已經感覺到四周的氣氛凝重,說不出的詭異。或許今天要出什麼事?她的感覺一向敏銳,但此刻她只能進不能退。

  帶著唇邊那一絲特有的微笑,她坐在了談判桌的一頭。對面的人她雖然不認識卻也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風間先生,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她微笑著率先發問。

  風間日向沒有說話,只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站在周圍的數十名黑衣男子都齊刷刷地掏出手槍對準了她和她身邊的人。

  她依舊面不改色地說:“看來風間先生不僅沒有談判的誠意,似乎是連談都懶得談了?”

  風間日向四平八穩地坐著,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對於已經確定好的目標,我從不會浪費時間。”

  千尋雪櫻輕撩了一下長髮,優雅地笑著:“這麼說風間先生此次行動是志在必得了?”

  風間日向看著她:“至少目前被人用槍指著頭的人還不是我。”

  她的眼神瞥了一下窗外,“或許是吧,但是你又怎知我不是有備而來的呢?”

  風間日向也笑了,“你是說你樓下的那四十個人嗎?我想他們此刻已經全部繳械了,至於你埋伏在對面大樓的十二個人,我剛剛得到消息也已經束手就擒了。除非你還有奇兵,否則我只能令你失望了。”

  千尋雪櫻鎮靜的面容上掠過一瞬的驚訝,但她並沒有讓自己的心情洩露太多的心跡。端起桌上的高腳杯,沖著風間日向微微舉起,輕描淡寫般地說道:“看來你今天甚至不準備讓我出這個樓了?”

  “是的。”風間日向坦言,“有人出高價買千尋小姐的一條命,我只是幫助買主達成心願而已。”

  “哦?是麼?”千尋雪櫻眉尾微挑,“我可不可以問一句,我的市價現在是多少?”

  “三億日元。”

  千尋雪櫻唇邊的微笑突然燦爛盛放,樂不可支:“三億日元?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如此值錢?是誰這麼抬舉我?也許我應該當面致謝。”

  風間日向靜靜地看著她的狂笑,平和地回答:“等你死後,我會在你的碑前燒掉他的名字。”

  千尋雪櫻“哼”了一聲,笑容斂起,“你以為你一定就贏了嗎?在這樓中我安放了幾處炸彈,其威力足以將你我炸成粉碎,這炸彈是我親手安裝,你就算再高明,也未必能在片刻間將之全部找出。而此刻……”她的笑容詭秘而得意,“只要我輕輕按下引爆器,你我就會同樣變成一陣輕煙了。”

  風間日向驟驚:“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此刻這引爆器就在我的手裏,你若心存懷疑可以走上來試一試。”她拿出一個打火機形狀的精巧東西輕輕在兩人的眼前晃動。

  風間日向沉默許久,一吐長氣:“難怪有人說千尋小姐是只狡猾的狐狸,你現在的說法的確很是高明,我短時間內肯定無法在整棟大廈內找出炸彈的所在地,既無法證明你所說的屬實性,又不得不寧可信其有。但我也要提醒你,你這個說法只適用于此刻的樓內,一旦你走出大廈,我一樣可以派人追殺你!”

  “那就各憑本事了。”千尋雪櫻微笑著站起身,欠身一禮,“看來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告辭了。”隨即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風間日向看著她的背影緊咬著牙根,撥通手機,他向所有的手下發佈命令:“全部人員馬上撤離大廈,三組四組一定要緊緊咬住千尋雪櫻的行蹤,決不能讓她跑掉!”掛斷手機,他自言自語地念道:“女人太聰明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

  千尋雪櫻坐在車中,下意識地輕咬著指甲,今日的失敗也許應該歸罪於她的輕敵,但六神會的狡猾也的確是她始料未及的。究竟是誰肯花三億日元取她的性命?她又是在什麼時候、和誰結下了如此大的仇怨?雖說這些年仇家不少,但似乎沒有一個人有如此強大的經濟實力與她抗衡。躲在黑暗中的敵人無疑是最可怕的。那隱隱而來的,潛藏於世界某一個角落的陰冷令人心寒。

  “小姐……”屬下輕喚,語氣猶豫。

  她抬起眼,“怎麼?還有人在跟蹤嗎?”六神會的人還真是訓練有素,一口氣跟蹤她這麼久,好在她佈置得當,準備了多輛和她所乘車子一樣型號牌照的替身車引開了敵人的視線。

  “那輛車……似乎從大廈出來就一直跟在我們的後面。”開車人用手指輕點了一下車頭鏡。

  此刻千尋雪櫻才注意到,一輛銀灰色的本田S2000在距離他們兩個車位的不遠處正緊緊尾隨。

  “甩不掉嗎?”她禁不住皺眉。

  屬下顯然很沒信心:“我已經改走了四條路線,但對方一直追得很緊。”

  “那就讓他跟吧。”她哼哼冷笑,“把車開到靈園去。”

  於是,兩輛轎車在公路上開始了一場你追我趕的公路車賽。雖然清河組的司機是經過特殊培訓訓練出來的,但顯然追蹤者技高一籌,無論他們如何變換車組,更改車向都無法將之甩脫。

  靈園眼看就近在咫尺,那裏是千尋雪櫻的私人住宅。

  臨近院門時,她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好的直覺,立刻對司機下命令:“調頭,向北開!”

  她的直覺是正確的,在靈園周圍聚集了無數不明身份的車輛,當她的轎車通過時,那些車隊將她與自己人完全分隔開了。她回頭看去,那輛本田還在身後。

  她的情緒開始急躁不安,伸手去摸手袋,該死的,沒有將那個東西帶出來。車子依舊在疾馳,她的心跳開始加速,神志開始混沌。來到一個轉彎處,前面橫出三輛轎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她的司機被迫踩了刹車。她沒有過多地思慮,從車中一躍而出,手槍已經瞄準了前面的車中人。

  她的目光已經變得寒冽,這裏的人都是她的敵人,全部都要死!生存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中,隨時都要準備獻身,也許死亡的目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但這就是生存的唯一理由。死亡,只在一刹那間。

  槍聲響了,對方的人已經躲在車門後準備開槍。

  而身後那輛本田也已開到。聽到車子驟停的聲音,也聽到車門拉開的聲音,她猛地轉身,用槍指向對方的額頭!就在這一刻,她突然驚住了,她所對視到的眼睛中並沒有任何的驚訝與恐懼,而是平靜地如一湖春水,在一片槍林彈雨中仍然可以泛起溫柔的輕風。

  “櫻子!”對方低啞地喚出聲,那是在喚她。她知道,但是冷著臉卻不答。“你是六神會的人?!”雖然是問句,但她不需要答案。

  他平靜地與她對視,淡然道:“放下你的槍,我們不是敵人。”

  “不是?”她幾乎想發出一聲嘲諷的笑,事實上那絲笑容的確已寫在她的臉上。“如果不是,我們現在在做什麼?”

  “放下你們的槍!”他提高聲音,明顯是在告訴她身後的人。

  那些人不敢違背,真的將槍悉數放下。

  他一把拉過她的手腕,不容她反抗,告訴眾人:“對大哥說,取消一切追殺行動,她是我的人!”

  隨即他將她拉進自己的車內,點火,倒車,如飛一般消失在人群的視線之中。敵我兩方被這突然而來的變化震懾住,彼此相覷,無言以對。

  …………

  “你要親自法辦我?”坐在她的車內,她反而不緊張了。眼神愜意的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說不出的妖媚。

  他看著前方,目不轉睛,“你知道我不會。如果我最初知道他們要對付的是你,我會阻止這一次的行動。”

  她半信半疑,發問:“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他坦言:“在你從大樓中走出的時候,我正巧趕到。”

  雙方一陣沉默後,她又問:“要帶我去哪里?”

  “櫻閣。”他簡單地回答。

  櫻閣,他們上次見面的地方。今日依舊是櫻花爛漫。

  下了車,她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他敏感地問:“怎麼了,很冷嗎?”

  她搖搖頭,儘管表示了否定,他還是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肩上,緊緊摟住她的肩膀,以自己的體溫為她驅寒。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問他:“為什麼寧可違背命令而救我。”

  他沉吟,淺然一笑:“櫻花不應該是帶血的。”

  又是因為櫻花。她恨這個字眼。掙開他的懷抱,一任那件外套掉落在地上,退後數步她遙看著他,大聲道:“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心中的櫻花,也許我頂多是只帶刺的玫瑰,會把你紮出血來!”

  他依舊那樣溫文爾雅地笑著,像是在縱容她的任性。拾起那件外套,再次將她裹進自己的懷中,以手指抬起她的下顎,溫暖的呼吸在她的臉上洋溢,“我喜歡帶刺的櫻花。”他的聲音雖然平和,卻比她更加執著而堅定,他似乎認准了她就是櫻花的化身,無論她流露出怎樣的厭棄或是用怎樣尖刻的語言刺激他都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她若再多一分力氣會推開他,她若再多一分反感會嘲弄他,但此刻的她沒有精力去做任何事。靠在他的懷中,她急於尋找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而這裏似乎最溫暖、最安全。

  “我看過你的照片,”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好象在半空中飄。“你似乎喜歡隱藏自己,所以照片上隱隱約約地只看到長髮和墨鏡,卻看不清你的臉,難怪我上次會沒有認出你來。”

  “你為什麼喜歡櫻花?”她努力節約著自己的每一分氣力,但每說一句話仍像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他的臉上浮現出神幻般的夢顏:“因為櫻花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最聖潔的生靈。”

  “是麼?”她嘿嘿冷笑,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在你眼中,我也是那麼美麗聖潔的了?”

  他這一回沒有肯定,帶著幾分戲謔,“美麗有餘,聖潔不足,但我喜歡,因為你美得坦白而直率。”

  聽到他的評價,她隱隱綽綽地笑了,但是身子卻越來越冷,冷得甚至發抖。

  “你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反應極不尋常,似是病態,又似不是。

  她依然笑著,朦朦朧朧地笑著,連聲音都在虛浮:“告訴你一個秘密,任何美麗東西的背後必定有著一份醜惡。”

  “什麼?”他發現她的身子開始痙攣,呼吸急促,臉頰蒼白且出虛汗。這種徵兆非常奇怪。

  她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是你一定要看這份醜惡的,但願你不會後悔。”她劇烈抖動著的手指開始在手袋中瘋狂地翻找著什麼,當她從中翻出一包香煙時,那種狂喜的表情即使此刻給了她整個世界都不能夠替代。

  他怔怔地看著她獨自顫抖著點燃香煙,片刻後整個人的臉孔都隱藏在雲霧之後,但那種釋然緩解的神色卻令他的心猛的一陣抽緊,五臟六腑都似糾結到了一起。他聽到自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你吸毒?”

  她依舊故我地在那裏吞雲吐霧,半沉醉的狀態下已聽不清周遭的聲音,但卻不忘搖著手指上的香煙向他挑釁般的微笑:“你見過帶毒的櫻花嗎?”她笑得輕鬆而得意,全然不顧他眼中那深深的創傷與憂鬱。沈浸在自己迷蒙的世界之中,只有在此刻,她才能忘記一切痛苦。

  …………

  “有緊急事情,須速歸,等我回來。”

  千尋雪櫻將手中的紙箋攥成一團,無法不對著那團爛紙冷笑。原以為她一覺睡醒後會聽到他多麼感人或是多麼堂皇的安慰,誰想到身邊除了留下這麼一張紙條之外便人去屋空了。

  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她在心底暗暗罵著。那副深切關懷的表情純粹是演戲,做給她看而已。當他發現她不再是他心中那個完美的形象之後就棄她而去,這種做法,與世人又有何不同?

  她根本不準備照紙條上的話做,即使他會回來她也不想再與他多費什麼唇舌。從一開始,兩人的相遇便是一段錯誤的開始,就讓這個錯誤到此結束,還給她一個清靜的生活吧。

  “你攔著我做什麼?不是說父親在等我嗎?”風間夜靜靜的與站在面前的風間日相對視,並無退縮之意。

  風間日向眉頭緊皺:“我希望先聽到你的解釋。”

  “我以為以你的睿智不用我再多說什麼的。”風間夜傾側過身子,看著不遠處的紙門。“同樣的話何需再說兩遍?跟我一起去見父親吧。”他昂首走向紙門的方向,風間日向只有跟隨。

  拉開門,他們同時看到風間長次那張古板冷峻的面容,今日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的神情都要凝重。

  兄弟二人在父親的對面坐了下來。

  “你要做什麼?”風間長次低沉的聲音中透出逼人的霸氣。這個家由他掌管,他從不允許任何的錯誤發生,但現在犯了錯的居然他是他最鍾愛的兒子?

  風間夜跪在那裏,平和的氣息一如以往。沒有衝動,沒有遲疑,他寧靜而堅定地念出自己的決定:“我要她!”這或許是個瘋狂的念頭,只是短短的兩次見面,卻已在他心底刻上深深的烙印。從不相信一見鍾情真的存在於世間,但這個世界卻早已為每個人都安排好了既定的命運。他堅信這是上天賦予他的情緣,儘管有些輕狂,有些猝然,但他還是要全身心地去迎接。因為這也許就是上天今生所給予他的,最後一份幸福。

  如他所料,風間長次的神情轉為狂躁,一巴掌打翻了眼前的水杯,濺起的水花代替他的怒氣全都撩撥到風間夜的衣服之上。“你病糊塗了!”風間長次高叫著,“如果你因為寂寞而需要女人,名媛閨秀數不勝數,若你選擇了那個千尋雪櫻,我只能給你三個字:不可能!”

  風間夜沒有躲那些水花,也沒有拂拭,依舊保持著優雅的坐姿和父親凝視,他不笑的時候比平時多了一份深沉的嚴肅,更讓人難以捉摸。“謝謝父親的關心,”他淡淡地開口,“但這是我個人的感情生活,希望父親不要干涉。”

  風間長次暴厲的眼光幾乎可以殺人,喘著粗氣他對風間日向下達了命令:“把他關起來!直到他想清楚為止。”

  風間夜卻率先站了起來,清朗的回答:“禁錮我的身體只能讓我的心靈繼續追隨這份情感,如果父親一定要用暴力解決這件事,我肯定您將失去我這個兒子。”

  風間長次霍然起身,雙手握拳瞪視著眼前的兒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一向令他驕傲,一向溫順遵從的兒子,居然會以如此敵對的口吻對他說話?是他在做夢還是風間夜在說胡話?

  風間夜沒有再多作解釋,從容地躬身施禮,接著就獨自走了出去。

  風間日向追出,叫住他:“小夜!”

  他回過頭來,又露出笑容;“怎麼,要關我了?”

  風間日向眉頭蹙緊:“你別叫我為難。你知道父親沒有錯。”

  “我也沒有錯。”風間夜的眸光流散出奪目的異彩,“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嗎?如果我的生存法則與世界相違背時,我會讓世界修改它的法則。即使不能,我也寧可為自己的原則而死,決不妥協!如果因此而造成你們的困惑,我只能說抱歉。”他再度向兄長行禮,重新對視的那一刻,風間日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決絕,於是他知道,所有的規勸對於此刻的風間夜來說都不會有任何的作用。這是他選的路,他就一定會走到底的。

  …………

  她走了。風間夜站在空曠的走廊上,茫然地聽著廊下風鈴輕響。身邊沒有人,那深藏於心底的痛楚和憾恨無需隱藏,徑直表露於他的眉中眼間。他其實早料到她會走,他本來是想給她一些時間單獨思考,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或許讓她獨自離去是對她最大的傷害。她可能會誤會他拋棄了她,因而更痛恨這個世界。痛恨。是的,第一次見面,就震驚於她眼中那種捨棄一切的絕然與冷漠。那應是心痛到最終後的結果,或許便是心死而致?他不知道原因。他只想將她摟在自己的懷中,以他的溫柔與愛來化解她眼中的冰雪。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到,但如果上天給他足夠的時間的話……或許,他是可以的。只要……再多一點時間。

  …………

  千尋雪櫻回到清河組的大本營,在那裏,她的養父正在等她。

  她的養父,本名叫伊藤大左。在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年收養了她。由他創建的松井會,在日本黑幫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伊藤最出名的是他的殘忍與冷漠。千尋雪櫻曾親眼見他活埋過自己的屬下,因為他們向警方洩漏了一些機密。但是,正是這樣一個看似毫無人性的伊藤,卻唯獨對她的母親情有獨鐘。當年他之所以肯收留已成為孤兒的千尋雪櫻,完全是因為思念她母親的緣故。

  但不知道為什麼,千尋雪櫻從未對他有過感激之情。或許是因為他對她的冷酷,亦或許是因為他看她時那種奇異的眼神。每每接近他,她都會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像是在面對一尊魔,一個鬼,而非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一個可以依靠信賴的親人。

  “你回來了。”伊藤大左坐在輪椅中,那是在一次交通意外之後造成的結果。“我聽說六神會要追殺你。”他陰梟的面孔上浮現一層寒霜。“看來果然是讓我料中了。”

  “沒甚麼大不了的,不過是有些無聊的人想要我的命罷了。”千尋雪櫻將手袋扔到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是那麼容易死的嗎?”

  “可我還聽說,是夜之子帶走了你。”伊藤森冷的語氣中有著強烈質疑的口吻。

  她的動作停了一下,在心中細細回味著“夜之子”這三個字,眼前再次漂浮著那一雙幽沈美麗的眼。沒有回答養父的話,她點燃一支煙,靠在窗邊獨自吞雲吐霧。

  “不要輕信任何的人話,尤其是你的敵人!”伊藤嚴刻地說。

  她一回眸,似笑非笑:“你以為我會和他說什麼呢?”

  伊藤強硬的下著命令:“不管你們曾經說過什麼,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忘記!包括你們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他轉過輪椅,繼續自己的演講:“我會和六神會交涉,壓下這次的事情,查清楚出錢的人究竟是誰。”見她聽得全不在意,他很是不滿,又說道:“過兩天在平城飯店有一次宴會,由你代表我去。”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煙霧不斷的從手中生出,淹沒了她的臉,掩去了她所有的情緒。

  …………

  無聊的聚會。這是千尋雪櫻對此次宴會的唯一評價。雖然來者不乏各界精英,但看得出無非是一場黑市交易的碰頭會罷了。她厭惡強顏歡笑的應承各幫各派的前輩,虛情假意的說著恭維或是自貶身價。持一杯酒,她躲到角落裏,將眼眸投進無邊無垠的夜空中。那一閃一閃的星光反倒比屋中的人更值得她去欣賞。

  “又見面了,千尋小姐。”有人聲在她耳畔響起,她不得不去面對。站在她眼前的是風間日向。

  “真遺憾啊,上次的較量沒有結果。”風間日向刻意露出遺憾的神色。

  她斜挑著唇角:“你若有興趣繼續那場遊戲,我當然樂意奉陪。”

  風間日向哼哼笑著;“可惜啊,我的委託人已經取消了這次的行動,遊戲已經結束了。”

  “哦?”她的眉毛挑得比唇角還高,“這豈不是意味著六神會要損失一大筆收入了?”

  風間日向坦然而笑:“沒有了這筆買賣,六神會也倒不了。千尋小姐將來若有事情需要委託我們去辦的,儘管開口。我們會儘量滿足您的要求。”

  “好說。”千尋雪櫻應付的表情下有著挑釁的語氣,“只要你們辦事不是虎頭蛇尾,我可以考慮雇傭事宜。”

  風間日向漸漸領略到這個女人的確不同一般的氣質,將眼眸一凝,他的聲音忽然冷下來:“你最好離小夜遠點兒,否則六神會就是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你!”

  她將杯中的酒飲幹,若無其事地沖著他笑:“還是叫你們的王子離我遠一些吧,我對他可沒有半點興趣。”

  撇下風間日向,她走到陽臺上。裸露的雙臂被夜風吹得也有些冷了。對面的星光璀璨依舊,像一雙雙無瑕的眼睛在悄然注視著她。她抱緊雙臂,將頭埋進臂中,沉沉的有些倦了。

  一件帶著溫暖氣息的大衣忽然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懶懶地抬頭,又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

  “女孩子愛漂亮,卻從來不考慮天氣,下次再出來我得多幫你帶件衣服了。”他娓娓道來,似是老朋友般關切。

  “你想我死嗎?”她突兀地問。

  “什麼?”他眼神中的疑惑並不是裝出來的。

  她用手一指屋內,“我剛剛被人威脅禁止接近你,你就出現在我身邊,也許出了這裏的大門,我會被至少二十把槍指著頭頂。”她說得很嚴肅,並沒有戲謔的意思。

  “那麼,”他沉靜地問:“你想死嗎?”

  “或許吧。”她極淡漠地回答。“活了二十年,連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已經活膩了呢。如果死亡可以領我去一個新世界,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

  他默然不語,良久才緩緩開口:“不要把死亡看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當你的生命一點點流逝,生存的時間可以用分秒計算的時候,你只會感到無邊無盡的恐懼,然後在心底不斷地對自己呐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他說的那樣動情,千尋雪櫻也不禁為他的情緒感染,那雙如晚星般明亮的雙眸中有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帶著婉轉與淒涼,吸住了她的心神。她強笑一聲:“好象你自己親身經歷過那種痛苦似地,何必裝出一副悲苦的樣子……”

  他卻在此刻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深深的凝視著她的眼睛,傾吐著最真摯的寄語:“櫻子,讓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他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連綿迴響,於是她發現,她的心已開始一點點地溺斃在他的深情之中。

  …………

  千尋雪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最終還是和風間夜離開了會場,或許是因為骨子裏那種叛逆的性格,故意想與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做一番挑釁,亦或許只是因為風間夜那一句話,令她怦然心動,難以自已。

  他們沒有去櫻閣,而是到了一座大廈之中。看到大廈裏的一些工作人員畢恭畢敬地向風間夜行禮問好,千尋雪櫻知道這裏肯定是六神會的產業。

  風間夜打開一個房間,開啟了屋中的電腦。千尋雪櫻坐在他身旁,看著他飛快地在電腦上敲擊著鍵盤,有些茫然:“你在找什麼?”

  “找你的敵人的資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屏。“那個想殺你的人雖然被暫時壓制,難保不會有再次與你為難的情況發生。我們必須知道對方是誰,做好防範。”

  她靠在他肩上,瞥了一眼顯示器,問:“那你找到了嗎?”

  他沒有回答,依然在操作之中。過了一陣,他終於停下手中的工作,顰著眉搖頭:“奇怪,竟然沒有一點資料保留下來。”

  這個結果完全在千尋雪櫻的意料之內,她也不在意,隨口問道:“沒去問過你大哥?”

  “我問過,但他不肯告訴我。”風間夜其實也知道這是絕密檔,客戶一方的資訊尤其是機密中的機密。但風間日向此次的口風似乎特別的謹慎,除了告誡他要遠離千尋雪櫻之外,再也不肯透露半個字。這裏面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他越發的好奇了。在千尋雪櫻的身前似有一團神秘的雲霧,看不清摸不著,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即使此刻兩人相依相偎,仍像在隔著一層迷霧交談,無法深入,無法傾心。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忽然間拉起她,又往外走。千尋雪櫻歎著氣:“你做事從來都是這麼隨性而為嗎?能不能勞煩你告訴我一聲你下面要做什麼?”

  “去找一個人。”他頭也不回,卻將她的手抓得牢牢的。

  她無奈相隨,曾經在相遇的一刹那間誤把他驚看作天人,卻原來他也有著普通人的魯莽和熱忱。令人驚豔的言談外表下,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是天真無邪的少年,還是高深莫測的神者?那不經意間流露的優雅中所揉和的那份空幻又究竟是從來得來的氣質?為什麼在他隱隱微笑的眼底總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悵惘和遺憾?

  …………

  兩人再次來到的是一個通宵開放的舞廳。這裏人聲嘈雜,燈光迷亂,濃重的煙酒氣味令千尋雪櫻都有些難以抵擋。

  風間夜拉著他在眾多人群中穿梭,直到來到吧台前,對侍者說:“給我來兩杯‘藍色多瑙河’,給這位小姐一杯‘黑瑪麗’。”

  此刻千尋雪櫻才注意到風間夜所指的那位小姐是坐在他們身側的一個紅衣女子。那女子抹著妖豔的脂粉,穿一襲吊帶紅色曳地長裙,完全是一副風月場中的打扮。看到風間夜時,她咧嘴一笑,沖他舉杯,大聲說;“好久不見了,我們的夜之子!”又向他身側的千尋雪櫻瞥了一眼,露出一個驚訝的神情,“這位漂亮的小姐是誰啊?”

  “我朋友,千尋雪櫻。”風間夜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手搭在千尋雪櫻的手上,儘管介紹簡單,他已用自己的行動向旁人表示了他與千尋雪櫻的關係非比尋常。然後又對千尋雪櫻說:“她是我的朋友,北川綾子。”

  兩位女性重新審視著對方,都在猜測該人與風間夜真正的關係。還是綾子先笑著開口:“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小夜帶女孩子出來玩。”

  千尋雪櫻不置可否地聳聳眉,並未有受寵若驚的意思。

  “找我有事?”綾子笑嘻嘻地問風間夜。

  風間夜含笑點頭:“要借你的電腦用一用。”

  綾子哈哈笑著抄過手邊的手袋,“就說想讓我為你做一次免費的義工又有什麼?一起走吧!”

  三人離開舞廳,沒有坐車,七拐八拐的拐到旁邊的一條小巷,最後進了一間小小的斗室,裏面的陳設雜亂不堪,實在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連千尋雪櫻都禁不住皺眉。北川綾子卻徑直走向屋中的那台電腦,一邊開機一邊問:“需要我幫你查什麼?”

  “查六神會最近接的任務都是由誰委派的。”風間夜靜吐出來。

  北川綾子的表情明顯有些驚訝,但沒細問,只嗤笑:“夜之子要叛會了?”

  風間夜還是淡笑如常,輕言:“若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當一次叛逆又何妨?”回眸看了一眼千尋雪櫻,他的眸光溫柔而深沉,似有言語欲語還休。

  千尋雪櫻默而不答,但誰能保證那低垂的睫毛下所閃過的波紋不是感動所致?

  綾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二人,竟有些失神,轉過臉看著螢屏,心中微微地泛起酸意,說不出是嫉妒還是羨慕。

  隨著綾子高速而有效率的工作,六神會中的機密檔案很快被調了出來。但當他們打開和千尋雪櫻有關的這次委託函時,上面只有一個神秘的聯繫電話和一句魔鬼般的咒語:“要讓她永遠痛苦!”

  千尋雪櫻怔怔的看著那行魔咒,想笑卻笑不出來。那種隱隱地顫慄與冷寒又襲上全身,沉沉的烏雲緊壓上心頭。

  “猜得出對方是誰嗎?”風間夜悄然問。

  千尋雪櫻搖搖頭。她想不出誰會對她有著如此恨之入骨般的仇怨,甚至不僅僅是想要她的命而已。

  風間夜隨即指示綾子:“查查那個電話的來源。”

  結果得知,那個電話號碼來自新宿的和泉小學。

  “是新宿嗎?”風間夜喃喃低語,又問千尋雪櫻:“在和泉小學裏有認識的人嗎?”

  千尋雪櫻依舊搖頭。

  “那就去看看!”風間夜握緊她的手。“也許可以找出那個幕後之人。”

  千尋雪櫻瞪著螢屏上“新宿”的字樣,生硬地從嘴中念出:“我不去!”那目光從螢幕上移到風間夜的面前,依舊冷硬:“我不會去的!如果他想讓我痛苦,我不會退縮。我絕不會主動去找他,除非他舉著槍站在我面前。”

  風間夜的微笑漸漸變得淡薄,優美的唇角抿成危險的弧度。與她相互對視,他極淡卻極有殺傷力的指出:“你在害怕,櫻子。儘管我不知道你害怕的根源,但你的確在害怕。從心底裏害怕。”

  千尋雪櫻一怔,有片刻兩人都在盯視著對方的眼睛,而後她又開始惶亂地翻著皮包,開始找煙,

  風間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低的聲音中有著無窮的迫力:“別再企圖用毒品麻醉自己,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靈去正視現實,我說過,有我陪你,你不會死的。”

  她癡然無語,原本抓緊的香煙倏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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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仁集團的大廈中。

  風間日向默默地聽著手下人不斷發回來的線報:

  “二少爺已經和千尋小姐開車離開了京都。”

  “二少爺的車已經開過了名古屋。”

  “二少爺已經經過了甲府”

  “二少爺已經進入了東京。”

  ……

  對於所有的消息,風間日向只有一句命令回答:“跟緊他們,暫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如果千尋雪櫻落單,就立刻射殺!”

  即使會因此而招來風間夜的痛恨他也認了,保護弟弟的安全是他一貫的責任和義務。那個千尋雪櫻令他有極為不安的感覺,危險的氣息似在逼近,而小夜……他不禁憂慮:他究竟還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可以耗費在這麼一場生死的角逐之中?只是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電話鈴驟然響起,接通後對方是個十分柔媚的聲音:“聽說你在找我?”

  他陰沉的聲音如他此刻的表情一般:“小夜前兩天去找過你是嗎?”

  對方呵呵一陣笑:“你有那麼多的耳目,幹嘛還來問我?”

  “他找你做什麼?”他逼緊了聲音。

  對方笑聲如鈴:“我還能幫他做什麼?無非是玩玩電腦而已。”

  他面色如霜:“我警告你!如果小夜因為你提供的消息而出了事,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是麼?”對方妖嬈的聲音有了些許憤憤,“我記得你說過永遠不再見我了。看看最終是誰要求誰!”

  “哢答”一聲,電話竟被對方掛斷,風間日向楞楞地看著話筒,不覺喃喃自語:“她的脾氣還是沒有變啊……”

  …………

  坐落在以商業娛樂區聞名的新宿御苑中的和泉小學,簡樸而寧靜地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這裏是即將被拆遷的對象。老師和學生都已搬走,昨日曾經的輝煌也已成為人們心頭永遠的記憶。

  敲開了學校的大門,風間夜溫和而優雅向守門人行禮:“大叔,你好啊!”

  “你是?”守門的大叔被這個年輕人奪人的風采所迷,誤以為他是本校畢業的學生,“這裏快要拆了,學校已經搬到南面去了。”

  “這裏沒有人了嗎?”風間夜雖然問得隨意,其實內有深意。

  “早就沒有了!”大叔搖著頭說:“上個月就都搬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看門了。你要是想找哪位老師,就去新學校找吧。”

  風間夜抬頭看看院內,忽然又笑著說:“我已經很久沒來了,沒想到馬上就要拆了。能讓我們四處走走看嗎?實在是很懷念在這裏讀書的日子啊。”

  大叔咧嘴一笑:“好吧,你去轉吧,小心地上那些碎玻璃啊,不留神會紮到腳的。”

  風間夜道了謝,與千尋雪櫻一起走進校園。

  並肩走在路上,千尋雪櫻輕輕嘲笑:“沒想到你撒謊也很在行。”

  “做非常事自然要用一些非常手段。”風間夜並不在意,閒靜的的外表下,那雙幽深的雙眸卻在警覺地留意著四周的情況。

  這裏顯得比較淩亂,一些散亂的書本桌椅到處可見,顯然在舉校搬遷後並未派人來收拾。偶爾有些碎玻璃散落在地上,可能是前幾天被風從樓上吹落的。

  “你真的對這裏毫無印象嗎?”風間夜問。

  千尋雪櫻的神情有幾分不耐煩:“我說了,沒有。”

  風間夜輕聲自語:“如果對手是潛伏在這裏與外界聯絡,那他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他走進教學樓,找到校長室,門已上鎖,但這難不到他。取出一個精緻的小工具,只不過十秒左右,門就開了。屋中空空如也,連張椅子都沒有。

  “你又在找什麼?”千尋雪櫻斜靠在門邊黠著眼問。

  “電話。”風間夜從房間退出來,“那部在六神會的委託書中留下的聯繫電話。我出來之前曾經試打過,還能打通,如果它確實在這個學校裏,在辦公室中的可能性比較大。”

  “現在你看到了?”千尋雪櫻揚手一揮,“校長室裏沒有,你要怎樣?一間一間去撬嗎?”

  風間夜回身微笑:“有何不可?”

  千尋雪櫻心中一歎,只覺得他實在有些瘋了。

  風間夜說到做到,真的撬開了每一間辦公室的門,但還是一無所獲。

  走出教學樓,他並未沮喪,“這其實也是在意料之中,對方很有可能已經將電話轉移了。”他又突然回身仰望著這座大樓,眼神迷蒙:“做一個普通人真的很好啊。”

  千尋雪櫻也站住,看著他。

  他的聲音輕悠而悵然:“一直都很羨慕那些可以生活在人群中的同齡人。像個正常人一樣去上學,上班,戀愛,結婚。雖然平凡又普通,但卻寧靜而溫馨。”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種生活,也許是很多人所鄙棄的,但卻是我夢想中的世界。”

  他突然而來的憂鬱引發了她心底的悲情。沒說話,但心底卻已有了相同的共鳴。他們的世界,從幼年起便籠罩在一層黑暗的罩子中,看不到多少光明,多少希望,多少夢想。只能看到無盡的血腥、殺戮和死亡。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命運,或是上天給的或是自己選的,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生存的價值又在哪里?

  “你來看!”風間夜忽然有些興奮地喚她。以為他發現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她湊過去看。在教學樓外的長廊中,一根柱子上隱隱綽綽的刻著一句話:一生永遠愛X子。名字已經看不清楚,顯然是年代久遠了。

  不過是少年人青澀的戀情。她不禁嗤之以鼻。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用“永遠”來形容,除了……死亡。

  風間夜卻雅然而笑:“好美的誓言,不是嗎?”他的眸光轉向她,“這世上最美的誓言無過於用生命作交換。倘若……”他的話突然頓住,微笑有點凝固,看到她略帶疑惑的表情,他卻未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倘若上天肯給我時間,我也可以許下一個相守一生的誓言。”但是,一生?他還有一生嗎?

  兩人失神地對視中,魔一般的憂鬱在心中乍隱乍現,不曾說出,只是獨自品嘗。此刻他們只覺得自己的痛苦應該由自己承擔。分與對方,只能憑添更多的愁煩。

  “夏子?”在兩人身側乍然傳來一個驚詫的呼聲。

  兩人一起看去,一個中年婦女就站在兩人身旁不遠處,驚訝地看著千尋雪櫻。聽到她叫出的名字,雪櫻渾身一震,如被雷噬。

  那婦女眼中的目光更加驚奇,但又很快從震驚中蘇醒,歉然道:“抱歉,我認錯人了。”

  風間夜早已察覺到兩人異常的反應,只笑笑:“沒什麼,那位夏子女士是您的朋友?”

  “是我小學同學。就在這裏,我們一起長大的。”在風間夜溫暖的笑容前,沒有人會隱藏自己的話。中年婦女盯著千尋雪櫻:“你和我的同學長得真的很像。”

  “人有相似,沒什麼奇怪的。”千尋雪櫻很快就回復到冷漠疏離的表情中去。

  婦女看著他們:“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麼?”

  風間夜隱隱覺得她與這個學校有著淵源,先前那個謊言立刻更改,答道:“路過這裏,好奇便進來看看。”

  “哦。”婦女點點頭,慨歎著:“這裏已經物是人非了,想想當年的情景,還真令人傷感。那時候一到了春天,同學們便愛坐在櫻花樹下聊天,可惜前兩年那些櫻花樹也被移走了。”

  提到櫻花,風間夜的眼中掠過一絲遺憾,他恭敬地探問:“那您是這裏的……”

  “我現在在這所學校教書,今天回來找一些遺落的材料,沒想到正巧碰到你們。”她推推眼鏡,善意地笑著:“這裏也沒什麼好玩的,天快黑了,還是回去吧。”她又看了一眼千尋雪櫻,禁不住問道:“請問你的名字是?”

  然而千尋雪櫻卻倏然轉身,疾步離開,像是在逃避她的追問。

  風間夜從後面追上,低聲問:“為什麼不告訴她你的名字?”

  “有用嗎?”她冷冷回答,“我又不認識她,告訴她我的名字做什麼?”

  “你聽說過夏子這個名字嗎?”風間夜閃動著晶亮的雙眸注視著她,令她心顫,但還是硬著聲音說:“不知道。從沒聽說過。”

  她走得很急,腳下突然一絆,幾要摔倒,風間夜在後面欲拉住她,反被她推到一邊去。接著她聽到他在後面一聲低呼,忙回頭看去,他的一隻手正從旁邊的窗臺上移開,而窗戶上破碎的玻璃將他的手掌紮出鮮血。血,順著手滴落到地上,滴進土中。她的目光上移,訝然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卻只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任那鮮血不停地湧出而無所動容,好象在釋放自己的生命。

  她撲過去,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急急為他裹上傷口,但鮮血很快又透過布片滲出,似乎流無止盡。

  他的身子突然一晃,虛弱地伏倒在她的肩上,輕然的聲音中有著緊迫:“帶我去醫院!要快!”

  …………

  千尋雪櫻茫然地站在搶救室的門前,不停有人影在她眼前穿梭晃動,她只覺得心中空空的一片,唯一還記得的,是風間夜在醫院門前倒下去時那蒼白無血卻淒豔非常的臉。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種如被人掏去全部生命的失落與焦慮。她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只是徒然望著搶救室中昏黑的人影,寂然無語。

  …………

  主治醫生緊張的觀測著風間夜的動靜,確定他暫時無礙後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年輕人,要小心了,你現在的身體可經不起一點意外啊。像流血,如果不是離醫院近,難保不會出更大的意外。”

  風間夜儘管體質虛弱,但心境清明,他輕輕的問道:“外面是不是有一個女孩子在等我?”

  “是啊!”醫生笑著回答,“她已經在外面站了兩個小時了,不說不動,誰叫也不睬,眼睛直直地看著屋裏面。是你女朋友?挺癡情的嘛。”說完,醫生又慨歎著:“可惜啊,你年紀輕輕怎麼生了這種病?實在是太可惜了。”

  “你有沒有將我的病情告訴她?”風間夜躺在床上清幽的問,但那語氣中卻深藏一股迫力,連醫生都突然覺得身子有些發冷,齒顫唇冷地回答:“還,還沒有。”

  他的神情一下子釋然了,沉沉的睡容中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朦朧時不忘絕然般的叮囑:“不要說,一個字都不要告訴她!”

  “為什麼?”醫生一楞,但憑著醫生的天性和經驗,他又立刻明白了眼前這個溫雅少年的心思。

  “我不能讓她為我痛苦。”他的聲音輕惻著一片歎息,淡淡地,又濃濃的哀愁印在眉間,“她還有美好的後半生要活下去,為了我而傷心,是不值得的……”幽沉的聲音又淡淡飄來,“我這樣強行介入她的生活,是不是也錯了呢?”

  他低喃著,終究抵不過藥力帶來的困意,還是睡去了。

  醫生望著他俊美溫存的面龐,感動而又歎息著搖頭,退出了房間。

  走廊上,他又看到那個面目冷凝的少女依舊佇立著凝望屋中,於是走過去對她說道:“你朋友已經脫離了危險。你現在可以進去看他了。”

  “他是什麼病?”她終於開口,那逼人的眼鋒幾乎令醫生說了真話,但他還是巧妙地撒了個謊:“其實也沒什麼,他體質不好,貧血,所以很容易暈倒。以後要儘量避免他疲勞就行了。”

  醫生的話沒說完,那冷凝的身影已經奪門而進。顯然她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醫生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那少女正專注地凝視著床上的人,那種神情,應是任何一個墮入愛河的少女都會有的。可惜啊……醫生再次慨歎著搖頭,緩緩離開。可惜這麼一對完美的情侶,卻沒有未來可以期待。人類可以主宰一切,卻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人類究竟是渺小的,還是強大的?生死的輪回,究竟要延續到何時?

  …………

  風有很多種,風間夜喜歡它最輕柔的時候。小時候他曾經夢想在黑夜中飛翔,風從身邊掠過,風聲很美,像夏夜的竹笛。風輕輕地,有著一絲清涼,可以吹走塵世間一切的愁煩。但是,風有時也是很殘忍的,譬如春天的風……

  “為什麼風一定要把櫻花吹落枝頭呢?”他輕輕的問身邊的千尋雪櫻。醫院有一大片漂亮的花園,席地而坐在櫻花樹下,風間夜略顯孱弱的面龐中仍然有著愉悅。被櫻花包裹,使他感到安全而溫暖。他仰著臉看著紛紛而落的櫻花,執著著剛才的問題:“是不是風在前世與櫻花有著一段癡戀卻被櫻花拒絕,所以它一定要在今生永無休止的追逐報復呢?”

  千尋雪櫻堅守著她的沉默,只坐靠在他身旁,輕合著雙眼,似睡非睡般。而風間夜風一般優美的聲音便在耳際如奏夜曲:“其實風真的很癡情啊,吹殘了櫻花,耗盡了自己的生命,它就真的能得到幸福嗎?櫻花死在最美的一刻,自然有千萬人為之唏噓,而風逝去的悲壯卻有誰來憐惜顧盼?”

  他的聲音雖輕,卻如涓涓流水,將那點點哀傷注入兩人的心底。她的心微微地在痛,不喜歡他說得如此不祥,終於睜開眼,有些忍無可忍地岔開話題:“幾時回去?”

  “明天吧。”他將目光從櫻花上收回,投向她,“昨天我看你在吃一種藍色的藥片。”他的目光明亮逼人,令她無所遁形。她不答話,他繼續問下去:“是毒品嗎?”他問得很艱難,目光中企盼的神采明顯是希望得到她否定地回答。她卻一咬牙,故作滿不在乎的神色回答:“六號,海洛因中的極品,你想試試嗎?”

  “你是在毀自己!”他為她的消沉痛苦。

  她不理會他灼灼的目光,只輕倦著伸伸懶腰,詭異般笑著:“不吸毒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人世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她甚至危險地從手邊拿出一棵煙挑逗他:“如果你哪天心情不好,不妨抽一棵,包管你痛苦全消!”

  她笑著將煙在他眼前晃動,雖然她笑得放肆而妖媚,但他卻能看出她笑得有多麼虛弱而蒼白。他沒有責備她,只默默地從她的手上接過那棵煙,審視著它,淡淡地說:“如果你一任自己現在的狀態繼續下去,總有一天你會像這煙一樣,化成灰燼,墮落於風中。”

  她的眸光中有著一瞬悸動,但偽裝的笑容又繼而浮現,“很美的一番說詞,若是讓所有吸毒的人聽見,恐怕會更加趨之若鶩呢。只可惜我們這種人終究是只能下地獄的。”

  他未加理會她語音中的嘲笑,反鄭重地將那支煙收起,對怔住的她低沉著聲音說:“還是由我來保管吧,如果可以把你的痛苦也一併保管起來的話,我情願陪你下地獄。”

  她雖然已經開始習慣他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話語,但此刻仍會為他聲音中的那份真摯所顫慄。一種類似幸福的顫慄,一種可以讓人傾其生死的顫慄……

  “真是巧,又碰到你們了!”有人在對他們說話,從自己的世界中被驚擾醒來,兩雙眼睛同時看過去,卻是那個上回在和泉小學遇到的中年婦女。

  “您好!”風間夜微笑著回應。站起來迎視著對方。“是來看望病人?”他留意到對方手中的花束。

  “是啊。”中年婦女笑著回答:“我的一個老朋友病了,來看望他的。你們怎麼會也在這裏的?”

  風間夜含笑據實回答:“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在醫院休養。”

  “哦,是這樣啊,你年紀輕輕可要多注意身體啊!”中年婦女雖然面對風間夜說話,目光卻在不時地飄向千尋雪櫻。

  被看得煩了,千尋雪櫻站起來,說了一聲:“我去喝水”,然後就一人獨自離開。

  中年婦女看著她的背影,說道:“她的氣質好冷啊,和夏子正相反。但是面孔又長得好象。”

  “請問……”風間夜忽然說道:“那位叫夏子的女士現在在哪里?”

  “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中年婦女微歎著,“所以那天見到這個女孩我才特別驚訝,好象看到了學生時代的夏子。”

  風間夜眼中的光芒一閃即逝,繼續保持他的謙和,“那位夏子女士姓什麼呢?”

  中年婦女從沒見過有哪個男子可以有著如此迷人的微笑,那種優雅的氣質令人一見傾心,很自然將他視作朋友,於是也就無所隱瞞的回答:“她姓藤真,藤真夏子,後來嫁了人,隨丈夫姓千尋。”

  “千尋?!”風間夜眸中的異彩再次閃動,唇邊漾起一個神秘莫測的笑意。很有意思不是嗎?千尋夏子,千尋雪櫻。

  “夏子就是在這家醫院裏去世的啊。”中年婦女回頭看看醫院的大樓,長歎一聲,“真是遺憾,她走時只有二十多歲,還很年輕。”

  “她的丈夫呢?”風間夜追問。

  中年婦女皺著眉回想:“好象在她去世的前半年也過世了,當時她走的時候我們都說是去追隨千尋先生了。他們生前夫妻感情很好的。”

  “他們沒有孩子嗎?”風間夜再問。

  “好象有一個女兒吧?”中年婦女再次回想,“應該是個女兒,我還記得那女孩的名字似乎是叫……雪櫻。白雪的雪,櫻花的櫻,是她母親起的。”

  於是,風間夜唇底的笑意更縹緲了。他以極溫和、極優雅的姿勢向中年婦女躬身,由衷地說出:“感謝您的指教。”

  …………

  並肩站在新宿的車站月臺上。風間夜很久沒開口說話了。

  “在想什麼?”千尋雪櫻好奇地發問。很少見他會保持如此長時間的沉默。

  “我們也許應該留下來。”他說。

  “嗯?”千尋雪櫻不解。

  “我們什麼都沒有查出來,是嗎?”他說。

  她卻笑了:“怎麼?有挫敗感?你從沒有經歷過失敗嗎?”

  他依舊認真地說:“但我們其實並不是沒有線索的,不是嗎?”

  她一震,盯著他問:“你什麼意思?”

  “夏子。”他靜念出這個名字,如他所料的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種驚惶的神采。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夏子?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她急急地辯解,恰巧車已進站,停在他們面前。門開了,她剛要抬腳邁上,卻被他一把拉住,拉回到月臺的後面。

  “你幹什麼?”她怒而質問,“我說過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沒有聽她解釋,一徑將她拉出車站。外面的世界燈紅酒綠,夜晚中的新宿御苑是個瘋狂的世界。風間夜似乎感染到了空氣中那股張揚的氣息,拉著她在人群中的急速地穿插奔跑。

  “你究竟要幹什麼?”她憤怒地想掙開他的手,卻又一次失敗。他握得太緊,像是怕遺失掉她,決不肯放鬆半點。

  一路奔進一個偏僻的小巷中,他終於停了下來,努力喘著氣,調勻呼吸,身體剛剛康復,他本來不適合做劇烈的運動。但這一次實在是迫不得已。“有人在跟蹤我們。”他方才作出解釋。“在月臺上,至少有十個以上六神會裏的人。”

  “如何呢?”她哼笑,如果知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絕不會逃跑,“是來要我的命的?這又不是我第一次遇到想殺我的人,更不會是最後一次。”

  “如果是大哥下的命令,他們可能會一直追逐我們下去直到你死!”黑夜中他的眼睛中有著難得一見的寒光。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嗎?”她突然問出的這句話令風間夜有點錯愕。細細思量片刻,他鄭重地回答:“我不會。”在她有些訝異的目光下,他繼續說下去:“如果你是因為輕生而死,我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因為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不愛自己的人是不配被人愛的。”

  他說得很冷硬,在他一貫如春風般和煦的聲音中,從未有過今天這樣的冷意。她在一瞬的訝異後忽然笑著明白了,再溫柔的人原來也是有冷絕的一面。在那張柔情似水的臉龐下,有著一顆堅強而決然的心。其實他是在鼓勵她熱愛生命啊!她心頭又浮過一縷淡淡的微酸。這個傻瓜,為什麼就不能明白她早已經不會有愛了的這個事實呢?無論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與她無關。即使是自己……她也不屑去愛了。

  兩人的沉默與佇立已經使得追兵從後面趕上了。風間夜繼續拉著她一閃身躲進一家舞廳中。

  舞廳裏到處是人,聽不見彼此說話的聲音,音樂聲震耳欲聾,所有舞池中的男女都沉浸在瘋狂的音樂情緒之中。鐳射鐳射燈忽明忽暗,到處都是人影閃動。風間夜拉著她從前門繞道側門,穿了出去。

  剛出門,千尋雪櫻就立刻感覺到有異樣的氣息逼近。回眸間乍然看到有個人影正在向她逼近。她本能地從衣袋中掏出槍,但就在即將扣下扳機之時,卻被風間夜攥住了她的手,“別開槍,我肯定他不會傷害你!”她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而風間夜對那人冷喝一聲:“站住!”他的神情驟然變得威嚴難犯,氣勢咄咄逼人。那人果然被嚇住了,不敢再靠前一步。趁此機會,風間夜一抬手,叫過一輛計程車,兩人便上車而去。

  …………

  風間夜將千尋雪櫻帶到一處小家宅院中。這裏平靜寧和,沒有任何人影。

  “這是我私人的住宅,去年高興時隨手買的,連我哥哥都不知道。”他拉開蓋在傢俱上的白布,傢俱果然很新,像是從未有人用過。

  “這世上沒有永遠守住的秘密。你剛才阻止我殺了那個人,很有可能他已經跟到附近來了。”千尋雪櫻的臉上罩著一層青霜。

  風間夜微抿著唇角看著她:“你在為我阻止你殺人而生氣?”

  她冷冷的說:“我一向不會放縱任何危險的舉動。但你卻令我破例!”

  他站在那裏,直面她的眼睛,肅然地回答:“那是一條人命。”

  她卻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揚著眉冷笑出來:“哈哈,真是好笑,沒想到這種話能從你的嘴裏說出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耶穌嗎?還是上帝?”她故意作出一個誇張的手勢指著他,如念臺詞般冷幽的獨白:“夜之子,乘著夜色而來的死神之子,揮動起死神的雙翼,帶你飛向天國。這句美妙的小詩難道不是為你而寫的嗎?看看你這張天使的容貌,對於那些該死的人來說,誰會相信你竟是魔鬼派來的使者呢?”

  她的諷刺與挖苦幾乎刺穿了他的心,殘忍地讓他的心滴出血來,但他還是保持著一貫平和的聲音輕輕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該死或是不該死,即使有,這個標準也本不應該由我們制定。一個人的罪孽或是功過,應該交由上天評判。我們之所以說他該死,不過是要為我們的殺人尋求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他悠然的聲音中那巨大的沉重似要壓垮他的整個身體,倚靠在牆角中,他的唇底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多殺一個人,手上便多一份血腥。其實我們早已變得血跡斑斑,罪孽深重了。”

  她被他的話說得渾身微微發顫,默默地探詢著那張淒絕的臉,忽然覺得在他的心底所潛藏的那份近乎悲壯的傷感似乎如沈大海,深不可知。

  就在她迷惘之時,他悄悄走過來,將她緊緊攬在懷中,在她耳畔歎息著低問:“櫻子,我究竟還可以愛你多久?”

  她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只是感到他語中那濃重的哀傷已經貫穿她的整個身心,令她一點一點的碎落,就像雕落枝頭的櫻花,一切都歸盡於風中了。

  …………

  風間家族的祖宅。

  風間長次冷峻的表情從未有今天這般的陰鬱。沖著坐在對面的兒子風間日向,他沒有任何留情的意思,開口責駡:“笨蛋!為什麼沒有按我的意思把他關起來?如果讓他們早一點分開,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風間日向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只能聽見他清晰地自責:“父親責備的是,是我太疏忽了,以為小夜自己可以看清事實,便想再等一等。沒想到他會這麼衝動。”

  “那個女的呢?為什麼還沒有殺掉她?就是伊藤再護著她,我這次也是非要她的命不可了!”風間長次怒問。

  “小夜一直和她在一起,沒有下手的機會。”風間日向據實稟報。

  風間長次的臉色更加鐵青,“委託方怎麼說?”騙伊藤說委託方取消了任務也不過是緩兵之計,一旦有機會,千尋雪櫻的命還是要交給六神會!

  “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只是給了我們兩個月的時間。”風間日向回憶著那封奇怪的委託信。“要她痛苦。”這樣的要求六神會以前從未遇到過。讓一個人痛苦比殺她要困難得多,尤其是像千尋雪櫻這種看似鐵石心腸的冷美人。究竟要做到何種程度才能讓對方痛苦?威脅她的生命?沒用,她根本無懼。那麼,威脅她的家人?她似乎是孑然一身。僅有那麼一個義父,據說關係也不算好。燙手的差事,現在又牽扯進小夜,真是頭疼……他顰眉對父親說:“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接下這個任務。”

  “胡說!”風間長次軒眉高挑,“六神會從來沒有完不成的任務,我看是你辦事不力!將來怎麼能讓我放心將整間會所交給你?”

  “對不起,讓父親失望了。”風間日向低沉的聲音似在懺悔。

  “算了算了,”風間長次不耐煩地揮揮手,“趕快加派人手把小夜找回來,我不想聽你再囉嗦下去了。”

  “是的。”風間日向默默站起,去拉門閂。風間長次又在後面叫住他:“記住,是把小夜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絕不許傷他分毫!”

  “是。”風間日向深深地鞠躬,拉開門,走出去,又將門輕輕合上。但他卻沒有馬上離開。站在門外,他呆呆地看著門上的白紙,燈光下父親威嚴的身影映射在門上。

  “在父親眼中,我算什麼?”他輕聲自問。痛苦地閉眼,凝眉怔立片刻,終於大步而去。

  …………

  這間“相遇在澀穀”的酒吧,有多久沒來了?風間日向看著五光十色的招牌,不禁十分困惑。我這是在做什麼?我為什麼要到這裏來?他轉身欲走,突然聽到從裏面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隨後看到一抹熟悉的紅影與一個酒醉的男人相攜出來。兩人嘻笑著,彼此誇耀:“山田先生的酒量真是不錯啊!”“哪里,綾子小姐才厲害啊!喝了這麼多杯臉都不紅。”那男人笑眯眯地伸手去撫摸女方的臉,女子也不躲,就讓他摸。

  風間日向的心頭有些作嘔,不覺脫口斥駡一聲:“下賤!”

  那女子卻聽到了,眼波一轉,看到了他,眸光一閃,笑得更加放肆:“我當是誰說話這麼沖?原來是風間大少爺啊!抱歉了,我今天太忙,沒工夫陪你,你自己進去找樂吧。”她嬌滴滴地對身邊的男人說:“山田先生,不是說要回你家繼續喝嗎?”那男人高興地說:“對啊對啊!我家就在這附近,咱們走!”

  兩人跌跌撞撞,互相摟抱著往前走,路過風間日向身邊時,似乎對他熟視無睹。風間日向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拉過那女人,對她喊道:“你鬧夠了沒有?”

  女子一把甩脫他的手,惡狠狠道:“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風間日向突然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女子一聲冷笑,回身去扶山田先生,風間再次拉過她,不發一語地突然甩了她一個耳光。女子楞住,撫著臉,瞪著他,一瞬間又驚異轉為憤怒,高喊出來:“風間日向!你太過分了!咱們早就分手了,你無權干涉我的私事,更無權打我!”

  風間日向雖然已打下手,但馬上就後悔了,聽著對方疾顏厲色地批判,恍惚著一陣心虛。與對方火石一般的眼神一觸即分,忽然一歎:“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我是怎樣不用你管!回去做你的大少爺去吧!”她不屑一顧的口吻意有所指。那位山田先生朦朦朧朧地還在叫她:“綾子!快來啊!”她回頭看了一眼,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自己滾吧!”

  山田豈能放過?走過來罵罵咧咧:“小妖精!還拿什麼勁兒?”伸手來抓她,她不躲,看著風間日向的反應,但他也只是那樣站在原地,手指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綾子的心一下子涼了,手一翻,居然將山田摔倒在地,喝道:“快滾!別來煩我!”山田被摔得酒醒,踉蹌著爬起來急忙走了。

  綾子瞪著風間日向,半晌罵出一句:“懦夫!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沒能力保護!”

  風間日向的臉龐抽搐一下,卻沒反駁,斂斂神色,說道:“我找你是有事的。”

  “是麼?想不到這麼快你就有求於我了?”綾子幸災樂禍的神情毫不遮掩。

  他還是不還擊,再問:“你知不知道東京有什麼地方是小夜會去的?”

  “你是他親哥哥,又是六神會的首腦,這種問題你來問我?是不是顯得你太無能了?”綾子打了個哈欠,“抱歉,恕我沒辦法回答你,累了一天,我要回去休息了。”

  “綾子!”風間日向忍無可忍的叫出來。她猛的站住,轉回身,又笑道;“還沒忘記我的名字?我原本以為,你把什麼都忘了。”她此刻就站在酒吧的牌子前,“相遇在澀穀”的字樣對兩人同樣的觸目驚心,心頭千百遍曾經縈繞過的那一段回憶又豈是能隨意忘掉的?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階段中都會有一段茫然期,對於風間日向來說,他似乎一直都處在茫然的狀態下,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活?不知道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分量究竟有多重?不知道自己的未來,不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方法才能勇敢地將愛人摟在懷中。這一切的一切,他一無所知。也許從他姓風間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剝奪了知道這些問題答案的權利。他只是孤獨地活著,為了一個風間的姓氏,為了一個家族的榮譽,為了別人的期待,為了……繼續活著,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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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冷清的小宅,並不很大,沒有流水,但可以聞得見花香。為什麼當初要選在這裏隱居?如果此刻有人問風間夜這個問題,他會笑著回答你:“因為這裏可以聞得見櫻花的香氣。”從這裏到御苑,一路上延綿開去的都是櫻花,如處身於花之潮中,瑰麗而壯觀。每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帶著櫻香從窗外飛進,生命的氣息隨處可聞。

  愛花並不見得要去折取它。當它在枝頭綻放時,應在花下駐足流連,傾心去領味那盛極的燦爛,只有當它婉轉落下,著於衣間身上,染得清香幾許時再收拾起那哀婉的美好,輕埋於它的故土之下。待到明年,花之精魄從新轉世輪回,又可以得見那無邊的花海,滿天的花帳,無盡的情潮。

  在風間夜很小的時候,曾經偎在母親的懷裏發問:“櫻花好美,可它也是要謝的,是麼?”

  母親笑著回答:“櫻花會與你同生共存,當你的生命走到終點時,也就是櫻花落盡的日子。”或許是從那時候起,櫻花成了他的寄託,潛意識裏不停地告訴自己,櫻花一定會永生不敗。

  “多麼幼稚的想法。終於我也要走到花敗的一天了。”他苦笑著自嘲,今天的空氣有些沉悶,不由得牽動起心底的抑鬱。想了這麼多,又能做什麼呢?

  屋內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如哭似嚎,極為淒慘,他匆忙自遐思中回轉過神,跑回屋中。

  在屋內的床上,千尋雪櫻散發披肩,蜷縮著身子輾轉反側。那哀戚的呻吟正是由她發出。今日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以往一絲一毫的倔傲之氣,她只像一個困獸,被關在籠子中無法逃出。

  風間夜跑過去,將她在床中緊緊抱著,於耳畔輕聲細語:“再忍耐一下,櫻子,很快就會過去的!”

  感到有人來到身側,已經陷入神智錯亂的她雙手雙腳亂蹬亂踏,拼命發洩著過盛的精力和體內難以壓制的痛苦。不管不顧地打著他的身體,淒厲的罵著:“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把它給我!”

  風間夜使盡全力鉗制住她,堅決地回答:“不行!你必須遠離毒品,才能做回一個正常的人!”

  “該死的!”她痛駡著,像個潑婦,毫無氣質可言,“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給我滾到一邊去!把我的六號還給我!否則我要你的命!”

  “你要是真想我的命就拿去吧!”他並未動搖,雖然看著她痛苦他更加焦慮,但這是戒毒時所必須經歷的過程,若鬆懈了,便會功虧一簣。

  千尋雪櫻發瘋般撕咬著他和手臂,在他的身上很快見到各種青紫色的傷痕,但他反將她抱得更緊,避免她會轉變攻擊成為自殘。

  兩人像一對較勁兒打架的動物,此刻妄談優雅風度都成了最大的笑話。

  屋裏有些淩亂,是千尋雪櫻這幾天發作時到處破壞東西造成的結果。透過她零亂的黑髮,額頭上隱約可見一塊瘀青,那是她昨天自己撞牆搞出的傷痕。今天是戒毒的第三天,仍然艱苦。

  終於,折騰了有一個鐘頭,她漸漸平靜下來,喘著氣,瞪著天花板,神情木訥,如癡傻了一般。很久過後,她忽然清楚地幽然問出:“你這個笨蛋,讓我去毀滅不是更好?人早晚都要死,活下去就一定會快樂嗎?”

  他溫柔的雙手圈著她的身子,輕輕摩挲著她身體的肌肉,使她逐漸放鬆下來。那深幽如寶石般的眼眸淡淡地閃著光澤,很平靜,很深沉:“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還不知道生的快樂,死的痛苦。如果你知道了死神會在哪一天向你招手,你一定會竭盡全力抓住一切生的希望,讓自己活下去。別否認,因為這是所有人的本能。你也會不例外。”

  她的眼瞳清晰起來,點點盈盈似淚光閃動,哽咽著又罵了他:“笨蛋,總愛說這些大道理。真不知道等我死後,你會不會跑到地獄裏給我說教。”

  他寂然著,緊抿著雙唇,沉重的心跳聲在她的耳邊迴響。一聲,兩聲,三聲,跳得多有節奏,這就是生命的力量嗎?

  “我們不會死的!”他鄭重的語氣好象初見面時就已對她立下的誓言:“別擔心,有我在這裏陪你,你不會死的。”

  “笨蛋!”這幾乎快成了她的口頭禪,“是人就都會死的。”鬧了半天,她又倦又累,側過身子,整個人依靠在他溫暖的懷裏,那輕然溫暖的氣息是這些天來治療她失眠最好的良藥。

  他抱緊她,撫著她的背幫她睡去。一雙眼遙望著街對面的櫻海,輕雅的念白似在自語,似在說給她聽:“把你的生命給我,把我的生命給你,在我們的靈魂相融的一刻,我們就會得到永生。”

  她的呼吸淺淺,沒有再接話,但一滴清謐的淚卻無聲無息地自微閉的眼角邊滴落。

  他依舊注視著窗外,眼神悠遠,好象在注視他們未來的命運與歸所。

  櫻香還在屋內流轉,盤旋。淒美的舞姿或許是他們心頭最後留下的風景。而抱緊對方的一刻,他們仿佛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

  …………

  六神會永遠不會有找不到的人——包括死人。

  ——風間長次

  …………

  風間日向站在這幢庭院前,陽光斜斜地投下了他的身影,蓋住了地上的落花。他應該是不受歡迎的人吧?帶著現實的殘酷來打攪這麼一對等待死亡的戀人,連他自己都有些迷茫。

  但是從屋中走出來的風間夜在看到他的時候卻並沒有任何的驚愕與緊張,只是平靜如常的微笑著招呼他:“要進來坐坐嗎?”

  於是,他推開了小巧的院門,與弟弟一起走進去。

  看著四周的一切,他遲疑的問著:“這裏似乎……”在他的記憶中有著一閃而過的熟悉,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

  風間夜笑著解釋:“是澀穀的家。”

  於是風間日向才恍然記起,這裏的一切佈景之所以眼熟的要呼之欲出,原來是因為它的佈局及建築與風間夜孩提時代建在澀穀的家極為相似。

  “你居然還會記得?”他不免詫異,風間夜離開澀穀的時候應該只有五六歲而已。會對那裏的家有著如此深刻的印象?

  他輕笑著:“去年我來東京辦事,路過時去看了一眼,很喜歡,就畫了圖叫人照著蓋了一間一模一樣的。”

  “你很戀舊。”風間日向的心頭泛起無名的熱度。他盯著風間夜的臉,恍惚著從這張美麗的臉上看到一個曾經同樣美麗的影子。

  風間夜詭笑著拍拍他的肩:“你這樣子看我會讓我誤以為你是個GAY。”

  “胡說!”風間日向的臉色一沈,原本曾有的一絲好情緒也蕩然無存。

  “怎麼不進去了?”風間夜看到他停駐在原地,沒有了前行的意思。

  他看看屋裏,冷著臉說:“你應該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我不會讓你太為難,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收拾和話別,然後馬上和我回京都。”

  風間夜幽幽的笑了:“你這樣說已經是在使我為難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離開。”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風間日向怒責著,完全是兄長的架式。

  風間夜卻不睬他過於激動的神色,將眸光投向屋裏,有如眷寵般的微笑:“對於你來說,或許她只是個女人,但對於我來說,她幾乎是整個世界。”

  “父親在等你!”風間日向甩出一記重磅炸彈,妄圖動搖他的心意。但風間夜依然毫無反應。只淡淡的說:“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就可以請回了。”

  “小夜!你幾時變得這麼任性?”他的臉色一沈再沈,對弟弟在千尋雪櫻身上過分投入的迷戀深不以為然。

  風間夜終於收回眼神,看著他,那眼神認真而執著,一如他最初向父親召告他“要”千尋雪櫻一樣無所畏懼。“我的前二十年已經完全奉獻給了風間家族,我現在只想在生命即將終結時作一點自己想做的事,難道錯了嗎?”

  “錯了!”風間日向斷然截道,“你可以喜歡任何人,就是不能喜歡一個危險的敵人。”

  風間夜堅定地回答:“是不是敵人是你們定的,在我眼裏她只是個我所愛的女人,僅此而已。”

  風間日向大喝:“小夜!你為何這麼執迷不悟?你要讓整個家族為你著急痛心嗎?”

  風間夜笑得優雅如風,修長的手指掠過發際,握住一縷黑髮。另一隻手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把小刀,一瞬間將黑髮割下。這幾個動作雖然看似平和,卻快如閃電,等風間日向明白他的企圖之時,風間夜已經笑著將割斷的黑髮舉到他的面前。“拿去吧。”他的口氣好象是送出了一件最平常的禮物,但只有風間家族的人知道這裏有著多麼重大的意義。風間日向再次被震驚住:“你!你竟然為了她而斷發?你要和整個家族斷絕關係嗎?”

  風間夜笑得深沉:“如果你們執意苦苦相逼下去,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在他的笑容面前,風間日向忽然覺得自己渺小而可憐,風間夜可以以如此燦爛的微笑迎接風雨和死亡,但是他……卻連明天會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

  風間日向孤獨的離去,一如他孤獨地來訪。除了那一束象徵著勇敢和決絕的黑髮,他什麼也沒能帶走。

  “你其實本可以選擇其他的路走。”千尋雪櫻披著長長的床單坐在臺階上,等到眼前的場景最終落幕才緩緩地開口。

  風間夜回過身,給與她一個深情地笑:“如果你所說的那條路是指離開你的話,很可惜,那路早就已經被封死了。”他一同坐下,連同床單將她一起擁住,笑指著前面的櫻花說:“你看,從亙古開始,我們就已經註定要在一起糾纏不清了。我是一縷多情的風,你是一朵美麗的花。生生世世都沒有人能將我們拆散,即使是死亡,也不可能。如果有一天我死去,我的靈魂還將伴隨你獲得新生。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我們的心便不會滅亡,風與櫻之間的傳說還會繼續流傳。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是不能沒有愛和生命的!”

  …………

  還是在那個窗簾緊閉的世界中。那雙屬於鷹的眼睛緊緊盯著電腦螢幕上的資訊:“夜之子與千尋雪櫻出走,現在新宿御苑附近。”只是短短的一行字,但鷹眼卻看了很久。最終淡淡露出一絲滿意的笑,“他們的發展比我預計的還要快得多啊。”

  “是!”他身邊的人點著頭回答:“難怪所有人都說愛情的力量最偉大。”

  鷹眸放肆的笑著:“那就讓他們這一段偉大的愛情繼續下去吧。看看千尋雪櫻是如何面對那個最陰暗的真相和失去摯愛時的痛苦!”那聲音中霜冷的寒意似要凍結一切。

  “下一步是否繼續按計劃執行?”身邊人請示道。

  鷹眼一利:“當然!直到他們查出真相為止!”

  身邊人疑惑地問道:“您怎麼能肯定他們一定會去調查?千尋雪櫻似乎對過去的記憶極為排斥,恐怕,她的表現會阻止計畫的進程。”

  “這你不用擔心。”鷹眼冷冷地笑,“很多事情不是她想逃就逃得掉的,更何況她的身邊還有夜之子啊。”

  “是的!您說得很對!我馬上去安排。”下人離去。

  鷹眼回身看著桌上的花瓶,那裏擺著的花瓶中插著一支今早折下來的櫻花,失去了陽光的生命永遠不可能美麗。看那一桌雕殘的花瓣便是最好的證明。

  枯乾的手將花瓣一點點小心地拾起,然後又在手中揉搓攥緊,想像著這樣的淩虐給花瓣帶來的痛苦,他不禁又一次冷冷地笑了。

  …………

  “帶我來這裏幹什麼?”千尋雪櫻似笑非笑地問,“這麼急著為咱倆選墓地了?”戒毒療程的第二周,風間夜將千尋雪櫻帶出了那座孤立的小院,卻引領著她來到東京市立公墓。今天在下雨,所以在墓地中幾乎看不到人影。

  風間夜撐著一把傘,體貼地將她摟在自己身邊,大半個傘面都在她的頭上,自己的肩膀卻全然暴露在雨中。望著眼前的一片墓地,他無聲地笑笑,回答她:“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死後的情景。其實若在生前為自己選好墓地,感受著自己躺在草中花間的氣息,豈不是件很有趣的事?”

  千尋雪櫻禁不住撲哧笑出來,“是啊,再沒意思的事情,到了你這裏都能優美得像詩。在生前就能看到自己死後的樣子麼?嗯,或許是個不錯的想法。若要你來選,你會把自己的墓地選在哪里?”她問得調侃,但風間夜真的很認真地四下巡視了很久,指著遠處的一棵櫻花樹下,說:“就在那裏吧。等我死了,還可以聞到櫻花的香氣,每年花落時都好象是你的眼淚落在我的身上。也算是最美麗的祭奠了。”

  “傻話!”她偎在他懷中癡癡地笑,朝夕相處的這些日子裏,她已在不自覺地改變原來執著的個性,何時變得這樣愛笑了?是在屢屢看到他最溫暖的笑容之後,還是被他那些反復撞擊心靈的言詞所感動使然呢?連她都不能說清了。但是,每次只要她在他的面前笑,他就會以那樣動人心魄的眼神凝望著她,許久不說話。偶爾被看得臉紅,用手去蒙他的眼睛,他笑著攥住她的手,低低的說:“但願能將你的笑容永遠刻在記憶中。”

  在那充滿珍重呵護的和風細語中,她也已習慣被他的愛所寵溺著。

  或許她真的可以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美夢了?不再被沾染血色的往事所困擾,也不再被陰暗無邊的生活所禁錮。被他愛著,恣意放縱自己的哭與笑,原來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奇怪?她忽然留意到在不遠的一座墓前站著一個撐著傘的女人。雨水濺濕了她隆重的和服,但她卻沒有真正去注意。能讓她在雨天中盛裝拜祭的人,一定是她的親人吧?千尋雪櫻一陣出神,突然沖口說出:“如果我死了,就與你埋在一起吧。”

  風間夜一楞,立刻笑了:“是想學那些生同寢,死同穴的夫妻嗎?”

  她搖搖頭,“你若死了,會有你的家族為你哭泣哀傷,而我……沒人會來看我,或者為我掉上一滴眼淚的。我不要孤獨地死去。即使是在陰冷的地下,也會寂寞的。”

  他驚歎:“櫻子,你真的變了!”

  “是麼?”她很懵懂,“哪里變了?”

  他笑:“以前你視死亡如遊戲,就算走得再孤獨也不會令你動容。”

  她側著頭想想,“是你教我的:人只有在面臨死亡的一刻才會害怕。其實你說漏了一句,人在失去最愛之人的時候同樣也會害怕。”她的手環住他的腰,如此溫和的聲音即使是她自己也很難自記憶中找到:“我很怕失去你,那樣我才會真的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孤獨的生存。”在她說完的同時,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身子微微地顫慄了一下,那原本擁緊她的手臂在一瞬間僵直。是被她的話感動了?還是……嚇倒了?她匆忙抬眼看他,出乎意外的是,他竟然避開了她的目光。他從來都不會避開他的眼神,正是他每一次專注地凝視和眼中那火熱的熾情令她感受到了生與愛的意義。但為什麼現在他又會避開?怕被人愛?還是怕被她愛?愛上他難道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怎麼會……

  她胡思亂想著,卻聽到他在和人打招呼:“入江女士,真是抱歉,我來遲了。”

  那個穿和服站在墓地邊的女人和藹地對他們微笑:“我也只是剛到而已。你們很準時。”

  當她面對他們時,千尋雪櫻才猛然想起她就是那個在和泉小學和醫院中兩度碰上的中年婦女。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而且似乎是和風間夜有約在先?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這女人,她就會有很不祥的預感,想馬上逃掉。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企圖,強硬的攬緊她,眼神卻依舊溫和:“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裏嗎?其實我是想帶你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她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瞳眸無意間瞥向那個叫入江的女士身前的墓碑,斜斜的角度看不全,卻隱約看到兩個字:夏子。她的面孔倏然變色,立在原地幾乎無力向前多走一步。失去血色的嘴唇輕顫著,拼命搖頭:“不,我不要見任何人!我要回去了!”

  她急急的想逃開,風間夜反將她抱在胸前,這一刻他沒有退縮,強令彼此的眼睛對視,那溫如水一般的呼吸卻濃烈的幾乎可以將她熔化,而在他聲音中所蘊含的無窮的迫力更令她為之心顫:“別再逃避了,櫻子,這是你應該去面對的,也許是打開你的心結唯一的辦法。”

  “什麼心結?面對什麼?”她張惶地反駁,“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自作主張的帶我來這裏看一塊墓地根本是莫名其妙!”

  “你明知道這兒不僅僅是一塊墓地!”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都敲得她心疼,那冷靜的口吻近乎殘忍的剝了開她心底隱藏最深的創痕:“在這裏長眠的,並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怎麼能拋棄她呢?櫻子!她是你的母親啊!”

  她的腳一軟,暈眩在一瞬間就擊垮了她。

  冰冷的雨打在她的臉上,就好象母親死的那一天。沒有溫暖的春風,沒有美麗的櫻花,只有流盡的鮮血和冰冷的死亡。直到現在她依然能清晰地記得死神降臨時的氣息和那幾乎可以遮蔽整個世界的絕望。

  她的生命是以死亡作為開幕的序曲。

  …………

  “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

  從千尋雪櫻有了記憶的那一天起,這段話便如魔咒般緊緊依附著她,儘管這段話是如此的溫和且充滿感染力,但在千尋雪櫻的心頭卻似一道流血的傷口,想得越多,傷口的痛就會越深。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每當她照鏡子的時候便會想起那個女人的臉——與她如此的神似。於是她無法忘記那個女人的名字,她的母親:千尋夏子。

  這段話如此根深蒂固地植在她的心中,就像一段朦朧而令人心悸的回憶:

  櫻花樹下……甜蜜的微笑……溫暖的呵護……驚悸的眼神……被血沾汙的衣裙……倒下的身影……

  支離破碎的回憶,卻是心頭最大的夢魘,從小到大,多少次會在夢中驚醒。醒來後仿佛還能看見那襲繡著櫻花的白色和服,被血侵染,無色的臉龐上猶然掛著微笑對她反復叮嚀:“要記住哦……珍愛你的生命……”

  十幾年來,她一直在勉強自己去忘卻這種痛苦的記憶,但一直不能做到。而風間夜,又輕而易舉地將它自塵封中喚醒。如今她所要面對的,遠遠勝過戒毒時的所付出的決心。又一次和自己作戰,這一回或許她會輸,輸得很慘……

  呆坐在椅子中的千尋雪櫻,身上依舊穿著剛才被雨淋濕的衣服,雨水順著頭髮自臉龐滑落,連她的手指都已冰涼。風間夜將她帶回後,並沒有急著對她說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寬大的毛巾為她擦去身上的濕漬和頭上的雨水。當觸摸到她冰冷的指尖時,連他都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噤,半跪在她身前,雙手捧起她的臉,望著她的眼睛,從他眼底輾轉而來的那份溫暖以及柔情,在拼盡全力的喚醒她迷失的感情,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她就是不肯回應,眼睛中還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他急了,晃著她的身子,焦灼的呼喚;“櫻子!醒過來!面對你自己!”

  她閉上眼,仿佛在拒絕整個世界。

  “你這樣逃避只能說明你的懦弱膽小!面對過去並不是件可怕的事,再艱難的事情,都由我和你一起承擔,相信我!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他的聲音對於她來說像來自飄渺的天外,很悠遠啊,她卻抓不著。身子一陣陣發冷,連頭都在昏沉沉的。她要死了嗎?

  他將她自椅子上抱起,放在床上,毫不避嫌地為她解開濕濡的外衣,然後用厚厚的毛毯將她一層層裹住,抱緊她,用自己溫熱的臉去貼緊她冰冷的臉頰。他的體溫,即使相隔層層毛毯,她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滾燙。睫毛一陣輕顫,她終於淒然地開口:“為什麼你總是在阻止我選擇死亡?”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睫毛,苦澀的微笑掛在唇邊,“因為櫻花雕落的一天就是風止的時候,但我卻不願意就這樣死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啊。櫻子!”

  她禁不住又有淚水自眼角迸出。

  …………

  “我並不想探究你的過去。”等到千尋雪櫻終於可以冷靜地面對一切後,風間夜才說出他最真實的感受。“我只是隱約覺得那個想讓你一生一世痛苦的人與你的母親有關。”

  “你想怎麼辦?”她知道無法去阻止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雖然心口依舊作痛,卻比以往的思之便要瀝血似乎輕然一些。只有愛,才可以撫平世上的一切傷口。或許這也是不變的定式。

  他緊靠在她身邊,令她能隨時感受到他的存在與力量。與她解釋;“那個我們幾度遇到的入江女士既然是你母親的同學,應該對你母親的過去比較瞭解。向她打聽一下當年究竟有誰和你母親的關係密切,或許能查出一些跡象。”

  “入江?我不記得這個名字。”她搖搖頭,問他:“你肯定那個躲在幕後的人一定與我的母親有關?也許那個神秘電話會在和泉小學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風間夜悠然地一笑:“你又在逃避問題了,櫻子,電話與你母親之間一定有著必然的聯繫,我堅信這一點。我已經約好了入江女士見面,等問了她我們再作進一步的論斷不是更好嗎?”

  “你又擅作主張。”她有些不悅。

  他笑著拉起她:“走吧,最近你身體不好,越來越瘦了,需要多補一補,地點就約在了杯戶飯店。聽說那裏的甜點是最出名的。”

  她無可奈何的隨他走出屋子。

  外面是個明亮的世界,但是心頭的烏雲卻不是可以輕易散去的。去見入江女士,意味著又一次要去面對那段艱難的回憶,她微微發抖,有種恐懼揮之不去。他很明心意的攬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斷的自慰:有他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他們到達杯戶飯店的時候,入江百合子已經等在那裏了。起身迎接他們時,她的眼睛中閃動著喜悅的光芒。沒等雙方坐定,她便沖口問出;“你真的是夏子的女兒:雪櫻?”

  千尋雪櫻點點頭。

  百合子的眼裏依稀有淚光點點:“沒想到在有生之年還能再遇到你。算起來,從夏子去世後,我已經有十六年沒和你見面了。”

  千尋雪櫻對她的熱情反應很冷淡,只是靜靜的把玩著手邊的一個湯匙,聽她侃侃而談:

  “夏子真的是個很優秀的女性啊,可惜走得太匆忙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兒現在會長得如此美麗,一定會很安慰地。”

  “伯母,”風間夜閒雅的打斷了她的追憶,淺笑著發問:“千尋女士為什麼會猝然去世,您還記得嗎?”

  “怎麼?雪櫻沒告訴你嗎?”百合子說完又恍然記起,“對了,那一年雪櫻才五歲,恐怕是記不得了。”她的神色漸暗,“真正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道聼塗説而已,因為夏子結婚後就很少和我們來往了。她去世時我趕去醫院為她下葬,醫生說她是心臟病突發致死,但我和夏子認識多年,從沒聽說過她有心臟病。後來又有傳言說她惹上了黑道人物,是被人射殺而死的。”

  千尋雪櫻的身體一抖,耳畔乍然劃過一計槍聲。是幻覺!她知道,以往的那個噩夢又浮現於眼前。綻開的血花,染紅的衣裙,還有蒼涼的微笑……她一陣陣發冷暈眩,下意識地又去翻找皮包裏過去用來麻痺自己的毒品。

  斜斜地伸過來一隻手,將她的驚悸溫暖地包裹住,手的主人雖然沒有看她一眼,但這深深的一握已經令她重新振作了精神。如他承諾:他會伴她左右的。

  “千尋女士生前和誰交往比較密切?”風間夜繼續問題。

  百合子努力地回憶著,“上大學時她和深田光、筱原秀作最談得來。我們幾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那時候深田他倆幾乎是瘋狂地愛著夏子,不斷地寫紙條、在柱上刻字表達愛意,一度我們曾經以為夏子會嫁給他們其中的一人,沒想到最終她會選擇了一個局外人。不過等我們見到千尋先生後,也明白夏子的選擇是正確的。”

  “怎麼說?”風間夜一挑眉。

  百合子笑笑:“千尋先生是個非常穩重,又溫柔體貼的人,和深田、筱原的毛躁跳脫比起來,更容易讓女人有安定感。”

  風間夜沉吟著,又問道:“千尋先生是怎麼死的?”

  百合子微微一歎:“聽說是喝醉了酒,不慎落海淹死的。”

  風間夜輕蹙起眉頭:“一個很穩重顧家的男人,會喝醉了酒一人去海邊嗎?”

  百合子搖著頭:“我也很奇怪,但是夏子只是在葬禮上一個勁兒地說是自己不好,我想大概是他倆當天曾經吵過架,所以千尋先生才會喝酒後不慎失足吧。”

  風間夜沒有評論,只是轉而又問:“那麼,深田先生和筱原先生後來是否繼續和她家有來往?”

  百合子一笑:“深田是個比較看得開的人,大學畢業後就和別人結婚了,一直在北海道的一個漁場裏工作。筱原的情況不太清楚,聽說他留學去了國外,還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她還在說著,皮包裏有振鈴在響,她急忙說了句“對不起”,起身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風間夜輕聲問千尋雪櫻:“有沒有聽你的養父說起過深田光和筱原這兩個人?”

  “沒有。”她淡然而答,不覺疑問:“你在懷疑他們?他們為什麼會想折磨我?就是因為情場失戀嗎?”

  “情字可以使人瘋狂。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他優雅的用手裏的刀叉為她切下一塊蛋糕,放在她的盤子裏。

  她皺著眉,“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

  他一笑:“不覺得你的人生裏苦澀的東西太多了嗎?有時候這種甜甜的味道可以紓解你的心情。”

  她有些被迫地撿起刀叉,歎氣說:“你總是在想方設法地同化別人與你的思想保持一致。”

  “或許吧。”他細細品味著口中那絲香甜的氣息,好象初戀的感覺,很真很純,“我希望你能活得快樂。”他突然說出一句很不祥的話,“即使有一天我不能陪在你的身旁,你自己也能以堅強的笑容面對一切。”

  那與記憶中母親留下的遺言如此驚人相似的話並未使她感到溫暖,反而更加心寒。放下刀叉,她很鄭重的盯著他的眼睛,清幽的問:“你會離開我嗎?”

  他的手指停頓住,深深地思量了很久,最終只是很艱難的回答:“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不會離開。”

  他的話裏有話,她知道,但她卻沒有勇氣進一步探尋。在他的眼中,除了能看到對生的渴望,還有對死的恐懼。生命應是如櫻花一樣燦爛的,但是它又消亡得太快,快到無法預知,更無須談去掌握。便如她母親的辭世,無盡的心痛之後只留下一段慘烈的記憶。如果她真的狠心去揭開他明顯在刻意隱瞞的故事,他們之間又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局面?

  暫時就這樣吧,她輕幽的歎息,依靠著他的肩膀,聽他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保持著一致,隱隱在輕微的呼應。只要能清晰的感受到對方存在的氣息,哪怕只有一秒而已,也是幸福的。其餘的,就讓她自私一回,不要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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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即將回到他們的小居,風間夜突然遠遠的站住,定定地看著前方。在他們的屋前,停著一輛黑色賓士。

  “是你的家人?”千尋雪櫻並不意外。

  風間夜淡淡而笑:“是我的父親。”他眼角的余光隨意掃視了一下周圍,可以預見,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旁人都是六神會的下屬。今天的一幕,早晚是要來到,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退縮,他攜起千尋雪櫻的手,只說:“去見見我父親,他雖然是個很嚴肅的人,但是對我很好。”

  幽靜的小院中,幾個黑衣屬下整齊地排在門前,看到風間夜都齊刷刷地鞠躬問好:“二少爺好。”

  風間夜以微笑作為回答,徑直走進屋去。並不算大的客廳裏,只有風間長次一人在座。他領著千尋雪櫻走過去,在對面坐了下來,平和的淺笑:“父親。”

  風間長次犀利的眼神從一開始就盯在千尋雪櫻的身上,沒有回應兒子的問候,他冷冷的向千尋雪櫻發問:“是你拐走了我的兒子?”

  千尋雪櫻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輕輕的媚笑,以無盡的風情來抵擋對方濃濃的敵意。

  “父親,”風間夜似有似無的笑著,“我們只是在相戀,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如果您是來指責誰的,恐怕您走錯了地方。”

  “放肆!”風間長次努力保持的修養終究沒能持續多久,瞪著眼睛喝道:“你這是在和爸爸說話的口氣嗎?是誰教得你如此沒教養?”

  風間夜面不改色的回答:“從小我所學所知的一切都是您精心調教的,如果您認為我的回答是侮辱了您,也只能請您原諒我辜負了您的期望。”

  風間長次氣得不想理他,轉而再攻擊千尋雪櫻:“你是個危險人物,你自己應該知道,況且像你這個有吸毒史的女人,是不配進我風間夜的門的!”

  被揭起舊傷疤,千尋雪櫻的臉色終於一變,隨即冷笑著:“我雖然沒有高貴的血統,但也不屑於去攀附你們風間家。恐怕是您太高估自己了。失陪!”她隨即站起身走進旁邊的一扇紙門中。

  屋中只剩下了父子倆。長長久久的對視後,風間長次突然低歎一聲,問道:“我聽說你前兩天曾經住進醫院?身體如何?”

  被他突兀的溫柔反倒搞得有些困惑的風間夜斟酌著回答:“沒什麼,只是病犯了一下,並無大礙,請父親放心。”

  “和我回家吧。”風間長次的眼光中全是熱烈般的迫切,“畢竟家是最安全的,在那裏你可以得到最好的休息和治療。”他的長眉聳動著:“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風間夜的眼神中也不覺掠過一絲惻然的傷感。風間長次看出他微小的變化,繼續趁熱打鐵:“我已經叫人把東閣收拾出來,你不是最喜歡那裏的櫻花嗎?從現在開始,你可以一直住在那裏,住多久都行。你母親會在那裏守候你,保佑你健康平安。”

  提到母親,風間夜眼中原本的溫柔卻凍結了,輕笑的神情中有著一絲微寒,“父親還記得母親曾經住過的東閣?那裏有多久不曾聽到父親的足音了?記得在母親去世的前一年,除了特訓,我幾乎根本就見不到父親的面。母親每天都坐在東閣的廊邊等候,卻永遠也等不到父親的面容。父親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那裏的櫻花嗎?因為它們酷似母親的微笑,帶著淒涼和悲壯去迎接死亡。”

  在他雅樂一般款款而來的聲音中,風間長次的臉色由紅變白,這些話正捅到了他心口的痛處。風間夜的母親曾是他深愛的女人之一,但是最後卻因難以忍受丈夫的冷落而孤獨的自殺。因為這件事,他曾經反省過,因此也更加鍾愛風間夜,但他清楚,在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兒子心中,對他有著深切的不滿和厭惡。有時候失去的東西,是永遠都彌補不回來的。

  在兒子面前,他不想示弱,依舊板起面孔道:“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寧可背叛整個家族對你的希冀,也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風間夜無聲而笑,像在嘲弄他的薄情,“風間家族中已經製造過無數的感情悲劇,始作俑者無非是這個家族高貴的頭銜。為了風間這個姓氏而獻身的人有太多,我不願效仿再加入其中。如果有一天我會死去,只希望死在最愛人的身邊,希望父親能成全我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或許我的深情可以使母親在天國中寬恕您曾對她犯下的錯誤。”

  最後的一句話像個炸彈,將風間長次所有偽裝的面具炸個粉碎,額頭上青筋突突直跳,眼珠子紅紅地瞪著風間夜,怒道:“你對我和你母親的感情知道多少?憑什麼隨便斷定我們之間的是非功過?”

  “父親認為我錯怪您了?”風間夜笑得輕靈而魅惑,“那父親是否能告訴我,這幢屋院是否令您聯想起了什麼?”

  “什麼?”風間長次皺起眉,這才重新審視這裏的佈局和建造,依稀覺得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出來是在哪里見過?

  風間夜淒冷一笑:“看來父親是忘記了。還是我來揭開謎底吧,二十年前,就在澀穀,我和母親曾經住在同樣的一幢小屋中。父親當時偶爾會來看望我們,但顯然那段歷史已經從您的記憶中淡去了。”

  他的話很冷,冷中那股咄咄逼人的鋒芒令風間長次都有些招架不住。於是他不禁再次詫異,這個曾經帶給他無數驕傲的兒子,自己究竟瞭解多少?從風間夜的臉上,依稀還能回憶起一個纖細女子的身影,曾經那樣撩撥過他的心弦,帶給他無數戀愛的喜悅與甜蜜。當時他的那種衝動與堅決,便如現在的風間夜一樣吧?但一切終究還是逝去了,青春、愛情、也許還將包括這個他最寵愛的兒子。想到這一切,他突然一陣戰慄,今生頭一次,他發覺自己並非是無所不能的。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多的事情他都無法操控。原來,他只是個凡人,平凡到甚至不是一個成功的丈夫或父

  親,無論在外面爭得了多少榮耀,在感情方面,他只能算是失敗者。

  …………

  風間日向一直都留在東京,沒有和風間長次一起去給風間夜施壓是父親的意思,因為他認為憑他一人足矣。而事實上,風間日向自己也不想去。因為如今他太瞭解風間夜的性格,從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微笑著斷發的一刻起,他就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改變小夜對千尋雪櫻的感情。既然多說無益,就讓父親去為這個事頭疼吧。

  獨自坐在屋中,他低頭看表,已臨近正午,估計那邊的會面應該已經結束。他站起來,準備去迎接戰敗的父親。猜想著他會有著怎樣的一臉失落,風間日向忽然從心底湧出一種近乎幸災樂禍的感覺。

  他的確敬重父親,因為這是他從小受到的諸多家族教育後養成的觀念。但是,在潛意識中,他又何嘗不是在痛恨父親呢?恨他的眼中只有事業和家族的名譽,卻把愛他的人和原本他應該愛的人都拋之腦後。不過他堅信自己將這份恨意收藏得很好,連父親都不曾察覺。在父親面前,他永遠都是恭敬臣服的,一次次聽到父親無情地呵斥他時,他自己都有些漸感麻木,甚至淡忘了他對父親真實的感覺。直到……前些日子小夜的悠然一語輕易就點破了他的心事,他才悚然的醒味過來。

  他為家族犧牲了這麼多,包括自己的尊嚴和愛情,為什麼在父親的眼中他卻永遠只像個奴僕一般沒有地位?永遠都無法像小夜那樣得到父親諸多的關心和寵愛?只是因為小夜的母親曾經他唯一深愛過的女人嗎?外表無情的父親,在心底也會隱藏著一片純真的感情?這怎麼可能?他對著自己輕輕冷笑:若那是真實的父親,他又怎麼能忍心讓自己最愛的人孤獨地死去?於是他再搖頭,父親就是那個冷血的父親,威嚴的一家之長,高高在上的風間家的首腦,掌管著整個家族所有人的悲喜命運。不過,眼下看來要出點意外了,風間夜的固執叛逃,應該會令他大傷腦筋,從新反思一下他以往的教人法則吧?

  電話鈴刺耳的響起,他早就做好準備,接起來用和平時一樣平和的聲音接答:“喂,我是風間日向。”

  “是我。大哥。”出乎他意料的,來電的竟然是風間夜。

  “小夜?找我什麼事?”他十分納罕,難道是他估計錯了,妥協的是風間夜?

  風間夜的聲音卻聽不出任何多餘的色彩,還是那樣優雅:“能出來見個面嗎?想請你幫個忙。”

  風間日向沉默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眼眸無意間掠過牆上的一幅字:天之風,神之間。於是他的聲音沉穩而冷淡;“如果你肯回家的話。”

  對面也突然沒有了聲音,然後是一聲極其輕微的笑,“猜到你會這樣說,但還是希望你能……算了,那就多保重吧。再見。”

  聽出來對方要關機了,風間日向突然急問一句:“你現在在哪里?”

  “你的樓下。”話筒裏面是一片愉悅的笑聲。

  …………

  樓下。一片櫻海之中,風間夜靜靠在銀灰色的跑車前,黑髮輕揚,那優雅的神秘氣質即使身為哥哥的風間日向看了多年仍不會覺得厭煩。一瞬間,他突然發現,他對風間夜的妒忌原來強烈地超出自己的想像。這種感覺令他自己都不免心寒。

  黑色的玻璃車中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女子的臉型,於是他說:“你現在走到哪里都要帶著她嗎?”

  風間夜笑笑:“如果我不陪伴在她的左右,恐怕她早就死在六神會的槍口下了。”

  見面的第一句話,風間夜就沒有虛情假意的客套之意,在他看來,那一切都是多餘的。風間日向眼中所流露出的殺意即使是他本人都未必察覺得到。既然如此,倒不如開誠佈公地談開,免得彼此尷尬。

  “要我幫什麼忙?”風間日向也決定單刀直入切入主題。

  “幫我查兩個人現在的行蹤。”風間夜遞過去一張紙,上面寫著兩個人名:深田光、筱原秀作。

  風間日向瞥了一眼紙上的字,問:“什麼時候要結果?”

  “儘快吧。如果可以,希望明天能拿到。”風間夜深信六神會的情報機構足以在兩天內完成這個任務。

  風間日向晃晃手中的紙,又問:“如果辦妥了,你如何回報我?”

  風間夜笑得極為狡詐:“別想讓我做出什麼承諾,我所能辦到的也許只有一件事。”

  “什麼?”風間日向的眸光一閃。

  “勸你和綾子和好。”風間夜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期望裏的惱怒,哈哈笑著打開車門,絕塵而去。

  “那個綾子究竟是什麼人?”千尋雪櫻終於忍不住問出來。

  風間夜回憶著過去的往事,感慨地回答:“她曾是哥哥的女友。如你所見是個電腦高手,但因為曾混跡舞場所以為家族所不齒,哥哥就和她分手了。”

  “薄情的故事。”千尋雪櫻冷笑著做出注解。

  風間夜卻歎道:“是個妄圖以愛情去換取名譽的悲劇罷了。”

  “我很奇怪,”千尋雪櫻偏著臉看他,“生長在這種家族中的你,怎麼會有著如此深沉執著的個性?”

  “或許我的很多性格是遺傳自我母親吧。”他無聲地一笑,眼中更多的卻是落漠。“從小看慣了太多的情傷離合,所以我早早就發過誓:絕不會放棄自己愛的權利。哪怕要用我的整個生命去交換!”

  …………

  風間日向真的只在一天之內將兩個人的資料送給了風間夜。

  在木榻上席地而坐,風間夜對調查的結果甚為驚訝。原來深田光和筱原秀作分別在幾年前就已先後離奇死去,警方雖然判定為他殺,但追查多年依然沒有兇手的蹤跡。關於千尋雪櫻的調查才不過剛剛開始,僅有的一點線路就被掐斷,他們所面對的對手恐怕比他們預想的要強大得多。

  看著結果,千尋雪櫻反而笑了,“這回死心了嗎?”她為他撥開額前的長髮,想看清楚他的眼睛,“為什麼你就不肯讓自己輕鬆一些?”

  “我從不退縮。”他堅定地回答她。忽然轉頭問道:“知不知道還有誰暗戀過你的母親?”

  她一楞,腦海中一個人名呼之欲出,但隨即卻忍住,垂下眼簾,沒有作答。

  但這個細小的反應已被他看去,低下頭去探尋她的眼眸,輕問:“有什麼不能說的麼?櫻子?”

  “那個人不可能會想害我的。”她答得很肯定,“雖然我們彼此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還是有著一份情誼,畢竟,是他把我養大的。”

  於是他明白她在說誰。停駐了幾分鐘的時間,他複又一笑:“早聞伊藤先生的名望,能不能帶我去拜見?”

  “你要見他?”千尋雪櫻十分吃驚,“以現在六神會和伊藤組之間的關係,你若去了,很有可能被強行扣下作為人質要脅!”

  他仍然只是笑:“伊藤組雖然聲名顯赫,但要想留下我還是很難。恐怕他們還沒有這個本事了。”

  千尋雪櫻大歎出聲:“你這個人,有時天真得近乎純情,有時又狂妄的要死。真叫人捉摸不定。”

  他笑著去抓她的手,唇邊輕觸到她的側臉,雲淡風輕般輕掃而過,卻撩得人心潮湧動,“你這句話是不是代表你的心已經為我陷落了?”

  她故意瞪了他一眼,心底卻在暗暗回答:從初見他的那日,她的心就早已不屬於自己了。

  …………

  伊藤大左冷冷的看著站在桌前的一雙玉人,可以殺人的利眼始終未曾眨過,連千尋雪櫻都覺得渾身冷得起了一層疙瘩,風間夜握著她的手卻是溫暖依舊,臉上溫雅的笑容似乎可以千年不褪。

  “夜之子大駕光臨是為了告訴我六神會要併吞我伊藤組,還是說想成為我組中的一員了?”伊藤終於開口,話語雖然戲謔,眼中鋒芒不減。

  風間夜含笑回答:“只是作為後輩前來拜望,另一方面想向您打聽一些事情。”

  “那就是有求於我了?”伊藤大左的神色終於露出半分笑容。

  風間夜想想而笑:“或許是說今天的我有求於您吧。”

  “什麼?”伊藤的臉色又變。

  “如果伯父想用我今天的請求而來換得我的什麼許諾未免目光短淺。今日之我雖然的確有求於您,但也許到了明天,求人者會換成您呢?”風間夜的眼睛始終與對方互視,令對手感受到他不可抗拒的實力。

  伊藤忽然哈哈大笑:“風間家的人素來以沉默寡言,只做不說聞名,沒想到會出來你這麼一個伶牙俐齒的。有你這樣優秀的年輕人輔助,看來風間長次那老頭兒還有幾年蹦頭了?”

  “謝謝您的稱讚!家父聽後一定會很高興。”風間夜微一躬身,再站直時問道:“我可以提問了嗎?”

  “說!”伊藤只給了他一個字。

  風間夜朗朗發問:“請問伯父與千尋夏子女士是什麼關係?”

  伊藤一怔,似有怒意,“小子,這與你有關嗎?”

  “請您回答。”風間夜還在直視他的眼睛。

  伊藤深吸一口氣,如吐心聲:“夏子是我今生唯一愛過的女人。”說這句話時他臉上所流露出的真情連風間夜都不免為之動容。

  “您是否聽說過深田光和筱原秀作的名字?”

  伊藤眉一皺:“深田光?筱原秀作?”他沉思片刻,繼而答道:“是的,我認識,是我大學時的同學。據說也是夏子兒時的玩伴。”

  “您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里嗎?”

  “不知道,大學畢業後沒再和他們聯繫過。已經很多年了。”

  “您當初收留身為孤兒的千尋雪櫻,動機為何?”風間夜的問題接踵而來。

  伊藤一下子被問惱了:“動機?注意你的措詞!如果你是問我撫養她的理由,很簡單,我愛她的母親。就憑這一點,我不會讓夏子的女兒流落街頭!”

  千尋雪櫻心緒一動,好象是第一次聽義父如此坦白地述說對母親的感情,若在以往,她會嘲弄他故作癡情。但當現在她已漸漸品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之後,她只能為之心動。

  “最後一個問題。”風間夜忽然收斂起所有的笑容,晨星一般的雙眸蘊攝出奪人的光芒。“您知道千尋母親的真正死因嗎?”

  千尋雪櫻全身一顫,萬沒料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蒼白的顏色奪去了她所有的神彩。記憶的深處,那詭豔慘烈的一幕倏然浮現。在無數殘落的櫻花、血衣、笑容和叮嚀出現的同時,有一聲巨響總難遺忘。那究竟代表了什麼?

  伊藤的臉色同樣驟變,幾乎要從輪椅中蹦起來,低喝著:“你問得越來越過分了!”

  “您還沒有回答我。”風間夜直立著身子,與對方平視。

  “夏子死於心臟病,死亡鑒定書上早已經寫得很清楚了!”伊藤雖然答得乾脆,但明顯可以看出他眼底閃爍躲避的神情。

  風間夜盯著對方的眼睛,一瞬不眨,僵持了很長時間,空氣凝滯。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微笑著再次躬身:“感謝你的賜教。我要告辭了。同時還要向你提出最後一個請求,請允許櫻子留在我身邊。”

  伊藤大左轉頭去看千尋雪櫻:“你要和這個人在一起?”

  剛從迷蒙的沉思中回醒的千尋雪櫻慢慢地點點頭,沒有猶疑和停滯。

  “我聽說風間家族並不贊同你們在一起。”伊藤的眼中又露出些許狡猾的幸災樂禍。

  風間夜微笑:“那些事就不勞伯父費心了。如果能得到你的首肯,我會深感安慰的。”

  伊藤冷笑著揮手:“那你們就去吧,讓我看看在現在這個世界中是否還有愛情可以立足的地方?”

  對於義父能如此輕鬆地放他們離去,千尋雪櫻深感震驚和詫異。在對方的笑容裏,她隱隱覺察到了什麼古怪而恐怖的氣息。

  見他們似乎要攜手離去,伊藤忽然叫住:“關於夏子的死,請相信我的話。這裏沒有任何的故事。”

  他刻意地囑咐在此時顯得怪異且不自然,風間夜還是笑著回答:“是的。但願如您所言。”

  他不相信義父的話!千尋雪櫻再次倍感困惑的望著風間夜神秘的笑容。他到底想查明什麼?

  …………

  北川綾子從舞廳出來,腳步有些趔趄,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涼爽的空氣清新醒腦,她還沒醉。就憑那些該死的老頭子們想灌醉她?哼,談何容易?模模糊糊看見一個車影向她開來,她一招手,那車就停在身旁。打開門鑽進車內,她咕噥著吩咐:“去月野酒吧!”

  司機卻沒有急著開車,反倒微笑著反問她:“小姐,你醉成這樣還要去喝酒嗎?”

  “誰說我醉了?”綾子不滿的拍著駕駛座的靠背,“喂,叫你開車你就開車!怎麼那麼多的廢話?”

  車還是沒有啟動。車前人卻遞過一聽罐裝茶飲,“記得你愛喝這種茶,還是先醒醒腦吧。”

  綾子的神志這才反應過來,怎麼這個司機的聲音這麼耳熟?悅耳恬靜得如兒時母親為她掛在床頭的風鈴。強打著精神仔細去辨別那人,對方乾脆打開車內燈,轉過臉來:淡黃的光暈下是一張屬於夏夜天使的臉龐。於是她笑了,“你真不愧‘夜之子’的封號,為什麼我每次見到你時都是在晚上?”

  風間夜一笑:“因為在白天我很難找到你。”

  綾子的幻眸一轉,同時也看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千尋雪櫻。沖她熱情地打了個招呼:“HI,你好!”

  千尋雪櫻難得的回報了一個微笑。很難看到有哪個女孩子像北川綾子這樣做事大大咧咧,感覺又很有魄力的人。只是不難看出她活得其實也並不快樂。

  “這回是要我侵入哪個電腦主機啊?”綾子懶懶地問。

  風間夜回答:“東京日和醫院。”

  “你要那裏的資料做什麼?總不會是為了你的……”綾子顯得一片茫然。

  風間夜驟然打斷:“對,是為了我要查的一件案子。這個忙你一定要幫。”

  “好!”綾子爽快地答應後,又笑著提出附加條件:“不過你也得幫我一個忙。”

  “什麼?”風間夜等她的下文。

  綾子甩甩頭,“讓你那個驕傲的大哥也來求我一回。”

  風間夜再笑道:“你對他原來也沒有忘情啊。”

  綾子撇嘴:“少抬舉他了,我是看不慣他那副臭德性,明明心裏想要又不肯說,總拿一大堆的藉口理由去搪塞拒絕別人,其實最窩囊的就是他了!”

  風間夜聽著她的批語,笑容中掠過一絲悵然,緊接著回答:“那我就只有盡力而為了。”

  “開車!”綾子大聲說:“管你帶我去什麼鬼地方呢,認識你們兄弟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

  “千尋夏子。卒於昭和五十九年。死因據說為心臟病突發。”風間夜緩緩念著千尋夏子的資料,眼睛盯著綾子手邊的電腦螢幕。

  “你懷疑她的死因?”綾子手指不停。

  風間夜輕聲回答:“嗯。”回頭看了一眼千尋雪櫻,儘管她的神態鎮定,但那平靜無波的面容卻掩飾不了她正微微顫抖的手指。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沒什麼好怕的。我只是在調查一個真相。”

  千尋雪櫻卻無法笑出來,將自己深埋進坐椅中,無意識的啃咬著指尖,身上越來越冷,好象正身處一座寒窯。

  綾子在電腦前工作了很久,終於打著哈欠大聲說:“不行,查不出來,十幾年前的資料,根本就找不到了。”

  風間夜沒有動,沉吟片刻後,他又下達了一個指令:“到伊藤組的檔案區轉一圈。”

  千尋雪櫻一震,不覺問出聲來:“你又想查什麼?”

  “四處碰碰,也許能碰出點運氣來。”風間夜簡潔地回答,眸光突然定住。螢幕上出現的是幾年前伊藤組追殺過的目標,其中赫然寫著兩個名字:深田光,筱原秀作。

  …………

  第二天,風間夜避開千尋雪櫻,單獨給在京都的百合子女士掛了一個電話。

  “您是否聽說過伊藤大左這個名字?”

  對方思考著回答:“是伊藤嗎?好象曾經在哪里聽到過。”電話中很快傳來一陣了然的高叫聲:“哦——,對了,記得千尋先生生前有位摯友就姓伊藤。夏子去世後,他來弔唁過,據說很多夏子的遺物也都由他保管了。是個外形很冷峻的人。”

  錯不了,那個人應該就是伊藤大左。風間夜半眯著眼睛思忖,為什麼伊藤一再對他追問千尋夏子的死因表示阻攔和不滿?是想掩蓋什麼樣的事實?千尋先生的離奇死亡和千尋夏子的無中生有的心臟病突發是否只是一個巧合而已呢?

  他陷入沉思之時,身後被一雙纖細的手臂圈住了腰,“在想什麼?”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轉過身,還是以微笑迎人:“沒什麼,只是覺得今天的花開得很好,看出了神兒。”

  “天天看花都不倦嗎?”她閃動的眼睛明顯流露出懷疑的神色。

  他還是自然的微笑,用手撩撥著她的頭髮,輕聲說:“櫻花之於我就如戀人,欣賞它是永不會倦的。”

  她隨手接過一片被吹落的花瓣,怪異地問他:“為什麼櫻花沒有黑色的?”

  “黑色?”他略現詫異。

  “對,黑色,”她點頭,“黑得像夜,才配得上它們驟生驟死的一段命途。”

  聽她的話音又有些灰調,他輕顰了一下眉尖,說:“我不喜歡黑色,櫻花也不應該是黑色的,它應該永遠都是奪目而璀璨的。誰說死亡就如黑夜?將死前的一刹那才應舞盡最美的風采,讓世人皆知它們生的燦爛,死的傲然!”

  她圈著她的腰,素然而笑:“早知道你會這樣反駁我的。”

  他將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前,低低的聲音如訴指令:“那就永遠不要再說這種讓人傷感的話了。人生無多,最應珍惜。”

  她現在越來越喜歡伏在他的胸前聽他的心跳,感受生的氣息。只是在這一刻,那平穩振動的波音似乎也有了幾聲極不規則的律動。是對她剛才所說之話的憂傷使然嗎?她將他抱得更緊,只有在相擁之時,最能體會到情濃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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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冰天雪地的北海道。千尋雪櫻不喜歡寒風刺骨的天氣。但是和風間夜在一起,似乎就沒有選擇目的地的權利。

  北海道的小樽,是一個安靜祥和的小鎮。與典雅豔麗的京都和現代氣息極濃的東京相比,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將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衣中,千尋雪櫻拼命地對著自己的雙手呵著氣,白霧在空中形成,一下散去,那溫暖又消失了。

  “為什麼要到這裏來?”她無奈的緊靠在風間夜的身邊。徒步走在小樽的街道上,四周行人很少,偶爾路過的人都會用驚異的眼光打量著他們,好象在看另一個世界的人。這裏沒有櫻花,沒有與風間夜相匹配的優雅以及熱情。這裏與他們根本就沒有交集。

  風間夜走了很久,大概是因為從春天驟然過渡到冬天的氣候令身體極為的不適,他覺得身體從未像今天這樣虛弱。即使緊緊摟著千尋雪櫻,他仍在不住地瑟瑟發抖。終於,他們倆坐在旁邊一家屋門前的臺階上,相偎著休息。

  看到他的嘴角蒼白,千尋雪櫻解下自己的圍巾,裹住他的手,“聽說只要手腳不冷,身體就會暖和了。”冷風驟然灌進脖子,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鼻子眼睛全都紅紅的。“真是找罪受啊。”她歎著氣,“你能不能告訴我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找一個人。”風間夜將圍巾又解了下來,將兩人的手一起纏了進去,笑著問:“這樣就都暖和了。”

  看著被纏在一起的手,她有些失神,好象很多人的命運都是被捆綁在一起的。掙脫不開。不過,如果能和他這樣捆綁下去,就是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地說了出來:“真想能這樣綁住一輩子。”

  風間夜一楞,笑道:“傻女孩,難道你要一輩子依靠別人生活嗎?”

  她揚起眸:“依靠你,不行嗎?”

  風間夜又怔住,不知如何回答。千尋雪櫻卻笑了:“這天凍得我幾乎要神志不清,竟和你說這些蠢話。都是被你教壞了。”

  他笑得十分淡:“學會這些話,將來你一定會有機會說給人聽的。”

  她的心底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笑道:“對,說給一個更傻的人聽。”

  風間夜淡笑著沉默,卻笑得迷茫,眉宇間一抹抑鬱之色倏然飛過,儘管他掩飾得很好,還是被她發現了。被圍巾緊裹的雙手與他的完全契合,只是他的手指也失去了以往的溫暖,冰涼的了無生氣。

  “啊,你們怎麼坐在這裏?”一個提著籃子的中年婦女站在他們面前詫異地驚呼。

  風間夜抬起臉,歉然道:“是您的家?不好意思,天太冷,想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們這就可以離開。”拉著千尋雪櫻站起,他突然被一陣眩暈擊中,差點摔倒。千尋雪櫻和那個婦女一邊一人將他架住,婦女熱情地說:“從這裏到可以寄宿的飯店還有一段路,天很快就要黑了,看來今晚可能要下雨,你們還是來我家休息一下吧。”說著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將兩人讓了進去。

  …………

  屋子不大,火還熱著,從外面驟進屋中,熱氣襲人,幾乎可以鑽進身體。千尋雪櫻從沒有想過走進這樣一間平凡的小屋,喝到一杯熱茶原來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很多生活中的美好,如果見慣了,就不會去珍惜。只有失去時,才知道它的寶貴。這句話永遠都是真理。

  婦女一邊給他倆倒茶,一邊笑著說:“你們不用拘束,我家裏沒什麼人。我丈夫幾年前就去世了,孩子在秋田上大學。很久沒什麼客人到我家來了,一時還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招待你們了,可千萬不要笑話啊。”

  這樣毫不避諱的就將自己家的情形隨便告訴了外人,婦女的坦率樸實很讓風間夜及千尋雪櫻的心中更感受到一縷溫暖。

  “看你們的樣子,像是從大城市裏來的吧?”婦女好奇地問。

  “京都。”風間夜回答。

  “哦,京都啊,那可真是個大城市,我還沒有去過呢。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最遠就到過劄滉,真是沒見過世面。呵呵,又讓你們見笑了。我現在要去做晚飯,你們想吃什麼?吃魚好嗎?我們這裏別的不多,就是有魚,都是最新鮮的。我做魚的手藝在這一帶可有名了,我丈夫生前就最愛吃我做的魚。他說比東京大飯館裏的廚子們做得還好呢。”婦女絮絮叨叨的拉著家常,顯然對這一對客人的到來極為歡迎。

  風間夜盤膝坐在榻榻米上,微笑著行禮:“實在不好意思,太打攪您了。”

  “哪兒話,能有人吃我做的飯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安慰啊。天天就給自己做,早就做煩了。你們坐著不用動,很快飯就做好了。”婦女站起身,提著籃子到後面的廚房去忙活了。

  風間夜笑對千尋雪櫻說:“這就是平凡人的生活,對於咱們來說可望而不可及。”

  千尋雪櫻回笑:“你是想讓我也為你做一輩子飯嗎?”

  他還是那樣恬靜而淺然的淡笑著,“一頓飯足矣,不敢奢求一生。”

  “難道你認為我沒有那份耐性做一輩子飯嗎?”她略帶嗔意。

  他忙將她拉進懷中,輕撫著她的秀髮,低歎:“是我不敢確定我們究竟……”他又一次欲言又止。她拉開他的手,緊盯著他的眼,問:“不敢確定我們什麼?”

  “沒什麼。”他又一次避開。“是我太憂慮了。我但願能在有生之年天天吃到你為我做的飯。”

  她轉顏而笑,秋波流轉,火爐將兩個人的臉映得通紅。他的眸底清楚地映出她嬌豔的紅唇,他幾乎把持不住要覆上去,但心頭卻響過一聲雷鳴,似被另一個自我阻止。他閉眸片刻,努力將心底的欲望壓制下去。任憑自己心底有再大的傷痕裂開,也不想讓自己現在放縱的情欲對將來她的心靈傷害得更深。這是他在活著的時候所能為她做的,最大的公平。

  …………

  “您是否聽說過以前在這一帶有個叫深田光的人?”風間夜問主人。

  而那個婦女手中原本端著的茶盤差點驚得摔在地上。“你們找他幹什麼?”婦女再次上下打量著他們,眼中有了戒備之色。

  風間夜寧靜的微笑對任何人都有著安撫的作用,“深田先生和家父曾經是同學。我幼年隨父親出國生活多年,最近回國辦事,父親托我來問候一下他的老朋友。但因為多年不聯繫,只知道深田先生住在小樽,卻不知道他的具體住址。我只好跑來打聽了。”

  隨著他巧妙謊言的娓娓訴說,婦女的神色緩和不少,但是神情卻轉為憂鬱,又問了一句,“你父親和深田先生是在哪里認識的?”

  “東京,他們一起在那裏上的大學。”風間夜察言觀色,揣測著問道:“難道您認識深田先生?”

  婦女的眼圈已紅,歎息著回答:“他就是我已去世的丈夫。”

  與千尋雪櫻交換了一個眼神,風間夜看似懊悔的說道:“真是遺憾,沒想到深田伯父竟然已經去世了。如果家父知道一定會痛心疾首的。”

  深田夫人掏出手絹輕輕拭著眼角流出的淚水,對於亡夫的想念,即使事隔多年想起仍不免傷感。

  待她平靜下來,風間夜才又問道:“伯父是因病去世嗎?”

  “不是。”深田夫人搖著頭,“他死的前一天身體還好好的,那天出海打魚,人就沒再活著回來,幾天後是被別的漁船發現了他的屍體才運回來的。員警檢驗他的屍體說是飲酒過量而墜河致死,可先夫生前幾乎是滴酒不沾,因此又懷疑是被人害死,但員警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嫌犯,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風間夜聽得很仔細,繼續問道:“伯父去世前,沒有什麼外人來找過他麼?”

  “沒有。”深田夫人答得很肯定。當初員警也就這個問題反復地問過她,她回憶過多次,實在想不出來,現在時隔多年自然就更難想出來了。

  風間夜對她的回答也並不意外,因為如果人真是伊藤組殺的,做事這麼乾淨利索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千尋雪櫻坐在一邊不發一語。那晚由北川綾子調出的伊藤組曾追殺物件的秘密檔案風間夜並沒有讓她看到,但她仍可以猜出風間夜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追查神秘人的線索。

  風間夜的眸光閃動,忽然笑著說道:“家父派我來還希望能找回一張他當年與深田先生的合影,本來不應該再打攪伯母,但這時父親多年來的一件心事。如果伯母有空,希望能幫忙查找一下。”

  “好,你們等一等,我去找找看。”深田夫人轉進內室。

  千尋雪櫻這才開口:“你懷疑害死深田的人就是幕後企圖害我的那個人?”

  “有此可能。”風間夜微微頜首。

  “那你要深田夫人找什麼照片是什麼用意?”明知道是根本就沒影的東西,怎麼可能找得到?

  風間夜神秘的輕笑:“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忽然站起來,如魅影般無聲無息的緊貼在內室的門邊,眯著眼睛看進去。千尋雪櫻詫異地看著他獨自行動,對他詭異的表現不知所謂何故。

  屋內一陣動靜,深田夫人似乎要走出來了。只片刻間,風間夜又以剛才嫺靜優雅的姿勢重新做好,好象一切都未發生過。

  深田夫人兩手空空地走出來,萬分抱歉地說道;“先夫生前留下的照片很少,也沒有找到您所形容的那一張,改天我再找找看吧。”

  “那就太感謝了。不過如果實在找不到也不要勉強。”風間夜微笑著回答。

  深田夫人急急地說道:“不不,不必客氣。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父親和您達成心願的。”

  …………

  “說謊能臉不變色心不跳的人我見過不少,不過能將謊話說的讓人人都信以為真,趨之若鶩,達到你這種水準的,我好象還是第一回見。”千尋雪櫻坐在臥榻上輕輕拍著掌,戲謔的神色完全暴露於眼中。

  “做非常事就要用非常的手段,否則什麼都查不出來。”風間夜似乎格外疲憊。躺下身囑咐千尋雪櫻:“先睡吧,明天還有其他事忙。”

  兩人相隔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風間夜很快就睡熟了,輕微的鼻息聲在寂靜的暗夜中傾心可聽。千尋雪櫻則很難睡去。坐在他身邊,俯身望著他熟睡的面容,有種說不出的眷戀。在他身邊多看一眼,多停留一秒,有時候都會覺得是種奢望,他雖然用詞堅強而熱情,卻令她有一種比櫻花還要脆弱不祥之感。看那柔順的黑髮輕覆在他的臉頰上,好象一道與世隔絕的屏障,遮蔽了他真實的心靈。她輕惻著微歎,終於還是躺了下來。瞪著眼看著天花板,茫然地出神,直到被睡神折磨得無法再撐下去了才輾轉睡熟。

  四周好象已經毫無聲息了,一切都已夜深人靜。

  原本靜靜地側躺在褥榻上的風間夜忽然悄悄地坐起,清亮的眸子有如夜之星,透明且清澈,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倦怠之色。

  無聲無息地起身,凝視著睡在身邊的千尋雪櫻,一絲寵溺的微笑悄悄浮上唇角。就這樣凝視著她的睡容,獨自在屋中跪坐了很久。最後他抽身而去,悄悄退出了這間小屋。

  屋內另一張榻上的千尋雪櫻睡得依舊很沉。窗外偶爾可以聽見起伏的海浪聲在遠方遙遙呼應,像是一首浩蕩的夜曲,或是,吟唱了數十萬年的情歌。與她夢中的幻景隱隱相和,飄然而來,飄然而去,在心底留下一串難以忘懷的漣漪。對於她來說,這是難得的寧靜之夜。

  …………

  清晨,千尋雪櫻醒來時,風間夜已不在身邊。她忙拉開門,卻看到他穿著整齊的坐在客廳對她微笑:“睡好了嗎?今天我帶去你去吹吹海風。”

  “你的身體……可以嗎?”她在他身邊坐下,微皺著眉,“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不好?”

  “是麼?”他的笑容略顯做作,“是屋裏的光線太暗的緣故吧。我倒覺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千尋雪櫻沒和他爭辯,又盯了他一眼,突然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古怪,似乎在極力掩飾著什麼。連眼中的目光都閃爍不定。出了什麼事?

  …………

  據說在北海道冬天的海面上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浮冰,蔚為壯觀。不過現在的海面依舊很美。深藍色的,略帶透明,看似溫和的外表下,不知隱藏了多少的世事變遷。一眼看去遙遙無涯,人之渺小,在天與海前倍感清晰。

  風間夜的衣襟被風吹開,優美的長髮也被吹的散亂,但在那極淡極美的笑容下,卻顯得格外的幻魅。

  “喜歡海嗎?”他為千尋雪櫻裹緊了大衣。

  “不喜歡。”千尋雪櫻淡淡的搖頭。

  “哦?是麼?”風間夜一挑眉,“為什麼?”

  “因為它太強大。”她如實回答。她從來都不喜歡被壓制的感覺,無論是被人,被事,還是被這無邊無盡的海所鉗禁。

  雖然她沒將心裏話說出來,但他卻明白。望著海天之接,他淡然道:“的確,再強大的人類,在海的面前也必須臣服。但即使身體屈服了,心靈依然要繼續抗爭。沒有一種力量可以永恆地主宰世界。無論它有多強大,都不可能主宰永遠。”

  她看了他一眼,覺得今年他的話格外的古怪。“風間家族對你來說是一片海嗎?”她問得慎重。

  他卻很快地回答:“以前或許我會這麼認為,但是現在的我已不在乎這片海是否能顛覆我這只孤舟,只要能在海上自由地馳騁,哪怕只有片刻,我也是獲得了勝利。”他說完又反問:“在你心中,伊藤組又算什麼?”

  她被問住,呆呆地想了很久,緩慢地答出:“是一個可以令我棲息的屋簷,或者,是一個養育我的深淵。無論深淵下有多危險,我只有選擇跳下去。”

  他將她拉到自己的前方,手指輕托住她的下顎,極不認同的凝眸而視:“你完全可以選擇不跳的,因為我就站在你的身邊。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生存。無論遇到怎樣的艱難,都必須勇敢地活下去!”

  又是這句話。她微閉上眼,不去看那雙動人心魄的眼,“活著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是的。”他沉重而堅定,“從沒有心甘情願去死的人,無論死的多慷慨,多麼情有可原,如果可以給他們一個光明正大活下去的機會,沒有人會選擇去死。就是因為生的美麗無人可以抗拒。包括你我。櫻子。”

  …………

  回到深田夫人家門口的時候,兩個人突然同時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憑藉著在黑道中生活多年所磨煉出來的直覺,他們似乎都聞到一股極強的血腥氣息。

  沖進房門的一刹那,不祥的預感立刻得到了證實:深田夫人正倒在客廳的血泊之中。風間夜將她扶起,去試探她的鼻息,搖搖頭,已經斷氣了。

  千尋雪櫻的身子發緊,是誰?究竟是誰?是那個要折磨她的人嗎?如此殘忍的下手,毫無顧忌地殺人,即使是她,仍會感到徹骨的心寒。

  “我不會讓他得逞的。”風間夜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自眼中透射出的寒光宛如利劍,蒼白的額角泛起怒極的紅暈,有著奪人心魂的豔魅。充滿殺機的夜之子,千尋雪櫻從未見過,這一刻她對他不再熟悉。而那個無形的深淵好象正靜靜地敞開,等待著他們無悔地跳進。她冷冷的一陣心悸。

  …………

  風間夜打了電話報警,但沒等員警到來便與千尋雪櫻一起離開了。

  在小樽車站等車時,他握緊雙手盯著地面,危險的氣息將他緊緊包裹起來,仿佛與世隔絕。即使是千尋雪櫻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麼。

  “可以幫我去買瓶飲料嗎?”他忽然開口問。

  千尋雪櫻怔怔的應了一聲,醒過味兒來起身去不遠處的小賣部。風間夜卻並沒有在原地等候,他也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了車站的後面。站在一個牆角,忽然冷冷地開口:“你們準備跟我們到什麼時候?”

  從牆角附近的陰暗處閃出幾條人影,穿著黑衣,戴著墨鏡,不知身份。

  其中一人道:“風間先生,我家主人要我轉告您,千尋雪櫻的事您最好別插手,否則剛才的一幕很可能會再度重演。”

  “這是威脅了?”風間夜冷冷的淡笑,“貴主人以為我風間家的人是很容易被唬住的了?”

  幾人同時亮出槍,指著他的額頭,“主人有令,如果風間先生不聽勸,就只有送您到天國去了。”

  風間夜笑得優雅而輕邪,“如果夜之子是這麼容易就被牽制住的話,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沒命了。”他說著話,身子微微後仰,一旋身不知從哪里抽出一隻軟劍,如閃電般刺中其中兩人的手腕,兩支手槍立刻掉在地上。

  另外兩人情急開槍,子彈飛進後面的牆壁中沒有打中,而風間夜已鬼魅般欺近他們的身前,抬腳踢中了他們握槍的手,手槍飛上天后如有生命般又都落到他的手中。

  幾個殺手總算立定時,風間夜已雙手舉槍對準了他們腦袋,悠然道:“我雖不熱衷殺人,但並非不會殺人。或許也應該讓你們嘗嘗被人用槍指著頭的滋味。”

  那幾人嚇得臉色蒼白,額頭冒汗,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千尋雪櫻此刻聽到槍聲趕到,見此情景奔到他身邊,急問:“怎麼回事?”

  風間夜一笑:“沒什麼,這幾位朋友只是無聊想陪我玩玩而已。”他的腳尖勾起掉在地上的另兩支槍,挑給千尋雪櫻,“槍是危險的,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隨便裝子彈進去。”兩人很有默契的一起將彈匣卸掉,再將槍扔了回去。

  看著那幾個尚心有餘悸的人,風間夜冷冽的輕笑:“別忘了向你們的主人彙報,告訴他,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決不會放棄追查真相的。”

  …………

  “你又要去哪里?”在札幌的機場,千尋雪櫻看他剛剛買回的機票,不是回京都,而是飛往名古屋。

  “筱原秀作生前的家在名古屋。”他將機票裝進口袋中。

  她卻突然在他身後將他抱住,“放棄吧,不要再去尋求什麼答案了。如果你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會死得不明不白。”

  “櫻子,”他低啞的輕喚,“我的確怕死,但絕不會選擇糊塗的活著,既然已經知道危險在逼近,逃避是沒有用的。”

  “你一定要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中才行麼?”她輕喊,幾乎是在懇求,“難道要我眼睜睜地失去你,才能達到你所追求的完美嗎?”

  他不由得微微顫慄,聲音低如歎息,“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會怎樣?”

  她的手指僵硬,心在下墜,“那我就陪你一起去死吧。我不會讓你獨自面對死亡的。”

  他緩緩轉過身,眸中的憂傷深邃如海,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苦笑著:“傻孩子,忘了我一直是怎麼告誡你的嗎?不要輕言死字,一定要珍重自己的生命。”

  她與他互相凝視,彼此靈魂的震顫從對方的眼中可以清晰地讀出,但她依舊堅定地回答:“死,永遠不是最可怕的事,失去最愛,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間才是最痛苦的。你是你希望我安心的擁抱死神,還是獨自痛苦地面對未來?”

  他無奈地閉上眼,心在此刻自動碎裂。他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無論是死是生,他都將傷害到她,但這正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或許他真的錯了,從一開始認識她起,就錯了。

  …………

  名古屋的一片公墓中,有位老婆婆手捧花束緩慢的行走在墓地間。終於,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將花放在墓前,嘴角噙著笑,輕聲說道:“秀作,媽媽又來看你了。今天寂寞嗎?我帶來了你最愛吃的今川燒和吉野飯,你一定會喜歡的。”說著,她哆哆嗦嗦的從隨身的包袱中拿出食物放在墓前,燃氣香火,雙手合十默默地祝禱,無限惆悵的憑弔她久已失去的親人。

  “婆婆,在這裏長眠的是您的親人嗎?”有人在旁邊問她。

  老婆婆抬起昏聵的雙眼,好半天才漸漸看清一對年輕的男女就站在她身邊,說話的是個長髮的年輕男子,有著一雙很美麗的眼,笑得是那樣溫柔可親,令她不由得想起她最心愛的兒子。

  “是啊,是我唯一的兒子。”老人長歎著,乾枯的手指輕輕撫著墓碑上的刻字:筱原秀作。

  年輕人蹲下身,也看著那個墓碑,隨意搭著腔:“您兒子過世很久了嗎?”

  “好幾年了。”老人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老年喪子是人生至痛,如今她孑然一人,獨自生活,無論是天倫之樂還是晚年之福都享受不到了。想到傷心處,老人禁不住熱淚盈眶,對著墓碑高喊:“秀作啊,為什麼你這麼命短?讓媽媽再看你一眼啊!你把媽媽一個人拋在這裏,你真的忍心嗎?”

  年輕人靜靜的聽她哭訴,臉上浮現動容之色。這是風間夜。得知筱原秀作的母親每週都會來為兒子上墳,他特意在這裏守候。老人的哭聲觸動他的心弦,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向千尋雪櫻,後者的臉上有著同樣震動的神色,想來心情與他一般。

  “婆婆的兒子是生的什麼病?”風間夜一步步試探。

  老人拭著淚水,哽咽著回答:“是被人槍殺的。”

  風間夜眸光一閃,又問:“員警沒有抓到兇手嗎?”

  老人搖頭,“員警什麼都沒有查到,甚至找不出一個嫌疑犯,我兒子死得真是冤啊!”老人又抱著墓碑放聲痛哭。

  風間夜靜默一下,再道:“您兒子死後,沒有人再找過您的麻煩嗎?”

  “我兒子都死了,這難道還不夠嗎?”老人罵著,有所警覺:“你是誰?為什麼總問我兒子的事?”

  “我……”風間夜微笑著正要編造一個巧妙的謊話來安撫老人,沒想到老人的視線穿過他看到他身後的千尋雪櫻立刻臉色驟變,驚叫道:“你!你!是你害死了我兒子!!”原本孱弱的老人忽然在一瞬間躍起撲向千尋雪櫻,眼中全是淒厲惡毒的神情。千尋雪櫻身子一閃,躲過老人的襲擊,接著就被風間夜摟住,拉到了他的身後,阻止住欲再度撲上來的老人。

  “婆婆,您怎麼了?”風間夜也不免吃驚。

  老人死死盯著千尋雪櫻,眼神利的可以殺人,“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兒子就不會死!藤真夏子,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這下兩人方才了然,老人是將千尋雪櫻錯看成了她的母親夏子。但是,為何老人又對夏子有著如此深刻的仇恨?

  風間夜還是低語輕撫:“老人家,您一定是認錯人了,您仔細看,她只有二十歲,您肯定她就是您所說的那位夏子嗎?”

  老人被他提醒,神志漸漸清醒,方覺出眼前的少女的確與記憶中的那個人有所不同,而且時隔這麼久,那個夏子也早已死去,她們當然不會是同一個人了。但是清醒後的老人更加痛苦,跌倒在地大聲哭道:“秀作啊,你為了那個夏子甚至不娶老婆,到最後又為她而死,真是冤孽啊,冤孽啊!”

  風間夜蹙起眉,低問:“您兒子的死與那位夏子女士有關?”

  老人雙眼朦朧,呆呆地直視前方,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抑鬱和苦楚始終無處傾訴,今天卻不由自主對一個陌生人講了出來:“我兒子知道一個秘密,一個和那個叫夏子的女人之死有關的秘密,就為了這個秘密,他才被人殺死了。”

  千尋雪櫻頓覺一陣陣發冷,臉色忽青忽白,嘴唇輕顫:“您,您肯定您沒有記錯?那個夏子的死隱藏著秘密?”

  “我記錯?”老人怒目而視,“我兒子為此送命,我怎麼可能會記錯?他的日記在最後還寫著:為了夏子獻身,我無怨無悔!這個傻瓜,結果就真的為她獻身了。誰會感激他?只留下我這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一個人過活。誰來可憐我?秀作啊,你的心中就沒有為媽媽著想過嗎?”

  老人忽怒忽悲,言語錯亂,神志幾近崩潰,風間夜一眼瞥見身後的千尋雪櫻也搖搖欲倒,扶住她,沉聲道:“一切都還沒有經過證實,你不用太過憂慮。”

  “是的,一定是有內情的……媽媽的死……我知道……沒那麼簡單……”千尋雪櫻臉色蒼白如紙,神情呆滯,耳畔那自心底震響的槍聲明白無誤地告訴她,那聲槍響的確真實地存在過,在槍聲的背後也的確隱藏著某個重大的秘密。只是,她的記憶模糊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來,片段閃回的記憶無法成串,幾乎要將她逼瘋,她越害怕,心墜入深淵的速度就越快,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邊,只有——只有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臂緊擁著她,是的,她還有這雙手臂!在這個世界上,因為這雙手臂的緊擁,和那樣一雙深情的瞳眸無時無刻不在凝視著她,她才會有重新站立起來的勇氣。

  “夜,”她喘息著哀懇,“帶我離開這裏。求你!”

  “別怕,櫻子,”他輕撫著她的背,像往日一樣安撫著她迷亂的心智,“有我在這裏,你什麼都不用怕。”

  她將臉埋進他的肩窩,好溫暖,如春風般的氣息,多呼吸一刻,便會多一分力量,她不能失去他,她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講,她的存在是為他而生。他呢?但願亦是如斯。他們需要彼此的關愛,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整個世界都鄙夷拋棄他們,只要擁有彼此,就是擁有了一切。

  …………

  “他們到了名古屋?”漆黑的小屋中,鷹眼中的得意之情盡顯。“看來當初留那老婆子一命的確是對的了。”

  旁人附和著笑道:“還是您神機妙算,料准他們會去那裏調查。現在他們離真相是越來越近了。”

  “真相?”鷹眼中有著冷冷的笑意,“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活著的目的都是為了尋求一些所謂的真相,可是誰又知道真相究竟是什麼?不過是個虛幻的殼子,一個別人用完就棄置荒野的垃圾罷了,知道了能怎樣?不知道又怎樣?”他的眸底儘是冷冽,“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們早些知道的好,只有查出他們所需的真相,他們的痛苦也就真正拉開了序幕了。哈哈哈哈!”一陣放肆地狂笑在小屋中響起,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可怖。

  …………

  北川綾子在屋中全神貫注的敲著電腦鍵盤,外面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她一邊大聲地應著,一邊抱怨:“來了來了,誰這麼一大早不讓人休息?”猛的拉開大門,門外站著的赫然是風間日向。

  “你?”她一怔,又笑道:“風間大少爺怎麼有空到我這裏來?我事先聲明,我可沒招惹到你們風間家。”

  “小夜……前幾天為什麼來找你?”風間日向艱難地開口。

  綾子挑挑眉:“有意思,你弟弟的事你總跑來問我,真要讓人懷疑你風間家的情報網是不是名存實亡了?”她沒有讓他進屋的動作,於是兩人就這樣站在門口僵持。

  不喜歡就這樣沉默下去,風間日向咳了一聲,再度開口:“聽說你最近沒去‘澀穀’上班?在休息?”

  “幹累了,舞女也是要休息的,不是嗎?”綾子哼聲道:“我們吃的是青春飯,總得一方面抓緊時間賺錢,一方面保養好自己的容貌和身體,免得早早就被人甩了,連後半輩子都沒著落。”

  風間日向的臉色很難看,聽綾子說話的口吻很令他心痛,但他並不想這樣受人奚落,他來,也是有目的地的。一抬頭,他堅定了一下語氣:“父親讓我轉告你,如果以後小夜再來找你,無論什麼樣的工作都必須拒絕,否則風間家會動用一切財力物力來對付每一個阻擋在家族前面的人。”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了?”綾子心如芒刺,嘿嘿一聲冷笑,原本在心底曾有的那一絲隱隱的企盼也被人扔到了深海之底。昂起頭回答他:“我北川綾子做事從來不看對方的身份地位,如果我願意,就是沿街的乞丐我也會把他們當朋友,為他們兩肋插刀;如果我不願意,就是天皇讓我做太子妃,我也不會甩他一眼!大少爺還是請回吧!”

  她怒極轉頭往回走,門沒有撞上,還露出一條縫隙,風間日向恰巧從縫隙中看到她略顯瘸拐的步態,一下又將門推開,問道:“你的腳怎麼了?”

  她一下子站住,沒回頭,粗嘎著聲音回答:“走黴運,被狗咬了,你開心了?”

  風間日向心緒翻湧,很想奔上前抱住她,輕叱她的不小心,但是,對家族傳統觀念的堅守使他最終沒有邁出一步。“你……以後自己多加小心吧。”這是他所能說出的,最溫柔的安慰了。然後沒再停留,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北川綾子倏然轉過身,只看到漸漸淡去的背影,雖然已有淚水漸漸遮住眼幕,她還是強忍著不讓它們流出,努力擠出一個不屑的冷笑,斥駡一聲:“笨蛋!”

  犧牲了感情就會幸福嗎?為什麼他就不能像風間夜一樣勇敢地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而與家族抗爭?為什麼她就不能完全將這麼一個固執懦弱的人從心底抹去,還要為他擔心,牽掛?

  她苦笑著對自己輕罵:“北川綾子,原來你也是一個大傻瓜!”

  …………

  再次來到富士山下。兩人默默無言。四周春暖花開,櫻花爛漫,無數的遊人在身邊穿梭遊覽,與他們卻好似隔著一層世界。

  好半天,風間夜開口說話,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想去爬山嗎?冬天的富士山雖然是最美的,但是太冷,不是人人都可以上得去的。現在天氣正好,若能爬到頂,就可以看到全東京櫻花盛開的景象,一定會很壯觀。”

  “聽說富士山是座活火山。”她悠悠開口,“也許我們爬到半路就會被噴發的岩漿燒死。”

  他一愣,仍然保持笑容:“說得這麼慘烈,一點美感都沒有。”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美好的。即使曾經美好,也不會總是一成不變。你接受不了殘忍,就是不敢面對現實。”她無情地說。

  他卻笑意更深:“現在說得這麼透徹,怎麼換作是你自己又不能想通了?”他牽著她的手,“既然你知道殘忍有時候也是現實的一部分,又何需害怕?又為何不敢面對?”

  “勸人容易勸己難。”她低下頭,輕踢著腳下的石子。

  他笑著勸慰:“其實你現在所有的憂慮都是真相到來前的臆測而已,也許等你揭開真相,你會發現,結果原來不過如此。到時候你會為自己現在的退縮而感到可笑呢。”

  她依舊矛盾重重,遙望富士山:“如果一切可以被富士山噴薄出的岩漿燒熔,便不會再有煩惱和痛苦了。”

  他在她身後抱緊她的腰,黑色的長髮從後面掠過她的耳際,輕蹭著她的臉頰,淡雅的聲音帶著溫和而霸道的口吻對她許諾;“如果你願意,我將為你點燃整座富士山,當岩漿噴向你的一刻,我會覆在你的身上,為你擋去所有的痛苦。”

  她展顏一笑:“狂妄的念頭。”

  他也在後面吃吃而笑:“只要能讓你釋懷,狂妄一次又何妨?”

  她相信,如果當他的說法真成了事實,他一定會如自己的承諾以身相救,所以,她笑不是因為他天真的想法,而是為了話中那一份難得的深情。令她無悔,甘願與他一同赴死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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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東京日和醫院的內科主任醫師松井雄已在這家醫院工作了近三十年,有著良好的聲譽和威望。經他治癒過的病人無數,而救死扶傷,幫助病人解除痛苦也正是最令他感到快樂的事。清晨,當他一踏進醫院的大門,就可以聽到很多病人和護士向他真誠地問好,在他看來,這也是對他的工作最大的肯定。

  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剛打開門,卻楞住了,屋內已經坐著一男一女。

  “你們是什麼人?”松井主任很詫異。

  那個有著一頭黑色長髮的男子微笑著起身行禮:“是松井主任嗎?打擾您了,我姓風間,是特地來向您打聽一些事的。”

  “哦,請坐。”松井將他讓在旁邊的座位上,隨手拿起一支筆,沉思著問:“是問哪位病人的病歷嗎?”

  風間夜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但是因為年代久遠,恐怕在貴院的資料庫中查不出來,所以要向您當面請教。”

  “是什麼時候的事?”松井主任很好奇。會是多久以前的事?十年?二十年?

  風間夜道:“您是否還記得,在十幾年前,曾經有一位名叫千尋夏子的女士到貴院就診,據說當時是被判定死於心臟病。”

  風間夜剛剛念出“千尋夏子”的名字,松井有些木訥的神情立刻閃過一絲驚恐,問道:“你是她什麼人?”

  千尋雪櫻此刻站起來接答:“我是她的女兒。”

  松井驚詫的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反復逡巡,似在確定她話中的真實性。

  千尋雪櫻邁上幾步,誠摯的說:“請告訴我,我母親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麼?”

  松井手中的筆“啪答”掉落在桌面上,囁嚅著說:“我,我不記得了,時間太久了,我實在想不起來,抱歉,幫不了你們。”

  “請再仔細想一想!”風間夜探上身子,毫不顧忌的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千尋夏子這個名字您真的不記得了嗎?那麼,伊藤大左這個名字您是否有印象呢?”

  松井的臉色更白了,從椅子中蹦起,叫著:“什麼伊藤大左,我更不知道,我說了,我幫不了你們,請你們出去!”

  風間夜直立在桌旁,淺笑的眼中卻有著凜寒的光芒:“松井主任,聽說您一向以誠實守信著稱,說謊可不算是什麼美德啊。”

  松井的背緊靠著牆壁,微微還在發抖,似乎在極度恐懼著什麼,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既然你們聽說是死於心臟病,那就是心臟病了,不可能還有別的死因。我們日和醫院從不會誤診的。”

  “是麼?”風間夜微挑唇角,露出一個邪邪的笑意:“但是我們卻有證人能證明,千尋女士絕不是死於心臟病。如果我現在把這個消息公開出去,恐怕對貴院的聲譽會有損害,另外,您這個主任的位置可能也會有所變動了。”

  “你!你這是威脅!”松井的臉色由白變紅。

  風間夜笑容不改,依然幻魅,“就是威脅又如何呢?只要您再說一句‘不記得’,我立刻可以聯絡到一百位元以上的記者在醫院的大廳召開記者發佈會。”他微晃著手中的手機,淡然道:“是您說,還是我說?”

  松井低著頭,沉默不語,但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複雜。不知過了多久,他艱難地吐出:“我不能說,如果我說了會有很多人遭受牽連。如果您一定要查,還是直接去問伊藤先生本人,他完全清楚事情的始末真相,至於我自己,的確是無能為力。”

  風間夜也靜默片刻,微微一歎:“好吧,我不為難您,不過您必須告訴我,千尋女士去世的病歷現在在哪里?”

  “都在伊藤先生的手上。千尋女士死時身邊所有的東西都被伊藤先生帶走了。”松井勉強而答。

  “非常感謝。”風間夜輕輕頜首,與千尋雪櫻欲轉身而去,松井忽然又叫住他:“風間先生是否曾在我院就診?”

  風間夜一怔,“是的,不久前的確曾經在貴院住過。”

  “哦,看來我沒有記錯。”松井此時才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又轉為肅然:“您是否已經找到合適的配型物件了?”

  風間夜一甩頭,“不勞費心,這點小事我自己能解決。”

  “還是抓緊去找吧。”松井急切的說,“要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

  風間夜沒再回答他的話,只是默默地拉著千尋雪櫻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配型對象?指的是什麼?”千尋雪櫻站住問他。

  風間夜依舊表現得不經意,“沒什麼,只是治療貧血的一種方法而已。”

  “是麼?”千尋雪櫻的眼中充滿了質疑,貧血的治療還有時間限制嗎?

  風間夜一笑:“這不是什麼大事,不必放在心上。現在我們應該去找伊藤了。”他抓緊她的手,認真地說;“答應我,無論結果是什麼,都要去勇敢地面對。”

  她反握住他的手,沉重而緩慢的回答:“我會盡力。”是的,為了他,她也會去盡力的。如果繼續任由自己被那個幻夢折磨一生,她的生命只會永遠深陷於無邊無盡的痛苦之中。該是揭開謎底的時候了。

  …………

  “你們知道了多少?”伊藤大左冷森森地看著面對的這對男女,威懾感在空中釋放凝滯,似乎一觸即發。

  風間夜淡笑著:“也許很多,也許很少,我們所知道不過是些皮毛和片斷,而能將他們串聯在一起的那條細線,似乎還握在您的手中。”

  “你們恐怕問錯人了。”伊藤冷笑著,“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們這條細線的秘密?我苦守它十幾年,為的是我在夏子臨終前發下的誓言,如果我說出來了,就是對不起夏子,將使我成為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風間夜犀利地冷笑:“您以為您保持緘默就算是個信人了嗎?對於櫻子,您依舊是在欺騙,與無信之人毫無區別。”

  伊藤大左看了千尋雪櫻一眼,“我不說,是為她好。”

  千尋雪櫻臉色一變,定定地說:“告訴我真相!求您。”

  伊藤也看著她:“在我的記憶裏,你從來沒有求過我。”

  “那是因為以前我沒有任何事可以求您,但是這一次,我求您告訴我真相!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她激動的雙手都在顫抖。

  伊藤深深地一歎:“雪櫻,不要再去追尋什麼真相了,相信我,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會更好。”

  “不!”千尋雪櫻堅決的否定,“您一定不知道當自己被一個虛無的設想所折磨,卻永遠不知道答案會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請告訴我,我不要再在這個虛幻的世界中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我只要一個答案,一個沒有任何虛假的答案!”

  “真實有時候可以殘酷地殺死一個人。”伊藤深沉地說道。

  她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但還是堅定地望著他:“請告訴我!”

  “那好,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看來我也無法隱藏,獨守這個秘密無論對誰都是一種痛苦。”他輕輕低喃:“只有令夏子失望了。”

  風間夜眉心一展:“您是承認,千尋女士的死的卻是別有隱情?”

  “不錯。”伊藤大左肯定的回答。

  千尋雪櫻的指尖仍在輕抖,嘴唇發幹,聲音也變得暗啞:“那麼,媽媽是怎麼死的?”

  伊藤盯著她的眼睛,不帶一絲一毫的表情,冷冷地念出每一個字:“是你殺死了她,是你用槍,親手打死了她!”

  一切都仿佛在此刻停住,包括空氣,時間,心跳,呼吸……唯一無法停住的,是從心底深處無限度擴散出的痛感,漸漸吞噬了全部的感情,全部的思想,全部的意志,和全部的生命。

  千尋雪櫻如被人扔進深不見底的冰窟之中,無限度地往下墜,往下墜……麻木的幾乎沒有了知覺,直到她的肩膀似被人緊緊地抓住,她在恍惚著看著眼前那雙深情而憂鬱的眼。沒有微笑,沒有回答,記憶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變得清晰起來。她記得了!記得了!

  …………

  在紛紛飄墜的櫻花樹下,穿著和服的母親微笑著對她呼喚:“雪櫻!快來看!櫻花開得多美啊!”

  而她——年幼的她卻舉起黑漆漆的槍管,對準母親,無意識的扣動了扳機——

  那一刻,槍聲與母親凍結的微笑同時刺進她的眼中耳中,然後她看到從母親胸前噴湧而出的鮮血染滿了母親的前胸。那鮮紅的血,染透了母親雪白的和服和她嶄新的衣裙。被血濺到的櫻花瓣豔紅的刺目,好象無聲而淒美的笑,帶著悲涼的嘲諷在她的眼前緩緩飄落。母親撲倒于櫻花樹下,櫻花還在雕落,很快蓋滿她一身,如一幕美麗的葬禮,而觀眾只是她一雙無邪的眼睛。

  那一天,她殺死了她的母親,她唯一的親人。

  …………

  她茫然地舉起雙手,看著它們,就是這雙手,扣響了扳機,射出了子彈。罪惡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她是個罪人,一個沾滿母親鮮血的罪人。她應該是被打入地獄,深受輪回煎熬的,那麼,為什麼她還要站在這裏?在等候誰的審判?

  猛然間推開身邊一道模糊的身影,她如狂魔了一般瘋跑出去。

  外面有一輛車子停在那裏,她不管不顧地沖進去,居然發動了。然後她便像箭一般開著車沖了出去。

  車子瘋狂地開著,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地獄嗎?從這裏是否可以一直開到地獄?反正她知道她永生永世都進不了天國。她不願背負著殺害母親的這份罪孽苟且偷生,如果還有一個可以讓她立足又不會被玷污的地方,或許就是地獄了吧?

  車子沖上馬路,又開出馬路。開到了富士山的腳下。

  她丟棄了車子,又開始瘋狂的向山頂爬去。

  她叫千尋雪櫻,註定與“雪櫻”有關,如今她已骯髒得不堪再與櫻花比肩,還是讓富士山上的皚皚白雪來洗滌她罪惡的靈魂吧。若能將生命獻與雪山,或許她的精魄還可以長存。誰來寬恕她曾犯下的罪孽?雪山之巔是她最終的歸途。

  站在一處懸崖邊,她淒然而笑,無所依戀的縱身而躍,卻突然被人自身後死死地抱住,她努力掙扎,兩人都摔倒在山邊,身後的人抱得太緊,即使她拼盡全力仍不能再前進半步。

  她絕望地回頭看著那人:那雙幽深而美麗的眼,雖然自眼波深處翻卷起從未見過的波瀾,但那份繾卷的深情卻更勝以往。

  “櫻子!”他大聲地呼喚,企圖喚醒她頭腦深處最理智的意念,“你真的要選擇死亡了嗎?獨自去死你真的不怕孤獨嗎?”

  她的眼角邊已一片濡濕,是淚,卻不知何時到來。淒然地望著他,慘澹的輕問:“除了死亡,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解脫一切的痛苦?”

  他大聲地回答:“死亡不是最有效地解決之法,你必須活著,活著才有一切!”

  她笑得更加悲涼:“那麼請你給我一個能讓我繼續生存下去的理由!”

  “為了更好的活著!這是支撐所有人活下去的最終理由!”他浩浩然地回答。

  她略帶怔忪:“不是為了愛嗎?”以為他會給她這個答案。

  他抱緊她,怕一鬆手就會失去她,“如果你已無法感受到愛的存在,這個理由對你來說未免牽強,但如果你肯為了愛而生存,那就會賦予你更多的勇氣和力量!為了我,櫻子,請你活下去!”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震山在重擊著她的心靈,於是她漸漸不再掙扎,不再反抗,頹廢的靠倒在他的懷中,忽然放聲慟哭。傾瀉而出的淚水浸透了彼此的衣衫,但卻令他釋懷,他終於將她自死神邊拉回。在人類生與死的抉擇前,愛的力量永遠高於一切。這是真理,不容置疑。而他們之間這一場註定短暫的愛情,也早已被命運欽定了無數的悲喜和壯烈。

  即使有一天他將離開,也必定會帶著這些豔麗的記憶死去。這一切的經歷足以說明他不枉此生。但是,他又是如此的不舍和眷戀。所以,在鼓勵她活下去的同時,他也在拼命燃燒自己每一分鐘生的希望。

  是的,活下去,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一定要活下去!

  …………

  千尋雪櫻在副座上睡著了。但是睡得並不安穩,即使在沉睡,仍有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出,輕滑過臉頰,落到了身下。

  風間夜開著車,一隻手持著一支點燃的香煙,淡淡的煙味在他的身邊繚繞,令他看上去憑添了一份陰鬱與豔魅。黑亮的瞳仁中沒有多少傷感,反倒有股冷冷的笑意,像是在鄙夷什麼,卻又若有若無的,讓人捉摸不透。

  停下車,他打開車門,輕輕將千尋雪櫻抱出來,偏巧這時一陣劇烈的眩暈令他無法站立,即將摔倒的一刻被人一把扶住。他回頭一看,笑了,卻是風間日向。

  “你來了?”問得隨意。

  “嗯。”答不經心,只是望著他的眼神深深的沉思。

  風間日向伸出手:“我抱她進去吧。”

  風間夜沒有爭,交給了哥哥。

  風間日向抱著千尋雪櫻走進櫻閣,將她安置在一間臥室中。兩兄弟又一起走出。

  還是坐在院邊的回廊上,風鈴依舊,櫻花依舊,人也依舊。

  “查出什麼了嗎?”風間日向首先發問。

  風間夜保持著他一貫的笑容,似答非答:“很多。”一挑眉,又問:“當初你為什麼一定要阻止我去查那個幕後的委託人?你明知我早晚也能查出。”

  “直覺。”風間日向冷冷的突出兩個字。“一個不是以殺人,而是以折磨人為樂的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我不希望你令自己陷身於危險,而且我也不相信你會為了她而以身犯險。”

  風間夜唇角輕揚:“說白了,就是你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存在。”

  風間日向只是沉默,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問:“那麼,你現在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風間夜搖搖頭:“還不知道。”

  丁零零地風鈴聲忽然吸引去了風間夜的注意力,略帶悵惘的看著院內的櫻花,說:“這裏的花期還可以堅持一個月,京都的櫻花很快就要謝了。”

  “真的要和她相伴到死嗎?”風間日向的口氣有些殘忍,“讓她看著你死對你來說是件很美的事了?”

  風間夜輕蹙起眉頭,“我希望她能勇敢地活著。”

  “一旦失去了你,她還能活得下去嗎?”風間日向瞟著旁邊的紙門,又盯著他:“你現在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差了。”

  風間夜的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幽歎,頻繁的眩暈代表著病症的加重,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永遠地倒下而再也無法站起。看著他倒下去的千尋雪櫻會是怎樣的心情?會不會像今天一樣,發狂的爬上富士山?那時候又還能有誰將她從懸崖邊死死地抓回?

  “你少管人家的事了。”院裏傳來北川綾子嘲笑的聲音。而她那犀利直率的眼神正冷冷地注視著風間日向,“你自己不敢去愛也就罷了,還要阻止別人相愛嗎?”她走上回廊,對風間夜道:“小夜,別讓他動搖你,我支持你!勇敢的愛下去!即使死了,也死的輝煌。”

  風間日向瞥了一眼她的腳,皺皺眉:“不是提醒過你嗎?”

  “你提醒過我什麼?你只是說不讓我為小夜工作,可沒說不讓我來看他。”北川綾子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大大咧咧的走到兩人中間。

  風間日向猛的抓住她的手,沉聲道;“你不要挑我話的空子,你明白我所指的其實並不是那一點點的意思。”

  “放手!”北川綾子冷森森地看著他:“您這高貴的手碰到我這個骯髒的身體,會辱沒了您的身份。”

  風間日向的臉色漲紅,眉峰跳躍,咬著牙:“綾子,如果你恨我,就直接說出來吧。不必總是這樣冷嘲熱諷的。為什麼你不肯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你的?”綾子的冷笑中有著說不出的悽楚:“你總是這樣,總要別人為你著想,考慮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處境。但如果你是一個事事都肯考慮周全的人,我們又至於搞成今天這種局面?你初認識我時,我就是現在的我,並未對你有任何的隱瞞,如果你那時就表露出嫌棄或是厭惡而不來招惹我的話,我也不會低賤的去向你搖尾乞憐。既然愛了,又不肯承認,又要放棄,你以為自己做的很偉大,很有光彩嗎?如果這會令你解脫,只能說明你的自私與可悲!”

  風間日向霍然站起,眼中全是受傷的神色。嘎啞著聲音對風間夜說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櫻閣。

  風間夜一直冷眼旁觀,此刻才淡淡一笑:“很失望吧?”

  北川綾子哼聲:“我失望什麼?”

  風間夜微垂著的眼簾,黑髮拂過額際,雖然掩去了諸多表情,但那風中和煦的聲音卻銳利依然:“其實你很希望他能站起來反駁你,和你唇槍舌劍的爭論一番,甚至是義正嚴詞的將自己離開你的理由說得再冠冕堂皇一些。讓你看到一個徹底自私的風間日向,你才會對他真正的絕情。可偏偏他的逃避總是令人生氣又無計可施。於是便會更恨他,又更忘不了他。”

  綾子堅強的頭緩緩低下,“你究竟是鬼還是神?怎麼總是能洞穿別人的心事?”

  “我?”風間夜的笑容苦澀而無奈,“我倒寧可自己是其中的一個,如果我是鬼,我不用懼怕死亡,如果我是神,我會得到永生。只可惜,我只是一個人,一個再平凡不過,永遠無法自主選擇自己生死的人而已。”

  …………

  京都清水寺內。

  千尋雪櫻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櫻花。櫻花如雨,花海如潮。可惜這一切的美麗都是對她最大的諷刺。為什麼母親要為她取名雪櫻?難道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她這一生會像白雪和櫻花一樣,徒有豔麗的外表,卻無法將這份美麗保存到永恆?如此的短暫,一切都無法挽留。多麼可笑,她不僅是朵有毒的櫻花,還是朵沾滿血腥的櫻花。

  殘忍的結局,這就是追求真相所付出的代價。要用整個心靈的破碎與絕望去承擔。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風間夜在耳邊款款道來。“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裏見到你笑,好象滿園的櫻花都在盛開。”

  她也想努力挑起一個微笑回應他,可是卻笑不出來。癡望著他的面容,這樣的美好,只會令她從心底裏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害怕。害怕自己沒有資格去擁有他的這份深情,害怕上天總有一天會懲罰她這麼一個在幼年就已經冷血無情的女人。她的一切早已失去,她也已習慣失去,為什麼他還會出現在她的身邊?不讓她就這樣無助地死去,那樣她還能覺得欣然。可是現在,這深不見底的憂鬱與痛苦,已不是他的一個微笑所能溶解的。儘管從他的身上汲取溫暖是使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為什麼不離開我?”她尖銳的問,“我究竟有什麼好讓你這樣對我?”

  他沉思片刻,還是淡雅的笑著:“我相信自己對你的第一感覺,無論你曾做過什麼,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一朵最純潔的櫻花。”

  她的心卻在滴血,什麼時候他才肯對她冷眼相視?讓她也能安心地放棄這段感情,重新回到自己原來封閉的世界中去?她不要任何人的關愛,因為她根本不配被人愛。她的名字,她的命運都在表明,她是一個被詛咒了的女人。這一生,都不應該有幸福。

  “你的眉頭鎖得好緊。”他輕笑著,伸出食指細細撫過她的眉心。“忘記過去吧,櫻子,你還有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你。”

  “美好的……未來?”她極其艱難的重複著他的話,這幾個字念出來如初學時一般稚嫩,不知所云。她的生命中還會有美好嗎?上天會憐憫她嗎?對她所犯下的罪行真的可以既往不咎嗎?

  她悠悠的神思不知徘徊到了哪里,全然忘我。風間夜的瞳眸卻在此刻刺出一道驚悸。

  “小心!”他猛地將她拉到,隨著一前一後兩聲槍響,遠處的一棵櫻花樹下摔倒出一個人。

  血!紅色的血!她迷惘的眼中全部映出的是鮮紅色!一如記憶中最悲絕的一幕。同樣是為她而流出的鮮血,同樣是出自她最心愛人的身上!

  風間夜的手臂被子彈打中,鮮血汨汨而出,瞬間染紅了他的全身。無窮無盡般的流逝,對映著他近乎慘白的臉色,但他還在竭盡全力給與她一個安撫的笑,“別擔心,沒事的。”

  他要死了嗎?她的心悸停在此刻,說不出心中那如被刀割針刺的痛感是何時生出,只記得他在臨昏厥時,還虛弱的伸出手,輕輕擦去她臉頰兩側的什麼東西——是淚,擦不盡的淚,便如他噴湧而出的血。

  血淚交融,櫻花飛舞,心在低泣,夢似殘風。

  無論曾經如何努力地去擁有,失去只需一瞬而已。

  …………

  風間家族的人如飛一般趕到醫院。

  風間長次奔過千尋雪櫻的身旁時只狠狠地甩了一句話:“如果小夜有什麼意外,我會要你生不如死!”

  她沒有反應。無論是生,還是死,對於她來說,幾乎已失去了任何的意義。以生死要脅一個心如僵木,形如僵屍的人只是徒勞而已。

  她只是沒有任何表情的,站在搶救室的外面,面如白玉,目如呆石,形如一尊雕塑。

  然後,她的手機驟然響起,尖銳的鈴音令所有人都對她露出極端厭惡的神色。她走到一邊,掏出手機,是個陌生的號碼,想掛掉,只一猶豫間,還是接了。

  “喂。”她木木地說,腦子裏空白一片。

  話筒的另一側是個尖細而得意的笑聲:“看到最心愛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是嗎?”

  她的心猛然縮緊,所有的直覺都在這一刻恢復,厲聲問:“你是誰?”

  “你一直都在尋找的人。”對方繼續開懷地笑著。

  “是你殺了他?”她的指節突出,幾乎能將手機捏碎。

  “不是我,是你!”對方陰厲的聲音寒冽而無情:“你是個不應該有愛的人,誰和你在一起誰就會變得不幸。是你將不幸帶給他們的,是你!”

  她的血被凍住了,背靠著牆壁慢慢癱滑到地上,耳邊那個聲音還在如魔咒一般輕吟:“你的痛苦應該由你自己承受,連累別人只能給你身邊的人帶來更大的不幸。如果你還懂得一點點愛的話,就離開他們!永遠的,離開!”

  …………

  風間長次沉痛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那樣毫無生氣的躺著,仿佛隨時都會離開他的生活。這種絕望的感覺,在風間夜的母親死前他也曾經感受過。只要感受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她呢?”風間夜睜開眼後問出的第一句話。

  風間長次狠狠地說:“不要再管她了!是她害得你這樣!你為什麼如此的執迷不悟?”

  “很多感情,你永遠不會明白。”風間夜因為虛弱,聲音比以往更加輕微,但固執如舊:“讓我見她!”

  風間長次沒有答應他,只默默地凝望著他,緩聲道:“你以為我阻止你們在一起僅僅是因為我對她有成見嗎?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會給她的將來帶來怎樣的生活?”

  從未見過父親如此痛心疾首的表情,也沒有聽過他如此誠懇的聲音,風間夜鼓足一切力量,問:“您想說什麼?”

  只見風間長次從自己的口袋中輕輕掏出一張紙,小心翼翼的遞給他,說:“這是你母親死後,我在她的遺物中找到的,從沒有給你看過,現在給你是有些迫不得已,希望你看完會改變你的想法。”

  風間夜接過那張紙,努力聚集眼神去看清上面零亂得近乎瘋狂的字跡,那的確是母親寫的,不僅因為那熟悉的字體,還有那淒婉且悲絕的言辭,讀之有如母親再生,帶給他更加痛徹心扉的震顫:

  “如果你深愛一人,卻又不能履行你愛的承諾,那麼,就遠離她,不要再帶給她任何痛苦的幻想,寧可獨自承受孤獨,寧可背負著愧疚與她對你的恨意,也要狠下心遠離她,只有這樣,才能還給她一個完整而公平的人生。”

  紙箋從他的手指中滑落,掉在白色的被單上,但兩者都沒有他的臉孔那樣蒼白如斯,淒美至絕境,又無奈至絕境。

  若無法完整地愛她,就應該遠離她,歸還她那一份完整。這是母親苦到極點的心聲,也是在冥冥之中告誡著她唯一的兒子,不要步她失敗戀情的後塵。

  即使有著如此沉重的傷情,他還是笑了,為了這段從一開始就已註定沒有結局的戀情而笑。他將自己所有生的力量都給了她,卻又剝奪了她生的希望。他真的有這麼殘忍嗎?殘忍到心中自私的只有自己,只想到自己愛人與被愛的感受,全然不顧別人的心情。

  他真的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了。在生命即將走到終點時,他應該將那份完整的人生歸還給她。

  門被人大力地撞開,是千尋雪櫻奔了進來,她的臉比他還要慘白,跌跌撞撞地跑近床前,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被單,一字字地哀懇:“遠離我吧!求你!離開我的身邊,離開我的生活!”

  他渾身輕顫,兩人的眸底都是絕望的神色。就這樣四目相視,多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甜蜜回憶都乍然劃過心頭,誰能忘懷?誰能放棄?但是,又必須忘懷,必須放棄。

  “這是你的意願嗎?讓我離開你?”他的聲音還是那麼輕柔,喚著她的名字,就象初次相識:“櫻子,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她忍住所有的悲痛,努力使自己堅強的回答:“我們在一起只有痛苦,不會有幸福。”

  他凝視了她很久,似乎要透過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底,最後,他只輕輕地微笑,不知是釋然還是逃避,沒再看她,淡淡的說:“那麼,分手吧。”

  簡單的一句話,同時埋葬了兩個人。

  她的靈魂在這一刻死去,站起身,低喃著說出:“謝謝”,隨即逃也般奔了出去。

  屋內,他長長的歎出一口氣,幽沉而傷感,好象自己的整個生命都已耗盡在這一聲歎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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