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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敢不敢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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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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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2: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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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亮的街燈,將遠處一男一女的身影拖得長長的,男子表情有些不悅,雙手閒插在口袋,女子身穿質樸的洋裝,優雅地立著,小巧的皮包扣在腕間,等待男子開口。

  「一定要那麼早回去?明天是星期日。」

  「可是我明天還要去早餐店打工,你知道的。」席寶琳微斂著眉,聲音是輕柔,眼神卻已黯下。

  「還是我們到妳家,再聊聊天,我不想今晚的約會就這樣結束。」

  「我爸爸可能已經睡了,我擔心會吵到他,對不起……」她為難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妳就只會說對不起」男子感到不耐煩,突然放大音量。

  「小聲點,會吵醒我爸的。」她壓低音量,拉著男子的手臂。

  男子反手一握,將她扯進懷裡,低頭就要吻下。

  她連忙將臉側過一邊,一手擋住男子的唇。

  男子求歡不成,滿腔慾火已經轉為怒火,現在連一個吻也得不到,更是火上添油,氣得一把推開她。

  「我們交往快三個月了,妳說要結婚後才能上床,連要個晚安吻都這麼難,妳是不是真以為自己是鑽石鑲的,高貴得碰不得?」

  「不是……我只是還沒準備好……」

  「呿,這種事要什麼準備?像妳這種保守的性格,再有耐心的男人也沒辦法跟妳交往下去。」男子急色攻心,先前表現得敦厚有禮的風度已然消失。

  「我要進去了,晚安。」席寶琳頭一低,就要轉身離去。

  「慢著,今天我要跟妳說清楚。」男子拉住她。「妳到底是不是真心跟我交往?如果不是,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和金錢,我對妳已經夠包容了。」

  他是很喜歡席寶琳,活了三十二年,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簡直像從童話裡走出來的仙女一樣,當初,她答應試著和他交往時,他樂得好幾個晚上睡不著。

  只是……漸漸地,他發現她不是仙女,而是個灰姑娘。

  家裡窮就算了,還有一個坐輪椅的父親,一天到晚工作也還不完之前為她父親治病欠下的一屁股債。

  她是灰姑娘,他可不是王子,錢也是要很辛苦才賺來的,沒必要為了一個女人背上負債。

  只是交往的這幾個月,他也是盡心盡力地付出,買了昂貴的禮物送她,還送了不少補品給她父親,既然是男女朋友,親嘴、上床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結果,他什麼甜頭也沒嘗到,白白花了那些錢。

  「那你是真心想娶我嗎?」她抬起頭,直視他,眼神不再是先前那個溫婉膽怯的模樣。

  「我、我當然是想娶妳,」男子被她冷冽的眼神震了下。「不過……妳這樣碰不得,我怎麼知道我們到底合不合得來……」

  「不跟你上床就不是真心,就不知道合不合得來?」她又反問。

  「也不是這麼說……」他被她突來的強勢給嚇到了。

  「你是不是想這幾個月在我身上花了那麼多錢,不嘗點甜頭很虧本?」

  「這……」她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算了,我們分手吧!如果捨不得花在我和我爸爸身上的錢,把清單列出來,價格隨你開,我把錢匯給你。」

  「寶琳……」他開始感覺哪裡不對勁,想弄清楚。她有能力還他嗎?她不是每個月的薪水只留下幾千元生活,其餘都得拿去還地下錢莊?

  「就這樣,從現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說完,席寶琳轉身走向這排老房子的第一間,開啟褐色木門,進去後,隨手鎖上。

  穿過寬短的前庭,打開紗門,客廳裡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立刻前來迎接她。

  「小姐,您回來啦!」

  「隆叔,輪椅可以收起來了,」席寶琳淒然一笑。「我跟他,剛剛分手了。」

  「是……那要不要我讓廚房準備宵夜?」名喚隆叔,年約六十歲的老人,立刻從輪椅上站起來。

  「不用,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席寶琳緩緩地走向老房子的後門。

  後門打開,緊鄰著另一個有著大片草坪的院子,草坪的盡頭矗立著一棟雙層復古歐式別墅,別墅兩旁花團錦簇,後方濃蔭蔽天。

  院邊高高豎著石牆,許多在這條街上住了十幾二十年的人,始終不知道這堵高牆內,這棟美麗的洋房裡,究竟住著哪位達官貴人。

  而剛才因禁不起考驗,考慮麵包、放棄愛情的男人,這一生,更是無緣走進這扇大門,一探究竟……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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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清晨微寒,接近正午,陽光便暖了起來,在夏季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陽,到了冬天,卻是那樣珍貴。

  巷道裡,一間清幽小店傳出陣陣咖啡香氣。

  高大榕樹遮擋了午後西曬的斜陽,店裡播放著輕音樂,座位不多,木質地板質樸溫潤,吸納空氣中的細小雜音,揀個靠窗的位置,置身於綠意之中,在忙碌的台北街頭,偷得浮生半日閒。

  苗子齊在店門外停好車,長腿幾步便到了門前,確定那個不起眼的小招牌是寫著「餘暇」後,直接推開玻璃門,進到店裡。

  等在靠近吧檯位置,一位身材極為纖細高挑的美麗女子見到他來,欣喜之情躍於臉上,立即起身朝他招手。

  「我在這兒……」

  苗子齊摘下黑色墨鏡,將額前落下的發往後撥,墨綠色的中長大衣因跨大步伐而迎風飛揚,白色襯衫潔淨筆挺,敞開的衣領、緊繃的布料,毫不吝惜地展示他傲人的線條,深色牛仔褲將那修長的腿裹得性感豪邁。

  他走向女子,將車鑰匙擱在桌面,坐下。

  「有事怎麼不在公司說,還特地約在外面見面?繞了半天找不到妳說的這間店。」點了杯咖啡,他靠向椅背,交迭著一雙長腿。

  苗子齊是「伊豆傳播公司」的紅牌經紀人,眼前這位面容姣美的女子便是他旗下的模特兒之一,艾咪。

  「就是在公司不方便說才約你出來的啊……」艾咪嘟起晶亮的豐唇,撒嬌。

  儘管合作過無數男模,無一人能像苗子齊這般讓人揪心,或許真如人所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他的壞,壞在完全不掩飾,妳永遠不知道他的心落在哪個女人身上。

  「說吧,什麼事?」

  「你很久沒打電話給我了。」

  「剛剛不是才打給妳?」苗子齊把玩著手中的墨鏡,心不在焉。

  「打來問路的哪算啊!」艾咪彷彿心中滿是委屈卻又不敢說出口。

  「想我啦?」苗子傑當然猜出了她心思,身體往前傾,握住她擱在桌上的小手。

  「知道還問。」她低下頭,害羞地承認。

  「嘻……」

  這時,不知從何處發出的一聲輕笑,打斷了兩人正要甜言蜜語一番的氣氛。

  苗子傑往右邊一看,窗台邊坐著一個女人,剛才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了,身材比例不錯,只不過低頭看書,臉蛋被長髮給遮住了,看不清楚長相。

  「子齊……」艾咪喚回他的注意力。「聖誕節你到底要跟誰一起過?筱雯說你約她了。」

  「跟大家一起過。妳忘啦,那天晚上我們在SOGO還有個秀?」他跳過敏感處,給個籠統的答案,迷人的眼眸一瞇,勾人魂魄。

  「可是那場秀結束才九點……」她已經說得很明瞭,再更露骨地爭寵的話,可能會惹苗子齊生氣。

  「想去哪裡?」他沒有不耐煩,只是淡淡地問。

  「哪裡都好,只要你肯陪我。」聽見他的問話,女子終於一掃陰霾,甜甜地笑了。

  「看狀況吧!妳知道我朋友多,有時得去幫朋友熱熱場子,抽得出時間,我當然陪妳。」

  「噗……」繼剛才那聲輕笑,坐在窗邊的那個女人又噗哧了一聲。

  苗子齊被她勾起了興趣,直直盯著她垂落在肩上的柔軟髮絲,想等她將髮絲勾往耳際。

  「子齊、子齊……」女子搖晃著他的手臂,但他仍目不轉睛。

  他知道,引發她笑的原因不會是她手中那本看起來已有點歷史的書,而是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但,為什麼笑?

  「子齊……」女子微站起身,雙手搭著他剛毅的臉側,將它扳回來。「大美女就坐在你面前,你看哪裡啊?」

  「外面陽光很燦爛。」他笑著回說。

  「哈哈……」這下,那笑聲更明顯了,清亮乾淨,猶如溫潤的珍珠輕輕在瓷盤中跳躍。

  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凝神在那笑聲上。

  「我討厭陽光……」女子皺皺鼻子。「我問你喔,你是不是對筱雯感興趣了?」

  「為什麼這麼問?」他挑了挑眉,感覺眼前的這位美人正要跳入她自己挖好的墳墓。

  「因為她年輕,才剛進公司,最近你照顧她也照顧得太偏心了……」女子愈想愈不是滋味,乾脆挑明了說。「你就是喜新厭舊,根本不想定下來。」

  「嗯……可能是喔……」他也不反駁,順著她的話應了。

  「每天在公司碰面,看到你跟別人有說有笑,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

  「那是我的工作。」他聳聳肩,不認為需要道歉。

  「之前你對我好,也是因為工作嗎?你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不喜歡把愛啊情啊掛在嘴邊,妳是知道的,為什麼還要問?」他神色一凜,有不容置喙的威嚴。

  「因為我心裡很不安……」女子紅了眼眶,知道他生氣了。

  「傻瓜……」他捏捏她的手,安撫她,逗她笑。「就算我嘴上不說,難道我的行動證明還不夠?」

  「討厭啦……」那明顯的性暗示,讓她又羞又喜。

  苗子齊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子,眼角卻也沒漏掉坐在窗邊的那一位,忽然察覺她站了起來,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

  她,背著光,一頭微鬈的長髮彷彿鍍著金,在斜陽中閃閃發亮,身材穠纖合度,比例完美,扣掉高跟鞋的高度,身高大概將近一百六十七公分,雖然上不了T台,不過,若長得不錯,還是有發展的機會。

  至少,她已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是基本條件。

  窗邊的女子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可能是要結帳,苗子齊仰起頭,凝神地等著,想看清她的輪廓。

  最後,她竟然停佇在他們桌邊。

  當她的容貌清清楚楚地映入苗子齊眼中,見過美女無數的他居然看得出神了。

  清透盈亮的眼眸盛著星子,水嫩的唇瓣藏著聰穎,細緻臉龐晶瑩無瑕。

  他懷疑這張臉是人工能夠雕琢出來的,就算能,那股淡雅從容的氣質又是如何添加上去的呢?

  她一出現,艾咪原本精雕細琢的美便落得過於俗氣,與她渾然天成的優雅一比,艾咪那經過訓練的儀態便顯得做作不自然。

  「妳……」僅一眼,他著迷了。

  艾咪說得沒錯,他就是喜新厭舊,定不下來。

  世間美人無數,欣賞美、喜愛美是人的天性,如何定?如何能違背心意,閉眼不看?

  只是,這美人不看他,他如此醒目,一百八十二公分高的一個男人坐在這裡,更別說風度翩翩,外表俊偉,居然得不到她一秒的分神注意?

  坐在不大且寧靜的店裡,席寶琳無法不聽見這一對男女的對話,無法不感受到這女子的隱忍與委屈和這男子得寸進尺的惡意玩弄。

  她走近他們,心疼眼前這名美麗女子的不安,就算這世界好男人都絕種了,女人難道非得從一籃爛蘋果中挑一顆外表看起來比較不那麼爛的嗎?

  「同是女人,給妳一點忠告──」席寶琳對著艾咪說。「當男人說愛妳的時候,他不一定真的愛妳,但是,若一個男人連愛妳都不肯說出來,那他就一定真的不愛妳。」

  聽完,苗子齊低頭笑了,真是一針見血。

  艾咪惱怒她的多管閒事,但是這個奇怪的女人卻也一言擊中她存在許久的痛苦,只是……她不想承認。

  席寶琳無法容忍這個男人玩弄女人於股掌間,還一副給了多大恩賜的態度,所以略微表達一下自己的建議,至於這個女人願不願意聽,她無權勉強。

  在看見艾咪表情中的聽不進勸,她淡然轉身,朝吧檯的小偉微微一笑,便翩然離去。

  「真是莫名其妙!長得還不錯,可惜有病。」艾咪在席寶琳離開後酸溜溜地說。

  但見苗子齊還背過身去,目送那個神經病女人離開,突然覺得氣短,硬是將他的臉轉回來,要他表態。

  「子齊,你怎麼不說話,難道她說的是真的?其實你從來都沒愛過我?」

  苗子齊只是勾起唇角,一點也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你說啊……到底是不是?」她拚命搖他的手臂。

  他被晃得沒辦法,只能笑著回說:「如果妳再聰明點,就會知道答案了。」

同樣的午後,席寶琳依舊坐在「餘暇」裡慣常坐的位子。

  她輕輕地合上手中的書,珍.奧斯汀女士著作的《傲慢與偏見》,將之擱在桌面上。

  緩緩閉上眼,感受胸口盤旋著一股難抒的溫熱……這是她十幾歲時最愛的一本書。

  那時的她,如百合一般純白,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是浪漫的、瑰麗的,想像自己是住在鄉間的一位平凡女孩,某一天,陰錯陽差地進到燈火輝煌的宮殿,邂逅了冥冥之中早已定下姻緣,屬於她的達西。

  他,有點驕傲,難以親近,所有人都不懂他嚴肅的表情下那顆正直、柔軟的心,只有她,看見了他眼中的一派清澄,毫不畏懼地挑戰他的權威,因為她明白,他是不會認真對一位善良且天真的小姑娘動怒的。

  然而,她既不住在鄉間,也不是一位平凡的女孩,小姑娘長大了,已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珍.奧斯汀筆下所創造出來的達西,她,也不再是那位如百合般純白的天真女孩。

  席寶琳的父親席仲霆生前是個珠寶商人,行事低調,縱有數億家產,對外經營的店面卻只有一間小小的「寶閣珠寶行」,販售純手工打造的天然寶石飾品。

  席寶琳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自妻子過世後,呵護得無微不至,但是,當他得知自己罹患大腸癌,生命只剩一年時間,開始擔心這龐大的家產對席寶琳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她未來的丈夫可會一輩子疼愛她?

  接觸太多位高權重人士,他深知金錢、權力腐蝕人心的力量有多可怕,男人深沈的城府豈是單純的女兒能夠招架?

  僅剩的最後一年生命,他拒絕化療,抱病帶著女兒走訪幾個重要的寶石交易中心、拜訪往來多年的寶石商,也不得不讓席寶琳認清這個世界不是純白色的,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必須學會權謀,只是,他卻來不及為她找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對象。

  臨終前,他一再叮嚀席寶琳,真愛難尋,永恆不變的愛更是世間少有,千萬、千萬要謹慎。

  七年了,席寶琳從十九歲的少女成為二十六歲的輕熟女,這一路,她雖孤單卻堅韌,一次一次地驗證了父親的告誡是如何用心良苦。

  父親離開後,一部分的她也跟著埋入土中;如果真愛難尋,她寧可一個人,待在她的城堡,與父親留下來的寶石作伴,擁著陪伴她度過漫漫長夜的書,過一輩子。

  閉著眼,席寶琳感覺店內的空氣有了不一樣的浮動,知道有客人進門。

  「哈囉!」

  還未睜開眼,席寶琳便聽見一聲招呼,聲音位置就在她前方。

  她緩緩揚起濃密的長睫,望向大大方方在她對面坐下的男人。

  她不記得有約任何人在這裡見面。

  「不記得我了?昨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妳在那裡,」苗子齊指向吧檯旁的桌子。「傳授一個妙招,教女人如何辨視男人的真心。」

  「喔。」原來是那個無賴。

  發現美女一臉茫然,苗子齊受傷地想──果然,昨天她完全沒將他看進眼裡。

  在那驚鴻一瞥後,他整晚對她念念不忘,不只因為她出眾的容貌,還有那超群脫俗,與眾不同的氣質。今天下午,特地請人幫忙,特地排出時間過來,希望還有機會見上她一面。

  「妳常來這間店?」他很自然地閒話家常,好似兩人已經熟了般。

  「嗯。」她回答簡短,還在琢磨他的意圖。

  「這裡的消費不便宜……」

  「先生……」吧檯工作人員走過來,想請苗子齊移位,不讓他打擾席寶琳。

  席寶琳不只是這間店的老闆娘,更是他心目中不容褻瀆的女神,她習慣下午來到這裡,坐在這個位置靜靜地看書,許多熟客,尤其是男客人便是衝著她一再光臨,不過,他都讓服務生安排在離她較遠的位置。

  這個男人,竟敢一進門便大剌剌地跟她同坐一桌?!

  席寶琳仰起臉,給陳偉軍一個淡淡的微笑,輕搖了下頭,表示讓他坐這裡沒關係。

  陳偉軍硬生生把原本要趕人的話吞進肚子裡,只是擺不出好臉色。「請問你想點些什麼?」

  「熱咖啡,謝謝。」苗子齊回說,看也不看陳偉軍。

  「請稍等。」陳偉軍沒好氣地擠出話來,走回吧檯。

  服務生一走,苗子齊便接著先前的話題,說:「一杯招牌咖啡居然要價三百八十元,小小一塊蛋糕也要一、兩百元。」

  「這樣算是貴的嗎?」席寶琳有些意外,更奇怪他怎麼就沒頭沒尾地和她談起店內消費。

  「對一個普通打工族而言,這一杯咖啡和一塊蛋糕恐怕就快要去掉他們一天的薪水了。」

  「嗯……」她虛心接受建議。

  「不過,咖啡豆挑得不錯,烘焙恰到好處,吧檯師傅技術一流,那蛋糕……連我這不愛吃甜的大男人也覺得值得。」

  「那為什麼還覺得貴?」她更不懂了。

  當初,為了留住店外那棵老榕樹,以高於市價兩倍的價錢從建設公司手中買下這塊地,然後,請設計師避開盤根錯結的樹根,設計這間店。

  挑選頂級產地生產,經過咖啡鑒定師評鑒的咖啡豆;吧檯師傅小偉雖然才二十四歲,但父親是阿里山的咖啡樹農,家中也經營一間庭園咖啡,三兄弟都是從小耳濡目染的咖啡達人,自然習得一身好手藝,店裡的蛋糕更是由金牌烘焙師傅提供的限量商品。

  少少的桌位為的是在台北市區鬧中取靜,開這間店她不為賺錢,甚至經常入不敷出,所以,聽見苗子齊的評論,感到意外。

  「妳先答應讓我告訴妳我的名字,然後我再回答妳剛剛的問題。」他噙著笑,凝視她美麗的眼眸。

  「請說。」繞那麼一大圈,為的不是想套出她的名字,而是想告訴她,他的名字?這個人還真怪。

  他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張名片大小的柳葉紙,平擺在桌面,接著拿出鋼筆,一筆一劃寫出他的名字。

  席寶琳自然而然地注視他的動作,看清了他的名字──苗子齊。

  他的字筆勁強韌,大氣磅礡,十分漂亮,柳葉紙上吸入了鋼筆的筆墨,暈成如大師寫出的毛筆字,再次令她意外。

  末了,他在名字下方寫下行動電話號碼,套入筆蓋,將名片推向她。

  儘管收過不少質感絕佳,設計優雅的名片,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別出心裁。

  教人捨不得將這一手漂亮的親筆字扔進垃圾桶裡,同時,也不得不對他這個人、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以他這樣出色的外表、時尚合宜的穿著打扮,加上如此刻意經營自己,也難怪昨天那位美麗女子深陷泥淖,無力自拔。

  她笑了笑,將名片夾進書頁裡。「現在你可以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了?苗子齊先生。」

  一般人在收下苗子齊的名片後,通常會大大讚賞他的字,然後回敬自己的名片,至少也報上名來,她卻什麼表示也沒有,就這樣默默收下。

  他不心急,更喜歡她和常人不同的反應,喝口咖啡,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提了另一個問題:「妳是這間店的老闆,對吧?」

  「為什麼會這麼問?」如果他以為她是老闆,又怎麼可能當面批評她的店消費太高?

  「我注意到妳昨天離開時,沒有結帳,所以,妳若不是這裡的老闆便是這裡的常客。」

  「嗯。」觀察力不錯。

  「我認為老闆的成分高些,因為這間店,有妳的味道。」說完他停下來。

  她不接話,安靜等待。

  面對沈默,苗子齊再度失算,看來,她對他還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竟然不想知道自己給人的感覺是什麼。

  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說:「優雅、低調、與世無爭但自有主見,這是妳的味道。店裡看似無特殊之處,其實裝潢、擺設都很講究,販售的商品也十分注重品質。」

  她翳下眼眸,訝於不算相識的他竟能如此精準地剖析她的性格。

  她不禁要對他好奇了,好奇他為何而來,好奇他是做什麼的,同時也生出一股厭惡,厭惡這樣自信、精明、城府深沈的男人。

  「妳一定會奇怪為什麼我猜想妳是老闆,卻又批評這裡的東西太貴?」

  她看著他,升起防備,卻轉換一種姿態面對,彷彿終於為他折服。

  「是很好奇。」她微笑道。「我心裡想的,似乎逃不過你的眼,你是如何辦到的?」

  「因為我對妳有心,用心就能看清很多事情。」他勾起唇角,有種皇天不負苦心人的欣慰。

  扯了一大堆有的沒有的,還是得讓她知道,他來這的目的是為了她。

  「說得這麼玄,我反而不信了。」她低下頭,翻開書頁,表示沒有興趣再繼續聊下去。

  「我還沒說完吶。」他連忙將她的書合上,才剛有點眉目,火一下子說熄就熄,都還沒問到她的名字,怎能前功盡棄?

  「女人的心眼最小,翻臉比翻書還快。」這位美女看似柔弱,其實很有個性啊!不激她一下,真的要沒下文了。

  「你很瞭解女人?」她都還沒責怪他的魯莽,他倒是先挖苦她心眼小。

  「我專靠女人吃飯的。」他隨口說出,毫不汗顏。

  「吃這種飯也不容易吧?」她說。

  照理,這種吃軟飯的事,就算真的是,男人也不可能承認,能像他如此引以自傲,堪稱異類,不過,與她無關,不予置評。

  「妳這句話,真是深得我心。」見她如此沈著以對,他簡直佩服到家。「我是模特兒經紀,旗下二十幾位名模,美女又多嬌氣,光是安撫她們的情緒,這口飯,經常氣得吞不下。」

  她點點頭,這就是他所謂的「靠女人吃飯」?根本是刻意貶低自己,企圖博取女人安慰。

  「所以……」她頓了下,沒打算讓他得逞,話鋒一轉。「你還沒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

  「呵……妳這麼一提,我就更肯定妳是這間店的老闆。」

  「我確實是。」他聰明,她就不繞圈子。

  「江湖一點訣,說破就沒價值,」他用老江湖的台語台詞說道。「我只是想接近妳,當然一開場就得挑妳感興趣的話題,稱讚的話妳一定聽多了,我就來個反向思考,其實這裡的消費,絕對物超所值。」

  「嗯……果然,夠資格靠女人吃飯,這麼用心良苦。」她微笑,心裡卻更加嫌惡他的流里流氣,拐彎抹角。

  「我全都乖乖招供了,不知道這份心意能不能跟妳換個小東西?」他迷人的眼眸一瞇,望進她眼底。

  「我叫席寶琳。」她攤開《傲慢與偏見》扉頁上的藏書章,指給他看。

  「謝謝。」他喜歡她的聰慧,站起身來。「有機會再見嘍!」他就此打住,沒再窮追猛攻,這麼耐人尋味的女人,值得他花更多心思。

  席寶琳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對於他突如其來的告別,沒頭沒尾,一頭霧水。

  不過,隨後她淡淡地笑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會再來。

  而她,會等著接招的。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19 20: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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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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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子齊每天下午總會出現在「餘暇」,只不過,他不是真有餘暇,而是想盡辦法,在工作之間擠出些空檔,飛車繞過來,喝杯咖啡,見席寶琳一面。

  知道他總會來,追求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她沒閃躲,但也沒任何期待,這是她原本的生活軌跡,沒必要因為任何人而改變。

  他不討人厭,也不纏人,只是剛好不是她欣賞的那種正派性格的男人。

  一杯咖啡的時間,頂多待個半小時,閒聊些最近手上接的活動,站在經營者的立場,她沒有理由趕他走,更何況他沒明確表示過什麼,他太狡猾,也太迂迴。

  這種自信滿滿的男人,禁不起自尊被傷害,萬一面子掛不住,很可能為了保全自己而去傷害別人,她不想被回敬一個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訕笑。

  反而,她也有時間跟他耗。

  今天,「寶閣」來了一位新員工,下午,席寶琳便一直留在珠寶店裡。

  「寶閣」外觀保留老街建築的精緻花紋浮雕,門口上方懸掛的招牌是書法家友人致贈的題匾,店內淡浮著沈穩檀香香氣,與時下裝潢高尚,寬闊明亮的珠寶店相比,進到「寶閣」,猶如走入時光隧道,回到光復初期的景況。

  儘管是如此不起眼,彷彿就要被市場淘汰的小店,卻是許多巨富高官夫人的最愛,她們知道,席仲霆自經營多年的特殊管道購得許多市面上難得一見,出自寶石原產地,質地上好的珍貴寶石。

  這些貴重寶石並未陳列於櫃上,需透過層層關係才能一睹珍寶,而出自「寶閣」老師傅親自設計、打造的飾品,韻味古典優雅,獨一無二,做為傳家之寶,大有人在。

  她一個弱質女流,被呵護備至的小公主,十九歲起,在眾人的協助下,也硬咬著牙撐起爺爺、父親一手創造的珠寶生意。

  今天加入「寶閣」的新員工,是跟著父親打拚幾十年的王師傅的兒子,在義大利珠寶設計學校完成課程後,又進入當地的珠寶公司學習三年多,所有留學費席仲霆生前便交代,全由席家支付。

  王師傅擔心自己年歲漸高,便要兒子早點回來傳承「寶閣」的設計理念,那些日新月異的新潮技術在老師傅眼中,全是禁不起歲月考驗,上不了檯面的的花招。

  父子倆第一天一起工作便起口角,席寶琳只好待在珠寶店後方的工作坊坐鎮,免得氣壞了王師傅也氣走了未來店裡的支柱。

  眼見兩人又要為一隻戒指的花萼設計爭論起來,她連忙出聲:「晚上大家一起吃飯,為俊成哥洗塵。」

  「小姐……您對那個臭小子已經夠好了,他應該到老爺墳前跪下來磕頭並且跟您磕頭謝恩才對,哪還能讓您破費?不成、不成!」王師傅小時候是在私墊念四書五經的,一開口就像古時候的朝廷老臣,就要教訓人。

  「王叔……」席寶琳甜甜地喚了他一聲,撒嬌說:「那您老破費成不成?您請客,讓大家陪我吃頓飯,人多上館子才熱鬧,飯菜才香。」

  「這……」王師傅沒想到被反將一軍,請客對他而言當然是小事一樁,能陪小姐吃飯更是他義不容辭的事,只是,這不就成了他這老頭子幫那小兔崽子洗塵了?

  王師傅愣住的片刻,席寶琳立刻朝王俊成眨眨眼,要他把握機會。

  「兒子先謝過父親大人,謝過寶琳妹妹,日後我絕對會盡心盡力為『寶閣』賣命,以感謝老爺的再造之恩。」王俊成接到暗示,沒辦法,立刻彎軟了腰,學他父親咬文嚼字。

  「我也謝謝王叔,馬上就去訂飯店包廂,您要付錢的,可不能缺席喔!」席寶琳頑皮地說。

  「妳這丫頭,怎麼愈大愈調皮?」王師傅嘴裡念著,也不是真心責怪她,眼底儘是笑意。

  聽到這,所有人都被這一老二小給逗笑了。

  「您喝口茶,休息一下,讓俊成哥多磨練磨練,別對他太好,老是幫他出主意。」說著,她轉身便端上一杯花茶,扶王師傅到一旁的太師椅坐下。

  「好、好……讓他多做,做多了自然就懂了。」

  她說起話來輕輕柔柔,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事實上也沒人見過她生氣,只不過,大家都疼她,捨不得她皺一下眉頭,捨不得她擔心,喝杯她親手沖煮的花茶,看看她那天使般柔和的笑容,天大的氣也都散了。

  如此美好的一個女孩,任誰都忍不住想寵壞她,年紀大的,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年紀輕的,便只能將那份愛慕之情偷偷擺在心裡,盡心盡力為她做事,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席寶琳化解了這一觸即發的緊張場面,既欣喜也感傷。

  父親健在,這樣因關心而斥責孩子,在她眼中,是件多麼讓人羨慕的事。


  苗子齊排除萬難趕到「餘暇」時,已接近下午五點。

  打開門,自然而然地看向席寶琳慣坐的那個窗邊位子,位子上坐的是兩位穿西裝打領帶的商務人士。

  她不在。

  來遲了,撲了個空,他很是懊惱。

  這一個多星期,他每天報到,追求席寶琳的心意已經很明顯,不過,她仍舊是個謎,既沒拒絕他共坐一桌,對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讓人很難從她的表情反應中猜出她的心思。

  她是柔和的,感覺不到刺,心門前卻有面比刺更難攀越的高牆,這讓追求女子一向無往不利的苗子齊首次感到棘手,也加深了他一定要成功破除她心防的信念。

  若要問他,既然身邊有那麼多自願為他輕解羅衫的美麗女子,為何他還要苦毒自己,冒著生命危險,一天接好幾張超速紅單,只為見她一面、看她一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打從幾千年前,男人的劣根性基因便已成形,他無從解釋這種與生俱來,見獵心喜的躍躍欲試,就如女人無法理解明明已經吃撐了,當裝飾美麗的甜點端上來時,不品嚐那麼一口,就是感覺遺憾。

  他走向吧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還是熱咖啡?」陳偉軍看見他那失望的模樣,幸災樂禍地問了句。

  「嗯。」苗子齊不以為意。

  他知道這吧檯小子也喜歡席寶琳,只不過沒膽子表白,自然不構成威脅性,他苗子齊也從來不怕競爭。天下的女人不是每個都敢愛上自己這樣風流成性的男人,青菜蘿蔔各挑所愛,很公平。

  「寶琳走了?」陳偉軍煮咖啡時,苗子齊隨意地問了聲。

  「今天沒來。」

  「她還有別間店嗎?」問完後,苗子齊才察覺這一個多星期來,他對她的瞭解等於零。

  「不知道,我只負責這裡。」陳偉軍確實不知道,席寶琳對他而言,也是謎樣的女人,來這裡上作,也只見過三次她和朋友一起來。

  「這間店開多久了?」苗子齊又問。

  「兩年多。」

  「嗯……」他沒再問更私人的問題,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答案。「你咖啡煮得很棒。」

  「呃……謝謝……」陳偉軍沒想到他會突然誇獎他,感覺很彆扭。

  「這裡的咖啡豆也都是你自己炒的?」

  「是啊。」

  苗子齊把握機會向陳偉軍請教了些咖啡相關的知識,不著痕跡地捧高了陳偉軍,也削減了他一直以來的敵意。

  不到半個小時,陳偉軍竟就對苗子齊改觀了,其實他不像外表看來那麼虛有其表,肚子裡還是很有些東西的。

  「我差不多該走了,謝謝你教我這麼多。」苗子齊看看表,將鈔票夾在帳單中,遞給陳偉軍。

  「你好像來的時間都很短,做什麼的?」陳偉軍幫他結帳,忍不住好奇問道。

  「模特兒經紀人,改天介紹個漂亮女朋友給你。」苗子齊微笑道,從手提包中拿出一張印刷名片給陳偉軍。

  「真的?」他盯著名片,不敢相信。

  「當然,你長這麼帥,介紹給女孩子我也有面子。」

  「呵呵……」單純的陳偉軍一下子便被這只狡猾的狐狸給收買了,主動承諾:「如果有遇到席姊,我會告訴她你今天來過了。」

  「謝嘍!不過我來這裡,主要是現在一天沒喝你煮的咖啡就覺得沒精神,不全是因為寶琳。」

  「是喔……謝謝……」這下,陳偉軍開始後悔先前對苗子齊的敵意。

  「我明天會再來。」苗子齊揚揚手中的鑰匙,帥氣地轉身離去。

  陳偉軍望著他瀟灑的身影,突然覺得,如果是他,倒勉強能配得上心目中如女神般美麗的席姊……

苗子齊到「餘暇」的企圖,一如他對陳偉軍所說,不只為了席寶琳,也為了那杯酸度適中,略苦但後味轉醇的現煮咖啡。

  每天,拿捏著工作空檔長度、計算抵達「餘暇」所需的車程,擬好見面時要說的話,猜測哪個話題她會感興趣,什麼時候她會冷淡地將目光調回書本上……

  經紀工作他早已駕輕就熟,這場意外的遇見,重新燃起了他的熱情。

  一開始,他是想詢問她做模特兒的意願,但,聊過天後,便自動打消這個念頭,她不是個可以捏圓捏扁去配合商業活動的女人,她太淡泊。

  然而,他對她的興趣卻絲毫不減,益加濃厚,無關工作,純粹是男女之間的吸引力。

  他的追求方式從不急躁,難度愈高的對象愈是需要時間經營,他打算一點一點,慢慢地揉入席寶琳的生活,讓她習慣他的存在,有如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單椅、一條柔軟保暖的氈毯,能夠輕鬆心情,放下姿勢。

  計劃是這樣,但,才一天不見,他卻先亂了自己的節奏。

  除了知道她是「餘暇」的老闆之外,他對她還真是一無所知,這個女人也很奇特,既不在意他這樣天天報到,也不主動詢問任何他的事,仔細一想,倒像一位經驗豐富的保母,任小孩子鬧翻天,要是太不像話,她隨時能拿出教他們安靜的法寶。

  她,沈著得太不尋常。

  苗子齊和朋友狂歡到凌晨,回家躺到床上,本該混沌的腦袋卻異常清醒地分析著這整個過程,愈想便愈激動,愈激動便愈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衝到店裡,改變策略,積極進攻。

  翻來覆去直到早上九點,十點半趕到攝影棚,拍時尚雜誌過年特輯,安撫這些斤斤計較誰站前排誰站後排的模特兒,接下來的行程全委由助理處理,便迫不及待地趕到「餘暇」。

  還未走到店門外,情緒早已因期待而隱隱興奮著,再往前踏一步……

  看見了,坐在老位子上的席寶琳。

  「哈囉!好久不見。」他進到店裡,坐到她對面,欣喜全不加以掩飾,他可是認認真真地想她想了一整晚。

  席寶琳只看了他一眼,又漠然低下頭去。

  下午,才進店門,小偉便難得主動找她說話,告訴她昨天那個男的也來了,見不到她,很失望的表情。

  令她意外的不是苗子齊的失望,而是小偉敘述時那明顯想加深她對苗子齊好感的口吻。先前他不止一次想將苗子齊趕出店去,才一天時間,小偉對苗子齊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他如何能辦到的?

  原本,她以為他只是有些滑頭,或許因工作環境特殊,對於人性比一般人看得透些,但能賣弄也不過那點小聰明,可是,他居然能讓耿直且提防他的小偉改變觀感,這令她百思不解。

  「喜歡畫畫?」苗子齊見她拿著素描筆在一本如明信片大小的圖畫本上描繪窗外老榕樹的樹幹和自上裡隆起的粗壯樹根,尋到了話題。

  「嗯。」她擁有GIA寶石鑒定師證照,也學過珠寶設計,繪畫是從小就喜愛的,比起設計珠寶,她更愛的是山間小徑的風情。

  「怎麼辦?我開始擔心自己的俗氣配不上妳的高雅。」

  她合起素描本,抬起眼眸,卻見不到他臉上有任何一絲「自慚形穢」的神情。

  見他今天如此開門見山,想必覺得陪她耗了大半個月,夠久了,該露出馬腳了。

  「聖誕節那天晚上,九點過後妳有其他安排嗎?」她的靜制約著他的動,他沒有表現從容的空間,為了填補沈默的空檔,他得不斷地接話,接得如此粗糙,實在不像他的作風啊!

  「呵……」她銀鈴一笑。「沒有。」

  「咦?」突如其來,誤打誤撞,居然逮到了一個約會的好日子。

  「不過,我記得那天晚上,你好像會忙得分身乏術吧!」不待他說出來意,她便以其之矛、攻其之盾。

  「哈……是啊,那天可能要趕幾個場子……」他笑得有點幹,上個星期才在她的店裡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了艾咪的約會,現在,這難得的機會,被他自己搞砸了。

  「那就沒辦法了……」她微微一笑,心中卻對他的自命不凡嗤之以鼻。

  苗子齊扼腕,不過,至少表示她並不打算拒絕他的邀約。

  「那妳要不要上街挑些禮物送家人、朋友?我今天有空,可以當妳的免費搬運工。」

  她都當場拆穿了他的風流,他居然還不打算放棄?那臉皮真是厚得萬箭不穿。

  不過,她認真地考慮了下。

  每年聖誕節她確實是會親自挑選禮物送員工,通常是她的管家隆叔陪她去,帶兩個幫手,司機小吳在車上候著,隨時將大小包禮物擺進車上。

  既然有人自告奮勇……

  「好啊。」她答應,暗自希望他的臂力夠強。

  「想去哪間店,我開車送妳去。」他喜出望外,實在不像個老練的花花公子啊!

  陪女人逛街是他的強項,也是他的職業必須,絕對不會出現一般男人的不耐煩,這點,可以充分展現他的風度。

  「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這是我的榮幸。現在去?」沒想到她如此信任他,一口答應坐他的車,今天的進展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之前,他想太多了,其實他早該猜到,像她這樣氣質高雅的女人,很多男人只敢遠觀卻沒有勇氣親近,也許她寂寞很久了,也許,她喜歡直接一點的。

  席寶琳站起身來,之所以敢搭苗子齊的車不是因為信任他,而是知道她的司機兼保鏢小吳會緊跟著他的車。

  她心想,過了今天,或許他會深刻體驗到一件事,男人,不能光看外表,女人也是。

席寶琳沒有刻意刁難苗子齊,只是按她先前已列好的清單,到百貨公司挑選禮物。

  一套Wedgwood骨瓷茶具組給從小照顧她的奶媽邀請三五好友到家裡下午茶、一床準備送給「寶閣」櫃檯小姐的進口床罩組,另外,她還挑選一支送給管家隆叔的石楠木火焰煙斗,和幾種不同味道的煙草,為此,她可是下了好多苦心才研究出心得。

  採購才剛開始,席寶琳餘光瞥見苗子齊已經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一開始手插口袋,風流倜儻的模樣已不再,就連額前落下的髮絲也無力撥回,只見他不時甩動頸部,差點沒抽筋。

  她忍住笑意,佯裝好心地提醒他:「你要不要把東西先放進車裡再回來?」

  「也好,免得把易碎物打破。」苗子齊如釋重負,連忙點頭。

  「那我到前面原木傢俱館逛逛,你回來時到那裡找我。」

  「好,妳慢慢逛,東西等我回來再買,別提重。」臨去前,他還是頗有風度地叮嚀她。

  轉過身,卻忍不住為席寶琳出手的闊綽咋舌。

  走在時尚尖端的他,當然抓得出手上這些禮物的價位,雖然稱不上價值連城,但對於一般上班族或者小本經營的店老闆,要下手恐怕得考慮再三,她卻連價格也不問便讓專櫃小姐包裝起來,速度極快。

  他只見過旗下模特兒刷精品服飾、珠寶及名牌包包時毫不手軟,因為那是能夠穿戴出門,炫耀自己消費能力及品味的包裝素材,至於外人看不見的家中物品,經常用的還是廠商贈品印有logo的馬克杯。

  席寶琳與眾不同的氣質也曾讓他猜想過是出自名門望族,但若真是出自名門,又怎會讓自己女兒經營咖啡館,拋頭露面?

  總之,他欣賞她的生活品味,也佩服她為家人挑選禮物的用心,剛才經過適合她的服飾專櫃,居然停也不停地直接走過。

  她身上的謎愈積愈多,當然也吸引得他愈來愈無法自拔。


  席寶琳走進傢俱館,輕嗅空氣中飄著的淡淡檀香,來到這裡,是為幫喜歡泡茶的王師傅挑一座茶盤。

  聖誕節原是基督教徒紀念耶穌誕生的重要節日,傳到東方來卻成了商家必爭的消費旺季,以及女人眼中必須和情人共度的重要日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年的聖誕節,父親會邀請「寶閣」的員工到家裡吃飯,他自己親自掌廚,謝謝母親、女兒、員工一路相挺,這個慣例一直延續至今。

  現在,她沒有親人,「寶閣」的員工和家裡的幫傭就是她的家人,她總是親自挑選禮物,無關價格高低,重要的是是否切合收禮的人的喜好與需要,希望這份心意能傳達到對方心裡。

  「看茶盤?」

  耳邊突然響起問話,她轉過臉,嘴唇差點擦過苗子齊的臉頰。

  她連忙倒退一步,不免惱火地想──這個一肚子壞水的男人。

  「妳家裡有哪些人吶?」苗子齊見她挑的禮物又是煙斗又是骨瓷茶具又是茶盤,該不會家裡都是老人吧?

  「很多。」她隨口應了聲,決定選購一塊檜木閃光花紋茶盤。

  當店員詢問要不要幫她提到車子裡時,她客氣地婉拒。「沒關係,我帶了搬運工人來。」

  這是她小小的壞心眼,懲罰他剛才輕佻的舉動,懲罰他糟蹋女人的感情,明明已經有女朋友還如此明目張膽地招惹她。

  店員稍微愣了一下,看看瀟灑俊偉的苗子齊,這個人來做搬運工人,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我來提。」苗子齊笑吟吟地從店員手中接過沈甸甸的紙盒,一點也不在意席寶琳將他視為搬運工人。

  她生氣了,因為他剛才靠她好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的花香,不過,有脾氣總好過面無表情。

  她看似沒拒絕他,其實,他跟她之間的距離,從剛認識到現在,連一公分也沒拉近過。

  席寶琳見他捲起的袖子,露出隆起的手臂肌肉,臉上卻面不改色,依舊掛著那虛假得不得了的笑容,不知怎的,升起一股無名火。

  不信整不到他!

  她算是和他槓上了。以她今天刷卡的額度,沒點家底的男人恐怕早已暗自掂掂斤兩,看看有沒有命能賺夠錢,養活她這個拜金女;就算家底夠厚實,一個養尊處優、自命不凡的男人,被當成搬運工招來遣去,現在怎麼還可能笑得出來?

  她搞不懂這個男人,不過,對於他為了女色能夠卑躬屈膝、忍氣吞聲到這種程度,算是開了眼界。

  一向個性溫和,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席寶琳,突然覺得自己肩負著重大使命──為替過去所有因他傷心落淚的女人出口氣,非要讓這個男人吃點苦頭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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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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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節前後是精品消費旺季,一直到年終、農曆過年是苗子齊最忙碌的時候。

  只要手機開著就有接不完的電話,除了廠商洽談演出事宜,還得安撫工作量遽增,沒有時間好好休息,因而脾氣暴躁的模特兒。

  自從上次陪同席寶琳挑選聖誕節禮物後,苗子齊連著三天實在擠不出時間到「餘暇」。

  原本一向喜歡在店裡看書、畫畫的席寶琳,突然之間有些不習慣,原本平靜無紋的心湖也莫名其妙地起了些微騷動。

  他是不是真的把她想成揮霍無度的拜金女?

  還是發現她故意整他,讓他來來回回搭電梯搭了好幾趟,每次都以為把禮物放回車上,可以輕鬆瀟灑地陪她逛街,結果卻發現她的禮物買不完?

  耗了他一個下午和晚上,東奔西跑,最後,他的車後座、後車廂,全塞滿了一盒一盒的箱子,原本應該分一個星期買完的禮物,一天之內採購完畢。

  送到專門包裝禮物的店裡後,她也實在累壞了,隨手招來計程車,只說了聲「謝謝」,便將苗子齊給獨自留在台北街頭了。

  席寶琳暗自吐吐舌頭,承認,是有點過分……

  小時候有父親母親疼愛,家裡、店裡的叔叔阿姨也都寵她寵得不得了,她那嬌蠻的個性是到母親過世後才慢慢收斂,然後,父親也走了,為了經營他留下來的事業,她不得不一夜之間成熟。

  支著下巴,望向店外那棵老榕樹,整把整把的榕樹須隨著風蕩過來又蕩過去,像個正在呵呵笑的老爺爺。

  眼角瞥見有人推開門進來,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維持姿勢不動,萬一進門的是苗子齊,她不想反應太快,讓他以為她在等他。

  憋了近一分鐘之久,聽見服務生在背後詢問點餐的聲音,她才垮下肩膀,不是他。

  氣死了,他想玩欲擒故縱,小王子馴養狐狸的把戲是不是?

  故意每天都來,然後突然消失,好讓她瞭解他不在的時候是多麼寂寞無聊?

  神經病,他會不會想太多了,以為來個那麼幾天,她的生活就會因此而為他掀起軒然大波?

  她莫名地生起苗子齊的氣,更氣自己沒事一直在店裡賴到太陽快下山,簡直浪費時間。

  「咻」地,她抓起皮包,跟小偉打聲招呼,像要掩飾自己失常的舉止,匆匆離去。

  用力拉開玻璃門,埋著頭衝出去,速度太猛,一不注意竟和迎面而來的客人撞在一塊。

  叩!

  她的鼻樑不知撞上什麼堅硬的東西,頓時陷入一片黑暗,眼冒金星,疼得眼淚飆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妳還好嗎?」被席寶琳撞到的客人沒開罵,還回過頭來關心她的狀況。

  她擺擺手,表示沒事,只不過鼻樑上的陣陣抽痛令她睜不開眼、說不出話。

  「席姊,妳沒事吧?!」陳偉軍趕過來。

  她一隻手往旁邊摸索,企圖找到陳偉軍,又往空氣中胡亂指一通,意思是要他扶她到後面辦公室,別給客人添麻煩。

  突然,她就被騰空抱起,又是一陣暈眩。

  待疼痛稍稍減輕,她睜開眼睛,只看見一個衣領半敞、肌肉緊實的寬闊胸膛。

  小偉雖也長得高,但單薄了些、娃娃臉,沒這麼壯,經這一分析,她立即聯想到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男人懷裡,一陣掙扎,就要下來。

  「別動,妳流鼻血了。」

  這聲音?

  苗子齊將席寶琳輕放在員工休息室的布沙發上,讓她身體微向前傾坐著、低頭,接著捏住她鼻頭軟骨。

  這一動作又惹來她一聲嗚咽。痛……

  「小偉,你拿兩條乾淨的擦手巾來,一條弄濕,一條包些冰塊。」

  「喔、好!」慌張的小偉得到指示,馬上衝回吧檯。

  鼻腔裡的血腥味令席寶琳感到噁心,乾嘔了聲。

  「忍耐一下,再幾分鐘就好了。」

  這時,席寶琳已經可以確定自己撞上的客人就是苗子齊,這就叫「冤家路窄」嗎?

  雖然明知是自己沖太快,可是,想到害她現在如此狼狽的元兇一定是他那好看卻硬死人不償命的下巴,忍不住前債自動生利息,更氣他了。

  心裡氣著,想揮開他的手,她自己會捏住鼻子,才不要他假好心、獻慇勤,只不過,她才抬起手想推開他,鼻骨便傳來一陣陣刺痛。

  還是算了……

  苗子齊單腳跪下來觀察她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見她鼻子被捏著,眼睛拉得細細長長的,不知道在氣些什麼,拚命送白眼給他,那張原本純淨柔和的臉,頃刻之間變得像只可愛的白狐狸,忍不住,就笑出聲了。

  這一笑,讓席寶琳更覺自己虎落平陽被犬欺。

  「齊哥,冰毛巾來了。」小偉很快衝回來。

  「謝了,我來照顧她,你到前面招呼客人吧!」苗子齊說。

  「好,麻煩你了。」小偉見苗子齊如此沈穩迅速地處理這個意外,開始有點佩服他了。

  席寶琳心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獸性大發撲向她。

  在她眼中,苗子齊就是這種無恥之徒。

  想叫住小偉,可是,她的臉才稍稍偏了下,話到嘴邊又痛得只剩一聲「嗚」……

  「別動,我看看……」他鬆開指尖的力道,觀察她的鼻腔裡是不是還流血。

  下巴被捏住,動彈不得,任一個無恥之徒盯著自己的鼻孔看,這麼丟臉的事,讓她心想乾脆讓血流乾算了。

  「血止住了。」他鬆了一口氣,應該沒事了。

  他由半跪的姿勢起身,坐到她身邊,將包著冰塊的小方巾遞給她。「剛才撞到的地方冰敷一下。」

  她接過方巾,扭過身,背對他。知道現在不冰敷,晚點就會腫起來,她只能悶聲照著做。

  他又將她的身體扳回來。

  「做什麼啦?!」力氣不敵人家,像只小雞被拎來拎去,她沒好氣地將無名火發在他身上。

  「幫妳把鼻血擦乾淨。」他溫柔地說。

  她撞上他,沒道歉;他幫她止血,沒道謝,平日的氣質不見了,莫名其妙地生氣,活脫脫像個野蠻公主,不過,安撫女人的情緒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他倒高興她對他發脾氣,至少表示,對她而言,他不是個陌生人。

  「我自己擦。」她想搶他手上的濕巾。

  「妳看不到血在哪裡,聽話。」他哄著,一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地擦拭,根本不容她拒絕。

  兩人面對面的距離不到十公分。

  他的鼻息,他身體的溫度不斷干擾她的思緒,她假裝不在意,瞪大眼睛,將視線調向他耳朵後方的米白牆上。

  他的動作很輕、很柔、很慢,彷彿呵護著一顆珍貴的寶石,讓她無法不集中精神抗拒他的溫柔,一秒都覺得難挨。

  擦完鼻腔外緣的血,他換了塊乾淨的方巾,接著擦唇瓣。

  她的鼻翼薄薄的,鋪著細細白白的茸毛,吸氣時細微地動了動,吐出的氣息,如花香般芬芳。

  她的皮膚好光滑、好嫩,像掐得出水來,她的唇好柔軟,像誘人的櫻桃,讓人忍不住想俯身品嚐……

  他為自己要來了一個又甜又苦的差事,動心忍性,人間酷刑。

  席寶琳一直屏著呼吸,一口氣吐盡了才吸另一口氣,怎麼他還沒擦完吶?又不是血流成河。

  忍不住,她偷偷瞄他一眼,冷不防地和他的視線對個正著。

  那黝暗的黑眸直直凝視著她,像會勾人似的,壓迫感好大,彷彿就要吻上她,倏地,她用力縮回下巴,推開他。

  「我待會兒到化妝室整理。」哎呀!忍不住捏自己大腿一把。剛才她怎麼就沒想到可以到化妝室對著鏡子擦,白白讓他瞧了老半天,不知道有沒有想著什麼下流的事。

  「都擦乾淨了。」他悵然若失,也為不必再忍耐鬆了一口氣,將沾上血漬的方巾折成一小塊,扔進垃圾桶裡,又幫她將手上有著冰塊的方巾扭干。「繼續敷著。」

  她按按鼻樑,不那麼痛了,便想快點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小房間裡。

  「不痛了,我……」

  「再敷五分鐘,乖。」他好言哄著,將方巾擺到她鼻樑上。

  他那突來的一聲「乖」,讓她恍神了。

  小時候,父親每次出國收購寶石,一去就是大半個月,她總是趁父親在玄關穿鞋時,跳上他的背,勾著他的脖子,撒嬌、耍賴,不讓他走,母親拉也拉不動她。

  父親會瞇起那很多笑紋的眼眸,轉過身來摸摸她的頭,說:「爸爸是去買禮物給琳琳,乖,聽媽媽的話。」

  恍神間,憶起了好久以前的事,等她回過神時,已經聽話地將小方巾接過來了。

  「回去後如果還紅腫就繼續冰敷,每次十到十五分鐘,間隔個兩小時再敷,明天晚上改用熱敷,可以散瘀血。」模特兒走秀經常扭傷腳,這是他的心得。

  「知道了……」她很想回他一句「你很囉嗦」或是「雞婆」什麼的,可是,不知怎的,沒說出口。

  她也該任性夠了,禍是自己闖的,不但沒說句道歉的話,他好心幫她治傷,她也說不出謝謝……心裡那份彆扭,彆扭得很奇怪。

  認真算,他根本也沒得罪她,怎麼就對他任性起來了?

  「我到前頭找小偉聊聊天,如果頭還暈著,躺下來休息一下。」他撫撫她柔軟的髮絲,起身離去。

  席寶琳摀著自己鼻頭,不感覺到冰涼,只覺得鼻腔裡酸酸的……

隨著聖誕節愈來愈接近,走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綠葉、紅花,金光閃閃的應景擺設,禮物店裡多的是為情人挑選禮物的年輕男女,身邊有人陪伴過節,不必一個人在家吃泡麵看無聊綜藝節目,即使荷包失血,也是一種幸福。

  席寶琳提著皮包,前腳已經跨出「寶閣」,猶豫了下,從皮包裡拿起袖珍面紙盒,抽出一張,擦擦沒有一滴汗水的額角,然後轉個身,又走進店裡。

  「小姐,不是要出門?」櫃檯小姐納悶地問。

  「嗯……太陽太大,晚點再去。」她尷尬地笑笑。

  「喔。」櫃檯小姐看看手錶,又探身看向外頭的天空,晚霞都出來了,太陽太大?

  席寶琳走上二樓的辦公室,歎口氣,將外套掛回衣架,把皮包擱茶几上,整個人很沒元氣地往沙發坐下。

  一個星期沒到「餘暇」了。

  她的生活,說單純也很單純。

  早上起床梳洗後,練一個小時瑜伽,練完泡個澡,用餐,然後到花市挑選家裡和店裡擺設的鮮花。

  插完花後讓小吳載到「寶閣」,處理公事、回電話給重要客戶,約定看裸鑽的時間。空閒時看看蘇富比、佳士得、中國嘉德和其他拍賣公司的拍賣品目錄。

  中午回家吃飯,午睡片刻,再回到「寶閣」,三點過後,要不就去藝廊、古董店逛逛,要不便帶本書到「餘暇」,遠離塵囂,做回她自己。

  夜晚,她很少出席熱鬧宴會,除非是特別熟識的朋友,或是父親生前好友等長輩邀約,不然,晚餐過後,她寧可在畫室裡畫畫、在書房裡看書或是進到音響房裡,靜靜聆聽古典音樂。

  她是個身處於金字塔尖端,卻渴望遠離金錢權力的人,公事上無可避免要接觸,但私底下,她對物質享受看得很淡。

  只是現在……因為某個人,她連到「餘暇」的悠閑雅致都沒了,猶豫再三,像鬼打牆似的,下樓、上樓,就是走不出「寶閣」大門。

  店是她開的,為什麼她卻要受制於人?

  不過是一個厚顏無恥,對愛情不忠,只會嬉皮笑臉,耍嘴皮子的男人,為什麼她得避開他?

  真覺得見了他不舒服,冷下臉沒風度地趕他就是,何須一個人在店裡反反覆覆、拿捏不定主意?

  她不斷為自己心戰喊話,沒道理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因為一個什麼關係也沒有的男人而改變。

  最後,席寶琳被自己說服了,儘管有個很細微的聲音在腦中提醒她,她所受的教養,恐怕敵不過厚臉皮的人,但是,想到這些天莫名其妙地怕起他來,就覺窩囊。

  決定,還是出門去。


  三十幾分鐘後,她抵達「餘暇」。

  店外沒看見苗子齊的車,她鬆了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嚇自己有夠無聊的。

  輕推開玻璃門,陳偉軍一看見她來,驚訝地走出吧檯迎上來。

  「席姊,我以為妳今天又不來了,所以……那個位子……」陳偉軍連忙道歉。

  她一看,位子都坐滿了。

  「沒關係,我坐吧檯,想說好幾天沒來,最近比較忙。」她心虛地為自己找了個台階。

  陳偉軍並不知道她還擁有一間珠寶店。

  「好,那妳先坐,我幫妳煮咖啡。」

  難得,他可以靠她如此近,這令他又欣喜又害羞。

  他是愛慕她的,但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所以,便僅止於單純的愛慕,沒有多想其他。

  席寶琳喜歡產自牙買加的藍山咖啡,如此頂級的咖啡豆,加上私人情感,每次為她煮咖啡,小偉總是特別專注。

  席寶琳便這樣支著下巴,注視小偉輕握攪拌棒,流暢優雅的撥弄壺裡的咖啡粉,時而移偏火源,避免咖啡沸騰。

  最後,他以濕布包裹住咖啡壺下杯邊緣,咖啡液便迅速地往下流。

  倒入事先溫好的白色瓷杯,慎重地送至席寶琳面前。

  咖啡獨特的幸福香味,緩緩襲來,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啜一口依舊細緻的香醇口感,心滿意足。好懷念啊!

  「小偉,你煮的咖啡,完美。煮咖啡的樣子,也很性感喔!」

  席寶琳的讚美比什麼都教人心花怒放,小偉在吧檯裡不好意思地搔搔後頸,像是怎麼站都不自然。

  「咦?我這樣算不算性騷擾員工?」她又開玩笑說。

  「不算、不算。上次我公休,齊哥帶我去參觀他們的服裝秀,在後台被那些女生戲弄,那才叫性騷擾。」能跟席姊這樣輕鬆閒聊,怎樣被騷擾都沒關係。

  無預警聽見苗子齊的消息,她心裡突地「喀登」一聲。

  「他怎麼會帶你去後台?」他們兩人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就……就齊哥說要介紹女朋友給我……」小偉一說,細皮嫩肉的臉頰又紅了。

  「結果咧?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見他羞澀的模樣,席寶琳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心境已老了。

  「嗯……是有一個助理……還滿可愛的,不是模特兒喔!那些模特兒太可怕了。」說到這兒,小偉假裝打了一個寒顫。

  「怎麼說?」席寶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想追問下去。

  「就台上、台下一個樣,壞心眼,故意捉弄我,對齊哥就好得不得了,像蜜蜂見到花蜜一樣,死黏著。」

  「呵……這好像是用來形容男人見到美女的失控模樣。」

  「那就……像蒼蠅見到大便。」小偉頓了下。「不對,那齊哥不就變成大便了?」

  「噗……」她掩嘴一笑,心想,形容得真精準。

  「席姊,妳可別跟齊哥講,我會被他宰了……」小偉連忙前傾,叮嚀席寶琳。

  「小偉,熱咖啡。」這個無預警的聲音響起,讓席寶琳和小偉都縮起了肩膀,嚇一大跳。

  說人人到,說鬼鬼就飄來了。

  苗子齊一進門便瞧見小偉跟席寶琳有說有笑,抓著小偉的話尾,一坐到席寶琳旁邊的位置,便順勢逼問她。「不准跟我講什麼?」

  或許是笑意未歇,或許是因為上次衝撞事件被他抱進休息室,有了身體上的接觸,那份戒心與疏離莫名地減少許多,她並沒有閃躲。

  這是她來這之前未能預想到的結果。

  「說你像……」她想逗小偉卻忍不住笑。

  「席姊……」小偉想阻止又不敢大叫,怕驚擾客人,只見他一手在空中猛揮,急得不得了。

  「說我像什麼?」沒見過她笑得如此燦爛,苗子齊根本不在意自己像什麼,豬頭也好、狗熊也好,只要這笑容能在她臉上多停留一會兒。

  怎麼感覺上次見到她之後,已經過去一個世紀了。

  他從未如此眷戀一名女子。

  「你猜,一種軟軟黏黏的東西。」她抿起嘴忍住笑,想看他會猜出什麼東西。

  「口香糖?」苗子齊猜。

  「不對,在鄉野間經常見到的……」

  「完了……」小偉感覺自己才剛剛萌芽的初戀,可能會被自己一時見鬼的比喻給毀了。他沒怪席寶琳陷害他,只怪自己什麼不好形容,居然把他的月下老人給形容成大便。

  「牛大便?」苗子齊皺起眉,臉色暗沈,這表情惹得席寶琳笑到低頭掩面。

  「齊哥……」小偉想解釋,但腦筋不夠靈活,一時不知如何開脫。

  「妳喲……」苗子齊戳戳席寶琳的後腦。「牛大便也能讓妳笑成這樣,像個小朋友一樣。」

  他抬起頭給小偉一個沒關係的表情,他算功臣,能將她逗笑,讓自己當一回牛大便也無妨。

  「其實小偉說的是花蜜。」席寶琳笑意停歇,便立刻為小偉澄清。「說你像花蜜一樣,人見人愛。」

  「席姊……妳真好……」小偉感動莫名。

  「那妳怎麼就不愛?」苗子齊湊近她問,手臂若有似無地碰觸到她的手肘。

  小偉見勢,將熱咖啡端給苗子齊後,便閃到吧檯另一角去,免得打擾他們。

  當他瞭解戀愛是如何的甜蜜後,自然希望席姊也能得到幸福。

  席寶琳雖然知道苗子齊臉皮不薄,但也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唐突,瞬間不知如何回答。

  「這幾天,我一天來兩次,都沒遇見妳。妳在躲我?」這段時間要擠出空檔是多麼地百般艱難,見不到她,失落感也跟著加倍。

  「為什麼要躲你?」她反問,一副不解的坦然模樣。

  「我也想知道……」他壓低音量,更靠近她些。「可能是討厭我,也可能是突然發現開始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她微微一笑,既不臉紅也沒露出慍色,彷彿他說的話對她而言,是個笑話。

  「不過,我知道妳不會承認。」在她尚未否認前,他先打預防針。

  苗子齊成天跟女人打交道,要說十分瞭解女人心態也不奇怪,知道如何讓女人笑、讓女人揪心、讓女人死心。

  雖然席寶琳沈靜得令人有些摸不透,但相處次數多了,總也能慢慢觀察到她的個性雖不強硬但防備心很重。

  她似乎不大容易相信人。

  席寶琳啜飲一口咖啡,表面平靜,心裡卻翻騰著。

  苗子齊說的話雖然讓人直覺想反駁,卻也一語道破她這些天來無法自圓其說的矛盾。然而,對他那一點點才剛察覺、尚未成形的好感被他的自信滿滿一激,頓時化為泡沫。

  她不會承認,這份好感也絕不會變成喜歡。

  如果,他真的這麼有把握她一定抗拒不了他的追求,那她何妨就順他的意,讓他繼續作這個春秋大夢?

  夢,究竟是空的,愈美的夢一旦醒來那惆悵也愈沉重。

  他不過就是需要藉由獵物的多寡來肯定自己的無聊男子。

  就看看到最後,誰才是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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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1-19 20:36: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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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姊接受齊哥的追求了?

  小偉一邊清洗杯子,一邊偷偷注視坐在窗邊那對低聲輕言的俊男美女。

  那畫面,襯著窗外的夕陽餘暉和榕樹油亮的綠葉,夢幻得像一幅畫,讓人陶醉其中,難以移開視線。

  席姊笑起來真是美,齊哥那一舉手、一投足,自然流露而出的從容自若,是他在鏡子前怎麼練習也練習不來的瀟灑。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多麼適合情人共度的日子啊!小偉自己得上班,沒辦法約會,卻忍不住為苗子齊成功追到席寶琳開心。

  然而,席寶琳內心真正的想法,卻是連與她近在咫尺的苗子齊都無法捉摸的。

  「我的名片妳還留著嗎?」苗子齊問席寶琳。

  她想了下。「好像還夾在哪一本書裡。」

  「傲慢與偏見。」他提醒她。

  「嗯……那就還在。」她不甚在意地應了聲。

  「明天晚上,有空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她對他的態度雖然還是淡淡的,不過,細微的心境變化,他還是感受得到,所以,即使上次被拒絕,他仍舊不放棄地再試一次。

  「要是一直沒空呢?」她手裡捧著藝術雜誌,眼角微抬睇他一眼。

  「我等到十點半,如果沒接到妳的電話,就陪別的女人過節去。」他微笑,將最後一口咖啡飲盡。「我得走了,等妳電話。」說完,朝她眨眨眼,起身離開。

  席寶琳望著他離去的寬闊背影,暗自咬了咬唇。

  有人這麼明擺著想腳踏兩條、不,也許更多條船的嗎?

  她的追求者不少,談過的戀愛次數也不算貧乏,那些男人或許有點世俗、無趣、沒肩膀,終無一通過試驗,但總沒讓她受過這種屈辱,好像他有多搶手,要她自己衡量著,過了這村,就沒了那店。

  雖然自己也暗藏著鹿死誰手還不知道的壞心眼,但是,只不過稍稍表現出對他略有好感,他便開始漫不經心起來。

  那種不信妳不打電話來的調調,令她為之氣結。

  若說原本她只是一時氣不過他那滿滿的自信,這時也被激出鬥志,不讓他死心場地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豈不是白嚥了這口悶氣?

  她不知不覺地認真起來了,不知不覺地隨著苗子齊起舞了,他對她,不再是一個無謂的無聊男子,而是要打起精神,仔細斟酌計謀的競爭對手。


  苗子齊離開「餘暇」,將車鑰匙拋向空中,接住,吹了聲口哨。

  帥氣地坐進他的賓士跑車,心想,這會兒,席寶琳一定氣得忍不住開始咒罵他了。

  不是他故意要激她,這其實是他追求女人用心良苦的地方。

  席寶琳不僅有美貌、氣質脫俗,而且,性格獨特。凡是天生不經人工雕琢的美人,自然是從小聽慣了眾人的稱讚與吹捧,再多的奉承與慇勤,到了她們眼中,也不過是家常便飯,無法打動她們的心。

  美女有美女的驕氣,自尊心強、好勝心強,不願被拿來比較,一旦感覺自己略屈於劣勢,那股想要扳回一城的鬥志便燃燒了起來;他公司裡美女如雲,無須更多證明。

  現在的她對他只稍微有點好感,事實上還處於觀望階段,這把火放下去,用意便是要加速她的熱情,只要她不再若即若離,他就有把握加深她的好感。

  接下來,他要計劃計劃,如何給她一個難忘的聖誕夜晚……

聖誕節當天──

  「餘暇」晚上繼續營業,推出情人咖啡甜點套餐,座位從午餐過後的時段已被訂滿,與情人相關的節日,總是特別忙碌。

  先前,席寶琳便送店裡的每位員工兩張飯店聖誕大餐餐券,讓他們提前安排休假,邀請情人家人共進晚餐,下午,她會將聖誕禮物送到店裡。

  所有人都知道她對員工十分大方,老早便期待著今年的禮物會是什麼,貼心的她總細心挑選符合他們需要的禮物,也因此,即使假日不能休息,也忙碌得心甘情願。

  晚上七點半,「寶閣」提前打烊,席寶琳派車將這些幾乎都在店裡工作十年以上的員工載到家裡。

  她特別情商過去與父親交情頗深的退休飯店主廚到家裡,辦了一席豐盛的西式聖誕大餐。

  設在庭院里長長的餐桌,覆蓋白色桌布,上面再鋪上紅色緹花桌巾,擺上芬芳的鮮花,點上長蠟燭,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料理盛放於描金邊瓷盤上,桌邊立著一位位穿戴紳士的服務生,襯著後方這棟高雅的白色兩層洋樓,一時間彷彿置身異國。

  「寶閣」每位員工和在席家工作多年的幫傭都興奮極了,這比在五星級餐廳裡用餐還要細緻親切,沒有時間、空間限制,身旁都是一起工作多年,甚至比家人還要親密的夥伴,輕碰水晶高腳杯,品嚐杯中紅酒,很快,話題便熱絡了起來。

  跟在席仲霆身邊最久的王師傅,見到這和樂的氣氛,順著微醺的酒意,便又講述起眾人早已聽過八百遍,但仍遺憾未能親眼見證的「席家歷史」。

  席寶琳的爺爺逃難到台灣前,在上海法租界住的是花園洋房,經營進口歐式傢俱,雖稱不上富甲一方,但也名列上海商界名流。

  歷經逃難時期的顛沛流離,最後僅帶出最小的兒子席仲霆和貼身的兩個僕人,妻子與大兒子、大女兒在戰亂中斷了音訊,所有珍藏的名貴古董、字畫因攜帶不易,不得不廉價變賣。最後,做為東山再起的本錢,竟是妻子平日喜好的珠寶首飾以及藏私的幾條金條。

  這也是為什麼席家堅持只做黃金和天然寶石買賣。

  席寶琳輕執酒杯,啜飲一小口,聽著王師傅傳神地轉述從爺爺那裡聽來的席家舊事,世代更替,戰火遠離,只留下這棟仿爺爺在上海故居而建的縮小版洋樓做為見證。

  一群人聊開了,也紛紛回憶起當年和席仲霆在一知半解中開始摸索貴寶石這塊領域的辛酸史和趣聞;民國六十年初,出國是何等風光的事,帶回的舶來品又是如何地讓身邊的人羨慕。

  席寶琳雖微笑聆聽,內心卻充斥著思念父親、母親的哀傷。

  父親遺留給她最珍貴的資產不是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石,而是他敦厚的個性照顧員工如家人,如今他們也待她如自己女兒般寵愛。

  時間漸晚,桌上的可口菜餚也漸漸見底,席寶琳心中仍掛著一件愈刻意想忘記就愈忘不掉的事情──和苗子齊的約會。

  她不去看時間,也還沒決定要不要打那通電話,就算她打了,目的也只是為了引他上鉤,並非認真想要和他共度聖誕節什麼的。

  客人一一離去,最後,王俊成也扶著已經喝醉了的父親向席寶琳告辭。

  外燴的服務生開始清理餐盤,隆叔在一旁看著,席寶琳謝過主廚並包上大紅包後便回到屋內。

  不經意地瞄一眼客廳大鐘,已經過了十點。

  她走入更衣間,看看衣櫥裡一件件剪裁優雅的手工訂製服,父親年近四十才結婚,膝下也只有她這麼一個掌上明珠,極其寵愛,說是不讓她出門和別人撞衫,自小的衣飾,全都由設計師為她量身訂做。

  聽母親說,她很小的時候,父親經常偷翻國外童裝雜誌,親自為她設計,見她穿上有如公主般可愛美麗的衣裳,是他最驕傲的事。

  這房子裡有太多美好的回憶,也因為太美好,使得她獨自待在這個對她而言太過寬闊的房子時,便更容易感到寂寞。

  走出更衣間,晃進書房,想看看書。

  瀏覽一排排書名,視線跳過那本夾有苗子齊的手寫名片的《傲慢與偏見》,繼續往下找。

  不知是歡笑過後心情特別浮躁,抑或是她內心正有兩股力量交鋒,她靜不下來,明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惡的苗子齊給她的最後時間限定──十點半就要到了,她還在撐,偏不按他的規則走,她高興什麼時候找他就什麼時候找。

  他若耐不住寂寞,忙著招蜂引蝶去了,該為錯失機會感到惋惜的是他,不是她。

  立在桌架旁隨意翻了幾本散文小品,每篇的字數不超過一頁,遣詞優美,但她的視線只是掠過,沒真正看入眼底。

  感覺小腿微酸了,她才將書擺放回去,抽出《傲慢與偏見》。

  手指輕輕一扳,頁緣快速往前翻過,最後停在夾著名片的那頁。

  她抽出名片,回到房間拿出行動電話,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十點四十二分。

  她照著上頭的數字按下按鍵。

  電話才響第二聲便被接起,席寶琳唇角不自覺上揚。

  他一直在等她?

  「喂──」

  當苗子齊的聲音出現時,同時夾帶著震耳的音樂和身後一堆女人的說話聲──

  「誰打來的?」

  「晚上你要陪我們,不准落跑。」

  甚至似乎有人搶走他的手機,朝電話裡喊著:「他沒空!」

  「喂,拿來啦!別鬧了……」這是苗子齊的聲音。「喂……等我一下……我到外面聽。」

  席寶琳靜默著,原先的那點得意立刻被這場混亂攪得落敗下來,先前高興得太早。

  現在,她騎虎難下,萬一他告訴她「很抱歉,妳的電話來晚了,我沒空陪妳」,那她豈不是大大丟了面子?

  還是趁著未說話,他不知道誰打來的電話時趕緊掛斷,日後見面就假裝她根本沒打過電話給他……

  「喂、喂……寶琳嗎?」

  「啊?」慘了,她不小心發出聲音了。

  「呵……我猜這陌生的號碼是妳打來的,真猜對了。」他輕笑著,聽在席寶琳的耳裡,意思就是──料定了妳一定會打電話來。

  她手心冒汗,怎麼接話都覺得屈於劣勢。

  「剛才那些人是我公司模特兒,活動結束後吵著要我帶她們到lounge  bar狂歡,想說等妳的時間,就順便陪陪她們。」

  她還是沒說話,他身後的熱鬧喧嚷對照著她枯站在書房挨過時間,讓她很不甘心,也覺得矮了一大截。

  但是,若現在匆匆將電話掛斷,不就顯示她的氣短和小心眼。

  「妳在哪裡?給我地址,我馬上去接妳。」

  他不提時間已超過原先的約定,直接說要來接她,稍稍安慰了她的不甘,至少,她擺在其他人前面,不管多晚,他都準備等她的。

  席寶琳念了地址給他。

  「等我喲!很近,二十分鐘到。」

  「嗯。」

  她結束通話,走進更衣室,換了一件白色合身水袖洋裝,披上翻領滾兔毛水藍長披風,走下一樓。

  「小姐,妳要出門?」隆叔還沒離開。他總是等她就寢後,才讓其他人先回去,自己檢查過水電、門戶,才回家休息。

  隆叔的家就位在緊鄰這棟洋房外牆邊,那一排五間相鄰的兩層透天房子。這是父親蓋給家裡司機、園丁、奶媽和廚房大嬸住的地方,省去他們來回奔波,平時彼此也有照應。

  從年輕到壯年,幾個人離去後又補了幾個人進來,留下來的人便在這裡落地成家,一直到現在。

  「嗯,和朋友出去。」席寶琳說。「隆叔先回去休息吧!」

  「我去叫小吳開車出來。」

  「不用了,朋友會來接我。」

  「要不要讓小吳跟著?」隆叔猜想可能是男的,為確保席寶琳的安全,讓司機跟在後頭。

  她想了想,回說:「應該不會太晚,別擔心。」

  她只是答應和苗子齊見個面,不是答應他約會,現個身,看看他想做什麼,隨時可以找個理由甩掉他,比如──沒想到那麼無趣,不如早點回去睡覺之類的。

  這只是一個開端,好戲總沒那麼早開鑼的。

  「小姐……那我要不要準備些什麼……」隆叔雖然年過六十,腦筋還很靈活,以為席寶琳交了新男朋友,他得幫她測試測試這個男人。

  「噗……」席寶琳聽懂他的意思,笑了。「這個男人,我完全不考慮,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家。」

  席寶琳只在坐小吳的車時才開中庭大門,否則都是穿過隆叔家後門,經由前方褐色木門進出,這是父親臨終前的叮嚀,在不夠瞭解一個人之前,凡事低調行事。

  因為生意關係,經常要與政商名流打交道,低調能避免許多麻煩。

  「如果回來要小吳去接妳,打個電話,別像上次那樣一個人搭計程車了,現在治安不比以前嘍……」

  「知道,我會小心的。」席寶琳皺皺秀氣的鼻子,將這份關心放在心底。

席寶琳拉開門上的門閂,苗子齊的車子已經停在路旁。

  他手肘往內彎枕著車窗,下巴就靠在上頭,面帶笑容地看著席寶琳迎面走來。

  在她尚未出門前,他一直打量著這排五間相鄰的房子。

  房子倒不是有什麼不好,從外觀猜這屋齡可能有二十年了,在一排都使用淺色二丁掛瓷磚外牆的建築中,這五間卻是砌紅陶磚,反倒有些古樸的韻味在,也特別顯眼。

  但是,想起那次她為家人買聖誕禮物的大手筆,背景不該是住在這樣的平凡房子裡。

  待她走近,他斜身拉開另一邊車門門把,坐回時右手留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等她上車。

  席寶琳坐進車內,繫上安全帶,知道他的臉就近在咫尺,她偏不看他。

  她得稍微矜持些,太快表現出投懷送抱的意願,一旦他感覺沒什麼挑戰性,那這些戲也就白演了。

  「穿這樣好像聖誕節的小天使,水水嫩嫩的。」他稱讚道。

  她的衣服樣式都很特別,看不出來是哪一個牌子,素色居多,和她整個人散發的氣質很搭,一種帶著含蓄卻也無法忽視的嬌貴。

  「謝謝,你和平常一樣,還是風度翩翩。」她微微頷首,回道。

  「這是妳第一次對我有點感覺,我很喜歡。」苗子齊踩下油門,前往今晚的目的地。

  兩人第一次單獨見面,還有些不知接下來會如何進展的期待與緊繃。

  他專心開著車,她低頭拈著披風上的雪白兔毛,不急著說話,在面對未明的狀況時,她通常選擇沈默,靜觀其變。

  低著頭,看似羞怯,全是假象。

  車子經過熱鬧壅塞的市區,而後漸漸遠離,上了北二高。

  待車速穩定下來後,他才開口說話。

  「我覺得妳好多謎,人像謎,言行舉止也充滿了謎樣的矛盾,住的地方、還有開的那間店,沒有一樣我猜得透。」也因此,她對他有種飛蛾撲火的致命吸引力。

  「住的地方有什麼不對嗎?」聽到他提起她住的地方,席寶琳有些訝異。

  「暫時還想不到,但是就覺得妳不像在那裡長大的。」

  「呵……不然,你以為我是有錢人家的千金?」

  「至少妳有能力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店,應該不錯吧!」

  「一間店背後的出資者不一定只有一個。」他猜想她家很有錢,所以,他才花這麼多時間追求她?

  「也對。」他沒再追問這個話題。雖然她答應邀約,但是,從對話中不願正面回應,看得出來她還是對他有所防備。

  不過,這表示她不笨,他的確不是個該讓人放心的好男人。

  「晚上跟家人一起吃聖誕大餐?」他轉了個話題。

  「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妳和家人不住在一起?」

  「喔……對。」

  「所以,妳是回父母家吃飯?」

  「我是住在那裡,不是回那裡。」她立刻更正說。

  席寶琳愈來愈覺得苗子齊不像他外表看來那樣漫不經心,他很聰明也很細心,觀察力更強,在看似沒有特別意思的對話中,卻一直在套她話。他很想快點確定她家到底富不富有嗎?

  「放輕鬆,我們是出來過聖誕節的,只是路上閒聊,又不是在盤問妳的身家背景。」他笑著轉頭看她一眼。

  「我很輕鬆啊。」說著,她松下肩來,碰到了椅背,才發現從一開始,她一直挺直著背,九十度懸空坐著。

  「我雖然常笑說自己是靠女人吃飯,但我可不是小白臉,也沒要娶妳,妳家富不富有跟我沒關係,我想法很單純,喜歡妳這個人,就希望多瞭解妳一點。」

  就算他想娶,她也不會嫁給他!只是,聽到他人還沒追到就連忙撇清自己不是會負責任的男人,不禁讓她氣得牙根發癢。

  「你這麼多情,那不就所有時間都花在瞭解別人?」壓下對他的諸多不滿,她笑著問道。

  「咦……這問題好像有點吃醋的味道在喔?」

  「你享受女人為你爭風吃醋?」她沒有否認,就是要他這麼認為。

  「不喜歡,」他肯定地搖頭。「女人吃醋就不美了。」

  「真正愛一個人怎麼會不想佔有,怎麼能不吃醋?!」

  「所以不要太愛我。」這句話他轉過頭對她說,好似已經肯定她逃不過他的魅力,惹得席寶琳忍不住肝火上升,演不下去了。

  他根本是猛往自己臉上貼金,愈來愈肆無忌憚了。

  「愛不要太多……」他看向前方,繼續說:「男女之間要留點空間,有時是情人、有時做朋友、有時像家人,不必擔心在對方面前是不是不夠完美,甚至偶爾也要做做競爭對手,不要一陷入愛情,便忘了自我成長,只想停留在甜蜜的現狀中,單單靠性吸引力,維持不了太久。」

  原本席寶琳氣得想叫他停車,告訴他真相──她最厭惡他這樣自大膚淺的男人,叫他再也別出現在她眼前,傷了她的視力,然後,轉身離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她不想再浪費時間慢慢設陷阱來教訓他。

  但是……聽完他說不要太愛他的理由,她的氣卻莫名地消了……

  為什麼一個這麼討人厭的男人竟擁有了一張好看的臉、一顆聰明的腦袋、一雙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和令人折服、能言善道的嘴?

  他說得沒錯,這樣的情人,是她想要卻尋覓不到的絕跡人種。

  「是不是很佩服我能說出這麼一番人生大道理?」見她沈默不語,他揚起唇角,滿是笑意地問。

  她白他一眼,就是維持不了三秒鐘的好男人形象,還是那麼討人厭。

  不過,跟他相處的時候,可一點也不無聊,討厭他又不由自主地佩服他,整個情緒起伏跌宕,忙得不得了。

  短暫的安靜,席寶琳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前方的路怎麼愈開愈窄,四周愈來愈暗,而且,像是往山上的路。

  「我們要去哪裡?」她略顯慌張地問。

  「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天。」

  「聊天需要跑這麼遠?隨便找間店不就能聊了?」她開始後悔沒讓小吳開車跟在後頭了。

  「氣氛、感覺都不一樣,人多的地方,情緒不安定,沒辦法暢所欲言。」

  暢所欲言?

  時間這麼晚,她以為他會帶她去浪漫高雅的飯店酒吧,或者山上看夜景,還是什麼節慶氣氛濃厚的pub,再不然就是去唱唱歌、跳舞之類的。

  在她的感覺裡,他追女孩子大概就是走這類的場所,萬萬沒想到是來到這窮鄉僻壤。

  「放心,就只是純聊天,不會發生什麼事的。」他瞧出了她的心事,笑了笑,從遮陽板裡抽出行照遞給她。「害怕的話,打通電話給家人朋友,告訴他們妳現在坐什麼人的車、車牌號碼,萬一明天早上還沒回家,趕快報警處理。」

  她捏著他的行照,暗罵他狐狸,都這麼說了,有人會真的當他的面打這通電話嗎?

  不過,她還是從皮包裡拿出行動電話。

  這動作讓苗子齊愣了一下,也覺好笑,他給她的印象就真的這麼下流?

  「喂……是我,」她真的打電話回家,是隆叔接的。「我會晚點回去,你先去休息吧,別等門。沒事,嗯……拜拜。」

  收起手機,席寶琳將行照還給他,黑暗中抿嘴偷笑,換她也捉弄捉弄他。

  「妳喲,一定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文靜。」他笑說。

  「呵……我從沒說過自己文靜。」她也笑了,不知怎的,來到這呼天喊地也沒人能即時出現救她的偏僻山區,反而有種豁出去的開朗。

  這個時候,她只能相信他。

  過了兩個彎道,車速漸緩。

  「到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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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7: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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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停在一間老舊的閩式房子前。

  紅瓦屋頂、白色水泥牆,大門只是兩側院牆加兩個抿石子圓柱形成的缺空,沒有門,往內望去,有個磨石子地中庭,中庭再進去才見到兩扇木門,門上繪著已斑駁的門神。

  「這裡是?」席寶琳下車,好奇地東張西望。

  「進來吧。」苗子齊打開後車廂,抱了個白色收納塑膠箱出來,逕自往屋裡頭走。

  「咿──」地一聲,木門被推開。

  「沒鎖?」席寶琳跟著他,驚訝問道。

  「因為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他哈哈一笑,將收納箱擱在客廳裡的木椅上,打開自屋頂懸吊而下的日光燈。

  「你……住這裡?」她跨過大門門檻,見他如此熟悉,猜測。

  「嗯,心煩的時候就回來住個一、兩晚。現在幾點了?」

  她看看表。「快十一點四十分了。」

  「嗯。」

  他走往後方廚房,她只得跟著他,見他打開收納箱,拿出啤酒和一包包用報紙包著的不知什麼東西。

  「碗盤在那邊的櫥櫃裡,拿兩個碗、三個盤子出來。」他指揮著。

  「喔。」她還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很聽話。

  「冰塊在冰箱裡,酒就倒在碗裡。」他又說。

  「啊?」

  「沒用過碗公喝酒啊?」他笑。

  「是沒有……」她偏著頭,不過,愈來愈覺得新奇古怪。

  依照他的指示,她把碗盤洗淨後,將冰塊放進厚實古樸的小碗公里再倒入啤酒。「好了。」

  「一碗給妳,一碗給我。」他在瓦斯爐上架起炒鍋,彎身點火。

  「喏。」她遞了一碗給他,再捧起自己的。

  「乾杯,聖誕快樂。」他用粗碗口輕碰她的,然後,豪邁地一口飲盡碗中的啤酒,用袖口抹去嘴邊的白色泡沫。

  她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就這樣喝?!

  他也沒催她喝,在熱鍋中倒入些許油,接著打開報紙,開始準備今晚的下酒菜。

  她呆站在一邊,看看他,又看看手裡的碗。

  見他專心炒菜,她偷偷地小口啜著那泡沫豐富的淡黃透明酒液,只是碗口大,酒液很容易溢出嘴角,泡沫一下子就覆在唇瓣上,喝一小口便要用食指仔細擦乾唇邊。

  冰冰涼涼的,很解渴,在這寒涼的冬日裡,特別刺激感官。

  喝了幾口,很麻煩,末了,她索性也學他,手一抬,頭往後仰,咕嚕咕嚕地大口將酒灌進喉裡。

  「咳、咳……」一不小心便嗆到了,酒噴了一地。

  「哈哈──」她那些小動作,他全從眼角瞄見了,就知道這女人,沒那麼膽小。

  只是,太謹慎了。

  「喂──」她拚命拍胸口,瞪他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不安慰她就算了,居然笑得那麼樂。

  「這樣喝很過癮吧!多練習幾次就會了。」

  「……」她不應他,不過,是真的很有趣。

  她總是優雅的,無論坐、無論行,無論說話語氣還是笑聲,這是從小的教養,也是習慣,身邊的人待她都是溫和輕言,沒人像他,如此魯莽,更不可能這樣使喚她。

  見他輕鬆地握起鍋把,開大火,快速將鍋裡的食材翻炒幾下,香味立即四溢。

  「盤子。」他右手一伸,她連忙將碗擱下,把盤子遞給他。

  「先擦乾。」他又龜毛道。

  「喔。」慌忙抽幾張廚房紙巾,快速擦乾。

  苗子齊將炒得干香酥脆的辣炒丁香盛盤,又命令她。「端到大廳的折迭桌,小心燙。」

  「是……」她雙手捧著盤緣,心想,這傢伙指揮起人倒很順口。

  走回大廳的途中,她突然笑了出來。

  莫名其妙地被載來這個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廚房助手,還第一次用碗公喝啤酒……她真是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給打敗了,不管怎麼設計,就是整不到他。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想這些事了,開始感覺這會是一個十分愉快,十分特別的聖誕節。

  他沒帶她到人山人海的擁擠舞廳,沒帶她到浪漫精緻的酒店,更不是開著名貴跑車帶她兜風、看夜景,他,讓人無法預料,也讓人無法持續堅持著討厭他的感覺。

  「寶琳──第二道菜,來端。」他在後頭喊著。

  「來嘍──」她停下思緒,趕緊鑽回廚房。

  「一樣,小心燙。」

  「嗯……」這次,她端得心甘情願,其實,她明白,這才是他的別出心裁,才是他的用心。

  在商人的包裝下,只要有錢,沒有什麼浪漫是買不到的,她卻喜歡這樣溫暖的、家庭的慶祝方式。

  最後,苗子齊快炒了一個九層塔炒蛤蜊,加上前面的辣炒丁香和菜脯蛋,再家常不過,都是小時候父親和左右鄰居叔叔伯伯飯後在院裡乘涼,閒聊淺酌的下酒菜。

  兩人合力將折迭桌抬到前院,他再搬出兩張塑膠椅。

  「大功告成!」他看看手錶。「可惜,過十二點了。」

  「有什麼關係,開心就好,沒人規定過十二點就不能慶祝聖誕節。」她主動幫忙倒酒,坐到椅上,高高舉碗,準備再幹一次。

  自從父親過世,家裡剩她一個人後,節日對她而言已無任何意義,今晚,卻令她感動。

  他微微一笑,看見她笑容滿面,一切便覺值得了。

  「妳說得對,開心就好。」他碰碰她的碗,大叫:「聖誕快樂、新年快樂、生日快樂──」

  「噗……關生日快樂什麼事……」她噗哧一笑,爽快飲完酒,抹抹唇瓣,快意地仰頭一望。

  滿天星斗,好安靜、好美。

  「小時候我就住這裡……國中的時候我父母擔心繼續住在山上,以後我跟我大哥會娶不到老婆,就賣了果園,全家搬到板橋,跟我大伯他們一起經營水果賣場。」

  「騙人,怎麼可能是擔心你們娶不到老婆……」明知他胡扯,她還是笑彎了腰。

  「嘖……妳偶爾讓我騙騙會怎樣,每次都拆穿我。」他擠起眉頭,怪她太聰明。

  「哈!那你也編個高明一點的謊言,我沒辦法降低自己的智商。」她爽朗大笑,跟他抬槓起來了。

  這時,苗子齊才稍稍感覺和她的距離拉近了些,這種成就感與滿足感,無法言喻。

  「那後來,這裡就一直空著?」她問。

  「這是我爺爺蓋的房子,是我們家的根,不能賣的,我們搬家後就托前面那間雜貨店的大嬸有時間幫我們打掃一下,每個月給她幾千塊津貼。」

  「這樣也不錯,當作度假小屋。」

  「妳如果想暫時離開擁擠的台北,就自己開車來,這裡的門不鎖的。」

  「嗯……謝謝。」雖然機會不大,但她還是謝謝他的心意。

  他又喝了碗酒,聊起小時候在這裡的生活,她聽得津津有味,所有的困頓和不方便,從他口中描述出來,全都變得生動有趣。

  「妳呢?家裡還有兄弟姊妹嗎?」不經意地,他將話題轉到她身上。

  「喔……算有……吧。」提到家裡的事,她特別敏感,僅模糊帶過。

  「不喜歡讓人知道妳家裡的事?」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有個人瞭解妳,在他面前可以自在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只是淡淡一笑,但是,他的話卻在她心中逐漸發酵。

  「知道我在追妳吧?」他突然開門見山地問。

  「你是嗎?」她不答反問。

  他笑了笑,這是她習慣的回答方式,將球做回給對方,以靜制動。

  「我是,不過,我也不一定要追到妳。」他給了一個很奇怪的答案。

  「怎麼說?」

  「追求美麗的女子是男人的本能,其實,做朋友也可以,反正,追到了,有一天還是要分手,不如做朋友來得長久。」

  「矛盾。哪有還沒交往就想到分手,那為什麼還要追?」根本是一開始就打算始亂終棄。

  「因為女人一旦認真愛上一個人,很可怕……」他露出陰森森的表情,戲劇效果十足。「我覺得維持在一開始的曖昧階段就好,比較有吸引力。」

  她思索著他的話。

  「妳們女人也一樣,別輕易答應男人的追求,只要沒正式交往就沒責任,見到好男人就約會去,男人啊,只會在追求的時候獻慇勤,一旦交往了,就開始變得很乏味,老是吃飯看電影,無聊死了。」

  「呵……你是在教我怎麼應付你嗎?」她笑了,這人的怪理論還真不少。

  「沒錯,千萬別認真愛上我,想等我定下來,那是五年、十年後的事,不值得用大把的青春換取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呿……你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啐他一聲,心底卻有了股異樣的波動。

  他壞得徹底,也壞得坦白,不知怎的,反倒解除了她先前對他的防備,令她莫名其妙地信服他。

  或許是相信他說的──朋友比情人更久長,或許是相信自己也不會真的喜歡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省去了猜疑,不必擔心未來會牽扯不清,心境竟輕鬆明亮了起來。

  撇開是不是好情人這部分,他確實是個有趣的人,做朋友,肯定是不錯……


  夜漸漸深了,三盤下酒菜在邊淺酌邊閒聊間已盤底朝天,啤酒也一罐一罐地被捏扁了。

  席寶琳好久好久沒說這麼多話,好久好久沒這麼心情愉快了。

  「喂,女人,妳酒量很可怕啊……」拉開最後一罐啤酒,分別倒入兩個碗公內,苗子齊驚訝地發現,十幾瓶啤酒,兩人幾乎平均分攤,她居然一點醉態也沒有。

  「很可惜嗎?沒被你灌醉。」她笑笑說。這酒量,她可是從小就跟老爸對飲訓練出來的。

  「灌醉?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我可是不用的啊!」他立刻澄清。「不過,跟妳喝酒很痛快,約定了,以後咱們就是酒伴,有空就約出來喝個幾杯,亂哈啦,聊些八卦。」

  「好啊!那也別再說什麼追不追我,我們就做朋友,做酒伴。」以往,在外面她是不碰酒的,但是,「酒伴」這說法很親切,像結識一、二十年的多年好友,沒事就拎著酒瓶、帶著幾兩花生,串門子去,這種感覺,多好。

  她的朋友,其實不多。

  苗子齊望著她唇角淡淡的笑容和不易察覺的落寞,有些失神。這時的他真的也忘了最初積極設計這一切的目的,甚至不在乎能不能追到她,而是,希望真正走進她的心裡,瞭解她,讓她快樂……

  「喂……幹麼盯著我?」微醺下,兩人談開了,不必再爾虞我詐,用盡心機,這令她有一種解放後的輕鬆,她並不喜歡時時必須謹慎提防著別人的感覺。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現在,我可能沒辦法開車送妳回去了,如果不怕的話,在這裡瞇一下,明天早上再下山?」

  她想了下,知道酒後開山路危險,他白天也累了一天,乾脆信他信到底了。「那喝完這碗就睡覺吧!」

  「還有,我們家就一間房間,大通鋪,不過有兩床棉被,沒關係吧?」

  「有關係也來不及了,我又不知道怎麼回去。」她聳聳肩,什麼都不去考慮了,這樣的經驗,或許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好,最後再乾一碗,謝謝妳陪我度過一個美麗的夜晚。」

  「我也是,謝謝。」她微笑飲酒。

  多麼不可思議的夜晚,她和他,竟就從緊張對立的關係,變成可以把酒言歡,同床共眠的「酒伴」?

  喝完最後一口酒,兩人合力將垃圾清乾淨,桌椅抬進屋裡,洗淨碗盤,閂上大門,走進屋裡唯一的房間。

  苗子齊從木製衣櫃裡抱出棉被和枕頭,往通鋪一扔。

  「這棉被平常都有洗過、曬過,很乾淨的。」

  「我又沒說什麼,囉嗦。」她頂他一句。

  她是過慣優渥的生活,硬邦邦的木板床可能睡得不好,可是這樣的體驗,她很珍惜。

  「厚……」他往她脖子一攬。「我是體貼,妳居然嫌我囉嗦,愈來愈不像名門淑女了喔!」

  「我討厭做什麼名門淑女……」她閃躲地縮起脖子,說了心裡話。

  他聽見了,不過,沒刻意問她為什麼,只哄著:「那快點上床睡覺,小心明天黑眼圈。」

  「知道了啦!老頭子。」她脫下披風,爬上木板通鋪,鑽進厚重紮實的紅花大棉被裡,心裡暖烘烘的,好久,沒這樣被趕上床睡覺了。

  跟著,苗子齊也解開襯衫鈕扣,只剩一件白色緊身內衣,邊喊冷邊縮進另一床棉被。

  兩人面對面,望著,又新奇又壓抑,這對她、對他,都是很不一樣的感受。

  他從沒試過和一侗女人躺在床上,蓋棉被純聊天,但是,他不想驚嚇她,不想破壞此時和諧的感覺。

  從朋友開始,也是一種追求的模式。

  「要不要關燈?」他問。

  「嗯。」

  他裹著棉被,爬起來拉下日光燈的煉條,四週一下子陷入黑暗。

  待眼睛適應了黑,銀白皎潔的月光從床邊的小窗子透了進來,映入兩人眼底,一閃一閃的。

  「噗哧……」她偷笑。

  「笑什麼?」他問。

  「好奇怪……」她竟和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還是一個連自己也承認花心的男人,而她,居然一點也不擔心。

  「是很奇怪……」他也很佩服自己為了追求她,居然能從風流的性格直接昇華到坐懷不亂的境界。

  她將棉被拉到下巴,沈甸甸的,很暖,也很有安全感。

  「快睡。」他從棉被裡伸出手,揉揉她的頭髮。

  「嗯,晚安。」她聽話地閉上眼,嘴角還掛著笑。

  雖然貪看她那晶瑩無瑕的美麗臉龐,他也命令自己快點睡,以免一時獸性大起,所有苦心毀於一旦。

  寧靜的半山腰,沒有燈紅酒綠,沒有擁擠的人潮,只有兩顆赤誠純淨的心,毫無慾念地彼此信賴,彼此取暖,不可思議得像一則童話……

  忙了一天的活動,也喝了不少酒、說了不少話,苗子齊很快便昏昏欲睡。

  朦朧中,感覺席寶琳翻了幾次身,似乎睡得不安穩。

  他勉強自己睜開眼,發現她眼睛張得大大的,望著天花板發呆。

  「床太硬,睡不習慣?」他沙啞問道。

  她偏過頭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不過,已經很累了,等一下就會睡著了。」

  「那我說個故事給妳聽,妳閉上眼睛聽,放輕鬆,聽著聽著就會睡著了。」

  「嗯。」她轉身面向他,像小時候睡前,期待父親描述他到國外遊歷遇到的新奇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個王子……」他忍著睡意,用低沈性感的聲音,開始說故事。

  「王子到處旅行,一心想娶位真正的公主為妻,旅途上他拜訪很多國家,也見過了很多自稱是公主的人,但是,王子總覺得這些公主都不是他要尋找的對象……」

  雖然席寶琳小時候就看過這個「豌豆公主」的童話故事,但是她還是閉上眼,傾聽他溫柔迷人的嗓音,從他口中再聽見這個故事,感覺很不一樣。

  她腦海中有了畫面,這個王子便是他。

  「某天,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有一位全身淋得濕透的美麗女孩急急地敲打王子的城堡大門,她自稱是一位公主……」

  很快,像被催眠般,她放鬆了下來,開始湧上睡意,但仍舊努力想聽他說故事。

  「……王子的母后為了測試這個女孩是不是真正的公主,便在給這女孩睡覺的床上放了一顆豌豆,豌豆上迭了二十層床墊和二十條鵝毛被。隔天一早,皇后問女孩睡得好不好,女孩回答說,她一晚都無法入睡……」

  敵不住睡意,席寶琳耳邊只剩他如鵝毛般輕飄飄、斷斷續續的聲音,不久,跌入甜甜的夢鄉裡……

  「……王子終於找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從此王子與真正的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苗子齊一直將故事說完才發現她早已睡著了。

  為她掖掖棉被,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不到一分鐘,他也跟著進入夢裡。

席寶琳是被後院裡吱吱啾啾的麻雀叫聲給喚醒的。

  睜開眼,發現苗子齊不但起床了也早已將棉被折好,整個人慵懶地側靠在棉被上,看著她睡覺。

  天一亮,少了黑夜的遮蔽,他那張因精神飽滿而益發俊逸的臉龐,不覺令她突然一陣心悸,下意識地將棉被「咻」地拉起來往臉上一蓋,悶悶地在裡頭說:「早安。」

  「呵……早安。」他把她的棉被扯下。「快去尿尿,洗把臉,我們得飆車下山了。」

  「尿?!你說話怎麼這麼粗魯……」她臉一紅,掀起棉被,骨碌溜下床去。

  一晚上沒起床上廁所,他倒是清楚她很急。

  是說……既然趕時間,怎麼不叫醒她?

  叩!叩!

  他在廁所外面敲門,害得她憋著一口氣,不敢方便。

  「洗手台旁邊那條毛巾是乾淨的。」他喊道。

  「知道了!你走遠一點啦!」她脹紅了臉,尖細地叫著。

  「哈哈……昨晚不是說不當淑女了,現在倒害羞起來了。」

  聽見他的笑聲愈走愈遠,她才鬆了一口氣。

  這個人喔,有時體貼得像紳士名流,有時又無禮得像市井流氓。

  洗臉時,她不禁回想和他之間奇妙的相處氣氛,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連原本討厭他的小偉,一天不見,便被他收買了。

  他有種讓人不知不覺便放鬆心情,感到親切的特質,什麼人到他眼中,就是朋友,他不做作,不矯飾,想無賴就無賴,體貼的時候,便體貼到人家的心坎裡。

  用毛巾擦乾臉,揉揉夜裡喝了太多啤酒,略微浮腫的眼皮,沒想到她竟在陌生的環境裡睡得這樣香甜。

  離開浴室回到臥房,棉被枕頭都已收拾好。

  「妳的行動電話響了好幾次,可能是家裡打來的,快去回個電話,我怕他們真的報警找人了。」他爬上通鋪將門窗關上,提醒她。

  「好,謝謝……」慘了,隆叔該不會整夜都等著她回去,重點是,她居然睡得像豬,連電話響也沒聽見,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她走到前庭,才撥電話回家報平安,果然,隆叔急瘋了。

  掛斷電話,回頭,苗子齊已經拉上門準備離開。

  「走嘍!」他將她的皮包遞給她,看樣子真的很急。

  她也不磨蹭,跟在他後頭上車。

  車子往前開了約一百公尺,停在雜貨店前。

  「妳等我一下。」

  苗子齊去謝謝鄰居大嬸幫他照顧房子,一併將清潔的費用交給對方。

  那大嬸送他出來,一對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坐在車裡的席寶琳瞧,一副就是這小兔崽子終於帶女朋友來了的樂和樣。

  席寶琳只好低著頭,這時候,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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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8: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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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席寶琳撥了一通電話給苗子齊,忘了隱藏自己的電話號碼,加上那一夜相處的愉快氣氛,約好只做朋友,苗子齊便這樣不著痕跡地走入她的生活。

  每天,最少最少也有睡前的一通電話。而這個睡前,指的是苗子齊狂歡了一夜,洗完澡後的睡前,而不是席寶琳一直規律的十一點半就寢時間。

  他來電話的第一句話,總是──「妳現在在哪裡?」

  「在家裡。」她早已躺在床上,睡了好一會兒。

  「在幹麼?」他接著問。

  「你說咧?」

  「呵呵……我最喜歡聽妳半睡半醒的聲音,好性感。」他通常是微醺的,帶點興奮睡不著的口吻,半真半假地說著。

  「所以……你就不要命地每天打電話擾我好夢?」她側躺著,一手撥弄著柔軟的髮絲,一手略扶著輕薄的行動電話。

  她不是真的怪他,甚至是有點期待的,期待和他輕鬆無慮地談天說地。

  除了父親留下來的龐大家產,除了「寶閣」,什麼事她都可以告訴他了,包括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那些過去只存在自己腦子裡的幻想與夢想。

  「聽完我的聲音再睡回籠覺,保證妳的夢更甜。」他擦拭著尚未乾透的頭髮,心蕩神馳地聽著她清脆的笑聲。

  「萬一被惡夢嚇醒的話怎麼辦?」她問。

  「那妳就打電話吵我,叫我起床尿尿,等我尿回來,再哄妳睡覺,我有好多床邊故事可以說給妳聽。」

  「你怎麼老是把尿尿掛在嘴邊的,髒死了。」她沒好氣地念他。

  「那叫我起床噓噓可以了吧?」

  「還不是一樣。」她又被他逗笑了。

  「妳一定是真正的公主。」

  「什麼意思?」她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註解嚇了一跳,以為他察覺到了什麼。

  「還記得上次我跟妳說的那個『豌豆公主』的故事嗎?」

  「記得。」

  「妳想,一顆豌豆上面鋪了二十層床墊跟二十件鵝毛毯,那個公主還嫌整晚睡不好,這個公主也太難伺候了,根本是找碴。」

  「嗯……」她應了聲,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拐著彎罵人吶!「你是在嫌我難伺候?」

  「哈、哈……不錯,腦筋終於轉過來了,看來我還是比妳聰明許多。」這點無聊的勝利也值得他拿出來炫耀。

  「那你一定是那個一心想尋找真正的公主的王子。」她回他一句。

  「咦……為什麼?我才不會沒事去找個千金大小姐回來,自己降級當男傭。」

  「因為天生犯賤。哈哈!」這次換她得意地笑開懷。

  「算妳狠!」他咬牙回說。

  兩人就經常這樣一通電話,沒營養、沒氣質還兼沒衛生地對話一、兩個鐘頭,樂此不疲。

  「喂,明天晚上我們一起跨年。」他說。

  「你們不是有活動嗎?」

  「是啊,不過壓軸是大明星,大概十一點半我這邊的活動就全部結束了,我們一起看煙火。」

  「可是……你來載我,再回去,煙火都放完了。」她很心動,近幾年愈來愈擴大舉辦的跨年煙火只聽身旁的人形容多美多美,她卻從沒參加過。

  「我請朋友提前過去載妳,不過要走上好一段路,四周道路會進行管制。」

  「那……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到的時候再打電話給你。」

  「好,一言為定,我等妳,」他聲音突然轉為低沈。「Forever……」

  「神經……我要睡了,晚安。」她的心因為他那句戲謔的Forever,大力地揪了一下,慌忙地掛斷電話。

  說好做朋友、做酒伴,做互相吐槽的損友,沒事他就愛來兩句把肉麻當有趣的噁心話,果真是訓練有素,拈來全不費功夫的。

  席寶琳將手機放回床頭櫃,攏攏羽絨被,縮進溫暖的被窩裡,甜甜一笑,繼續睡覺。

翌日,寒流來襲,清晨約只有十一、二度的低溫,到了中午,太陽仍舊隱身於灰暗的雲層後頭,路上行人莫不拉高衣領以抵迎面而來的冷風。

  席寶琳坐在「寶閣」二樓辦公室,不停地起身望向窗外天空,就擔心突然下起雨來,看不到今晚的煙火。

  為了晚上的慶祝活動,她早上練完瑜伽,洗過澡後便到更衣室挑了兩個鐘頭的衣服,一會兒是粉嫩的小禮服,一下子換穿俐落的套裝,又覺得混搭看起來隨興點,忙了半天,最後決定高領毛衣加毛料A字裙、長靴,再披件喀什米爾羊毛披肩……因為,好冷。

  期待的心情下,時間感覺過得特別龜速,加上天氣陰晴不明,整顆心就這樣懸著,空著,不知道是為了那聽說好美好美的煙火,還是為了自聖誕節過後,只通電話,尚未見到面的苗子齊……

  「小姐……」

  「啊?」背後突來的一聲叫喚,嚇了席寶琳一跳,她轉過身,發現是王師傅的兒子。

  王俊成已站在她身後望著她美麗的側影許久了,她倚在窗邊凝視天空的神情宛如一尊女神,那樣純淨無瑕,他屏著呼吸,遲遲不敢驚動她。

  如果可以,他願意化做她庭院裡的一棵樹,恆久地、默默地關愛著她。

  他配不上她。這是父親從小便對他的諄諄告誡,他知道,也努力學習珠寶設計,只為成為一個能夠光明正大站在她身後的員工,只是,每日每日地看著她,心中的那份愛慕無法抑制地愈來愈膨脹……

  「俊成哥,什麼事?」她微微一笑,走近他。

  「喔……樓下有一位老先生說要找老闆。」王俊成溫柔地注視她。

  「知道他有什麼事嗎?」

  「他說想挑一顆好一點的寶石,送給他妻子做結婚五十週年紀念。」

  「櫃裡沒有他喜歡的設計嗎?」

  「嗯……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的,說是知道我們有更好更大的寶石,一定要見妳。」

  「嗯……」她沈吟片刻,丈夫還記得結婚五十週年紀念,還有這份心買禮物送妻子……多難得啊!「那就麻煩俊成哥帶他上來。」

  「好。」

  王俊成離開後,她坐回典雅的胡桃木書桌前,等待客人上樓。

  不久,王俊成帶著一位已髮絲斑白、行動遲緩的老先生上樓來,她立刻起身前去扶他坐上沙發。

  王俊成以眼神詢問她,需不需要他留下來。

  她輕輕搖頭,隨後沖了杯花茶,端至茶几。

  老先生身上穿著質料廉價的過寬西裝,瘦骨嶙峋,不像是能出高價購買頂級寶石的客人,但席寶琳並沒有因此怠慢他,她喜歡他那雙慈善的眼睛。

  「我要買五十萬的鑽戒……」老先生一出口便開門見山,將摟在懷裡的牛皮紙信封袋打開,拿出五迭紙束好的千元鈔票。

  「伯伯,你先把錢收好,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鑽石,白鑽還是彩鑽或者紅寶石、藍寶石?」

  「我、我不知道……什麼比較好?」

  席寶琳有種奇異的感覺,這位老先生想買寶石的背後,應該有什麼特殊原因。

  她耐心地引導他,希望能為他挑選一顆最合適的鑽石。

  原來……老先生和妻子結婚時是個窮小子,既沒有隆重的迎娶儀式,喜宴也只是在一間小飯館裡叫幾樣菜,邀請雙方父母和幾位朋友做見證,但是,女方父親氣得不願參加,婚宴也就在沉重的氣氛下草草結束。

  當時,他們的結婚戒指是一對幾百元的銀戒。

  妻子無怨無悔的跟著他吃苦,老先生一直希望有天能為妻子戴上一隻真正的鑽戒,這件事,他悄悄地放在心底。

  然後,結婚後,兒女相繼出生,為養兒育女、為生活奔波,只足以顧得三餐溫飽,顧得兒女教育,妻子身上僅有的首飾仍舊只有最初的那隻銀戒。

  現在,他妻子躺在醫院病床上,已不久人世,一月十日就是他們結婚滿五十年的紀念日,老先生賣掉住了二十幾年的房子,就是要完成對自己許下的承諾……

  席寶琳聽得熱淚盈眶,半晌說不出一個字,她握著老先生黝黑單薄的手,拚命點頭,要他放心。

  「我聽以前公司的老闆娘說你們這裡有又大又漂亮的鑽石,我想買一隻戒指,就算她……她走了……也能一直陪在她身邊……」老先生說出他的心願。

  她拭去臉頰的淚水,吸吸鼻子,哽咽地說:「伯伯……如果你相信我,我會幫你準備一隻世界上最美麗的戒指,讓你送給妻子。」

  「真的?」老先生笑了,慈愛的眼睛散發著光芒。

  「真的。」她給他一個燦爛肯定的笑臉。「你知道妻子的指圍嗎?」

  「我有帶她的結婚戒指來,但是……她現在瘦了好多,戒指都鬆了……」

  「沒關係……那能不能讓我到醫院探望她,等她睡著的時候,量量她的指圍,不讓她發現,這個心願,我一定會幫你完成。」

  「好……就這麼辦……」

  「那我們現在就到醫院去。」席寶琳明白老先生的心急,便一刻不待地陪他前去醫院。


  席寶琳到醫院後,為了不讓老婆婆起疑心,老先生在病房裡陪妻子聊天,她則一直在病房外等著,等老婆婆睡著。

  聽著病房裡老夫妻家常的對話,妻子問丈夫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丈夫問妻子有沒有哪裡疼痛,要不要吃點水果……想到老婆婆就要離開老先生,忍不住又數度紅了眼眶。

  這就是父親希望她能尋到的幸福,無論貴賤、無論美醜,直到生命終點仍不棄不離地陪伴在身旁的伴侶。

  一直到傍晚,老婆婆吃過清淡的晚餐,服了藥才沉沉睡去。席寶琳輕聲地步入病房,牽起老婆婆插著針管,因病而鬆弛無肉的手,輕柔地測量她的指圍,老先生就坐在床邊,凝視妻子的睡容。

  量完後,她走到老先生身旁,俯身在他耳邊說:「我先回去跟師傅討論怎麼設計,做好了,我會盡快送過來給你。」

  「那我錢先給妳……」老先生彎身想從抽屜裡拿出牛皮紙袋。

  「不急……你滿意了再付款。」

  「五十萬不知道夠不夠?」老先生對鑽石的價格一點概念也沒有。

  「夠、夠,不用那麼多……」其實席寶琳根本沒打算收他這筆錢。「我先回去了。」

  「謝謝、謝謝……」老先生感激地直道謝。

  席寶琳離開醫院後直接回家,打開保險櫃,一一檢視合適的寶石,因為指圍太小,並不適合鑲太大的寶石,她想,老婆婆如果看見老先生送她那麼大的鑽石,肯定要生氣,氣他亂花錢,搞不好還要好幾天不跟他說話。

  她是女人,瞭解女人要的其實只是那份心,無關禮物的貴重與否。

  挑好了白鑽又趕回「寶閣」,和王師傅研究底座的設計,也告訴王師傅這段感人的故事。

  這一忙,不僅連晚餐都沒吃,還差點忘了她和苗子齊的約定。

  「小姐,我看就先這樣,晚上我讓俊成趕趕,用電腦做成3D圖,再讓那位先生看看滿不滿意。時間不早了,妳也該回去休息了。」

  「也好……」席寶琳將桌上手繪的設計圖整理好交給王師傅,腦中閃過他那句「不早了」,猛一看牆上的掛鐘。「啊──都快十點了。」

  她終於記起來那件重要的事,連忙走出店門叫計程車,趕回家換衣服,再請小吳送她到市民廣場。


  一個鐘頭後,小吳的車塞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席寶琳看得到前方101大樓,但就是無法再靠近它半公尺。

  「小吳,你看這情形,會塞多久?」她根本沒想到參加跨年晚會的人潮高達數十萬人。

  「一、兩個小時跑不掉吧!」小吳回說。

  她的心涼了一大截。「那我走過去好了,等會兒你先回去,告訴隆叔晚上不用等我的門。」

  「小姐……不好吧……這裡離市府廣場還有好長一段路,妳一個人……」

  「沒關係,我可以的。」一旦決定後,她立刻下車,朝著前方快步邁去。

  小吳只能坐在車上乾著急,又不能將車子丟下,保護小姐過去。

  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不到十分鐘,席寶琳專注地拚命往前走,穿過人行道上無數偕伴同行的人群,聽不見耳邊吵雜的喇叭聲和交談笑聲,就連在這麼可怕的人潮中如何能找到苗子齊也來不及細想。

  而苗子齊那邊,因為接連幾個購物商城的活動,現場狀況不斷,他忙得焦頭爛額,待能喘口氣時,才注意到時間已經超過十一點半,卻還沒接到席寶琳的電話。

  他連忙摸摸口袋──咦?他的行動電話咧?

  「子齊,收工後帶我們到哪裡HAPPY?」幾個模特兒才走下舞台立刻黏著他不放。

  「妳們誰的手機借我一下。」

  「不借。」她們齊聲回道。

  「嘖……」他沒時間跟她們拉扯,找了一位工作人員,借來手機。

  只是……慘了,他不知道席寶琳的電話號碼。

  有了行動電話這種便利的工具,打開通訊錄便能找到人名,所以,他根本沒將電話號碼記起來。

  憑著第一次看見那號碼的印象,試撥了幾通都沒猜對,這下,他真的心急了,望眼過去儘是人潮,不知道她在哪裡,害不害怕?

  「哈囉!拜託了,晚上這電話借我,明天送過去給你。」他向工作人員鞠躬拜託,接著走出商城,擠入人群,邊走邊撥電話,只能瞎猜。

  一連撥錯了十幾通電話,眼見手機電源只剩一格,那心情簡直就要抓狂。

  終於,最後一通響了很久,他停下腳步,屏息等待。

  「求求妳……寶琳,快接電話……」他在心中吶喊著。

  「喂……」一個虛弱細微的女聲從遙遠的那一端傳來。

  「寶琳……是妳嗎?喂!喂!」

  「嗯……」席寶琳快哭了。

  她被卡在人群中,進退不得,而苗子齊的電話是關機的,她的腳好痛,肚子好餓,不知道該怎麼辦。

  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他心疼得不得了。

  「對不起,我的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妳現在在哪裡?我過去找妳。」

  「我不知道……」抬起頭看得見101大樓,但是四周圍都是人,她不知道如何告訴他所在位置。

  「別急,妳先告訴我妳從哪個方向過來,面對101大樓,左邊有什麼建築物,右邊又有什麼?」

  她轉了一圈,仰頭張望。「我從基隆路過來,不過我又鑽進巷子裡了,剛剛穿過一個公園,離101很近,可是我沒辦法再前進……」

  「沒關係,妳問一下旁邊的人那是什麼公園,我等妳。」

  「好……」她馬上問,問完後立刻告訴苗子齊。「眷村文化公園。」

  「我知道了,妳想辦法站在公園邊側等我,我待會兒再打電話給妳。」

  「嗯……」

  苗子齊結束電話,擠過最密集的人群,拚命道歉,這真是一個十分艱難的任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席寶琳在等,苗子齊還在努力。

  他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多久,只一心往前衝出人牆,好不容易挨到了公園邊,他急忙撥電話給她。

  「我到附近了,妳穿什麼顏色衣服?」時間接近倒數,人潮紛紛鼓噪起來。

  「黑色毛衣,白色披肩……我站在莊敬路跟……」

  「開始倒數──十、九……」

  響徹雲霄的倒數聲淹沒了她的聲音,苗子齊聽不見,手機緊緊壓在耳邊,只能憑直覺奮力向前擠去。

  席寶琳也緊握著手機,踮起腳尖心急張望。

  「六、五……」

  [來不及了……]她紅了眼眶,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執著要在倒數結束之前見到他。

  「三、二……」

  就在倒數結束最後一秒前,她的背被納入一個溫暖寬闊的胸膛,仰起臉,是苗子齊……

  [他趕到了!]

  「新年快樂──」身後眾人齊聲高喊新年快樂,璀璨絢麗的煙火隨之躍上黑幕,為天際灑上晶晶亮亮的金粉。

  她望著他,眼眶的淚激動地滑落,下一秒,她的唇便被封住了。

  在這樣群情激昂的氣氛下,就算身邊站著的是不認識的人也都忍不住想給對方一個微笑、一個擁抱,更何況是歷經汗水,排除萬難才擁入懷裡,這個讓人無法不疼愛的女人。

  苗子齊無法壓抑這份衝動,顧不了兩人之間的友情協定,他只想吻她,深深地吻她,讓她知道能在人群之中找到她,他有多感動。

  席寶琳心中的悸動不亞於他,她仰起臉回應他熱切的吻,貼緊他厚實的胸膛,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終於踏實了下來。

  她不去想也無心思想應不應該、可不可以,她喜歡他熾熱的吻,喜歡他強有力的臂膀,喜歡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她的感覺,在寒風中為她帶來安全感。

  數十萬的人群中,有多少人以這美麗的煙火星空做見證,見證彼此許諾要攜手一輩子的愛情,有多少人由曖昧的關係正式成為情侶。

  這些是非對錯……以後再說吧……

  儘管萬般不捨,他還是離開了她的唇,忍不住又輕啄了一下,然後指向天際。

  「妳看。」

  順著他指尖的方向望去,她驚歎。如果不是站在這片天空底下,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再怎麼聽人形容也無法深刻感受這份驚心動魄的美。

  她靠著他胸膛,靜靜地記住這個刻,她和他,相遇之後的第一個跨年煙火。

  耀眼的煙火秀映亮了她清澈的黑眸,她看著天空,他看著她。

  她微瞇起眼抵擋黑暗片刻乍現的光芒,恍惚間,想起張愛玲寫的《傾城之戀》,裡頭一段描述白流蘇的內心剖白──


  「在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著他的棉被,擁抱著他。他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在這一瞬間,她彷彿懂了白流蘇的心情。

  在這一瞬間,她相信自己是愛苗子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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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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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數結束,信義商圈的各處煙火也已燃盡,再怎麼依依不捨,再怎麼頻頻回首,新的一年已經來臨,舊日曆的最後一頁,終要撕去。

  席寶琳離開苗子齊溫暖的胸膛,滿足又悵然若失地歎息道:「該回去了。」

  「還沒呢。」他將她拉回臂彎裡,護著她挨到最近的一棵樹下。

  這時,原本拚命往前擠的人群開始撤退,席寶琳再次震驚於這可怕的人潮,真有如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擠得人幾乎就要被架著懸空往前移。

  苗子齊讓她靠著樹幹,雙臂環著她。「這時候讓人潮湧著走,很容易發生意外。」

  「嗯……」她想也是。

  「開心嗎?」他低著身子,眼睛一亮一亮地盯著她瞧。

  兩人心裡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吻。

  「嗯,很美……」她不自在地避開他的注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回應他的吻,但,也不願就此承認什麼。

  「想噓噓嗎?」他笑問。

  「喂……」她氣得搥他一記。這個人怎麼就只知道關心她要不要上廁所?

  他仰頭大笑。「因為要等前面那一大票人走得差不多,大概要一個鐘頭,我這是體貼,知道女孩子總是不好意思說,好心被雷親。」

  「不用,謝謝。」她輕哼一聲,很不領情。

  「妳看……旁邊這些人像不像逃難?全都是憋了幾個小時,急著上廁所去的。」

  「哎唷……」她笑得肚子疼,忍不住又搥他幾下。

  反正他肌肉結實,皮又厚,不怕痛的。

  「妳有沒有看過『傾城之戀』這部電影?很久了,周潤發和繆騫人演的。」等待人潮褪去的時間,苗子齊問。

  「沒有,但是,看過這篇小說。」她感到訝異,因她先前也同樣想到「傾城之戀」。

  可怕的默契。

  「電影裡,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他們的愛情,將范柳原留在白流蘇身邊,因為亂世,一瞬間,他們明白了需要彼此的溫暖,即使是出於自私,也願意邊為對方付出一點真心。」

  「嗯……」剛剛,她也正是回想到這一段。

  「那麼……這些急著想離開的人潮將妳留在我身邊,妳是不是也願意在這個時候,承認對我有一點點心動?」

  她怔怔地看著他,咬著唇,思緒卻是混亂的,只感覺心跳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當他將她的安靜當作默許,當他壓低身體,性感的唇緩緩地向她靠近,當兩人唇瓣即將貼上的剎那──

  她偏過頭去,那個吻,落在她的頰上……

  一切便在此靜止了下來,他的手仍撐著樹幹,臉就靠在她的頸邊,一顆心沈入無邊黑洞,而她緊捏著手,無端地湧上悲傷。

  她終究還是膽怯了。

  意亂情迷的氣氛,激情、愛情分辨不清的片刻已過,他們終究要回到真實的生活,他仍舊是玩世不恭、不想安定的瀟灑男子,而她卻無法讓自己走向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傍晚,在醫院病房裡,那位老先生靜靜凝視妻子的身影給她太深的感動,她願意相信這個世間仍存在至死不渝的真情,只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這個角色,並不適合苗子齊。

  她必須對自己的感情視而不見,必須先將他設定為不可能的對象,如此,她才能不在乎他的風流,才能不去試探他,最後才不會因失望而不得不選擇分開。

  就如他所說──女人一旦認真愛上一個男人,很可怕……

  她,就是那種很可怕的女人,愛上他,便是兩人痛苦的開始。

  苗子齊維持不動的姿勢,淒淒地勾起唇角,懂了。

  倒數計時的那個吻只是一時激情,不代表什麼,這種事和在慶功宴上,幾杯黃湯下肚,抓到人就狂親的狀況是一樣的。

  她沒有心動,也不想動心,狂歡過後,她可以立刻冷靜下來,退回兩人原本的關係。

  朋友是不適合親吻的。

  她是如此地特別,如此地捉摸不定,是他自信得過了頭,一頭栽了進去,陷得太深而不自知。

  「男女之間不是非得談情說愛不可。」這是他鬆懈女人防備或是有了新歡用來開導舊愛的說詞,自然不能自打嘴巴。

  只是……他沒嘗過動心忍性。只做朋友不談情說愛的邊界,原來佈滿了荊棘,一不小心,越界的渴望便會傷了自己。

  對她,已經不是見獵心喜如此單純的動機,追不追求也已經不是他有把握的事了,這次的主控權在她手上,不想失去她,就得遵守她的遊戲規則。

  他起身,轉個身靠到她身旁的位置,像好哥兒們般攬著她的肩,調整好心態,打起精神,準備又來一套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妳知道兩個人之所以能成為朋友,先決條件是什麼嗎?」

  「不知道。」見他沒有因她的拒絕而生氣,她才鬆下緊繃的情緒。還以為這下,可能就一拍兩散了,搞不好他會扔下她,自己回去。

  「先決條件就是一定是很欣賞對方、喜歡對方,妳覺得這樣說對不對?」

  「嗯。」

  「若是這朋友不巧是一男一女,這個喜歡的界線就很難拿捏。」

  「嗯……」

  「所以,難免有時不小心越過了界,可能太開心了,忍不住想抱一抱對方,或者激動得不得了,不親個一、兩下無法表達那種情緒……這種感覺,妳懂嗎?」

  「呵……」她笑出來了,原來,他是想化解剛才的尷尬。

  「笑什麼?」他輕敲她的頭。「我很認真在告訴妳一些人生智慧,專心聽。」

  「喔……好……」她咬著唇,避免又忍不住笑出聲。

  「男人見到美女沒有不心動的,不過,我不只喜歡妳,也很珍惜妳,就如妳希望的,我們只做朋友,要談戀愛,我找別人去。萬一我有什麼越界的行為,妳可以罵我,但是不要偷偷給我搞失蹤,知不知道?」

  「嗯……」她點頭,說不上來安心還是失落,但是,至少他還在,沒有因為做不成情人,連朋友的關係也因此決裂。

  他的珍惜,令她動容。

  「好啦!」他彈離樹幹。「人群比較散了,我們慢慢往回走,我的車在停車場,送妳回去。」

  他朝她伸出大掌,她微微一笑,將手交給他。

  如果,做朋友真能比情人更長久,她希望握著她的這隻手,永遠都不要放開。

做苗子齊的朋友確實比做他的情人要幸福太多,至少,對席寶琳而言。

  他的幽默風趣逗得她笑聲連連,他的毒舌無賴激出她性格中潛藏許久,巾幗不讓鬚眉的霸氣,他的體貼入微讓她放下防備,做個享受備受呵護的小女人,就算偶有出現不規矩的邪惡念頭,也總是點到為止,不讓她為難。

  他可以在她睡到正香甜的時候打電話鬧她,她也可以任性地要求他擠出時間陪她上街買東西;他可以衝到「餘暇」拉她去暫充女朋友,好收拾自己亂招桃花的後果;她也可以勾著他的手臂,拒絕無聊男子的示愛。

  因為,他們是朋友。

  朋友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赴湯蹈火,朋友不必為被回絕沒空而掛懷,朋友可以漫天胡謅、互相吐槽,這樣的關係,溫暖且安心,就算旁人看來十分曖昧不清,但是,男女之間的友情,本來就存在這種很難界定的喜歡──這是苗子齊說的。

  席寶琳身邊的人都明顯察覺到她的轉變,臉色紅潤,神清氣爽,笑容滿面,自她父親過世後,一直蒙在她身上那層揮不去的憂傷已經淡去了。

  每次踏入「餘暇」之前,她都會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想起第一次,聽見他坐在鄰桌一副不可一世,想跟他約會還得先掛號的跩樣,氣得她忍不住走過去喚醒那個笨女人,看清楚眼前男人根本不想負責任。

  沒想到現在,她卻莫名其妙地被他那些似是而非的人生哲學給說服了,甚至還佩服起他的我行我素,要就來,不要就走,別跟我討價還價的鳥個性。

  人是不是就是這麼偏心?討厭的,連人家喝個水都要嫌姿勢太醜,一旦喜歡了,就怎麼看怎麼順眼,所有的原則、堅持都變得可以商量了。

  午後,席寶琳依舊經常來到「餘暇」,看看書,隨手塗鴉,苗子齊也還是會來,不過他來的招式可就多了,多到她覺得他不去演戲,算浪費人才了。

  才剛想起他,席寶琳眼角便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外進來。

  那個身影自她座位身邊走過,她正奇怪應該是苗子齊沒錯,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才抬起頭,那個身影又倒退幾步。

  「欸……這位小姐……」苗子齊撫撫剛毅的下巴。「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覺得很面熟。」

  她忍住笑,面無表情地回說:「抱歉,你認錯人了。」

  「應該不會錯……」他說著說著就坐了下來。「妳是不是有演天下第一味?就是那個女主角啊……叫什麼來著……」

  「噗……」她及時摀住口裡的水,吞下去後,瞪他一眼。「什麼天下第一味,沒看過。」

  「還是……妳是我高中老師?」

  「這位歐裡桑,如果真的是,那你未免也留級留太多年了?」

  「因為老師太美,捨不得畢業。妳不知道教室裡的那些桌椅,都是靠我留級的學費買的。」

  「呵呵……」她笑到捧腹,邊擦眼角閃出的淚水,擺擺手。「我投降,別再講了,你很愛演咧……」

  「我每天這樣挖空心思只為博君一笑,妳居然說我很愛演?這次妳真的傷到我幼小的心靈了。」他轉過身側坐,食指在椅背上畫圈圈,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樣。

  「好啦!好啦!我想說你人這麼高大,心眼不可能那麼狹小,我道歉,別生氣了,喔!」她拉拉他的袖子。

  他向小偉叫了杯咖啡,然後喝了一口水。「別以為我沒聽到妳話中帶刺,壞人。」

  她吐吐舌頭,頑皮的眼眸靈動地轉著。

  「說正事,」他坐正回來。「除夕要不要到我家圍爐?」

  「欸?這樣很奇怪吧!」

  「怎麼會?上次帶妳回我小時候的老家,雜貨店的大嬸早就把消息通報給我媽知道了,她一直叫我帶女朋友回家,我忙了好一陣子,一直沒回去,就除夕吧!」他知道她雙親都已不在,現在和叔叔一家人一起生活,老早就想著除夕邀她到家裡吃飯。

  「你媽是叫你帶女朋友回家,關我什麼事?」她敏感地提醒兩人關係。

  「厚,他們老人家的觀念,只要出現在我身邊十公尺以內的女人,通通叫做我的女朋友,一個代名詞而已啦!」

  「那你怎麼不帶你真正的女朋友去?」

  「嘖……那麼多叫我帶哪一個啊?要不要去?一句話。」他半威脅地說,一副她不答應就掐死她的狠樣。

  他哪裡來的真正的女朋友?沒拒絕那些自動貼上來的女人,不過是為了讓她安心,實踐自己說過的,要談戀愛他找別人去,跟她,會謹守朋友的界線。

  想到自己為了她不知「獨守空閨」多久了,這小妮子居然敢跟他討價還價,是不知道禁慾的男人很容易火氣太大嗎?

  「好啦……」她小聲地答應。

  往年,她都是利用農曆過年這段時間出國洽談商務,想避開見到別人能夠闔家團聚的感傷,這次,他都這麼說了,就……就去吧。

  「OK,那沒事了。」他蹺起二郎腿,喝他的咖啡。

  「今天這麼悠閒,不趕著回去工作了?」

  「下午沒事,不如,我陪妳去買紅色內衣好了。」

  「紅色……」她緊急煞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話,連忙壓低音量。「你神經病,我買內衣為什麼要你陪?」

  「我猜,妳一定沒有紅色內衣,搞不好衣櫥裡全是白色的,對不對?」他往前傾,邪惡地問。

  「不告訴你。」她一偏頭,暗自盜汗,這個人連什麼女人會買什麼顏色的內衣也研究過?

  「我們家除夕一定會玩牌,賭很大的,我告訴妳,穿紅色內衣真的有效,是自己人才告訴妳,而且大過年的,愈紅愈吉利。」

  「真的假的?」她是聽說過,但是,從沒想過真的去買件來穿。

  「真的啦!走啦!我現在陪妳去,這種事我就內行了,我看過的絕對比妳穿過的還多,妳32B對不對?」他隨意瞄了她胸前一眼。

  席寶琳立刻彎下腰來,再怎麼麻吉的朋友,什麼都可以分享,可總還是男女有別吧?!

  他也不給她考慮的時間,一口飲盡咖啡,拉了她,付完錢就走。

  席寶琳當然覺得很尷尬,可是,這個世界上,能堂而皇之地跟她討論起內衣這麼私密的事,大概也就他苗子齊一人了。

  她跟他,到底是怎麼演變成這種關係的?

百貨公司內衣專櫃。

  席寶琳一直紅著臉站在角落,眼睛不知該往哪裡飄。

  苗子齊反倒大方,不僅跟專櫃阿姨聊開來了,還挑了兩件Bra在手上比較,彷彿正在想像哪一件她穿起來比較好看。

  「決定了,寶琳,妳來試試這件。」他轉身喚她,她直想拔腿就跑。

  「妳縮在那裡幹麼?」他笑著朝她招招手。

  她逃不了,只好龜速移向他。

  「小姐,妳男朋友真的很有眼光。妳看這件內衣,性感中帶著清純,是我們剛推出的新品,深V、無痕設計,穿再緊身、低胸的衣服都不用擔心外露,而且這個綁繩肩帶就算跑出來也不會尷尬,還可以調整成背後交叉的樣式……」

  兩位專櫃阿姨十分讚賞苗子齊的眼光,見她如此害羞,拚命遊說她試穿。「像妳男朋友這麼體貼的男人,很少嘍!妳真幸福。」

  席寶琳瞄了苗子齊一眼,有人吹捧他,他可得意的。

  「妳看,人家都說我這種男人快絕種了,妳還不答應我的追求?」他乘機陷害她。

  「什麼?你們還沒交往喔?」兩位專櫃阿姨齊聲驚呼。「哎唷,小姐,真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就答應他吧!」

  這就是所謂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們交不交往,關內衣專櫃阿姨什麼事?

  席寶琳當然不甘示弱,不能讓他得意太久,臉色一黯,拿走他手上的內衣,丟下一句──

  「可是他有老婆了。」

  說完,便鑽進更衣間裡,耳朵貼在門板上,等著聽好戲。

  專櫃阿姨果然被席寶琳扔下的炸彈炸暈了,猛地倒抽一口氣,接著是一片寂靜,不過,安靜不到一分鐘,便聽見那兩個人壓低音量,紛紛對著苗子齊進行道德勸說。

  「男人啊,一旦結了婚,就是一種責任,雖然那位小姐真是長得很漂亮,但是做人不能不念舊情,你沒看電視上演的……」

  席寶琳在更衣間裡噗哧一笑,聽到這裡,夠本了。

  她脫下外衣,換上苗子齊為她挑選的內衣,這感覺很奇怪,很彆扭,剛剛他才盯著這件內衣瞧……現在穿在自己身上,害得她老是有一種在他面前褪去衣物的不自在。

  不過,是很美……穿在長期練瑜伽,身段姣好的席寶琳身上,優雅,卻不失性感。

  她不好意思盯著鏡子太久,彷彿這雙眼睛變成了他的,正在盯著自己赤裸的身子,那突來的羞怯讓她很快換穿上原來的衣服,整理妥當後,便急忙離開更衣間。

  「可以嗎?」見她一出來,苗子齊如獲大赦,一經她點頭,他馬上要專櫃小姐幫她包起來。

  「快走……」他付了錢,連找零都省了,拿著購物袋拉著她跑。再聽這兩位歐巴桑念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吃齋念佛,出家去了。

  「為什麼走得這麼急?」她明知故問。

  「妳喲!」他輕捏她的鼻頭,萬般寵溺。「好的不學,壞的倒是盡得我真傳,被妳整死了。」

  「人家也想學好的,可是找不到嘛!」她還很無辜咧。

  「我有這麼差勁嗎?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優點?」

  「改天我記得帶放大鏡找看看。」她就是不肯誇他一句。

  「妳……」他邊搖頭邊倒退。「寶琳……妳變了……」

  「怎麼變了?」她挑起眉角,等著看他接下來要損她什麼。

  「我記得妳以前是走氣質美女路線的……」他退避三舍,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還不是近墨者黑,不然,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好了。」她說著說著就逕自大步往前走,將他拋得遠遠的。

  他當然很快追上,摟上她的肩。「鬧妳的啦,不管妳變成怎樣,我都一樣喜歡妳,不只,是愈來愈喜歡妳。」

  「變老變醜也一樣喜歡?」她瞅著他的眼看。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妳沒聽說過?」

  「鬼扯。」她往他腰間掐了一把,就是那張嘴,講得天花亂墜,害她也跟著學壞了。

  不過,有他陪伴的日子,真的很快樂。

  或許,她跟白流蘇一樣自私,故作輕鬆,好像很放得開,因為只是朋友,不在乎他身邊有多少女人,其實,她一點一滴的轉變,何嘗不是抓著他不想定下來的心態,知道他就喜歡她的多變、多面,說穿了,還是希望自己永遠佔據著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希望他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

  她的驕傲、她的這點心機,全是因為懦弱。

  她不敢愛他,因為愛了就不再從容,不再可人。

  一朵長在花園裡的花,一旦被摘下了,屬於了某個人,那嬌艷也僅能換來幾分鐘的凝視。得不到愛情養分的花朵,儘管花瓶裡的水再多,美麗的花瓣終究會一片片枯萎、凋零,最後被扔進垃圾桶,再換上另一朵鮮艷花朵。

  她瞭解他,他也從不掩飾自己的多情,見他換過一個又一個女朋友,速度之快,令人歎為觀止。

  女人愛他,他來者不拒,但他又不想安定,受不了專屬某個人的束縛,最後總是草草結束,逃之夭夭。

  或許,他們都在尋找,她尋找的是一個她愛,也愛她的專情男子;而他尋找的是一個他愛,可以包容他的玩性,卻不要那麼愛他的女人。

  「想什麼,表情這麼凝重?」他揉揉她的發,關心地問。

  她搖頭。「想著還要不要買些什麼。」

  「我陪妳繼續逛啊,七點前都有空。」他縮縮手臂,將她更攬近身旁。

  這是他和她之間親密的極界線,儘管他無時不渴望牽牽她的手、抱抱她、親親她,但是,他得時時提醒自己,要能合理地包裝在「朋友」的關係裡,他沒有把握在越過這條界線後,他們之間的感情會有什麼轉變。

  擠出時間見面難,分離更難。

  相處時的甜蜜氣氛使得他經常無法面對道別後內心猛烈襲來的巨大空虛,就連過去一向熱衷的時尚party,面對一個一個精心裝扮、身材妖嬈的女人,也變得興趣缺缺了。

  他不知道這份壓抑還能撐多久,因為慾望已經漸漸地將他逼至一觸即發的危險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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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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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每年,「寶閣」的員工、家裡的傭人總是極力邀請席寶琳到家裡吃團圓飯,她感謝大家怕她孤單、為她設想的這份心意,但是,她不願員工在自己家裡仍將她奉為上賓,小心呵護她的心情。

  因為家人在一起,是無拘無束,最放鬆的時刻。

  今年,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苗子齊家裡,到最後一分鐘,她還掙扎著,會不會破壞了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氣氛,不過,苗子齊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沒給她機會反悔。

  席寶琳跟在苗子齊後頭,走進他父母和大哥、大嫂同住的兩層樓透天房子,感覺心臟就要蹦出口來,買賣動輒數百萬的寶石也沒這麼緊張過,她開始懷疑自己有潛藏的氣喘病因。

  推開客廳玻璃門內的紗門,苗子齊從身後將席寶琳抓出來,大聲向家人宣佈──

  「喏,我帶回來了,叫她寶琳,以後別再打電話煩我了。」

  他介紹女朋友的出場方式讓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的家人,瞬間目瞪口呆,席寶琳則恨不得把他拉出門外,痛扁一頓。

  原來,她真的是被抓來當擋箭牌的。

  苗子齊的母親回過神後緊張地起身。「可以準備吃飯了。」

  「等等──」苗子齊喊住母親。「先說喔,她不是來作客的,有什麼事盡量使喚沒關係,自己人啦!」

  說完,回過頭對席寶琳說:「還不去幫忙端碗、拿筷子。」

  「遵命!」她偷偷扔給他一個白眼,哪有帶朋友回家卻要家人盡量使喚的。

  不過,她那揪緊的心情也頓時放鬆了下來。或許她該說,知她者,莫過於苗子齊。

  圓桌上擺滿豐富的年菜和冒著熱氣的火鍋,一般家庭尋常的年夜飯,擺好碗筷,家人便一起圍上桌。

  苗子齊的大哥生了兩個男孩,剛上小一、小二,正是好動、好問的年紀,吃沒幾口便開始坐不住,一個打聽寶琳姊姊是不是叔叔的女朋友,一個悄悄跟苗子齊的大嫂說姊姊好漂亮,沒多久兩人就為一杯汽水吵起來了。

  有這兩個小孩子在,簡直熱鬧得沒一刻安靜,席寶琳好羨慕這樣吵吵鬧鬧的感情。她是獨生女,想吵,也沒對象吵。

  「手伸長一點,自己挾菜嘿。」苗子齊今晚反常的不體貼,就是希望她不要拘束。

  家人聚在一起,聊著聊著便聊到彼此發生過的糗事,因為有席寶琳在,大家默契十足,火力全開對準了苗子齊,把他小時候那些豬頭事跡全挖了出來。

  「我們家子齊啊,上幼稚園,第一天就給我帶了個小女娃回來,說是他們兩個要結婚了,要讓小女娃以後都住我們家,妳看看他腦袋,都不知道裝什麼。」苗子齊的母親又笑又搖頭。

  「你滿早熟的嘛!」席寶琳也跟著取笑他。

  「厚……拜託,這件事你們都講過幾百遍了……」苗子齊喝了杯酒,很無奈。

  「最糟糕的是,也不知道這女娃住哪裡,問她她也講不清楚。」苗爸爸接著說。「我們趕緊帶他們回幼稚園問老師,結果,人家媽媽已經急得要去報失蹤兒童了。」

  「這傢伙一見到女人就頭昏。」比起苗子齊沈穩許多的大哥冷不防地下句結論。

  「喂、喂……我帶女朋友回來是讓你們搞破壞的喔?好歹幫我留點面子給人探聽啊!」

  「沒關係,我喜歡聽。」她在桌面下往他腳背上一踩,什麼時候她成了他女朋友了?這謊還愈編愈順口。

  苗子齊吃疼,又不敢張揚,只能悶悶地挾菜吃。

  「他早就需要人管管了,寶琳,不用對他太好,隨妳打罵,伯母挺妳。」苗媽媽見兒子難得願意帶女朋友回家,高興地把兒子給賣了。

  「謝謝伯母。」她掩嘴一笑,仰起臉向苗子齊說:「聽見了喔?」

  「聽見了……」他大口嚼肉,表情卻像嚼蠟。

  這頓飯吃得此席寶琳預想的還要愉快輕鬆一百倍,先前的擔憂實在是想太多了。

  晚飯結束,女人們收拾桌面後擠到廚房裡邊洗碗邊閒聊,男人們紛紛將飯後餘興節目的道具搬出來。

  苗子齊準備好撲克牌和紙筆,喊著:「大嫂、寶琳,快點來坐好,開賭嘍!」

  接著又喊:「老媽,老爸跟那兩個小鬼頭在等妳玩大富翁哦──」

  席寶琳擦乾手後,見他興致高昂,像個孩子似的,也感染了他的興奮,只是還不知道,他先前說的「賭很大」是賭多大。

  「寶琳,我先跟妳說明一下遊戲規則,我們這個遊戲叫做『有求必應』。」

  「嗯?」她聽不懂。

  「玩法就是排七啦,妳先在紙上寫一件希望別人幫妳做的事,最後,最輸的那個人必須完成最贏的那個人的要求。」苗子齊解釋。

  「呵……」好有趣,不過,她要寫什麼?好像沒有需要別人幫她做的事。

  「他小時候都寫『幫我寫完寒假作業』。」苗大哥推推眼鏡,歎口氣。「我不知道幫他寫了幾年的寒假作業。」

  「哈……」席寶琳笑出聲來。「你怎麼這麼賊……」

  「不這樣我大哥能拿兩個博士?不信妳問他,他這輩子最感激的人一定是我。」苗子齊好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

  「是……要謝謝你那一手好字,半夜幫我抄情書,才能拐來這麼一個好老婆。」

  「蛤?」苗大嫂終於恍然大悟。「難怪,我就說你的字怎麼愈變愈丑,原來是子齊代寫的?」

  「不是、不是,字是他寫的,但內容是我想的……」苗大哥趕緊解釋。

  席寶琳被這對夫妻給逗笑了。

  「哈哈!妳看是不是?」苗子齊得意說:「全家人從小就想贏我,不知我暗地裡花多少精神鑽研,真是傻瓜。」

  他這大話一出,就算原本跟他無冤無仇的人也想整他了。

  苗大哥、苗大嫂、席寶琳都很快地寫下惡整苗子齊的招式,三人互瞄一眼,心想,眾志成城,不信扳不倒他。

  有了這個重要目標,平凡的接龍遊戲也變得緊張刺激了。

  苗大哥洗牌時,苗子齊悄悄靠向席寶琳,小聲問道:「有沒有穿我買給妳的紅內衣啊?」

  她臉一紅,怕他再說出什麼羞人的話,急得往他大腿捏下,不料正中他下懷,他便在沒人看得見的桌面下,緊緊握著她的小手不放。

  不是第一次被他握住手,但是,這種檯面下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動作,教人的感覺變得格外敏感,席寶琳被他挑逗得滿臉羞紅。

  「要不要我偷偷告訴妳我寫了什麼……」他又在她耳邊吹氣。「是寫給妳的喔……」

  明明沒什麼好怕的,經他用如此曖昧的語氣,聽得她整個人都快酥軟了。

  這傢伙真是個危險人物,如果有心想要迷惑女人,恐怕她也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抵擋。

  苗大哥將牌發好了,苗子齊也不得不放開手,但那不安分的腳背卻勾著席寶琳纖細的小腿,害得她大腦完全無法運轉,頻頻出錯牌。

  瞪他,他便回一個飛吻給她。

  無賴!勝之不武!

  她在心中狂喊著,但是,喊這種冤,誰說得出口啊?!

  眼見自己的積分與苗子齊愈差愈多,不知該佩服他的賭技高超還是損他不學無術。

  另一邊長青幼童組的大富翁也是廝殺得哀聲連連,只聽見苗媽媽向兩個小孫子討價還價,問過路費可不可以算便宜點,她是老顧客溜,小孫子堅持不二價,不過等等再包紅包給奶奶。

  這可愛又爆笑的對話,讓席寶琳不時得壓著剛吃飽飯的肚子,笑到發疼。

  不禁要眷戀起這樣和樂的氣氛,不禁要想像如果和苗子齊共組家庭,是不是也像這樣大小一起耍寶,笑聲連連?

  望向他好看的五官,霎時,心柔柔地蕩漾了起來。

  他們的孩子,會長什麼樣子呢?是不是可愛得讓人一抱起就捨不得放下?會不會從念幼稚園開始就有人偷偷放情書在他的書包裡?

  就當席寶琳心神馳騁於無邊無際的想像時,苗子齊的手機響了。

  他拿出手機,看看來電顯示,下意識地瞄了席寶琳一眼,隨後接起電話。

  「喂……嗯,在家。」

  「打牌,沒空。」

  「好……再找時間打給妳。拜!」

  對話雖然很簡短,但是,他瞄她的那一眼,她便已明白,是女人打來的。

  不只她知道,苗子齊的大哥、大嫂也猜到了。

  他有多風流,自己家人怎麼會不曉得,但是,當著席寶琳的面,他們也不能挑明了講,只是略帶責怪地看看他。

  席寶琳的想像幻滅了,她開始譏笑起自己的白日夢。

  面對苗大哥、苗大嫂護著她的神情,若不是還有那面「朋友」的盾牌,這時,她將難堪得無地自容。

  做他的女朋友就無可避免得面對他的花心與冷漠。

  也許有一天,她打電話給他,他也會開始以沒空來敷衍,實際上,他的沒空,只是因為他對這個女人不再感興趣了。

  此時,她真的很慶幸,他們只是朋友……

餘興節目結束,一家人到門口燃放美麗的煙火,十二點一過,遠處便開始傳來零星的鞭炮聲。

  「新年快樂,恭喜妳又老一歲了。」苗子齊摟著席寶琳的肩膀,笑著調侃她。

  「新年快樂,恭喜你往中年男子更邁進一步了。」她也回他一句,只是眼神裡少了份聰慧狡黠,黯黯地。

  「在擔心我的有求必應寫什麼?」他或許知道她心情低落的原因,只是,沒有十足把握。

  「有什麼好擔心,耍賴我也早跟你學會了。」她輕哼一聲。

  「好了、好了,你們該上床睡覺了,」苗母在一旁哄著仍精力旺盛的孫子,回頭跟苗子齊說:「你們也早點休息,我跟你老爸年紀大了,熬不了夜。」

  「知道了,洗完澡就睡覺。」苗子齊回說。

  「咦?」席寶琳聽出異樣。「你不先載我回家?」

  「來我們家作客,當然就在這裡過夜啊!」說完他便走進屋裡,上樓去了。

  她趕緊追過去,一直到他房間才跟上。「可是我沒帶衣服……」

  重要的好像不是這個問題。

  「我跟我大嫂拿套衣服,妳先進去洗,待會兒我從門縫遞給妳。」

  「可是……」她沒可是完,他人已經又走掉了。

  當苗子齊捧著棉質衣褲進來,見她還坐在床沿,問她:「要我幫妳洗啊?」

  「這裡只有一張床,我睡哪裡?」她埋怨地瞪他,每次都用唬卡的就想唬過她。

  「豬頭,當然睡床上,我怎麼可能讓妳睡地板。」

  「喔……」那就好。

  席寶琳進浴室洗澡,還是覺得不妥,但是,她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反對,他一定不會答應讓她回家。

  洗完後換苗子齊洗,她便一直坐在床邊,沒來由地愈來愈緊張。

  她相信他不會踰矩,第一次跟他回山上老家,那時兩人都還不熟,她都不怕他了,怎麼現在反倒緊張起來?

  為安撫緊張,她試著集中精神,觀察起這個房間。

  小小的,大約五、六坪,簡單的床、書櫃、書桌和衣櫥。

  大學之後他就開始在外面租房子、打工,所以,這房裡的物品大多是他青少年時期留下來的吧!

  她注意到,他居然有兩張書法比賽冠軍的獎狀?!

  這跟他整個人的氣質很不搭……哈哈。

  笑著笑著,突然想到剛才玩輸牌,他交給她的紙條,特別叮嚀一個人的時候才能看。

  起身從皮包裡,找出那張紙條,不知道他寫了什麼整人的事,用那麼曖昧的口吻……不會是什麼下流的要求吧?

  還沒看她就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紅了臉。

  先大大地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紙條,沒想到紙條上寫著──


  只要妳快樂。


  她怔怔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上面寫的每一個字,紅了眼眶。

  「什麼嘛……」趕緊抹去眼角的淚水。太狡猾了,故意讓人提心吊膽,結果卻是這種收買人心卻不用本錢的肉麻話。

  她又哭又笑,將紙條收進皮包裡,更氣自己沒出息,任他將她的一顆心一會兒拋高,一會兒摔疼。

  不過,這字真是好看。

  一直以來,她的富有、她的美麗、她的聰明,這種種令人稱羨的條件卻也是她寂寞的來源,認真說來,他是第一個真正走入她心房裡的朋友。

  但是,這份關係也隨著兩人相處的時間愈多而愈來愈難控制,今天,她吃醋了,為那一通不知名的女人的來電,明天,她是不是就再也無法忍受從他口中吐出任何一個女人的名字?

  「這麼冷不躲進被窩,站在這裡做什麼?」苗子齊剛洗完澡,熱呼呼的手臂往她肩上一攬,彎身看她。

  「還不想睡……」她垂下眼,莫名地緊張起來。

  「啊勒……眼睛怎麼紅紅的?」他發現。「妳看過紙條了?」

  「還沒。」

  「被我感動了?」

  「那種騙三歲小女生的話我怎麼可能感動?」她反駁。

  「那就是看過了?」

  「……」她鼓起腮幫子,怎麼就那麼容易被他抓包。

  為逃避此時親密接觸帶來的悸動,她轉身溜上床去,假裝要睡了。

  「躺進去一點,我看起來有這麼苗條嗎?」他坐在床沿,推推她,雙腿跟著縮進被窩。

  「欸?!你也要睡床上?」

  「不然咧?」他很理所當然地回答。

  「不行,那我睡地板。」她掀開棉被一角,起身就要從他腿邊繞過,下床。

  「緊張什麼?」他大臂一攬,她便毫無招架之力地滾回他的懷裡,他順勢用腳鎖住她的雙腿,讓她動彈不得。

  這姿勢太親密、太曖昧,太引人想入非非……

  他唇角微微一勾,盯著她閃爍的眼眸。「在想什麼?想得耳朵都紅了?」

  「哪有?」她摀住耳朵,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又將臉往她挪近了些,陣陣的熱氣包圍了她。

  她將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以防他更貼近。

  「擔心我一時意亂情迷,控制不了自己的慾望?」他問,用那張性感邪惡的唇,輕輕吐著氣。

  「你想做什麼……」她問話問得很虛軟,像是早已明白他的意圖。

  「我對妳的企圖一直很明顯不是嗎?」

  擁著她柔軟的身體,聞著她用一樣沐浴乳卻散發出不同味道的香氣,他是正常男人,是個很早便懂得男歡女愛的男人,明知道這狀況很難控制,但是,他想冒個險。

  「我們只是朋友……你這樣……已經越界了……」她縮著脖子,感覺整個人益發躁熱了起來。

  「妳不能說我沒有努力維持朋友的界線,但是,我想知道……妳真的希望一直停留在那樣的關係?」他發誓,一開始真的沒有任何預謀,只是……生理的變化快得他踩不住煞車,而且,他想知道她到底怎麼想。

  她嚅了嚅唇,心緒太亂,也沒有心理準備要面對這樣敏感的問題,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他摟緊了她的腰,試探地將手掌鑽進她的上衣裡,觸碰到了她光滑柔嫩的腰部肌膚。

  「子齊……」她猛地倒抽一口氣,緊握的小手抵抗地壓上他的胸膛。

  「嗯……」他的手往上移,就停在她胸衣的扣鉤下。

  他想知道,她對他是否真的沒慾望,真的沒衝動,真的只想做朋友?

  她急喘著,唇瓣發乾,心臟速度快得無法負荷,那拳頭是那樣地無力,那樣地欲迎還拒,下不了決心。

  啪!

  他手指一挑,緊貼著她胸脯的那層薄薄布料,鬆脫了。

  「不、子齊……」她縮起背脊,困難地發出聲音,腦中亂哄哄的,身體也熱烘烘的。

  「再堅定一點拒絕我……」他凝視著她迷濛的眼,按捺著繃到極限的慾望,他要聽見她心底真實的聲音。

  她不敢看他,怕自己不夠堅定,她該拒絕他、該推開他,但為什麼所有的力氣都不見了,為什麼她竟開始渴望更深的擁抱?

  他修長的指自她背後緩緩移往她柔軟的胸側,直到整個掌心包覆上。

  一股電流瞬間流過她的心口,她不自覺嚶嚀一聲,無法承受更多的挑逗。

  不自覺地抬起眼,不自覺地迎向他的注視,在那迷惑人心的眼眸中,拳頭鬆開了……終於放棄了抗拒。

  他沒有遲疑,低下頭含住了她嬌艷欲滴的唇瓣。

  「嗯……」她仰著頸,品味陌生卻又令人難耐的悸動。

  他熟練地褪去彼此的衣衫,指尖探入她烏黑柔細的發間,貪婪地品嚐她的甜美,那樣帶著侵略性的親吻,一次比一次更深,一次比一次激起更多的漣漪。

  他想取悅她,想往更深處探索,想完完全全的走進她,無論是心還是身體。

  再也無法催眠自己的感情,再也無法隱瞞,他為她著迷,為她瘋狂,壓抑到連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極限。

  耳鬢廝磨,肌膚之親,對深受彼此吸引的男女是何等的誘惑。

  他支起身體,旋身覆在她上方,輕輕曲起她的膝蓋,她微顫著,因緊張而繃緊,她想說些什麼,但是,尚未來得及開口,他已經挺身探入。

  疼痛發生的一瞬間,她和他同時都不自覺低呼一聲。

  驀地,他停下動作,睜大眼看著她。

  她皺起眉頭,忍耐那股不舒服感。

  久久,他不發一語,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停下來。

  苗子齊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種種情緒在他胸口翻騰著……

  他知道她談過幾次戀愛,所以沒考慮到這可能是她的第一次,然而……他驚喜、他激動、震撼得幾乎落淚。

  不是因為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是她願意將這樣重視、不曾交給別人的身體給了他,她當然是愛他的,之前他是少了哪根筋,怎麼會沒看出來?!

  天啊──她愛他……為此,他狂喜得想要仰天長嘯。

  「你到底要怎樣啦……」她掄起拳頭,尷尬地搥了他肩頭一記。

  「喔……」陷入喜悅而忘了原始慾望的他抱歉地回過神來,先是捧起她的臉一陣亂親,等親夠了又摟起她的肩,緊緊、緊緊地抱著,最後,才萬般珍惜地、溫柔地帶著她領略男女之間最神奇美妙的體驗。

  今晚,將是她,也是他最難忘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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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41: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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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九點。

  苗媽媽、苗爸爸搭車回山上的老家向舊時街坊串門子拜年,苗大哥則載著妻兒到遊樂園人擠人。

  席寶琳一夜未眠,輕輕地移開摟在腰間的那隻手,悄悄地溜下床穿上衣服,進浴室梳洗。

  浴室的流水聲喚醒了苗子齊,他睡眼惺忪地走到浴室,從背後抱住她,低身在她臉頰邊親了一口。「早安。」

  「嗯……」她趕緊接水潑潑臉,掙脫他的懷抱,擦乾水珠後便說:「我先下樓去。」

  「喔……」他點點頭,擠條牙膏在牙刷上,刷完牙,洗把臉也走出房間。

  苗大嫂為兩人準備了西式早餐,苗子齊坐到餐桌旁,隨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眼睛一直停在席寶琳臉上。

  她很專注地吃早餐,低著頭,像在數一共嚼了幾下才吞下肚子,半晌都沒抬頭看他一眼。

  「想不想去逛逛街?今天有好幾個地方有表演。」他問。

  「我……我有點頭痛,想回家休息……」她吞吞吐吐地說。

  「昨天沒睡好?」

  「嗯……有點不習慣。」

  昨晚,翻雲覆雨之後,她幾乎是虛脫地癱在床上,無法起身,苗子齊到浴室擰條溫熱的毛巾,為她清理歡愛後的痕跡,仔細的程度,害得她羞得全身又泛紅潮。

  隨後,他躺到床上,大手一攬,便將她緊緊地環入懷裡。

  枕著他硬邦邦的肩窩,貼著他赤裸緊實的身體,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她煩惱得睡不著覺。

  他倒好,親親她的唇,隨口說了聲「愛妳」,就實實在在地睡著了。

  她被他手臂困著,不敢隨意翻身,看著他那滿足到還帶著笑容睡去的臉,簡直想掄起拳頭揍扁他。

  什麼「愛妳」?!

  一句話,兩個字,就這麼輕易地吐出,然後沒下文了,害得她整晚都在揣測這兩個字究竟是他歡愛之後習慣用來安撫女人的話,還是發自內心,獨獨只對她說的話?

  今晚發生的事是他的預謀,還是自然而然因氣氛所致?經過這一晚,以後,兩人的關係會如何轉變?這樣算不算被他得逞了?明天起,他是不是就會轉移目標,不再對她有興趣了?

  這一籮筐的問題讓她想得頭疼,加上他醒來後那副輕鬆自若的樣子,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顯得她像個笨蛋,完全陷在無意義的問題裡。

  「那吃完早餐再上樓躺一下。」

  「不了,我想回家。」

  「怎麼了?」他感覺她心情不太好。

  「沒事……昨天沒跟家人說在外面過夜,我怕他們擔心。」

  「瞭解……那睡飽打電話給我,我再去接妳。」

  「嗯……」她三兩口將早餐吃完,就想快點離開。因為,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他,面對兩人之間心知肚明的變化,她還需要時間再想想。

  苗子齊喝完茶,上樓換了套衣服,便開車送席寶琳回家。

  這一路上,她很沈默,不管他問什麼,都回答得心不在焉,他被弄糊塗了,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

  當女人明明臉上就表現得有什麼事憋在心裡,可是怎麼問就是死不肯說,這種狀況最教男人沒轍、抓狂。

  車子駛進席寶琳家的巷子,車子都還沒停妥她便急忙要開門下車。

  他將她揪回來,手臂鎖著她的肩,低頭便要吻她。

  她頭一低,明顯拒絕他。

  這下,他便十分肯定她心裡有事了。

  女人生男人的悶氣,通常會反應在親密的動作上,不讓你牽手、不讓你抱、不讓你親嘴,更別提床笫之間的事,一整晚拿著冷背對著你,讓你乾瞪眼。

  「不說清楚妳到底怎麼了,我不讓妳下車。」

  「都跟你說沒有怎麼了,你到底要問幾次?」她偏著頭不看他。

  「妳看起來就不是沒怎麼了的樣子。」

  「這麼瞭解我,那你說啊!說我怎麼了?」本來沒氣也被他纏到生起氣來了。

  他若真懂她心裡的掙扎,就不會在發生關係之後,一副只不過是吃了頓家常便飯,不值一提的樣子了。

  「妳後悔了?昨晚的事……」他唯一能想到她一夜之間態度轉變的關聯也只有那件事。

  她抿著唇,不回答。

  不是後悔,只是發生得太突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的沈默令他不安,當她是默認,胸口頓時湧起一股苦澀。

  「我還以為……以為妳已經愛上我了……」他鬆開箍住她的力道,落寞地說。

  原來,他高興得太早了,也太自以為是了。

  「你在意我愛你不愛嗎?你不是說過,不希望女人太愛你,因為女人一旦認真起來很可怕?」他以為她愛他,所以抗拒不了他,所以大可不必顧慮她的心情?!

  「可是我希望妳愛我。」

  「呵……」她氣結。「你還真自私,看上哪個女人就拚命追,追到了,上床了,沒新鮮感就找個理由疏遠,說什麼做朋友比做情人長久,現在,你又希望我愛你?什麼事都如你的意,天底下的便宜都讓你一個人佔盡了,為什麼我得照著你的希望愛你,為什麼你不先說你愛不愛我?」她一徑地數落,不安與無助使得她一直藏在舌尖下的話一旦說了便停不下來。

  「我愛妳啊……」記得昨晚,他就對她說過。

  霎時,她被這三個字堵得說不出話。

  「我說,我愛妳。」他再重複一次。

  這句他從不輕易說出口的承諾,對她說了三次。

  「那又怎樣?」她低語。「你的愛能維持多久?三天?還是一個月?」

  「又來了……」他搖頭歎氣。「為什麼妳們女人就是喜歡聽那一套什麼至死不渝、海枯石爛的鬼話?」

  她一聽,原本的感動與相信剎那間消失了。

  這表示,這句話他不是第一次說,或許他常說,然後每個女人都向他要更多更久的承諾,他才會立刻顯現這種不耐煩。

  「是,我就是那種庸俗的女人,相信那種鬼話,如果你不能承諾一輩子就不要把愛掛在嘴邊,糟蹋這個美麗的字。」

  「如果我現在開車離開,半途被大卡車撞個魂飛魄散,那我就是愛妳一輩子了?不然,在沒合上眼,進棺材之前,誰能保證一輩子的事?說得出口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愛情騙子。」他不是不想承諾,只是壓根兒覺得這種話很瞎。

  聽到他大過年的如此詛咒自己,她一陣心驚,但嘴上仍不饒的說:「至少人家願意承諾,願意試著去做,你呢?你連說都不敢,憑什麼批評別人,你根本從來就不懂什麼叫『愛』!」

  「那個他是誰?」他快被她的咄咄逼人給逼瘋了,不懂她話中的意思,以為有別的男人追求她。她一比較,人家肯甜言蜜語,肯拿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哄她,就顯得他缺乏真心。

  「他是誰你不用管。」女人在愛情中的好勝心驅使,她順著他的話接下去說,就是不願他以為兩人發生了關係,她就一定是愛上他,非他不可了。

  「好……那我說我會愛妳一輩子,妳就信了嗎?」他真的覺得這種承諾好蠢,但是,如果她希望他說,他會說。

  「不信!」哪有人用這種無可奈何的語氣說的,好像她求他來的。

  簡單兩個字,鏗鏘有力,潑了他一身冷水。

  「妳這不是在找碴,硬要判我死刑嗎?不說妳不滿意,說了妳又不信,妳到底要我怎麼做?」他抓狂了,以為她已經決定跟另一個男人交往,自己在這緊要關頭卻反而見鬼地煞不住車、軟不下姿態,又急又氣。

  「你根本不懂,不懂我要什麼!」她受傷了,被他那不耐煩的口吻給傷到了,這是他一貫的伎倆,稍有自尊心的女人都該知難而退,不要逼問他愛不愛的事。

  「妳不覺得妳的話太矛盾?我要怎麼懂?」他努力放輕音量。

  「那就算了,反正你不懂,有人懂,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她也拉不下臉,種種委屈的感覺讓她硬是把話說到絕處。

  她拉開門把就要下車,他傾身拉住她。

  「什麼意思?什麼叫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她這是任性,是撒嬌,只要過了一、兩天,他再厚著臉皮來黏她,她哪有不見他的可能,但是,當下,就是不肯吞下這口悶氣。

  「嘿……一點小事需要鬧這麼大嗎?」女人這種小事化大、動不動就把分手掛在嘴邊的惡習,以往他會聳聳肩,悉聽尊便,但,當對象是席寶琳時,他卻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說錯了什麼話。

  席寶琳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他不懂,他還是不懂!]對他而言的這種小事,卻是女人視為關係一輩子的大事!

  他的反應讓她感覺自己是個笨蛋,人家只是想玩玩戀愛遊戲,她卻認真地想到了一輩子,她蠢,為什麼一不注意就讓心事曝了光。

  「等等,妳昨天……妳真的……不愛我?」他以為兩人才要開始,沒想到路一下子就走到了盡頭。

  「像我這樣庸俗的女人怎麼可能愛上你這種只想玩弄愛情,不想負責、沒有一點安全感的花花公子,你想太多了吧?」現在,就是掐死她,她也不會承認了。

  「那妳昨晚為什麼要把自己交給我?」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大膽假設她是愛他的。

  「以為我是第一次就感動了?」她學他平常那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譏諷。「別傻了,那種事有什麼好在乎的,我只不過是想讓你嘗嘗一顆真心被人糟蹋的感覺,替那些愛你然而你卻不屑一顧的女人出口氣。」

  她是狠了心要氣死他,竟把一開始打算,但最後不但沒成功還真的愛上他的計劃給掀開來。

  她到底在說什麼,到底在做什麼……

  她一面後悔愈說愈沖,卻又不甘心自己被他看透,不甘心明知他對愛情的態度,她還是愛上了他。

  「妳……就為這個?」他不可思議地看她。「值得做到這種地步嗎?」

  「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再見!」她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下車離去。

  車門「砰」地被用力甩上,苗子齊的腦中也轟然一片空白。

  半晌,沮喪地垂下手。

  她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是氣話還是目的達到了,不需要再應付他,最真實的聲音?!

  他一向認為自己十分瞭解女人的,可是,和席寶琳相處這麼久的時間,他怎麼就是猜不透她的心?

這個過年,是苗子齊與席寶琳最難捱的一個年。

  苗子齊手邊的活動還是沒停過,但腦子裡轉的都是席寶琳遽然轉變的原因,兩次排錯模特兒的活動通告,引來更多女人會錯意、爭風吃醋的麻煩,而席寶琳則猜想他會打電話給她,故意關機幾天,生悶氣又煩躁得什麼事都靜不下心做。

  「餘暇」和「寶閣」雖然屬服務業,但席寶琳仍依父親留下來的規矩,讓大家好好過個年,也跟其他公司行號一樣,放年假。

  大年初四過去,各行各業漸漸恢復平日的作息,上班的上班、開工的開工,但不管走到哪裡,街上的氣氛仍是一片喜氣洋洋。

  年假結束,席寶琳首次將手機開機,等了老半天,並沒有預期的一連湧進苗子齊發出的數十通簡訊,她望著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螢幕,愣了好久。

  她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在苗子齊心中的份量?

  一連幾天,席寶琳都待在「寶閣」,除了忙,也是刻意不到苗子齊找得到她的「餘暇」,想等他先打電話來,看他要怎麼為自己的缺乏誠意道歉,再決定要不要原諒他。

  不過,她仍舊不會承認自己的感情,畢竟,他的愛情觀對她而言,太多風險,需要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慢慢觀察,在不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前,她當然也不會輕易坦白。

  只是……這一等就等了一個星期,等到她開始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難道,他也在生她的氣?氣她胡亂發脾氣?氣她任性不講理?

  然後,他就覺得她不那麼可愛了,順水推舟,轉移目標去?

  他口中所說的愛,才幾日就過期了?

  席寶琳帶著滿腹的疑問和氣生完了之後開始感到不安的心情,來到「餘暇」。

  除了開工時來發開工紅包,這幾日沒出現,小偉見到她便熱情招呼,不待她問,就自動提起苗子齊帶著旗下幾位模特兒和台灣設計師到巴黎參加服裝展的事。

  因為,他的助理小女朋友也一起去了。

  「席姊一定也知道,不然不會這麼巧,他們昨晚才回國,今天妳就出現了,是不是和齊哥約在這裡見面?」小偉早就認定他們在交往,絲毫不察席寶琳尷尬的神情,擅自揣測。

  她走往自己的老位子,氣憤地扭著手指,這件事,完全沒聽苗子齊提過。

  不過,又好像有提過……只是時間沒那麼確定……

  如果,除夕那一晚是他的精心安排,那麼這次沒確切告訴她出國時間的事……是不是也有關聯?

  她不想如此猜測,但是卻又悲觀地無法否認這個可能……

  坐在位子上,心緒浮動,事情被她愈想愈複雜、愈想愈糟。

  每次,前方那扇玻璃門被推開,席寶琳便不自覺地抬頭望去。

  門,開開闔闔,人,來來去去,她的心情從懷疑到氣憤到失落……最後,沈入濃黑的咖啡裡,苦中帶酸。

  她還是輸了嗎?

  儘管那麼小心,儘管從不承認,她還是愛上他,而他,依舊是那個不肯為誰停下腳步的瀟灑男子。

  現在,不管她氣不氣他、原不原諒他,也許他根本不在意了。

  一定要他證實自己真心的那股堅持,突然間變得幼稚又可笑。

  驀地,眼角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她期待地抬起眼,令她錯愕的,來的人竟是……王俊成?

  王俊成筆直地走向席寶琳,最後停在她的座位旁。

  「俊成哥……坐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對不起,因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妳……硬是拜託小吳,他被我求得沒轍了,才說妳下午習慣來這裡喝咖啡。」王俊成滿臉慚愧地說。

  「沒關係的……打電話給我,我就告訴你了呀!」她微笑說。「是說,剛才我在店裡,你怎麼沒說?」

  「因為……這件事想先瞞著我爸……」

  「瞭解。」她點頭,然後,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小偉此時又站在護花使者的角色走過來了,席姊是齊哥的女朋友,閒雜人等一律──趕。

  席寶琳知道小偉的性子直,連忙請他煮杯咖啡,並介紹給他,王俊成是她像家人一樣親的好朋友。

  「看妳,走到哪裡都有護衛隊。」王俊成只將小偉當成暗戀席寶琳的人,她有多受歡迎,他一向都清楚的,也因為如此,他才會一直將這份感情藏在心底,期待自己有天能在寶閣獨當一面,到那時候才有資格將心意告訴她。

  「俊成哥,你說很重要的事是?」

  「我設計了一隻戒指,在拿給我爸評分之前,想先聽聽妳的意見。」

  「嗯……」她瞭解王俊成一直希望得到王師傅的肯定,無奈王師傅是很傳統的父親,對孩子表達關心的方式通常是責備,就怕說多了讚賞的話,孩子反而會驕傲自滿,鹹不了大器。

  王俊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絨盒,輕啟盒口,一隻樣式典雅的圓戒靜靜閃爍著光輝,她向前傾去,發出讚歎。

  「好美……好細緻。」她取下戒指,仔細端詳──戒面鑲嵌五十顆小碎鑽,戒邊兩側細雕著古典花紋,金工精巧,讓人愛不釋手。

  「妳要不要試戴看看?」見她喜歡,王俊成不覺有些激動。

  「好啊!」她二話不說便將戒指套上無名指,轉身向後,讓陽光能映上鑽石折射出絢麗火光。

  反覆從各個角度欣賞,席寶琳望著手上這只秀麗高雅的戒指,微笑地說:「沒問題的,王師傅一定會喜歡這個設計,看來『寶閣』以後就要由你接棒嘍!」

  專注於戒指設計的席寶琳,完全沒注意到店門外佇立著一個臉色鐵青的男子,那個人,便是苗子齊。

  見席寶琳滿臉笑意地展示手上的戒指,證實了她之前所說的一切,全是出自真心,她想挫挫他的自信,想看看他知道自己被玩弄之後的表情,他對她的呵護與珍惜,對她來說,是應得的戰利品。

  苗子齊明白了……明白得很徹底。

  他打消了進門的念頭,忍著胸口即將爆發的憤怒,轉身離去。

  「先說,」席寶琳取下戒指,將它放回絨盒。「這戒指就擺在櫃上嘍,做為我們這一季主打的商品。你命名了嗎?」

  「還沒……」王俊成搖頭。

  「那就命名為princess?我覺得它就像女人夢想中,公主應該配戴的美麗戒指。你覺得呢?」

  「好、當然好……」王俊成簡直心花怒放。這戒指便是他為自己心目中無可取代的公主所設計的,席寶琳為它命的名,正切合他的心意。

  「喝喝看這裡的咖啡,我覺得很不錯。」她對自己店裡販售的商品,無論是「寶閣」還是「餘暇」,都認為是能帶給人幸福的能量,而不僅僅只是一杯咖啡,或是一個飾品。

  王俊成啜飲一口,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

  「怎麼了?還有別的事?」

  「嗯……」他正在鼓起勇氣。

  當他再度抬起頭的一瞬間,她從他的眼神中抓到了某種訊息,她心頭一緊,直覺不能讓他開口,這一開口,又會發生她無法收拾的變化。

  「寶……」

  「俊成哥──」席寶琳搶先開口,阻止了王俊成要說的話。

  「嗯?妳先說。」

  「我一直想著要不要告訴你這件事……」她邊說邊想,想著要講什麼……

  「什麼事?我們都認識這麼多年,還要考慮這麼久?」

  「呵……也對,」她腦子拚命轉、拚命轉,最後脫口而出的,竟是:「我交男朋友了……」說完,她咬著唇,斂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是、是……喔……這是好事啊……為什麼要瞞著我?」王俊成勉強地笑了笑,卻難過得說不出祝福。

  終究,還是來不及……

  「因為才交往幾個月,還不是很穩定,想跟你分享卻又怕被甩了,那就糗大了……」她似真似假地以和苗子齊之間的感情做藍本,擋住王俊成即將說出的告白。

  「怎麼可能被甩?!不會的,妳這麼美、這麼善解人意,每個男人都想把妳捧在手心上,別胡思亂想。」王俊成畢竟深愛她多年,即使得不到她的青睞也不願她如此貶低自己。

  「我真的有那麼好嗎?」至少,在某人眼中,或許還不夠。

  「當然!」他加強肯定語氣。「從小,身邊的人哪個不疼妳?大家都把妳當公主般寵愛,更別說學校裡一大堆跟在妳後頭想親近又不敢親近妳的臭男生,就是因為妳值得我們這樣疼妳、照顧妳。」

  「謝謝……謝謝俊成哥一直對我這麼好……」她感動又感傷地說著,然而,說不出口的是心底一千次、一萬次的對不起。

  她竟絲毫未察他隱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感,那麼純粹、那麼濃烈……

  「哎──說什麼謝不謝的,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他抓抓頭髮,心想,算了,做哥哥就哥哥吧,起碼她有事的時候,他還能義正詞嚴地跳出來幫她出口氣。這樣……也夠了吧……

  「俊成哥也該交個女朋友照顧你。」她由衷希望他能幸福。

  「那也得先過我老爸那一關,男人事業無成不能討老婆。」他笑答。「我得趕緊回店裡了,希望有妳戴過的這只戒指能帶給我好運,這次不挨我老爸的罵了。」

  「嗯,沒問題的,這次我一定挺你。」

  「謝啦!」他堅強地給她一個笑容,起身,忍著回頭的慾望,踩著平穩的步伐,離開她。

  席寶琳低下頭,不忍看他離去的背影。

  一直以來,她盼著尋得真愛,一份單純、不摻入任何現實考量的純愛,但是,她卻忽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這個人、這份愛,她能不能給予相同的回應……

  愛一個人苦、不想辜負卻也無法接受不愛的人也苦,為什麼沒有一個簡單的公式,能將這些過多、不及的愛加加減減,分送到每個渴望得到愛情、得到幸福的人手中?

  她將視線調回窗外,想起爭吵後尚未聯絡過的苗子齊,一顆心,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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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42: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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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曆一張一張被撕去,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新年的節慶氣氛就算正式落幕了。然後,便又是日昇日落,挨著一日復一日。

  席寶琳依舊坐在「餘暇」裡,手上攤著書,就如她過去兩年多來尋常的生活方式。

  那個曾經出現在她生命中,叫苗子齊的男子,變成了一個夢,夢醒之後,無論夢中的畫面曾經如何的真實,終究是空的。

  近來,她看書的速度變得愈來愈慢,每看幾行,書中的文字總會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苗子齊,中止她的閱讀。

  一個月了,他已經消失一個月了。

  如此徹底地斷了音訊,再怎麼樂觀的人也該死心,何況凡事謹慎、聰明的席寶琳。

  她已不再去揣測他對她有沒有過真心,不必傷腦筋要如何面對兩人未來的相處,不必再梗著那股委屈,猜想他究竟是不是一開始就抱著玩弄她的心態。

  因為,這一切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生氣、怨恨,只是加深他在心中的重量罷了,至少,她慶幸自己在分別的前一刻,沒有承認愛他,還能自圓其說地安慰自己,留住了一些尊嚴,儘管心底比誰都清楚,她徹底地輸了。

  原來,儘管不談情說愛,只做朋友,分離之後還是一樣痛的。

  被傷害、被背叛的感覺,並不會因為關係的不同而減輕。

  或許,是她太寂寞了,所以,才會讓狡猾的他一步一步地走入她空蕩蕩的心房,當她已漸漸習慣他的存在,喜歡有他陪伴的生活,一下子人消失了,是措手不及,是不可置信,所以才產生痛的錯覺。

  她只是需要再重新習慣以往的生活,慢慢地清空他存在過的痕跡,記憶力有限,終有一天,關於他的種種片段都會淡去的。

  輕輕吐出一口氣,閉上長期睡眠品質不佳而酸澀的眼,長長睫毛下覆著的是緩緩湧上的濕潤。

  再多的心理建設也欺騙不了自己。

  她好想他……

  眼前的黑暗讓她不知該往何處走,不知該如何拉起這顆沉重的心。

  她靜靜地閉著眼,靜待心中那股悲傷隱去。

  今天,他不會出現了,以後、未來的每一天,他也都不會再來了……

  她該離開了,這樣每天每天,花整個下午的時間,等待一個不會再出現的人的日子,也該結束了。

  她悲淒地笑了笑,笑自己真傻,一睜開眼,卻被前方冷不防出現的人嚇住了。

  苗子齊竟就不聲不響地坐在她眼前?!

  她微啟著口,震驚地發不出聲。

  「這麼快就把我忘了?」苗子齊扯扯嘴角,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教人又愛又恨的自信表情。

  其實,他在ㄍㄧㄥ。

  為撐住男人那點無聊的死要面子,他不能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能讓她知道,她將他傷得多深。

  明知道她就要嫁人,他卻該死地開始為她守節。

  說守節並不誇張,只不過不是他自願的就是了。

  當看見她戴上那個男人送的戒指,笑得如此燦爛,對照大年初一她說過的那些話,他終於瞭解那不是氣話,自始至終,她只是陪他玩個遊戲,一場由她精心設計的愛情遊戲,他卻以為她和自己一樣,動了真情。

  為了讓他明白感情被玩弄的痛苦,她居然笨到用自己的身體勾引他?

  不,說勾引也不對,基本上是他色慾熏心,一頭栽進她的美麗和那捉摸不定的神秘氣質,除夕那晚,他很衝動,根本克制不了,她根本沒有機會拒絕,才會發生……

  她一定很後悔。

  早知道她就要結婚,早知道她還是處女,他就不該壞了她這份完美。

  愛她,就要祝福她,放手讓她回到真正愛的那個男人身邊。

  [狗屎!]

  這是他這一個月來日夜煎熬,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這點痛、為了讓自己重振雄風,才勉強用來催眠自己的說詞。

  那天離開「餘暇」,他簡直是瘋了,一路以近百的時速在街上狂飆,最後,撞毀了一處建築工地的大型廣告看板,坐在差不多快爛了的跑車裡,被拖吊車拖到修車廠,沿途還有勞警察杯杯「護送」。

  不知道是不是打擊太大,走出警局,那個晚上不僅破天荒地喝了個爛醉,為了逃避那太傷人的畫面,帶了個夜店剛認識的女人回家後,居然……「不行」!

  「不行」?!

  他苗子齊從來就只聽過女人喊「不行了」,沒遇過自己不行了的狀況,這一連串的挫敗完全摧毀了他以往風流倜儻、瀟灑不羈的形象,也讓他性情大變。

  這個叫「席寶琳」的女人是他命中的剋星,害得他現在除非喝醉,什麼女人都看不入眼;甄試模特兒的會上,一個個妙齡女子搔首弄姿,頻送秋波,他怎麼看都覺得是庸脂俗粉。

  失去了辦什麼狂歡趴踢的興致,每天晚上寫毛筆字修身養性寫到三更半夜,感覺整個人就要廢了,老了。

  她這個為全天下女人嚴懲惡人的招數太猛也太絕了……要他絕子絕孫的絕。

  而他現在居然還得維持風度,面帶笑容,就怕被她瞧見想她想得眼球泛血絲,沒出息的頹廢樣。

  席寶琳望著苗子齊,原以為漸漸平復的心情一下子便掀起驚濤駭浪,他還是擁有輕易地左右她情緒的魅力。

  全身因心跳速度過快而發顫,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出現,是為了給她羞辱,看看她是不是找得到願意為她承諾一輩子的男人?看看她是不是還能堅持只要天長地久,不要一時擁有?

  「有什麼事嗎?」她在桌面下掐著自己的掌心,硬冷問道。

  「呵……」他笑了笑,心在滴血。「才一個月不見就變得這麼冷淡,以前真是委屈妳了。」

  那些笑容、那些臉紅、那些感動的眼淚……全都是為了等他上鉤辛苦偽裝出來的,不知他是眼盲還是心盲,竟到現在還不願相信。

  他以為,至少,她曾真的動了心,也許不多,但,總有那麼一點點,不然,他不會看不出來她的勉強。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從皮包裡拿出行動電話,撥給小吳。

  電話接通後,她略撇過臉,輕聲地說:「喂,你來接我好嗎?」

  她是故意說得很溫柔,故意誤導他,雖然他可能早已不在意,但是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結束通話後,她重新攤開書。沒出息的她,因為見到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他,現在雙腳顫得走不出這個位置。

  「不想理我?真的這麼無情?」苗子齊聽見她這麼輕聲細語地對另一個男人說話,嫉妒得眼睛差點冒出火來。

  不過,他得維持風度,如果……如果今天的最後一步棋還是失敗了,他再纏著她,就真的不是男人了。

  「你到底有什麼事?」她氣得想哭,氣他閒閒沒事又來招惹她。

  他凝視她的眼,愈看就愈沈溺其中,愈看就愈不甘心這樣眼睜睜地看她戴上另一個男人送的戒指,走向紅毯的另一端。

  席寶琳受不了他的注視,斂下眼眸,拒絕再被迷惑。他的深情、他的甜言蜜語全都是用來哄騙女人的毒藥。

  苗子齊見她連看都懶得看他,真是大傷,搞不好再待個三分鐘,她就請服務生拿掃帚將他掃出門,接著還朝門口撒鹽,惡靈退散。

  他吸足了飽飽的一口氣,微側身向她,低聲緊張地問道:「那個……來過了沒?」

  她掀起長睫,納悶說:「什麼來了沒?」

  「就是妳每個月月底來的那個……」

  「呃……」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後,她臉色一沈,惱怒地說:「要你管!」

  為什麼他連她「那個」什麼時候來都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笑,以前,每次她精神不好,開始變得不講理時,他總會開玩笑說「妳是那個來喔」,她也總是又羞又怒地回他「要你管」,不過現在,她心中應該只有怒,沒有羞了吧!

  「這件事,我一定要管。」他打起精神,硬是像個無恥之徒,繼續追問。

  「為什麼?」他也管得太寬了。

  「那個晚上……」他更壓低音量。「我忘了戴套套。」

  「你……」她羞死了,幹麼特地跑來提醒她那晚的事,還說什麼套套的事。

  「萬一妳有了我們愛的結晶,我不能不管……」意思是,如果她懷孕了,就只准嫁給他,不能嫁給別人。

  她瞪著他,為他那只擔心自己的孩子會不會流落街頭,完全不顧她感受的自私行為,恨不得拿起咖啡杯,砸向他的腦門。

  說什麼愛她,根本就是個世紀大騙子!

  「有嗎?懷孕了嗎?」他心急問道。

  「沒、有!」她咬著牙,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喔……」他心一涼,靠向椅背,最後一個能留住她的希望破滅了。他是不是真的得死心了,再纏下去,也只會令她更厭惡他罷了。

  「這樣你放心了?可以滾離我的視線了嗎?看到你,我就算沒懷孕也想吐。」她快哭出來了,為什麼要愛上這種沒心沒肝的男人,為什麼就算他這樣對她,她還是會因為他的無情而傷心?

  「是該走了……」他低語,卻一動不動。

  這一走……就是真的要各走各的路,再也沒有牽扯嗎?

  他看著她,幾次想要開口祝福她婚姻幸福,但是話臨舌尖就是不想說。

  他見鬼了才能大方祝福她。他想做的事是去揪出那個欺騙她,給她看不到摸不著的一輩子鬼承諾的男人,要他拿出證據、發毒誓、寫下切結書,不然就詛咒他一輩子「不舉」。

  「呵……」想著那些無聊的發狠有什麼用?重點是她不愛他啊……就算把那個男人揍成豬頭,讓他沒臉辦喜事,她還是不愛他啊……

  「還不走?」她強忍著因他而撕裂的疼痛,強忍著即將湧上的淚水,趕他走。

  「別急,就要走了。」他一雙腿沈得像綁著鉛球一樣,想動卻動不了啊!他只是想再多看她幾眼,就幾眼……

  驀地,他發現她眼眶泛紅,接著,豆大的淚珠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滾落下來。

  「寶琳……」他的心因震驚而發疼。

  [該死!那個臭男人到底讓她受了什麼委屈?!]

  淚眼中,席寶琳瞥見窗外小吳的車已經到了,她不行了,無法再假裝無傷,假裝沒事,拎起包包,步伐踉蹌地衝出店外,她不要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

  「寶琳──」苗子齊起身追過去。他不能當作沒看到她的眼淚,如果那個男人敢讓她受一點委屈,說什麼他也不會把她交給他。

  席寶琳直接衝進小吳為她打開的車門,才剛坐進去,車門還沒關上,就聽見苗子齊衝著她大叫──

  「妳給我站住!」

  她回過頭,卻見到苗子齊直直走向小吳,不由分說地握緊拳頭,怒不可遏地大吼:「你敢讓她掉一滴眼淚,我就替她還你一拳──」

  說時遲,那時快,席寶琳來不及出聲阻止,苗子齊手臂已揮出,但被小吳閃過,接著小吳重重的一拳,直接落在苗子齊剛毅的下顎,苗子齊悶聲倒退幾步,頓時,血腥味自唇邊漫出。

  「小吳──不要──」眼見苗子齊不要命地又走向小吳,她急忙鑽出車子,擋在兩人中間。

  雖然苗子齊經常健身,人高馬大,但小吳可是自由搏擊的好手,苗子齊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莫名其妙到跟一個不認識的人打架?

  席寶琳站在中間,兩個男人都顧忌著傷到她,只能怒視著對方。

  「小吳……你先回去好了,我再打電話給你。」席寶琳無奈地說。

  小吳僵著不動,擔心這個男人會傷害小姐。

  「我不會有事的,真的,你先回去。」

  小吳臉色和緩下來,看了苗子齊一眼,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開車離開。

  車子駛遠了,席寶琳想問清楚苗子齊發什麼瘋,但他唇角含著的血卻看得她怵目驚心。

  「這個男人拳頭好重,我看……妳還是不要跟他,萬一哪天他欺負妳,我又打不贏他,沒辦法幫妳報仇。」苗子齊用手背抹去血,淒淒一笑,連最後想留給她「英雄救美」的美好記憶也破滅了。

  她瞪著他,眼淚再次浮上眼眶。氣他,又心疼他受傷,更恨他既然打算消失,為什麼還要再出現,為什麼還要說這種話來撩撥她的心?

  「嘿……挨打的是我,我可沒傷到他半根汗毛。」她瞪他、傷心,是怪他想打她的男人?

  「你到底還想折磨我到什麼時候?!」終於……她潰決了、哭了,失聲控訴他的殘忍。

  「我折磨妳?是妳折磨我吧?」他瞠目結舌,原來,害她落淚的兇手是自己?!

  「我怎麼折磨你了,是誰一聲不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淚眼汪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他在裝傻,心裡在嘲笑她。

  「我不一聲不吭,難道要跑到店裡來大吵大鬧?妳都要結婚了,我能怎麼辦?死纏活纏妳就會回到我身邊嗎?」雖然皮厚,但他的心可也是肉做的,也是會痛的。她都說了要給他教訓,他得到的教訓還不夠?還要他涎著臉來討羞辱?

  「你神經病,誰要結婚了……」他根本滿口胡言,根本還在演戲,演一出做賊喊抓賊的爛戲。

  苗子齊一聽,呆住了,接著眼前曙光乍現──

  她沒有要結婚?難道是他搞錯了?

  「妳不是打算嫁給剛剛那個男人,連戒指都收下了?」

  「你想走就走,愛追誰就追誰去,管我要嫁給誰──」她不想弄清楚他在胡扯什麼,只記得他一聲不響地消失,只記得這些日子有多難捱,他卻說得好像她背叛他。

  他連忙走近她,摟著她的肩,低頭哄她。「寶琳,乖,妳先別哭,妳哭得我的心好疼……」這麼重要的事得先搞清楚,但是,搞清楚前,得先讓她停下眼淚。

  「少在那裡虛情假意,演戲演給誰看……」她甩著肩,想甩開他的手。「滿嘴的甜言蜜語,滿嘴的人生哲學,要你說一句『我愛妳』就那麼難……」

  回想起分手那天,他那不耐煩的表情,委屈又一股腦兒地湧上。

  她邊說邊哭,眼淚像旋不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歇斯底里地讓所有不滿傾洩而出。

  「我說啦!我說過我愛妳……」他連忙解釋。

  「承諾一輩子很難嗎?就算哄哄我會死喔,這樣就叫折磨你?」她繼續抱怨,把那天氣到不想說的話,全都翻了出來。

  看看到底是她折磨他,還是他折磨她。

  「這、這句話我也說了啊!可是妳不信,妳不信我能怎麼辦?」冤枉啊!大人,現在是在算民國哪一年的帳?要他背黑鍋,也不能這樣亂砸吧!

  「說得那麼勉強、那麼心不甘情不願,誰會相信?反正是我笨,像你這樣的爛人早該抓去關了,我卻還──」

  「還怎樣?」他懸著一顆心,緊張地等著她的下文。

  她說不出口,掄起秀拳就往他肩窩搥,搥他的可惡,搥他硬要將她逼至絕路。

  「別打了,妳手會痛的。」他包住她的拳頭,將她摟進懷裡。「如果妳不哭,我就告訴妳我的真心話。」

  「你根本沒有心……」

  「好、好,我沒心沒肝,全都被狗啃了……」他想笑,這女人撒野起來也夠嗆的,就是不給他機會解釋。不過,現在情勢出現大逆轉,只要她不嫁人,他有的是機會解釋。

  「狗才不想啃……」

  「對,狗只聞了聞,就吐了一口口水,不屑地跑掉了……」他輕拍她的肩,輕聲哄她,能再這樣抱著她,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邊哄,邊乘機偷聞她的髮香,偷親她的額頭、臉頰,已經放棄要她別哭的念頭了,就讓她發洩吧!平常,她也繃得太緊了。

  「只想著我有沒有懷你的孩子,就不管我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你這個人真是壞到極點了……」

  「是啊……沒見過像我這麼壞的男人,應該抓去浸豬籠,要不就繡個紅A在胸前昭告天下,標示這是個壞男人。」

  她從來不曾哭得如此慘不忍睹,沒多久便感覺累了,再加上聽到他那些有口無心的賠罪,簡直哭笑不得,漸漸地也就停下來了。

  將眼淚鼻涕全往他大衣上擦,像個耍賴任性的小鬼,渴望他的安慰,卻又不願丟臉地明白表示。

  「放開我……我要走了……」她臉埋在他肩窩,嘟囔著說。

  「妳說完了,該換我說了……」他哪裡肯再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愈摟愈緊。

  「不聽、不聽……我要走了……」她壓低的音量又緊又急,身體親密的緊貼著,那份不由自主的悸動,害得她紅霞佈滿臉頰、耳根。

  「先告訴我,妳真的沒有要嫁人?全是我誤會了?」他等這個答案等得快急死了啊!

  「要你管……」雖然不知道這誤會是從哪裡無中生有的,但,她終於明白他消失的原因,可是,她的氣還沒完全消呢!偏不告訴他。

  「這件事關係著我下半身……呃……對,是下半生的幸福,我非管不可。」

  「要嫁人怎樣,不嫁人又怎樣?」她嘴上硬撐著,身體卻很舒適地倚在他懷裡,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他沒良心的胸膛。

  「不嫁人的話,我就賺到嘍……」從她的口氣聽來,他確定了,踏實了,一安心便又耍起嘴皮子。

  「那我待會兒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免得便宜了你。」她仰起下巴,故意找他的碴。其實,甜蜜正一絲一絲地從心頭滲出……這個笨蛋,什麼事都沒弄清楚就亂找人算帳,沒被小吳揍到送急診,算他命大了。

  他俯視著她,緩緩勾起唇角。

  這時候,是該封住她那張不饒人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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