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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豆芽小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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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37: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豆芽小姐  作者:阿蠻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尾 聲       


       
第一章

  「這節骨眼她跑到哪裡去了?」
  早晨九點十七分,一句威風凜凜的咆哮聲,從大門半掩的機要秘書室溜竄出來,教一乾等候出席早晨會報的中階主管與幹部們紛紛抱著文案夾,站在透明的玻璃牆外覷眼互望。
  他們看見肥敦敦如水桶的副總經理不安地伸出雙手,將七彩方格領帶調歪幾度後,瞇起一雙狹長且拖了幾條尾鬃的魚眼,唯唯諾諾的回答:「董事長,呃,張小姐一早就趕來為您準備資料了。」
  「那她現在人呢?"怒獅一吼完後,原本被他扣住的檔案櫃抽屜"砰"地一聲彈撞回原位,那張獅嘴咬牙切齒地嘀咕著:「她是怎麼藏的?放在糖罐裡?或是餅乾盒裡?"捻指間,一袋蜜餞、義美泡芙與歐斯麥餅乾盒便一一飛落在他背後的地毯上。
  目睹上司翻箱倒篋的惡容,三個大男人是欲言又止,只能囁嚅地喊著:「老闆……」
  周莊頭一彈,甩開垂散在額上的幾綹頭髮後,下令道,"把西裝外套脫下,幫忙找!」
  三位高級主管聞聲開始脫下衣服。
  門裡是一幕,門外又是另一幕,裡外雖只隔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牆,但心境上卻是截然不同。站在門外的小主管們一個個瞪起大眼,開始交頭接耳地交換心得。
  「哇!周武王找不到姜子牙放的檔案,苦汁亂竄、膽囊都快氣爆了。吁!我頭遭慶幸自己沒爬上經理級的位子,不然現在也得跟吃排頭。」
  有人納悶不已,"張小姐到底上哪兒去了?我八點半時還看到她在幫『Big Potatoes'沖咖啡,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了?」
  「我看到她打了一通電話後,挎著包包匆匆走了。」
  「那你還不進去跟周武王說去!」
  「幹什麼?要我現在進去送死啊,我才不幹這種倒楣事!平常他十點才進門,今天錯看了鬧鐘,早來一個小時,搞得整層樓雞飛狗跳的。」
  「大概是昨晚泡的妞不帶勁,沒讓他爽夠吧!"其中一個男主任淫笑地冒出刻薄話,頓時招來幾
  位女性主管的白眼,並異口同聲地譴責他:「低級!沒水準!」
  「怎麼!他能暗著做,還不准我明著說嗎?你們這幾個沒大腦的女人,見他財大氣粗,就這麼勢利眼,有差別待遇喔?」
  「誰勢利眼了?是你先冒出這種無聊話,只敢在他背後放馬後炮、揭人隱私,有膽你現在上門跟周武王抱怨去!」
  「郭美昭!你這瘋女人?
  眼看這兩人就要吵起來了,一串雜沓的低跟足音赫然響起,教圈繞半圈而立的職員們全都回頭瞧,只見一個身著黑藍寬長窄裙、臉上帶著大黑框眼鏡的短髮女郎碎步跑了過來。
  她,就是這家公司赫赫有名卻無人稱讚的超級女秘書,張芷芽小姐。
  張芷芽小姐有張二十世紀不落俗套的面孔,若把話說得仁慈些,是她母親把她生得太古典,說得實在些,是此女缺乏現代美,說得刻薄殘酷,則只能以"正字標記"來形容了。所以您不難想像,為何張芷芽能廣受女同事的歡迎,因為平凡的她不具任何威協力,又頂著"董事長機要秘書"這個吃力不討好卻能與風作浪的頭銜,所以她便成了"遠太"這家跨國貿易企業裡的"好好小姐"了。
  現在,大家緊張又熱絡地為她打氣,見她差點在途中絆倒時,皆惶恐地驚呼一聲,"小心!」
  「張小姐,趕快啊!周武王在找瑞東的檔案!」
  張芷芽慌張地往肩上的大袋子掏去,"在我這個包包裡!我這兒天忙糊塗了,忘了匯錢給我弟弟,今早臨時接到他房東的電話就到郵局寄錢了。"張芷芽喘吁吁地解釋","對不起,害各位飽受驚嚇了。"說著彎腰向各級小主管致歉。
  「我幫你把頭髮梳一梳吧!」其中一位女會計課長好心地建議。
  「看我還是馬上進去了,反正都會被罵得灰頭土臉的,不如被炮轟過後再整理吧。"她緊張地一笑,連走帶跑地朝門奔去。
  眾人見她消失在門後時,一個個抱起了檔案夾,可憐地搖了搖頭,開始大嚼著舌根。
  「真是為難張小姐了!一個瘦弱女子能獨力賺錢供弟妹念到大學,實在不得得叫人刮目相看。」
  「少假惺惺了,小李,真叫你娶她的話,你閃得比誰都快!」
  「這倒是真的!娶她這種沒錢又沒靠山的歹命小孤女,就意味非得跟她分擔家計不可;以我這種瀟灑前途無量的少年郎要釣到一個千金小姐不是難事,我何苦吃飽沒事去踏這種渾水?」
  「就是啊!"一名負責電衣主控室的科長張開一嘴暴牙,跟著小李附和著,"我還記得兩年前她被調來公司設多久,就在情人節後一天送我兩盒白色巧克力呢。當初我覺得她外表雖然有夠土,但應該是個做太太的料,正想主動約她時好險我就被調到高雄了,當初還大歎走楣運,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另一名同事一聽也吃驚地回頭看著,暴牙道:「王彥明。原來你那麼早就被她克到啊!」
  王彥明調了一下黑鏡框,側眼打量了一下奇貌不揚的總務課長,"怎麼?你也是嗎?」
  「不僅我,還有跟我同期的人,凡是跟她同桌吃過飯的人一律被外調,我是這群人中惟一被調回總公司的,不過那還是我結了婚之後的事。」
  有人跟著起哄。"喲。這麼說她還真是掃把哩!」
  在一旁聽得很不是滋味的女同事,忍不住為張芷芽出氣,"你們這些男人真是臭美!她根本不需要你們多餘的同情。」
  有人反駁道:「那還不是她進來的時機巧。知道嗎?她的薪水恐怕已高出我們嘍!,,
  「這點我可就不羨慕她了,她簡直成了周武王的私人女傭了!
  「你們這些男人有完沒完,比我們女人還碎嘴!既然張秘書來了,咱們趕快先上會議廳去。」
  周莊以修長的雙手爬過鬃角的頭髮後,快速地翻動剛從桌子拆下來的抽屜。大抽屜裡放滿各種檔案目錄,但就是沒有他要找的機密檔案一份文字不到五頁,卻攸關一場價值百萬元美金的國際仲裁官司。
  「這顆豆芽總是讓我在緊要關頭出狀況。"周莊放棄第三個抽屜,拉開第四個鐵框,單手在空蕩的鐵櫃裡摸索一陣後,在無預期的狀況下抓出一個精美的紙,他伸手往袋了裡一探,從中拿出一個軟綿綿的絲質布料。
  他好奇地布料攤在空中,將它瞧個仔細時,人也楞住了。
  內衣!
  不,太保守的用詞了,周莊告訴自己正確的說法,這是一套引人遐思的蕾絲胸罩和低腰內褲!不是黑的,也不是紅的,而是——透明的喔!那種會教任何血性男子血脈僨張、氣血亂竄的性感內衣!她要這種勾引男人用的東西作啥?他好奇地以大拇指輕輕揉挲著蕾絲網罩,感受冰涼得沁人同時又軟綿得誘人的絲緞,然後以指尖挑起細肩帶,讓它飄垂在半空中,打算一窺全貌。
  不料一陣殺豬的淒厲驚呼從門旁直震入他耳膜裡,教他忘了手上的內衣,只顧著把它往耳旁罩。
  「董事長!"話一喊完後,芷芽直直朝坐在她椅上的男人飛撲了過來。她短髮垂在頰邊,防範的眼底沒有任何人的影子,只有周莊及緊塞在他耳邊的那塊布,她伸手扯住了布的一角,安心了一秒。
  不料,對方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把她從頭打量到腳,斜嘴諷刺道:「張小姐!現在幾點了,才見你姍姍來遲?要我和其他人這麼可憐地找檔案。周莊上半臉是眉開眼笑,下半臉卻是咬牙切齒地質問。
  芷芽駭然一驚,急促地道:董事長,我可以解釋!但請……你先放了手上的東西聽我說。」
  「我沒時間聽你解釋?"周莊手一揮,彈開她那雙顫抖且緊掐他衣袖的手,高鼻子一低,衝著她鼻上的三星雀斑,低聲警告道:「你這支狡猾的狐狸,別以為上了床我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芷芽聽到他略帶輕視的話後全身一僵,雙唇緊抿地站在原地。
  他站了起來,大聲地說:「張小姐,我要瑞東的檔案,限你三分鐘之內找出來進我的辦公室,若辦不到的話,你可以開始收拾東西了。"說完大手輕輕一拽,將那件內衣從芷芽的手上扯了回來,丟進紙袋用力一扔後,伸手釵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不睬芷芽一眼,旋身跨步離去。
  其他人跟著跨出門後,芷芽伏趴在地毯上收拾文件,她一邊抹淚,一邊恨自己為何不等過午再辦私事.如今惹火了他,搞不好他老是掛在嘴邊的要開除她的千零一次的"天方夜譚"就真的要成真了!
  打起精神後,她匆匆略過慘不睹的幾十個大小檔案櫃,覺得整間屋子彷彿歷經一個軍閥洗劫似的。這哪是找檔案?簡直就像是被小偷闖了空門一樣,亂得一塌糊塗。
  吳天美斜睨了攜著一疊菜單的服務生走經她們,眼明手快地攔人問:「小姐,我點的牛小排特餐到底好了沒有?我已在這裡呆坐了將近二十分鐘……」
  「馬上來,馬上來。"服務生匆忙回答,人又快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這句話我快聽爛了!再不來的話,我們就走人,出去吃路邊攤還比較省時?天美覷了服務生的背影,嘴上發著牢騷,回頭看不好朋友芷芽一眼,見她又是垂眉苦臉,心裡更加煩躁,嘴上又嘀咕起來,"最近這裡的服務品質又差了,就算忙也不能這樣怠慢客人吧!比我們晚來的客人都把牛吃到腰肚上了,哪有人像我們這樣老是枯等,又不是來領救濟管的。」
  「好了啦!天美,人家忙,下次我我們找別家吃就好了。"芷芽勸著。
  「下次!還有下次啊?本姑娘的老公好不容易給我添了私房錢,才有機會來這兒'乞食"的,平常他們想要賺我的錢,那是門兒都沒有的事!你啊!就是爛好人一個,也只有你這種人在餓肚子的時候還有辦法幫人說好話!"天美不禁將喉嚨拉大,引來一些客人的白眼。
  芷芽為了不讓氣氛更擰,很快地轉移話題,"反正我們時間多得是,不意,等一下午餐的人潮走後,這裡氣氛就好多了。」
  「那也只有退一步想了!天美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忙又問:「怎麼你老闆今天發神經了,竟肯放你了來吃午餐?不簡單耶,那支牛頭犬八成是撞傷了腦袋?
  芷芽眉頭略皺,不安地挪了一下,只說:「他上健身房去了。不過提醒你一點,我有很多同事在這裡用餐,你最好別這樣叫他,給別人聽到、傳進他耳裡我就完了。」
  「咦,這綽號是你哭著嚷出來的,我是見賢思齊照章念的,可沒給他亂安啊!」
  「拜託,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嘛,要你忘掉,你反而老掛在嘴上。」
  「張芷芽,我實在搞不懂你這個女人,有那種性情古怪的男人做上司,要是我的話,早不幹了,你還這麼護著他。」
  「誰教'遠太'是我的衣食父母,而他是'遠太'的頭兒?"芷芽苦笑一記,"以我的資歷和學力,不用說基本薪的職務難的找,恐怕還得兼跑外務呢。你說我能不看在高薪的份上,忍著點嗎?」
  天美點著食指,數落好友,"古人能不為五斗米而折腰,你張芷芽卻沒半點志氣!」
  埋頭苦吃的芷芽接口道,"未必見得吧!四斗米給我,我照作不誤,看誰真有志氣。」
  這時服務生終於將牛小排餐送了上來,各種醬類往桌上一擱後又匆匆離去。
  天美抖開餐巾,平攤在大腿上,瞅了從命卻達觀的芷芽道:「說得也是,你弟妹還靠著你養哩!
  「等我大妹畢了業後,我就輕鬆了。」
  「想買房子?」
  芷芽猛搖了頭,"房子?我可不敢作夢,別忘了少鴻還有五年的醫學院得熬。
  「對了,都這麼多年我還是搞不懂,到底牛頭犬的爸爸當初為什麼要付那麼多薪水給你?"見同伴面有難色,天美馬上接口:「芷芽,我們同學都這麼多年了,你好歹也得告訴我一下吧!反正對方早退休了,你說出來也不會怎麼樣。更何況,我己經把各種可能性都算過了,就算你現在跟我坦自曾經當了人家的小老婆,我都不覺得訝異。」
  芷芽臉一黑,嘟著嘴說:「看,連我最要好的朋友都這麼猜了,也不能怪做兒子的人想歪吧?
  「我開玩笑的,誰都知道死腦筋的你做不來那種事。快跟我從實招來,這幾年來,我為了想這件事,死了不知多少腦細胞,還一直跟我老公吵架……
  「什麼?你跟你老公為了我的事吵架?」
  「唉!你知道的嘛!我嫁的那家子人總以為和大財團沾了點血緣關係的過後,就自抬身價了。都是一些三姑六婆在他耳邊扇風點火,說什麼怕你把我帶壞之類的話。笑死人了,他老婆不先去帶壞別他唐永賓就要多燒幾灶香嘍!」
  「謠言怎麼會傳到他那邊呢?」
  「我也覺得奇怪,問他,又一直說是朋友的親戚說的,反正商場上,流言傳得快,大概就是這麼傳進他耳朵裡的吧!我說,你趕快從實招來,別讓我們夫妻這三年的架都為你白吵一頓。」
  「過去的事還有什麼好說的嘛!"芷芽百般推托,
  「我肚子餓了,得先吃飯。"說著就拿起叉子往餐盤截了進去。
  天美手一伸,扣住她的腕,"不成,想賴皮啊,你今天若不把故事說完,我就不放你走,讓你遲到,等著讓牛頭犬痛啃一頓。」
  「拜託!」
  「要'拜'去行天宮拜!本姑娘德行不高,還受不起你這一拜。」
  「可是你總得讓我把這客牛腩飯解決掉吧?」
  「當然會,我會留下十分鐘給你扒飯,吃不完打包就成了。"天美賊分分地笑著。
  「咦!你很不講理喔!"芷芽板起了臉孔。
  天美仍是嘻皮笑臉的,反正她打定主意是一定要知道真相,因為,她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在心裡萌生著,不過,就等著她這個外表鈍頭鈍腦,骨子裡卻敏感纖細的朋友招供一切。
  天美瞄了一眼好友空蕩蕩的左耳垂,問道:「芷芽,我送你的那副銀葉耳環呢?怎麼不戴了?」
  芷芽聳了一下肩說:「上班得接電話,怕讓話筒掛壞,所以沒戴……
  天美的耐性就只有那麼多了。她開門見山地說:「芷芽,別再跟我裝了!你最近是不是曾到'環宇'過?"環宇是一家高級級購物中心與大飯店合併的新興娛樂大樓,離"遠太"只是忖分鐘的路程。
  芷芽大眼圓睜地看著天美半晌,接著逃避似地垂下眼皮直盯著銀匙上的食物,不自在地說:「我不記得最近有去環宇購物過。」
  「我不是問你逛街的事,而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在環宇過夜。"天美瞅了芷芽一眼,直率地將餐巾摔在桌面,扯開皮包,從裡面掏出一隻耳環,遞到芷芽的面前。"我和我老公為了慶祝結婚三週年,這個週末在環宇定了一間蜜月套房,無意中在套房的浴室裡撿到了這個銀耳環,這隻銀耳環真是特殊,我說這世界還真是巧,竟能讓我撿到這麼一樣東西,更巧的是,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芷芽輕咬著銀匙,一臉戒備。
  「銀葉的背後有著同樣的符號,都是一個綠豆般大小的豆芽!"天美說著瞇起了眼,穩穩地將耳環拿在指尖上,朝芷芽空無一物的左耳垂比了一下,才歎口氣道:「你好歹也透露一點消息給我知道吧!」
  「原來這就是你堅持要約我出來的原因,打算逼供?"芷芽垂下瘦弱的雙肩,黯然地問:「台北有那麼多家飯店,你們怎麼會挑上那家?」
  「因為老公拜把兄弟的親戚是環字的董事之一。所以有半價優待,非常巧的是那拜把兄弟的親戚姓周。姓周!哈,你老闆也姓周嘛!所以,現在你該給我一個交代了。」
  「交代!有什麼好交代的。"芷芽滿臉為難,一看到環胸坐定的好友以審視的眼眸打量自己時,才不情願地將銀匙擱在桌上,攤開雙手投降道:「好,我會說,但你別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我張芷芽是一個正常女人,和一個正常男人上床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沒必要這樣興師問罪。」
  天美一臉荒謬地喊遭:「正常男人!可是,芷芽,你才二十七,對方卻六十好兒了,你不覺得必須為自己的將來盤算盤算嗎?現在我不怪那條牛頭犬要找你麻煩,嚷著要開除你——他老子的外妻!」
  芷芽氣呼呼地道:「我就知道你會往那邊想。告訴你,不是老的,是小的!」
  「小的?"天美一楞,半天說不出話,"你是說年輕的?那個沒事就威脅要開除你的牛頭犬?」
  「沒錯。」
  天美不可思議地瞪著好友,半晌才掏出手帕抹了抹額上的汗道:「天啊!冷氣開著,我竟然還會流汗!芷芽,我實在不知怎麼跟你說才好……」
  「那就什麼也別說!"芷芽被天美過度的反應氣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美是直腸子個性,她關心著芷芷的未來,說什麼她都得讓好友明自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難。
  「芷芽,我怎麼能不說呢!現在,我倒希望你是跟到了老的,因為比起他那個花心蘿蔔的兒子,他絕對是厚道仁慈了些,起碼你被甩後,還可以領到一筆可觀的金額度日。」
  芷芽自天美的手中搶回耳環往裙袋裡一丟,坦然地說:「天美,事情沒你想的嚴重!他和我只是一夜風流而已,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裡。今天早上,我照做我的工作,他照擺老闆架子,如果你沒發現這個該死的銀葉耳環,整件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而且,也絕對不會再發生。」
  天美還是沒從這個驚嚇恢復過來,反以譴責的口氣嚷著:「但你不再是處女了!
  芷芽頓時紅了臉,尷尬地瞪著天美良久,然後以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天美,容我提醒你一件事,你在高三那年就不顧我的勸陰和唐永賓發生關係了,憑什麼畢業七年半後來對我唱貞潔烈婦的高調。
  「但我最後還是嫁給唐永賓啦!天美眨著無辜的大眼。
  芷芽豎起三根指頭,提醒她,"那還是在歷經不三個男人之後。
  「這證明我是個有始有終的女人!"天美理直氣杜地辯道,雙手猛地址平手帕,張大刷著藍睫毛膏的眼瞼,歪著脖子對芷芽訓道:「我不敢相信你竟有膽去招惹牛頭犬!你做他的機要秘書都兩年了,在目睹他玩過那麼多女人後,竟還會白癡得往火坑裡跳!張芷芽,我看你是糊塗了,你難道不知道他在玩弄你嗎?比你漂亮有魅力的花蝴蝶都會被他甩,你想自己有辦法揪住他嗎?你只有被他吃得死死的份。」
  「我發誓真的只有一夜而已,除此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芷芽百般無奈地看著好友,"天美,他不可能有機會甩到我的,因為我己打算遞出辭呈了。
  「什麼?你不但丟了處女膜,還打算放棄這份工作!張正芽,你簡直是虧大了!"她舉手堵住芷芽的嘴,搶話道:「別,讓我說完,以前我的確相信女人若要跟男人爭平等的話,就得在性事的態度上洗新革面一番;但婚後我可不這麼想了,若是有哪個女人膽敢勾引我丈夫的話,我一定會潑她硫酸。"總算,她停下喋喋不休的嘴,看著單手托著下巴的芷芽,理智地問,"你有事先做
  防備嗎?或者他穿了雨衣?」
  小姑獨處的芷芽不像天美這位已婚婦女這麼"懂事",她搖了搖頭,嘴一歪困惑地說:「那天又沒下雨。」
  天美得到這樣沒反應的反應,當下摔下刀叉,雙手橫過桌面要掐芷芽的脖子,罵道:「笨女人,你就算不防字母病,也該想想未婚懷孕的問題吧?」
  不經人指點,芷芽還真是沒想到,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笨,她以敷衍的口氣說:「安啦!只有一夜而已,命中率沒那麼高的。」
  天美一反過去傻大姊的模樣,改以專業的口吻.道:「強暴事件裡不乏一次就中獎的案例,你怎麼那麼肯定自己能躲得過?」
  芷芽這回是真變臉了,"我跟他是兩情相悅,請唐太太舉個恰當的例子好嗎?」
  天美身子一傾,尖聲嘲道:「哈!兩情相悅,這表示雙方的賀爾蒙都處於旺盛的階段,更是危險!」
  「危險個頭!"芷芽豎起餐刀,威脅地指著天美,"你若老要用那種腔調說話的話,我馬上走人。」
  兩人僵持不下了一會兒後,天美才雙手環胸,將身子靠到椅背上,抬手比了一下自己的唇,提醒芷芽,"你嘴角上沾了醬。你剛才說人要辭職,盤算過自己的經濟情況了嗎?」
  芷芽舔掉了唇邊的醬汁,拿著餐刀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我銀行還有一小筆存款"至於芷薇,她還在等一份貿易商的工作,對方似乎很希望她去上班,但因為沒確定,所以她還在等消息。」
  天美才不管芷薇怎樣,她在乎的是芷芽,"那你寄出履歷表了嗎?」
  芷芽叉起一塊牛腩往嘴裡塞,嘟噥一聲:「還沒,我想當幾個月的無業遊民,不想那麼快找工作。」
  「那你什麼時候遞辭呈?」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或許下個月,只要牛頭犬一發威,我會痛快地往他臉上砸去。」
  「你那麼做的話,當心連推薦函都吹了。」
  芷芽聳了一下肩,"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指望他會替我寫什麼好話。」
  「他都跟你上過床了,難不成還會討厭你嗎?」
  芷芽聞聲輕咳了一下,順了喉嚨,以非常公式化的口氣解釋:「讓我們這樣看事情吧!上禮拜五晚上專門陪他應酬的女朋友剛好有事,所以就臨時抓我後補,我在應酬時不小心多喝了幾杯酒,而牛頭犬也正好發情起來,也就顧不了他自己是如何猜疑過我和他爸爸之間的關係。"芷芽說到這兒,傾前小聲地問天美:「你結了婚,該瞭解慾求不滿的男人是什麼傻事都做得出來的吧?」
  天美瞥了芷芽一眼不答腔。
  芷芽繼續解釋,"由於我己厭倦好友老是譏我為石器時代的老處女,所以當他說要帶我上床時,我連考慮都沒有,就點頭了。不過我們還是有個協定,這個協定就是只有一夜,過了一夜後,橋歸橋,路歸路,他姓周,我姓張,兩人不相干。」
  天美滿臉狐疑,"不是因為你也想要?」
  芷芽微挑了一下眉毛,無可無不可的承認,"我當然想要啦!尤其是在聽過他那一票女朋友對他床上功夫繪聲繪影地描述後,就算是聖女貞德也恐怕要大動凡心了,告訴你,牛頭犬先生的身材當真是一級棒,"芷芽說著翹起了拇指,"寬肩、窄腰、緊臀,最重要是馬力足,耐力大,如果哪天你跟我承認你你爬牆偷人的對象是他的話,老實說,我不會怪你的,真的不會!」
  天美被芷芽的一番話搞得啼笑皆非,她輕斥通:「去你的!我替你擔心得要命,你還反過來消遣我。一向認真的芷芽當真在一夜之問變了樣?」
  芷芽不在乎地說:「我只是變得實際罷了。」
  「你真的不覺得自己吃了虧,或是失落了什麼嗎?」
  芷芽挪開眼,逕自用銀叉子戳著飯粒,隔了好久才低傾著頭說:「剛開始有那麼一點患得患失,但往另一個角度想後,反而覺得自己佔了牛頭犬的便宜哩!想經驗豐富、技巧熟稔的他一發現我表裡如一,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處女時,那張臉吃驚得像中邪似的。因為他認為和他老爸有染的女人,就算外表再平庸,在床上也該差強人意才是,沒想到,竟還得從頭教到尾!"說到這兒,她頭一揚,開朗地沖朋友一笑,道:「所以,佔到便宜的人是我,不是牛頭犬。」
  天美聽到這裡時,心疼地看著強顏歡笑的芷芽,默默地握住了朋友抖澀的手,輕聲問道:「芷芽,告訴我,多久的事了?」
  芷芽裝傻地問"什麼事多久了?」
  「愛上牛頭犬!"天美瞅了好友一眼,不打算讓她打晃過。
  芷芽挪開了眼,搖了搖頭,"不知道,太久了,我從沒算過。」
  這時天美的呼叫器忽然振動了起來,她打開包包看了一下,對芷芽說:「是我婆婆在找我,我得去回個電話。你確定你沒事?」
  「放心,我好得很,你快去回電話吧!"芷芽笑著揮著兩手趕天美,等天美往櫃台走去後,才抖著手舉起杯子猛灌一大口水,深深吸氣,又重重地吐了氣。
  她心裡明白自己第一次把目光放到牛頭犬身上時,就無可救藥地陷入了自己編織的情網裡……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20 11: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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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4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芷芽站在蕭瑟的秋雨中,以右臂夾著傘柄,騰出雙手從大袋子裡掏出小錢包,對著留著學生頭的妹妹說:「吶,這是你催了三天的班費,外加這個月的公車票,便當要給我吃完,再留顆搗成泥的蛋黃回家,明天你連半粒蛋都沒有。」
  芷薇將錢收進綠色上衣的口袋後,垂著秀氣的眉跟芷芽抗議,"姊,你荷包蛋可不可以不要煎得那麼老,啃起來跟橡皮筋一樣?
  「雜貨店老闆娘吩咐過那些蛋最好要煎得久一點。」
  「你不要老跟人家要快過期的蛋不就得了!」
  「囉嗦!有免費的蛋給你吃,你還挑?"芷芽覷了嘟起嘴的妹妹一眼,讓了一步,"好啦,好啦,我今天面試若過的話,回家鹵茶葉蛋給你們吃。」
  「還有海帶、豆腐乾,而且桌上不能有地瓜葉。」
  「行啦,行啦!"芷芽不耐煩地回道,提醒妹妹一句,
  「要記住我們昨晚討論過的事,不准進軍樂隊,給我好好唸書。」
  「知道啦,姊,你還不趕快去搭公車,今天下雨,會塞車的。」
  「喔,那晚上見……
  二十歲的芷芽揮了揮手,目送高一的妹妹芷薇離去後,轉身穿過了正在打水泥地基的大樓,疾步躍過一窪積水。
  當她從傘緣瞄到那輛人滿為患的二六二公車,她迅速地收傘,加快腳步衝上前,眼看就要趕上時,那扇自動門卻在她眼前啪噠地關了起來,老牛拖車地朝前方駛去。她鍥而不捨地跟著車屁股跑了十來步,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著急地瞥了一眼手錶,我的媽,眼下是遲到定了!
  今天是她最重要的一次複試,雖然只是接線生的工作,但"遠業"是家赫赫有名的公司,以它龐大的公司規模去展望自己渺小無期的未來,日後絕對會有更好的工作機會,這比她在基隆的三家小報關行裡跳來跳到海裡要有保障。
  以芷芽木訥不與人爭的個性,其實是她自卑心作祟,自認爭不過,她不介意在小報關行裡熬,但畢業一年,遇上台幣對美元匯率變動的風波,造成出口業的損失,使得她服務過的三家報關行裡就倒了兩家,最後一家還岌岌可危地拖欠了她三個月的薪資,如果不是因為她無意中在老闆的櫃子裡摸出一把手槍的話,她可能還繼續在那裡傻傻地做白工呢!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紅著臉違反自己從命死忠的天性,對三不五時就要往赭紅色的垃圾桶裡吐幾次擯榔汁的老闆遞出辭呈,另謀高就。當然,三個月的工資她是鐵定不敢硬要了,這也是她和弟妹得省吃儉用一個月的原因。
  有了前車之鑒,這回找工作她就學聰明了,要把眼光放亮放遠點。首先她把目標鎖定在長榮海運上,這家航空母艦級的跨國企業那麼大,不可能垮的。抱著這個想法,她把履歷寄了出去,等了將近半個月沒收到回音,但又不敢打電話去問,最後是芷薇對她問出了原因。
  「搞半天人家只收應屆畢業生!如果立志在這家公司的話,回頭念個夜二專就又是應屆畢業生了。"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芷薇跟芷芽這麼說。
  這個打擊可不小,一下子就把芷芽剛萌生的自信心削去了一截。
  在接受郵局存折簿赤裸裸地反應收支愈來愈不平衡的殘酷現實後,芷芽拿起報紙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瞄到應試欄上有符合自己條件的公司,她就一一將履歷寄了出去。
  儘管她是以豁出去的態度在獵職,但能符合自己條件的,不是在徵月入數十萬的漂亮公主,就是要找有經驗的會計,要不,就是大得嚇死人的外商公司在徽才。
  好不容易看到"遠業"大貿易商的分公司所登的英文求才廣告,要找總經理秘書、業務副理、電腦工程師及……總機!於是衝動之下,她刻不遲緩地將該公司的地址騰到信封上。在中英文履歷上註明了應微項目,貼上郵票,連同手中現有的五封求職信一古腦兒地丟進郵筒裡。
  不到三天,首先有位聲音很好聽的女秘書來電通知她被錄取為業務代表,要她隔天馬上去上班,她匆忙抄下了公司地址,隔日興匆匆地就職上任,才發現這家公司是賣濾水器和美容保養品的直銷公司。口才雄辯又瀟灑的男經理滔滔不絕地跟新到員工灌輸什麼上線、下線的觀念,然後又天馬行空地在白板上以"強而有力"的手指寫下爆炸性利潤的加成數據,來證明這是個只要肯干肯沖,便大有可為的工作。最後他以非常軟性的口吻跟大家說,一個好的員工必須對自己的產品有信心有概念,所以最好自購一套回家使用,可隨即享有七折的會員價,七折優待!
  此刻的芷芽彷彿童話故事書裡那個才剛買幾隻小雞,滿腦子就開始數難蛋的女孩,也異想天開地跟著那位英俊迷人的男經理,在腦裡數起鈔票了!因為她沒帶錢,只好趁午休的時候溜出去打電話向在百貨公司上班的天美借錢急用。
  結果錢沒借到,還被她海念了一頓,"張芷芽,我這一生最恨直銷,只要你敢如入。以後一定找不著我的人影!告訴我你在哪兒打的電話,我這就去找你。"芷芽重視朋友,所以只得向天美的惡勢力低頭,跟心裡那些閃閃發光的金雞蛋說再見了。
  芷芽在家裡蹲了十天,吃了十四片乾土司、七頓雞蛋泡麵及另外一頓"面泡雞蛋"後,總算接一了一份快遞,原來是那家"運業"來信通知她去面試,她興奮得差點沒去啃壞那封信!
  鎮定下來定眼將全文看個仔細後,芷芽卻是欲哭無淚,原來對方人事室鬧了一個大烏龍,把她的名字和總經理秘書的名字搞錯了!
  她希望能在正式面試前把事情弄清,免得接線生的工作讓人捷足先登了。但是,被這場雨一延誤,一切都是免談了。
  等等……計程車,芷芽靈機一動,掏出錢包點了一下紙鈔,馬上伸出雨傘要攔計程車,但現在是交通顛蜂時間,又下著雨,要攔一部車談何容易?
  試了四、五次後,沒有半輛空車,就在她快絕望的時候,一輛打著希望指示燈的空車朝她的方向駛來,她興匆匆地上前要去開門,沒想到她手還沒碰到門把,就被一個急速上前的男人捷足先登了。
  「對不起,先生,我趕時間,可不可以請你攔下一輛好嗎?"芷芽心一急,不假思索就迸出口。
  對方沒看她,只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鈔票,往她這邊遞過來,"這樣好了,這裡是一點補嘗,你可不可以……
  芷芽撥開被雨淋濕的頭髮,以非常嚴肅的語氣告訴嚷前的男人,"不可以!今天是我的面試,很重要的一天!我們便宜的生活費都靠這份工作,我不能讓它就此砸鍋!」
  由於她的眼鏡被雨滴和水蒸氣覆蓋住,所以沒法將這位男士看得真切,只能用耳朵聽著他沉穩的嗓音。
  「喔,有這麼嚴重啊!那麼我們就先送你到面試的公司好了。"對方話一說完,一雙大手就蓋上芷芽的腦袋,強迫她先鑽進計程車裡,然後尾隨在她身後,一個屁股地把她頂到一側,等車門俐落地彈上後,便轉頭問她:「小姐既然趕時間,那就快跟司機說出地點吧!」
  芷芽忙拍著衣服上的雨滴,隨口說:「民生東路和敦化北路口。
  「好!馬上到。"司機先生說完,忙發動車子,行到十字路口處,便來個大左拐。
  芷芽的身子頓時跟著車身往右側的椅墊滑了過去,她還來不及攀住扶椅,整個身子便撞上了陌生男子,右耳也被對方硬邦邦的肩頭敲了一記。她得摀住耳朵,輕吐了一句抱歉,忙挪到門的另一側。她先摘下眼鏡,打開那只和天美在夜市猛殺價買來的廉價皮包,從中順勢抽出紙巾擦拭霧水滿蓋的鏡片,然後將眼鏡往泛紅的小鼻樑一掛,又開始彎身去檢查自己小腿後的絲襪。
  當她看到兩腿都是斑斑泥污時,懊惱地歎了一聲,無視身旁陌生男子的存在,垂下頸子,開始清理腿上的泥塊。由於芷芽太擔心儀容會過不了面試,所以無暇去理會身旁那位好好先生。
  於是,這位好好先生也就彎著長腿,一語不發地打量眼前這幅有趣的即景畫面。
  他側身面對芷芽斜坐,曲肱抵著冒著水氣的車窗,炯炯發亮的黑眸像是攝影機的鏡頭般,捕捉眼前這個打扮過氣的女人的一舉一動。他看著她卸下沉重的眼鏡,鎖定在她抹著不均勻粉底的五官上,焦距調在她密得不可思議的長睫毛和隱隱浮著三點小雀斑的秀氣鼻樑,慢慢下移到她有待補描的唇線,然後跟著她細白頸子上的汗珠,一同溜進因奔跑而劇烈起伏的胸部。
  他告訴自己,如果不是眼前這女孩正好面對自己躬下身子的話,就算給他一百年的時間也猜不到這塊看來前不凸後不翹的洗衣板會暗藏玄機,但親眼目睹後,他得承認在寬大線套裝下的身軀其實是挺養眼的。不,糾正,是極端養眼,君不見從那件老式襯衫下唐突露出來的粉紅酥胸?三十四吧!是B罩。還是C罩?
  他一向自忖眼光獨到,但碰上這個穿了起碼大上三個尺碼衣服的女孩時,倒教他沒個准了。該把她嗎?這個有欠考慮的念頭似乎太不智了,如果被他善妒的娘知道的話,不吃了眼前的女孩才怪!他吞了一下瞬間盈滿口腔的唾液,眼不瞬地欣賞著眼前的綺麗的無邊春色,直到芷芽把身子放垂直,躲在她厚鏡片下的靦腆雙瞳不期然地與他饒富興味的目光相觸時,綠色上衣也被她扯平了。於是,那兩粒以蕾絲包裝的仙桃頓時像是變魔術似隱進她的綠色上衣裡,成了一片平擔的嘉南平原。
  掃興!男人在心裡輕歎了一聲,卻還是擺了一副優閒的姿態沖眼前的女子一笑。
  「芷芽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春光外洩,只道眼前這個泰若自然的先生面露鼓勵的微笑,目光明亮又溫煦。似是正人君子,也就客氣地對他頷首,迅速地將身子轉正。
  芷芽知道自己應該跟人家說聲謝謝的,但她沒辦法克制自己,只因她身旁的男子太帥了,幾乎可以在瞬間扼殺一個平庸女人的自尊。而剛踏出社會的芷芽青澀得可以,給他魅力十足的笑容這麼一奮勇當先後,自然是緊張得吭不出半句話了。
  車內除了從收音機傳出的路況報導外,無人開口,最後是司機先生打破沉默,"小姐待會兒要過紅綠燈嗎?」
  「這是哪兒?"芷芽抱著包包問司機。
  「敦化北路和南京東路口。」
  芷芽仰頸往擋風玻璃外的道路張望了片刻,無法拿定主意,"請等一下,我有在筆記薄裡記下大概的位置,"說完,便從包包裡拿出一個小本子,翻到一頁。自言自語道:「嗯……長庚在西側,中國信託在東側,麥當勞在南側……那麼我想遠業企業大樓應該是……"她用手比出一個座標後,將臀部往中間挪了一下,傾身跟司機說:「我想應該是過民生東路吧!」
  怎知,一雙大手從右側伸了過來,將她手上那本畫了圖的小冊子倒轉了方向。
  芷芽怔然地聽著旁邊的男人不疾不緩地對司機說:「司機先生,這位小姐把方向顛倒了,遠業企業大樓是在民生東路前,你待會兒在美國銀行附近放小姐下車吧。"接著轉過頭來對芷芽:「你一下車,就直接走到對面,若趕時間的話,千萬別過地下道,免得迷路。」
  芷芽鬆了口氣,轉頭瞥了好好先生一眼,但一接觸到他眼裡那股懶洋洋的笑意時,又馬上將視線移到他的領帶上,客氣地說:「謝謝你,如果今天沒碰上你的話,我一定會錯過這個面試的,希望沒耽誤到你的時間才好。」
  對方先以手將那頭被雨打濕的鬈劉海往額上一撥後,聳肩說:「無所謂,我不趕時間。剛才跟你搶計程車完全是為了躲雨的緣故。你大學剛畢業嗎?第一次
  找工作?」
  芷芽故意看著前面的路,刻意忽略他的第一個問題:「我的確是剛畢業,不過不是第一次找」
  「你應徵什麼樣的工作?秘書、會計,還是業務?」
  ‥嗯……"接線生。但面對這麼一個體面男人的慇勤詢問,芷芽沒辦法克制自己陡揚的虛榮心,但她覺得方才沒跟眼前的人坦誠她只有高職畢業已經很不應該了,於是這回她只好說:我也不太確定,對方人事室來信通知我複試,不過我想他們搞錯了,我當初要面試的職務是接線生……」
  「小姐,到了喔!"司機轉頭打斷她的話。
  芷芽楞了一下,看著好好先生深遂且專注的大眼半晌,才反應過來,她燒紅著兩頰轉頭便要掏出錢包,但好好先生已先她一步將錢遞給司機先生,然後開門下車,等她出來。
  芷芽在霏霏細雨中站定,轉頭對他說:「這車資……她這才發現自己是對著他的喉結說話。她忙仰頭,雙唇微張地看著起碼有一八五的他,被他臉上的表情打亂了思緒。
  他對芷芽眨了右眼,露出一對亮晶晶的牙說道:
  「無所謂,我正好也是要往這裡來的。"他將名貴的皮夾放進衣袋後,看了芷芽一眼,問了,"小姐芳名是……」
  「嗯?"芷芽楞了一下,直盯著這個英挺的男人。
  只見他不耐煩地將雙手插進西褲,彎下身子,動著兩片性感的薄唇湊到她的可愛的雀斑鼻前問:「我在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下意識地遮著鼻子,後退了一小步,"我……叫張芷芽。」
  「姜子牙!"他蹙眉重複道。
  芷芽認真地搖頭解釋,"不是那個姜子牙,是張芷芽;弓長張,白芷的芷,豆芽的芽。」
  「張芷芽,挺拗口的。念你的名字,還得先咬牙切齒一番。」
  芷芽傻傻地點了頭,反問:「先生的大名是……」
  「周莊,把那個莊主曉夢迷蝴蝶的傢伙顛倒過來就是我。知道嗎?我剛好也在'遠業'打雜,如果你應徵上的話,我們可能還會再見到面。」
  「真的嗎?"芷芽高興地看著這個叫作周莊的男人。周莊沒對她笑,反而挺身瞄了一下銀光閃閃的手錶,嚴肅地提醒她道:「我想面試的時間快到了,豆芽小姐可能得開始用跑的才有時間打點自己的儀容。」
  芷芽經他一點,趕忙扭頭朝前奔去。落在後頭的周莊看著她逆風鼓起的大外套,衝著她的背影喊:「傻豆芽,別往地下道跑,現在是綠燈,你直接穿越馬路比較快。」
  芷芽聞言馬上繞過了地下道人口,跑進一群行人之間,朝對面的遠業大樓奔去,
  芷芽正襟危坐地面對"遠業"的人事室主任,非常謹慎地建議道:「先生,我想這之中可能有些誤會,你當然不是要我接……接你所說的那份工作……」
  人事室主任拉下了眼鏡,瞄了手上檔案一眼,問:「小姐的名字叫張芷芽?」
  「是!是啊!我是叫張芷芽沒錯啊。會不會是跟我同名同姓的?"甫從驚嚇恢復過來的芷芽支吾應是。
  「民國xx年五月一日生?」
  「沒錯,我是勞動節那天生的。會不會剛好有人跟我同天生呢?」
  人事室主任聽而不聞,舉目看了眼前缺乏自信的女孩一眼,又問了,"北商國貿科應屆畢業?」
  芷芽掐著包包點點頭。
  「英打每分鐘一百個字?」
  「嗯!」
  「中打倉頡輸入每分鐘一百二十五個字?」
  「嗯……事實上是一百二十八個字,我阿拉伯數字的五和八糧容易讓入搞混……」
  「既然如此,總經理機要秘書這個職務就非你莫屬了。」
  芷芽斜睨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好像他的腦筋短路了,
  「什麼?你在開玩笑吧,你們當然不可能正好因為我的五和八容易讓人搞混,才錄用我吧?
  人事室主任冷漠地看著眼前的傻大姊,在她的履歷上畫了幾道符,緩著口氣說:「你會被錄取是因為你在中打方面很行。」
  「可是我沒有擔任過主管秘書的經驗啊!先生,我可不可以不要這份工作?我記得自己當初是應徽接線生的。芷芽將食指擱在唇中間,歪頭想看清他在畫什麼玩意兒,她眨了兩次眼,總算看出他筆下的圖案。他在畫電玩上的小精靈,由小到大一共七隻!
  對方察覺她在探頭時,伸手蓋住那份履歷,恰巧掩住他的"作品",抬眼翻了芷芽一眼,才說:「那份工作我們昨天已遞補進新人了。這樣好了,薪水方面,我們可以再斟酌,這樣好嗎?他在紙上寫了五個阿拉伯數字。然後調轉給她看。
  芷芽一看,眼睛凸了出來,整個人撐眉僵在椅上,一動也不動地瞪著對方。
  人事室主任看她瞪著自己不語,好像他在誑她似的,才投降地說,"好吧!這份工作有時得整夜加班,我們就在第一個數字上加一好了,當然你若加班的話,總經理還會再付你加班津貼。我得說,本公司給你的條件非常優渥,你若知足的話。應該點頭才是。」
  但芷芽還是不可置信的搖了頭。人事室主任大概是被她搞得沒轍了,他匆匆說了一聲對不起後,拿著她的履歷往門外走了出去。十分鐘後,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銀髮男子走了進來,他左手抱著一疊書,右手拎著她的履歷在她面前的椅子坐定後,輕鬆地解開了前排的西裝扣,對芷芽綻了一個和藹的笑容。
  「人事室主任說你不肯接受這份工作。是我的薪水給得太低?還是你對秘書的工作不興趣?」
  芷芽搖搖頭,"都不是。事實上,這薪水高得離譜,而且,我沒有半點類似高級主管秘書的工作經驗,恐怕無法勝任……不,絕對無法勝任。」
  「你不用擔心,我的秘書答應我留到舊歷年底,所以起碼有四個月的交接期。」
  「可是……為什麼是我?」
  他一面鼓勵地說:「因為你中打一分鐘可達一百二十八個字,我周原用人一向是用最優秀的人才。
  「可是我只有高職畢業……」
  「那並不表示你不優秀。你不是用英文寫了自傳了嗎?
  「是啊!可是那是八年級的英文!」
  「綽綽有餘了!你在自傳裡提到。曾到紐約的茱利亞音樂學校鑽研兩年的琴藝,後來因為雙親在一場車禍事件中身亡,才回台灣唸書的。我想你把指上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了,從鋼琴退轉到打字機上,應該很難適應才是。」
  「還好啦!都是用十根指頭敲鍵,差不了多少。"芷芽不想跟他閒磕牙,馬上導到正題上,"我記得你們在廣告上說只要大學資歷的。」
  「是沒錯,不過如果大學畢業的人能有你中打一半好,我周某人不會強迫你中獎的。」
  芷芽這時才注意到他從頭到尾都在強調中文打字,擰眉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問:「中打好不好真的那麼重要嗎?
  「對我周原是如此。"他又對她綻了一個笑容後,將桌上的一疊書遞給她。
  芷芽接下書後,打開精裝封皮,念出印在扉頁上的作者名字,"平野!」
  啊!這是她最欣賞的一位歷史小說作家了,他的書她本本都翻過,但聽人說他已封筆,有十年沒出書了,有人甚至大傳他已死了的謠言。
  芷芽困惑地抬頭問周原:「總經理也喜歡看平野先生寫的書?
  他兩手合拱在桌上,搖了頭,簡潔地說:「不。」
  「這些都是暢銷書呢!可惜他不肯再寫了。」
  「那是因為平野以為他已江郎才盡,所以才會封筆回家繼承祖業。有六年時間他不敢碰一張稿紙,但四年前的一個晚上,他突然從床上爬起來連夜寫下他腦中的靈感,此後,他就一直利用閒餘時間在格子上爬。」
  芷芽大惑不解地問:「總經理認識平野先生?」
  周原得意地對芷芽張嘴笑,"你也可以說平野先生認識我。"他看著芷芽的眼睛睜得老大,似乎很為她的反應而高興,"你手上的書都是出自我的筆下。不過,那些書和我手邊的新作品一比,都是不值得一翻了。」
  芷芽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為他打氣,"那麼你應該讓新書出版,好讓你的讀者一飽眼福才是。」
  他笑了一下,一語帶過,"我現在寫書完全是自己娛樂而已。我堅持用你,就是希望你能在下班後偷偷幫我把新書的草稿打好,除了你我及剛才那位人事主任知道這檔事外,千萬不能透露家人,否則會引起家庭糾紛的。當然,如果你能對和你交接的秘書保密的話更好。
  她又還沒點頭答應他!芷芽苦著臉,想再推辭,
  「如果你讓我當接線生的話,我還是可以在下班時幫你整理的。」
  「不行!這樣絕對會教人懷疑的,我老婆在公司有很多眼線的,有個風吹草動她馬上就知道。」
  「當然打字我是很在行,可是……我是真的對這份工作沒有把握,我指的是秘書的職責。」
  「張小姐請放心,只要你肯學著做,沒有辦不到的事。更何況,你到任的四個月內還有前輩幫你罩著,如何?我再往上加一?」
  芷芽一聽到薪水又要漲時,頭又痛了,"不,不用。剛剛那個就夠好了。」
  「太好了!"周原大掌一擊,兩手猛挲一陣後,又說:「不過在正式上班前,你還是得先見見我老婆,她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雖然只是掛名的而已,但咱們還是得尊重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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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40:47 |只看該作者
  於是,芷芽又被人領進了一間非常女性化的辦公室,從窗簾,地毯到沙發椅墊無一不是粉紅色系。加了三茶匙糖的芷芽一手拿碟。一手勾著骨瓷杯耳,將甜茶送近唇邊,輕輕掇了一口。
  這時,有一名身著粉紅色低領緊身裝的女人開門入室,一路翩然飄到芷芽面前,教她不得不仰望這名高貴的美女看著她坐進了對面的火紅皮製沙發椅,將美麗勻稱的細腿往旁一斜。
  「原來你就是新來的秘書?我是方雪晴。『遠業』的董事長。」
  芷芽一聽,忙將手上的碟子和茶杯放在茶几上,緊張地以手挲了一下裙子,才結巴地說:「董……事長好,我叫張芷芽。」
  方雪晴將戴著鑽石手練的青玉手輕輕一揮,"下回別叫我董事長,稱我總經理夫人就好。」
  「是,董……總經理夫人。」
  方雪晴以那雙漂亮的大眼掃了芷芽的眼後,笑了,"你很年輕。"聽她這麼一說,芷芽手心倏地發汗,她兩手拳握強迫自己別去搓裙子,"是咧!我也是這麼跟總經理反應的,可是他還是執意要用我。」
  「你放心,我不是在挑你毛病,只是告訴你我的看法罷了。"其實,公司的事我向來不插手的,除了外子和我兒子的秘書以外。"她說完,傾過身子,以一種媽媽級的口氣對芷芽道:「你不知遭現在的女孩子有多麼愛慕虛榮,老是要撿現成的肥魚釣,也不想想我們這些苦過來的賢妻是如何守著丈夫、養育兒子的?
  芷芽只能點頭應是,但她還是不明白總經理夫人為什麼要要見她。
  「當然,你年紀還輕,剛出社會,有很多事都還懵懂不知?方雪晴說到一半,睨了芷芽杯中的茶後,關心地說:「啊!你的茶快涼了,趁熱喝了吧。」
  芷芽勉強一笑,端起茶杯後就一口仰盡了。
  方雪晴看她孩子家喝茶,要端莊斯文些,切勿一口灌進,否則人家會以為你沒家教。」
  芷芽輕咬著下唇,不安地看著捉摸不定的方雪晴。
  「既然我丈夫挑中了你,我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不過,我得承認我很高興丈夫願意尊重我的意見,選了一個其貌不揚的能幹女孩當秘書,而非冶艷的細腰女郎當花瓶。」
  芷芽現在終於明白總經理夫人的意思了,她是要對芷芽下下馬威的!看在超高薪的份上,她馬上應聲附和,"總經理夫人請放心,我絕不是當花瓶的料。」
  「我想也是。"方雪晴以優雅的姿態撥開了頸項間的法拉頭,斜睨了掛著厚眼鏡的芷芽一眼和她身上那襲過時的綠色迪奧套裝,輕問了,"你的行頭哪兒弄來的?
  「喔!"芷芽低頭拉了一下衣服,回道:「這是我媽媽生前的衣服,總經理夫人覺得不好嗎?
  方雪晴扯唇一笑,道:「不,非常好,既端莊又嫻雅!我會撥給你一筆置裝費,你去找人多訂作幾套這種款式尺碼的衣服,裙擺別高過膝蓋,就當是你的工作服吧!
  芷芽聞言眼晴驟亮,因為她正愁著沒合適的衣服可穿到公司,如今老闆娘肯花錢為她置裝,她是樂得不得了,也沒去多想既然總經理夫人覺得她的衣著端莊嫻雅,為什麼自己反倒裝小,穿起低領迷你的緊身衣?
  「謝謝總經理夫人。"這是芷芽目前唯一想到的一句話。
  對女人一向排斥的方雪晴似乎很能容忍芷芽,她也沒料到自己竟會對眼前這個土裡土氣的女孩露齒微笑。她喜歡這個芷芽!當然不是因為芷芽乖巧、伶俐,而是芷芽太平凡了,根本不具任何殺傷力,她的丈夫不可能看上這麼生嫩的丫頭,而她那個卓越出眾的帥兒子更是不會把眼光挪到這個醜小鴨身上。不過嘛,就怕日後這丫頭去戀上兒子、使詭計就不好了。
  想到這裡,方雪晴馬上開口:「芷芽,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芷芽天真的說:「好啊!」
  「我有個兒子油條得不得了,你最好提防他一點。如果能躲他遠一點的話,我年年都會叫丈夫給加薪。」
  芷芽已逐漸瞭解這家公司的凱子作風了,那就是用錢砸到人點頭為止!而她現在急需要錢,因為父母親過世後留給他們姊弟三人的一筆錢已快用光了,反正只要離方雪晴的"油條兒子"遠一點,她就有利可圖,根本不必在乎方雪晴打著什麼主意。
  芷芽扶正了鼻樑上眼鏡,對方雪晴保證道:「沒問題?
  這時富麗堂皇的門突然被人推了開來,一個低沉的男音馬上傳來:「媽!你不是要我載你到外公家嗎?準備好了沒?
  芷芽循聲回頭瞄了方雪晴的油條兒子一眼,赫然發現他就是早上和她共乘計程車的人。
  「周莊!」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下。
  對方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也上前幾步,一看到芷芽坐在沙發上,驚奇地上前將雙手攀在她背後的沙發靠墊上,低頭對著她上揚的雀斑鼻笑道:「哈!土豆芽,沒想到你竟在這裡,工作到手了沒?
  芷芽仰著欣羨不已的臉,癡癡地望著活力十足的周莊,忘其所以地傻笑。
  周莊伸出大手在芷芽的眼鏡前晃了三下,才把被他迷呆的魂給招了回來,芷芽正想跟他解釋,但一聽到方雪晴警告式的咳聲時,她馬上記住了自己的承諾,笑臉頓收,不睬周莊一眼,見他露出不悅的表情時,強忍下大喊對不起的衝動,急忙跨出這間粉紅的辦公室。
  芷芽踏進敞開的電梯,心中掛念著周莊對自己的看法,於是在門還沒關上前,又改變初衷跳出電梯,走回方雪晴的辦公室門邊,打算等周莊出來後,再跟他解釋。
  由於她剛才出來時,沒把辦公室的門關緊,隱約中,便聽到方雪晴問了,"怎麼了,周莊,你認識那個女孩?
  周莊以一種慵懶不在乎的語氣道:「談不上認識,只是今早遇上,知道她要到公司來應徵,就順便跟她聊了幾句。奇怪,我以為只有爸和我的秘密才需要來見你,怎麼你的規定愈來愈嚴啦!」
  「反正我今天沒事嘛,多見幾名新員工也好。她單純得很,你別去逗人家。」
  「知子莫若母,媽該知道我對那種不起眼女生是完全免疫的。」
  「這媽哪會不知道!周莊啊。媽並不是討厭你交大朋友,只是你才二十八而已,多挪點心思在公事上總是好一些,我可不想在五十還沒到就抱孫,這會教我未老先衰的。好了,都快十二點半了,咱們趕到外公家吧!你可別又開那輛跑車,媽會給你嚇出病來。」
  芷芽聽到這裡,警覺到方雪睛也要出來時,忙提腳往電梯口跑過去,可惜電梯早已下去了。她怕極了被方雪睛見她在這裡徘徊,於是便在原地打轉,想打樓梯下去,但緊急出口是在走廊的另一側,現在穿過去一定是當場被人逮個正著。
  芷芽正想自已是不是往窗口"逃生"時,猛地睨到轉口的女用盥洗室,一串喀喀作響的腳步聲恰巧響起,與周莊低沉的嗓子互成對比。
  「放心,那輛車昨晚在半路上咳出藍煙。我看這回引擎是真的掛了。它跟著我十年了,竟不得善終,好慘。
  「老早要你換輛車開,你不聽,現在多愁善感根本多此一舉。對了,你今天怎麼來公司的?
  「搭計程車來的。」
  方雪晴忽地提高嗓門,"你瘋啦!竟把命交到別人的手裡,下次少搭計程車。」
  周莊對意見多多的母親保證,"只要我買了新車就絕對不搭。」
  「好,下午媽陪你去挑,你想換什麼車?
  「以我的經濟能力,開福特的最好,省油。」
  「福特!你要媽在那群姊妹淘面前下不了台,是不是?不行,我兒子的車一定要最貴、最好的……」
  「叮」一聲後,方雪晴的聲音便被自動彈上的電梯門給吞了。
  芷芽將緊繃的身子放鬆,單手拖曳著包包走到一面大鏡子前,低頭想汲水洗臉,赫然發現眼前竟然沒有水龍頭!她研究了好久發現這是感溫式的新潮沖浴設備,連動手壓、轉動手壓、轉都不必。
  芷芽抬頭,面對著鏡子裡的人影長歎了一聲,唉!
  還真給周大少爺說對了。她不僅不起眼,而且還是個土裡土氣的小女生,遇到有個帥哥對她好一點,就開始得意忘形了。
  芷芽告訴自己,目前她得實際一點,以弟弟妹妹為重心,只要有人肯僱用她,她一定賣命效力,但她絕不讓人有機會批評她缺乏自知之明。是的,她的外表的確不怎麼出色,身份也確實是卑微渺小,但論及私人感情時,她會變得異常浪漫與奔放,自尊與傲氣也就陡然在謙卑的軀殼下衍生滋長,形成一層厚厚的保護膜,捍衛她年輕脆弱的心靈。
  當然,要她現在下去跟周原說"不"已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這份工作所提供的優渥報酬是千載難逢的,錯過了這次契機,鐵定沒有第二回,單單為了一個男人的批評而賭氣放棄的話,未免太愚蠢了些。天下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帥哥美女也不是非得有顆美麗的心臟不可,只要她與周莊保持距離,刻刻提醒自己別作白曰夢,那麼她就不會再受傷。
  「先發制人"是最好的策略,所以她決定採納方雪晴的建議,最起碼她對她會有某種程度的強烈感覺,而不是平庸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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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4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芷芽花了將近兩個禮拜的時間才算看懂周原的第一份"象形文"手稿,這份手稿厚長得恐怖,無法以頁數計算。只好以公分來衡量,將它一疊疊堆高在地毯上,恰恰與她的腰齊平,全文約有一百五十萬個字左右,當真是鴻篇巨製。
  芷芽都是利用下班時間,窩在周原的大辦公室裡,一個字一個字敲進他上了密碼的電腦。芷芽雖是打字高手,每天的進度卻只能鍵入一萬來個字,因為周原的字潦草得像在土堆裡鑽的蚯蚓,再加上他由幾何圖形改編自創出的簡字取代系統,沒經過仔細鑽研、歸納與記錄的話,根本看不懂他在說啥故事;所以她常花費兩個小時的時間讀過一小節,把高達一千度近視眼折磨到酸澀不堪,在腦袋混沌不清的情況下以反射動作將故事敲進電腦,等到成品列印完整後,才鎖進周原的保險櫃裡,讓他驗收。
  以上的工作雖然傷眼,猶比不過白天的秘書工作來得傷神。
  她的前輩陳雅芳小姐,在"遠業"服務了將近五年,是個極度有效率、同時也是個自視甚高的美麗女人,對老闆而言,她是個百分這百完美的秘書,除了中打沒芷芽強外,不論是外表與工作績效都教人無可挑剔,但對同事而言,她也是個競爭性非常強的人,讓芷芽頻頻聯想到方雪晴。
  芷芽曾在學著編檔、如何歸納文書信件時,怯生生地問她過,"陳小姐為什麼要離開'遠業'呢?」
  她起先是不苟言笑地看了芷芽一眼,才以冷冷的口氣說了一句,"沒前途。」
  三天後的午休時間,當芷芽照慣例把一杯咖啡端到前輩的桌上,回到自己的小桌坐定,打算繼續背下國內外與"遠業"有業務往來的公司和負責主管的名字時,陳雅芳倒開口跟她聊起天了。
  她的口氣充滿無奈與自嘲,"姜子牙,知道我為什麼要走嗎?姜子牙就是芷芽的這位前輩嫌她的名字饒舌,才幫她安的。
  這時的芷芽已吞了一匙的飯和豆芽菜進嘴,若不即刻答話,恐讓人誤會她不想知道,所以馬上以手捂著嘴上的飯粒,應道:「因為這份工作沒前途。」
  陳雅芳嗤了一聲,略挑起一雙修飾得漂亮時髦的眉毛後,才跟她坦白道:「事實上,我是被董事長下的驅逐令逼走的。」
  芷芽將下滑到鼻翼的眼鏡往上推,訝然不已,"董事長逼你走!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在公司待了那麼久,既然當初她同意你留下來,為什麼到現在才要逼你走?芷芽說完後,馬上噤聲,小心翼翼地瞄了前輩一眼。
  陳雅芳輕啜了咖啡,以平淡的音調說:「你也別緊張,反正現在只有我們倆,大方地說出來也沒什麼不妥,那個叫方雪晴的虛榮富婆受不了別人比她美!"她言下之意是在跟芷芽灌輸她比老闆娘美的概念,「但她畢竟還是勉強忍受我的存在長達四年之年久,直到她那個寶貝兒子從國外回來進入公司後,就嚷著要總經理開除我。她停了下來,等芷芽發問。
  芷芽不想聽到任何有關周莊的事,所以她選擇沉默。
  可是陳雅芳才不管芷芽的感覺,她在"遠業"熬了五年,總算等到一個墊底的人可以大肆折磨一番。她從名牌皮包掏出一隻香奈兒的粉盒開始補妝,以權威式的口氣跟芷芽道:「給你一個建議,今後如果你想保住這個鐵飯碗的話,干萬別跟那個富婆搶男人。」
  芷芽聽到這兒,漾起一絲尷尬,心裡思付著,前輩是在指總經理嗎?
  陳雅芳打斷芷芽的思緒,緊接著說:「如果你真想搶的話,就搶老的,干萬別去碰少的,他是個大地雷,踩上了雖過癮,但會教你死無葬身之地。當然我們都知道你太年輕,本事還不夠。」
  芷芽對前輩笑了笑,感謝前輩還想到要為自己留點面子,說她年輕沒本事,而沒指出真正的原因乃是她姿色平庸沒本錢。
  她吶吶地問對方:「為什麼?」
  「因為那個富婆獨佔欲特強,強到有戀子情緒。我就號因為跟周莊約會過,才會被那富婆列入黑名單的。
  「你……你跟周莊約會過?"芷芽膛目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沒必要那麼吃驚,於是馬上摘下鏡架,隨手抽了一張面紙用力擯著鏡片,以免被陳雅芳察覺她在發抖。
  芷芽是多操心了,因為陳雅芳忙著在粉盒小鏡裡孤芳自賞。
  「沒錯,"她不在乎地說,"總經理不喜歡社交應酬,所以有些次要的餐會便派周莊和我去。」
  芷芽聽到這裡,著急地打了個岔,"那表示你離開公司後,就得換我陪著他去應酬嘍!」
  陳雅芳手一緊,將粉盒蓋起來了,往皮包裡一丟,說:「你把份內的工作顧好就好,屆時他若要應酬自然會找個能端得上台面的花瓶去。」
  芷芽知道陳雅芳說這番話是要解除她的困慮,只是方法不是很有技巧就是了。
  「咦,我剛才講到哪裡了?」陳雅芳問。
  「嗯……你說總經理不喜歡應酬,所以派他兒子和你代表出席。」
  「對,我和周莊一同出入社交場所幾回後,自然而然就對彼此起了興趣。老實說,追過我的男人多得不可勝數,但我得承認初出茅廬的他已是天生的玩家了。你知道嗎?大家都說我們很登對,若不是我們上舞廳別的同事撞上的話,那富婆也不會發現我們有來往。你不知道她是怎麼對付我的,她在開會時,當著各級主管的面,賞了我一巴掌,還說我勾引她兒子,想圖他們家產。"陳雅芳說到這裡時氣不過,硬生生地折斷了一支眉筆,"真是破天荒的笑話!」
  芷芽只能傻傻地問了一句心裡最在意的事,"他愛你嗎?
  「愛我?」陳雅芳將斷成兩截的眉筆往垃圾桶一擲,荒謬地笑了出來,"他當然愛了!只要任何女人有張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身材,哪一個男人會不愛到底?哼,我唯一後悔的是,沒想到要先忸怩作態、多吊他幾次胃口,卻笨笨地讓他開口先說了莎喲娜啦。不過,你可別以為我被甩了,如果他不是早我幾天行動的話,被甩的人會是他。總而言之,我很高興自己能離開"遠業",告訴你這些只是讓你知道來龍去脈罷了,以免我走後,那狡猾的富婆散播一些中傷我的流言。」
  芷芽迷惑地看著陳雅芳,為她剛才那番話而心寒,難道都市男女的愛情一定非得爭出個輸贏不可嗎?當唐永賓和天美的愛情告吹時,天美也是說了一些狠話。表示不甘心被甩,但芷芽知道好強的天美實際上是很愛唐永賓的。然而在聽到陳雅芳的一面之辭時,她卻體會不到周莊與陳雅芳之間有任何感情的存在,當然沒有愛情的親密關係是怪不得任何一方的,只是她總覺得這樣的男歡女愛有點冷血。
  鐘敲了一聲,提醒她們午休結束時,陳雅芳起身踩著高跟鞋進廚房洗杯子,芷芽則是把未吃完的便當收進大包包裡,努力將心思集中在公事上,強迫自己別再想著周莊。芷芽告訴自己,陳雅芳說得對,他是個大地雷,踩上了雖過癮,但會教人死無葬身之地,你能躲就躲吧。
  芷芽進公司整整一個月,沒遇上周莊半次過,並非她刻意要閃躲,而是真的沒那份機緣,直到陳雅芳將一小疊報表及臨時會議紀錄本往她的辦公桌上一放時,她才忐忑不停。
  「你將這些報表影印好,就直接進會議廳將資料發下去,紀錄本上有錄音設備,會議結束再整理也可以。總經理不與會,所以派周莊主持會議,因此你最好把紀錄做到完善。還有什麼問題嗎?"陳雅芳以專業的口吻,不疾不徐地說。
  「嗯……陳小姐不進去嗎?」芷芽一臉企盼地看著她。
  陳雅芳將嘴一抿,僵著聲音解釋:「不,從上次我被人打了一記耳光後,總經理就得從別的部門調人進會議廳做紀錄了,這是我肯再待到年底才走的唯一條件。別對我露出那和可憐兮兮的臉,這次還只是中階主管的研討會而已,人不趁早學著克服膽怯,下次開董事會時,準得消化不良。」
  「喔!"芷芽只得忍下怯畏,拿起桌上的報表,硬著頭皮去做了。
  她站在影印機前,胡亂想著待會兒遇上周莊的情景,對方照理該是沒什麼驚異的感覺才是,就怕她自己緊張過度沒法集中精神。不過,在芷芽的內心深處,她還真盼能看到他一眼,以確定周莊並不如印象中那麼令人目炫神迷,那麼她就可以將他燦爛如大海的笑眼從腦海裡抹掉。
  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與芷芽所冀望的相反,她愈不想要"那樣",老天偏就只留"那樣"給她,還沒得挑,學琴是如此,雙親身亡把弟妹丟給她是如此,就連她找工作也是如此,所以這回的下場的確又是如此時,芷芽一點都不以為怪。
  當搶眼的周莊與眾多主管魚貫地踏進會議廳時,芷芽馬上注意到他了。他穿著一套剪裁合宜的西裝,充分地突出他優越的體格及風度,尤其當他邁著穩健的步伐來到馬蹄狀會議桌的中央,坐進芷芽旁邊的主席位子,對著麥克風宣佈會議開始時,那自然散發的翩翩神采,差點沒教她當著三十來個老叟的面拍案稱好。
  自此,芷芽的眼裡只容得下他的影子,耳裡只能接收他感性的嗓音,其他人的存在簡直就是在破壞畫面的協調,講出來的話也好像是干擾通訊的雜音。會議走到三分之二時,一名海外部的經理上台以投影幻燈片解說五個海外設廠的地理環境。
  大伙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前方的影像,熱絡地提出問題與台上的經理互相交換意見。芷芽則是趁黑暗之便,謹慎地打量旁邊的人。此刻他以一手撐著頰,面無表情地直視正前方(截止目前,他沒理芷芽一眼過),任投投影機的光線在黑暗中照出自己有稜有角的側影。
  芷芽屏住氣,以傾慕的目光一厘一毫地剪下他的側影,打算貼在自己的腦裡,留待日後回味,當她剪完他鼻下的人中,打算朝上半唇動刀時,那張寬大性感的嘴突然往右努了一下,嚇了她一大跳,不多想便心虛地調開目光,這時她才發現,原來簡報早結束了,他們頭頂上的照明燈一一亮了起來。
  周莊等眾人坐正,傾前對著麥克風說:「謝謝陳經理為我們展現這些資料,也謝謝每位與會同仁提供寶貴的意見,我相信能幹的張秘書會將各位的意思完整地傳達給總經理,散會。」
  芷芽聽到自己的名字時,猛然清醒了過來,她茫然地看著眾人魚貫走出會議室後才轉頭瞄了周莊一眼,赫然發現他雙手環抱胸前,整個身子攤靠在椅背上,掛著一抹戲諧的笑容斜睨她。
  被他識破自己在偷看他,芷芽紅著臉,尷尬地推椅起身,心虛地抓起筆記本,打算從麥克風匣裡取出錄音帶便要溜回自己的辦公室。當她的手指朝底處摸索片刻,發現匣盒裡面竟是空的!這讓她的身子頓時涼了半截。
  她記得陳小姐說有錄音設備的……糟了,準是她會前太緊張,忘了把空白錄音帶放進去,如今,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周莊那張訕笑的臉和陳雅芳及周原責難的表情得面對了,這就是她浪費兩個小時對著身旁的側影發花癡的懲罰!
  芷芽在心裡苛責自己怠慢工作,抖瑟的唇便緊抿了起來,眼角處也凝聚了一層淚水,轉眼就順著她的頰滑下。
  在一旁冷觀良久的周莊頓時斂起戲謔的表情,傾身斜趴在桌上,仰首審視芷芽鏡片上的霧水,關心地問:「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芷芽怕他嘲笑自己,搖頭拒絕了他的援助,"不用。我自己想辦法編就可以。」
  他眉一挑,直率地取過被她壓在手掌下的筆記本,翻了一下後,不客氣地質問她:「好個天才!你壓根兒沒把心思放在會議上,如何編?
  「我有流程大綱。」芷芽抽出那從文件翻了一下。
  周莊瞇起雙眼,笑著對她說:「那份不准,議題被臨時更動了。」
  「嗯。那麼我還是可以找其他同事問。」
  周莊白了她一眼,搞不懂她,"眼前就有一個自告奮勇的同事供你參考,你幹麼自找苦吃去麻煩其他同事?那一票人全都有工作狂,可不像我這麼游手好閒。」
  芷芽鬱鬱不樂地站在原地掙扎著。
  「好吧!」周莊拍了一下大腿,將筆記本交還給芷芽,順口提道:「一個下午給你編,若編不出來的話,下班後你就到對面長春路的第五條巷口的'霧都'咖啡屋找我,我會一直待到九點。」
  芷芽一聽,反射地喊道:「晚上不行!"周莊為她這突發的神經質反應挑起一眉,試探地笑問:「怎麼?跟男朋友約好了?
  芷芽想大聲跟他說她沒有男朋友,但又怕自己把周原的秘密洩漏出來,只好忍下了脫口的衝動,小聲的說:「只是事先跟朋友有了約定。」
  「土豆芽,什麼樣的約定會比延宕的公事來得重要?周莊語帶玩笑地逗著她,"你不能挪一下嗎?
  芷芽想了一下才說:「這樣好了,我跟朋友問一下,如果行的話,再通知你,免得讓你白等。你可不可以給我分機號碼。"說完,她低頭打開筆記本想記下號碼。周莊眼神頓黯,不等她再次抬頭,便風度有佳地笑著拒絕,"用不著那麼麻煩,反正我下班後幾乎都會在那兒,你能分身是最好,不能的話也沒關係。」
  「嗯,那就好。"芷芽鬆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跟他致謝,"謝謝幫忙。」
  周莊盯著她看了半晌,寬肩一聳,便將手插進褲袋,踱著慢步走出會議室。
  芷芽雙手緊揪地站在周原的大辦公桌前,聽他語帶遺憾地說:「那也沒辦法了!紀錄雖然只是形式上的文件,但畢竟有它存在的必要,你就趁這個機會多跟周莊學一下吧。我兒子看起來吊兒郎當,但他骨子裡精得很。」
  「是,謝謝總經理。我想不會很久的,大概一個小時就能弄好,屆時我再回來幫你整理手稿。」
  周原從文件上抬起頭,伸手摘下老花眼鏡,慈愛地沖芷芽一笑,說:「沒關係,你專心把那份會議紀錄弄好後,就直接回家,不用再進辦公室了。至於……"他說到這裡時垂下了眼皮,以眼鏡耳搔了幾下太陽穴,然後抬眼看了站在桌前的單純女孩,委婉地開口道:「我動筆寫書的事,希望你能依約守住,別跟周莊提任何一個字。"說話時,左手還一逕地在空中轉著。
  後知後覺的芷芽不解地盯著周原的那隻手猛瞧,片刻才猛眨了一下圓瞪的大眼,保證道;"請總經理放心,我答應過您,一定會辦到的。"然後站在原地不動,等著欲言又止的總經理的指示。但周原終究沒開口跟芷芽解釋,只略揮一下手,趕她出去。
  芷芽掩下心中的好奇,退了出去,心想,總經理和周莊似乎不怎麼親近。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時,陳雅芳提起皮包,扣緊毛皮小外套,走到她身邊,遞了一張紙條給她,"剛才你進去時,有個鼻音很重的男同事打電話上來留言,說聚會的地點改了,要你六點整在麥當勞門前等,逾時不候。怎麼?這麼快就有入追你了?
  芷芽起先聽不懂陳雅芳的話,接下紙條咀嚼了一秒才懂她的意思,"喔!不是的,是我忘了記錄,同事好心要幫我。」
  「喔!這麼好。」陳雅芳以修長的紅寇丹指甲輕點了芷芽的後,提醒道:「那人似乎得了重感冒,你小心被傳染到。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不等芷芽道再見,她便跨著一雙美腿,搖著百褶裙走了。
  重感冒?鼻音很重?芷芽捏著紙條的一角費神想著,陳雅芳指的會是周莊嗎?但周莊的聲音很低沉特殊的,如果是他的聲音,陳雅芳應該認得出來才是!莫非周莊臨時改變了主意,另找替死鬼來幫她!想到這裡,芷芽便有些意興闌珊了,收拾桌面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芷芽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在盥室裡,對鏡妝扮自己。她口紅除了三次,也抹了三次,第四次時,她決定桃紅色的唇膏讓她的嘴腫得像戲班裡的小丑一般,於是再次抽出紙巾抹去殘紅,對鏡子裡的那張臉投降。後來,她又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在擺滿攤位的地下道逛著。不是她刻意要逗留,而是她迷路了,來回試了三次才找到正確出口,現在她總算瞭解面試那天,周莊警告她別走地下道的原因何在了。
  當她踏出迷陣似的地下道時,已是夜幕低垂時分,車水馬龍的街道與掛在樹上的閃爍霓虹,將夜映照得比白天更活躍。最令芷芽驚訝的是,席捲整個北台灣的寒流不但沒把行人驅散,反而留住更多壓馬路的上班族人潮,一對對紅男綠女臂挽著臂地緊膩在冷風中的溫馨畫面,教不知戀愛為何物的芷芽稱羨不已。她刻意佇立在熙來攘往的人行道上,感受一下浪漫風情,然後才想起她也有約,只是無關風花雪月就是了。芷芽瞄了一眼手錶,六點零六分了!這讓她加快腳步來到人群結集的廣場前。她雙手插在厚重的灰外套口袋裡,靦腆地呆站在廣場中央,等著那個鼻音很重的同事來"招領失物",但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似乎沒人有接近她的打算。
  終於。六二十分時,芷芽藉著通明的街燈,認出了三個喊不出名的男同事談笑風生地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這讓她喜逐顏開。在他們走近她時,又視若無睹地繞過她往店裡走去。
  芷芽不多想,轉身便跟上同事,打算問個究竟時,後方就傳來了一陣喊叫:「土豆芽,這邊。
  芷芽猛地煞住腳步,回鄉看到一輛銀黑色的轎車停在慢車道上,駕駛大戴了一副太陽眼鏡鑽出車窗跟她揮了一下手,要她過去。
  芷芽認出是周莊後,鬆了一口氣地奔上前,彎身探頭對他說:「我以為你有事,改托別的同事來了。」
  他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慢聲同道:「我也以為你把會議紀錄掰出來,所以不打算來了。」
  由於他戴著太陽眼鏡,芷芽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只好忐忑地咬著唇說:「對不起,我在地下道迷路了,所以耽擱了時間。」
  「我想也是,所以沿著附近的巷子兜了一圈再回來看看。好了,有話上車後再說吧。"他說完,便挪正身子。
  芷芽打開車門,在皮革椅坐定後,玻璃窗便自動往上關起,周莊這時才摘下太陽眼鏡往西裝口袋一塞,啟動引擎,開車上路。
  跟他坐得那麼近,芷芽緊張地抱著包包側頭問:「你要帶我去呢?
  「上館子吃飯。我餓了,得先祭過五臟廟,才有力氣辦正經事。"周莊從容地解釋,從前視鏡瞄到芷芽垮下的表情,馬上問:「你不餓嗎?」
  芷芽一臉尷尬地說:「餓啊,但是……
  「但是什麼?」周莊口氣仍是很溫和。
  「你說要上館子吃飯,但我有帶便當呢!」
  周莊不太理解地瞄了她一眼,隨後才忙將注意力集中在擁擠的道路上,過了一分鐘後,才分神問:「你沒吃午餐嗎?」
  「吃了啊!但還有一個。"芷芽拍了一下自己的袋子。
  「你晚上也帶便當?」周莊大眼一瞪,不可置信地道:「不餿掉才怪!」
  芷芽以堅定的口吻跟他保證,"放心,公司有冰箱和蒸飯箱,不會餿掉的。」
  周莊眉頓時皺成一團,不解地問:「幹麼帶兩個便當?
  芷芽被他問得啞口,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說:「因為我已事先跟朋友有約了。」
  「這我早就知道了,難道你的朋友連跟你約會的晚餐錢也捨不出嗎?莊調侃語氣明顯地濃過疑問。
  芷芽不知怎麼答,只好說:「不是我的朋友捨不得,而是我覺得這樣做的話省時又省錢。」
  周莊聽了,不以為然地評了一句,"太奇怪了!
  芷芽馬上表示,"一點都不奇怪,這樣真的很方便!想想看,人與人交際時大都花在吃喝上,等到要聊天時才發現時間己溜了一大半。可是如果能各分開用餐的話,兩人間有更多的時間專心溝通辦事了。」
  周莊被她的理論嗆了一下,想她外表古樸得很,沒想到論點卻這麼"創世紀"!管他能忍受她不加飾的外貌,卻難苟同她古怪的想法。晚餐對講求美食主義的周莊來說是忙碌一天後的嘉勉,是調劑心情的仙丹,如果又有美女同桌共飲的話,那無異是種享受。若照土豆芽這種嚴肅的態度來吃飯的話,他可能早得胃炎了。
  他沒算與她爭辯,僅禮貌地詢問:「那現在你打算拿那個便當怎麼辦呢?但掩不住語氣裡的戲謔。
  好在她沒聽出來,單純的星眸與他世故的雙眼在前視鏡裡接觸了幾秒,才以非常隨和的口吻說:「我可以帶進飯館裡吃。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這樣的建議讓周莊的雙眉不由自主地挑高起來,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接著就往下撇,以非常堅持的口吻說:「抱歉,今晚不行,至少跟著我吃飯時不行。」
  芷芽回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麼不行?
  周莊毫不顧忌地跟她說出原因,"因為你這樣做會毀了我吃飯的興致。」
  芷芽轉頭不安地觀察了直視前方的周莊一眼,雖然他的半張酷臉無任何表情,她卻可以從他溫和有禮的口氣裡聽出一絲不耐煩。芷芽的心開始彆扭起來,想他大概是在後悔被她牽絆住吧!她看著周莊一身氣派的行頭,再垂頭看著自己上不搭下的裝束,於是她緊絞著十指,吶吶地說:「喔,這樣子啊我不知道……」
  周莊看到她臉上浮著一抹尷尬,便很快她說:「這樣好了,你把飯盒倒了、餵狗、喂貓,或者著隔天吃都行,但今晚我們得同桌用餐,不僅同桌用餐,還得吃同樣的菜。"說完,他迅速瞄了一眼前視鏡裡的老實影像,
  想得到她的首肯,不料卻看到她雙眉微擰的表情,細緻的三點雀斑鼻也皺了起來。會得到這樣的反應,倒是周莊始料未及的,他以為這粒土豆芽對自己有好感,只要他口氣硬一點,她應該
  會順從才是,但他似乎錯看了她。
  芷芽凡事都好商量,但一扯上"飯盒"這件事,她就變得相當固執並且跋扈,原因是她有一對不愛吃便當的妹妹和弟弟,這幾年來,她為了他們老是故意不吃完便當而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便養成了以身作則的習慣。便當即使再怎麼不可口,她也一定得吃光光;這是原則,破不得,一破便無法坦然地要求妹妹和弟弟,但要芷芽跟一個交情不深的人解釋這些又似乎太多餘了。
  她看了一下反射在前視鏡裡那雙濃眉微挑下的深遂眸子,不自地輕顫了一下,才開口說:「周經理……」
  「周莊,"他打了岔,加重提醒,"我的名字叫周莊,經理兩個字省著上班用。」
  芷芽以舌尖潤澀的唇,吞了一下口水,合作地喊了他的名字:「周莊。」
  「如何?"周莊忙回應了一聲,以便堵住她將出口的反對。
  此時紅燈正好亮起,讓他有機會側目打量身旁的人。
  他往椅背一靠,目光被她紅亮得不可思議的唇吸引住。上回在計程車裡,他無意間窺知她有副好身材,這次他又發現她有兩片豐嫩柔軟如花瓣的紅唇,半合半張之際,能引起男人的某種遐想。不知何故,周莊就是覺得眼前這張不成熟、不世故的面孔很迷人!
  周莊想到這兒,蹙起眉頭,一時間,除了"迷人"二宇,他竟想不出適當的詞來形容她,只知道說她長得漂亮是蒙眼說瞎話,說她長得醜又絕非事實,說她平凡,正眼瞧她時,好像是真的很平凡,但背過身子後,她無色彩的面容和稻草人似的孤影卻又能在他繽紛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並且不時地在睡夢中撩撥他的想像力。
  一見鍾情嗎?當然不是!周莊差點啞然失笑,他喜歡女人,尤其欣賞美麗又有大腦的女人,在讚美女人這方面他更是毫不吝惜,但這不表示他一刻沒女人就會死,非得拉旁邊這個土豆芽為伴,打發時光不可。截至今日,他已歷經無數次的一見鍾情,雖然場場戀愛的結果不是無疾而終,便是草率收場,卻沒教他對愛情徹底失望,反而讓愈挫愈勇的他變得實際、謹慎,甚至無動於衷。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是因為一時莫名的衝動,才把這粒"與人有約"的土豆芽從辦公室裡找出來,美其名曰是要協助她完成會議紀錄,但他真打的歪主意是想把她連根挖來"吃",好確定她並不如預期中好吃,以便抹去連日來侵襲他睡夢是平淡面孔與火辣辣的身材;當然,如果豆芽真是表裡不相應,可口味美得讓他無剔可挑的,他不反對和她維持長久關係,直到任何一方厭倦為止。
  他承認這種想法有失厚道,但土豆芽緊盯著他看、一臉想吞了他的表情讓他無暇多想,他只知道她對他有興趣,既然如此,雙方就是兩情相悅,恰恰符合他交友的原則。綠燈亮起,他半合著長眼簾,將多情的目光從她身上挪到方向盤上,輕柔地又問了一句"如何?」
  這次,從她頰上泛起的紅暈,周莊有八成的把握她會順他的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芷芽撫住脖子,深吐一口氣後,改變了主意,"好吧,那我就不把便當帶進飯館裡。」
  「Good girl"周莊回頭對她綻了一個嘉許的微笑,騰出右手輕搭上她的肩。
  受到他的褒獎,芷芽泛起酒後般的陶然,無限的喜悅也自然而然地從被他讚許的肩部輸入她的心房時但她沒因此忘記自己對弟妹的責任,於是頰上浮著兩朵笑渦的她傾下了頭,一語不發地從包包裡拿出便當,以紙巾拭淨鐵匙,當著周莊的面,埋頭吃起冷飯來了。
  周莊沒想到她會臨陣拆招,眉霍然大蹙,但即而想到她已讓步,也就不再堅持已見,任她在自己的車裡扒飯。一路上,他不時以眼角瞧著她不露半絲忸怩的吃相,那一臉的滿足,彷彿她口裡嚼的不是泛黃的青菜豆腐,而是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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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43: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張芷芽絕對不是能帶到街上炫耀、滿足男人虛榮心的女伴,一開始,周莊便毫無疑問地看清了這點,但他得承認,與他以前那些食量小到跟鳥無異的美麗女友相比,能把兩道前餐吃得盤底朝天的她,反而更能令人大增食慾,盡情享用美食。
  為了用餐時間被她轉得太快,周莊招來侍者,叮嚀他們慢點上菜,並且刻意為每道主菜搭上合適的酒,希望適量的酒精能暫緩胃口奇佳的芷芽吃飯的速度。
  侍者倒完雪莉酒離去。周莊端起酒杯要跟芷芽致意,才發現她已將酒一口仰盡。她舔了嘴角邊的酒漬,兩手捧著酒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酒?好好喝呢!」
  周莊放下自己的酒杯,伸手拿起酒瓶為她斟酒,同時盯著她玫瑰般的紅頰鼓勵道:「這是雪莉,覺得好喝,就盡情喝。不過,你得慢慢來,這酒的後坐力可不弱。」
  芷芽像等著領點心的幼稚園小學生,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一味地看著手裡剔透的金色液體,思念著瓊漿玉液涼泌美妙的滋味。
  周莊將酒杯高舉在半空中,風度翩翩地朝她一比,
  「敬你。」
  芷芽只啄了兩口,便移開杯緣,問:「為什麼要敬我?」
  周莊很自然地答道:「為了你找到新工作、為了你我爭論半天好不容易妥協的第一頓晚餐,及你喜歡的雪莉!"說完,他將酒送至嘴緣,目光仍是不離她的臉。
  芷芽會心一笑,點頭附和,「不只是酒,剛才的烤蟹與炒牡蠣也同樣棒呢!我要謝謝你堅持我們一起用餐,因為自上次和同學逛過美食展後,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吃過一頓了!」
  周莊為她毫不粉飾的道謝莞爾,情不自禁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你也是嗎?」芷芽楞了一下,將脖子伸了過去,眨著長眼簾低聲問:「可是我看侍者好像認識你呢!我以為你常來這裡吃飯。」
  周莊伸過脖子,將鼻樑湊近她的鼻尖,透視她厚鏡片下的眼眸,解釋道:「我是常來這裡吃飯,但我的同伴很少有你胃口這麼好,連帶降低我的食慾。你知道胃口不佳有時是會被傳染的。」
  「喔!真的嗎?我以前都不知道。好險我在車上把便當先解決了,要不然真會害你吃不下飯了。」
  周莊咯咯大笑,"這我可不那麼確定了,你稍早扒便當的樣子,好像它是世界上最可口的食物似的。」
  「才不哩,"芷芽略皺了一下鼻子,老實說:「我必須假裝它很可口,否則就無法下嚥。」
  周莊看著她淘氣的鼻子,隨口問:「你為什麼一天內要帶兩個便當?」
  「因為我……"酒喝多,舌頭是真的會松,好在芷芽的牙齒突然咬到了舌根,疼痛讓她沒機會道出真的原因,她警覺地瞄到周莊狐疑的眼神,不自然地轉了一下本意,"其實我晚上還有份兼職的工作。」
  周莊目光一亮,微笑地揶榆道:「喔?那麼你說今晚跟人有約,就不是真的了?」
  不知怎地,此刻的芷芽寧願他相信她是真的有人追,"不,是真的,我今晚真的和人有約。」
  看她緊張地重申,周莊牽動了要笑不笑的嘴角,問:「你在哪裡兼職?」
  芷芽咬著唇,遲疑一下,小聲地回道:「在……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公司。」天底下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對他說謊,但她實在是身不由己。
  周莊目不轉睛地看著芷芽半晌,快手一伸忽地摘下她鼻樑上的眼鏡架,不顧一臉錯愕的芷芽,順手拿起餐桌上的紙巾,大方地為她擦拭鏡片,一過問:「哪一家公司的事業做得那麼大,晚上還需要人兼職?」
  「這……"擴散成一片白茫茫的影像讓芷芽萬分不安,但她還是臨時想到了合理的借口,"是百貨公司,我在附近的百貨公司兼差。」
  「喔,做內勤嗎?」
  「不是內勤。」
  他以行話反問:「那是樓面嘍?」
  樓面!樓面是什麼東西?天美在百貨公司賣了一年的內衣,怎麼從沒提過!芷芽壓下心頭的侷促不安,對眼前晃動的黑影僵笑著,"也不是,我是在攤位服務。」
  「真的嗎?你在站櫃!快告訴我哪一攤,我好帶親朋好友去光顧。」
  芷芽若真醉過,也早被他的問題給嚇醒了。她收起笑容,難為情地說:「抱歉,我站的櫃只賣女性內衣。"心想,這下總算可以讓他知難而退了。
  沒想到傳入耳的竟是周莊驚異的聲音,"為什麼要抱歉?這更好呢,我帶我媽去,包準塞得你荷包滿滿的。」
  芷芽絕對相信方雪晴闊綽無止境的法力,她支吾應了一句,「是嗎?太好了!請問……我的眼鏡好了嗎?」
  他把眼鏡擱回她桌前,對著好迷濛的星眸嘟噥道:「你度數可不淺,有沒有想過改配隱形眼鏡戴?」
  芷芽戴上了眼鏡,頭一抬便看到他一臉燦爛的笑容,想他大概接受了她的解釋,心便安定了,於是隨口應了他一句,"嗯!過一陣子。"她所謂的一陣子可以拖上七年。
  周莊強迫自己將視線拉開她的眼睛,慇勤地問:「還要酒嗎?」
  芷芽聞言瞥了那瓶酒一眼,又轉回來盯著自己的杯口,考慮了一下,理智地搖了頭,"不,我怕喝多會醉,一醉,就沒法完成會議紀錄了。」
  周莊體恤地點了頭,"既然如此,我就請人上菜了。」
  結果,一頓飽餐,芷芽還是被他哄得吞下了最後一杯雪莉,她在酒酣微釀之際,再度變得活潑起來。當侍者撤走桌上的雜物後,芷芽便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以俏皮的口氣對周莊命令道:「好,我們可以辦事了。」
  周莊以手撐著下顎,橫了她一眼,輕斥道:「別掃興,豆芽小姐,剛吃完飯就辦事會消化不良。」
  芷芽不知道他在逗她,眼珠頓時睜得跟玻璃彈珠一般大。"可是我今天一定得完成這份會議紀錄,總經理明天等著看呢。」
  周莊被她可憐兮兮的表情觸動了,思索幾秒後才問:「你不戴眼眼鏡的話還能寫字吧?」
  芷芽被他這天外飛來的問題給問傻了,半晌後才說:「如果單單寫字的話,距離夠近……」
  「那請把眼鏡摘下吧!"說著,他伸手就要代勞。
  芷芽忙往後退,輕輕打掉他的手,下意識地護住眼鏡,問:「為什麼要摘我的眼鏡?」
  周莊甩了一下被她打疼的大手,臉不紅氣不喘地解釋,"因為看看你那副厚眼鏡過久會讓我頭暈,我頭一暈記憶力當然就跟著變低。如果你想在今天之內完成那份紀錄的話,最好照著我的請求做。」
  他前半段的話雖沒半點關聯性,但後段半威脅半強制的語調足教芷芽緊張,她連懷疑他的動機都沒有,便摘下眼鏡任他接收,於是,芷芽再次成了不折不扣的睜眼瞎子。
  拿到芷芽的眼鏡,周莊條理分明、簡潔扼要地將今早的會議事項口述出來,而且目不轉睛地打量這個星眸圓睜的小女人。他又一次發現,即使一見鍾情的案例不斷重演,他卻沒碰過一個能讓他愈瞧愈順眼的女人,眼前這個抓著頭皮、拚命搖筆桿的土豆芽似乎是意外中的大意外!
  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芷芽又是怎樣的心情呢?她,其實也是相當意外!她意外周莊竟是那種玩歸玩、工作歸工作的人;她意外,有著絕佳記憶力的他竟能滔滔不停地動著兩片嘴皮,讓芷芽在後面苦追;她意外,若不是他曾停下來啜上幾口咖啡、歇口氣的話,頭重腳輕的她真會哭喪著臉,求他慢下說話的速度。
  芷芽是那麼專心地要將他的話記在筆記簿上,以至於無暇抬眼瞧他,其實,就算瞧了,也是霧裡看花,所以她始終不知道對面那雙炯亮有神的眼眸,泰半時間是用在逡巡她的五官。
  而最、最、最教她意外的是,周在冒出"就這些"三個字後,寬肩往後一靠,懶懶地問她:「等一下想去哪裡?」
  芷芽快筆在結語處畫了一個句點後,不解地抬頭,慢半拍地應了一聲,「嗯?」
  周莊耐心地重複著話,「我問你等一下想去哪裡?」說著,把眼鏡還給她。
  芷芽恢復後,原本國字滿天飛的渾噸大腦也頓時清晰了,不過就怕是太清晰,以至於一刻也不敢妄想對方的邀約,她到現在還沒搞清自己吃的是燭光晚餐。沒半點的約會經驗的她,一聽到他那可有可無、慢條斯理的腔調,就認定他想擺脫她,於是低下頭,瞄著手錶掩飾自己的失望,接口道:「回家。」
  這樣的回答讓周莊一時語塞,魅眼一瞇,懷疑地瞅著眼前的女人。以往,基於禮貌與尊重女士,周莊一向有徵求女伴意願的習慣。如果對方提議看電影、逛畫廊、美術館、上音樂會,他使知道女伴是那種傳統又浪漫的女人,得按步就班地來;如果對方提議上PUB聊天,他知道對方是新潮派的女人,只要不觸怒對方的女性尊嚴,他便能來去自如;如果對方提議或暗示"上床",他知道對方是乾脆豪爽的女人;如果對方猶豫半天決定不下,對以上的約會都大搖其頭的話,那麼他就會對扭捏作態的對方說拜拜,讓她們認識什麼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而且,以上種種經歷,除了"你家"或"我家"之外,他還沒得到缺主格的"回家"二字。她看來似乎是真的沒概念,不知他在約她出遊,這對一個跟異性約會過的女人來說,似乎不可能。她真的有人在追嗎?他忍不住揣度了。也或許,她只是在裝蒜、故作姿態?
  周莊是可以替她編出成千個"為什麼"的狡猾理由,但他寧可睜只眼、閉只眼地相信,眼前的豆芽的確嫩得不同於以前所碰過的女人,既然她想回家,從不強人所難的他就一定會放她回家。
  當他把車開進一條小巷,照芷芽的指引,停在一幢五樓的舊式公寓前時,旁邊的土豆芽跟他說明她住在哪一戶後,便提著大包包,打算跳下車了,可喜的是,她在開門前,還記得要跟他道聲謝,可惱的是,她道謝的方式很死板、吝嗇就是了,連個吻都不肯給,一向自負傲人的周莊當然也沒立場開口強索。
  「真的很謝謝你,不僅佔用你整晚的時間,還讓你破費了。」
  周莊對她綻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說:「別傻了,幾個小時罷了,算不上整晚。既然你急著回家,就趕快下車吧。」
  芷芽小心地瞥了嚴肅的他,直覺告訴她他不高興,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她的手在門把上停留了片刻,才回頭建議,"如果你不嫌九點半晚的話,不妨上來坐坐、喝杯茶,不過我家很簡陋就是了。」
  周莊緩轉過頭緊盯著她,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吊他胃口,如果是的話,那他得承認,她"欲擒故縱"的手腕是真的很有一套!可惜,他比較欣賞直來直往的女人。他嘴角一掀,搖頭表示他沒作此打算,"是有點晚了,你明天還得上班呢。"九點半對他這個通宵達旦慣了的黑夜王子算晚!說給了那票狐群狗黨聽,沒人會信。
  芷芽聽出他的口裡的冷淡,也看見他頰上浮現的嘲弄,只不過她還是厚著臉皮,語帶抱歉地說:「喔,我不知道……"平常我都忙到十一、二點才睡,我沒想到你有早眠的習慣。"她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便像一道隱形牆,隔在兩人之間。周莊雙目直視前方,露出不怎麼熱絡的表情。
  芷芽見了只好尷尬地說:「那麼……再見。"一句冷酷的"再見!"從他嘴裡冒出來後,芷芽便推門跳下車,帶著一點點的心酸,快步跑進敞開的公寓大門,心裡只抱著一個念頭:你太不自量力了,明明知道人家不想跟你有牽扯,偏偏又要自取其辱!但當她爬著階梯,另一個聲音反駁了:張芷芽,話不能這麼說,你起碼提起勇氣了,雖然被拒絕,但這並不是你個人的錯,當然也不是人家的錯,只是你們實在不適合對方罷了。
  芷芽站在三樓右側紅漆斑駁的鐵門前,稍移開鼻上的眼鏡揉去眼角的淚,確定情緒己被控制住後,才低頭掏出鑰匙,打開兩道鐵門入室。
  「我回來了!"她在陽台處,語帶興奮地對著屋裡的人喊。
  一陣慌亂的唏嗦從鋁門縫裡響起,接著就是一串雜沓的腳步聲,等到她開門入屋時,只見小弟和芷薇跪坐在茶几前,埋頭認真地寫著作業。
  芷薇首先抬起頭,衝她甜甜地一笑,「姊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不是加班嗎?」
  「今天提早下班。"看著芷薇那麼甜的笑,芷芽馬上就嗅出不對勁,她說:「怎麼不在房裡唸書呢?」
  剛上國一的少鴻抬頭抱怨說:「房間好冷!"他一張嘴,露出一片烏漆漆的舌,嚇得芷芽將包包一摔,上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著他的下巴追問:「你嘴巴怎麼搞的?」
  少鴻猛然以手摀住嘴,"沒什麼!沒什麼!"他嘟噥地叫著。
  芷芽捧著他的下巴不放,緊張地要扯開他掩在嘴上的手。
  少鴻求救地看了芷薇的眼,喊著:「姊,救我!」
  芷芽擔心得要命,著急地說:「姊會想辦法救你,但你要先張開嘴巴!」
  這時芷薇才衝到芷芽身邊,將她拉開。"姊,你別窮緊張好不好,小弟只是吞了幾粒.克力而已,又不是吞了毒藥!」
  「巧克力!」芷芽一臉驚訝地跪在那裡來回看著弟、妹,不可置信地說:「你們哪來的錢實巧克力?挖豬公里的錢去買的,是不是?」
  少鴻不一服氣,衝口道:「才不是,是人家請的。」
  「人家是誰?"芷芽臉一板,追問弟弟。
  「二姊的男朋友。"少鴻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忙摀住嘴巴要躲到芷薇身後。
  芷薇沒想到小弟會背叛她,氣得抓起課本往他頭上敲下去,還揪住他的短髮罵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答應我不洩漏,我才給你吃的,你這個叛徒!希望你月考考鴨蛋,出去被車撞!」
  芷芽驚訝萬分,連想都沒想,舉手就打在芷薇的頰上,對她斥道:「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要用這種惡毒的方式詛咒弟弟!」
  芷薇撫著頰,嘴一撇地申辯。"是小弟自己發誓不洩密,我才告訴他的。"說完,還狠瞪了他一眼。
  「跟弟弟道歉,把那些惡毒的話收回去!"芷芽跪在地上命令道。
  芷薇淚聚在眼角,仍是倔強的喊道:「憑什麼?是他自己不守信!」
  芷芽火一冒,也大聲起來"了,"害他不守信的人是你,他才多大年紀?如果你有秘密不想讓人知道,那麼連提都不該提。」
  芷薇滿險委屈地看著姊姊,沙啞地抗議,"不公平!他明明不對,姊卻護著他,只因為他是男生嗎?爸媽若在的話,絕對不會同意你。」
  芷芽緊掐著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沒有偏袒任何人,我只是要你把咒弟弟的話收回去。」
  「你還要我道歉!」
  「沒錯,為你口不擇言而道歉。」
  芷薇下巴一揚,仍是不肯屈服,「我沒錯,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芷芽緊咬著牙站了起來,走到沙發,打開芷薇的書包,從中找到了盒精巧的瑪麗巧克力和一封信,轉頭質問:「這就是你的情人送的禮物?」
  芷薇轉頭看到芷芽手上的信和巧克力,大吃一驚,起身要去搶,「你沒權力搜我的東西,還我!」
  芷芽任妹妹把東西搶過去,但她冰冷的口氣卻結結實實地刺傷了芷薇,"你真是好姊姊,為了一盒巧克力,可以不顧弟弟死活。」
  芷薇被姊姊的話一激,猛地搖頭,大喊出來,"根本不是這樣,姊亂栽贓。」
  坐在一旁的少鴻目睹兩個姊姊吵架的局面,哭著說:「大姊,你別怪二姊,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們不要吵了?"但兩個姊姊吵得不可開交,根本沒人理他。
  「你才高一,最好不要那麼早交男朋友。"芷芽冷靜地告訴妹妹。
  「我要交就交,你根本沒權力管我,"芷薇挑釁地補了一句,"你自己長得抱歉沒人追,卻見不得人家交男朋友。」
  全身無力的芷芽說不出任何話,只能盯著怒放的芷薇看,看得她臉上的驕傲盡褪,不得不躲避自己的目光時,才收回眼,跌坐直籐椅,以手蓋住紅熱的眼。客廳裡靜悄悄,沒人開口說一句話。
  跪在地上的少鴻倉皇地在兩個姊姊之間流轉,不知該先安慰誰,最後,是一串尖銳刺耳的長鈴在僵硬的空氣中乍響,才教芷薇和少鴻動了一下,只有芷芽充耳不聞地蜷坐在椅上。
  少鴻瞄了一下二姊,見她微微點頭示意後,才抹去眼淚和鼻起身去應門,不到五秒,他整著眉頭從陽台跨進客廳,口氣尷尬地說:「大姊,你有朋友找,要讓他進來嗎?」
  芷芽沒吭氣。芷薇見狀,張嘴無聲地問站在鋁門窗前的弟弟,「男的,女的?」
  少鴻也以嘴形回答,「男的。」然後大拇指一翹,踮起腳尖,將手臂往天花板一伸,以表示對方長得很高、很帥。
  芷薇想了一下,對弟弟比了一個五分鐘的手勢,然後低身將桌上的課本和書包一古腦地掃到胸前,十萬火急地捧進臥室,接著空著雙手跑進浴室取出濕毛巾,迅速飄回芷芽跟前,輕碰了姊姊的手臂,語氣歉疚地哀求:「姊,趕快擦一下臉!」
  芷芽接過冰冷的毛巾,往紅腫的眼皮一蓋,呆坐原處,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芷薇為她心急了,輕咬著唇,小聲地提醒:「姊,你有客人呢!」
  芷芽依舊躲在毛巾下,啞著喉嚨說:「別理我,統統別理我。不論誰找,就說我還沒回家。"話剛脫口,芷薇還來不及出去擋人,少鴻已領了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空蕩的陽台,期期艾艾地提醒芷芽:「大姊,我請周大哥進來了。」
  芷芽楞在毛巾裡,沉靜好幾秒才慢慢抬起身子,出乎大家意料,她沒轉身迎接,反而丟下客人直衝進房間,藉著緊閉的門,將自己和客廳的人隔絕開來。芷芽撲到濕冷的床被上,埋怨地想著,他不是嫌晚嗎?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他這樣做只會令人更難面對現實!
  她實在不習慣這樣捉摸不定的突發狀況,雙親過逝後,她過慣了平淡無波的日子不再有也不敢妄想有一個安慰、訴苦、分享喜悅的對象,她有的只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重任,恰如山頂加速滾落至地面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儘管她知道未來的路.不可能平坦,但既已作好心理準備,再不堪忍受的苦她都能熬,但不包括這種一下甜、一下苦的複雜心情,因為這種如行雲變幻的心情不是她所熟悉的。人是安於習慣的動物,害怕一切不熟悉的事,只因怕落空、怕不安、怕白忙一場。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心上還是藏了一點點的期待!"芷芽自憐地問,隨即又回答自已:「因為這樣的生活才有樂趣。」
  一陣嘲笑驀然竄進她腦子裡,"樂趣?不,你不能有樂趣,只能有責任,責任、責任!」
  「對,對!只能有責任,但撇下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在外面應付客人是不負責的行徑,你必須出去才能給弟妹和客人一個交代。」芷芽想通後下了床,來到門前時,她的信念卻又動搖了。她轉過身告訴自己必須換衣服,對,這樣才有借口解釋自己的失態,管周莊信不信,如果屆時出去他人已走的話,那再好不過了!
  芷芽脫下方雪晴指定的上班服,套上泛白的牛仔褲和套頭毛,一邊打著辮子!一邊附耳探聽外面的動靜,心下企望周莊的離去。
  當她鼓足勇氣推門往客廳一探後,卻又失望不已:眼下除了兩個小頭顱外,不見第三個人影,這讓芷芽跨出了房間,緊張地問道:「走了?」
  兩個頭顱從籐椅背上轉了過來,搖頭往盥洗室一比。芷芽頓時鬆了口氣,一秒後,她猛然糾正自己沒理由鬆口氣的。
  她緊握的指頭掐著毛衣袖子不放,來到被弟妹佔據的大籐椅,一屁股地往他們中間坐下。芷薇和少鴻像躲虎姑婆似地,倏地自動往椅子兩端挪去。
  芷芽將眼鏡往眉心一推,問:「倒茶了?」
  芷薇點頭,伸出食指比了茶几上的杯子和茶壺,不敢隨便開口。芷芽瞄到桌上那包可口奶滋後,舒緩了一口氣。這時一陣隱約的沖水聲從浴室那頭傳出,芷芽正襟危坐,以眼直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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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47:27 |只看該作者
 不到片刻,穩健的腳步聲從她右後方響起,最後了雙長腿在她正對面打住,等到來客的尊臂一落在椅墊上,坐在大籐椅左側的芷薇馬上拔腿而起,宣稱:「姊,我明天有段考,得進去溫書了。"說完,不容芷薇反駁,便轉向周莊,"周大哥晚安。」
  「我也是!"少鴻像蚱蜢般猛地一跳,也匆匆對大姊說了句晚安,後靈機一動,轉頭對周莊露了一臉赤誠的微笑,補上一句:「真的很高興認識你,周大哥,也真的很歡迎你來,要不是我剛才真的惹大姊生氣,她不會不理你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少鴻每提到"真的"兩個字就忍不住加重語氣,恨不能像個樣,能在句子上畫線加重對方的印象;他雖出於好意,但這樣真的真的半天,不但沒緩和氣氛,反而讓大家變得尷尬無比,尤其是對厚道的芷芽來說,真的恨不得能在地板上挖出一個窟窿將自己活埋。
  所幸,芷薇眼尖地瞄到大姊倉皇失措的模樣,手一抬往弟弟的腦袋拍去,念道:「行啦!沒人不信你,該進去了啦!"然後對姊姊及周莊解釋,"我們不陪你們了。」
  周莊兩眼閃著幽默的光芒,坦然地跟他們道晚安。芷芽則是手抵著下巴,歪著頸子回頭注視弟妹進房,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縫間,才強迫自己正視周莊。她雙手掌著大腿,不自然地衝他一笑,不等他的反應兀自垂下眼,靜坐原處。
  彷彿在比耐力,兩人遲不開口,最後芷芽恍然記起這是她的家,她是主人,於是猛地抬頭,建議,
  「請喝茶。"接著就拿起陶壺要為他倒茶,可惜空空然的壺裡已沒半滴茶水了。
  她晃著茶壺起身,尷尬地解釋:「沒茶了,我進去沖。」
  周莊仰頭凝視全身繃得跟弦一樣緊的芷芽,莞然一笑,"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芷芽大鬆口氣,如獲免死金牌似地,捧著大陶壺疾邁迸廚房。
  周莊看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地笑了,他知道若不放她進廚房上幾分鐘的話,即使坐上一晚,他們還是聊不上三句話。
  其實他根本不渴,自他進門後,少鴻和芷薇便殷切地灌他茶喝,因為這是不諳成人應對的他們唯一能表示熱誠的方式。在他端茶喝的時候,他們會瞪著大眼好奇地打量他,等到他放下茶杯後,連珠炮似的問題就朝他的腦袋直轟而來。
  他尊姓大名?
  多大年紀?
  和他們的大姊是什麼關係?
  有沒有女朋友?
  周莊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從他們轉的眼眸裡讀出失望,不過他們沒因為他已有女朋友就拒倒茶水,反而開始自我介紹,道出名字、身份和就讀學校後,就將話題轉回芷芽的身上,拚命跟他誇耀自家姊姊堅忍、崇高的美德,並且拿出可口奶滋來招待他。
  他為此很感動,當然,不是因為能吃到那包可分類到古董級的可口奶滋而感動,而是為他們忍在眼角久久不下的淚,突然間,他心裡也開始為自己不能宣稱是他們姊姊的男朋友而抱歉不已,就為了這個莫名突增的情愫,他使對他們所倒的茶毫不推辭,也因此他得頻上洗手間。現在他只希望他們偉大、善良的姊姊別再灌他喝茶。
  芷芽是沒灌他茶,反倒捧著茶猛灌自己,她那對下垂的細肩荏弱得教人想上前給她倚靠。
  周莊兩手搭在椅子扶手,說:「你有一雙可愛的弟、妹。"那充滿活力的自在模樣,讓他身下那張毫不起眼的單人籐椅看來像是國王的寶座。
  「謝謝。"芷芽仰盡第三杯茶,再為自己斟滿。她還是板著一張臉,放不開,不過比起初聞他進門的窘態是好太多了。
  周莊當然看出這點,所以主動引著話題,"我剛跟你弟妹們聊過,挺羨慕你們這樣相依為命的生活。」
  「喔,是嗎?"緊張讓芷芽哈笑出聲,"我倒不羨慕我自己。"自我調侃的語氣裡摻雜若干的苦味。
  周莊聞言雙眉俱揚,咀嚼她的意思。
  芷芽以袖子抹去唇邊的水漬,察覺自己不該跟他提這些,轉口解釋,、"對不起,我的意思是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用不著羨慕別人。」
  周莊將上身往前傾,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送至唇緣輕啜了一口,"話雖如此,但你不可能沒羨慕過別人有、而你沒有的東西吧。」
  「喔,當然有,且是常常。"芷芽鼻略皺扮了個鬼臉,將冷冰冰的雙足提到椅上換成舒適的坐姿,噘嘴補上一句:「不過我都找借口安慰自己,要自己知足常樂。」
  一綹髮絲從她鬆垮的油辮逃脫出來,散落在她美好的耳鬃間,讓她看來脆弱得不可思議,周莊必須強迫自已挪開眼。他潤了一下喉,問:「有用嗎?」
  芷芽抬手遮住半張臉,想了一下。"看事情而定了,有時挺有用的,有時根本於事無補,反而讓我愈想不開,因為沒人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什麼樣的既定事實?」
  芷芽不多想就坦率地道:「我是個乏善可陳的人,長相平凡又沒有絕頂的頭腦,不論做什麼,注定要慢人一步、矮人一截。」
  「你認為自己乏善可陳、平凡、不聰明?這我不同意。"他嚴厲地反駁她的話。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面試新職那天,你和總經理夫人在頂樓接待室討論我時,也說過類似話,我都聽到了。」
  周莊一楞,「我說了什麼?」
  「你跟你媽說,知子莫若母,你媽該知道你對我這種不起眼的小女生是完全免疫的。」
  「喔,你聽到那句話啦!"他聳一下肩,解釋,"我之所以跟我媽那樣說,也是出自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
  「你不會希望自己還沒上班就被人莫名其妙地開除吧!」
  芷芽聽完周莊牽強的解釋,馬上聯想到陳雅芳的際遇,她很想相信他這個少東冷酷無情的批評是真出於一番好意,可惜,她找不出他為何那麼做的道理了畢竟,他們只是同搭過一輛計程車而已,她會不會被開除,應該無關他痛癢才是,當然,牛角尖也就更不會往"十年修得同船渡"這個方向鑽了。
  「無論你相不相信,我還是得告訴你,我不同意你自憐自艾的說法,反倒覺得你最大的毛病是『後知後覺』。你的後知後覺讓你看不到自己的原貌,也看不清別人對你的好感。」
  她沒去多加揣摩他的意思,一味地附和,"你說得對極了,謝謝你告訴我,我還有這個壞毛病。」
  周莊無力了,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他對她有好感!他約她吃情人大餐,她當他們在參加美食展;他對她深情款款,脈脈無語,她視而不見;當然這點不能怪她,因為她多半時間是跟瞎子無異;他衝著她笑到牙酸嘴麻,她也沒半點感覺,她以為他牙齒白,是嗎?
  她該遭天譴的後知後覺害人實在不淺!周莊暗咒一句後,說:「對,壞到極點了!"他沒好氣地橫她一眼,按擦下性子問:「講了半天,我還是不清楚你究竟羨慕別人什麼?」
  「我羨慕有美麗外表的人,包括俊男與美女。」
  「為什麼?」
  芷芽近乎懊惱地解釋:「就是因為自己沒有,所以才會羨慕別人嘛!」
  「但總有一個確切潛在的原因在你腦子裡作祟吧?」
  芷芽想了一下,順手拿起身邊的抱枕抱在懷裡,
  '好吧!我覺得外表漂亮的人比較吃香。」
  「未必見得。"他嗤了聲。
  「但絕大多數是如此的!像你和陳秘書那樣的人總是能吸引他人的注意力,你們似乎總是佔上風的那一類。」
  聽她直言無諱地讚美自已,周莊不自覺地揚起眉,一臉受寵若驚,但口氣裡淨是嘲諷,"有嗎?我怎麼沒那種心有慼慼焉的感覺?」
  「那大概是因為你們總處於優勢,無法體會我們這些身處劣勢的人的感覺。」
  周莊大手往心口一摸,露出受傷的表情,"我突然有那種被你排擠的感覺,你這樣分類似乎有欠公允。」
  芷芽兩眼一轉,視線挪到抱枕上的褶邊,一面整理,一面消極地回道:「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
  周莊絕對舉雙手贊成!如果世事皆公平的話,她不可能那麼難搞定。他雙肘抵著微張的膝頭,傾過上半身,嘗試給她一點信心去認識她有那種潛在的魅力,如果他能的話,他會以大膽的行動當面讚美她魔鬼般的身材,但因為她是土豆芽,所以他不能,只好說:「莎士比亞曾這麼說:如果你能做天上的星星,就做天上的星星。"若不能的話呢,那就做山上的野火。」
  芷芽想著他的話,遲遲不答。於是周莊逕自接口,"如果還是做不成野火,那就做家中的一盞燈。也許家燈的確不比星星羅曼蒂克,卻溫暖可親多了。」
  芷芽停了好久,才說出自己的看法,"沒想到你還舉得出這麼深奧難懂的哲理。」
  「豆芽小姐,我念過書,好嗎?"他嘴角一彎,頗不是滋味地說:「看樣子你好像認為我是那種美則美矣、其實滿腦子泥漿的人。」
  「我沒這麼想啊!"芷芽眨著無辜的眼,強忍著噗嗤大笑的衝動,然後硬著頭皮否認自己那麼想過。其實,在今天以前,她是真的把英俊多金的他跟不用大、小腦的健美先生畫上等號。
  周莊懷疑地雙手跟她保證,"唉,你別那麼緊張嘛,即使真那麼想也無所謂。我又不能把你吊起來毒打一頓。」
  「你難道不生氣?"芷芽將抱枕堵在鼻息間,以便遮住漸往上揚的唇角。
  他好笑地說:「哪來那麼多氣好生啊?不過就是有那麼一點自尊心受損罷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芷芽摸摸鼻子,嘟噥道聲歉後,終於把擱在心頭的事攤了出來,"嗯……你不是嫌晚嗎?怎麼臨時又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想參觀府上的廁所。」
  「喔!"芷芽理解地點了頭。
  但他旋即以篤定的口氣推翻自己前面所說的話,"不過這借口很爛,真正教我上門按你家電鈴的原因是我想約你出去吃飯。」
  什麼都可能,就是要再約出去吃飯這點不可能!芷芽寧願相信他只是單純地要借廁所,「你確定嗎?」她小心謹慎的口氣好像不相信他長大腦、有判斷能力似的。
  既然已被她看得那麼智障了,周莊暫且抑住自己的尊嚴,決心追她到底,"百分之百確定。是禮拜四我得出公差,只得請你將就後天了,我瞭解你晚上沒空,所以我們改吃中飯,好嗎?你想去哪裡吃?」他簡潔地問,表面上是在徵求他的意思,實際上卻霸道得很因為他不打算給她第二條選擇。
  「可是我午休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我不也一樣?」周莊再次問:「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好吧!我想吃漢堡、薯條。」
  「好,我們就吃漢堡。薯條,先約好在南京東路和復興北路上的速食店見。」
  「為什麼要到那麼遠?附近有麥當勞呢!」
  「麥當勞不成,人太多了。」
  「溫蒂也可以啊,幾步路就到了?
  「更行不通,很多同事會到速食店用餐,我們吃飯的地方能離公司愈遠的話,對你愈是好。」
  「喔,"芷芽此時才想起方雪晴這個大問題,她曾跟芷芽說過,如果能不理周莊的話,她會叫總經理給芷芽加薪。芷芽寧願放棄加薪的機會,也不願拒絕周莊的好意,"好吧,那我就在南京東路口的炸雞店等你好了。」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後,周莊心上石頭落地,鬆了口氣便站起來,他走上前想給她一個晚安吻,但途中又改變了主意。一向在女人堆吃得開的他從不曾如此反覆無常過,更不可能會被"吻"與"不吻"這個簡單的問題給考倒。當然,周莊還是拒絕自己對眼前的女人一見鍾情,但他心裡清楚,每見她一次面,他使期待下一次。
  終究他沒吻,只丟了一句,"後天見。"腳跟一轉就往陽台走去。
  芷芽忙從椅子上跳起來,送他出門,然後楞站在陽台上看著他跳進車裡,發動轟隆隆的引擎離去。
  驀然,芷薇的聲音傳到了陽台,"姊,周大哥走了?」
  「剛走沒多久。"芷芽應了一何後,跨進客廳將鋁門窗鎖上,轉身面對妹妹,還有突然冒出的少鴻。
  「他來幹麼?」芷薇又問。
  「借廁所。"芷芽冷淡地道。
  「還有約你出去吃中飯。"少鴻地說,看來我們用茶點賄賂他是對的。」
  芷芽板起了臉,"你們怎麼可以偷聽,真不乖。」
  「是門板太薄了嘛,對不對,二姊?」
  芷薇點頭,不安地看了姊一眼,然後說:「姊,其實我沒打算那麼早交男朋友的,只是人家好意送我禮物,我不忍心傷人家的心。」
  少鴻還是沒學乖,"二姊說謊,你根本是貪吃才捨不得把巧克力送還人家。」
  「管家公。你少多嘴行不行?」芷薇說著又要去彈弟弟的腦袋。
  少鴻將頭一側,做了一個鬼臉就往自己的臥室衝去,一邊大喊:「美麗的姊姊們,晚安!」
  兩姊妹異口同聲地回道:「記得要蓋被!"接著轉頭互望彼此,露出會心的一笑。
  「姊還在生我的氣嗎?」
  「哪來的那麼多氣好生啊!"芷芽學著周莊的語氣,灑脫地道:「行啦,想交男朋友去交吧,不過有個條件,不得荒廢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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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4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星期五!可愛的星期五!沒有陽光普照,只是另一個潮濕、灰雲遮頂的典型冬天。儘管天公如此不作美,在芷芽年輕雀躍的眼底,這個星斯五卻是最值得慶祝的,比任何偉人的生辰忌日郡來得重要.
  芷芽幾乎是打前晚起。就開始描繪自己與周莊午餐約會的:她吃飯想,走路想坐公車想,夢裡流口水也想,有時想過頭,得意忘形後,還會興奮手腳抽筋,撞公共電話,甚至於坐過站。至於上班嘛,那更是魂不守舍,小錯頻出!
  只因為芷芽的心頭甜滋滋,無論陳雅芳對她多麼頤指氣使,她皆一笑置之,她那種有聽沒有到、任你罵到「宜而爽」甘願模洋,差點把陳雅芳惹得氣絕。偏偏伸手難打笑臉入,見芷芽臉上浮現的兩朵酒渦,陳雅芳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抑天尖叫的衝動,自認倒楣。
  「真不曉得你今天怎麼搞的,幹麼老衝著我笑!好險總經理今天不進公司,給他看到你這種心不在焉的樣子,包準對你的能力大打折扣——」
  陳雅芳嘴裡唸唸有辭,雙手忙著將芷芽所打錯的名片卡一張張撕掉,明亮的眼角睨到芷芽又要彎腰笑著賠罪時,不耐煩地以手蒙住眼,求道:「行了,我瞭解,你不用再抱歉,我就當你今天早上生病。"說著揮著塗著寇彤的手要趕她走,"快十二點了,你暫且收工吧,看是出去透氣、壓馬路都行,只要回來時記得帶根筋就好,還有,別再對我傻笑!」
  芷芽也真絕,一聽到陳雅芳強硬的建議,當下"寡廉鮮恥"地聽從對方,拎起那件老氣橫秋的外套走出秘書室,任由緊關的大門將陳雅芳、響脆的打字聲以及乍響的電話鎖了起來。
  心情愉快的芷芽和在不同層樓的同事們一起搭著電梯抵達一樓,光可鑒人的兩扇金屬門往旁一開,她便從人群中脫穎而出。推動借大的旋轉門跨出大樓。走了幾來步,一道冷風撲面,教芷芽打了一個寒顫,於是她停下腳步將外套穿上,不顧他人的目光,對著水銀牆左搖右異地顧影自憐一番,拔下頭上的髮夾,搖著一頭長髮對著牆鏡裡的人神秘微笑,之後她將腳跟一轉,踏著節奏輕快的步伐,興致勃勃地向約會的地點前進。
  芷芽獨坐於喧騰的人群中,被炸雞、漢堡、奶昔、可口可樂給包圍住。一群人自大前方蜂湧而來,喧喧嚷嚷一陣子,一群人又哄堂退去。坐在右手邊的年輕媽媽因為娃娃淘氣,打翻奶背,氣得罵娃娃罵到哭天搶地;而左邊那對頭倚頭、心連心、兩嘴喝著同杯可樂的高中情侶,卻不受影響,繼續他們的"來電五十。」
  百無聊賴的芷芽將目光從人群挪回自己的奶茶看到杯中尚餘三分之一的飲料後,鬆口氣地舉杯吸了一小口,她提醒自己,在周莊沒到前,絕對不能將茶喝完,以免自己離座後,這個顯眼的位子被人佔去不打緊,怕的是周莊找不到她。
  想到遲未現身的周莊,她再次瞄了一眼手錶。一點了,上班族人潮明顯地退去,等到隔壁的少婦抱著氣嘟嘟的娃娃離開後,整個餐室就靜了下來,隱約中,只剩下高中情侶的輕聲細語,當然,芷芽先前"High"得不得了的心情也在無奈空候的情況下,一度一度地降了溫。
  正當此時,一個披著風衣的長影在垂著脖子的芷芽面前坐了下來,芷芽不多想便興奮地彈起頭,要對高大黝黑英俊的周莊笑。豈料,對方的確是高大黔黑,長相也稱得上英俊,但卻不是她所等待的人,她失望地收起了笑容。
  對方將公事包放在桌上,低頭和藹地詢問她:「我能借坐一下嗎?
  芷芽左顧右盼了一下,才點了頭,"你坐吧,我再一會兒就得走了。」
  「請放心,我沒惡意,只是想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芷芽咬著唇略有戒心地問。陌生人將手中的厚雜誌放到芷芽的面前,以薰和的口氣道:「送你。」
  芷芽歪著頭斜看了一下印著一位名模的放大照片的封皮後,方才瞭解他要送她的是專業美容雜誌,她不解地抬頭,扶著鏡框問道:「送我,為什麼?」
  他給她一個自信十足的笑容後,回答道:「干美容服務業這行的人,最看不慣容貌。氣質兼備的女人被無知所糟蹋。」
  芷芽不太確定他的話是不是"廣告花束",便老實地說:「先生若是想跟我推銷塑身兼賣保養品的話,我是愛莫能助,因為我花不起這種錢。」
  對方呵呵輕笑,"放心,你只要肯挪一點心思翻這本雜誌,就會美不勝收了。」
  這本雜誌那麼神嗎?只翻一下就美不勝收!豈不是比阿拉丁神燈還荒誕不經嗎?男子飄蕩著一襲風衣消失在階梯處。芷芽沒把陌生男子的話放在心上,但為了打發時間,還是翻開了雜誌,將目光鎖定在第一頁,橫架在臉上的鏡片由"起霧"的狀況漸漸惡化成"水蒸氣",足中過了十分鐘她才動手翻頁,這頁一翻,是直接跳到了封底。
  芷芽看不下去,因為她期待的人始終沒有現身,她不認為再耗坐下去會有結果,不過,她還是依約等了最後一次的五分鐘。
  自設的時限一到後,芷芽由白日夢中轉醒,她握著那本雜誌起身,自我解嘲,"也對,從沒聽說南瓜能在當午時變成馬車。」
  最後,芷芽在計程車上一路咬著南瓜派回公司上一進辦公室,陳雅芳只微微跟她點了個頭,便繼續幫她補鍋,一直到快下班時,才將手頭上的資料放到芷芽桌上,請她下班前將文件歸檔,最後補了一句,"你中午一跨出門。找你的電話就進來了。」
  芷芽吞了口口水,吃力地問:「是誰?」
  陳雅芳垂下彎翹的睫毛,交臂審查著芷芽的工作進度,回答道:「不知道,我問了,但對方沒報出大名,只說是你的『飯友』會再打進來,就把電話掛了。」
  「喔!芷芽輕應了一蘆,懷疑她會沒聽出周莊的聲音。
  「你挺趕時髦的嘛,我聽過筆友、電腦擇友,就是沒聽過『飯友』這名堂,他就是你今早無心上班的原因?
  芷芽對前輩微弱一笑後,不答話。陳雅芳連試兩次引芷芽開口說話失敗後,有點自討沒趣,不過還是倚老賣老地奉送她一句話,"你太嫩了。我不知道你靠什麼本事應徵上這個位子,不過你若還想在『遠業』這種大公司久混的話,最好學著隱藏自己的情緒,你高興時人家不見得和你同樂,但你若沮喪的話,想見你摔餃的人是一籮筐,數也數不清。」
  這時,芷芽巴不得自已是坐在接待室裡那個快樂無憂的接線生,那麼她就可以跟其他同年齡的女同事談天說地,而非面對雅芳小姐的訓誡。從這點蛛絲馬跡來推,眼晴長在頭頂上的陳雅芳會走,不單是被方雪晴捆一掌那麼簡單,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人緣不佳。
  當晚八點四十五分時,芷芽辦公桌上的電話乍響了起來,專注於一疊手稿的她忘了自己在秘密加班,不多想便拿起話筒。
  「芷芽!你在搞什麼把戲?
  芷芽一聽到那凶巴巴的聲調,回道:「怎麼了?天美。」
  「你幹麼跟人說你人在我這裡兼差?
  「什麼事?你公司裡的同事上我這裡來我你!我手下三個售貨小姐光是幫他找你這位子虛烏有的『兼差同事』就耗掉了大半個時辰,撇開其他荷包滿滿的女顧客在旁等到臉發青,最後搞得我店裡的生意大受影響。你這個做死黨的想絕交,拆人台子也不該是這種拆法!」
  芷芽馬上說:「對不起,天美,我現在馬上過去。」
  「不必!我跟他說你隨車挨著門市補貨去了。」
  「喔,那就好。」
  「好個屁!"天美一旦發起飆,是六親皆不認,"哪有人晚上補貨的?他說他逛一下後等你下班打卡。看你怎麼辦?"天美很氣,一來氣她不通風報信,二來氣她有"好消息"竟不跟好朋友分享,"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加班那麼見不得人嗎?還得用騙的?你張芷芽到底加的是哪門子的班?如果不是這條線路還正常,我不禁要懷疑你加的是何種班?
  「天美,對不起,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
  天美不客氣地接下她的解釋,冷言冷語道:「但你真的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不是不可告人,是我答應人家不對外說的嘛!天美,我知道你還在氣我不跟你明說……」
  「我哪敢氣喲,只氣自己錯翻眼皮看走了眼。你若當我是朋友,趕快從實招來!加班的事我且放你一馬,但一你非得告訴我來這裡找你的男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同事而已。
  「啊哈!同事會特地跑到你『兼差』的地方接你下班?」天美嗤了一聲,"你當我三歲孩子那麼好騙?
  芷芽藏不住郁卒,沉著說:「那是因為他中午放我鴿子。
  「他竟放你鴿子?「得到芷芽"嗯"的一聲後,天美變得格外的激動,對芷芽說話的口氣也轉了一百八十度,「太差勁了,人長得標緻,同事也不能這麼囂張吧,等他折回來,本姑娘不給他顏色瞧瞧就不叫吳天美!」
  芷芽知道好友是說到做到,忙要勸阻:「天美……
  「你放心,我一定會修理他的,啊!我老顧客來了,找時間再跟你聊,Bye!」
  「天美!等一下,我活還沒完……"芷芽的耳際馬上傳來一聲響脆的"喀啦",這就是天美一貫的激進作風,來匆匆,去匆匆,不把人逼到發"轟"不算瘋。
  芷芽不敢耽擱,忙收拾桌上的東西,該鎖的鎖,大包包一背、外套一拎,就往辦公室外衝去,她一心期望天美別為了她"兩肋插刀"而去得罪周莊,不單是因為他是"遠業"的小開,而是她在乎他的友誼。他中午放她鴿子這件事不容饒恕,但他的確試過要連絡她,雖說不怎麼積極,但有,總比沒的好。芷芽一路心焦地在行人間迂迴穿梭,因此不少被她的包包橫掃到的人對著她的背影怒目而視;平常當她橫過幽暗不明的巷口時,總是會被唐突竄出的轎車嚇到,現在輪她反嚇轎車司機,當然,橫衝直撞的她一下就不見人影,那些轎車司機也只能坐在位子上怒火中燒地詛咒她"瘋查某、不要命。」
  於是,頭遭這麼不怕死、不怕得罪旁人的芷芽終於在十分鐘內趕到了天美的高級內衣的專櫃前,她將包包往地上一放,脫下外套,大喘著氣問:「天美,他人呢?」
  天美驚訝地從計算機上抬頭,看到芷芽紅通通的臉頰時,詫異地問:「你用飛的嗎?」
  「他人呢?」
  天美往芷芽的身後一指,說:「不就在你身後的不遠處嘍。」
  芷芽轉頭往天美所指的方向探,沒看到穿著筆挺西裝的單身漢,只看到一個身著休閒裝的偉岸男子斜倚在名家設計師的服飾專櫃,與兩名站櫃小姐一起打量著一位身著銀花露肩小禮服的美女。等到美女甩著一頭在洗髮精廣告裡才有的烏溜溜的卷髮,興奮地調轉銀色三時高跟鞋,以光溜的白膀子勾住那個男人的脖子,當眾獻上一吻時,芷芽發出了一聲輕喘,捂嘴,回頭對著記帳的天美道:「這,天……天美!你看到了沒?這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如果我和那個女人易地而處的話,也會這麼做。一個吻抵一件上萬元的禮服,太划算啦!"天美的口氣是諷刺多邊羨慕的,她看到芷芽難以苟同的表情時,覷了她一眼,說:「芷芽,少古板了,你如果不以正常眼光來看這事的話,我懷疑你能和你的同事和平相處。」
  芷芽扶正了眼鏡,伸長脖子搖頭問:「你說什麼?我對這事的感覺是我的事,和我同事扯上了什麼關係?
  天美無奈她用筆桿頭搔了右耳,眼帶幾分關注地盯著好友,一直瞧到芷芽恍然大悟、斜眼往專櫃那頭的男人瞟去時,她才對著芷芽的後腦勺子開問:「我以為你會認得出來。他不是你同事嗎?
  芷芽停了好兒秒才回過臉來,雙手攤放在櫃台上,勉強衝天美擠出一個憨笑,沒那麼熟的,也許我聽錯午餐的日子,不是今天,而是下個禮拜吧。」
  天美不想著芷芽故作堅強的樣子,因為她可憐得像個小孤女。天美低頭結算自己的帳,以平常的口氣道:「你不用費唇解釋,否則只會愈描愈黑;人家不想說,我吳天美也懶得聽……」
  芷芽失控地橫過櫃台抱住天美的身子,一頭抵在她的肩窩上。
  天美就這麼讓好友抱著,她知道芷芽不願哭出來,但需要藉一個人的肩膀靠一下。以往唸書時她很樂意扮演這個角色,但現在她希望真正能讓芷芽靠上一輩子的那個男人能夠快快出現。"快交個男朋友吧!」
  「沒人會要我的。"芷芽嘟噥道。
  天美在芷芽耳邊打著氣,"你上班的公司那麼大,只要你肯先放電,一定有的;當然,最好先刪掉帥哥型的玩家人物,這樣比較能增加自己的信心。其實你長的本來就不難看,年輕就是本錢這句話你沒聽過嗎?才二十而已,只要肯化妝、把美手美腿露出來,還怕沒人要?
  芷芽聽了,抽身離開天美的肩頭,不太確定地問了她一句,"真的嗎?
  「當然!你眼前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鐵證。"天美對芷芽是信心十足,忽然,她臉上的安慰變成了戒備神態,"芷芽,你同事挽著那個女人過來了。」
  芷芽在原地傻了好兒秒才轉過身子,這時周莊和那名女子已走到她面前了,她見周莊對她和藹一笑,問:「你補貨回來了?
  「嗯?"芷芽一臉茫然,不知要說什麼,天美用筆頭在她背後用力一戳,才教她倏地打直身子,點著頭連說了三個"對"。
  「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妹妹周頻,今天剛從瑞士回國。"他看著芷芽將一雙小鹿的眼轉到緊摟著自己手臂的妹妹後,低頭對著妹妹道:「丫頭,這位是張小姐。」
  「張姊好,很高興認識你!"周頻甜甜地對芷芽一笑後,鬆開了哥哥的手臂,上前兩步將芷芽一抱後,在她兩頰間猛親一遍,然後劈迪啪啦地解釋,"抱歉,都是我糊塗,錯報了回國的日子,再加上今晨班機誤點,才害我哥趕不回台北來見你。你沒等很久吧?如果有的話。都是我的錯,你可別怪我哥,怪我好了,反正我已經被大罵到臭頭了。」
  芷芽捂著被親過的臉頰,搖著頭說:「還好。」
  她的模樣讓周莊篤定卻不失禮貌地截斷了妹妹即將到口的話,"丫頭,你該去會你其他的朋友吧。他們不是在等你嗎?」
  周頻無辜地轉身對著哥哥說:「現在就要我走了?」
  周莊臉上還是帶笑,不過瞇起的眼底已透露出一絲不悅。
  周頻見狀扭頭對芷芽道:「剛才他還硬要人家來跟你解釋,現在目的一達成,就嫌我礙眼了。」
  「周頻……"周莊低沉地喊著妹妹的名字。
  「所以我沒法跟你多聊,等下次有機會咱們再聚,張姊再見。"說完,她轉身對她哥伸了一下舌,拎著一袋衣物便走了。
  周頻一走,週遭的氣氛就靜了下來。周莊抱歉地說:「希望你沒被周頻直來直往的洋派作風嚇到,她說了一長串只是想表示她想跟你見面。」
  「我知道。」
  周莊盯著她看,"你下班了嗎?
  「嗯,我……"芷芽不太確定地回頭望了天美一眼,希望天美能幫她拒絕。豈料天美玉手一揮,馬上拒絕了她的請求,"走,走,走!你下班了,要走趕快,等下一塞起車來,哪兒也去不成。"說著,還將芷芽攤在櫃上的大衣往前一遞。
  周莊先芷芽一步接過那件大衣,對天美說了句"謝謝",轉身扶著猶豫的芷芽往電扶梯的方向走去。半個小時後,周莊在芷芽的公寓前熄了引擎,他一路上沒有說話,車裡倒也不靜,因為充盈著莫札特的月光奏鳴曲。
  本靜坐傾聽的芷芽在車停穩後,馬上說:「我要上去了。」
  「等一下!"他很快地握住了芷芽的手,"我們得先談談。」
  「我已經瞭解你不是故意要失約。"芷芽的口氣雖然柔和,但沒打算要妥協。
  是針對他嗎?不是的,是對她自己,因為她已經不打算再編白日夢了,雖然她最後已知道周頻和他只是兄妹關係,但在百貨公司裡獻吻的那一幕,真的把她給搖撼醒了。她心裡清楚,就算不是妹妹,也會有其他的女人,若不是勤於練習的話很少男人會那麼習慣陪女人逛街。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周莊不肯放,反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古銅的帥氣臉孔往她的湊近,以一種壓抑的音調道:「但你似乎不大瞭解我心裡有多在乎這一次的失約。」
  芷芽略拂開額上的髮絲後,聳肩道:「抱歉,我看不出來……」
  她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影就遮住了她的面孔,一等她抬頭探究竟時,雙唇就被堵住了,他先是激烈地含住她,熾熱滑溜的舌尖在她唇瓣間遊走,最後強迫性它地撬開她的齒縫,不顧一切地探了進去。多深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快窒息了,芷芽雙手無力地撐著椅墊想支住自己近乎融化的身子,這時周莊似乎感到她的無助,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前傾,將她推推進椅背裡,以極霸道卻溫柔無比的方式吻得她忘其所以。
  眼鏡什麼時候被摘掉的?她不知道;藍色毛衣下的胸扣何時被解開的?她直覺得親近他、聞他身上煙草與古龍水混雜的味道、感覺他的體熱,以及傾其所能地索取他的吻。
  周莊的吻散落在她的五官、髮絲與頸項之間,但最終一定都會回到她的唇上,她從來不知道吻可以這麼地銷魂,令她忘卻自己,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反射鏡裡看到一個黑色的圓影罩在雪白之上,她舔了乾渴的唇,又想念他的唇。又努力想看清反射鏡的影像。芷芽全身因一種不熟悉的感覺而發疼,她聽他喃喃念著自已的名宇,在親吻她潮熱的肌膚。讓她抖顫了一下,也讓她從飽和的熱氣中退了溫。
  現在她已清楚地感覺到他舌尖所在的位置,這讓她乍醒過來,當下將他推開,以雙奪環住自已的胸部,睜大眼盯著他模糊的臉孔瞧。她不知道周莊生氣還是懊惱,只聽到他連咒好幾句,接著重喟一聲,往她靠近。
  「別……芷芽懇求道。
  「我不會對你亂來,只想幫你穿戴好。"芷芽聽他這麼一提才低頭看見自己幾乎半裸的窘態,她急忙將緊身毛衣拉下遮住胸部,吃力地提起裙頭扣住,四下探著,"我的眼鏡……」
  周莊從她椅下挖出了眼鏡幫她戴上,然後梗著喉嚨說:「別動,有件事非得搞定不可,否則的後果將是不堪設想。"他說完把她的身子拉近自己,長臂一伸,從她光滑的背脊處往上探進她毛衣,將她的胸帶扣上,然後為她拉上裙後的拉練,這期間芷芽根本連換氣都不敢。
  她好久才能說出一句話,"我要上去了。」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我送你上去。"周莊篤定地說完,跳下了車,走到另一側為她開門,然後跟在她身後走進公寓裡。在離家門前最後一段階梯的轉口處,芷芽突然轉過身,小聲地對周莊道:「我……抱歉,我不習慣……
  「我瞭解,你還年輕,上去吧!"周莊低沉著聲音,有點無奈地催促道。
  花芽還是停在原地不肯動,鼓足了勇氣說:「我不介意你吻我,事實上,我喜歡你的吻,只是……
  「我知道,上去吧!"他依舊是那一句。
  芷芽猛搖頭,決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只是……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我會克服自巳。
  周莊整個人為之一楞,他臉上的嚴肅撒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柔,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抬手拂開她臉上的髮絲,想紓解的緊張。「沒那麼嚴重,只要讓我抱你一下就好。你願意讓我抱一下嗎?
  周莊毫不遲疑地將她環進胸膛,緊緊將她的背擁在手裡,希望這麼做能滿足自己對她的渴望,但才將她溫熱的身子摟進懷,他馬上意識到此舉是不智的,甚至更危險,他陡然鬆手將她推開。
  芷芽受力一震,整個背貼在牆上的,她驚駭莫名,倉皇無助的表情更甚過剛才在車裡的模樣。
  「對不起,我為自己的行為作嘔。"他想上前安慰她,卻不敢再冒碰她的危險,於是將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裡,敬而遠之地退一步,冷漠地說:「你還是上去吧,我在這裡看你進門。」
  芷芽眼裡摻雜著受傷、羞愧與不解,複雜卻又那麼容易教人看穿,她抖著身子,一頭奔上了階梯,顫著雙手取出鑰匙圈,連試了三次才對準了鎖孔。她沒有側頭瞟他一眼,扭開鎖頭後直接推門跨進了家門。周莊雙腿跨開與肩齊寬,翹首等待那砰然乍響的摔門聲。出人意料的是,她僅將門輕輕地推送回去,再輕手輕腳地反鎖上門;這讓周莊瞭解,她跟他生命中的動輒嬌嗔、砸東搗西的女人是多麼地與眾不同。
  芷芽花了一個週末才把整件事想清楚,但清楚跟通透是差了一大截。同一時間,她接到了周莊傳來的紙條,請她傍晚挪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在'霧都'見面,芷芽沒去。連著兩日他重複同樣的動作,芷芽仍舊是相應不理。到了週四,他就沒叫人傳紙條上來了,芷芽崩了好兒日的弦終於鬆了,沒想到卻被一重又一重的失落包圍。以至於這周過得很不愜意,假日時,無色彩的日子。
  別人患的是星期一症候群,她張芷芽染上的是天天症候群。二十歲,別人過得像風和日麗的春天,而她卻過得殘冬,難道就再也沒有法子能讓她快樂起來嗎?
  唉!也許是該聽聽天美的話的時候了。下定決心後,又拖了四、五來日,一個衝動,芷芽趿著拖鞋跑到街角的理容院燙頭髮,她想燙成周頻的形樣但因為拙於解釋,只好任藝高膽更大的小姐擺佈。
  燙出來的第一晚,她覺得自己是美得冒泡,結果一覺醒來攬鏡自照後,泡影破滅!只因她不諳整理一頭蛇發,所以早飯也不煮、便當也不帶,兩百塊往桌上一放,讓人一刀除去了三千煩惱絲,這才敢踏進"遠業。」
  沒想到,公司大門深鎖,值班警衛告訴她,今天是"行憲紀念日!回家嗎?不,既來之則安之,一個無聊的人在這種非常時期往往能將無聊的定義註釋到完美。
  首先,芷芽從超商買來三份報紙及一份時報週刊,跑到速食店裡,嚼著薯條將每條花邊"星"聞,一一瀏覽完畢,才去看早場電影,散場後逛了一下櫥窗,替芷薇挑了一個蝴蝶發圈、幫少鴻挑了一件運動衫,再吃一碗丁香熱豆花和一盤炒麵後,便打著飽嗝去找天美,因為她知道天美絕對會感激她的出現。
  芷芽在五點半時回到家,一進陽台鞋還來不及脫,芷薇和少鴻便將鋁門一拉,探出頭追問:「姊!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去天美那裡幫忙啊。"芷芽將鞋放到鞋架上,轉身踏進屋內。
  這時芷薇才叫了一聲。"姊!你剪頭髮了!怎麼剪那麼短,像個小男生。」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短,才有女強人的氣派。你不懂就免開尊口。來,來。來,看我替你們帶了什麼回來……"芷芽這時才瞄到籐椅上的禮盒,好奇地探頭問:「那是什麼?」
  少鴻興奮地說:「是周大哥送來的,他下午三點到,足足坐了兩個鐘頭才走,他還送我金筆耶,是高仕的喔,對不對,二姊?
  「嗯!我的是一件大衣,很漂亮呢!我穿給你看。"芷薇說著從大盒裡抖出衣服往身上一披,雀躍地問:「好看,對不對?」
  芷芽沒理妹的問題,反問了一句:「我們跟他非親非故,他幹麼這麼多禮。」
  「不知道!不過大姊也有呢!"少鴻從一個紙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精類的小盒,遞了過去,"吶,在這裡。姊,趕快拆啊!或者,我幫你拆。少鴻見姊姊沒有出聲反對,當下就動手了,芷薇也一個勁地湊上前去。不一會兒,一陣驚歎不已的"哇"從弟妹大張的嘴裡逸了出來。
  「是翡翠別針呢!」少鴻說。
  芷薇以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腦袋,"少驢了,是髮夾,翡翠髮夾,還有碎鑽呢!哇,好漂亮,姊,我幫你夾上……"芷薇拈起髮夾往芷芽的頭髮比了過來,這時她才記起老姊已把長髮給剪了。
  芷芽一臉沉默,不悅地瞥了妹妹手上的髮飾後,說:「把東西統統都放回盒子裡,我明天帶到公司還人家。」
  「為什麼?"芷薇訝然問道:「只因為姊剪了頭髮就不喜歡這個髮飾了嗎?這東西很特別呢,周大哥一定費了好多心思才買到的!
  芷芽叉起了腰,一臉權威地道:「別傻了,有錢還怕買不到東西嗎?再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送我們這些東西,下次我拿什麼還送人家?」
  「可是……是周大哥親口說要送我們的啊!我們起先也是跟他說不知道要回送什麼,你若不喜歡,大可把自己的禮物退回去,但我不認為你有權力要我們跟著你去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
  芷芽知道芷薇是據理力爭,但她聽不下去,她只覺得周莊打算以散財的方式令到她們姊妹起爭執。"既然這樣的話,隨你們便。"芷芽把自己買來送弟妹的禮物丟在椅墊上後,就進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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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50: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正點半一過,芷芽拎了一隻大袋,走進嘈雜煙塵瀰漫的"霧都"。"霧都"這名是其來有自。因為此店的顧客群以癮君子居多,不論男女,皆是煙不離手,搞得這屋子塵煙瀰漫,幾乎終年不曾散過。
  芷芽四下環顧,睨到了坐在底端、側頭含煙閱報的周莊,馬上穿越過聚在吧台前的人群來到他桌前,然後將紙袋往厚報紙上一放,有點忐忑又有點情怯地在他對面坐下。
  周莊慢掀起眼皮打量芷芽,將含在嘴角那截新燃的煙改架在煙灰的缸的凹槽裡,然後將報紙往旁一擱,環抱雙臂,嘲弄地問:「你這麼一刀喀擦下去。是在跟我抗議,還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過不去?」
  「都不是,找是因為燙了頭髮不會整理,所以才想留短髮,湊巧挑了昨天'早上'去剪,"芷芽特別強調時間,以免他誤會,"所以你送的這副髮夾就派不上用場了」
  周莊將肩一聳,仍是一派不在乎的樣子,"既然如此何必多走這一趟?你就近找個垃圾筒用力一擲不是比砸回我臉上要來得痛快多,還是豆芽小姐生來就有這樣的僻好,喜歡欣賞男人。」
  「我是要請你別再送我弟弟、妹妹東西……"芷芽才剛開口,就被他陰陽怪氣的表情給堵住了口。
  「憑什麼?"他回問她一甸,"就憑你虛長他們幾歲,便有權力替他們否定掉一切不合乎你假道學標準的人、事、物?
  芷芽不想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固執地說:「誰知道你心藏何種居心?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慢聲道:「我只有一種居心,想追他們的姊姊,自然而然想討好他們,這樣做也有錯嗎?
  芷芽撇開眼,不願正視他,半晌才緊著喉嚨說:‥有,你錯在沒找對人玩弄。"話畢,她倏地起身往門那頭疾走而去。
  「沒找對人玩弄!你這是……"周莊被芷芽的話震住,慢了半拍才提起桌上的袋子,走到吧台結帳。
  一路上,周莊不停地詛咒著,"該死!該死的豆芽!"他只花了五瓦分鐘便趕上了她,過程既不奔放也不浪漫,只因為老天成全,一連安排兩次紅燈。把素來遵守交通規則的她拖延在十字路口處。周莊不客氣地扳住了她的左肘,強迫性地牽著她走。
  「別這樣,請放開我。"芷芽一邊走,一邊要甩掉他的手。
  他對她的請求充耳不聞,依然故我。甚至大膽地將乎放在她的右腰上,摟著她前進。
  芷芽被他這罕見地親密動作嚇了一大跳,差點跌在斑馬線上,等到他們站在對街的人行道時,她才忿然地舉起大包包想他身上摔去,但終究她做不來,只能氣道:「你……怎麼當街吃人豆腐?
  「吃人豆腐!」周莊裝出一臉驚奇,"這倒奇了,真正跟我『玩』過的人,怎麼從沒跟我抗議過這一點?
  「她們是她們,我是我,你別把我和你朋友混為一談!"芷芽忍不住當街對他吼。
  「我從未將你和別的女人混為一談!"他將大手一攤,跟在她後面說:「是你自己缺乏信心。」
  芷芽一聽,腳一煞,回頭仰著鼻孔、用眼鏡瞪他道:「我有信心得很,我是對你沒信心,你無聊時找我,有事時就把我往旁一擱,我如果是支你薪水的傭人,被你呼來喚去也就算了,但我不是!老派人傳紙條'召見'我,你當我是什麼?
  「當你是秘密情人在追。」
  芷芽聞言愣了一下,半晌才"哈!"了一聲,"騙鬼!
  周莊寬肩下垂、仰天咒了一句,然後齜牙咧嘴地對她說:「張芷芽,你聽好!如果真那麼卑劣想玩你,早兒個禮拜前就可以對你'下手'了,雪莉酒裡下安眠藥,你怎麼死都不知道:另外,如果我不私下追你,你早在幾個禮拜前就會被我媽'支解',你依然會是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我話說得很白,你不解嗎?池停了一下。馬上道:「不。你不瞭解!你以為我周莊仗著一點家產、成天沒事幹,專門追著馬子釣?你以為我是那種今天把女人帶上床,明天就把女人踢下床的花花公子?你以為我那天在你家樓梯口把你推開是在'玩'你?如果你真的認定以上皆是的話,Say yes!我不纏你。」
  芷芽眨著沾了水珠的眼簾,審視他鼻孔翕張的怒容,驀然垂下頸子,喃道:「既然不想耍我,為什麼卻又像躲瘟疫似地把我推開?
  繞了一大圈,這才是癥結所在。周莊鬆了口氣,"你還年輕,根本搞不清狀況,我不希望咱們只因一時衝動、事後又反悔,畢竟,我希望你在『遠業』久待,關係弄砸了不好,」
  「就這樣?你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她的後一句褒獎他不敢當,周莊謹慎地附和前一句問話,"就這樣。」
  行事灑脫的周莊一向怕麻煩,若能快速、漂亮地把事情擺平,絕不會自掌嘴巴再扯一堆爛污出來攪和,但是,他心裡卻清楚不只這樣。那晚的"失控"並非頭一遭,畢竟他生來就不姓柳,思想沒那般食古不化,乾柴遇上烈火,物理實驗證明,只要非真空狀態,沒有不燃的道理。不過若是將這種大都會男歡女愛的模式硬套在這個土豆芽身上的話,他就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一個以踐踏草皮為樂的「原始摩登人",面目可憎得很!
  他願意用任何方式跟她表達歉意,惟獨跟她承認這一點;那晚他若沒推開他的話,他絕對無法控制住自已對她的情慾……是不是真給她說中?他不想乘人之危?哈,貓不偷腥才怪,他簡直想得要死!他之所以沒付諸行動,全是因為他想跟她調情,把她撩撥到熟透後,再一口一口地把她吃進去。想到這裡,周莊楞然地看著芷芽令人"垂涎欲滴"的臉龐從懊惱霎轉成崇拜,而他的則是從覷覦轉成懊惱。
  「我瞭解你不是故意推我了."她仰頭小聲地說,微帶乞求的意味,"請你……別生氣。」
  他不假思索地將大手放在她的頸背,蠻狠地道:「那陪我上賓館……」
  周莊,你齷齪!一句不知打哪兒冒出的譴責在他耳際響起,教他重咳一聲,改口說:「不,我是指餐館。」
  芷芽本也是一臉疑惑,不過在他自動修正話語後,便認定是自己聽錯了,畢竟她自己也常把餐館說成賓館,卻沒想到周莊也有這種毛病。
  她一臉釋懷更兼遺憾地說:「喔,今天不行,我只剩下……"她瞥了眼手錶,抬頭繼續道:「三十分鐘,就得回公司上班了。」
  「回公司上班?"周莊的濃眉揪成一團,好像把她當成怪物看。
  「嗯……"芷芽心虛地低下頭,以鞋尖踢了紅磚道上的小石子,然後以眼角睨著他,說:「百貨公司,記得嗎?
  「你難道不能請個假?
  「我上次已請過一次假了!」芷芽一手揪著胸前的外套。
  「可是你上次不是為了'我'請假的。"這句欠考慮的話一出口,連周莊自己也訝然不已,他難得這麼纏人的,今天卻黏得麥芽糖一般。
  「可是,這真的教我很為難……」
  他苦笑,善解人意地聳了肩,卻以失望無比的口吻說:「既然覺得為難就算了,你走吧!"周莊這一招通常有"起死還陽"之效,他篤定芷芽會改變主意為他去請假。
  可惜,木訥的芷芽不能分辨愛情遊戲的真假,也就無法揣透他這飄忽一招的用意。她只知道他要她走。"再見!"她轉身就邁開大步。
  周莊當機立斷地揪住她的包包,把她拉轉了回來,語帶笑意地輕問:「你要去哪裡?
  「去上班啊!"芷芽理直氣壯地道。
  他呵呵一笑,春風得意。至於他在得意什麼,她一點也不清楚。
  「別傻了,我跟你鬧著玩,你反倒鬧起彆扭了。"他輕斥,口裡有憐惜。
  「我是說真的,我沒時間跟你上餐館,我真的要回去上班!"芷芽說伸長手臂往肩後指去。
  周莊戲謔地挑起眉,以眼角睨她,反問她一句,"小姐,百貨公司在那頭?
  她當下咋舌,手指往反向拐去,"不,那頭。謝謝你提醒我。"她只好硬著頭皮往百貨公司那個方向撞去,心下打算,等走到街口時,再從後面的小巷回"遠業"。
  周莊這時才相信她不是在玩"口是心非"那一套!長腳一跨,追上了她,脫口建議。"我陪你一段路。」
  芷芽聞言心上起栗,腳猛地一煞,劈頭就是一句,"不行!」
  周莊將超過她一截的身子拉下問來,旋身驚奇地瞪著她,"為什麼不行?」
  芷芽拳頭緊縮,"嗯……因為你會害我賣不成內衣。」
  「我只說要陪你走到那兒,又沒說要'纏'你一整晚。"這女該真奇怪,他完全搞不透她在想什麼。
  「求求你不用這麼多禮,這條路又寬又直,沒坑沒洞,很安全,實在不用人陪。"芷芽撐開雙手想請求他的諒解,但一碰上他的西裝領又馬上縮了回去。
  他眼神遽黯,悵然問道:「你這麼討厭我?」
  「不!"芷芽劇烈地搖頭手,急著想解釋,但一時口拙,張嘴吐的除了"不"字外,還是一個"不"!」
  周莊吁了口氣,但他更不解了,"那你為什麼露出一臉想把我用得遠遠的樣子?」
  她的確是啊!但這點坦白不得的。"我只是不想麻煩你。」
  「我跟你保證,只送你到大門口。"周莊話一說完,決定傚法蒼蠅精神,努力不懈地死纏爛打到底,他一派自然地將手搭在她肩上,摟著她往前走。"明天晚餐你打算吃什麼?」
  「便當。」
  「不.你誤會了。"他眼皮一翻,用力咳了一下,"也許我該問得清楚一點,我是問你明天可不可跟我一起用晚餐。」
  打那晚起,芷芽便戒了帶便當的習慣。中午她在公司裡的附設餐廳搭伙.晚上則是利用那短短的一個小時,和周莊窩在"霧都"裡吃飯,時間一到,她便起身離座,周莊則繼續留在原處閱報,沒再堅持送她一程。為了省去不必要的困擾。他們約好不打電話或傳字條,如果二十分鐘內誰沒現身,就是表示方臨時有事,到的那個人可留、可不留,等隔天對方出現時再解釋。
  芷芽幾乎沒有臨時有事過,反而周莊,一個禮拜總有一天有事,偶爾也會連個兩、三天缺席。理由不外乎家庭聚餐、公司應酬等,起初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後來因為他嫌煩,而她嫌時間不多,彼此心神領會後。自動省了這道囉哩叭唆的前奏。
  他們算是情人嗎?
  芷芽不確定,因為他們的晚餐約會已持續了一個半月,他卻從來沒有在週末時約她出去,說是飯友倒實在些。他們聊天的話題是天南地北,從家人、朋友、雜誌、運動、芷芽的求職經過、求學經過、甚至到國內外大事都聊上口,也因此她知道他家的複雜情況。
  原來,總經理周原年輕時窮,但才華洋溢,和貌美、經營家產的女強人方雪晴相戀進而走入禮堂,婚後一年兒子出世,他的寫作生涯似乎也一帆風順起來,但是夫妻之間關係曾一度破裂。加上方雪晴多疑、無理、專橫的個性讓一向渴望精神支持的周原終於出走,從別的女人那裡尋求慰藉。
  八年前的一個夏天,方雪晴忽得急性惱炎,差點病故,周原的人生也因這次疾來的事件而起了劇大的變化,他放棄了寫作、離開第三者,每日往返於醫院與、"遠業"之間,一年後才盼得她出院。
  方雪晴的身體是恢復了,但因腦部受過病毒的侵襲,記憶力減弱,工作效率大受影響,也因此,整個"遠業"的重心遂轉落到周原的身上。
  儘管方雪晴對往事已模糊,但奇怪的是,先生有過外遇的事實卻記得一清二楚,從此她無法忍受皺紋的存在,得天天上美容院做美容,家裡到處擺鏡子以確定自已完美無暇、青春永駐,同時把對丈夫的感情和依托一併移轉到二十歲的兒子身上。
  這在於喜好自由的周莊來說是個沉重的負荷,但他很容忍,因為他知道母親又病了,這回無傷肉體,是心,是靈魂。他愛母親,但同情卻佔了大部分,他無法為了討好母親而去放棄擁有自己的人生,所以當他二十二歲時與第三任女友之間的感情又因母親從中阻撓而告吹後,便信了白色謊言主義儘管證據確鑿,對於母親的盤問,他是一概否認到底。
  聽了他家的情況,芷芽為他難過,眼淚都掉出來了,
  周莊衝她的厚眼鏡吐出一口煙圈,然後以趣味十足的口氣調侃她,"這世上可哭的事太多了,你犯不著為了我家的事而難過。倒是你,雙親早死,一個小孤女,又得照顧弟妹,又得養家活口,竟倒霉地碰上我們這個姓周的麻煩家族,哇,我不替你哭一哭似乎有點鐵石心腸了,他從水杯裡撈了幾滴水沾上眼睫毛,裝出悲慟不已的模樣,拉起她的襯衫袖抹掉水滴,便順理成
  章地牽著她的手不放了。
  芷芽破涕為笑,繼續道:「可是你和你父親似乎一點也不親。」
  周莊引導她的手在自己泛著青髭的下巴邊緣來回摩挲,似有若無地親了一下便鬆開她,改拿起餐具試了一口食物,忽地抱怨了一句。"又是用加過工低鈉鹽?我就不懂,這這煙槍店早已不在乎人死於肺癌,為什麼還窮擔心上門的顧客攝取過多的鹽巴,死於高血壓?
  他習慣性地晃著不苟同的腦袋,依照往例地拿起桌上的鹽巴罐。
  芷芽看著他將細白的鹽巴灑在他的義大利寬面上,耐心地等著他的答案。
  「這樣好多了,缺了鹽的飯哪配叫佳餚?說完他的理名言後,他言歸正傳地問芷芽,"你覺得我跟我父親不親?這個觀察倒有趣。」
  「你曾因為你父親的外遇而恨過他嗎?
  「起初是有點疑惑,但瞭解來龍去脈後也就釋懷了。我若與他易地而處的話,不見得會做得比他漂亮。」
  「你是說你也有可能會向外發展。」
  一抹邪氣的笑在周莊嘴用處泛起,"不是可能,是一定會。」
  「那你將來若結婚的話……」
  「我沒結婚的打算。"他隨口提起的態度是那麼地漫不經心。但仍教芷芽微微一怔,"你不打算結婚?難道你不要個小孩傳宗接代嗎?我以為……以為每個男人……」
  周莊單手撐著下巴,戲謔地看著她驚惶的模樣。"你以為!你以為怎樣?小豆芽,談這個話題,你還嫌嫩了點!不過,如果你擔心我不能傳宗接代的話,我倒不反對示範給你看。」
  芷芽縮脖子,狐疑地瞪著一臉安然自得的他,"你在開我玩笑吧?」
  「我很認真。」
  「你是指要示範傳宗接代給我看?"芷芽的嗓門不覺提高八度。
  周莊被她尖銳的音頻一震,忙以食指堵住耳朵,"唉,別緊張好嗎?我指的是不用結婚也能傳宗接代那件事。」
  「喔!"芷芽啞口,整個臉紅燙了起來。
  「你,笨得可愛!"他不禁要問:「你究竟是如何應徵上這個職位的?」
  話題一接觸到她的工作領域,芷芽馬上正襟危坐起來。看著周莊一臉好奇的模樣,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跟他坦白,"我也不太潛楚啊;人事室主任跟我說是因為我指上功夫了得。」
  「指上功夫了得?」
  「嗯……就是打字,"她十指放在桌上。示範給他看。
  「喔,那你的打字速度一定很快嘍!"周莊只應了這一句。懶洋洋的眼直盯著她瞧,沒再提出問題。芷芽也不希望他問,就靜靜地吃著飯。等到侍者收走餐盤。送來餐後熱飲時,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對了,我必須告訴你,我明天有事,不能來這裡。」
  「喔,你不提,我也差點忘了,我明天也是有事。"他將乳白的奶水倒進芷芽的咖啡裡,為她舀了三茶匙的糖,攬動一番後,心不在焉地問:「你打算跟誰出去?」
  「一個老同學,女的。"芷芽照實說。沒用大腦思考就問了,"那你呢?」
  周莊遲疑了幾秒,將銀匙放在桌上,隨口帶出一句,"也是一個女的,不過不是老同學。」
  「喔!原來如此。"她聽懂了,他是要跟美女出去約會!她好希望沒開口問那句話。
  他眉輕揚,問她一句,"你介意嗎?」
  「我?介意!怎麼會?"芷芽馬上強顏歡笑,"不,我當然不介意了。」
  事實上,她快哭出來了!正巧她被煙嗆到,淌在眼角的淚就比較沒那麼自欺欺人,不過她相信周莊已看出她在說反話,她只奇怪他為什麼多此一問?就算她承認她介意,他也不可能為她作變動。
  她一面咳嗽,一面扶正眼鏡,低頭看表,"啊!七點了,我該回去了。」
  「那我們就禮拜五見了。」
  如她所料,果然不可能!
  *****************************
  「可是……總經理,我今晚已事先跟同學約了。」
  「挪一下好嗎!今晚的年歡餐會挺重要的,我太太生病去不得.她希望你能代替她去赴宴、我太太似乎很欣賞你。」
  「可是……我一點社交經驗也沒有!」
  「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是如此的。經驗總是要慢慢累積起來,你這回不去,下回又不去,永遠不可能有長進,安心吧!我會在你旁邊指導你。還是你願意跟我太太談談。」
  芷芽躲方雪晴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自投羅網,地猛搖手,說:「不用了,我這就去打電話給我同學。喔,總經理,我這一身可以嗎?」
  周原扯了一下老花眼鏡,慈祥地對她笑了:「當然可以,只要你覺得穿得舒服,人家看了也會舒坦的。」
  六點半一過,芷芬搭乘周原的轎車來到一家知名的大飯店,周原將臂一拱,給了她鼓勵的微笑。芷芽將手伸進他拱起的臂彎,那種感覺很奇怪,她突然覺得周原不該是她的上司,而該是爸爸之類的人物。
  走入裝潢富麗、美食佳希砌排成條的宴客廳後,芷芽登時被這種熱鬧的氣氛給吸引住。
  途中,有很多人和周原打招呼,周原就以輕鬆的語氣把她介紹給對方,"這位就是我漂亮又能幹的秘書,張小姐。」
  對方一聽到周原的話,馬上慇勤地握住她的手,有的人搖三下,有時也有人握著一直到對話結束還不肯放,不過,大抵對她的態度都是謙恭有禮。
  「啊,久仰,久仰,總算見到張小姐了,沒想到張小姐長得和電話裡的聲音一樣甜,我是長揚公司的李建銘,你有印象?太榮幸了,常聽方董和周總提起你,有機會多來我們公司坐嘛,這麼有氣質,有沒有男朋友呢?喔,沒有!太好了,我們公司裡有多帥哥哩,條件都達'五子登科'的標準……趙總說什麼?現在是七登科啊,還得加上……那我真是落伍了……」
  一陣見了十來人,她被捧得有些飄然,狐假虎威的感覺竟是這麼樣!
  周原見她舒坦了些,徵詢她要不要他找人來陪她。
  芷芽啜了一口她的舊愛"雪莉」,笑著回道:「總經心,我現在不需要人陪了。你有事的話儘管去,我能應付的。」
  「學習力這麼快啊!我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她紅光滿面的輕鬆模樣讓周原滿意地點了頭,這才放心離去找友人攀談。
  芷芽喝完酒,及時將空酒杯放回被侍者撐著的托盤,旋身面對挑選食物。菜色精緻繁多得令人有無從下手的感覺,這時她身邊也擠來兩位穿著時氅的女人,湊近她的耳,說:「眼花繚亂,對不對?
  「嗯!不過我還是要先試試這塊大螃蟹。」
  「好聰明這是從香港特別空運來的的大閘蟹呢!」
  「真的嗎?那我要趕快嘗一口。"芷芽說著毫不客氣地動了手,其他女人也跟進了。
  五分鐘以後,只見三個女人各自啃著蟹螯、蟹黃,一面聊起天,
  「你就是'遠業'的張秘書喔!我是嗚寵的鄭小姐啦,她是斯禮洋行的金小姐。你們那個妖嬈美麗的陳小姐沒來嗎?
  芷芽笑著說她沒來。
  金小姐一邊拍著肩上的銀穗,一邊說,「喔!真可惜,我還希望能在她離職前見她一面哩。她是真的只做到年底嗎?
  「嗯!"芷芽點頭道,
  旁邊鄭小姐揮了揮手,以肩輕頂了芷芽一下,然後湊著她的軟耳根,"我說沒來也好,省得她尷尬、我們看起來不稱頭。不過你們方董事長的那一個巴掌真是有夠'警動萬教'哩。張小姐,你是怎麼在你們董事長身上下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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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51:35 |只看該作者
  芷芽為正想開口說她什麼沒做,鄭小姐又幾自接口,"我們頭一次聽說她肯公開讚揚一個女人哩!」
  正當此時,不知發生什麼樣的國家大事?竟讓興致勃勃且神通廣大的鄭小姐倒抽了一口氣"唉喲,張小姐,你看窗邊站著的那個男人了沒?他啊,是英泰的小老闆,今年四十出頭還是光棍一個,大大有'錢'途吶……還有,坐在大鏡子右側前面的那個禿頭,他是蒙司的副部,不到五十,最近才換新「襯衫」,聽他們的小姐說,新到'襯衫'的上圍有三十六那麼大——"她掌心往
  上一放,比了一個摘桃的動作。
  芷芽尋常到機會,終於插進了一句,"新襯衫?
  「哎呀,就是情婦嘛。"鄭小姐解釋完,又開始四外張望,當她探索到進口處時,像是狼狗看見獵物似地,雙眼倏地發光,嘴也馬上"嗥"了起來,"這個人不用我介紹,張小姐一定認識的,你若不認識,我頭給你……
  芷芽被她誇張的口氣逗得發笑,轉身就要找著她該認識的人,"喔,是嗎?在哪裡?
  「現在就站在門口處的,你們方董和周總的兒子。你見過吧?芷芽的笑容在一瞥到站在入口處的周莊和緊靠在他身邊美女時,便撤了去。她圓瞪著兩眼,看那個女人親呢地偎著他,訥訥地應:「我見過。」
  鄭小姐再次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我就說你一定知道的。商界的人都戲稱他莊少,說他這個兒子將來必定會爬到他老子頭上的,原因當然是很複雜的啦,不過我想你在"遠業'幫事,不用我明講也該知道來龍去脈的。喏,他這次帶在身邊的女人還真騷!我就不信她那凹凹凸凸的身子沒入過廠加工……咦,有點眼生呢,不可能太有名,否則我一眼就會認出來。」
  沉默良久的金小姐這時仰起頭接道:「我就說,不可能太有名的。」
  金小姐這時偏要跟鄭小姐唱反調,"誰說的,這一期的「俏女郎'雜誌你沒翻,人家正在有名當中。」
  鄭小姐斜腕了金小姐一眼,"哼,那種不入流的小道雜誌人家才不悄看呢!我只看'錢'和'卓越'的雜誌。"說完,只對芷芽露齒一笑、說句失陪後,不甩金小姐便掉頭而去。
  芷芽端著盤子,不知該如何解決這個尷尬,金小姐一臉若無其事,聳著肩跟芷芽解釋,"對付廣播電台,非得以強力干擾一下不可,不然沒完沒了。"說完,端著一盤沒解決掉的蛋糕也走了。
  芷芽再回頭時,周莊和他的女伴已不在原處,不過芷芽很快發現要忽略那對絢麗奪目的才子佳人是一件困難的事。他們像磁鐵一般,每挪動一步,就會將週遭的目光吸引過去,連遠在另一角的芷芽也不例外。
  今晚他穿著一襲配有同色系領結的黑色晚宴服,雪白的新領將他有稜有角的下顎烘托得俊帥迷人,彷彿有人說了什麼有趣的事,他抑頭開懷大笑,那種不經心足以讓她的心房、甚至於腦裡的意識,都已不不屬於原來的自己。
  芷芽發現擋在她與周莊之間的人盡已慢慢回復到正常舉止,聊天的繼續聊天,吃喝的繼續吃喝,惟獨她握著一隻酒杯楞站一隅,目不轉睛地追著新到的倩影。她知道這樣做一點意義也沒有,但她就是無法將目光從周莊身上挪開。
  該是心有靈犀吧,周莊突然轉頭往芷芽這個方向瞄了過來,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嘴一咧,舉手朝他所在的方向大肆揮動。
  周莊的確看到她了,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令芷芽意外的是他沒有雀躍不已,反而斂笑容,以冷銳的目光回視她數秒。
  他那種漠然的態度像是隔空盤問著她:「你在這兒幹什麼?」
  芷芽想走上前跟他解釋,但才挪步,他已然背轉過身緊摟他身旁的女伴,以行動阻止她親近的企圖。芷芽屏氣盯著周莊的手親密地移走於那個名模特兒的腰背之間,眸子頓時像被熾火燙灼,令她不得不半蓋著眼,掉轉身子往牆角的空位疾走而去。她的心鼓跳個不停,胃腸也揪結成團,因為她獨自編織了一個半月繽紛幻夢,在周莊挽著那個不知名的美女進場時無奈地燒化成了一片死灰。
  這時,她似乎方能承認自己與周莊之間的關係,充其量,她只是一個能讓他下嚥的飯友,不,應該是鹽巴才對!好比餐桌上的花跟鹽巴,沒有漂亮的花,情調雖差,卻能照吃頓飯,但若忘記在餐盤裡放鹽巴,就算有幾千朵花陪襯,嚼起來仍是索然無味。所以對他而言,她是獨一無二、少了就不對味的氯化鈉,而別的女人才是搬得上台面的千嬌花。
  芷芽在原處發了半小時的呆,一位端著酒杯的侍者在她面前停下了腳步,躬身問道:「喔!小姐。
  芷芽乍醒過來,不多想就將手中的空酒杯放回托盤上,改拿起另一杯酒,然後對男侍道謝。該男侍沒退開,反而把托盤往芷芽胸前一送。
  芷芽瞄了舉止怪異的侍者一眼,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一直流轉於她與托盤上的燙金小卡片之間。
  芷芽推了一下鏡框,拉直脖子望著托盤上的卡片,不能確定,"給我的嗎?男侍點頭,報以和煦的笑容,鼓勵她拿起卡片一探究竟。
  卡片上只有一個英文字R和三個阿拉伯數字九零五立方公分,也就是九零五毫升,差九零零毫升就可成一升!等等……果真如此,她又如何解釋那個多出來的R?
  「小姐打算跟著我來嗎?」侍者打斷芷芽的沉思。
  「啊!去哪裡?」
  ‥九零五房。」
  九零五房!"那……後面這兩個字母是什麼意思?芷芽食指拚命點著卡片上的C.C問道。
  男侍沒預期會得到這樣的問題時也傻住了。他穩住腳步,裝出泰然自若的表情回道:「那當然是寫這張卡片的人的英文署名了。」
  「那會是誰?」芷芽一臉期盼地看看侍者。
  侍者眼皮一眨,無辜地固道:「給我卡片的男人並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如果小姐你不確定的話,我幫你回絕掉……」
  「不!我大概知道是誰了……-"芷芽將卡片收進包裡,倏地起身,"請你帶路吧」
  「你確定嗎!"看到她堅定的表情,侍者反而不太確定了,不過他還是轉而為芷芽領路。
  他們出了宴客廳,搭豪華電梯上樓來到九零五房前,芷芽緊張得一直拉著衣角。一旁的侍者在為她按下門鈴前,又慎重地開口,"如果你不確定的話,我可以不賺這位先生的小費。」
  「沒關係的,我想我認識這位C.C先生。」
  「可是你剛才還不太能確定呢!"侍者懷疑地看著她。
  「那是因為我沒把名字和人聯想起來。」
  「喔!"侍者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我不怪你臨時改變主意,不過既然是我將卡片傳給你,我就有義務保證你的安全,因為你看起來實在不像那種女人。"侍者將到口的話吞入喉裡,改換另一種口氣,"我是說你不太像那種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買賣的女人,總而言之,我會守在門外,出事的話你只要放聲大叫,我會試著按對講機要你出來。"說完,他用力敲門,門應聲而開。
  一雙大手伸出,將芷芽的手臂緊緊扣住,不到兩秒的光景,芷芽已站在九零五房內,面對C.C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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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5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周莊將門關上,轉身像一座高塔般俯視著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芷芽不知道他一臉陰沉的原因,躊躇地提醒他,"有位C.C.先生傳卡片要我來這兒。難道你不是C.C.?」看到他一身英挺的裝束,她頓時醉了,忍不住歎道:「你看起來真的是很英俊?
  周莊的臉絲毫沒有改善,他緊咬著牙根道:「謝謝你的誇獎,但你可不可以先回答完我的問題後,再拍我的馬屁?」
  芷芽大眼一張,忙將胸一挺,緊張地回道:「當然可以,我想這其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在樓下收到一個署名叫C.C.的人的卡片,當然這個名字有點特殊,讓人容易把它想成立方公分……。」
  周莊咬牙切齒地打斷她的話,"我就是C.C.,省省你語無倫次的解釋,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個飯店裡,尤其是那個宴客廳。你不是跟我說你今晚跟專櫃請了假,打算跟『女同學』出去吧?還是我記錯了日子?」
  「你沒記錯,我今晚本來的確是要跟同學見面的,但你父親希望我能陪他出席,所以我只好將約會改了期。」
  他的情緒不見好轉,反而以更毛躁的口氣問道:「喔,我爸只說一句話就能讓你改變主意。那為什麼我求你跟公司請一晚的假,你卻推三阻四堅持不妥協?」
  「那不一樣啊!"芷芽有受冤的感覺,但真正教她不舒坦的是他審問犯人式的口吻及蠻不講理的態度。
  「哪裡不一樣?」周莊冷酷地盯著她,"我以為你起碼對我有些好感,沒想到別人簡單一句話倒比我大獻慇勤有效。哈,高職畢業、沒相關工作經驗的你確定不是走旁門歪道,才當上了總經理秘書的職務?還是你提供了特別的服務?」
  芷芽被他暖昧不明的影射氣得眼珠子冒淚,"你怎麼可以這樣懷疑你爸和我之間的關係?」
  「怎麼不可以,他有外遇的前科,對方的年紀不比你大多少!」
  她強忍放聲大哭的衝動,咬著每個字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爸不只說了一句簡單的話,事實上他起碼說了三句。而我之所以答應出席今晚的餐會全是因為你爸建議我跟你媽談談,才嚇得我改變了主意。」
  芷芽很氣,什麼原因她一時想不清,她只知道她有一肚子窩囊,想乘機宣洩一番。
  「除了週一到週五的晚餐外,你從沒開口邀我出遊過,也從沒事前解釋你會跟誰出席哪兒場宴會。所以你沒資格在這個節骨眼怪我出現在這場宴席上。若你因為怕讓人知道你天天跟著醜八怪吃晚餐的話,直說無妨,一出這個房間,我會假裝不認識你,甚至連在你父親面前都辦得到。我不瞭解你為什麼要反應過度,我只清楚,單就朋友而言,你沒資格用這種惡劣的態度質疑我。」
  周莊靜靜聽著,聽她激動地道出最後一個字後,慢慢貼近她,直到他寬敞的胸碰到她劇烈起伏的前胸時才停住腳步,低沉地問:「真的嗎?我連一點資格都沒有?」
  芷芽意識到他們幾乎快貼在一起,不安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則是不客氣再往前跨一步。如此的狀況發生了三次,第四次時芷芽已無後路可退,因為她整個背已貼在門上了。芷芽硬著頭皮,低聲對他求道:「對不起,你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我現在想回大廳去了。」
  周莊對她的請求充耳未聞,反而舉起將兩臂抵在門上,鎖住她的去路,"不成,你得先告訴我到底誰是醜八怪。」
  「是我!連著一個半月,天天跟你吃晚飯的醜八怪就是我,現在你可以讓開了嗎?」芷芽邊說過要推開他,但他像一堵牆,屹立不搖。片刻周莊才稍撤離身子,不是放她走,而是為了將她抖澀的身子圈進懷裡。
  他低頭將唇移到她的耳邊,輕語道:「如果你堅持自己是醜八怪,深到令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此時的芷芽已不再打著抖,因為她已僵麻得如一尊木娃娃,不知如何反應,只能任他繼續著。
  「我不懂你既有一副軟心腸,為什麼卻還能持有最拗硬的固執?這幾個月來,我用盡心思,依然抓不住你的脾性。你看看我的每一個眼神都像帶著無限的邀請,但每當我一靠近你時,你又表現得像全身長滿棘的刺蝟,排拒我的親近……我常想自己是自作多情,要不然我怎會這麼一頭熱,而你這麼無動於衷、僅滿足於一天一個小時的聚餐,我甚至不敢主動要求你能挪出週末假日陪陪我,只因我怕你給我軟釘子碰……喔,我該拿你怎麼辦?」
  周莊將她緊緊揣進懷中,以唇在她的頸項間搜索,隨後下滑到她領口前,以齒技巧地解開她的第一個領扣,吮著她頸間的動脈,喃道:「芷芽;你讓我愛你好嗎?」
  一聽到"愛"這個字眼,心亂如麻、頭昏目眩的芷芽像被巫術下了盅,意不知所措地癱靠在他懷中。芷芽的絲襯衫已被他解開,連著外套一剝而去,沒多久她的長裙也滑到軟棉棉的腳躁處,她知道自己將近赤裸,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他熾熱的眼眸充滿著要她的懇求,這就足夠。
  她任周莊將自己抱到陌生的床上,聽著他醉人的呢喃,"只要經過這一次,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距離。相信我,你會愛上並享受那種感覺的。」
  芷芽閉上了眼,在心裡應和著他的話,等待他的下一步,但等了良久不見他行動,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反而忽地挪了開來,這促使她張眼探個究竟,"怎麼?」
  周莊衣衫完整地坐在床緣,歪嘴朝門一努,說:「有人按對講機。」
  「會是誰?」芷芽想了一下,低吟一聲後以手重拍了自己的額頭,"糟!我忘記那個男侍還在門外等我!"她從床上翻下地,抓起落了一地的衣服套上身。
  芷芽心愈急,手愈抖,鈕扣就愈無法扣齊,最後是周莊伸出援手。她才再度衣衫整齊。
  這時,叩門聲己由小漸大,一陣模糊的聲音隱約在擴音器上響起,"張小姐,你還好嗎?」
  「我很好,就來了!"芷芽大聲應了一句,轉身要去應門。
  但周莊攔住了她,他先在她的面頰狠啄了一記。以大拇指掌著她燒紅的雙頰,輕聲安撫道:「別這樣,我們又沒做虧心事。」
  「嗯,"芷芽猶豫地點了頭,她知道並不後悔,她唯一後悔的是沒早早要那個殺風景的男侍滾邊站,她吞了一下口水,道:「我該走了。」
  「再等一下,"周莊緊抓住她問:「等一下晚宴結束後,我送你回家好嗎?;'
  芷芽很訝異了他這麼建議,"我不是有帶女伴來嗎?」
  周壓低咒一聲,"糟!你若不提,我還真忘了。」
  芷芽理解地看著了沮喪的面容解釋道:「你儘管送你的女伴回家,不用操心我回家的問題,因為總經理已事先跟我承諾過,會請他的私人司機送我一程。」
  「不,芷芽,我只想親自見你安抵家門,我不能忍受其他男人送你回家的念頭,你不瞭解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他似乎還想強調什麼,但被芷芽從中打斷,"可是你不能只為這樣的原因就棄你的女伴不顧。」
  周莊聞言放聲低咒一句,微帶不滿地望著她,"是,是,是!講了半天,你不要我送到家就是了。」
  芷芽緊張地否認這樣指控,"你知道絕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將心比心……」
  他忍不住粗聲,翹起拇指往胸前一比,"那為什麼你不比比我的心?你難道不知道我多渴望和你在一起?」
  芷芽悶聲不答,因為她的確不知道,"我們幾乎每晚一起吃飯、聊天……」
  「那不夠!」周莊直勾勾地盯著地道:「你很清楚我要什麼。你,就是我要的,我要看你清晨在我床上醒來的模樣,而非老在夜剛落時跟你道再見。」
  他露骨的表白讓芷芽全身一熱,她情不自禁地紅著臉,情怯地提道:「那麼這個週末就過年了,我們有好幾天的假可以……」
  他依然是一副不妥協的模樣,"你可以,我不可以。我已先答應我外公外婆陪他們到日本賞雪,明天晚上出發,一直要到大年初四才會回來。」
  芷芽頓覺自己被澆了一大盆冷水,"既我如此,那就只能等過完年後了。」
  周莊終於失去了耐性,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口就威脅,"要就今晚,若你要我耗等到明年,到時別怪我找上別的女人。」
  芷芽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難道你在乎的只是『上床'而已?」
  隱藏在她字裡行間的教條口吻,讓周莊氣急敗壞地回頂她一句,"不然你以為我在乎什麼?純蠢的戀情!別了,我們又不是三、四歲,早過了玩家家酒的年紀。」
  一時間,淚光在芷芽的眼裡泛起,她緊掐著手上的包包,好久才無力地丟下一句,"那麼……你還是去找的的女人好了,她們比較能配合你的需要。」說完,芷芽轉身將金環扣一扳,開門疾走出客房。
  再見到周莊,是正月初五早上。
  開市鞭炮一放完,芷芽便伴隨周原一家人沿著樓層到各部門發紅包給開工的同事。她站在風姿綽約的方雪晴身後,省去和周莊正眼相對的尷尬,不過,他與旁人的談笑聲卻不時溜進芷芽的耳裡,撥弄著她整個神經系統。
  開工儀式在十一點半結束,其他人三三兩兩自行離去。由於芷芽得監督有關單位復原場地,直到過午一點才踏出公司大門。冷風吹得芷芽兩腿發顫,她不多想就放棄搭公車,手攔計程車。
  不遠處閃著燈的計程車就要靠邊怎料一輛疾馳的黑色轎車猛地在芷芽面前煞住,車門迅速彈開,戲謔的聲音緊接著從車裡傳出來。
  「上來,土豆芽!」
  芷芽驚魂未定,雙唇緊抿,對周莊的頤指氣使不予理會,轉身走回人行道。周莊跳下車,大跨步伐地追上她,搭住她的手肘便將她扳回身,不解地問:「怎麼回事?我請你上車,你怎麼反而甩頭就走?」
  「你『請』我上車!周大少爺你何時需要說請字了?」她冷冷地反諷他一句。
  周莊打量她幾秒後,無奈地將雙手一攤,"抱歉我剛才忘了說請。現在,請你上車好嗎?我們得談談。」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芷芽誠實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光是你現在的態度就夠我們談上一整天。"他將她推向自己的車,大手往她腦頂一擱,強迫她坐進去,門一關,迅速繞過車頭,一屁股地坐回駕駛位。"現在,你有什麼不滿儘管提出來,我若能辦到,會盡量配合。」
  芷芽抵著下巴,轉頭看著窗外,不應聲。
  周莊厚著臉皮問:「你難道不好奇我這兩個禮拜是怎麼過的?」
  她昧著良心,不感興趣地回了一句,"不好奇。」
  得到這樣的回答,他一時啞口,片刻才幹澀的口氣道:「可是我卻很好奇你這兩個禮拜是怎麼過的?」
  芷芽有禮地回答他,"謝謝你的關心,我過得再愜意不過。」
  周莊雙肘架在方向盤上,緊瞅著她的側臉,歎了口氣,"我不怪你還在生我的氣,畢竟我是罪有應得,但現在我正式跟你道歉,你好歹給我一個台階下好嗎?」
  她語帶抗議,"你只在乎性,」
  他坦率地承認,"我的確是在乎,這有錯嗎?難道你不在乎?」
  芷芽不禁激動起來,"我在乎的是比性更重要的事!」
  周莊挑眉問:「譬如?」
  「譬如你的想法、個性、喜怒和……愛!"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吐出最後一個字。
  「你既然在乎我的想法,在乎我的個性、喜惡、甚至愛我的話,更沒理由拒絕我的求愛。」
  「那你呢?你是否也在乎我的想法、個性和喜惡?你有愛上我嗎?」
  周莊好笑地看著她,技巧地規避她最後一個問題,"你說什麼傻話,我當然在乎了。」
  芷芽緊追不放,"你有愛上我嗎?」
  他笑意頓收,嚴肅地看著她,"芷芽,我說我要你,要你到快瘋了的地步,難道對你而言還不夠?」
  「不是不夠,而是太多了。我寧願我所愛的人能多愛我一點,而不是多要我。」
  周莊下巴一緊,抓起她的手揉掐一陣子後,歎息道:「我不怪你有這種不切實際觀念,畢竟你太年輕,而我太操之過急,這檔事我們就先擱一邊不提,等時機成熟後再討論。不過,請你記住一點,我在乎你,在乎到不願和別的女人約會;對我而言,這跟你所謂的愛幾乎沒兩樣。」
  芷芽默不作聲。周莊領教過她的固執,所以不與她爭論,只說:「你會改變想法的。」
  芷芽嘟著嘴,挑戰地看著他,"錯,會改變想法的人是你!」
  她顯少表露的強悍,不禁令他刮目相看,但他實在沒精力跟她爭下去,藉著發動車子引擎,轉口就扭開了話題,"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芷芽一口拒絕,"不好,一片打打殺殺,我只想回家。」
  周莊裝作沒聽到,繼續建議,"既然如此,看完不是打打殺殺的電影後,我們再到北海吃活蹦亂跳的生猛海鮮。」
  她竭盡所能地不予配合,「生猛海鮮令我過敏。」
  「那更好,我們就可以留在台北吃飯,吃玩再去舞廳跳舞。」
  「我不會跳舞?
  周莊衝她一個萬人迷的笑,"沒關係,我可以教你,包你一學就會。」
  「你不懂。我是真正不會跳。我天生沒跳舞的細胞!」。
  「芷芽,你知道我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別再跟我鬧脾氣了。」
  她猛揪住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張地說:「我沒跟你鬧脾氣,天美說我跳起舞來跟七爺八爺逛大街沒兩樣,你帶我去舞廳,只會教你出醜。」
  他輕格開她的手,擰住她的下巴,說服道:「芷芽,我已退而求其次,做什麼事我不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因此公開的場所對你來說比較安全。現在你下決定,究竟是去吃海鮮,還是去跳舞?」
  芷芽將他的話細想過一遍,才說:「那還是去吃海鮮好了。」
  從新春正月到雨季,芷芽和周莊的暖昧關係漸趨向明朗化,他們仍是利用下班後那短短一個小時在人煙瀰漫的餐館裡抬槓,偶爾,他會抗議她給他的時間太少,希望她能辭去"專櫃"的工作。芷芽總以"再過一陣子"安撫回去,早上則是七點半上班,晚上拚命工作到近十一點,逢假日,才將周原的書丟到腦後,放鬆心情與周莊出遊,或登山健行,或看電影壓馬路。
  在好事者眼裡,外形迥異的他們一點也不登對,周莊稱頭得像支昂揚華麗的孔雀,芷芽則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土窯雞;這樣的極端似乎是一項十惡不赦的罪。
  今夕,他倆在"霧都"親耳聽到臨桌三個生面孔的女人交頭接耳,她們的音量不算大,但恰巧在他們耳力所及之內。"隔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條件那麼好,為何不挑一個美一點的,反而帶個長相抱歉的女人出來嚇人。」
  芷芽一臉窘迫。周莊則是橫了隔桌女人一眼,懶洋洋地道:「咦,這裡的空氣怎麼突然走味了,莫非有人說話當放屁?」
  隔桌三雙"大嘴鳥"登時啞口相望,欲辨不能言,才一眨眼的工夫,便氣呼呼地起身,各夾各的包、雨傘、拿起帳單,結帳離去。
  芷芽無語地攪拌著冰咖啡,周莊也沒再多評一句,握起她擱在桌上的左手,以大拇指揉著她的指腹良久,凝視著她說:「在我眼裡,你最不同。」
  簡單的一句話讓芷芽落淚,不是因為感動,而是他還是不願提"愛",她抬手抹去淚,瞄到腕間的手錶,梗噎表示,"我該走了,"說完要將左手自他掌間抽回,周莊先是緊握不放人,任她掙扎了兩下才大笑地鬆了手,"抱歉我又來了,不過我最近發現不這樣黏你一下,稍後渾身就會不對勁……」
  「周大少爺是怪人有怪癖!"芷芽為他下了結論後,將包包一拎,迅速閃開他二度伸出來的手,往出口小跑步而去,等到跨出玻璃門後,才捨不得地轉身跟他揮手道別離。
  芷芽的人影消失後,周莊也收回眼,拿起擱在桌邊的報紙,這才發現她忘了將那把勾在桌角的長柄黑傘帶走。僅管白天沒下雨,天空仍是陰晦得很,一想到她稍後下班有可能下起雨,便套上西裝,拎著黑傘去結帳,
  這回沒上回那次幸運,當周莊行至十字路口時,紅燈已亮,芷芽人也在對街了。他發現她是真的很沒方向感,因為她又朝反方向走去!周莊不禁懷疑她究竟是怎麼走到百貨公司上班的?
  他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目不交睫地追著芷芽的身影,見她疾穿過人群,行過一幢又一幢的大樓,走到"遠業"時,卻不再往前,反而轉身躍上階梯,奔過廣場直朝大門而去。
  周莊先是不解,後來想到她有可能回"遠業"拿她忘在公司裡的東西,於是算定等他走到"遠業"後,也差不多是她該出來的時候。
  不過,當他叼著半截煙、單手拄著黑傘站在台階正中央等上三十分鐘仍不見她人影時,他不禁懷疑自己看走眼,把別的女人誤當成她了,不過,這兒乎不可能他正努力思索時,一道人影靠了過來,語帶訝異地問了,"周莊,你呆站在這裡做什麼?」
  周莊低頭看見矮他兩階的父親時,換了一個姿勢,不疾不徐地應道,"別緊張,只是等朋友而已。你呢,忙到現在才下班?」
  周原遲疑了一下,才說:「不是,我剛用完餐,現在正要回辦公室,」
  周莊眉微挑,晃了一下腦袋,平著音調道:「喔,又加班?」
  「嗯……"周原遲疑一秒,才說:「是,有些文件得看一下。」
  周莊知道父親沒說實話,扯了一下嘴角,說:「別太操勞了。」
  「放心,我身體硬朗得很,倒是你媽需要你多關心,有空找個時間回家陪陪她吧。」
  周莊不耐煩地將煙一彈,敷衍地說:「有空我自然會回去看媽。」
  周原對周莊近似忤逆的態度不以為杵,點了點頭後,問:「你明晚抽得出時間嗎?'大麒莊'的老董請吃飯……」
  周莊不等父親說完,直截了當地推辭了,"抱歉,爸,我約了朋友吃飯恐怕愛莫能助。」
  「那沒關係,我只是問問罷了,那麼……明天早上見了。」
  「嗯,明天見。"周莊說完故意將身子一側,好讓路父親過。
  面對兒子這麼明顯的動作,周原也不好再逗留,他微拍兒子厚實的肩頭,提步上階離去。
  周莊的目光尾隨著父親的背影良久,前思後想一番忍不住仰頭往頂樓瞄去,黯然發現,除了位於中央的那間總經理辦公室亮著大燈外,整幢大樓晃一片黑暗。
  他毅然掏出行動電話,先鍵入七碼數字,再按三碼分機專線,鈴聲五響後,一個溫柔且為他所悉的女性嗓音便在他耳際響起,"你好,總經理辦公室。」
  周莊不作聲。對方也跟著沉默,但很快地又開口問:「總經理,是你嗎?」她的聲音很是輕細、謹慎,但隱在話裡的期待卻教周莊沒來由得心痛了一下。
  周莊屏住氣關下行動電話,然後狠疾地將手中的雨傘往台階邊的花叢裡砸去,直到花葉與傘兩敗俱傷後,才忿然丟開傘,改點上一根煙,迫不及待地重吸了兩口,好麻痺自己,但還是壓不下心中的苦。
  他被耍了!被一個表裡不一、腳踏雙船的小賤人耍了!他不能理解,她已釣上"遠業」當家老闆,為什麼又回頭跟他這個沒錢又沒權的兒子牽扯不清?每次任他扒到幾乎裸體盡現時,又技地不讓他得到她?他終淤明白原因何在,因為她根本是個二手貨,佯裝純情少女的模樣無疑是故長線釣大魚,媽的,這真是個爛戲碼!會被這種二流手段給拐到!
  周莊愈想心愈寒,不確定是否該留在原地靜觀其變,抑或是衝上樓拆穿她的西洋鏡、瞧瞧她是如何對他父親施展了得的"指上功夫"……想到這兒,一股作嘔的感覺變成他低得幾乎不能辨認的嗚咽。
  芷芽對著嘟聲大響的聽筒皺了一下眉,想是線上另一端的的人撥錯了號碼,沒多想便將聽筒擱回原處。這時周原路過辦公室,她忙起身要讓位。周原抬手阻止她,"不,不,你坐著吧。"接著走到正在操作的電腦前,盯著螢幕問:「還剩下多少?」
  「就只剩下最後幾行了。"芷芽的十根手指還是在鍵盤上飛舞著。
  「你是速度很快,我以為還得再拖上半年呢!"周原臉帶喜悅,看著芷芽謙虛地搖著頭,然後到玻璃牆邊,拉開帆布折簾一角,無言地俯視窗外的夜景。
  三分鐘過,芷芽興奮地揮著磁片,朝站在窗邊的周原大喊一聲,"完成了!總經理。」
  「張小姐,你做得很好。"周原臉上掛著詳和的笑,沒有芷芽預期的雀躍不已,"接下來,我想請你再幫我一個忙,你能不能現在就將你手中的磁片送到xx飯店給我的朋友?」
  芷芽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太確定地說:「可是我不認識總經理的朋友……」
  「這無所謂,我會送你過去,你待會兒一進飯店後,直接跟應侍生說你要找位華小姐就行了。」
  芷芽覺得奇怪,不經考慮地說了出來,"總經理不一起露面嗎?」
  「不,我答應過我太太不再跟這個女人見面。」
  芷芽微笑地猜道:「喔,那麼華小姐是出版界的人了。」
  「是的,她是我以前的編輯,年經、善良,"周原停頓片刻,才決定跟芷芽說清楚,"跟我有過一段情,也替我生了一個男孩……"他看到芷芽的臉轉白後,面無表情地補上一句,"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只不過我對她和孩子還是有份責任的……」
  芷芽猛吞了好幾口口水,才謹慎地問:「所以你才希望由我將磁片交給她全權處理?」
  「沒錯。她想帶著孩子出國深造,所以急需一筆錢,而這是我不動用'遠業'資金的條件下,能籌出錢的唯一辦法。現在你知道我曾是個不忠於妻子的男人後,是否還願意幫我這個忙?」
  芷芽雖然同情他們,但不打算評論誰是誰非,因為這不干她的事。她起身收拾桌上的東西,對一臉尋求認同的周原道:「總經理,既然你答應付我加班費,我便沒有道理拒絕你分派的工作,只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趕鴨子上架要我替你辦私事。」
  從"遠業"到"霧都」門前的這一路上,一種說不出的快活在芷芽的心田裡擴散;從今以後她終於不必趕著七點離開周莊了。
  芷芽推門而入,很高興地見他人已到,且挑了那張固定的方桌閱報,她一刻不等,直朝他對面的位子坐了進去,隔著一層報紙對另一端的人輕語道:「哈喲,我來了。」
  縮在紙牆後的周莊沒有反應,足足五秒過後,才慢條斯理地將報紙一摺,露了臉。
  芷芽被他冷冷掃過來的眼神嚇住了,關心地搭住他夾著煙的手,緊張地問:「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他不答,只是震開她的手,一截帶著火星的煙灰因此掉落在芷芽的手背上,教她猛地收手改放在唇邊想將傷痕吹冷。
  周莊瞥了她一眼,冷漠地說了一聲"抱歉"後,隨手將煙往那只堆成一座煙屁股出的煙灰缸一頓,無聊地抬手撥弄桌上的鮮花,懶懶地問了一句,"忙嗎?」
  芷芽被他幡然一變的態度弄得手足無措,只說:「還好,跟往常一樣,早上忙得不可開交,下午則是輕鬆些……」
  沒等芷芽說完,他忽地將頭一伸,兩道炯亮的目光瞬間鎖定在芷芽的腦後方,害芷芽兩手緊張地扣住椅子,不敢動彈,一直到一個露著長腿的甜姊兒扭著屁股、踏著一雙三時金色高跟涼鞋打他們身邊經過時;芷芽才知道是什麼讓他分了神。
  他色迷迷的目光跟隨著那雙腿,心不在焉地問她,"內衣賣得如何?」
  「嗯……"芷芽稍停了一下,才說:「馬馬虎虎。"這回她沒再多囉唆,她己感覺到他並不是真心想知道。她等著周莊將目光挪回來,但那幾乎不可能,因為甜姊兒也把目光鎖定在周莊身上,兩人彷彿當她不存在,馬上眉目傳情起來。
  芷芽尷尬地坐在位子上,想引回他的注意力卻不知該怎麼做,最後為了找個依托而抓緊了她的包包,他的注意力轉回來了!不過脫口而出的話很傷人就是了。"喔,這麼早就要走了嗎?」
  「沒有,沒有,我今天沒班,所以可以久待,"彷彿突然發現包包裡裝了炸藥,她猛地將包包往旁一扔,急促地建議,"我們現在就去看電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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