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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南儀 -【著了魔(愛情,欲罷不能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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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南儀 - 著了魔(愛情,欲罷不能之三)

他這教授偶爾也跟學生到PUB輕松一下,
但天外飛來的艷福他可消受不了,
義正辭嚴教訓辣妹:酒海無涯,回校是岸。
沒想到這小妮子真聽進他的良言──
出現在他的課堂上!
可瞧瞧妩媚的她把男同學都弄得心猿意馬,
甚至在外的花名也很響叮當,
他這為人師表的絕對要坐懷不亂,
然而在得知她是幼時鄰家女時他掉了下巴;
由於雙親留下龐大遺產等她結婚時繼承,
她的律師懇請他幫忙她過濾對象,
誰知這超級名模居然說要嫁給他?!
拜托,他可是獨身主義者,一切免談!
抵死不從的他最後淪落為狗仔,
看著她魅力四射,周旋在眾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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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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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一定是醉了。

  燈光昏暗的PUB裡煙霧迷漫,窄小的空間裡人聲吵雜,熱情奔放的搖滾樂充斥在空氣中。孫揚輕搖著手上的酒杯,看著那群年輕人正忘我地跟著節奏扭動身體,完全融入在狂野熱絡的氛氛裡。

  兩個吹著雞冠頭的年輕人沖到他面前,臉頰仍因方才的一番激烈運動而泛紅。

  「你不過來和我們跳舞嗎,教授?」其中一個氣喘吁吁地道。「一起下來跳嘛,很好玩的。」

  「不了,你們玩吧。」他溫和地回應。「還有,我說過現在不是在課堂上,別叫我教授。」

  「是,教授。」兩個小伙子對他行了個軍禮。「對了,等一下大伙兒准備去KTV續攤,小P還特地准備了余興節目要孝敬你喔。」

  「余興節目?」

  「是啊。」那個綽號叫「小P」的男孩笑嘻嘻地接道:「如果你滿意的話,別忘了高抬貴手,期末分數別太難看啊。」

  「意思是如果我不滿意,你們期末報告也別交了,直接當掉?」

  「靠,你不會這麼無情吧,教授?」兩個大男孩異口同聲。

  看著他們摸摸鼻子轉身離開的背影,孫揚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回台灣擔任客座教授半年,他已經完全融入這群愛玩愛鬧的大學生生活,雖然名義上他是這群大學生的教授,實際上卻更像是他們的兄長和朋友。

  每回學生有課外的聯誼活動和聚會,總不忘了拉他來湊一腳。若是時間許可,他總是十分樂意參加,只不過有時「教授」這個頭銜,還真會讓他忘記自己也才比這些學生虛長了幾歲。

  他瞄了下腕上的表,接近晚上十一點。星期六的夜晚正是台北夜生活正熱的時候,他打量著在舞池中嬉鬧的人群,不經心地想著接下來的研究進度。他不願意掃了那群學生的興,但卻也對接下來的狂歡派對意興闌珊。

  倏地,一種異樣的、被人窺視的感覺觸動了他,他本能地側頭往旁望去,直直地迎上一對清亮的眼眸。那對眸子透過重重煙霧和他相遇,但只一瞬間,她便若無其事地調開目光,傾身和她身邊的男人輕聲交談。

  孫揚微瞇起眼,開始不著痕跡地打量起那名女子。她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低胸洋裝,裸露著香肩和一截白嫩優雅的頸項,她正姿態慵懶地斜倚在紅色的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迭著,整個神態既妩媚又極其誘人。

  他倏地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屏住呼吸。他將目光調向她的男伴,那是個約莫六十歲左右的老人,身材略微瘦削,穿著十分正式的鐵灰色西裝,嚴肅的臉上閃著慈愛的光芒,而由老人的手親昵地擱在她手臂上的情況看來,這兩個人的關系顯然非比尋常。

  「他在看妳。」

  丁聿銘的聲音喚回谷苑芃的注意力。她輕啜著杯中的紅酒,沒有改變姿勢。

  「我知道。」她從容地道。

  「妳真的決定這麼做嗎,芃芃?」他有些躊躇地望著她。「如果妳接下來打算在台灣待上好一陣子,有的是時間碰面,沒有必要急在今天。」

  「擇日不如撞日。孫伯伯告訴我他回到台灣好幾個月了,碰巧我們今晚都在這兒,自然沒有理由放過這個機會。」她晃了晃酒杯。「不過我想他應該不認得我了吧?」

  「那當然。你們多年不見,妳又工作了一整天,連妝都沒卸就跑來這裡,他會認得妳才奇怪。」

  丁聿銘的咕哝令她微笑了起來。她再度將目光望向吧台的方向,開始緩慢而仔細地打量起那名男子。

  他是個高大的男人,有著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結實的身材,輪廓鮮明的臉龐曬成古銅色,看起來更像個活躍在陽光下的運動健將。他正和一位身材惹火的辣妹交談著,性感的唇角泛著迷人的微笑,一身輕便的休閒裝扮更增添了幾絲成熟男人的穩重和粗犷的魅力。

  這顯然是個習於女人投懷送抱、非常擅於應付搭讪的男人。當瞧見那個打扮火辣的女人從他身邊走開時,谷苑芃眼裡的笑意更深了。

  「我下個月會到日本去,或許妳應該等到那時候……」丁聿銘還沒說完,谷苑芃突然起身。「芃芃,妳……」

  「也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她朝丁聿銘嫣然一笑。「放心吧,我只是想過去和他打聲招呼而已,過兩天再給您電話。」

  再傾身吻了一下老人飽經風霜的臉頰,她徑自轉身離開,沒理丁聿銘在她身後不甚贊同的咕哝。

  第八個前來搭讪的女子被他打發走了之後,孫揚再瞄了眼腕上的表,考慮著是否該先行離開,而才一起身,他差點撞上那名站在他身後的女子。

  「小心。」他本能地扶住她的手臂,然後微微愣住。是她!那個剛剛一直在黑暗中窺視他的女子。

  有那麼幾秒钟,他就這麼定定地注視著她。這麼近距離的看她,他才發覺方才所忽略的。她十分高挑,只要稍稍仰頭便可以直視著他,精致的五官上有著稍嫌濃艷的妝,濃密的長發燙成大波浪披散在象牙般白皙的肩上,有些凌亂卻無限性感。

  孫揚發現自己像第一次看見女人的毛頭小鬼般移不開目光。她真美,是那種能吸住任何男人視線、令人為之驚艷的美麗,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她仍舊像顆鑽石般閃閃發亮,令周遭的景物黯然失色。

  「哈啰,看來那些仰慕你的女孩走了。」她神色自若地道,在他身邊坐下,朝他搧搧一排妩媚的長睫毛。「請我喝一杯?」

  孫揚回過神來,朝她原來的卡座望了一眼,方才那個老人已不在原位。

  原來如此!他想著。看來這就是他的學生所安排的「余興節目」了。她才剛打發了一個年紀可以當她祖父的老人,這麼快便又找上新的獵物了?老天,她可真是絲毫不浪費時間啊。

  「妳的年紀已經可以喝酒了嗎?」他聲音低沉地問了一句。

  「當然。」她噗哧一笑。「放心,我已經成年了。再說這兒不是美國,就算我未滿十八歲偷喝酒,也不會因此被抓去坐牢的。給我一杯伏特加!」

  看著她自顧自地轉頭對酒保吩咐,孫揚簡直啼笑皆非。

  「先謝謝你的招待喽。」她一手輕搭上他的肩膀,而後沿著他的臂膀肌肉往下輕撫。「該怎麼稱呼你,先生?」

  她誘惑的聲音撩動著他的感官,孫揚抓住她不安份的手並握住。無論是在美國或在台灣,他都碰過不少熱情主動的追求者,有些女學生甚至會以問功課為由,借故接近他,大膽向他表達愛意。

  眼前這個女孩雖然打扮世故,但仍然看得出十分年輕,頂多二十出頭;而且由她的一身惹火的衣裳看來,她顯然是個習於在各個PUB裡周旋厮混、釣凱子求金援的夜店女郎。

  「聽著,小姐。」他溫和地開口。「這是我那些學生的主意。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跟妳談的,但妳沒有必要這麼做。」

  主意?她眨了眨眼,腦中立刻閃過他和那群年輕人交談的畫面。原來他把她當成缺錢花用的援交妹了。

  一個惡作劇的念頭浮上腦海。哈,這可真是有趣極了,既然他認定她是個招蜂引蝶的花癡女,她倒不介意和他玩場小小的「游戲」。

  「學生?這麼說來你是個大學教授喽?真看不出來。我是說,你還這麼年輕。」她將手臂掛上他的脖子,滿意地察覺他的身軀繃緊。「今夜這麼美麗,你不覺得應該拋開所有顧忌和束縛,享受一下我的陪伴嗎?」

  感覺她的手又開始四處游移,孫揚再度抓住她的手並握住,這次加重了力道。換作其它時候,或許他會順水推舟,和這位性感誘人的女郎來段無傷大雅的調情,但此刻他並沒有太大的心情。

  「聽著,小姐。」他平靜地道,淡淡的笑容浮現在唇邊。「我承認妳很迷人,但我並不怎麼喜歡那些小鬼頭安排的『余興節目』,妳真的不必這麼費事。」

  「別這麼冷漠嘛。你不喜歡我嗎?」她噘起唇,嬌軀貼著他緩緩磨蹭。「這可是我第一次遇見這麼年輕的大學教授呢,別急著打發我走嘛。」

  孫揚微微皺眉,心中的不耐正在升起。

  「我說夠了,到此為止!」他聲音輕柔地警告。「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對追求一夜情的刺激沒有太大的興趣,妳可以省省力氣、去找下一個獵物了。除非妳要拿到錢才肯離開?」

  見他從口袋裡拿出皮夾,谷苑芃幾乎笑出聲來。他真夠意思,居然想付錢打發一個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她原本只想逗逗他罷了,沒想到情況的發展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此刻她除了覺得有趣,更多了一絲對他定力的佩服。

  「我不要你的錢。」她將他的手推了回去,用嬌嗲的嗓音說道:「我比較想陪你過夜。你不想看看我值不值得嗎,教授?」

  孫揚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勾住他的頸項,將自己的嘴唇印上他的。

  他本能地扶住她的腰身。她好柔軟、好纖細,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竄進他的鼻端,令他的身體立刻起了最原始的男性反應。

  他沒有移動,任她的嘴唇在他唇上輾轉,舌尖娴熟而老練地在他唇間輕柔刺探,令他的身軀泛起一陣灼熱,血液幾乎為之沸騰。她的雙手在他頸後的發絲穿梭撫摸、引誘著他,他感到自我控制的能力正逐漸消失。

  彷佛過了永恆──或許只有幾秒钟的時間,她才慢慢地往後退開,透過長長的睫毛端詳著他。他掙扎著控制再度擁她入懷的沖動,感覺心髒沉沉地撞擊著胸膛,身軀仍因她的撫觸而欲火高漲。這個事實激怒了他!

  該死!他在心裡喃喃咒罵。要讓他確定是哪個學生惡作劇,他非當掉那個家伙不可。

  「以妳的年紀,妳應該再回學校去念書。」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想當個老學究的,教授。」她輕笑道,朝他拋了個媚眼。「你真的不考慮和我共渡一晚嗎?如果你是怕事情傳出去,我向你保證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如何?」

  她居然把這種事當成吃飯喝水般容易!孫揚瞪視著她,突然感到憤怒起來。他不但為她發怒,也為自己居然控制不住對她的反應而生氣。

  「我相信。」他冷冰冰地道,灼人的目光直刺進她眼中。「看樣子,妳十分習於在這種場合裡推銷妳的服務。」

  「只要你情我願,有何不可?」

  感覺他僵硬不動,她的手輕輕地從他的胸膛滑過,在他唇邊柔聲低語,「既然你今晚不想狂歡一下,那就改天吧。我叫谷苑芃,記住這個名字。」

  孫揚扯動嘴角。「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有。」她柔聲說道:「因為,我要嫁給你!」

  沒有等他回答,她翩然地轉身離開,留下孫揚呆愕地直瞪著她的背影。

  坐在舒適的黑色皮沙發上,谷苑芃耐心地等著她的經紀人高天發講完電話。她並不急,因為這讓她有時間仔細回想前些天和孫揚見面的那一幕。

  她並未料到和他的再度相遇,會演變成一場挑逗他的戲碼。當然,她早知道他人在台灣,只是沒料到會在那家PUB裡不期而遇。

  她原本想象會看見一個架著一副古板眼鏡,穿著灰沉沉的老舊西裝,一臉不苟言笑的老學究型男人,沒想到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想起孫揚對她憎惡的表情,她不禁苦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不見,顯然他早已把她忘得一乾二淨,才會連聽到她的名字都毫無反應。她不該感到意外的,畢竟他身邊總有應付不完的女人,她又憑什麼認為自己在他的心中會存有一席之地?

  一會兒後,高天發放回話筒,詢問地望向谷苑芃。

  「講完啦?」她輕快地出聲。「這通電話內容和我有關嗎?」

  「嗯。」高天發瞄了她一眼,將龐大的身子沉向椅背。「最近公司接到幾個制作單位的邀約,詢問妳有沒有意願演戲。」

  「那你怎麼說?」

  「我告訴他們,我們家谷苑芃沒興趣進演藝圈,只想盡她的本份做好她的模特兒工作。再說妳身高一百七十六公分,能找到和妳對戲的男演員恐怕不多,請他們別抱太大的期望。」

  「喔?」她秀眉微揚。「他們要我演什麼樣的角色?」

  「都有,大學生、模特兒、千金小姐,大致來說還不算復雜。」

  見她不說話,高天發從煙盒裡拿出一根煙點上,斜眼瞄她。「丁律師告訴我,妳前兩天在公司樓下的PUB裡遇見了孫揚。怎麼,妳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

  「還是你了解我。」她愉快地一笑。「我有個請求。」

  「我想也是。說吧!」

  「我要一段期間──至少三個月,排開所有需要長期離開台灣的行程,不接歐洲方面的秀約。」

  沉寂了半晌之後,他才故作禮貌地問:「我可以請問是為什麼嗎?」

  「我想回學校去念書。」

  高天發的眉毛皺了起來。「念書?」

  「是啊。」她依舊泰然自若。「我和你提過,孫揚應聘回台灣擔任客座教授一年。我想到他任教的大學選修他的課,一方面是想重溫學生生活,另一方面也是想休息一陣子,不想每天睜開眼都發現自己在不同的國家。」

  「妳知道妳給我下了什麼樣的難題嗎,苑芃?」他一會兒後才慢慢地道。「排開或推掉妳幾個月、甚至一年前早已排定的秀約,我得得罪巴黎和米蘭的設計大師,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才辦得到,妳知道這對妳的事業影響有多大嗎?」

  「我知道。不過你會想出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辦法,不是嗎?」

  見他直翻白眼,谷苑芃忍不住綻開微笑。從十五歲那年發掘她進入模特兒圈開始,高天發便一直極力保護、栽培她,將她推上國際名模的地位,他們的交情早已超過一個經紀人和模特兒的關系。

  她喜歡這份工作所帶來的挑戰和成就感,但是幾年下來,在世界各地來回奔波,她也不免感到有些疲累。或許該是她好好休息一陣子、好好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的時候了。

  「孫揚結婚了嗎?」高天發一會兒後才又問。

  「還沒有。為什麼問?」

  「這才是妳想休息的真正理由,不是嗎?」高天發吐出一個煙圈。「我聽妳提過你們和孫家是世交,和孫家兄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直到你們全家移民到英國才斷了聯系。看來這麼多年不見,妳還是沒有忘了他。」

  「對。」她柔和地承認。「既然他現在和我在同一個城市裡,我想去接近他、了解現在的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仍和我記憶中所崇拜的英雄相同。如果他不是,或許我就能從此斷念,不會心裡一直掛念著他。」

  注視著那雙柔和的眼眸,高天發沒有發出評論。從將苑芃帶進時尚圈開始,他對她的疼愛和保護不亞於一個父親,對這個小女兒的心事自是再清楚不過──從她還是個孩子開始,她心裡就始終只有一個男人,重要性無可取代。

  「孫揚知道妳打算這麼做嗎?」他問。

  「當然不知道。」她露齒一笑。「他那天根本沒認出我是誰,把我當成在夜店釣凱子的援交妹,還想用錢打發我哩。事實上,就是他建議我回學校去念書的。」

  她將那晚的情形敘述了一遍,愈聽高天發的眉毛就愈皺。

  「妳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實話?」他不甚贊同。

  「那有什麼好玩的?既然他認為我是那種女人,我當然不能讓他失望了。也許你不該這麼早拒絕那些制作單位的邀請,搞不好我真的有演戲的天份哩。」

  她無辜地眨著睫毛,唇畔帶著一抹天真無邪的微笑。高天發早就學會了不能輕易信任它。

  「妳在玩火,芃芃!」他警告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打什麼主意。如果孫揚也一樣對妳毫無戒心,他可能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而一旦他發現妳在整他,可以想見他最想做的就是把妳謀殺掉。」

  「嘿,別把我想得那麼邪惡!我只不過想和老朋友敘敘舊而已,開個小玩笑並不過份吧?」她攤了攤手。「好啦,我已經把我的目的告訴你啦!如何?」

  高天發蹙一下雙眉,用手揉揉額頭,而後歎了口氣。他很清楚苑芃一立下目標,就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而只要她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眨一眨,根本沒有人能拒絕她的要求。「好吧,我盡量。」

  見她眼睛一亮,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只說了盡量,可不保證一定成。如果到時秀約真的無法更動,妳還是得照著原來的行程走。聽清楚了嗎?」

  「遵命!」她一本正經地行了個軍禮。「謝謝你喽,發哥。」

  聽著高天發不贊同地嘟囔著,谷苑芃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眼裡泛起一絲狡黠的微笑。好極了,事情如計劃般順利進行。既然孫揚要她再「回學校念書」,那她就如他所願。

  她等不及想看看當她出現在他的教室裡時,他臉上的表情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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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谷苑芃在上課钟響前三分钟走進教室,便瞧見偌大的教室裡幾乎坐滿了人。

  她謹慎地環顧四周,發現角落還有空位,便快步走了過去。

  「請問這兒有人坐嗎?」她詢問隔壁的男同學。

  「沒有。」那個大男孩抬頭一見她,頓時看直了眼。「當然沒有……請坐。」

  「謝謝。」谷苑芃坐了下來。

  「妳是哪個系的同學?」他結結巴巴地問,仍然目不轉睛。

  「我是慕孫教授的名而來,特地選修了他的課。」她笑著回答,看著可以容納一百多人的教室幾乎座無虛席。「看來孫教授的課很受歡迎。」

  「是啊。孫教授從來不點名,但是他的課一定高朋滿座,晚來的還搶不到位子哩。」男孩笑容滿面地道。「我叫何介邦。妳呢?」

  「我叫谷苑芃。」

  「如果妳要上孫教授的課,我下次可以早點來幫妳占位子。」何介邦自告奮勇。

  谷苑芃正要回答,上課钟卻響了,而孫揚幾乎在同時走進教室,鬧烘烘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沒有往台下瞧,徑自踩著輕松的步伐走向講台前。

  「大家早安。」他朗聲道,雙手撐在講桌上。「這是第一堂課,大家似乎還有些睡眼惺忪,為了確定你沒有走錯教室,我是孫揚教授,這堂課是貨幣銀行學。我給各位三分钟的時間,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們。」

  台下引起一陣笑聲。谷苑芃微微揚眉,注視著他打開手上的活頁夾。他穿著簡單的藍色襯衫和紅色條紋領帶、深色西裝長褲,沒有穿外套,一绺黑發垂至他的額前,令他看來既潇灑又迷人。

  他完全不像她預期中頑固嚴肅的教書匠。相反的,他妙語如珠,技巧引導的上課方式不但引發同學間的熱烈討論和踴躍發言,更不時引起一些笑聲,令原本可能沉悶呆板的課程變得生動,完全擄獲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妳呢,谷苑芃?她在心中問著自己。這麼久之後再次遇見他,她的心中仍有悸動和漣漪,但她對孫揚而言卻只是個陌生人。如果她想引起他的注意,那顯然得費點心思了。

  「今天就上到這裡。下次上課,請各位准備好三分钟的報告,我會請幾位同學上來聊聊對目前金融情勢的看法。」

  聽講台下立刻唉聲四起,孫揚微微一笑,翻開桌上的點名薄。「最後,系主任告訴我有幾位新同學,我想認識一下,點到名的同學請回答我一聲。廖怡棻?」

  「有。」

  「張傑全?」

  「有。」

  「谷苑……『凡』?」

  「這裡,孫教授。」一個清脆的女聲回答。「還有,那個字念『ㄆㄥˊ』,不念『ㄈㄢˊ』。」

  孫揚循聲望去,待瞧見那張慧黠機靈的臉龐時微微驚愕。是她!那個前幾天在PUB裡勾引他,並且宣稱要嫁給他的神秘女郎。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止他感到震驚,有不少目光也都轉向她的方向,教室裡開始響起竊竊私語,偏偏谷苑芃神色自若得很,一點也沒有被人打量的不自在。

  意外過後,孫揚立刻回復冷靜。「對不起,恐怕我的中文造詣不太好。」他按捺住想將她拉到外頭,當面要她解釋的沖動,費力將注意力轉回手上的名單上。如果這是什麼無聊的玩笑,她最好有個說服他的好理由。

  下課钟響了,他將手上的講義收入公文包裡,一群女學生隨即圍了上來。他瞄向谷苑芃,只見她身旁也圍了一群男同學,而由她臉上的笑容看來,她顯然早已習慣被男人包圍,不管是年輕的、抑或是年紀老得足以當她祖父的男人。

  好不容易擺脫了那群愛慕的女學生,孫揚在走廊上追上了谷苑芃。「谷小姐,請留步。」

  谷苑芃側轉身來,看著他走到她身邊停下。「有事嗎,孫教授?」

  孫揚沒有馬上回答。有好半晌,他只是緊盯著她,似乎在懷疑她和在酒吧裡勾引他的妖艷女郎是不是同一個人。

  絕對是!他肯定地想,除了名字之外,她那高人一等的身高也不容錯認。而此刻,沒有那身俗麗的打扮,她穿著白色蕾絲上衣和牛仔褲,及背的直發整齊地披在肩後,薄施脂粉的臉龐姣美細致,看來只有十六歲。

  「我沒有認錯人吧?」他打破沉靜。「能不能告訴我,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當然是來讀書喽。」她一臉天真地回答。「雖然已經過了開學注冊的時間,但是系主任願意讓我補辦入學,所以我就選修了幾個學分。你不也建議我再回學校來念書嗎?」

  「剛好選中我的課?」

  「如果我說這是巧合,你大概不會信吧?」她依舊滿臉無辜。「我很想留下來和你『敘敘舊』,不過我等一下還有另一堂課要上,失陪喽!」

  她想轉身離開,但他卻擋住她的去路。

  「別以為我會相信妳的理由!」他低沉地道。「我要知道妳來這兒的真正原因。妳是做什麼的?」

  他輕柔的聲音裡飽含警示的意味,谷苑芃故意歎了一口氣,知道除非得到答案,否則他是不會放她走了。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她說。「我是個模特兒。」

  他的反應只是蹙了下眉頭,她看不出他對她職業的看法。

  「我的經紀公司提醒我,模特兒一旦過了二十五歲就開始走下坡了,如果我還想吃這行飯,最好的方法就是轉型另謀出路。」她繼續說了下去。「最近公司幫我接了出戲,飾演一個大學生,所以我就來觀摩一下。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孫揚將雙眼瞇成一線看她,腦中開始閃現一些明白的思緒。他對演藝圈裡的女明星和模特兒雖說了解不多,卻聽說過她們為了成名如何不擇手段。

  眼前的谷苑芃雖然看來甜美無邪,但他可沒忘記遇見她的那一晚,她大膽地在他身上磨蹭、挑逗他的放浪行徑。以她的世故和八面玲珑的交際手腕,要馴服這些涉世未深的大學生根本是易如反掌。

  「我問過那些學生,他們根本沒有人認識妳。」他不容她回避的再問,「那天晚上,妳為什麼找上我?」

  「呃……算是打發時間吧。」她眨眨眼。「我正在物色某個人對對台詞、練習一下演技,而你剛好是個不錯的人選……」她以一聳肩做為結語。

  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是怒氣嗎?

  「我不反對妳揣摩妳的新角色,但這兒是大學校園,妳最好多考慮一下。」他冷靜地直視著她。「既然妳選修了我的課,我就會對妳和其它人一視同仁。如果妳只是來校園裡『打發時間』,恐怕妳是找錯地方了。」

  谷苑芃的笑意微微褪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認為妳能跟得上我的進度。」他直截了當地道。「妳顯然已經離開學校很久了,要再重新適應學生生活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者,我不希望妳的出現令他們分心,影響了他們的課業。」

  他冷漠的口吻令谷苑芃怒意升起。如果這不是一種輕蔑,她真會當他的面哈哈大笑。他似乎一眼便認定她只是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小太妹,他難道就把她想得這麼愚蠢,認為她連字都忘了怎麼寫嗎?

  有那麼一瞬間,她沖動的想把手上的書本丟到他臉上去,然後翻臉走人。但立即的,她便把那股怒意壓了下來。好,既然他這麼看不起她,她倒要讓他看看真正的谷苑芃有啥本事。

  「你說的對,我離開學校很久了,而且我的功課一向不好,這些大學課程的確讓我上得有點吃力。」她裝出懊惱的表情,朝他走近一步,那對又圓又大的眼睛凝視著他。「不過我會努力用功,盡量讓自己跟得上你要求的進度。你能在課余時間多指導我嗎,孫教授?」

  她仰頭看他,微噘著紅潤的小嘴兒,漂亮的臉蛋上交織著期盼和懇求,連聖人也會心猿意馬。

  孫揚很清楚她在打什麼主意──她想用美人計來誘他就范。他毫不懷疑她會用什麼來交換他的「指導」。

  然而即使明知如此,他仍感覺自己的身軀繃緊,全身都因為她的靠近起了回應。他納悶她用這一招引誘過多少男人上勾?

  「好不好嘛,孫教授?」見他不說話,谷苑芃一手搭上他的手臂,嗓音嬌柔地道:「如果你覺得在學校不方便,我可以去你住的地方。只要你肯指導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她離他如此之近,稚氣的笑容在她姣美的臉上舞動著,那份純真性感的組合令他心緒紛亂。那天在PUB裡,她和老人相偎的一幕又浮上腦海,令他繃緊薄唇,沒來由地感到憤怒。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推開一臂之遙。

  「我希望妳真的是來念書的,谷小姐。」他平靜地道。「如果妳有任何問題,歡迎妳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我再說一次,我是個要求嚴格的老師,如果妳決定修我的課,那就想辦法達到我的要求,嗯?」

  「當然,我已經有心理准備了。」她甜甜地道,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頰上印下一吻後退開。「下次見喽,孫教授。」

  沒等他回答,她悠哉地轉身離開。

  望著那纖細輕盈的背影,孫揚忍不住眉頭糾結,感覺頰邊似乎還留有她芳唇的余溫。

  這個小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聽說你的課來了個漂亮的小妞兒,有沒有這回事?」

  孫揚抬起頭,看著巫定峪在他對面坐下。他以一聳肩做為回答,注意力仍然放在手上的資料夾上。

  「我向系主任打聽過了,這位谷同學來頭不小,是個名氣響亮的超級名模呢。」巫定峪笑容滿面地道。「我還聽說她是為了拍戲而來學校體驗一下學生生活。怎麼樣,臉蛋和身材都是一流的吧?」

  「你是來教書的,還是來評論學生的身材長相?」

  「誰規定男教授一定得目不斜視、坐懷不亂,連漂亮的女學生都不准欣賞?」巫定峪連連搖頭,顯然很不爽這條不成文的法則。「系主任說她上課還挺認真的,也很少缺課。只要她一出現,教室裡那群小鬼頭就全圍著她,我真懷疑他們是來上課還是來泡妞的。」

  他知道!也就是這個現象令他不悅。「我倒看不出她認真在哪裡。上課半個月,她連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來。」

  「人家只是來進修,又不是非要拿到大學文憑不可。」巫定峪從咖啡杯上緣端詳著他。「你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我不喜歡上課受到干擾。」

  「是怕你的學生受到干擾,還是你?」巫定峪靠向椅背,斜睨著他。「把谷苑芃當成一般的學生也就罷了,反正她可能上不到一個月就會落跑。這種想進演藝圈大紅大紫的小女生大都只是漂亮的花瓶而已,何必對她太嚴格?」

  這點孫揚也很清楚。重點是,他根本無法將她等閒視之。

  半個月來,他看得出谷苑芃一直想保持低調,因為她總是選在角落的位子,上課時也很少發言,有幾次他故意點她回答問題,她總是一臉無辜地眨著眼睛,隨後便會有幾位男同學自告奮勇要代她回答。

  他從來不曾在課堂上分心過,也不打算將整節課都浪費在注意她身上,但是知道她就坐在那兒、正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他怎麼也無法專心。而他為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思感到惱怒。

  目前為止,她還未單獨來要求他的「指導」,但他相信那只是遲早的問題,她的目的絕不會只有「念書」這麼單純。她不是一般的學生,她是個女人,一個狡黠世故的女人,能在不經意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間散發無窮魅力,迷得所有男人昏頭轉向──而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如果谷苑芃以為他會像其它男人一樣,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為她神魂顛倒,那她顯然是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他抿著唇想著。

  如果她想玩游戲,他絕對奉陪到底!

   找了個不受注意的角落坐下,谷苑芃俏俏吐出一口長氣。

  從她抵達會場這一個小時裡,她身邊一直周旋著無數的男士,其中不乏企業界的小開和大老板,而雖然她一直禮貌地保持微笑,心裡卻覺得無聊透頂。她簡直受夠了這些不懷好意,只會對著她猛流口水的豬頭。

  她很清楚男人看著她時,腦袋裡轉著什麼樣的念頭──幾乎所有的政商名流都愛包養演藝明星或模特兒,好像沒養個小老婆便落伍了似的。雖說高天發一向極為保護她,她也從來不需要出席這些飯局,但礙於人情,有些應酬卻是必要的。

  進入模特兒圈八年,她很清楚哪些人是真正掌握權勢、哪些人又是得罪不得,只不過持續整天的工作未進食,再加上一個小時的疲勞轟炸,她早已是筋疲力盡。她懷疑為何那些所謂的「社交名媛」會那麼熱中於參加派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卻整個晚上什麼也不吃?對她來說,這根本是一種最不人道的凌遲酷刑。

  「我在前頭沒看到妳,原來妳躲到這兒來了。」高天發在她對面坐下,將一杯香槟遞給她。「忍耐點,今天是商界大佬蔡董事長娶媳婦,收到喜帖的可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個禮失不得。」

  「我知道。」她接過酒杯,揉揉有些作痛的太陽穴。「不過我累了一天,想早點回去休息。還得待多久才能走人?」

  「何必急著走?來都來了,至少得填飽肚子再離開。」高天發挽著她的手走向餐桌,「這陣子課上得如何?孫揚想起妳是誰了嗎?」

  谷苑芃遲疑了一下,想起這半個多月來和孫揚的短兵相接。

  如果她以為孫揚的魅力只對女學生有用的話,也在這些天裡全盤推翻。自從那天在校園裡的一番交談之後,她和他根本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有幾次她特地到辦公室去找他,他身邊也總是圍了一堆學生,而且男女皆有。

  他的學生將他當成兄長一般崇拜,他也將他們當成朋友和弟妹般關心,仔細且耐心地傾聽他們提出的問題──無論是功課、或是私人的感情問題,並且給予最平實的回答和建議,唯獨對她,他總是保持著比其它人更客套疏遠的距離。

  想到他對她的成見,她忍不住扮了個鬼臉。谷苑芃,妳這個白癡!如果妳不想讓孫揚把妳當成只會傻笑和逛街買名牌的蠢蛋,妳最好盡快了結這件事。

  但憶起他嘲弄的眼神,她的嘴唇不禁抿了起來。不,她絕不會如此輕易打退堂鼓,她要好好懲戒他,責罰他對她不敬的態度,等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他肯定會後悔當初的妄下斷語。

  「他總是很忙,連下課時間都被學生所占據,我懷疑他會有時間多看我一眼。」她聳聳肩膀。

  「男人會無視於妳的存在?這可真是少有的事。」高天發瞄了瞄她。「能被妳谷大小姐看上的男人,鐵定不會是泛泛之輩。什麼時候把他介紹給我認識?」

  「那也得要他肯乖乖吃下我的餌才行。」

  「只要立定目標,妳就會勇往直前、不達目的絕不放棄。把這套法則套到他身上去,我就不信有誰能逃出妳的手掌心。」

  「感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發哥。」

  「那當然,妳可是我高某人的心肝寶貝,誰要敢欺負妳就是和我過不去,我絕對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望著高天發充滿笑意的圓臉,谷苑芃感到一陣溫暖泛上心頭。她其實並不孤單,即使人生不免有些缺憾,但至少有這麼多關心她的人在身邊默默守護著她、為她加油打氣,她算是十分幸運了。

  正有些心不在焉的當兒,高天發猶疑的聲音響起,「芃芃?」

  「嗯?」

  「那邊有個男人一直看著妳,妳認識他嗎?」

  她順著高天發的目光望去,待瞧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整顆心不由得縮了一下。是孫揚!他怎麼也來了?她才正想著他呢。

  孫揚沒有回避她的目光,視線穿過偌大的宴會廳和她相遇。他穿著十分正式的深色西裝,身邊還有幾位同樣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士,顯然是一起來參加婚宴的。

  「孫揚。」她低語。

  「他就是孫揚?」高天發訝異極了,再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後若有所悟。「難怪妳會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對所有的追求者看都不看一眼。」

  「別被他的外表騙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可不是這麼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她笑了出來,對高天發擠眉弄眼一番。「我過去和他打聲招呼,你等我一下。」

  見高天發點頭,她直直地往孫揚的方向走去,努力維持輕松的表情。

  孫揚遠遠便瞧見她,但他沒有移動,等著她走到他面前。

  「谷小姐。」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真巧。」

  「是啊。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孫教授。」

  「叫我孫揚吧,現在不是在課堂上。」

  那對晶亮的眸子先是注視著他,而後漾起笑意。「孫揚。」她柔和地喚道。

  他的名字從她唇中吐出,帶著一絲奇異的性感和親密。一襲纖柔高雅的金色禮服緊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孫揚的目光審視過她,納悶一個女人怎能從誘惑人心的浪女,轉成一個清新可人的大學生,再變成他眼前這個高貴優雅的上流名媛。

  一張模糊的女性臉龐瞬間閃過腦海,但那個記憶卻有些遙遠而不真實。他甩甩頭,將目光拉回到她臉上。

  「妳看起來不太一樣。」他說。「我剛才瞧見妳,還一直不太確定。」

  「怎麼,以為我又在挑練習演戲的對象?」

  「我不知道。妳是嗎?」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

  谷苑芃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老天,她真希望他看起來不要這麼迷人,他全身散發出自然優雅的男性魅力,英俊的臉龐帶著一抹性感且眩惑人心的微笑,令她的心怦然跳動。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悄悄吸了口氣,用輕松的語調問:「我以為蔡董事長只邀請他商場上的朋友。」

  「今天的新郎官是我的大學同學。妳呢,是哪一方的客人?」

  「宴會的主人是我們公司的客戶,我也收到了邀請。」

  孫揚瞧了站在遠處的高天發一眼,但並未多作評論。「妳的工作似乎很忙,不會和妳的課業相沖突嗎?」

  「我會克服這一點的。這些天來,我發現重回學生生活還挺有趣的,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困難,如果時間許可,我可能下學期會再繼續念下去。」

  有趣?他瞥了她一眼。恐怕是被眾星拱月,將所有的男人繞在手指上團團轉才是她學生生活的最大樂趣吧?

  「過不久之後,妳就會發現念書比妳過的生活乏味多了。」他說。

  「喔?你認為我過著哪種生活?」

  「妳應該是那種周末會呼朋引伴上夜店狂歡,會給自己找樂子,不讓自己有時間寂寞的人。模特兒的生活不都是如此多采多姿?我相信妳身邊並不乏約會對象。」

  他自信滿滿的評論令她差點笑出聲來。沒錯,她是喜歡嘗試任何新奇刺激的事物,但不包括一夜情和夜店狂歡。

  想和她約會的男人的確不計其數,但她根本沒有時間也毫無興趣。如果他知道她難得空閒的時候,便是待在家裡看書和聽音樂,一定會意外的從椅子上跌下來。

  「別把我想得太復雜,孫揚。」她微側著頭看他,輕柔地道:「我喜歡我的工作,因為它能讓我見識這個世界,認識和我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這些收獲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並不是每一個模特兒和女明星都是私生活放蕩、喜歡應酬和參加派對。」

  「是嗎?我很懷疑。」

  谷苑芃並未對這句帶有強烈質疑的嘲弄辯解,但孫揚可以察覺那對眸子閃過一絲難解的情緒──是怒氣嗎?然而只一瞬間,她便別開頭去凝視前方,好半晌不發一語。

  孫揚盯著她良久,感覺心中一陣古怪的抽動,彷佛他剛剛傷害了一個弱小、無助的女孩。莫非他對她的評斷下得太快了,谷苑芃並不全然是他所設想的那樣,是個喜於交際、穿梭在男人圈中的花蝴蝶?

  他正想開口道歉,她已經說話了──

  「我不怪你心存質疑,畢竟身在這個是非圈中,有些應酬很難避免。」她慢慢地說道,臉上再度出現那抹妩媚動人的微笑。「我只能說目前為止,我十分滿意我的生活,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讓你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

  滿意地看到他的下颚繃緊,她抬眼望了一下前方,對他露出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難得有空出席這種正式場合,我還得去和幾個朋友打聲招呼。你知道的,這個圈子就是得和某些人打好關系才能生存下去……」

  「當然,我相信妳很忙碌。」他似笑非笑地打斷她。「那就不打擾妳。再見了,谷小姐。」

  再朝她微微颔首,他轉身大步離開。

  谷苑芃注視著他寬闊的背影,半晌後才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氣息。老天!她究竟把自己陷在怎樣的困境裡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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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讓你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

  坐在落地窗外的露台上,孫揚晃著手上的酒杯,注視著庭院裡搖曳的樹影。整個周末給了他時間思索這句話。他告訴自己,他無意進一步了解谷苑芃的職業,更對介入她的生活毫無興趣,然而盡管他並沒有看到她,他卻無法將她從腦海中除去。

  天殺的,他不該一直想著她!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受邀回台參與的研究計劃不容許他心有旁骛,但他卻根本無法專心。

  「原來你躲到這兒來了。」一個溫文的嗓音響起。

  他抬起頭,看著孫胤出現在門邊。

  「大哥。」他朝落地窗內瞄了一眼。「怎麼,不去裡頭陪你親愛的老婆大人?」

  「可希和珈舞有女人家的事要聊,咱們兄弟好久不見,當然也得來個Men's  talk喽。」繼之而起的聲音是孫胥。

  孫揚微微揚眉,看著兩位兄長在他對面坐下。自從成年之後,他們三兄弟一向是各忙各的,只有每隔兩個月在日本東京的家庭聚會中才能相聚,也因此大家格外珍惜相處的時光,家人的感情始終十分親密。

  近兩年由於大哥孫胤完成了終身大事,小哥孫胥也即將步入禮堂,令原本「陽盛陰衰」的孫家更增添了熱鬧的氣息。這回若不是兩人特地安排休假回台,連袂出席一位世伯舉辦的晚宴,只怕三兄弟仍難得有時間聚在一塊。

  「對了,你見到Sabrina了嗎?」孫胤問他。

  「Sabrina?」他皺起眉毛。「誰?」

  「就是谷正毅伯伯的女兒。」孫胥提醒他。「她小時候在美國還和我們住過一陣子,直到後來移民才失去聯絡。你忘了?」

  谷正毅?孫揚想了一下,腦中逐漸浮起一些模糊的印象。他記得!由於當年父親孫明雲在杜克大學從事醫學研究,所以他們全家曾經在美國住了四年,而谷伯伯便是在那時和父親相熟,兩人私交甚笃。

  由於谷正毅的工作緣故,時常在世界各地來回奔波,為了女兒的教育著想,有段期間便將女兒托給孫氏夫婦照顧,直到Sabrina十歲那年,谷正毅決定全家移民英國,雙方才逐漸失去聯絡。

  這些年由於念書和工作的關系,他回日本的機會並不多,只偶爾才聽父母提到關於谷伯伯一家人的近況,沒想到事隔多年後,會再從兄長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我記得谷伯伯。」他答的有些漫不經心。「他們不是移民到英國去了嗎?」

  「是啊,不過他和爸還一直保持聯絡,前幾年谷伯伯和谷伯母還曾帶Sabrina回日本拜訪爸媽,不知道她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孫胥詢問地轉向孫胤。「我記得Sabrina的中文名叫……」

  「谷苑芃!」

  孫揚猛地一震,滿臉愕然地瞪視著兩位兄長。不,不可能,這一定只是名字上的巧合,或者……她就是他認識的那一個谷苑芃!

  這麼說來,她一定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了,而她卻故意裝作不認識他。現在他知道她那晚為何會在PUB裡挑逗他,又故意跑到學校來充當他的學生了。

  該死,原來她根本就在耍他!孫揚感到怒意升起,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她叫谷苑芃?」

  兩位兄長同感訝異地看著他。

  「是啊。」最後是孫胤點頭,打量著他的表情。「怎麼了?」

  孫揚深吸了口氣,命令自己保持平靜,卻發現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他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抑制沖出去找她算帳的沖動。

  「沒事。」他緊繃下颚,平板地道。

  孫胤和孫胥互看了一眼,當然知道他不可能「沒事」,但兩人極有默契地心照不宣。

  「我聽爸說谷伯伯和谷伯母已經在前幾年過世了。」孫胥說。

  「嗯,好像是趕去機場的途中,在高速公路出了車禍。」孫胤回答。

  「那苑芃沒事吧?」

  「沒有,她當時沒和父母一起同行。」

  四周靜寂了好一會兒,最後是孫揚出口打破沉靜。「她還有別的親人嗎?」

  「好像有兩個阿姨分別在美國和澳洲。不過苑芃很獨立,不但擁有自己的事業,而且還做得挺成功的。」孫胤笑著說。「她前幾個月到日本去拜訪過爸媽,媽直誇她漂亮溫柔、乖巧又貼心,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溫柔乖巧又貼心?孫揚懷疑地想。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還有,爸媽交代我轉告你,說苑芃在台灣舉目無親,既然你現在和苑芃一樣在台灣工作,你就要多照顧她。」孫胤補充道。

  「如果照你說的,谷苑芃既獨立又擁有自己的事業,我懷疑她會需要我的『照顧』。」他有些嘲弄的口吻。

  「無論如何,苑芃總算是我們的妹妹,既然爸媽交代下來,你也只好當仁不讓了。」孫胥拍拍他的肩膀,朝前頭望了一眼,而後發出一聲怪叫,「不得了,大哥,看來咱們得過去叫老婆們節制一下,免得她們老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婦。」

  看著兩位兄長起身,迎向大廳裡那兩名美麗的女子,孫揚忍不住微揚起眉。

  他靠回椅背,想著兩位兄長和嫂子之間親昵的情感。大哥孫胤結婚兩年,目前在美國紐約州地方法院擔任律師,和正在攻讀碩士學位的大嫂成可希感情甚笃;小哥孫胥則剛訂婚三個月,和未婚妻路珈舞的感情甜蜜而穩定。

  雖說結婚對他們而言似乎是愛情最好的結果,但孫揚並不急著找尋自己的另一半。到目前為止,他都還頗為享受單身漢的生活,也從來不認為有需要改變。

  「孫揚先生?」

  他聞聲回頭,一位陌生的男子出現在他身後。他先是瞇起眼,腦中立即浮起一個清晰的景象──他記得這個老人。在PUB裡遇見谷苑芃的那天晚上,他就是谷苑芃身邊的男伴。

  「令兄告訴我你在這兒,我就過來了。沒有打擾你吧?」他說。

  「沒有。」孫揚看著老人在對面坐下,納悶著他的來意。

  老人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飽覽世故的臉上泛起笑意。

  「我想你對我應該不陌生。半個多月前,我們在一家PUB裡有過一面之緣。」他伸出一手。「我是谷苑芃的家族律師,我叫丁聿銘。」

  家族律師?孫揚和他握手,但並未顯露出情緒在臉上。「丁先生。」

  「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不瞞你說,我前兩天到日本拜訪過令尊,他建議我親自來問問你本人的意思,所以我就……」

  「你何不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丁先生?」

  他直率的問話令丁聿銘不由得笑了,眼中閃過贊許和欣賞。他清了清喉嚨,「我知道你不喜歡浪費時間,那我就直說了。事實上,我是為了苑芃而來。」

  為了苑芃?他微微蹙眉。「她怎麼了嗎?」

  「你知道,苑芃的父母多年前在一場車禍中過世了。」

  見他點頭,丁聿銘繼續說了下去,「苑芃的父親和我是多年好友,他臨終前將他唯一的女兒托付給我。這些年來,我疼愛她,不止因為受她父母所托,更因為苑芃善解人意,是一個父親所能擁有最好的女兒。

  「也因為如此,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她,然而隨著苑芃年歲漸長,我開始感到憂心。我不知道那些追求她的男人當中,哪些是純粹被她的美麗所吸引,哪些又是另有目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丁先生。」孫揚不動聲色地道。「她已經成年了,擁有選擇所愛的權利,或許你不該干涉太多。」

  「是沒錯,但是苑芃的情況不同。為了保護我老友的孤女,我必須找個值得信賴的人在身邊照看她。」

  「我想你低估了苑芃。根據我這些天來的觀察,她顯然對自己目前的生活非常滿意,我看不出她有任何需要保護的地方。」

  「若非真有必要,我也不會來找你了。」丁聿銘微微一笑,思索了半晌後才又開口,「苑芃的父母過世之後,留給她一筆為數龐大的遺產。在她年滿二十五歲之前,這筆財產暫時由我監管。

  「在此之前,這筆金額不能動用──除非她結了婚。一旦她結婚,她的丈夫也有權動用她的財產,所以這個對象馬虎不得。」

  孫揚靜寂了半晌,才問道:「苑芃繼承了多少遺產?」

  「八千萬美金。」

  見他眉頭蹙起,丁聿銘繼續說了下去,「也因為如此,我對苑芃將來選擇的對象抱持著防衛的態度,而以我的了解,你對苑芃毫無追求之意,我相信你絕對能用最客觀的角度,保護苑芃遠離壞人的圈套。」

  孫揚好半晌沒有再開口,思緒紊亂起伏。那個魯莽任性的女娃兒!他想著她周旋在那些男人中的模樣。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她的身價,天知道還會招惹多少圖謀不軌的鬼神之輩。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信任我。」他半晌後才終於說道。「你不怕我也對苑芃有相同的企圖?」

  「聽你這麼說,我更確定我沒找錯人。」丁聿銘笑了起來,眸中閃著精明的光芒。「我之所以找上你,其一是因為你們兩家是舊識,你父親是谷正毅先生最敬重的人之一;其二……我不諱言我曾經調查過你。

  「你是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目前是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更是國際知名的財經學者,本身的財力雄厚,不需要靠著裙帶關系累積財富。綜合這兩點,你是我所能想到最理想的人選。」

  孫揚的手在杯上握緊,腦中思緒翻湧。「苑芃知道你來找我嗎?」該死的,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居然在考慮答應這個瘋狂的提議?

  「當然不知道,這只是我個人的私心。芃芃一向有些任性和膽大妄為,這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我擔心她會被有心人利用而不自知,如果你願意幫這個忙,自然是再好不過。」

  「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打算再找下一個人選?」

  「或許,但這是下下之策。我年紀大了,有些想法和你們年輕人不同,也無法一直跟在她身邊照顧她,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對象,等苑芃找到了合適的對象結婚之後,你自然便功成身退了。」

  孫揚靜寂了下來,沒有再反駁。

  「無論如何,請你慎重考慮我的提議。」見他面無表情,丁聿銘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說服了他。他起身按住他的肩膀,聲音溫和卻铿锵有力,「苑芃需要你,孫揚。看在你谷伯伯的份上,你就當是保護一個妹妹。你總不希望苑芃受到任何傷害吧?」

  沒有等他回答,丁聿銘轉身離開,留下他直瞪著前方幽暗的庭園。

   結束了一場珠寶秀,谷苑芃回到後台的化妝間,簡直累得不成人形。她想她大概連微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心不在焉地拿掉耳上的耳環,正准備開始卸妝,一束花立即簇擁到她面前。

  「妳真是美極了,苑芃。簡直有如仙女下凡。」姚勁量笑容殷勤地誇贊她。

  「謝謝。」谷苑芃伸手接過花束,臉上的笑容卻遮掩不住倦意。不知道是誰說過,一旦牽涉到利益,連興趣都不再單純?

  一開始擔任模特兒只是玩票性質,可以到世界各地去游歷、體驗不同的人生是她對這份工作單純的認知,然而隨著知名度在國際時尚圈大幅躍升,她的倩影在時尚雜志上大量曝光,這份工作早已不再單純的只是興趣了。

  她雖然並不需要這份收入,但卻熱愛職業本身所帶來的挑戰,並對每一項工作全力以赴。高天發雖然極為保護和體諒她,不輕易幫她接秀,然而來自世界各地的邀約和排定的行程,卻也時常令她身不由己。

  「這場珠寶秀有妳這位超級名模出場,真是增添不少光輝啊。」姚勁量討好地陪笑。「妳喜歡哪件珠寶盡管告訴我,我一定買下來送妳。」

  「不用了,我並不常佩戴珠寶。」她含蓄地回答。

  姚勁量是某集團的第三代少東,年輕英俊、體貼多金,自從在家族企業的珠寶展上見過她之後,便對她驚為天人,一直锲而不捨的追求她,即使被她拒絕過無數次也無所謂。

  「那麼,要不要一起去吃飯?」雖碰了個軟釘子,姚勁量仍然很有風度。「我知道有家法國餐廳很不錯,如果妳喜歡的話,我可以……」

  「不了。」她直接拒絕,看見姚勁量臉上閃過一陣失望。雖說這樣的拒絕對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但他的表情仍令她有些不忍。

  她遲疑了一下,才柔聲加了句,「改天好嗎?我有些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也許這個周末再一起吃個飯?」

  姚勁量頓時雙眼發亮。「好,當然好。」他迭聲應好,表情簡直可以用「雀躍三尺」來形容了。他趁勝追擊地加了一句,「要不要我送妳回去?我的車就在外面……」

  「不用了,我的經紀人會送我。」

  「喔……那好吧。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谷苑芃點頭,沒有拒絕他傾慕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

  直到姚勁量消失在化妝問門口,她才轉回視線,開始慢慢地卸掉臉上的妝。姚勁量並不是她唯一的追求者,卻稱得上是最有毅力的一個,而雖說他表現出十足的誠意,但她實在沒時間、也沒興趣和他來段桃色關系。

  她很清楚模特兒是政商名流最喜歡追求的對象,陪吃飯和包養的傳言更是時有所聞。她好奇姚勁量喜歡的究竟是她的名氣、抑或是她的人?如果今天她不是超級名模谷苑芃,而只是個平凡無奇的普通女孩,那這些男人還會不會對她趨之若骛,拚命巴結奉承好贏取她的青睐?

  「苑芃。」高天發的聲音將她喚回神。

  她抬起目光,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什麼事?」

  「孫揚來了,說有事想和妳談談。妳要見他嗎?」

  她的手停住,感到驚訝極了。孫揚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他來找她做什麼?無數個疑問在剎那間閃過腦海,但她只是微微點頭。

  「他會主動來找我一定有原因,讓他進來吧。」

  高天發點頭離開,幾秒钟後孫揚出現在門邊。

  「孫教授。」她從鏡子裡瞥了他一眼,聲音極盡慢條斯理。「怎麼有空來看秀?還是來買珠寶送給女朋友?」

  孫揚沒有答話,他雙手環胸斜靠在門邊,透過鏡子打量著她,英挺的臉龐連一絲最輕微的變化也沒有,令她納悶著他的來意。

  她正要開口詢問,孫揚抬手看了一下表。「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這並非禮貌的詢問。她微揚起秀眉,「這是邀請還是命令,孫教授?」

  一絲微笑軟化了他唇角的線條。「如果我說『請』,妳是不是就會答應?」

  她凝視著他帶笑的臉龐,霎時心緒紛亂。

  「我……」她下意識地望向隨後進來的高天發。

  「放心吧,我只想和苑芃聊聊,我保證會安全送她到家。」孫揚這話是對高天發說的,而目光卻沒有離開她的臉。「我想苑芃會很願意和老朋友聚聚,畢竟我和她是青梅竹馬的舊識,嗯?」

  谷苑芃微微屏住呼吸,看著孫揚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就是「那個」谷苑芃。這就是他特地來找她質問的原因嗎?

  「芃芃?」高天發詢問她。

  「他說的對,我的確很樂意和老朋友聊聊。」谷苑芃沒有回避孫揚的目光。不論他打算怎麼做,她都有了萬全的准備,但在此之前,她可不打算讓他太好過。

  她轉回視線,好整以暇地繼續手上的動作。「我還得卸妝和換衣服,如果你想聊聊的話,可能得等一下喽。」

    谷苑芃所說的「等一下」,實際上是五十分钟。

  嚴格來說,是五十三分钟又過三十五秒。從她卸妝、換掉禮服,再和珠寶秀的廠商禮貌的寒暄幾句,就耗掉將近一個小時。

  孫揚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有耐心的人,而他也終於了解為什麼戀人的時間總是不夠用了。一個男人如果想追求女人,除了得具備可以當城牆的厚臉皮之外,還得要有非比尋常的耐心。

  相信如果男人也同樣花這麼多時間在化妝和穿衣服上,那世界上就不會有戰爭了。

  一個小時後,他們已經置身在一家氣氛優雅的西餐廳裡。侍者離開之後,孫揚仍然沒有開口,只是打量著她。

  他的目光似乎並未困擾谷苑芃,因為她自在地沉向椅背,感覺僵硬的背脊略略放松了下來。忙了一天終於能松口氣,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激的歎息。

  孫揚也注意到她臉上明顯的倦容。「妳的經紀人告訴我,妳前幾天到香港工作去了,下午才趕回台灣,我實在不應該打擾妳休息的時間。」他率先打破沉靜。

  「沒關系,我習慣了。」她端起水杯,見他的目光仍舊停在她臉上。「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孫教授?」她半開玩笑地問。

  「叫我孫揚。」她的笑容解除了他強裝的客套。「為什麼妳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妳就是Sabrina?」

  她笑出唇畔的梨渦。「你是怎麼知道的?」

  「丁聿銘先生來找過我,他說是妳的家族律師。」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秀眉微揚。「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說了一切。妳仍然沒有回答我,為什麼不告訴我妳就是谷伯伯的女兒?」

  「說了又如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對我的第一印象似乎不太好。」

  「如果我沒記錯,那天晚上有個穿著低胸裝的浪女企圖在PUB裡勾引我。」

  「但是並沒有成功,不是嗎?」

  他們同時微笑了起來,一股和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孫揚發現自己幾乎移不開目光。她變了許多,對她的記憶一直只停留在自己十六歲那年,她被父母接離美國,在機場裡哭著不願意離開的模樣。

  然而眼前的她卻完全不同。她長大了,歲月令她變得成熟,經歷父母過世的打擊和獨立生活的社會歷練,她蛻變得堅強沉穩,光潔精致的臉龐除了美麗,更添了一股柔和恬靜的氣息,再也不似童年那個任性愛哭的小女孩。

  「妳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樣。」他終於說道。「我沒想到這麼多年後會再見到妳,更沒想到一向害羞的妳會選擇模特兒這個職業。」

  谷苑芃凝睇著他。不,她並沒有變,而是他的目光從來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從他上中學開始,他身邊永遠圍繞著太多女孩,根本不會有閒暇時間注意到她。

  「我倒是想過你會和你父親一樣,成為一個作育英才的學者。」她柔聲道。

  「不是個一絲不苟、古板嚴肅的教書匠?」

  「根據我這些天來的觀察,你離古板嚴肅還差得遠了。」

  他笑了,那個和煦的笑容直暖進她心裡,僅存的防衛和距離在剎那間化減為零,彷佛這些年來的分離不曾有過。

  「妳這幾年都待在台灣?」他問。

  「不一定。我一直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最近是例外。」因為你在這兒。「既然我忙得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我想這表示我做得還不錯。」

  豈止不錯,簡直是該死的好!孫揚想著。他這些天翻閱了幾份過去從來不看的時尚雜志,才知道谷苑芃在時尚圈的名氣如此之大。

  近幾年來,她除了是日本一家知名彩妝的品牌代言人,更是無數個國際時尚精品的專屬模特兒,時常飛到世界各地出席產品發表會,被邀請到意大利、法國或西班牙走秀更是家常便飯,年收入和知名度早已躍居國際名模之林。

  但此刻在他面前的谷苑芃卻和雜志上大不相同。褪去了那身華麗的裝扮和濃妝,薄施脂粉的她看來清新脫俗,精致的五官甚至透出一股稚氣,讓人一點也無法將她和伸展台上艷光四射的超級名模聯想在一起。

  「你來找我,只為了印證我是不是Sabrina?」她問他。

  「這只是原因之一。我父母知道妳在台灣,他們認為妳或許需要幫忙,所以要我過來看看妳。」

  谷苑芃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侍者在此時上了菜,等侍者再度離去之後,她才平靜地出聲,「我不認為我有需要你的地方,孫揚。我已經成年了,而且我一向自己處理所有的事,請代我謝謝孫伯伯和孫伯母的好意。」

  他想也是。孫揚悶悶地想。天殺的,他那天大可一口回絕丁聿銘的提議,但他卻仍然來了。他想著剛才在珠寶秀後台瞧見整個混亂的後台和吵雜的人聲,再加上台下那些盯著她流口水的目光,忍不住眉頭糾結。

  「或許妳不該太過自信。」他緩緩地道。「我聽說這個圈子是非很多,如果妳接下來打算進演藝圈,那情況會更復雜。要是有人接近妳是另有目的呢?」

  「比如什麼?」

  「比如為了圖利──無論這個『利』是指妳的人,或是妳的身家財產。」

  看著他冷靜的表情,谷苑芃微微揚起一眉。他是真的關心她,或者只為了遵從父母和丁聿銘的托付?

  她垂下眼睫,用叉子撥弄著盤中的菜肴。「如果我不當模特兒或演員,那你認為我應該做什麼?」她瞅著他問。

  「妳應該回學校去把書念完。以妳擁有的財富,妳根本不需要穿著清涼的比基尼在伸展台上供人品頭論足,讓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頭子眼睛大吃冰淇淋。」

  他皺起眉頭,看著她發出一串銀鈴般悅耳的輕笑。他難道說錯了什麼嗎?

  「你說話有點老氣橫秋,孫揚。」她輕松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才比我大五歲。」

  「六歲。」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二十四歲的妳根本還只是個孩子。」

  「可是我早已不是個孩子了,你也很清楚這一點。」

  他當然知道。孫揚暗暗握住拳頭。他不必看她就能想見她遮掩在薄莎底下的身軀,不必撫摸就能感覺她細嫩的肌膚有多麼柔軟……光是由她接近他,便能挑起他身體的反應看來,他確切的知道她是個實實在在的女人。

  「站在兄長的立場,我照顧妳是應該的。」他面無表情地道。

  「但是我不想只當你妹妹,孫揚。」她溫和地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有個願望。」

  「是什麼?」

  「嫁給你,當你的妻子。」

  他先是瞪著她,而後笑了。「妳從什麼時候下定的決心?」

  她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大概是我八歲的時候吧。」見孫揚嗆了一下,她故作天真地看著他。「咖啡太燙了嗎?」

  「我受寵若驚。」他頓了下才又開口,「以妳的條件,我相信妳身邊的追求者不在少數。」方才在珠寶秀後台,那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就是證明。

  「但他們都不是你。」

  「我和我小哥孫胥是雙胞胎,妳確定妳沒有認錯人?」

  「當然沒有。」她微微一笑,微傾著頭想了下,「或許是一種直覺吧,你和孫胥雖然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從來不曾錯認過。」

  孫揚微蹙起眉,想起他未來的小嫂路珈舞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一個女人絕不可能錯認她心愛的男人,只要他出現,就算沒有看到人,她也能立刻察覺出他的到來,那是一種莫名的心電感應。

  「你呢?」她問他。

  「我什麼?」

  「你不想娶我嗎?」

  她的眼神閃爍,他看不出這句問話是認真的,或是出於淘氣。

  他清了清喉嚨,彬彬有禮地回道:「很抱歉。」

  「你不想結婚?」見他不置可否,她眨眨眼。「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不結婚需要什麼理由?」

  「我只是很訝異你會是獨身主義者。據我所知,你父母的婚姻十分美滿,你的兩位兄長也是。」

  「那不代表我也非結婚不可。或許我怕麻煩吧!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走入婚姻的牢籠,被責任綁住。」

  「被責任綁住,有時反而是最甜蜜的負荷,因為能和心愛的人一起生活才是最大的幸福。」她輕柔地說著。「你並不是不想結婚,而是還沒找到令你想安定下來和她厮守終身的女人。」

  「或許吧!」他聳聳肩。「就算找到了,我也不認為非結婚不可。」

  谷苑芃凝視著他,沒有再試圖改變他的想法。他的神色依然自若,顯然根本不認為她是當真的,如果她仍然想達到她的目的,顯然得改變策略了……

  她咬住嘴唇,雙手交迭在膝上,有好半晌不發一言。孫揚注視著她低垂的眉眼,納悶她在想些什麼。就算她對他的答案感到失望,她也沒有顯現出來。

  「這麼說來,你是不會娶我了?」她過了一會兒才說。

  孫揚沒有回答,但由他的表情看來,他顯然不打算改變主意。

  「那麼,答應我一件事。」她突然提出要求。

  「妳說。」

  「幫我找個丈夫!」

  他的表情轉為驚愕,彷佛她剛剛長出三顆頭。「妳說什麼?」

  「你聽到了。」她雙手一攤,語氣輕描淡寫,「我已經決定要在二十五歲之前結婚,而既然你不想娶我,就得負責幫我找個對象好讓我嫁出去,如果你不肯,我只好從那些追求者當中隨便挑一個了。」

  孫揚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懷疑她若不是喝醉,就是突然間瘋了。「隨便挑一個?以妳如今的名氣,所有男人接近妳的目的都不單純,更別提一旦他們知道妳的身價,會對妳的安全造成多大的威脅。」

  「別草木皆兵,目前唯一知道我身價的只有丁伯伯和你,而你顯然對我毫無興趣。既然你擔心我會選錯對象,就由你來幫我過濾所有的追求者,幫我找個不唯利是圖的丈夫,豈不是最好的方法?」

  孫揚有半晌沒接話,臂膀肌肉鼓得緊緊的,顯然正在試著平穩呼吸。再度開口,他的聲音像是嘴巴被縫住了一樣。「妳真的那麼想結婚?」

  「當然啦!除非有特殊因素,每個女人都會夢想婚禮,和自己心愛的男人步入禮堂,我也不例外。」

  「但是……妳才二十四歲。」

  「那又如何?根據調查,女人最佳的生育年齡是二十歲,之後便會逐年走下坡。」她理智地分析給他聽。「我不想未婚懷孕,更不想等到人老珠黃時才生寶寶,所以當然得盡快結婚喽!」

  「剛才那個纏著妳的家伙呢?」

  「你說在珠寶秀後台那位?他叫姚勁量,是某家企業的少東。」

  「姚勁量?」他嘴角一撇。「他家是賣電池的嗎?」

  「他家大業大,對我百依百順,是我列為結婚對象的人選之一。」她對他的嘲諷充耳不聞。「除了他之外,我還有幾個人選正在評估當中,或許我應該每一位都交往看看……」

  孫揚發現自己不喜歡那個「或許」。「為什麼妳決定在二十五歲結婚?」

  「算是個傳統吧!我們家族的女性都是在二十五歲結婚的,我外祖母、母親和兩個阿姨都是。根據這一點,我自然也想在二十五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看她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孫揚納悶她怎能將終身大事說得像在談論天氣般輕松?就為了不打破這個莫名其妙的傳統,她就得在「期限」之前找個對象結婚?這簡直是他媽的狗屁不通。

  「你總不希望我隨便挑個人嫁了,然後被騙光了錢之後又離婚吧?」她補充地又說了一句。

  「妳嫁給誰都不干我的事!」他危險地道。

  「別忘了你父母吩咐過你照顧我,孫揚。」谷苑芃狡黠地微笑,一手輕撫過他擱在桌上的手臂。「我相信你會幫我找到一個真心愛我,勝過於愛我財產的男人。等你幫我找到合適的對象之後,我保證不會再來煩你。」

  「我記得妳剛剛還告訴我,妳一點都不需要我的『照顧』。」

  「我改變主意了。女人一向都是善變的,嗯?」

  見他閉緊嘴巴不發一言,她表情哀怨地看著他,用楚楚可憐的語調說:「我還以為你會看在孫伯伯和孫伯母的份上,願意幫我達成這個願望,看來我是高估了自己。你根本不想讓任何事或任何人,破壞你原本平靜的生活,對不對?」

  孫揚無法回答,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視線正停在她覆著他手臂的纖手上。

  對!他的心野蠻地替他回答。如果他不想惹上麻煩,那最好的方法便是二話不說的起身離開。她已經獨立生活了這麼多年,根本不需要別人告訴她該怎麼做,她想挑哪個對象結婚都和他無關……

  那他到底在為她擔什麼心啊?

  「妳確定妳真的要這麼做嗎?」他聲音干澀地問。「要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找到一個足以托付終身的對象,妳不覺得太過急躁?」

  「才不會。」她向他保證。「不瞞你說,我目前已經鎖定了一個超完美的對象,只要我卯足全力攻破他的心防,獵物自然是手到擒來、絕無機會逃脫。」

  「想來這是經驗之談了?」

  「這禮拜六晚上我和姚勁量有個約會。」她再次對他無禮的嘲諷充耳不聞。「他一直追我追得很勤,我也願意給他機會。原本我是想找你來幫我審審這個家伙是否足以列入考慮,如果你不願意,我只好另外找……」

  她想抽回手,卻被孫揚緊緊握住。「妳和他約在哪裡?」他沉沉地問道。

  一絲勝利的光芒閃過谷苑芃眼底。孫揚懷疑地瞇起眼,為什麼他會有一種被誘入陷阱的感覺?她的笑容令他聯想到一只偷吃了魚的貓,彷佛知道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沾沾自喜。

  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說了個時間和地點。

  「那就這麼決定了。」她下了結論,一會兒後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從皮包中翻出一張名片給他。「這上頭有我的地址和公司電話,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打電話給我的經紀人,我會請發哥給你一份我的行程表。」

  孫揚接過名片,眉頭幾乎打結成一團。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他想找她,還必須透過她的經紀人安排時間?

  「通常那些被妳拒絕的男人,妳都怎麼打發他們?」他不經意地問。

  「這部份我自有對策,你不用擔心。」她拍拍他的手,有如在安撫一個耍賴要糖吃的小男孩。「還有,穿正式一點。」

  「為什麼?」

  「如果我想直接拒絕姚勁量,就會輪到你上場了。」

  「上場?」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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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坐在高雅的法國餐廳一角,孫揚輕啜著紅酒,目光不著痕跡地停在谷苑芃身上。

  她穿著一襲鵝黃色的雪紡紗禮服,裸露出整個性感的肩膀曲線,衣服沒有肩帶,只有一條同色的絲巾優雅地圈住她白嫩的頸項。他納悶那件衣服怎麼能支撐超過十分钟而沒有掉下來?在他看來,那根本完全不符合地心引力原則。

  她的頭發整齊地绾在腦後,精致的五官淡掃娥眉,合身的布料像第二層皮膚般,緊裹住她微翹的圓臀和腰間曲線,展示出其下足以令男人獸性大發的修長美腿,既美麗又性感。她並未刻意表現撩人,但她身上所散發出的超凡魅力,卻足以令八歲到八十歲的男人神魂顛倒。

  過去這兩個小時以來,他一直冷眼旁觀,愈看眉頭就皺得愈深。

  一整個晚上,她肆無忌憚地和姚勁量調情,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不止姚勁量被她迷得昏頭轉向,連餐廳裡的男服務生都借故在他們桌邊晃來晃去,最後甚至連那位法國籍的餐廳老板都親自出來接待,並且熱情的直誇贊她的美麗。

  老天,她到底要招蜂引蝶到什麼時候啊?她的真正用意又是什麼?要他到這兒來看他們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嗎?

  兩個小時!這根本是浪費時間兼無聊透頂。孫揚覺得自己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

  他倏地起身,知道谷苑芃必定也注意到他的動作,但他沒有看向她,徑自走向櫃台結帳。如果谷苑芃想知道他對姚勁量這個「結婚人選」的看法,他馬上可以列出十個不適合的理由。

  離開餐廳之後,他直接將車開往谷苑芃的住處樓下,停在路邊耐心地等待。他沒有等太久,便瞧見那輛時髦的蓮花跑車在大廈前停下,姚勁量極為紳士下車幫谷苑芃開車門。

  他沒有馬上離開,仍然一臉眉飛色舞地比手劃腳,顯然對今晚的約會仍意猶未盡;谷苑芃則是保持微笑地傾聽著,似乎對他的話極感興趣。

  經過漫長的十五分钟之後,姚勁量才終於心滿意足地住了口。他依依不捨地執起她的手一吻後才轉身離開,和他的蓮花跑車消失在街頭。

  谷苑芃正要走進大廈,便瞄見一個黑影從車上下來。她停住腳步,看著孫揚雙手環在胸前斜靠著他的車,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

  「噢,是你。」她用一手按住胸口,朝他綻開微笑。「我還以為你回去了呢。」

  「玩得愉快吧?」他皮笑肉不笑。「看來那個家伙被妳迷得連自己姓啥名啥都忘了。」

  「真的嗎?」她笑容滿面地走向他。「姚先生是個好人,更是個絕對的紳士。」

  「男人一開始都是紳士。當他們的耐性磨光了之後,就會變成野獸了。」

  他陰沉的表情令她微揚起眉。「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她打量著他說。「怎麼,你覺得姚勁量不是個好對象?」

  「那個姚勁量根本就是個只會傻笑的白癡!他只會色迷迷地看著妳,對著妳流口水、借機摸妳的手占妳便宜。他這輩子沒投胎變成豬真是奇怪,我懷疑妳看上他哪一點?」

  谷苑芃噗哧一笑。「別這麼說人家,他又沒有得罪你。」

  是沒有。不過只要事關谷苑芃,他根本無法置身事外。

  這個認知令他覺得心情不佳!他到底為什麼要管這檔閒事呢?谷苑芃大可以隨心所欲揮霍她的財產,就算她嫁了一個禿頭肥肚的敗家男也不干他的事,他沒有責任,更沒有任何義務負責她的安全。

  然而心底深處,他知道自己不會拋之不理。他悶悶不樂地了解到,當眼前那張天使般清純甜美的臉龐漾開微笑時,連魔鬼都會被誘出地獄之門。

  他有預感,接下來的情況會比現在更復雜千百倍。

  「你決定好了嗎?」她由低垂的睫毛底下瞅著他看。

  「決定什麼?」

  「充當我的護花使者,直到我找到合適的丈夫為止。」

  孫揚繃緊下颚,凝視著她許久、許久,久得令她幾乎屏住呼吸。

  「由妳看人的眼光,妳顯然非常需要一個腦袋清楚的人幫妳過濾對象。」他毫無表情地道。

  「你還沒見過其它人呢,也許那其中會有令你無法挑剔的人選。」她天真無邪地眨著眼睛。「這麼說你是答應喽?」

  「如果妳那麼迫切想找個人嫁,我會幫妳。」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那些「其它人」是什麼德行,不過依他的判斷,絕對不脫姚勁量這種貨色。

  「那就好。」谷苑芃綻開微笑,似乎他的答案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那麼,明天早上九點來接我?」

  「做什麼?」

  「當然是一起吃早餐、中餐,還有晚餐喽。」她靠近他,手臂環住他的頸項,在他唇畔低語,「而且,不准說不!」

   孫揚從來不認為女人難懂──或者該說,他從來不認為有必要花時間搞懂一個女人,直到他遇上谷苑芃為止。

  一個多月來,他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種極端奇特的情緒之中。她可以在上一秒是伸展台上風情萬種、冷艷逼人的超級名模,卻在下一秒穿著T恤、牛仔褲,興匆匆地拖著他去夜市看人殺蛇;她在舞台上展示的永遠是世界頂尖的名牌精品,卻會為了他送她一個小小的布偶娃娃而雀躍萬分。

  她會在一大早去按他的門鈴,只為了問他晚上該穿哪件衣服出門;她會為一部悲劇電影靜靜地掉眼淚,卻在出了電影院後吱吱喳喳纏著他講冷笑話。

  她在課堂上十分認真的聽課,卻仍然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來;她說她不餓,卻吃光了她點的那一大盤炒飯,還包括他的那一份。

  長久以來,孫揚都認為自己是個擅於掌控情緒的人,從不曾讓任何事威脅到他的冷靜,然而這套原則在谷苑芃身上並不管用。他覺得自己像進到一座富麗堂皇的鬼屋,永遠猜不到下一個轉彎會將他帶到何處、遇見什麼樣的景象。

  那是一種介於好奇和恐懼之間的情緒,令他在困惑之余又深深著迷。一個多月……如果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她已經占據了他的全副心思,一旦她身邊出現了合適的對象,他懷疑自己是否真能保持客觀。

  「你的書拿反了,孫教授。」

  孫揚回神,見巫定峪就站在他的辦公桌前,一臉促狹地看著他。他把書轉正,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巫定峪顯然沒有離去的打算,徑自用腳勾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表情滿含興味。「你看起來心事重重。怎麼樣,要不要說出來讓好朋友幫你解決?」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心事重重?」

  「左眼加右眼,兩只眼睛都看到了。依我看,絕對是為了那位谷同學。」

  「哪個谷同學?」

  「還有哪位?當然那位嬌滴滴的谷苑芃喽!」巫定峪露齒一笑。「能讓你這個一向幽默風趣的孫教授,在上完課之後轉為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這個谷苑芃看來本事不小。」

  「誰說我是為了她?別忘了她可是我的學生。」他堅決否認。

  「而身為春風化雨的男教授第一信條,就是絕對不能對自己的學生有非份之想,連一丁點都不行。」巫定峪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段距離,斜睨著他。「我懷疑多少男人看著她,會對她沒有非份之想。你也只是個正常的男人而已,就別太自責了。」

  「去你的!」他從鼻子裡哼了聲,開始將他和谷苑芃的「淵源」簡單敘述了一次,當然──省略了谷苑芃的身價這一項。

  不過這已經足以令巫定峪理解到整個情況。

  「原來你和谷苑芃還有這一層關系啊!」聽完之後,巫定峪露出有趣的笑意。「這麼說來,你是打算暫時充當她的監護人,幫她審核過濾所有追求的人選喽?」

  孫揚沒吭聲,因為他正回想起童年時和谷苑芃相處的那段時光,直到再度相遇後的這段日子。奇特的是,她竟是如此輕易便融入他現在的生活,讓他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她的存在。

  每次送她到家之後,她會主動吻他,像小女孩撒嬌般戲谑的親吻。剛開始他還不以為意,以為那只是她在國外長大的熱情天性;有幾次他捕捉到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總是不著痕跡地調開目光,用玩笑的口吻帶過他的疑問。

  直到昨晚,她的吻似乎有所改變。她像情人般溫柔細膩地吻他,甜美的氣息令他所有的感官都起了響應,讓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有些事最好別了解得太透徹,他想著。尤其是和谷苑芃有關!如果他還想繼續扮演一個道貌岸然的兄長,那他最好謹守分際,別讓情況失去控制。

  「她算是我的妹妹,我也不希望她所嫁非人。」他用淡漠的口吻掩飾內心的騷動。

  「我看過幾篇關於她的報導,聽說谷苑芃的追求者不計其數,不是企業家就是財團老板,隨便一個都不是泛泛之輩,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她身邊周旋的那些人都不及格!」他冷酷地打斷巫定峪的話。「那些人看她的表情,活像她是頭烤熟的肥羊般虎視眈眈,隨時等著撲上去蠶食鯨吞。他們愛的只是她的名氣和皮相,根本不是她的人。」

  巫定峪審視著他壓抑的表情。「你這麼痛恨那些對著她流口水的家伙,恐怕不止是出於兄長的關懷這麼簡單吧?」

  孫揚正想出口反駁,行動電話卻響了起來,他傾身接聽,「喂?」

  他有半晌沒吭聲,巫定峪只看到他的眉頭一蹙,而後簡單地答了一句,「我馬上到。」便按掉電話,二話不說地拿起外套朝門口走。

  「你去哪裡,孫揚?」巫定峪在他身後叫道。

  孫揚的回答只有簡短有力的三個字──「去救人。」

   走進人聲吵雜的PUB裡,孫揚不太費力便瞧見谷苑芃坐在舞池邊的卡座。他走了過去,只見四周全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

  「孫揚,你來啦。」看見他,谷苑芃笑容滿面地朝他打招呼。

  孫揚快步走到她身邊。她的臉頰暈紅,身軀癱軟在沙發上,他可以聞到她身上濃重的酒味,看來就算沒有全醉也差不多了。

  她搖搖晃晃地想起身,卻腳步不穩的差點跌倒,全靠他眼捷手快地扶住她才沒有跌到地上去。

  「謝謝。」她圈住他的頸項,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臉。「我可告訴你,我沒有醉喔。」

  「還說妳沒醉,妳簡直像剛從酒桶裡爬出來的。」他咕哝道。多虧這家PUB還算正派,否則她醉成這副德行,天知道會遭遇什麼樣的下場。「老天,妳到底喝了多少酒?」

  「只有幾……幾杯而已。」她口齒不清地道,身體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

  孫揚環著她正想轉身離開,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這位先生,請等一等。」

  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立刻往他面前一站。

  孫揚停下腳步,側過身去看那個叫住他的家伙。「什麼事?」

  「呃,是這樣的。」那位看來像PUB經理的男人陪笑著。「這位小姐在這兒開了八瓶酒,還有其它一些消費,還沒有買單。」

  孫揚瞄了桌上的空瓶一眼,眉頭皺得更深了。「全是她一個人喝的?」

  「當然不是。這位小姐原先是和幾位朋友一起來,不過後來其它人全都先走了,只剩下這位小姐,所以……」

  所以,這些酒錢就全落到她身上了。孫揚不快地想著,她交的這些朋友還真是該死的「好」啊。

  「他們都是我工作上的伙伴,犒賞他們的辛勞是應該的嘛。」谷苑芃興高采烈地告訴他。「不過我後來才想到忘了帶皮包出來,只好向你求救喽!」

  忘了帶皮包?孫揚很懷疑這個理由。女人怎麼可能會忘了帶皮包?那可是比她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任何在十年內忘了帶皮包兩次的女人都應該考慮去變性。

  他給了她殺人似的一眼,話卻是對著酒店經理問的,「多少錢?」

  「總共是二十三萬五千兩百塊,那兩百塊零頭就不用了。」

  孫揚的眉毛簡直揪在一起了。他從皮夾中拿出信用卡交給服務生,在等待的空檔,谷苑芃抬了一下眼皮,眼神迷蒙,似乎很努力想調准焦距。

  「你在皺眉毛耶,孫揚。」她大舌頭地說著,一手還豪氣地拍著胸脯。「是誰得罪你,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出……出氣。」

  「謝了,真是感激不盡。」孫揚撐住她往下溜的身軀。「妳這副模樣要是被那些追求者看到,我懷疑還有誰敢娶妳。」

  「有什麼關系?」她仍然笑嘻嘻的。「如果到時我嫁不出去,那你就娶我吧!怎麼樣?」

  孫揚的回答只是聳肩,不置可否。

  「娶我真的有這麼糟嗎?我還以為我很有魅力呢。」她噘起紅唇,輕柔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微醺的眼神迷蒙柔和。

  她柔軟的嬌軀和他相貼,一手沿著他的背脊往下撫摸,令他的身軀倏地繃緊。

  「我說過妳只是個妹妹。哥哥對妹妹有非份之想,那豈不是亂倫?不要對我性騷擾!」他抓住她不安份的手,另一手簽下服務生遞過來的簽單。「走吧,我送妳回去。」

  谷苑芃柔順地跟著他走了兩步,隨即又拉住他。「等等。」

  「妳還有什麼事?」他咬著牙道。

  「你還得先幫我付一筆錢。」她朝站在另一端的男子努努下巴。「喏,給那位先生。」

  孫揚的視線在那個斯文俊秀的白斬雞男和谷苑芃之間來回游移。

  「付錢?」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對啊,因為我今天晚上帶他出場嘛。」她打了個酒嗝。「他的钟點費是五萬塊。」

  「钟點費?」

  「是啊,他是麗都酒店的男公關。」

   她居然把牛郎帶出場,還叫他付錢!

  孫揚不確定他是想一把掐死谷苑芃,還是狠狠打她一頓屁股後將她丟在PUB裡不管。雖然理智上他比較於傾向前者。

  送她回到住處之後,孫揚下了車,繞過車頭幫她開門,卻見她已經睡得不省人事,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苑芃?」他拍拍她的頰。

  谷苑芃咕哝一聲,微微睜開眼睛,朝他露出困倦的微笑。「孫揚,你來了?」

  「什麼我來了,我根本一直沒走。」發現她根本癱在座椅上不動,他干脆一彎身扛起她走進大樓,還費了番唇舌向大樓管理員解釋他並不是下藥迷昏她,還好心送她回家打算繼續蹂躏的變態狂魔。

  到了十二樓她的住處,他從她的皮包裡摸索出鑰匙開了門,憑著直覺找到她的房間。脫了她的高跟鞋之後,他將她平放在床上,開始動手解開她的衣扣。

  她的外套底下只穿了一件削肩的白色背心,服貼的布料緊裹著飽滿渾圓的胸脯,強調出每一吋玲珑有致的曲線,令他的欲望開始蠢動。

  他非禮勿視地閉上眼睛,幫她拉上棉被,就著昏黃的燈光凝視著她。她睡著的模樣好美、好純真,散在肩上的發絲襯出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龐,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

  但她絕對不是什麼天使!他繃著嘴唇想道,正想起身退出房間時,谷苑芃卻突然睜開眼睛,這一次看來十分清醒。「孫揚?」

  「睡吧。」他溫和地開口,重新走回她床邊坐下。

  她笑出唇邊小小的梨渦。「今天的事別告訴發哥噢,我怕他會罵我。」

  「怕被罵就別自討苦吃。」他仍然板著臉。「以後別再像今天這樣喝酒了。等明天醒來,妳就會知道宿醉的痛苦。」

  她仔細端詳著他。「你在生氣!」這句話是肯定句。

  「沒有。」不過他仍然繃著臉。「為什麼跑去喝酒?」

  「我開心或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喝酒,不過今天是因為不開心。」她咬住嘴唇,歎了口氣坐起身。「因為我喜歡的那個對象,根本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哦?」她到底有沒有醉?

  「我想是我的魅力還不夠吧。」她露出煩惱的表情。「我不該感到意外的,畢竟如果連你都對我不感興趣,那就表示我毫無吸引力。對吧?」

  「我並不覺得妳毫無吸引力。」他半晌後終於說道。

  「真的?」她由長長的睫毛底下瞅著他看,長發披散下來遮住她一半的臉龐,令她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有些神秘。「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妳問。」

  「男人是不是都喜歡比較有經驗的女人?」

  孫揚嗆了一下。「這是什麼問題?」

  「你只要回答我就成了。」

  他搜索著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十分嚴肅,彷佛這是個性命攸關的問題。

  仔細思考了半晌,他才謹慎斟酌地答道:「原則上是。這年頭的女人已經不太重視貞操了,所以我們也不會期待女人一點經驗也沒有,而如果雙方都有情欲,那麼大膽解放彼此又何妨?滿足欲望並不是罪惡。」

  「我也這麼想。」她沉吟地點頭,彷佛他的回答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這麼說來,我需要累積經驗好增加我的勝算喽?」

  孫揚還來不及說話,她已經徑自接了下去,「我這兩天想到一個令他注意我的辦法,不過需要你的合作。」

  「什麼?」

  「我要你教我如何勾引男人。」

  見他滿臉錯愕,她表情認真地接了下去,「我分析過了,如果我想得到他,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看來令人渴望。由你這樣經驗豐富的男人來當我的老師是再適合不過了。如何,你願意教我嗎?」

  孫揚緊盯著她。如果他曾經懷疑谷苑芃有點瘋狂基因,也在這一刻得到印證。上帝,她到底在想什麼啊?不用別人教,她渾然天成的純真和性感就足以將一票男人迷得昏頭轉向──也包括他!

  而她居然要他「教」她?這簡直瘋狂到了極點!

  「不!」他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谷苑芃有半晌沒說話,只是注視著他。一會兒後她才垂下眼睑,簡單地道:「好吧,看來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自己想辦法?他的眼睛倏地瞇起。「妳想做什麼?」

  「既然你不打算教我如何勾引男人,我只好去找個肯教我的人了。我在模特兒圈有幾位異性好友,也許他們可以……」

  「該死的,妳不准這麼做!」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呼吸急促而濃重。「妳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求。為了勾引一個男人而去找另一個男人『累積經驗』?這簡直是見鬼的蠢主意。」

  「我並不認為這是個蠢主意。我已經成年了,記得嗎?」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異常冷靜。「為什麼你不肯?既然你並不想要我,那麼由你來教我如何取悅一個男人再適合不過,反正你毫無損失。」

  「損失?恐怕最後損失最大的會是妳!等妳明天酒一醒,妳就會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天大的笑話。」

  「我並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在告訴你:我要這麼做。」她倔強地瞪了回去。「你無權干涉我的作法,你憑什麼管……」

  「閉嘴!」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咬牙切齒地低吼,「我憑什麼管妳?憑這個!」沒有等她回答,他的嘴唇已經野蠻地覆上她的。

  那是個毫不溫柔的吻,和他們之前所分享的截然不同。這一回毫無壓抑和自制,他恣意地掠奪、狂猛地吸吮她甜美的唇舌,一手沿著她纖細的腰間曲線游移,令她轉瞬間便癱軟在他懷裡。

  他的雙唇饑渴而迫切地撩弄她的舌尖,大手滑過她每一吋嬌柔的曲線,深深的吮吻令她嬌喘呻吟。

  她的雙臂不由自主地抬起來環住他的頸項,柔順地回應他熾熱的吻,感覺他堅硬的軀干緊貼住她。

  然而只一瞬間,他的吻便溫柔了下來,撫觸也轉為溫柔和緩,令她顫抖地輕吟。當他硬逼自己離開她的唇時,他的氣息仍然濁重,心髒沉沉地撞擊著胸膛。他將臉埋進她的頸項,努力乎穩仍然急速躍動的肺葉。

  回到現實之後,理智也在瞬間敲醒了他的腦袋。等到呼吸逐漸回復到正常速度,孫揚才緩緩地退開身子,謹慎地由上往下俯視著她。她閉著眼睛,嘴唇仍因他粗暴的吻而濕潤紅艷,但她的氣息卻輕淺和緩。

  「苑芃?」他輕喚,她沒有反應。他再輕喚一聲,結果仍然相同。

  她睡著了!孫揚簡直哭笑不得。他緊繃的身軀微微放松了下來,感到一股不知該釋然還是失望的情緒。

  再次替她拉好棉被之後,他安靜地起身,站在床邊注視了她好半晌。上帝,他究竟是怎麼了,竟然會如此失去控制?這根本是不該發生的。

  他需要思考,冷靜的、一個人獨處的思考,好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喃喃地咒罵一聲,他用手爬梳過一頭黑發,大步轉身離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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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件事一點也沒有困擾谷苑芃。

  唔,或許有一點啦!她心不在焉地想著,攪動著杯中的咖啡。那天晚上她雖然醉了,但還沒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一點酒給了她勇氣,讓她得以證明一件事──

  孫揚要她!他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對她毫不在意。

  那是她頭一次看見失去控制的孫揚。她所認識的他一向是冷靜的、溫和的,甚至有些玩世不恭,永遠用冷眼旁觀的嘲弄來掩飾內心真正的想法。但他也想要她,和她一樣饑渴而迫切,她能從他滿含怒氣的吻和擁抱中確知這一點。

  當然啦,她也可能搞砸了一切,讓他更認定她是個私生活一塌糊塗的花花女郎。想起他那晚凶神惡煞的模樣,她忍不住對自己扮了個鬼臉。雖說那樣的試探不怎麼光明正大,然而知道孫揚對她並非全然無感,還是令她十分雀躍。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要孫揚,他擁有女人想要的一切優點,聰明、冷靜、幽默、溫柔,而且性感迷人。她是想和他玩個小小的游戲,但是她也要他關心她、愛她──

  她要贏得他的心!而她會的,不論用任何方法。

  「看來妳和孫揚還算相處愉快。」丁聿銘說道,目光審視著她。

  谷苑芃將心思轉了回來,迎上他關切的目光。她端起咖啡輕啜著,「您為什麼去找他,告訴他我需要他保護?」

  「怎麼,我不該那麼做?」見她不語,丁聿銘柔和地又說:「我希望妳選擇妳真正所愛的,得到妳要的幸福,芃芃。如果妳父親還在,他一定也會這麼做。」

  她迎視著他慈祥的笑容,因他眼裡的關心和支持而感動。丁聿銘為人正直,和她的父親谷正毅交情深厚,也因為沒有孩子,所以一直對她十分疼愛,保護她不遺余力,有如她的第二個父親。

  「謝謝你,丁伯伯。」她柔聲道謝。

  「傻女孩。」丁聿銘寵溺地搖頭。「目前妳的計劃進行得如何?」

  「還沒達到我預期的標准,也許我應該再多下一點工夫。」她沉思道。經過那天的試探,想必孫揚已經開始對她產生戒心了,甚至懷疑她有些瘋狂。她暫時還是以退為進,別在老虎頭上拔毛為要。

  在達到目的之前,受一點小小的挫折是必然的。如果她想讓自己成為他心目中最特別、獨一無二的女人,那自然得要點小小的手段。

  成功最忌躁進,她深谙此理。

  「妳的意思是……」丁聿銘皺起灰眉,不明白她在打什麼主意。

  「我要給他點一把火。」她慢慢地回答,眼裡泛起狡黠的微笑。「或許再加上一桶汽油,看看效果會是如何。」

   孫揚將手上的影視娛樂版丟回桌上去,臉色陰沉。

  報紙報導谷苑芃最近和一位金融大亨過從甚密──不是年輕英俊的小伙子,而是個年過半百、腰纏萬貫兼纏了兩圈肥肉的老男人,另一旁還登了張那位「金融大亨」的照片。和這位臉皮垮得像沙皮狗的家伙比起來,只會傻笑的姚勁量簡直稱得上是世紀第一美男子。

  執導詳盡地指出,這位外號「股市神算」的金融大亨已經有了四房老婆,而谷苑芃則是他的新歡。報上不但明指兩人出席晚宴態度親昵、形影不離,甚至還暗示谷苑芃的「價碼」不低,光是出席一場飯局的價碼便有七位數。

  這個小女人是怎麼回事,居然會看上一個顯然只貪圖年輕肉體、年紀幾乎是她三倍的老頭?

  想起他們那天晚上的對話,孫揚不禁咬了咬牙。當晚離開她的住處之後,他一路上將車開得飛快,沒有遇上警察臨檢和被開超速罰單真是該死的奇跡。他不確定他的怒氣是出自於她荒謬的「提議」,抑或是他自己失去控制的反應。

  連續幾天,他沒見到她人,苑芃也沒有打電話給他。他的氣逐漸消了,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又忙得昏天暗地,正打算今天撥個電話給她,沒想到一大早就看到這麼一則讓人消化不良的花邊新聞,讓他整天都坐立難安。

  他倏地起身躍下游泳池,借著來回不停的游動以發洩他的情緒。

  巫定峪提了兩罐啤酒,滿臉悠哉地晃了回來,一眼便瞧見他游得像只怒發沖冠的青蛙。

  「嘩,你已經連續游一個小時了,不累嗎?」巫定峪在海灘椅上坐下,拉開啤酒拉環,一面喝一面看他。「不錯嘛,照你這個速度和耐力,真該請國家幫你報名下一屆奧運,包准名列前三名。」

  孫揚沒聽到他的贊美──他猜想應該是沒聽到,因為孫揚游得更賣力了,激起的水花直接濺到他坐的地方。巫定峪跳了起來,正要出口抱怨,這才瞧見丟在桌上的那張報紙。

  「喲荷,是谷同學。」他大概猜出孫揚情緒不佳的原因了。

  「谷你個大頭鬼。」孫揚一撐手躍上岸,抓起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和身體。「她有名有姓,叫谷苑芃。」

  「嘿,股市大亨咧!」巫定峪沒理他警告的目光,徑自拿起報紙閱讀著。「不錯嘛,看來谷同學一點都不寂寞啊。不過這家伙會不會太老了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個和她鬧绯聞的家伙,而這個月才過了不到一半。」他諷刺道。天殺的,她每天必須走秀、拍照、出席各項代言活動和其它工作等等,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和那群該死的哈巴狗打情罵俏!

  想到這點,孫揚就覺得心情惡劣。

  「我看看……乖乖,吃一頓飯價碼是四百萬,包養的價碼起碼有八位數?」巫定峪吹了聲口哨。「難怪她這些天都沒來上課。如果是我,我也要專職去陪吃飯,一天吃五餐,只要連吃五天我就可以准備退休了……」

  他沒說完,因為孫揚朝他射來一個殺人似的目光。

  孫揚用手抹了抹臉,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浮氣躁。這些天苑芃的經紀人打過電話來代她請假,還一再保證她會如期交出期末報告。不過就她上課頻頻打瞌睡的表現看來,再加上她的「忙碌」,他懷疑她能交出什麼象樣的報告來。

  「我已經告訴她的經紀人,如果她再不來上課,期末成績達不到我要求的標准,我絕對不會對她特別通融。」他平板地道。

  「我都快嚇死了,孫教授。」巫定峪裝出發抖的表情。「你確定你要對我們嬌滴滴的谷同學這麼嚴格嗎?看在她事業忙碌卻還有上進心的份上,何必這麼不通情理?」

  孫揚沒理他,將毛巾往肩上一掛,准備打道回府。

  巫定峪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吊兒郎當地瞧了他一眼。「嫉妒是沒有用的,孫揚。你得展開行動!」

  孫揚微微僵住。嫉妒?見鬼!他只不過是基於兄長的關心,不想見她誤入壞人的圈套罷了,這根本和嫉妒毫不相干!

  他正要說話,斜眼便瞄見一位噸位龐大的男子朝游泳池畔走近。是谷苑芃的經紀人高天發!他來這裡做什麼?

  「孫教授。」高天發大老遠便朝他伸出一只手,笑得嘴巴幾乎咧到耳朵上。「不好意思,你不在你的住處,大樓管理員說你應該在中庭的游泳池裡,我就來碰碰運氣。你應該還記得我,我是芃芃的經紀人,我叫……」

  「高先生。」孫揚懶得說廢話。「有何貴干?」

  「貴干是沒有,不過芃芃最近比較忙,有好幾次沒去上課,所以我特地過來跟孫教授打聲招呼。」高大發一屁股在海灘椅上坐下,又隨即跳了起來。

  「椅子是濕的。」巫定峪多此一舉地補了句。

  「我知道,我的褲子告訴我了。」高天發仍然笑容滿面,抓起一條毛巾擦著濕答答的褲管,只不過成效不彰。「我想孫教授應該可以體諒芃芃的工作繁忙,畢竟芃芃和你是……」

  「叫我孫揚。」孫揚嘴角一撇。「學生來不來上課是他們的自由,我無所謂。你來找我只為了這件事?」

  「當然不是。我是受芃芃所托,幫她拿錢過來還你的。」高天發仍然決定坐下,於是隨手抓了張報紙鋪著──有「金融大亨」照片的那一張。「聽說上禮拜你幫她代墊了酒錢,真是太謝謝你了。你是要我付現金,還是開支票?」

  「不用了,那筆錢還不至於令我的信用卡爆掉。」不過其它地方會不會爆就很難說了。

  「我想也是。」高天發滿意地點頭。「我聽芃芃說你們兩家是舊識,她更是和你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所以我就不和你客氣了。芃芃可是我高天發捧在手心裡的寶貝,這陣子要多勞你費心了……」

  「如果你不希望你的寶貝鬧這麼多绯聞,為她帶來負面形象,你最好請她節制一點。」他似笑非笑地暗諷。「今天和她上報的這個男人起碼比她大上四十歲,如果不是她近視太深沒瞧清楚,就是她未免太不挑剔了。」

  高天發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自己屁股下的那張報紙,而後明白了。

  「八卦新聞隨便亂寫,哪能當真呢?」他圓滑地說道。「芃芃交朋友自有她的一套原則,基本上我從來不干涉,也不過問她的私事。再說她年輕漂亮,原本就是該多交朋友、多比較才能擇出最好的對象嘛,你說是吧?」

  「她的朋友還不夠多?」

  「話不是這麼說,模特兒這個行業朝不保夕,因為永遠會有比妳更年輕、更漂亮的新面孔出現。雖然芃芃目前正當紅,但如果她能從那些追求者中挑出最理想的對象嫁了,之後急流湧退當豪門少奶奶,那我當然也會祝福她喽。」

  豪門少奶奶?這麼說來,高天發並不知道苑芃繼承的那筆龐大遺產了?孫揚不吭聲地拉開啤酒拉環灌了一口,用手抹了抹嘴。

  「谷小姐是怎麼進入模特兒圈的?」一旁的巫定峪插口問道。

  「當然是我慧眼識英雄喽!」說到這個,高天發看來有些得意。「她十五歲那年回來台灣渡假,我一見到她便驚為天人,費了一番唇舌才說服她父親答應把女兒交給我。芃芃剛開始也只是玩票性質,直到前幾年才算真正跨入這個行業。」

  「谷小姐能這麼成功,貴公司的包裝和行銷手法功不可沒。」巫定峪客套地贊美他。

  「不敢,這當然也得要芃芃夠努力。」高天發故作謙遜,卻掩飾不住眼裡的自豪。「我高某人在國際時尚界還算小有名氣,然而就算人脈夠廣,要打造一個國際名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虧芃芃沒讓我失望。

  「從她決定踏入這行開始,她便對每一件工作全力以赴、要求完美,絕不忽略任何一個細節,這也是她能成功的原因。目前正是她在時尚圈綻放光芒的時候,任何一樁新聞都能增加她的曝光度,所以我並不反對她多交些各行各業的朋友。」

  「包括年紀是她三倍的老頭?」孫揚哼了一句。

  「八卦雜志都是捕風捉影,就算真的拍到芃芃和這位大亨出席某個場合,我想他們應該只是朋友。」高天發理所當然地道,顯然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你又沒二十四小時跟著她,怎能確定他們只是「朋友」?孫揚努力壓下波動的情緒,讓自己面無表情。「苑芃現在人在哪裡?」

  「她要我這兩天排開所有的行程,和朋友到香港去玩了。」

  她和朋友去香港,卻沒有通知他?思及此,孫揚心裡頗不是滋味。她和誰一起出游?姚勁量、股市大亨,還是其它他不知道的人?

  「沒事的話,我也該走了。」高天發看了一下表正想起身,掛在腰間的行動電話湊巧響了起來。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一旁去接起電話,「喂?是芃芃啊。妳回來了?我在哪裡?我正在和妳的孫哥哥聊天呢。」

  孫揚立即豎起耳朵,看著高天發的表情由愉快轉為嚴肅,而後眉毛皺起。

  「啊,什麼?好……好,我馬上過去。」他按掉電話,轉身朝向孫揚,「不好意思,那我就先走一步……」

  「苑芃怎麼了?」孫揚直截了當地問。

  「呃,電話裡講不清楚,我只聽她說是好像是跟人打架……」

  「她?跟人打架?」老天,這個女人難道沒有不惹麻煩的時候嗎?

  「聽她講話還滿高興的,我想問題應該不大……」高天發抓抓頭,還沒說完已見孫揚抓起毛巾朝電梯的方向走去。「孫揚,你怎麼……」

  「等我幾分钟,我和你一起過去。」他只簡潔地丟下一句話,隨即消失在電梯口,留下巫定峪和高天發面面相觑。

    當孫揚和高天發趕到「案發地點」──一家麻辣火鍋店時,谷苑芃正被一群人包圍著。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遠遠的另一邊,正用手帕包著冰塊摀住眼睛,一面還不停地咒罵著粗話。

  谷苑芃則是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正好整以暇地和身旁的幾個人聊天,看來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她穿著簡單的白色上衣,藍色牛仔褲緊裹住她苗條的長腿,秀發狂野地披散在肩上,像極了周末夜晚准備去夜店狂歡、奔放嘶吼的古惑女。

  只消看一眼,孫揚就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該死的,這個小女人嫌她在娛樂版的新聞還不夠大,還得上社會版新聞才高興嗎?

  「孫揚,你和芃芃先走,這裡我會處理。」高天發朝孫揚使了個眼色。

  孫揚會意地點頭,正要向前,那位摀著眼睛的中年男子已經叫了起來──

  「不准走!」他不滿地道,恨恨地瞪向神色悠哉的谷苑芃。「我要告她重傷害。在我的律師來之前,你們誰都不准給我離開半步。」

  「笑話,我沒告你妨害性自主就夠便宜你了,你有什麼立場告我?」谷苑芃倏地起身,盛氣凌人地指著他臭罵,「整個店裡的人都看到你干的下流事,我有一票證人可以告到你傾家蕩產。告我?來啊,誰怕誰?我的律師隨時准備好等你!」

  「妳……」

  「這位先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高天發巧妙地插話。「我想這一定是個誤會,何必火氣這麼大呢?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嘛。」他再朝谷苑芃努努下巴,她才不甘不願地閉上嘴走向孫揚。

  「你給我小心點。」臨出門前,她還威脅地丟下一句,「如果下回再讓我碰到,我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聽到沒有?」

  「全餐廳的人,包括餐廳外頭的狗都聽到了。」孫揚將她往門外拉,她嘴裡還一直嘀嘀咕咕。

  「你為什麼不讓我教訓他?」她不滿地質問。「我還想踹他兩腳咧。」

  「妳已經教訓過了,接下來就交給妳的經紀人去處理吧。」到餐廳外頭,孫揚才面色凝重地問她,「怎麼回事?我剛聽妳說……妨礙性自主?」

  「喔,這個。」谷苑芃雙手一攤。「性騷擾不都是這個罪名?」

  「他占妳便宜?」如果那個老頭真的對她不規矩,他考慮自己進去補上那兩腳。

  「不是我,是一位女服務生。」說到這個,她立刻滿臉憤慨。「那家伙也不想想自己都年過半百了,仗著自己花錢就是大爺的氣勢,不但偷摸人家的屁股,還直纏著要人家陪他過夜,把那個小姐嚇得都快哭了。」

  「所以妳看不過去,就一拳打黑了人家的眼睛?」

  「沒那麼快啦。我去告訴他這裡不是酒店,要找小姐的話請他到別的地方去,誰知道他不但不聽,居然還叫我別多管閒事。這種人不給他一點教訓怎麼行?這還只是小意思呢。」

  瞧她說得義憤填膺的模樣,孫揚簡直啼笑皆非。「人家塊頭比妳大兩倍,妳不怕?」

  「怕什麼?餐廳裡有一堆人都看到他無恥的行徑,更何況本來就是他不對。」她理直氣壯地說。「他本來還想動手打我哩!是我說要叫記者來,還有一堆見義勇為的人幫我擋著,他才不敢輕舉妄動。」

  想到一個小女子居然如此勇敢的路見不平,為一個陌生人仗義直言,孫揚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揚起。

  「幫個忙,下回如果要表現妳的正義感,麻煩請選對時候──比如有我在場。」他試著裝出嚴肅的表情。「如果今天只有妳一個人,妳不可能全身而退。聽到了嗎?」

  「好啦好啦,你真啰唆。」她扮了個鬼臉。

  「如果妳不乖乖聽話,我會更啰唆。」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妳又喝酒了?」

  「只喝了幾杯啤酒而已,絕對沒有喝醉。」她向他保證。

  他仔細地打量過她,見她眼神十分清醒才滿意地點頭。「走吧。」努努下巴,孫揚正要往前走,卻見她蹙起眉頭,徑自在人行道旁的椅子坐下。

  「怎麼啦?」他問。

  「剛才踹那個豬頭,高跟鞋壞了,腳也好像扭到了。」她脫下高跟鞋揉著發疼的腳。

  孫揚簡直哭笑不得。他不假思索地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伸手輕揉著她的腳底肌肉,細心地查看有無淤傷的痕跡。

  她凝視著他黑色的頭顱,和他側臉雕刻般的輪廓。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蓄滿了蓬勃的陽剛之氣,性感的唇堅定地抿著,濃眉因專注而蹙起。彷佛怕弄疼了她似的,他的動作好輕好柔,令她心底泛起一絲甜蜜的暖意。

  「有沒有好一點?」他抬起頭來看她。

  「沒有,我的腳還是好痛。」她裝出委屈的表情,滿臉天真地看著他。「你要不要和我換鞋穿?」

  「免談!別以為我不知道妳這段是從電影上抄來的。」他瞥了她一眼,伸手要拉她,她卻把手藏到身後去。

  「那你背我。」她撒嬌道。

  她淘氣的神情令他不由得笑了。「妳已經是個大人了,谷小姐。」

  「有什麼關系?這裡離我住的地方很近嘛。」她輕哼道。「莫非你不敢?」

  他的濃眉揚起。那張精雕細琢的小臉發出挑戰的訊息,深幽的美眸在微翹的睫毛底下閃著慧黠精靈的光芒,他當然知道她在激他,但很奇異的,他卻絲毫沒有拒絕的念頭。

  他背向她,蹲下身。

  谷苑芃樂極了,立刻毫不文雅地往他的背上一跳。

  「可以走啦!」她拍拍他的肩膀,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他身上有著剛沐浴後的香氣,混合著清爽的男性體味。她用鼻子擦擦他頸後的頭發,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他側過頭問她。

  「你頭發太長了,不太適合古板教授的形象。」她輕撩一下他頸背的發絲。「我幫你剪個貝克漢公雞頭怎麼樣?」

  「謝了,我寧可留我的邋遢孫揚頭,也不想它變成被狗啃過的模樣。」

  她玩笑地伸手在他頭上亂搓一通,他作勢要松手,惹得她一聲尖叫。

  他們開始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谷苑芃將臉頰依偎著他的頸項,一手還勾著她的高跟鞋。她知道自己並不嬌小,但是孫揚卻十分輕松地背著她,彷佛她只是一袋棉花般輕盈。

  沿途幾個行人朝他們投來好奇的注目禮,然而他卻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的樣子,彷佛這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谷苑芃閉上眼睛,唇邊不由得綻開笑意。

  「孫揚?」她喚他。

  「嗯?」

  「你記得嗎,這並不是你第一次背我。」她柔聲道。「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們三兄弟在公園裡比賽爬樹,我也跟著爬,結果卻不小心摔了下來?」至今她的膝蓋上都還留著個淺淺的疤呢。

  他想了一下,而後憶起。「記得。當時妳那麼小,居然還有印象?」

  「當然。」她的思緒回到八歲那年的夏季,她因為跌破膝蓋而痛得哇哇大哭,是孫揚第一個跑到她身邊,用自己的衣服幫她擦拭血跡,柔聲軟語地安慰她,更一路背著她走回家,在接下來的每一天細心地幫她換藥、包扎傷口。

  「揚哥哥,我好喜歡你喔!」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她小臉嚴肅地向他表白。「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當你的新娘子。」

  他笑了。「只怕妳長大以後交了男朋友,就會把揚哥哥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不會。」她認真地向他保證。「我一定會記得你,你也不可以忘記我喔!我們來打勾勾。」

  孫揚的反應則是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伸出手和她打勾勾。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心就全占滿了這個男人。她似乎認識了他好久好久,久得幾乎從一有記憶開始就有他了,即使後來他們分開,他仍然在她的心靈深處占著最重要的位置,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

  她低歎一聲,將自己從思緒中拉回神。「伯父伯母,還有你大哥大嫂、小哥和未來的小嫂,他們都好嗎?」她輕快地轉移話題。

  「很好。」他被她一長串的稱呼逗笑了。「下個月初是我們例行的家族聚會,妳要不要一起來?」

  「我可以嗎?」她先是因他的邀請而雀躍,但又有些遲疑。「不是只有家人才能參加?」

  「妳不算是外人,如果妳來,我爸媽一定會非常高興,妳也可以見見妳剛剛問候的那一大串人。」

  他理所當然的回答令她覺得窩心。「好。」她輕聲回答。

  接下來的路程裡,他們絮絮地交談著,但總是聊不到幾句便被打斷,因為在這短短幾百公尺的路程裡,谷苑芃的電話一共響了六次,而且每一通聽起來不是要約她去喝酒,就是要約她去泡夜店跳舞,聽得孫揚的臉色愈來愈沉。

  怪了,這些人難道都沒正事可干嗎?

  「妳似乎很忙。」當最後一通電話被谷苑芃回絕之後,他忍不住嘲弄道。

  「社交對象嘛,總得應付一下。」她聳聳肩,將行動電話塞回皮包裡。她的嬌軀在他背上扭動,他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那對一個男人的影響?

  「這就是妳最近不來上課的原因?」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故作不經意地問:「我今天看到一篇報導,說妳最近和某位金融大亨過從甚密。」

  「是嗎?雜志上次也寫過我連劈五男,而且被點名的全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怪的是那五個家伙我一個也不認識。」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臉。「我倒寧可他們寫我和一位大學教授過從甚密呢。」

  她輕松的態度令他的眉峰疏展了些。「如果是子虛烏有,妳就應該澄清。」

  「何必?不去管它就是了。如果每件事都要澄清,那就什麼事都別做啦。」她調皮地搔搔他的下巴。「怎麼,你吃醋啦?」

  「沒有。」

  「騙人,你的眉毛都皺在一起了。」

  「我只是認為有必要提醒妳一下,绯聞太多對妳來說不是件好事。」他不喜歡內心竄起的騷動。莫非真被巫定峪說對了,他是在嫉妒?「妳的經紀人告訴我妳這幾天到香港渡假去了。」

  他感覺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是啊。」她的語氣有些含糊。

  「和誰去?妳中意的那個對象?」他不該過問她的私事,他強硬地提醒自己,然而那句話卻克制不住的脫口而出。

  他能感覺她揚起秀眉。「我似乎聞到興師問罪的味道?」她故意湊近他,鼻子用力嗅了嗅。「唔,好濃的醋味喔。」

  「妳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費力想保持語氣淡漠。「不過我很懷疑妳看人的眼光。那些名字和妳連在一起的男人名聲都不怎麼好,他們想從妳身上得到什麼,相信妳自己應該也知道,不用我提醒妳。」

  谷苑芃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要怎麼告訴他,根本不會有別人?他是她衡量一切追求者的標准,沒有人像他那麼英挺、幽默,和她如此投緣,更沒有人像他一樣,只要微微一笑便能點燃她心中那把奇妙溫柔的火焰。

  然而不是現在,不是在他尚未准備好聽見這些話的時候。孫揚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關心她罷了,沒有別的意思,現階段的她只能滿足於此。

  「我會的。」她只柔柔地答了一句。「也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以一位兄長的立場。」

  孫揚沒有回答,但她注意到他不穩地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

  到了谷苑芃的住處大樓,孫揚放下她,看著她套上高跟鞋,然後抬起頭來迎視他。

  「要上來坐坐嗎?」她低聲問。

  望著那對邀請的眼眸,孫揚發現自己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到了十二樓她的住處,她拿出鑰匙開門,正要推門而入,他按住她的手。

  「我不進去了,苑芃。」他平靜地道。一旦進到她的住處,他懷疑自己只能滿足於「坐坐」這麼簡單。他沒有自信能控制自己的渴望。「晚安。」

  「你怕我嗎,孫揚?」他正要轉身,她柔和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你怕會被我吸引,怕自己變成那些追著我跑的男人之一,而那會有損你的男性自尊?」

  他停下腳步,沒有出聲反駁。在她看來,那表示默認。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孫揚。你一定認為我過著大肆揮霍、紙醉金迷的生活,天天跟不同的男人約會,周旋在所有富家公子和財團老板之間,享受被眾星拱月的樂趣,對不對?」

  孫揚側過頭來看她,眸中有一小簇火焰跳動著。「我並沒有那麼想。」他終於說。

  「噢,你有,只是你沒有明說而已。」她微微一笑,偏著頭瞅著他看。「我承認工作上的成就令我十分驕傲,但我並沒有因此就失去了自己的原則和理智。

  「只要我覺得我想要的、而那是正確的,我就會竭盡所能去爭取、去贏得每一場勝利。如果目前的我稱得上有一點成功,那靠的全是我的努力,而不是旁門左道。我要你知道這一點。」

  那對清澈坦然的眸光讓孫揚無法出聲,只能凝視著她。她也望著他,姣美的臉龐上有一種無從捉摸、卻又恬靜安詳的溫柔情感,令他的心弦一陣扯動。

  他猝然領悟到這才是真正的谷苑芃──那個隱藏在活潑開朗的外表下,總是以無憂無慮的面具來顯現自己。這種種特質組合成一個獨一無二的女人,既勇敢又堅強,令他根本移不開目光。

  「苑芃……」她的名字逸出自他的喉間,卻無法接續。

  「我一直在想你說過的話,孫揚。」她表情肅穆,聲音柔細而沉靜。「你並非一直抱著獨身主義,而是被自己呆板的生活模式綁住了。你也不是害怕責任,而是一向自由慣了,不想讓任何女人在你身上套上枷鎖。

  「你一直抗拒著不顯露自己真正的感覺,以為只要裝做滿不在乎便能保護自己,保持你表面上的驕傲和尊嚴,對不對?」

  孫揚目光凝住她的。盡管他的外表無動於衷,他的思緒卻有如萬馬奔騰,他感到心中有一堵牆正在緩緩崩裂,一股無法抵擋的強大壓力更令它加速倒塌,他為時已晚地覺悟到,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早已為她深深著迷。

  著迷?老天,你還想欺騙誰啊?這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對她的感覺。只要她對著他淺淺一笑,便能讓他像那些他鄙視的男人一樣,連自己姓啥名啥都忘了。

  他根本是著了她的魔了。

  「我說過妳太敏銳嗎,苑芃?」他低語,一手穿過她頸後絲緞般的秀發。「我承認我真的有些怕妳。妳彷佛能看透我,讓我在妳面前無所遁形,男人並不喜歡覺得像沒穿衣服,赤裸地攤開自己任女人檢視。」

  「我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她笑了起來,黑潭般的眸子閃著盈盈笑意,令他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妳有。」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柔軟的身軀壓近自己。他和那抹股突如其來且蜂擁而上的迫切渴望纏斗著,那股渴求令他想將她攫入懷裡,吻她帶笑的唇角,然後……

  在察覺自己的舉動之前,他已經低頭封緘住她微啟的香唇,當他的大手輕柔地撫摸她的背脊時,她顫抖地輕聲歎息,手指抓緊他胸前的衣衫,並未試圖阻止他,她甜蜜的氣息竄入他的感官,令他整個血液開始沸騰。

  在他離開她的唇,轉而輕吮她的頸窩之際,她輕柔的嗓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直直地穿透他朦胧的意識──

  「我不是那些會對你投懷送抱的女人,孫揚。我要的不是短暫的愛情游戲,如果你不想打破你的原則,那就離我遠一點。」

  孫揚倏地凍住。緩緩地,他退了開去,注視著她的眼睛。「妳是什麼意思?」

  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天晚上我說要找個人來教我引誘男人,我是認真的,而且我已經找到人選。」

  他圍在她腰上的手臂頓時箍緊,彷佛被人迎面痛擊了一拳。該死的,他以為她不會記得那天酒後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她居然是當真的。

  「我以為我已經警告過妳了。」他沉沉地道。

  「要我小心那些接近我的男人?」她搧搧睫毛,而後笑了。「放心吧,我很清楚我在做些什麼。既然你不打算當我的教練,我當然只有另作打算。」

  「另作打算!」他咒罵了一句粗話。「那些男人不將妳生剝活吞才是奇跡。如果妳不想引火自焚,最好別輕舉妄動。」

  「你不是說過男人喜歡有經驗的女人嗎?女人也有權利尋求欲望的滿足,不論跟誰都無所謂。」

  「見鬼的跟誰都無所謂!」他瞪著她,胸膛因極力克制而起伏,不知該凶猛地吻醒她,還是該狠狠地搖撼她直到她清醒。「別這麼做。」他壓抑地道。

  谷苑芃沒有回答,只是傾向前在他唇邊留下一吻。

  「晚安,孫揚。」她溫柔地道,然後轉身走進屋裡。

  直到她阖上門後許久,孫揚仍然沒有移動,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氣像火焰般燒灼著他的神經末梢。這種陌生而強烈的感覺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智,甚至連他的防衛本能也無法抵擋。

  小心點,老兄!否則你很快就會步上你兩位老哥的後塵,開始為一個女人如癡如狂,進而成為她的囊中之物了。他喃喃地提醒自己。

  如果他不想打破原則,摧毀他一向奉為圭臬的單身主義,那他最好開始准備撤退,從今以後和谷苑芃保持距離。

  而他懷疑是否已經來不及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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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本.東京

  坐在客廳的一角,谷苑芃環視四周。這個小型餐宴雖然名義上為孫家例行的家庭聚會,但由於孫家大家長孫明雲在日本醫界的學術地位,有時也會邀請一些杏林界的老朋友前來小聚,整個餐宴熱鬧得像個小型派對。

  一開始的忐忑過後,谷苑芃便放松了下來,原有的不安褪去大半,尤其孫家兩老用最真誠的臂彎歡迎她的到來,孫揚的母親更是不停地拉著她噓寒問暖,令她備覺溫馨。她已經有許久不曾體驗過如此溫暖和樂的氣氛了。

  「苑芃,原來妳在這兒。」一個溫柔的女性嗓音響起。

  「可希姊、珈舞姊。」谷苑芃聞聲抬頭,迎上兩張笑意盈盈的臉龐。成可希和路珈舞是孫揚的嫂子,兩個女人外型不同,卻一樣美麗聰慧。

  從孫家大哥孫胤的介紹中,她知道成可希目前正在攻讀碩士學位,同時也是台灣某權威雜志的駐紐約特派記者;路珈舞則是任職於台灣的電視台擔任新聞主播,最近聽說已在波士頓當地的電視台獲得一紙合約,打算和孫胥結婚之後小兩口一起留在美國打拚。

  僅片刻的時間裡,谷苑芃立刻便喜歡上她們,不止因為兩位女子同樣美麗優雅的氣質,更因為她們溫柔誠懇,一點也不將她當外人般的親昵,讓她僅存的一絲不安也消失殆盡。

  「我剛剛才和大嫂提起,之前曾經報導過關於妳的新聞,沒想到現在居然坐在這裡和妳聊天。」路珈舞在她身邊坐下,微笑地說,「更沒想到的是,妳和孫家還有這麼一段淵源。世界真小,不是嗎?」

  「聽說孫揚會和妳一起回日本來,我們都好驚訝哩。」成可希笑著接口。「這還是孫揚第一次帶女孩子來參加家庭聚會,我和珈舞都對妳好奇極了。」

  「孫揚只是出於客氣才邀請我。」谷苑芃聳了聳肩。「我和他們三兄弟算是一起長大的,他認為我或許會想見見大家,所以隨口問了一下,他可能也沒料到我會答應吧?」

  是這樣嗎?成可希秀眉微揚。「妳的意思是,孫揚和妳不是……」

  「如果妳問的是孫揚對我的看法,我的答案是:很糟。」她坦白地道。「而且他對我的工作十分不以為然,動不動就對我發脾氣,還批評我交朋友的眼光差。」

  「他批評妳的異性朋友?」

  見她點頭,成可希輕笑一聲,「男人會對女人的異性朋友有意見,第一種是出於自卑,見不得對方比他好;第二種是出於占有欲。依我看,他根本是在嫉妒!」

  「嫉妒?」

  「是啊,我注意到一整個晚上,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妳──唔,爸爸對他精神訓話的時間除外。」

  孫明雲的嚴厲是出了名的,雖然如今孫家三兄弟都已事業有成,但孫明雲仍舊維持著他不苟言笑的作風,每回見面總要對三個兒子來段精神訓話,而三兄弟也總是乖乖地聆聽教誨。反正老爸只是發發牢騷嘛!讓他展現一點威風也無妨。

  「我很懷疑孫揚會有『嫉妒』這種情緒。」谷苑芃嘲弄著,聲音有些干澀。「他太驕傲了,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連自己都看不起的窘境之中。」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不到最後關頭,有誰會輕易接受失敗?」成可希和緩地道。「別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其實他比誰都重感情。如果妳愛他,妳要有耐心。」

  谷苑芃微紅了臉,為成可希居然如此輕易猜出她的心思感到羞赧。

  「很明顯嗎?」她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卻失敗了。

  「當然,別忘了我和大嫂都是過來人。」路珈舞柔和地接續。「孫家的男人一向不輕易顯現感情在臉上,他們只會用行動證明。孫揚只是頑固的不願承認自己被俘虜的事實而已,假以時日,他會屈服的。」

  是嗎?她咬住下唇,下意識地在客廳中梭巡孫揚的身影,但除了幾位正在和孫氏夫婦交談的賓客之外,她沒有看見孫揚。

  「謝謝妳們。」她低語。

  「別客氣。也許過不了多久,妳就得改叫我們一聲大嫂、小嫂了哩!」成可希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另一方面,孫家三兄弟正坐在陽台閒聊著,交換工作上的瑣事和心得。以往孫揚會興致勃勃地加入討論,但今天他卻有些心不在焉,連兩位兄長同時停下來看他也毫無所覺。

  「咳!」孫胤清了清喉嚨,藉以喚回他的注意力。見他回神,孫胤才悠閒地說了下去,「真巧,可希和珈舞都在媒體界工作,先前便對苑芃並不陌生,沒想到今天會這麼有緣聚在一起。」

  「那三個女人從見面開始就一拍即合,話匣子打開就沒停過,還真應驗了一句俗話:三個女人組成一個菜市場。」孫胥的目光從客廳裡那三位女士身上轉了回來,朝孫揚咧嘴而笑。「你說是吧,小弟?」

  孫揚的回答只是聳肩,不置可否。

  「我聽爸媽提到關於苑芃繼承大筆遺產的事。你知道這回事嗎?」孫胤問他。

  「知道。她的律師丁聿銘來找過我,請我幫她過濾一些別有居心的追求者。不過在我看來,她應付那些男人駕輕就熟得很,連我都要自歎弗如。」

  「苑芃算是公眾人物,有些應酬社交總是難免。再說她年輕漂亮,君子好逑也是理所當然。」孫胥中肯地提出看法。

  「那些名字和她連在一起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爬過一頭亂發,口氣不怎麼好。「就算那是她的工作,她有必要到處招蜂引蝶,向那些對著她流口水的家伙大拋媚眼嗎?她根本是熱中於享受被注目的快感。」

  「招蜂引蝶?大拋媚眼?」孫胤挑起一眉。「我倒看不出苑芃是這樣的人。」

  「如果你只當苑芃是個妹妹,又何必在意這些?你應該尊重她的選擇才是。」孫胥搓著粗糙的下巴,深思地打量他。「依我看,你的表現比較像是個打翻醋壇子的丈夫。看來你是墜入情網了,孫揚!」

  見孫胤也贊同地點頭,他瞪視著那兩張好整以暇的臉。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見相同的評語,幾個禮拜前,巫定峪才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見鬼!我只不過是批評她的眼光差、挑的對象太爛,這就叫墜入情網?」他粗聲反駁。

  「難不成你還有更好的解釋?被一個女人吸引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重要的是她令你想不顧一切去爭取、去追求,勇於和她身邊的男人競爭,否認並不能改變你為她著迷的事實。」

  是這樣嗎?孫揚無聲地問著自己。問題的答案像閃電般劃過他的心裡,他想起她依偎在他懷中,眼眸溫柔注視他的模樣;當她柔順地回應他的吻和撫觸時,他什麼念頭都沒有,只想就那麼將她擁在懷裡,直到地老天荒。

  那天在她住處門口的一段談話之後,他便一直處在焦慮不安的情緒中。他們仍然會在彼此空閒的時候一起晚餐,她穿著女人都會艷羨、男人都會心髒病突發的性感衣裙在眾人面前招搖,卻又對他純真甜蜜的微笑。

  她絕口不再提要他教她勾引男人的事,改而提起她工作上的甘苦和趣事,他則和她聊及研究計劃所碰到的難題和挫折,以及兩位兄長的追妻羅曼史,而她也十分專注地傾聽著,因他生動的描述而微笑。

  雖然他們幾乎無話不談,但他卻察覺出她的態度和之前有所不同。她不再肆無忌憚地開他玩笑,那對如煙霧般氤氲的眸中時常閃著深奧難懂的光芒,令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他無法確定她是否放棄了那個荒謬的計劃,還是策謀了另一場更吊詭的追逐之戰。

  就算是又如何?那並不干他的事!孫揚冷酷地提醒自己。他根本毋需為她擔心任何事,畢竟在他出現之前,她也毫發無傷的活了二十四年。

  但這不一樣!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訴他。之前他從沒料到她會再次闖入他的生命,現在她不但闖入了,而且還將他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她只不過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話,就能令他焦躁不安、思緒翻騰。

  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他非得想個解決的辦法不可。

  「我受了丁律師的請托,就會忠人之事。」盡管內心波濤洶湧,他的外表仍不為所動。「等她找到理想的結婚對象,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如果你仍然堅持你對苑芃只有兄妹之情,那就這樣吧。」孫胤站了起來。「進來吧,爸媽還邀請了幾位世伯,咱們不好離開太久。」

  「我馬上來。」他點頭,看著兩位兄長起身離開。

  轉回目光,孫揚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把那抹抑郁的情緒壓下去。有好半晌,他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直到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只見谷苑芃出現在門邊。

  「嗨。」她輕快地出聲招呼。「沒打擾你吧?」

  「沒有。」他朝她身後望了眼。「怎麼不在裡頭待著?」

  「裡頭人多,我就先溜出來透透氣喽。你不歡迎我嗎?」

  「當然不,只是我瞧妳似乎和我的嫂子們聊得很愉快。」

  「是啊,她們都是很好的人。」她由衷地道,眼睛都笑瞇了。

  在他眼前坐下,她開始眉飛色舞地聊著兩位女士的迷人之處,孫揚原本糾結的眉間不由得放松了下來。或許兄長們說的沒錯,承認自己為一個女人著迷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只要他不至於笨得讓她察覺。

  他必須更謹慎些!

  發覺他有些失神,谷苑芃停了下來,頑皮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嘿,孫先生,你神游到外層空間去了?」

  他笑著抓住她的手。「妳和姚勁量進展如何?」他故作不經意地問,「妳中意的就是他嗎?依我看,他根本不需要妳誘惑他才能上勾。」

  「當然不是他!」她拉長了聲音。「怎麼,你很好奇?」

  「只是問問,畢竟我要幫妳審核適當的結婚對象。」

  她微笑了起來,目光閃閃發亮。「我說過我不是個復雜的人。而且你知道嗎?其實我小時候是很自卑的。」

  「妳?自卑?」他驚奇道,根本無法把她和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是啊,移民到英國去之後,我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調適過來。我住的小鎮裡沒幾張東方臉孔,而且我從小就瘦得像竹竿,身材又干又扁,學校裡沒幾個人肯跟我玩,那時的我差點得了自閉症,一天到晚哭著要爸爸帶我回美國去找你。」

  凝視那對帶笑的眸子,孫揚感到一絲心疼的情緒湧了上來。他能想象當年那個十歲的女孩如何遠渡重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環境,而父母又經常不在身邊。那段漫長的少女時期會是如何孤單啊?

  「很辛苦,嗯?」他柔聲問道,手指拂過她肩上的發絲。

  「其實習慣之後倒也沒那麼糟,尤其後來的寄宿生活更讓我學會了獨立。」她淺淺地微笑。「每當我覺得寂寞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想著你在地球的另一端和我一樣,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而努力。這麼想著,讓我覺得和你很接近,寂寞也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了。」

  孫揚感到喉嚨抽緊,胸口一陣古怪的顫動。為了挪出這一趟赴日的行程,苑芃再度向高天發告假,將原本排定的行程趕在幾天內結束,雖然最後如願成行,但他看得出她累壞了,她眼下淡淡的黑影令他微揪起眉。

  「妳工作得太辛苦了,我不喜歡看見妳這麼疲倦的模樣。」他低語,手指輕畫過她挺秀的眉峰。

  「我已經請發哥減輕我的工作量,但有些秀約是早就排定的,這也是無法避免的情況。」她笑容可掬地說,「過些時候,我可能會離開台灣一陣子,好好去渡個假。」

  「妳想去哪裡?」

  「千葉島。」

  見他疑惑的表情,她解釋道:「千葉島在日本琉球群島附近,是我父親一位老朋友的私人島嶼,要用直升機或船才能到。我只要有休假就會去那兒住上幾周,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靜,等回到工作崗位上時就又是生龍活虎啦!」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地方。」

  「是啊!改天你有空,我帶你去看看。」

  「妳不怕姚勁量或其它人會吃醋?」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妳帶幾個人去過?

  「你愈來愈多疑了,孫教授。」她調皮地刮刮他的臉頰。「你想知道什麼何不直接問?拐彎抹角不像你的個性。」

  他知道!但……該死的,只要一遇上她,他根本不像他自己了。

  谷苑芃顯然立刻看穿了他的偽裝,因為她的嘴角微微揚起,朝他露出蒙娜莉薩的微笑。

  他立刻像觸電般畏縮一下,喉結滾動著,費力地避開她的目光。「別這樣,苑芃,我很努力才能和妳保持距離。」

  她沒有聽從他的警告,反而更靠近,目光迎視著他。「為什麼?」她溫柔地低問,「你怕愛上我嗎?孫揚。」

  他無法回答,因為她說對了,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這個事實。盡管他這些天來一直很謹慎,他仍然無法克制對她的欲望和渴求。

  低吟一聲,他俯下頭去,不再和自己的欲望做無謂的抵抗。他的唇印上她光潔的額頭,緩緩下滑至挺秀的鼻梁,而後磨蹭她柔軟的唇瓣。

  她柔順地啟開唇兒和他相觸,感覺他圈住她的腰,另一手在她的背脊懶懶地滑動。

  一會兒後他才呻吟著離開她的唇,將額頭抵住她的。

  「我該拿妳怎麼辦?」他苦惱地低語。

  愛我,孫揚!不要抗拒,只要愛我就好。她在心裡無聲地低語,但她卻緩緩地退了開去,給了他一個溫柔的微笑。「我們進去吧,大家都在等我們呢。」

  孫揚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當她將柔細的小手滑入他的手掌裡時,他不假思索地緊緊握住,想著再這樣下去,她很快便會摧毀他岌岌可危的心防。

  也或許,她已經辦到了。

   「我聽說你帶苑芃回日本去參加家庭聚會?」餐廳裡,丁聿銘對著孫揚問道。

  下午在學校的研究室裡,丁聿銘打了個電話給他,邀請他一起午餐。他雖有些驚訝,卻大概猜得到原因,因為上次見到丁聿銘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苑芃和我們家是舊識,我父母也十分歡迎她。」孫揚無意多作解釋。「你似乎對苑芃的行蹤十分了解。」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丁聿銘不由得笑了。

  「苑芃的經紀人高先生,和我時常會通通電話,但這全是基於保護苑芃的立場。」他不疾不徐地道,「如果你認為這冒犯了你的隱私,那我很抱歉。」

  「高先生對苑芃……」孫揚頓了一下,思索著該如何問話。「我是指,他對苑芃的家庭狀況了解多少?」

  「你真正想問的是,高先生知不知道苑芃繼承龐大遺產的事?」丁聿銘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老臉上泛起微笑。「放心吧,高先生對遺產的事一無所知。他和苑芃十分投緣,這些年來也對苑芃保護得無微不至,你可以信任他。」

  孫揚默不吭聲。他並不信任高天發,因為依他看來,高天發根本是把苑芃當搖錢樹般拚命壓搾,才會讓她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他痛恨這種情況!

  「芃芃事業心重,有時連高先生都勸不了她。」看出了他的不悅,丁聿銘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地試探道:「對了,我在報紙上看到不少芃芃的新聞,聽說目前有位電子業的小開正在追求她,你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孫揚干笑一聲。「就算我告誡過她那些人接近她的目的,她仍然為所欲為,對我的忠告恍若未聞。」

  「報紙上都是看圖說故事,不一定是真有其事。」丁聿銘溫和地告訴他。「一開始看見苑芃,我想大多數人都會認定她只是個漂亮卻沒有腦袋的洋娃娃,只要用金錢和鮮花珠寶就能買到。你也這麼認為嗎?孫揚。」

  孫揚臉色一緊。他不否認剛開始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然而隨著愈深的相處,他逐漸明白自己的推斷有多愚昧。

  他見過她在伸展台上冷靜自信的模樣,也見過她在面對媒體時,以四兩撥千斤的答案響應記者尖銳的绯聞問題,泰然自若的有如大權在握的女王。

  如果他還對她的聰慧有所懷疑,也在上個禮拜全盤推翻。在一篇針對目前國際金融形勢的期末報告中,她不但分析得極富條理,簡明扼要卻能切入正題,所提出的精辟見解和觀點更令他大為驚異。

  為了證明她不是找人代筆,他在課堂上故意請她上台發表意見,沒想到她的態度不但落落大方,更對台下學生發表了一場精采絕倫的演說。當瞧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時,她還正經八百地向他鞠了個躬,令他簡直哭笑不得!

  他納悶苑芃一開始為什麼要誤導他,讓他以為她是個腦袋空空的嬌嬌女,需要靠人不時耳提面命才不至於被拐騙?!由她對工作的嚴格要求、應對媒體的高EQ,再加上在課業上的傑出表現看來,這個小女子不止聰明絕頂,還是個心思缜密的小巫婆。

  無論是哪一個,這位小姐都十分危險,因為她正逼得他趨於瘋狂。

  「我怎麼想並不重要。」他半晌後才終於說道,「重要的是,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她不受傷害。如果苑芃身邊出現適合她的男人,就算不符合我們的要求,那也是她的選擇,我們根本沒有立場干涉。」

  「我絕對相信苑芃的選擇,也會全力支持她。」丁聿銘頗有深意地看著他,語重心長地又說:「別只憑表面所看見的去評斷芃芃,孫揚。試著去了解真正的她、發掘她的內在,你會發現她的美遠超過外在的皮相。好好思考我的話。」

  思考!他現在最無法做的就是思考。看著丁聿銘離去的背影,孫揚只覺得十分煩躁。

  走出餐廳,他將雙手擱在欄桿上,心不在焉地俯視著一樓大廳。飯店一樓是挑高的樓中樓設計,從他站的地方,可以看清舞池中一對對擁舞的情侶。

  用手爬過一頭亂發,他正准備轉身離身,而後倏地僵住。他的目光定在那相擁的兩個人身上──那一身粉嫩的身影無疑是谷苑芃。當她側轉過頭來時,他瞧見她正對那個男人露出柔媚的微笑。

  孫揚將目光調向她身邊那名陌生男子。不是姚勁量,也不是那個年過半百的金融大亨或其它的绯聞對象。那個男人十分高大、肩寬腿長,輪廓鮮明的英俊臉龐正溫柔地笑著,一手還親昵地搭在谷苑芃的腰上,兩人有如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一會兒後他們相擁著回到座位,谷苑芃拿起皮包後便挽著那個男人的手臂一起離開。孫揚緊盯著他們的方向,看著那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了電梯,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去了哪裡──那個男人的房間!

  他幾乎未曾意識到自己的手在身側緊握,連指甲掐進手掌心裡都毫無所覺。該死的女人,她是當真的,她真的去找了個練習勾引的對象。

  而且她已經付諸行動!

    一回到住處大樓前,谷苑芃便瞧見孫揚等在門口。她先是驚喜萬分,但笑容卻在瞧見他陰沉的臉色後微微隱去了。

  「你怎麼來了?」她走向他,納悶著他的情緒從何而來。

  「妳今天晚上應該很愉快。」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看來妳不喜歡浪費時間,馬上找到遞補的人選。那個男人是妳的最新獵物嗎?我猜不久之後妳就可以剝了他的頭皮,為妳的花名冊再添一筆。」

  谷苑芃先是不解地愣住,而後倏地意會過來。原來他是瞧見了今晚那一幕?

  「你像個打翻醋桶的男人,正在質問紅杏出牆的老婆。」她神情輕松地道。看著他的表情更沉,全身緊繃的神經似乎即將劈啪斷裂。「我和誰約會是我的自由,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釋。你等在我的住處,就是為了質問我這件事?」

  「我只是想提醒妳別讓人太容易得手。」他控制不住話裡的嘲諷。

  「你是指我有沒有和他上床?答案是沒有。我不久後就離開飯店,回公司和發哥討論下禮拜的工作行程,直到剛剛才離開。」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眼裡有某種受傷的神色令他的怒氣陡地消散無蹤。

  「妳沒有和他上床?」他緩緩地問。

  「今天沒有,不過將來就很難說了。」她無畏地直視著他,口吻依然淡漠。「你放心,這個男人富可敵國,有足以和我匹配的家世財富,各項條件都無可挑剔。話說回來,如果你早就認定我是毫不知恥、隨意就和男人發生關系的女人,我也懶得花力氣解釋。」

  她想轉身,他更快一步地拉住她的手。

  她回過頭來瞪他,「我不想和你在大街上吵架,孫先生。」她冷冰冰地道。「請你放開我!」

  孫揚原本還想發飙,但見她細致臉龐上憤怒的神情,理智剎那間回到腦中。他搖搖有些發脹的頭,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妳生氣了?」

  感覺她的身軀仍然僵硬不動,他不禁懊惱起來,在心裡低斥自己的莽撞。該死,他究竟在做什麼啊?在這兒等了一整個晚上,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下來,只要想到她可能正在和那個男人溫存纏綿,他就嫉妒得快要發狂。

  他可是個受人尊敬的財經學者呢,瞧瞧他現在成了什麼德行?

  她把他變成一個成天疑神疑鬼的白癡!每當她的電話一響起,他就會開始揣測是哪只哈巴狗打來的;當她對某個男人巧笑倩兮,他便滿肚子不是味道,就連別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氣得想沖上去把那家伙打得滿地找牙。

  不知道有沒有一種叫「嫉妒」的病?如果有,他懷疑自己差不多該進精神病院了。

  「我沒有生氣,畢竟從一開始,你對我的評價就不怎麼樣。」她仍然沒有看他。很顯然的,她不打算這麼輕易就原諒他。「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如果沒別的事,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她這是下了逐客令,他知道,但他卻仍緊握住她的手不放。他仔細端詳那張毫無表情的小臉,看見她眼眶強忍著不落下的淚水,他投降般地低吟一聲,伸出手臂環抱住她,她想掙開,他卻不讓她如願。

  「對不起,苑芃。」他沙啞地道,嘴唇輕拂過她光滑的前額,在她耳畔喃喃低語,「這段日子以來,妳給了我太多驚奇,只要一碰到和妳有關的事,我根本無法冷靜思考。當妳在講台上發表那篇精采至極的演說時,我簡直被震懾住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喽?」她忿忿地掙開他。「就因為你發現我不是只會擺姿勢供人拍照的花瓶,不是那種搔首弄姿只懂得釣凱子的小太妹,你就莫名其妙的對我發脾氣?去你的,你這混蛋!」

  她現在不平靜了。孫揚驚異地發現,他從未見她發過這麼大的火,她的表情盛怒,美眸燃著熊熊烈焰,那份怒氣簡直可以將他燒成灰燼。

  「我真的很抱歉。」他再度擁住她,並且不再讓她掙開。「看著妳對那個家伙微笑,我幾乎失去理智,只想沖過去海扁他一頓。我只是太擔心妳了,原諒我的口不擇言,好嗎?」

  沒等她回答,他又補充地接了一句,「妳不說好,我就賴在這裡不走。」

  谷苑芃不再掙扎,仍然倔強地抿著嘴巴。有一剎那,她想踩他的腳然後掉頭就走,想吼他他在這兒站多久都不干她的事,然而見他滿臉歉意,眼裡充滿愧疚和懇求,卻又不由得軟化了下來。

  每當他用這種眼神看著她時,她便無法堅定意志。她真恨自己的不中用。

  孫揚將她推開一臂之遙,凝視著她的眼睛。「苑芃?」

  「如果你賴在這裡不走,恐怕大樓警衛會報警處理。」她低歎一聲,抬眼看他,不再和自己的感情對抗。「你是要繼續站在這兒,還是要陪我去吃個有點晚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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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看見我了?」袁至剛訝異道。

  「是啊。」谷苑芃點頭,手指輕劃著酒杯杯緣。「他認為你是我新看上的對象。」

  「那他有什麼反應?」

  「他很憤怒,不但對我莫名其妙的發了頓脾氣,還警告我別讓你太快得手。」她微微一笑,表情頗為玩味。「之前不管我和多少男人鬧绯聞,他的反應都沒這麼大。」

  「這有兩個可能。第一,他從來不認為妳會和那些人認真,也或許那時他對妳的感情還沒有像現在這麼深刻;第二,就是他愛上妳了,而我的出現對他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見她不置可否的表情,袁至剛聳起一道眉毛。

  「怎麼,妳不認為我足以令孫揚產生危機感?」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令所有女人心碎。」谷苑芃笑了,目光轉為深思。「我只是懷疑孫揚會愛上任何女人。他之所以答應丁伯伯照顧我,只因為他認為我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得時時盯著才不會把自己給賣了。」

  「孩子?任何見過妳的人都不會這麼想。」袁至剛眼神打量她包裹在白色緊身衣裙下的玲珑身材。「妳或許有些魯莽和愛惹麻煩,但絕不是個孩子。看來這陣子妳是整慘了他。」

  「我的確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她老老實實地承認。「我想確定他是不是和我記憶中相同,是那個會不顧一切保護我、解救我遠離惡夢的白馬王子,或者是我的記憶美化了他,這當然要做些測試。」

  「妳當然應該。」他咕哝著表示同意。

  「其實情況也沒那麼糟啦!」她輕快地解釋。「我懂得怎麼拿捏分寸,不讓自己做得太過火,而且孫揚也沒有真的發脾氣。你真該看看他知道我帶牛郎出場時的表情……」

  「我很想看。如果換成我,我會直接把妳抓回家關起來,讓妳三天三夜都出不了門。」他直截了當地譴責。「妳是個危險的女人,芃芃。」

  「我知道。」她歎息。

  「他知道妳使的這些小計謀,都是為了讓他吃醋嗎?」

  「當然不知道。他或許會不太高興,但那只是出於愛護妹妹的責任感,和你的心態並無不同。」

  「那麼,在經過這段日子的『測試』之後,妳確定了嗎?」

  「確定什麼?」

  「他仍然是妳的白馬王子?」

  谷苑芃沒有馬上回答,將目光調向窗外陽光燦爛的人行道上,一會兒後才轉了回來。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定了將來我要嫁給他,這個願望從來沒有改變過。」她聲音輕柔地說道,微傾著一頭美好的秀發。「好奇怪,我從來沒想過會有第二種可能,直到和他重逢之後,我才想到他會有他規劃好的人生,而那其中並不一定有我,我只是一廂情願罷了,對不對?」

  雖然她口吻輕松自若,但是袁至剛仍然聽得出其中怅然的意味。「即使如此,妳仍然沒有改變想法?」

  「對我的判斷力有點信心吧。如果他不適合我,我早該察覺出來了。」她淺淺一笑。「或許這些年來我太獨立了,讓你們忘了我其實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渴望被愛、被寵著和疼惜著。我很確定我要的是他,知道唯有在他身邊我才會快樂,也知道只有他才能讓我幸福,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肯定的知道。」

  袁至剛凝視她柔和的表情,蓦然間有些明白了。他一直知道苑芃對孫揚有一份極為純真的愛戀,只是沒料到那份愛戀會伴隨著她成長,並未因為他們分開而有所改變。

  在他心目中一直安靜不多話的小苑芃,竟會在那麼早之前便決定了自己的未來,這令他有些驚異。那個記憶中嬌嬌弱弱、羞怯文靜的小女孩早已褪去稚嫩的外衣,蛻變成一個堅強勇敢的女子。

  這些年的歷練令她變得成熟,卻仍未改變她內心脆弱且易受傷害的那一面。她固執地愛著一個男人,卻愛得這麼沒有自信,這對一直一帆風順、幾乎沒遭受過挫折的她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

  「看來妳是陷入自己編織的網裡了,芃芃。」半晌後袁至剛才輕歎一聲,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妳打算什時候對他說實話?」

  「我懷疑有這個必要。」她苦笑道。「如果和我相處幾個月來,他都沒有看出我的本性,仍然用一開始的評價來論斷我,我又何必浪費唇舌解釋?」

  「如果妳每次都故意在他面前賣弄風情,吸引那些蒼蠅對妳窮追不捨、爭先恐後拜倒在妳的石榴裙下,他還能怎麼想?」

  她怔了一下。「有那麼糟嗎?」她低聲問。

  「不,是比那更糟。」袁至剛坦率地批評。「要我去和他談談嗎?」

  「不用了。這是我和他的問題,我會找到方法解決的。」

  「我相信妳會。」一會兒,他才溫和地回答。「自求多福吧,芃芃──如果妳沒把他逼到抓狂的話。」

  「謝謝,我會記得手下留情。」她微笑了起來,目光再次調向窗外。是的,如果她還想全身而退,她的確需要一點運氣。

   討論完接下來的研究進度之後,與會的三位教授先行離開。孫揚阖上活頁夾後起身,和巫定峪並肩走出視聽室。

  「聽說谷苑芃交的那篇期末報告拿到第一高分,有沒有這回事?」巫定峪問他。

  「嗯。」孫揚心不在焉地應著。為了證明自己並無私心偏袒,他還特地將那份報告拿給另外兩位教授看,結果同樣令那兩位教授誇贊有加。

  如果苑芃真的如她所說的「很早就離開學校」,那她這篇報告是怎麼寫出來的?他可不認為短短三、四個月的大學生活能有這樣的成果,更何況以她「忙碌」的情況來看,她會有時間翻書找數據才是奇跡。

  換言之,她若不是個高明的抄襲者,就是個偽裝的天才。

  「一個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生,居然能交出一篇幾乎是碩士論文摘要的報告來,還真是跌破眾人的眼鏡。」巫定峪瞥了他一眼。「學期都快結束了,谷苑芃下學期還會回到學校來嗎?」

  孫揚沒回答,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她的決定。不過如果她再繼續這麼忙碌,他考慮建議她在工作和課業上擇其一,他不喜歡看見她疲累的神色。

  告別巫定峪之後,孫揚瞄了一下腕上的表,接近晚餐時刻。不知道苑芃正在做什麼?他漫不經心地想著,將車開上馬路。他這兩天沒看到她,連她的電話也無人接聽,打電話到經紀公司嘛,高天發卻說她不在公司裡。

  「不好意思啊,孫揚。芃芃這兩天行程滿滿,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會轉告她你來過電話,請她回電話給你。」高天發以抱歉的口吻說。

  想到她「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孫揚忍不住皺起眉毛,有些不快。

  「我以為你說過會想辦法減輕她的工作量。」他提醒高天發。

  「是啊,可是這需要時間嘛。有些合約早就簽了,總不能丟著不管吧?」高天發干笑兩聲。「不過芃芃今天晚上有個私人行程,會先回公司一趟。都快六點钟了,我想她應該快回來了才對……」

  私人行程?他的眼睛微微瞇起。和誰?那天他看見的那個男人嗎?這個可能性令他心中不甚舒坦。

  就算她和那個男人有約會也不干他的事!他再一次告訴自己。如果那真是苑芃選擇的對象,他該慶幸終於可以卸下一樁重擔,就算她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帥男人給騙財騙色,那也是她自找的,不能怪他沒有警告過她。

  想是這麼想,他卻發現自己的車停在谷苑芃的經紀公司外,自己正瞪著大樓門口發呆。考慮了半晌之後,他決定直接進去碰碰運氣。

  高天發的經紀公司在大廈八樓,辦公室並不大,但裡頭的每個人顯然都忙得很,幾位打扮時髦的小女生走來走去,電話聲響個不停。當他報上來訪的目的之後,那位戴了副古板眼鏡的接待小姐請他到會客室稍等,然後就繼續打電話不再理他。

  在等待的空檔,孫揚打量著會客室四周,牆上掛的全是高天發旗下模特兒的照片,最顯眼處是一張谷苑芃的大型海報。她沒有微笑,秀發狂野地披散在肩頭,下颚微往上揚直視前方,目空一切般的傲然,有如遙不可及的尊貴女王。

  他陡地覺得胸口一陣抽縮。不,他不認識這個冷艷倨傲的谷苑芃,他認識的苑芃天真爛漫、聰慧調皮,縱使有些任性和大膽妄為,卻又令他不知不覺深受吸引。

  然而你真的了解她嗎?孫揚。他在心裡自問。當她用最溫柔的眼神凝視他時,他素有的冷靜、自制似乎全都消失了,然而他對她的渴望卻沒有消失。她的每個微笑都左右著他的情緒起伏,從未有人如此牽動著他的思緒。

  他突然覺得煩躁起來,決定先行離開。向高天發打過招呼之後,他搭著電梯回到一樓,才剛走出電梯便瞧見谷苑芃站在大門前,正在和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說話。

  那個男人涎著笑臉,還忝不知恥地握著她的手,看樣子連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孫揚霎時感到怒氣湧上。他大步走了過去,一手環住谷苑芃的肩膀。「對不起,谷小姐還有下個行程要趕,恐怕沒有時間陪你聊天了。」他沉沉地開口。

  谷苑芃驚訝地轉身看他,而那名中年男子瞧見他一臉凶神惡煞,笑容頓時凍結在臉上,喃喃地道了聲歉,自討沒趣地摸摸鼻子走掉了。

  「我認為妳應該請個保镳,隨時准備幫妳趕走圍在妳身旁的一群野狗。」直到那個男人離開,孫揚才咬著牙說道。見鬼!他像個抓到老婆和別的男人通奸的丈夫,正在怒發沖冠地興師問罪。

  這根本是欲加之罪,他知道,然而──天殺的,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

  谷苑芃原以為他只是開玩笑,但他臉上的寒霜令她的笑意隱去。

  「我想我應該讓你知道,那位先生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客戶,和我們有長期的合作關系。」她平靜地開口。

  「是嗎?在我看來,他只是個想趁機吃妳豆腐的老色狼。」

  「他只是禮貌地和我握個手、寒暄幾句,你沒有必要將每個接近我的人都當成變態或色情狂。」

  「如果那叫禮貌地寒暄,妳的表現未免太殷勤了,也難怪排隊等著妳青睐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鲫。」他尖銳地道,眼裡火焰熊熊。「要是妳不想再招惹這群牛頭馬面,妳的表態就應該更明顯,而不是欲拒還迎、半推半就。」

  谷苑芃倏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她沒有動怒。

  「你又在質疑我了嗎?孫揚。」她以理智的聲調說道,「如果是,我沒有義務向你解釋。抱歉,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她不再理他地轉身走進大樓,孫揚跟著她進了電梯。

  「什麼更重要的事?」電梯門阖上,他才壓抑地問:「妳晚上的私人行程?」

  「和你無關,孫先生!我的行蹤沒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她冷冷地回答。

  電梯門開了,她走出電梯,他卻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往僻靜的樓梯間。她驚訝的忘了掙扎,直到他將她逼到角落,她的背抵住冰冷的牆壁。

  「你干什麼,孫揚?!」在發現掙脫不開他之後,她氣憤地抬起頭來瞪他。「我不想和你吵架,尤其是個無理取鬧的瘋子,放開我!」

  「我會放,等我和妳算完這筆帳之後。」他咬著牙道。「如果妳真的那麼迫切想練習如何勾引男人,那我就成全妳。」

  沒有等她回話,他狠狠地俯下頭吻她,將她纖巧的身子困在牆壁和他堅實的男性軀干之間。她驚訝的喘息沒進他的唇裡,感覺他滾燙的唇充滿了需索。他毫不溫柔地吻她,野蠻地逗弄吸吮她的唇舌,彷佛要吸出她的靈魂。

  然而她沒有反抗。她輕啟朱唇,手指穿進他頸後的發絲,以柔順的響應接受了他狂暴的怒氣。她愛他,她要他!只要他一句話,她願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

  她的馴服並沒有緩和他的憤怒,想到她對其他的男人也有相同的反應,他的動作更加粗魯。他用一臂箍住她窄窄的腰身,另一手探進她的衣衫內,在她柔滑細膩的背部肌膚游移,恣意地探索、撫弄,撩起她身軀的熊熊烈火,聽見她發出輕柔的呼喊和低吟。

  幾分钟過去了……或許只有幾秒钟的時間,孫揚毫無預警地推開她。她的背緊抵著冰冷的牆壁,心跳仍然沉沉地撞擊著胸膛,濃重的呼吸聲在兩人之間回蕩。

  她瞪視著他的臉,瞧見那對燃著火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脆弱的光芒,下垂的唇角混和著沮喪和無助,彷佛在責怪她將他的心攪得一團亂。

  「你愛我!」在她能思考前,那句話已經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見他猛地一震,她毫不畏懼地向前一步,瞬也不瞬地凝視他。

  「你愛我,對不對?」她輕聲溫柔地重復。「承認愛我有這麼這困難嗎?孫揚。」

  他像被燙到般驚跳了一下,肩膀肌肉繃得死緊,一束青筋在他的下颚跳動著。

  「我承認會令妳感到高興嗎?谷小姐。」他的聲音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帶著一絲漠然的嘲諷。「或許這才是妳的目的?收集所有男人的愛慕好滿足妳的虛榮心,證明沒有人逃得過妳的魅力?」

  谷苑芃彷佛心口被重重一擊,沒料到他出口的竟是這番傷人的話。

  「或許妳一向予取予求慣了,習於將男人的臣服視為戰利品,但妳恐怕要失望了。」他繼續說道,眼神和聲音一樣冷得像冰。「我很感謝妳的抬愛,但這招對我來說並不管用,因為我還不至於蠢得去愛上妳。」

  谷苑芃退縮了一下,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連指甲掐進手心的痛都渾然不覺。兩人動也不動地僵持著,空氣緊繃而沉悶,彷佛輕輕一碰便會爆裂開來。

  「有問題嗎?芃芃。」一個試探性的男聲打破沉靜。

  孫揚率先回神,一眼便瞧見那名高大的男子就站在電梯口不遠處。是他!那天和她擁舞的男人。他未熄的怒火再度翻湧,燃燒更熾,幾乎燒融掉他的理智。

  「看來這就是妳今晚的私人行程了。」他克制不了尖苛的嘲諷,面色鐵青。「就算妳要結婚,也沒有必要這麼猴急,換男人比換衣服還快。」

  他傷人的話令谷苑芃的心幾乎碎成片片。她一甩頭,走向前去挽住袁至剛的手臂。

  「沒錯,他就是我打算結婚的對象。」她朝他露出柔媚的笑容。「我正打算找時間向你宣布這個喜訊。等我們決定日期,一定會記得請你來喝喜酒。」

  袁至剛想開口說話,但她握緊的手卻暗示他別開口,他只好保持沉默。

  「很好!」孫揚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全身神經緊繃到了極限。「先跟妳說聲恭喜!我祝福妳和他的戀情可以存活超過七天,從今以後妳和任何人交往都和我無關。」

  嘲弄地朝她鞠了個躬,他渾身僵便地轉身離開。直到孫揚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問,谷苑芃才用一手撐著額頭,感覺全身像虛脫了般癱軟下來。

  「芃芃,妳還好嗎?」袁至剛摟住她無力的身軀,溫和地問:「他就是孫揚?」

  她點點頭,視而不見地注視著前方。他不愛她,根本沒有愛上她!這個認知像利刃般劃過她的心髒,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無論她如何周密的計劃、策動這場謀略,她仍然無法讓他愛她。

  「他不愛我!」她喃喃地說。「我失敗了,對嗎?他現在一定開始恨我了。」

  「不,他愛妳,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因沮喪而模糊的淚眼中,她聽見袁至剛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際,低沉溫柔卻又十足肯定,「他愛妳,而且是愛得快發狂了。」

   孫揚心情從沒有這麼惡劣過。

  他躺向椅背,看著孫胤和孫胥在他面前坐下。兩位兄長難得休假回台,孫胤早上撥了個電話邀他一起吃飯,順便想問問關於他和苑芃的事。

  他和苑芃會有什麼事?他諷刺地想。如果他們對谷苑芃有興趣,他建議他們直接去她的經紀公司找她,或是看報章雜志,隨便都可以找到三條以上關於她和新男友的绯聞,而且連對方的身家財產都巨細靡遺。

  最新一期的周刊不但報導了谷苑芃的新歡,還神通廣大地查到那個男人的來龍去脈──他叫袁至剛,今年三十二歲,未婚,是美國一家知名財團的大股東,不但長得風度翩翩、俊帥迷人,更是個身價億萬的黃金單身漢。

  姑且不論袁至剛的外表,他的身家背景還真是無可挑剔,所有的條件都和谷苑芃十分匹配。雜志還報導谷苑芃不但和他公然出雙入對,那個男人居然還不避嫌地進入她的公寓,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滿面春風的離開。

  之前無論她有過多少绯聞男友,從來沒有發展到過夜這一步,看樣子她是說真的,她的確打算和那個男人結婚。也就是這點令孫揚的心情簡直糟透了!

  從那一次見到她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半個月。隨著學期結束,他沒再看見谷苑芃,而她也不再和他聯絡。為了不再想起她,他幾乎是夜以繼日地投入他的研究工作,直到倦極才疲憊入睡,然而往往一覺醒來,她仍然第一個浮現腦海。

  他需要去渡個假,他告訴自己。一點適當的、輕松的娛樂有助於放松他緊繃的情緒。下禮拜他打算先回美國一趟,發表研究工作的成果和論文,之後再找個不受打擾的地方悠閒地渡過一個禮拜的假期,讓腦袋完全淨空。

  每天只管釣魚和浮潛、曬太陽的日子應該是挺惬意的,馬爾地夫是個不錯的選擇,他三年前就去過一次了。三年前他是和誰去的?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孫揚?」他回過神,對上孫胤詢問的目光。

  「你說你和苑芃有好幾天沒聯絡了。怎麼,出了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他平板地答道,「我已經告訴丁聿銘,既然苑芃已經找到和她匹配的對象,那我也該鞠躬下台,從此以後她的事都與我無關。」

  孫胤尚未回答,孫胥已經從雜志架上拿了份周刊回來,在他身邊落了坐。

  「苑芃和這位袁先生的事是真的嗎?」孫胥問道,端詳著雜志上的照片。「這個袁至剛看來倒還不錯,英俊多金、潇灑迷人,和苑芃也算是郎才女貌……」

  「別和我提到她。」孫揚截斷他的話,咬著牙迸出聲,「你們想討論這件绯聞盡管請便,我還有工作等著我,沒興趣陪你們閒嗑牙、聊八卦。」

  「嘿,你火氣未免太大了吧?」孫胥滿臉無辜地看著他。「我和大哥只不過想關心一下苑芃,了解一下她這位新男友是何來路,你何必這麼一副被踩到老虎尾巴的模樣?」

  「據我這幾個月來對谷苑芃的了解,她一向很擅於和她那些追求者打交道。至於這個新對象,我毫不懷疑早就被迷得神魂顛倒,隨時准備拿著鮮花、鑽戒向她跪地求婚。如果你們是擔心她會被騙,那顯然是太多慮了。」

  「那你呢?孫揚。」孫胤溫和地問,「如果你愛苑芃,為何不和這位袁先生公平競爭?難道你打算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

  「誰說我愛她?」他聲音古怪刺耳。「我說過她只是個妹妹,如果她找到托付終身的對象,我當然應該恭喜她,祝她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若你真這麼潇灑,何必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一提到她的新男友就咬牙切齒?」孫胥斜睨著他。「和你當了三十年的兄弟,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有失去冷靜的時候。說你不在乎苑芃,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相信。」

  「即使是苑芃,仍不足以使你放棄你的單身主義嗎?孫揚。」

  見他張嘴欲辯,孫胤溫文地接道:「如果你在乎她,就該不顧一切去追求,別再堅持你那無謂的自尊和驕傲,否則等苑芃真的嫁給別人,你就後悔莫及了。」

  「你們似乎比我自己還了解我。」他面無表情地回答,帶著冷冷的譏諷。「事實上,她已經親口告訴我她要嫁給這個男人,我就算臉皮再厚,也還不至於那麼不識相。」

  「苑芃是真的這麼想,還是你逼得她不得不用這樣的反擊保護自己?」孫胥搖了搖頭。「看來你比我還不了解女人,孫揚。」

  見孫揚還想反駁,孫胤伸手制止了他。「無論你作任何決定,只要你認定自己將來不會後悔,那我們當然也無權置喙。好好想想,嗯?」

  想?在知道她和袁至剛陷入熱戀、甚至一起過夜的新聞之後,此刻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想任何和谷苑芃有關的事。他繃緊嘴唇,不發一言。

  孫胥斜瞟了他一眼,才轉向孫胤問道:「對了,大嫂和珈舞呢?」

  「她們去找苑芃聊天了。」孫胤微微一笑,轉向悶不吭聲的孫揚。「對了,聽說苑芃打算回英國去,短期內都不會再回來台灣,你知道這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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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咖啡館裡,谷苑芃面對著成可希和路珈舞。經過上回的會面,三個女人早已熟識,再加上同樣在傳播媒體界工作,有共同的話題和看法,三個人很快便聊得忘我,彷佛是相識多年的姊妹淘。

  「妳是說,妳故意在酒吧裡勾引孫揚,還跑到他任教的大學去上課?」等侍者送上附餐之後,成可希驚訝地問谷苑芃。

  「是啊,他原本還以為是他那群學生的惡作劇。」她老實地道,將所有的情形簡述了一遍。「既然他認為我是個腦袋空空的花瓶,我就符合他的期望。」

  「所以妳就故意裝笨、制造麻煩,安排妳和那些男人約會的假象,為的就是要讓孫揚吃醋?」

  「嗯,只可惜完全沒用,他反而因此認定我就是那種到處跟男人拋媚眼、賣弄風情的花蝴蝶,動不動就對我板著臉。」她吐吐舌頭。

  「他會生氣是好事,表示他在乎妳。」路珈舞笑說。「我最近看到一些報導,說妳的感情生活多采多姿,是真有其事還是煙幕彈?」

  「絕大部份都是子虛烏有,相信妳們也了解媒體的運作。」見她們理解地點頭,谷苑芃微傾著頭,坦然地承認,「不過有一些是我請朋友幫忙,耍了點小小的手段,希望能刺激孫揚有點響應。」

  「結果呢?」

  「他簡直氣炸了。他說他會祝福我和我的新男友,今後我和任何人交往都與他無關。換句話說,他從今以後都不想再看到我。」

  「孫揚真的這麼說?」

  「是啊。」她苦笑了一下。「他那天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的魅力對他毫無用處,因為他不會蠢得愛上我。我想我差不多該死心了,總不能老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我不認為孫揚說的是實話。男人有時是很死腦筋的,他們會為了維持那天殺的自尊撒下漫天大謊。」成可希頗有深意地道。「難道妳就打算這麼放棄?」

  谷苑芃靜寂了一下,才澀澀地開口,「不然呢?這原本就只是我一廂情願,強摘的瓜不甜,我總不能硬逼他愛我。」

  三個人同時靜默了下來,有半晌沒人再開口說話。

  好一會兒之後,成可希才緩緩地出聲道:「如果妳想證明孫揚到底愛不愛妳,我倒有個方法。」

  「是什麼?」路珈舞很感興趣地問。

  成可希傾身向前,開始慢慢說出她的構思。「……當然啦,整件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事先擬定可能遇到的種種狀況,才能確保這個計劃萬無一失。」她最後補充。

  「這倒是個好辦法。」路珈舞沉吟地點頭,轉向谷苑芃。「妳覺得呢?」

  「我……」她遲疑著,有些猶疑不定。「如果孫揚沒有上當呢?要是他知道我們聯合起來騙他,他一定會很生氣。」

  「如果能證明他真的愛妳,那不值得嗎?」成可希柔聲反問。

  谷苑芃咬住下唇。她不知道孫揚會怎麼想,但她無法忍受他們之間的僵局再度下去,若要突破這種情況,看來只有這個方法了……

  「好吧。」她終於說。「我想試試看也沒什麼壞處。」

  「那就這麼辦喽!」路珈舞眨著眼睛。「放心吧,妳有兩個和妳站在同一陣線的嫂子,這個計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苑芃打算回英國去……你知道這件事嗎?

  一整個早上,孫揚都在想這件他根本不知道的事。參與這項學術研究的主席正在台上發表他的高見,孫揚的眼睛直盯著閃動的幻燈片屏幕,卻連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甩甩頭,命令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會議上,可惜成效不彰。在發表個人對研究結果的建議時,谷苑芃的影子一再浮現,他眼前的幻燈片全部化成一張張她的笑臉。他真氣自己無法將她驅逐出腦海。

  不過這種情形過了明天就會改善。這個會議結束之後,他會搭明天一早的飛機離開台灣,或許這對他和苑芃來說是件好事──至少對他的研究工作而言是件好事。這幾天來他情緒不佳,巫定峪一見到他便退避三捨,連他的學生看到他都只想落跑。

  會議在下午三點钟結束。孫揚起身收拾著桌上的文件,巫定峪晃到他身邊來。

  「聽系主任說谷苑芃下學期不回學校來了。」巫定峪不知死活地直踩地雷。「真可惜,這麼優秀的學生居然不打算繼續進修,學校真是痛失英才啊。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我怎麼知道?」孫揚臭著臉,徑自走出會議室。

  「你和谷苑芃之間很不尋常,是吧?」巫定峪不睬他的冷漠,笑嘻嘻地跟了上來。「怎麼,和最近雜志報導的那位先生有關?這就是你最近陰陽怪氣的原因嗎?我覺得你應該要……」

  孫揚收住腳步,緊跟著他的巫定峪煞車不及的直往他背上撞,硬被彈退了好幾步。

  「如果你那麼愛管閒事,你該干的職業是狗仔隊,而不是商學院教授,巫先生。」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你想聊八卦,恕我不奉陪了。」

  「我只是問問嘛!」巫定峪一面摸著被撞痛的鼻子,一面抱怨地嘀嘀咕咕,「怪了,你這陣子是吞了火藥不成,連個玩笑都開不得?」

  孫揚沒理他,徑自大步行過走廊,手機在此時響了起來,他漫不經心地接起,「喂?」

  「喂,孫揚。」是成可希溫柔的聲音。「你在忙嗎?」

  「沒有。什麼事,大嫂?」

  「也……沒什麼事,你大哥原本說不想讓你知道,但是我想應該跟你說一聲。我擔心苑芃可能出事了。」

  出事了?他的心猛地一跳,開始猛烈撞擊了起來。「她怎麼了?」

  「她前幾天和我們碰面時,提到想離開台灣一陣子,到日本附近的某個小島去散散心。原先她還每天和我保持聯系,可是這兩天我打電話都找不到她,今天早上看了新聞,才知道沖繩附近海面有個台風,很可能轉成強烈台風……」

  孫揚過了足足十秒钟才理解成可希的意思,他的胃頓時往下一沉。

  「她是一個人去的嗎?」還是和那個姓袁的男人?「有沒有人和她一起?」

  「沒有,她是單獨去的。她只說是去某個小島,但沒跟我說得很詳細。她去之前有些感冒,臉色不太好,再加上台風可能造成通訊設備的損壞,我很擔心她是因為這樣才沒和我們聯絡……」

  該死!他閉了閉眼睛,極力克制翻騰的驚慌。「你們現在在哪裡?」

  在聽完電話那端的話之後,他只擠出一句,「我馬上過去。」隨即在巫定峪驚訝的目光中沖了出去。

  當孫揚沖進孫胥位在台北東區的辦公室時,成可希和路珈舞已經等在那裡了。

  「孫揚,你來了。」成可希迎了上來。

  「你們報警了嗎?」他劈頭就問。「現在情況如何?」

  「稍安勿躁,孫揚。」路珈舞鎮定地回答。「我們已經通知警方幫忙,但由於那附近的海域不屬於台灣管轄,所以大哥還在和日本方面聯系當中。你知道苑芃可能會在哪裡嗎?」

  「千葉島!」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憶起谷苑芃曾和他提過這個地點。天殺的,她台風天跑去那裡干什麼?這個小女人連渡假之前都不懂得看氣象報告嗎?

  「有個目標就好辦了。」成可希點點頭。「不過就算日本方面肯派出搜救隊,很可能也得等風浪平息一些才能派船過去……」

  「媽的!就算是刮龍卷風我也不管,我非要找到一條該死的船送我到那裡不可。」他想沖出辦公室,卻被成可希拉住了。

  「你先別沖動,孫揚。」她試圖安撫他。「如果苑芃真的在你說的那個小島上,我想她的安全暫時無虞。現在海面上風浪太大,我們就這麼貿然開船過去也不安全,萬一換我們被困住了呢?」

  孫揚瞪視著她,無法理解兩位嫂子為何能如此鎮定,彷佛苑芃被困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島上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他猜想那大概是不想讓他太擔心的緣故。

  「我該怎麼做?」他沙啞地問,「難不成我們就只能消極的等待嗎?」

  「孫胥剛才已經打過電話,請他的朋友出借一架直升機,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路珈舞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希望苑芃平安無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座島上,如果被暴風雨困住了,又無法和我們取得聯系,那……」

  想到她正生著病,面臨通訊和糧食斷絕的危機,還可能被島上的野生動物攻擊,再加上台風所帶來的驚濤駭浪……一幕幕恐怖的景象掠過孫揚腦海,恐懼攫著他的心髒。他覺得奇怪的頭昏、發冷,心思遲疑地運作著,那些可能性令他頭皮發麻。

  他正要開口,孫胤和孫胥同時走了進來。

  「我們問了苑芃的律師丁聿銘先生,他給了我一個可能的地點,苑芃應該就在距離沖繩島不遠的千葉島上。」孫胥開門見山地宣布。

  「有個朋友願意幫忙出動直升機到那附近的海域,不過顧慮到回程還有苑芃,所以只能搭載一個人過去。」孫胤冷靜地望向眾人。「我看就由我過去接……」

  「不,我去。」孫揚立刻向前,表情緊繃,似乎正在極力控制翻湧的情緒。「直升機在哪裡?」

  「已經在機場等著,隨時可以出發,不過還得和日本方面的搜救隊做些配合……」孫胤沒有說完,因為孫揚已經以搶銀行的速度奪門而出。

  空氣靜寂了將近一分钟,最後是孫胥用力清清喉嚨。「呃,女士們──」他禮貌地打破沉靜。「我剛才沒說錯台詞吧?」

  「沒有,你表現得太優秀了。」路珈舞玩笑地拍拍老公的臉。

  「這招有用嗎?」孫胤問老婆。「如果孫揚發現我們聯合起來騙他呢?」

  「到時再見招拆招,咱們就先別窮擔心了。」成可希笑咪咪地道,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我有預感,這場引君入甕的戲碼還有得瞧呢!」

   谷苑芃地坐在綿延的沙灘上,凝視著平靜無垠的海面。

  千葉島是她熟悉的地方,島上遍布著茂密的樹木和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往常她來到這兒都是為了休息,拋卻一切工作上的雜事和牽絆,到這兒輕松地渡過悠閒時光,然而這回的心境卻大不相同。

  來到千葉島已經五天了。五天來,她在淺灘處游泳,在沙灘上漫步望著夕陽西下,或者窩在屋子裡看一些少有時間閱讀的書籍。她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無所事事的時光,每天就坐在沙灘上吹海風,對著飛翔的海鳥發呆,想著孫揚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會來找她嗎?還是根本置之不理?知道孫揚不愛她是一回事,印證它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認為自己能承受那樣的沮喪和失望。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在沙灘上撿拾貝殼串成一條條珠煉,將它們當成裝飾品掛在窗台前來打發時間。雖然那對她低落的情緒沒有幫助,但至少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剛開始幾天的孤單還可以忍受,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海面上仍然渺無人跡,連條船的影子都沒有,令她的心情更達絕望邊緣。直到今天早上,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等待只是徒勞,孫揚顯然根本不打算來了。

  她靜靜地站在沙灘上,任漸強的海風吹拂著她。好像要下雨了,她模模糊糊地想著。這兩天天氣一直不太平穩,天空也一直灰蒙蒙的,雖然沒有飄雨,但強勁的海風仍有些冰涼,將她的衣裳吹貼在她身上。

  當那陣轟隆隆的響聲鑽進她的耳朵裡時,她正出神凝視著一只海鳥滑翔過海面,一時間不知道那個聲音是從哪裡來的,直到她瞧見遠方的天際出現一個黑點,而後黑點愈來愈大,逐漸轉成一個清晰的物體時,她才有如大夢初醒般地頓悟過來。

  她屏住呼吸,感覺沉寂已久的心跳開始加速躍動。那架巨大的黑色怪物在她的頭頂盤旋,強勁的風刮卷起地上的白沙,然而她只是呆愣地站著,盯著站在機艙門邊的熟悉身影,即使還沒看清他的輪廓,那副偉岸的身形也絕對是孫揚。

  她突然覺得雙腿發軟,第一個念頭便是跑進去屋裡躲起來,可是孫揚已經看見她了。他甚至沒等直升機停穩便跳下沙灘,直直地朝她奔了過來,她的身體像被定住了般無法動彈,任他一把將她掃進懷裡,擁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苑芃,妳還好吧?妳沒有生病或受傷吧?」他沙啞地問,雙手急切地撫過她單薄的身軀,心疼她被海風吹得冰涼的手臂。「妳這個小笨蛋,居然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谷苑芃沒有回答,因為他把她抱得好緊,緊得她肋骨發痛,但是她不在乎。她抬起手臂環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高興得無法出聲。他終於來了!他是真實的,不是她的想象。

  「苑芃?」察覺她不說話,他微微松開懷抱,俯視著她的臉龐。

  她看著他糾結的眉峰和布滿紅絲的眼睛。他累壞了,她愧疚地想,伸手輕觸他微扎的下巴和臉頰。他看來一副好幾天沒睡好的模樣,可見這幾天的煎熬對他一定也不好過。

 「我沒事。」她用舌尖潤了潤唇,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你怎麼來了?」

  孫揚先是因她的毫發無傷而松了口氣,卻在聽到她的問話之後又緊繃了起來。

  「怎麼,我不該來?」他板著臉問。「還是妳預期的人不是我?」

  他惱怒的質問令她抬起眼眸,沒有預料到他會問這句話。

  「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兒。」她只能吐出這一句。

  「是嗎?」他抿抿唇。「那個姓袁的家伙呢?他對妳還真是關心啊。」

  他怒氣沖天的表情令她咬住嘴唇,頭垂得低低的。

  孫揚不由得心軟了下來,最後終究是擔憂大過於其它情緒。他輕歎一聲,再次緊攬住她,嘴唇輕拂過她的前額。

  「妳沒事吧?」他喃喃問道,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嚴厲些。「大嫂告訴我妳生著病,擔心妳是被困在這座島上。以後不准妳再這麼做,聽到了嗎?」

  她柔順地點頭,不敢說話。她覺得很抱歉、很抱歉……卻也很快樂。他是真的在乎她,否則他眼裡不會有那麼深的關切和憂慮。這個認知驅散了所有的沮喪和失望,她開心的想對全世界喊出她的喜悅。

  孫揚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聽見身後轟隆隆的引擎聲加大。他回過頭去,只瞧見直升機緩緩上升,開始駛離島上。

  「喂,等等!」孫揚放開她,往前追了兩步,然而他的聲音被隆隆的聲響蓋了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直升機加速駛離,在遠方天際成了小小的一點。

  「他跑了!」他瞪著空無一物的前方,不可思議地道:「他居然把我們兩個丟在這裡,然後跑掉?我一定要去跟他的老板投訴。」

  「是我要他這麼做的。」谷苑芃清了清喉嚨。在他調轉目光望向他時,努力著不往後縮。「他過兩天會再來接我們回去。」

  孫揚的眼睛倏地瞇起,看著她閃爍不定的眼神,開始有些明白了。

  「意思是,他本來就知道妳在這裡,是嗎?」他慢慢地出聲,「妳沒有生病,和我大哥、大嫂他們也沒有失去聯絡?」

  她低垂著頭,沒有說話,但那已足以令孫揚了解一切。

  「換句話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為了引我到這兒來,是嗎?」他輕柔的嗓音令人不寒而栗。「回答我,苑芃。」

  谷苑芃猶疑著,最後決定豁出去了。「有台風是真的。」她小聲說。

  她不必看他,就能從灼熱的皮膚中察覺他如炬的目光,她一點也不敢抬頭確定他的怒氣有多強烈。

  「你們聯合起來要我!」他平靜地指控道,聲音冷的令她寒毛直豎。「妳嫌妳的生活還不夠多采多姿,需要開這種窮極無聊的玩笑來找樂子嗎?谷小姐。還是看著我像個瘋子般團團轉、擔心妳會受傷或斷糧而憂慮得快要發狂,能令妳感到愉快?」

  「不是的,孫揚。」他的逼近令她直往後退,但她仍鼓起勇氣解釋,「我只想知道你愛不愛我。如果你沒有來,我今後都不會再去打擾你……」

  「而我來了,證實了妳的假設,這樣妳滿意了?!」他粗魯地攫住她的手,眼睛幾乎要爆出火來。「是的,我愛妳!這就是妳想聽到的嗎?現在妳知道了,妳可以得意揚揚的到處炫耀,因為又有一個男人栽在妳手上。」

  「沒有別的男人,孫揚。」她輕聲說,不被他猛烈的怒氣所影響。「我只要你。」

  他看著她的眼神足以令最堅硬的鋼鐵融化。「很好!」他咬牙切齒地迸出。「如果這是妳要的,那我就成全妳。」

  他俯下頭狠狠地覆壓住她的唇,猛烈地、狂放地吻她,有如壓抑已久的情感在這一刻崩塌失序。他的手瘋狂地摸索她的曲線,手臂環緊她的腰將她壓近自己,擠壓她去感覺他飽脹的欲望,即使她訝異的喘息也無法令他停止。

  他要她!那股迫切的饑渴已經壓抑得太久了,只要能擁有她,他願意化成灰燼,隨風而去,伴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

  他的唇往下探索至她柔嫩的頸窩,感覺她的身軀柔軟了下來。她柔聲歎息,手指掐進他結實的臂膀肌肉,以無法抗拒的熱切狂亂地響應他的吻。他突然抬起頭來,眸中燃著她從未見過的光采。

  當他一把抱起她朝屋裡走去時,他的唇仍未離開她的。她幾乎沒有察覺他一腳踹開臥室的門,只感覺自己的背觸及柔軟的床褥,他龐大的身軀隨之壓下。她整個身軀都因他熾燙的撫觸而燃燒著,不在乎他的怒火是否會灼傷她,不在乎他狂暴的吻是否帶著懲罰的意念,重要的是他要她,她是他的!

  孫揚突然停了下來,一肘撐起身子,她以為他要離開她了,但他只是伸手到兩人之間摸索著她衣衫的扣子,將薄薄的衣衫扯離她的肩膀,再來是緊貼住她長腿的短褲。她扭動著身軀幫他褪下衣物,雙手急切地觸摸他背脊平滑結實的肌肉,舌尖輕舔他堅實的臂膀,渴望兩人的身軀毫無阻隔的相觸。

  孫揚從喉間擠出一聲濃重的呻吟,手指纏進她頸後的長發,感覺她優雅的手臂和長腿將他緊緊纏繞。她熱情迎上他的吻和撫觸,身體熱切地跟隨他的領導。她已經等待了如此之久,只為了歸屬於他。

  「小妖精。」他粗嗄地咕哝,小心地撐住自己大部份的重量,熾熱的唇順著她纖細的鎖骨蜿蜒而下,聽見她喉間發出細碎的喘息。他試著想慢下來,想冷靜的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他轟隆隆的腦袋根本無法運轉。

  她以同樣迫切的渴望回應他,那盲目的狂熱將他的欲望沖擊至最高點。他降服地低吼一聲,慢慢地沉入她的體內,聽見她微疼的喘了口氣,感覺她的身體抗拒地畏縮了一下。

  他顫抖地將臉埋進她散亂在枕上的發絲,碩健緊繃的肌肉貼住她柔細的肌膚,感覺她纖細的身軀微微發著抖。他努力控制自己狂猛的欲望,想給她時間適應,但是她不要他溫柔。她愛撫他堅硬的肩膀,身體回應地向上拱起,慌亂地迎合他折磨人的律動,邀請他更深入的探測,讓他僅存的自制力全然崩散。

  他的腦袋灼熱的無法再思考,甚至不再存在,只能盡力將自己融進她的身體裡,任那最終的解放驅策著他們。

  至少這是他可以給她的。在爆發的烈火將他倆燒融成灰燼之際,他狂野地想著。無論此刻她心裡想的是誰,至少現在她是他的。今天,還有今晚,她就在他懷中,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當窗外的微光從虛掩的窗簾透進床上時,谷苑芃便醒了。

  她睜開眼睛眨了眨,感到身體有些僵硬,許多她從來沒注意到的部位都在痛。她先是輕攏秀眉,隨即憶起了發生的事。

  她微微紅了臉,然後甩甩頭發,唇角不由得泛起一絲放蕩的微笑。她輕輕翻了個身,就著微弱的晨光打量著那張熟睡的男性臉龐。即使在睡夢中,他的手臂仍然霸道地擱在她的腰上,將她的身子圈在他溫暖的懷抱之中,那莫名的保護和占有欲,令她心中滑過一道甜蜜的暖流。

  孫揚愛她,而她也已經完全屬於他,鐵證如山,他再也不能否認這個事實了。

  她閉上眼睛,露出夢幻般的微笑。她現在是個女人了,和她心愛的男人同床共枕。她體驗著這種嶄新的感受,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她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的笨拙和生嫩,她記得他說過男人喜歡有經驗的女人,如果她令他失望了怎麼辦?

  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兒,她感覺孫揚動了一下。她原想立刻閉上眼睛裝睡,然而他已經撐起手肘來看她,眼神十分清醒。

  她突然覺得羞於面對他,只能垂下目光。「早安。」她想裝出若無其事,沙啞的聲音卻洩露了她的不安。

  孫揚沒有回答。他俯視著她,手臂仍舊圈住她纖巧的身子。她的眼眸柔和氤氲,嘴唇因他昨夜狂暴的吻而紅艷微腫,秀發狂野的披散在雪白的枕上,看來不可思議地美麗誘人。

  這段日子的分離更加深了他的思念,令他幾乎按捺不住想再俯下頭去狠狠吻個夠。他用了聖人般的意志力克制住欲念,強迫自己面無表情。

  「該是我們談談的時候了。」他緊繃地道。「妳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她故意裝傻。「我們聯合起來騙你的事?那個你已經知道了。」

  「妳是處女,該死!」他猝然出聲,臉色和心情一樣糟。天殺的,他是個夠成熟也夠冷靜的大男人,在他有生之年從未讓欲望凌駕過理智,然而昨晚這個小女人卻摧毀了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而且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如果你記性夠好的話,我告訴過你沒有別人,不過我想你根本不信!」她先是火辣地回嘴,隨即又像領悟什麼似的,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垮下肩膀。「是不是……我讓你失望了?」她可憐兮兮地問。

  孫揚瞪視著她。老天,在他痛恨自己絲毫沒有溫柔、像只欲火焚身的野獸般撲在她身上奪取她的童貞時,她居然還擔心會令他失望?

  他從來沒有勾引純潔少女的習慣,尤其她還是他應該視為妹妹的對象。以她赫赫有名的頭銜,她光鮮亮麗地周旋在眾多追求者之間,再加上她還在他們相遇的那晚忝不知恥地勾引他,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性感尤物怎麼說也不可能未經人事。

  看出他內心的騷動,她輕柔地開口,「如果你事先知道了,你會改變主意嗎?」

  「至少我不會這麼粗暴,我很可能會傷了妳。」他粗聲道,翻身坐起,雙手爬過一頭亂發。「別告訴我妳成年之後從來沒交過男朋友。」

  「當然有。」她坐直起來,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我是有一些比較熟稔的異性朋友,也和其中一些有過較為深入的交往,但他們都只能算是哥兒們,對我的意義不大,更不可能發展到進一步的關系。」

  陰影遮住他大半的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以妳的名氣和財富,妳可以得到任何一個妳想要的男人。」他片刻後才道,聲音仍然緊繃。

  「但是我只要一個男人,你!」她按住他的手臂,輕柔但堅定地說:「或許我們都沒預料到會發生這件事,但我一點都不後悔。」

  他覺得他的喉嚨緊縮,幾乎發不出聲音。以他對她的了解,他早該知道她是個律己甚嚴的女孩,他卻將她想到最不堪的地方去。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是個如何自以為是的大傻瓜。

  「很好,妳的確達到妳的目的了。」他勉力將視線自她赤裸的肩膀上移開,不帶感情地道:「這就是妳所謂的吸取經驗?妳引誘我跟妳上床,是為了讓那個姓袁的男人吃醋嗎?」

  「不對!」她柔聲否認。「是你,孫揚。我是想讓你吃醋。」

  他將視線拉回她臉上,視線和她交鎖。「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在等你。」她的聲音仍是貫有的輕柔。「我愛你。」

  雖然他文風未動,她仍然察覺出那句話對他的影響力,以及他隱藏在冷靜外表之下的震驚和撼動。他的喉結滾動,眸中有種狂猛的神情,彷佛正試著冷靜分析整個狀況,卻連他想強裝鎮定都無法如願。

  「妳顯然全力誤導我認為妳是個不甘寂寞的花蝴蝶。」他平靜地敘述像是指控。

  「我告訴過你那些绯聞大都是空穴來風。雖然有些是我故意安排的,但大部份都是……」察覺自己說溜嘴,她閉上嘴巴。

  「妳故意安排的?」他以危險的語氣輕柔道。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他看來一副快殺人的模樣。她咬著嘴唇,硬著頭皮點頭。

  孫揚瞪著她好一會兒,納悶自己怎麼能在想掐斷她美麗的小脖子之余,還想狠狠地將她摟進懷裡,吻得她無法呼吸。

  你是著了她的魔了,孫揚。他在心裡喃喃自語。那雪白的嬌軀在薄薄的被單下凹凸有致地起伏,令他的腰間一陣竄起,未熄的欲望又開始蠢動。上帝,在經過一整晚的瘋狂纏綿之後,他怎麼可能立刻又想要她了?

  只要她靜靜地坐在那兒瞅著他,對他綻開羞怯的笑靥,就能令他欲火攻心,沖動的像個幾百年沒見過女人的山頂洞人,狂暴的像只嗜血的野獸。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雙手插進濃密的發絲裡。她靠近他,兩手環抱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平滑的背上。

  「我愛你。」她低語,代替道歉的話。

  她感覺他的背脊僵硬,還來不及發問,他已經下床抓起長褲套上,將她的衣服披上她的肩膀。

  「等天亮之後,我會打個電話請人送我們回去。」他只簡單地說了一句。

  谷苑芃怔了怔,看著他開始套上其它衣物,在房間裡來回走動。就這樣?在他們那麼熱情的整夜做愛,在她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交給他之後,他的反應就只是這樣?

  「我以為經過昨晚之後,我們之間會有些改變的。」她強迫自己發出聲音。

  他側過頭來看她。「妳指什麼?」

  他冷峻的表情令她有些怯懦,但僅存的一絲勇氣逼她開口。

  「你……我們……」她吞咽著,垂下眼睫,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你不娶我嗎?」

  有好半晌,她只是盯著他僵硬不動的身軀,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她等著他說好,等著他走回來給她一個結實有力的擁抱,告訴她他也有相同的渴望,然而長長的三分钟之後,她終於知道他什麼都不打算說了。

  她的心彷佛被重重一擊,先是被掏空般的茫然,而後是侵入骨髓的寒冷。他的沉默比刀更利,比拒絕更殘忍,將她的心劃開一道深長的傷口。她咬緊唇瓣,抗拒著一波波的昏眩,強迫自己的背脊挺直。

  「我懂了。」她想保持尊嚴地起身,孫揚卻更快一步拉住她的手。

  「別這樣,苑芃。」他壓抑道。「昨天晚上我們沒有避孕,妳很可能會……」

  「懷孕?」她平靜地接口,沒有看他。「放心吧,從我打算勾引你開始,我就做了萬全的准備。我或許有些瘋狂,但還不至於笨到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我不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去試圖綁住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無意在違背你的意願下改變你的原則。反正和男人上床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總該有個男人來解除女人的禁锢。你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我也不會再自討沒趣,今後我會遵守承諾,絕不會再去打擾你。」

  沒有等他說話,她掙開他的手,拾起衣物進了浴室,門輕輕地阖上了。

  孫揚直瞪著那扇門,不知道為什麼感到如此空虛,彷佛她剛剛關上的不止是那扇門,也連帶挖走了他的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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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成可希簡直不敢相信她們的計劃會完全失敗。

  「怎麼可能?」路珈舞和她一樣瞠目結舌。「那天他急吼吼地沖進來,表情就像發了狂似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愛妳。」

  「或許他愛我,但顯然還沒愛到足以讓他向我求婚。」谷苑芃心灰意冷地道,將她的行李箱從衣櫥裡拖出來,把衣服全往裡塞。「我已經決定了,既然他不要我,我就該識相點別再去纏著他,我已經懶得再把自己硬塞到他手上去了。」

  「也許孫揚還沒有准備好,畢竟當時你們的情緒都不穩定。」成可希試著勸服她。「那天我打電話給他,告知妳生了病被困在那個小島上,他沖進來時整個臉色白的嚇人,我從來沒見他那麼心慌意亂過。」

  「他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做好准備。如果他要我,他不會像仇人一樣瞪著我,好像愛上我是滔天大罪。」她忿忿地抹去臉頰的淚水。她才不哭,絕對不要為那個可惡的家伙掉眼淚。這該死的渾球!「妳們別再勸我了,我要離開這裡,離得他遠遠的,從今以後不要再見到他。」

  成可希和路珈舞面面相觑了半晌,後者無奈地聳聳肩,顯然知道無論如何都說不動她的決心了。

  最後是成可希打破沉靜,「妳打算去哪裡?」

  「不一定,可能會先到意大利去,那兒有工作等著我。」她不認為現在的她有心情工作,但有事忙總好過她待在台灣胡思亂想。孫揚不要她,他的生命不歡迎她參與,任她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只要想到這個,就令她的心一陣扭攪,淚水又即將決堤而出。

  「既然妳已經決定了,我們也只好尊重妳。」成可希溫柔地道。「妳會和我們保持聯系嗎?」

  「我會的。」

  「那如果孫揚問起,妳要我們告訴他去哪裡找妳嗎?」

  「不!」她斷然搖頭,表情平靜但堅決。「謝謝妳們的關心,但是我想一個人好好冷靜一陣子,他應該也是。」或許孫揚根本不會找她,也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找到下一個可以替代她,又不會威脅到他單身主義的對象了。

  想來真令人心痛!

  「如果妳堅持的話。」路珈舞看來不表贊同。「我還是不認為孫揚會就此作罷。」

  「會也好,不會也罷,反正那都與我無關了。」谷苑芃閉了閉眼睛,眨回又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不,她不能退卻,不能改變心意,她必須離開,她無法再忍受另一次拒絕。她必須忘了他,即使這會令她心如刀割,即使她很可能永遠都做不到將他驅逐出腦海……

  但至少,她應該試試的。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

  「孫教授,你有什麼結論和建議?」

  孫揚回過神來,同桌的九位教授同時回頭看他,等著他的回答。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會議,主導著整個研究計劃的方向和主題,也關系到是否能如期完成或延宕。他從不曾在這麼重要的學術研討會議中分心過。

  「孫教授?」主席困惑地重復。

  「我想再聽聽幾位教授的說法之後再做結論。」他勉強回神說道。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們剛剛討論的是什麼計劃。

  主席微微點頭,然後請另一位教授上台解說他的看法。

  孫揚深吸口氣,命令自己專心一點。他仔細聽了幾位教授的提案,也表決了幾個重要的決策,然而隨著時間過去,窗外的天色由明轉暗,他愈來愈無法不去想到谷苑芃。

  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她了,自從他們離開千葉島之後,苑芃就再也沒理過他,也不接他的電話。原先他還以為讓彼此冷靜幾天,給彼此一段調適期對他們都有好處,畢竟他還有公事必須回美國處理,而苑芃看來也需要好好休息。

  沒想到幾天後他趕回台灣,卻發現苑芃消失了。她住的地方人去樓空,她的電話無人接聽;他的兩位嫂子堅稱不知道她的去處,而他打電話去問經紀公司,高天發的答案卻是她到歐洲旅行去了。

  「不好意思啊,孫揚。不是我不告訴你芃芃的行蹤,而是芃芃跟我要了幾個月的長假,也沒讓我知道她去了哪裡。」高天發一副愛莫能助的口吻。「認識芃芃這麼久,我從沒見過她像這陣子這麼悶悶不樂。你到底做了什麼,會讓她躲著你、連你的電話都不肯接?」

  他做了什麼?他只不過現在才發覺自己是天下第一號大渾蛋而已。

  他愛她!差點失去她的恐懼令他再也無法否認自己的感情,這段日子以來的思念更加深了他自我唾棄的情緒。他向來是個潇灑的人,女人對他而言只是調劑品,他只會和她們做朋友,絕不會有機會讓她們越雷池一步。

  然而即使這麼理智地提醒自己,他仍然無法遏止地想著她。他想起她愛笑的臉龐,想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她像個帶著魔杖的小精靈般毫無預警地闖入他的心,讓他毫不設防地跌入她布下的情網。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早已悄悄地爬進他的心坎裡,他似乎愛了她好長一段時間,直到現在才猛然覺悟。也許在內心深處,他仍一直掛念著那個甜蜜愛笑的小女孩,所以他對感情從來沒有認真過。

  會議還在進行,他的思緒卻又開始飄離,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午後……

  「揚哥哥,我好喜歡你喔!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當你的新娘子。」

  「只怕妳長大以後交了男朋友,就會把揚哥哥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不會。我一定會記得你,你也不可以忘記我喔!我們來打勾勾。」

  而當他再度和她相遇的那天,見到她的第一眼,他早已解除了武裝,徹底投降!

  想起他是如何冷漠地對待她,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想念她,想極了!然而瞧瞧他做了什麼?他居然為了那可笑的自尊,用最糟的態度和響應把她氣跑了。痛苦和悔恨的情緒一直啃蝕著他,令他的夜輾轉無法成眠。

  想到那個姓袁的家伙此刻很可能正擁著她,吻那屬於他的芳唇,撫摸那屬於他的光潔肌膚……他惱火地別開這些念頭。等他結束掉這個該死的會議,他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英國,就算得把整個歐洲翻過來他也不管。

  即使她結了婚,他都打算不擇手段地把她搶回來,即使得和那個姓袁的拔槍決斗也在所不惜。

  好不容易冗長的會議結束,幾位教授約好到一家餐館用餐,孫揚正想找個借口退出,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孫教授。」

  孫揚停下腳步,看著一位女助教朝他快步走來,將手上的名片遞給他。「大約一小時前,有位袁先生來找過你,我告訴他你在開會,他說他會在這家餐館等,無論你開會到多晚都沒關系。」

  孫揚接過名片,上頭是一家波士頓著名的餐館,還有一張印有袁至剛公司和頭銜的名片。他臉色一沉,將手中的名片握緊。

  怎麼,袁至剛是來向他示威嗎?這下子正好,他正想找這個姓袁的來練練拳頭,既然他主動送上門來,也就省得他浪費時間了。

    咖啡館裡,孫揚坐在袁至剛對面,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也幾乎一樣高大的男人。

  不長不短的五分钟過後,他終於徹底了解到中國人的一句俗語──

  情敵相見,份外眼紅。

  平心而論,這個姓袁的家伙條件還真不差。孫揚頗不是滋味地想著。當他十分钟前走進這家位在市區的咖啡館時,袁至剛正悠閒地喝著他的第四杯咖啡,翻著最新一期的財經雜志,一點也沒有久候的不耐煩。

  直到他在袁至剛對面坐下,袁至剛才移動姿勢,抬起頭來打量他。孫揚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裡看來是什麼樣子的,但卻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或許他的外貌看來冷靜如常,但只有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實一點也不平靜。

  這陣子以來對苑芃的思念,再加上納悶這個男人的動機和目的,讓他實在表現不出「男人的風度」這種東西。

  「孫先生。」袁至剛率先打破沉靜。「不好意思,沒打擾你開會吧?」

  「沒有。」孫揚扯動嘴角,先禮後兵。

  「我姓袁,相信你對我應該不陌生。」袁至剛繼續說道,挑著一眉看他。「既然我們都認識苑芃,而且都和她十分熟識,我就不和你客套了。不介意我叫你孫揚吧?」

  「我不知道你和苑芃已經稱得上『十分熟識』了,袁先生。」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這句話有點酸溜溜,不過如果周刊的報導屬實,這麼說倒也不為過,即使那個事實令孫揚心裡不爽到了極點。

  「我知道你對我有些誤會,這也是我來找你的目的。」袁至剛的態度仍然十分悠閒。「為了不想讓你繼續敵視我,我想我最好直接說重點。我是苑芃的大哥。」

  「大……」孫揚的下巴掉了下來,滿臉愕然。但立即的,他便冷靜下來,腦袋裡快速地分析整個狀況,而後讓理性接掌全局。即使心裡再驚異不過,他也沒有顯露出情緒在臉上。「你的姓和她不同。」這句話只是純粹好奇。

  「我和苑芃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父親在娶苑芃的母親之前,曾有過一次婚姻紀錄,我從母姓。」袁至剛解答了他的疑問。「我母親過世之後,我父親才將我接到英國同住,那年苑芃十一歲。家父和苑芃的母親車禍過世,我和苑芃便成了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尊敬我這個大哥,我也同樣疼愛這個唯一的妹妹,我絕不容許有人傷害她。」

  兩個男人目光交接,孫揚接到了濃濃的警告意味。

  「對於這點,我和你有相同的認知。」他平靜地說道。

  僅一瞬間,他們便知道彼此之間不會再有敵意了。

  孫揚原先有些防衛的表情放松了下來,轉成較為平和的口吻,「苑芃沒和我提過她有個大哥。」

  「我想她是故意不提。」袁至剛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料錯的話,她正巧妙地布著一盤局,四周擺滿了拉弓的士兵等著你往坑裡跳,而且她成功了。」

  「沒錯,而且被箭射得千瘡百孔。我想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只刺猬了。」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你這個妹妹顯然有把人逼瘋的本事──也許是嗜好,我想。」

  「看來她把你整得很慘。」袁至剛愉快地評論道。「怎麼回事?」

  孫揚頓了頓,才簡單地將整個情況敘述了一遍。

  「難怪我上次見到苑芃時,她正在收拾行李准備回英國去。」袁至剛若有所思地輕撫著鼻梁,而後一只手伸出制止他。「別問我她現在在哪裡,答案是我不知道。只要她存心躲你,你就算把整個英國都翻過來也找不到她。」

  見他洩氣地垮下肩膀,袁至剛瞥了他一眼,才溫和地接續道:「雖然我並沒有參與苑芃的童年,但我對你卻毫不陌生。

  「我和苑芃剛開始相處的那幾年,她一直吱吱喳喳地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揚哥哥買了只大玩具熊送給她、揚哥哥帶她去吃好吃的冰淇淋、揚哥哥教她數學和拼字,她將來長大了一定要當揚哥哥的新娘等等。我原本以為那只是小女孩天真的願望,沒想到她不但是認真的,而且還一心一意非達成願望不可。」

  「我知道。」他一會兒後才悶悶地回答。

  「也因為知道她對你的感情,我這個大哥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信任她的選擇。」袁至剛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地盯住他的。「你知道,在她結婚或滿二十五歲之前,她名下的巨額遺產由丁律師和我共同監管,我絕不容許有人是為此目的而接近她。」

  「你最好把話吞回去,袁至剛。」他低沉地開口,聲音中隱含的威脅令人不容錯認。「我要的是她的人,和她該死的遺產無關。這種貶低苑芃、也是貶低我人格的暗示,我不希望再聽見第二次。清楚了嗎?」

  兩個男人目光再度相接,在空氣中燃出火光。半晌過後,袁至剛才微微點頭。

  「我相信你,也相信以苑芃的聰明才智,她不會不清楚哪些男人接近她是另有目的。她一向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即使那個家伙在我們看來根本是個既愚蠢又冥頑不靈的驢蛋。」

  「多謝你的稱贊。」孫揚慢吞吞地道,一手爬過頭發。「我現在不但知道她聰明絕頂,還知道她擁有遠超過男人的堅強意志。我懷疑還有什麼是我根本不知道的?」

  侍者在這時送上了咖啡。袁至剛沉向椅背,等侍者離去之後才再度開口,「苑芃的童年是在美國渡過的,你應該知道她小時候是個害羞的孩子。也許是父母經常不在她身邊,所以她很了解孤獨的感受。

  「到了英國不久,她開始從外頭帶一些流浪動物回家來,貓、狗、受傷的鳥,所有你想得到的動物她通通收留過,並且細心地照顧牠們直到有人收養為止。等到她有能力之後,她的善心開始擴大到人,她認養了無數個第三世界國家的孩子,每年親自寫信、寄明信片,只要有空就會親自去探望他們。

  「她還用她母親的名義設立了一個專門的基金會,利用她模特兒的身份參加各項公益活動,義賣她穿戴過的衣服和珠寶手飾,將所得全部用在幫助那些孩子們身上。這些事她從來不提,因為她無意居功,只是純粹想盡一己之力。」

  孫揚靜靜地聽著,試著消化這一長串關於谷苑芃的過往。這是另一個苑芃,一個離開美國之後獨立成長、他所不了解的苑芃。他想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是如何孤單地待在一個冷清清的大房子裡,渡過只有貓狗陪伴的少女時期,那個畫面令他心痛。

  「我想你不知道這些事。」袁至剛同情地看著他。

  「的確,顯然我對她的了解少之又少。」他的聲調有些郁悶。「如果她一個人能做這麼多事,那她根本不是個人,而是個女超人。就算她連高中都沒畢業,她也遠比她表現出來的要聰明的多了。」

  「苑芃連高中都沒畢業?」袁至剛揚起一眉。「她告訴你的?」

  他的表情令孫揚警覺起來。「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雖然苑芃十五歲就進了模特兒這個圈子,但是她一直把她的時間安排分配得很好。她是牛津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法律和經濟系雙學位。」

  見他滿臉驚愕,袁至剛顯然感到很有趣。「怎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見鬼了,他怎麼會知道?孫揚低咒了一聲,眉頭皺得緊緊的。可是他早該知道的!當她在講台上發表那篇洋洋灑灑的精采演說時,他早就該察覺出她絕不是像她鬼扯的那樣,是「為了演戲而來體驗學生生活」。

  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根本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自從遇見她以來,她就把他的腦袋變成一坨漿糊,連他自己原本要「幫她找個丈夫」的偉大情操都忘得一乾二淨,更遑論提其它了。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事?」

  「這個答案你得去問她本人,不過我可以猜到七八成。因為你一開始認定她是不學無術的小太妹,為了給你一點顏色瞧瞧,她也就姑且將錯就錯,誰知道後來情況失控,這個誤會也就愈滾愈大。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你早該看出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女孩,如果她是,她不會固執地守著一個天真的承諾,一心一意只想嫁給你。無論她做了什麼,都是緣自於她愛你,她從來無意傷害任何人。」

  「我明白。」孫揚深吸口氣,壓抑地開口,「我會找到她的,無論用任何方法、花多少時間,我都要讓她知道我愛她。」

  「即使代價是你奉為圭臬的單身主義?」

  「去他的鬼主義。打從我遇上那個小女人開始,她就把我的腦袋攪得一塌糊塗,所有的原則都變成了屁,這下子你滿意了吧?」他粗聲吼道。

  「好極了,總算你還不至於覺悟得太晚,否則我就得幫芃芃揍醒你了。」袁至剛面不改色地點頭。「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芃芃這輩子都不打算原諒你,起碼你們之間的誤會都解釋清楚了,你也不至於死得不明不白。」

  「去你的!」

  袁至剛咧嘴而笑。「保重吧!根據我對芃芃的了解,我不認為她會這麼輕易原諒你。她會先讓你嘗嘗苦守寒窯、望穿秋水的滋味,再決定你值不值得她回頭。」

  「謝了。」孫揚從鼻子裡哼了聲。「你到底是想幫忙,還是想袖手旁觀、幸災樂禍?」

  「事關苑芃的一生幸福,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不過依目前的情況來看,要找苑芃簡直是大海撈針,還不一定撈得到,我有個逆向操作的方法,你願不願意試試看?」

  「是什麼?」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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