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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烏龍新娘的嫁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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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8:45: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楔子

  懺悔錄一
  今天爸爸打我!
  因為我把隔壁哥哥的小狗騎壞了。
  我不是故意要騎壞它的。如果我不掐著它的脖子,就會摔到地上,那我的屁股就會很痛、很痛。
  隔壁哥哥哭了,比我的聲音還大。後來爸爸回來說,狗狗看完病沒有死翹翹。
  我帶一根長骨頭去看它。好奇怪哦!狗狗明明是個男的,應該打領帶的,獸醫叔叔為什麼要幫它打一個白蝴蝶結?
  總之,狗狗還能動,我就好快樂,隔壁哥哥也好快樂,我們全家都好快樂。
                跟狗狗說對不起的小盼盼 允中記錄
  抗議!
  盼盼討厭爸爸!
  討厭隔壁爸爸!
  更討厭隔壁爺爺、奶奶!
  為什麼要把小魯哥哥帶走!
  討厭!
                     很生氣的盼盼 允中代呈
  懺悔錄二
  今天班上轉來一個很騷包的新同學,講一串歪來歪去、人家聽不懂的吐魯番話。
  愛現!我會不知道那是法文的早安嗎?要隔壁的三八阿花多此一舉!
  鄭君玲說她喜歡釣班上男生魯胃口,我覺得這點風雅嗜好還可以接受,沒想到她眼光水準那麼差,竟會喜歡那個瘦得跟竹竿不相上下的東亞病夫!
  我的愛人李陵兄一根指頭就可以將他擺平,用馬革把他的屍體裹起來往陰溝裡一扔,就算是厚葬他了。
  爸,你知道嗎?他拽得很囂張哦!敢跟老師指定座位,說要坐在留了米粉頭、長得矮矮的女生旁邊。
  咦?我招誰惹誰了?他是衝著我來的哦!
  後來,回家路上我發現有人跟蹤我,就躲起來,等到壞蛋靠近時,才拿起大石頭砸他。所以,爸爸,他被砸傷不是我的錯,我怎麼知道他就是住在隔壁、剛從法國回來的懷魯哥哥,而不是壞蛋呢?
  他臉上又沒貼標籤及蓋浮水鋼印,而且他變得完全走了樣,手腳長得跟動物園裡的猩猩一樣長,聲音粗得比公雞叫還難聽。
  所以,他腦袋開花真的不是我的錯!
                  沒做錯事卻得寫悔過書的 盼盼
  懺悔錄三
  好吧!爸爸,我錯了!不該隨便拿石頭砸人,即使連壞人都不能砸,最好等我被壞人綁架、撕票後,再到陰間去按鈴申告。
                        沒得人疼的 盼盼
  懺悔錄四
  今天下午輪我們六年級的同學跳土風舞,一堆三八蝴蝶婆爭著要跟我換舞伴。
  為了表示公開、公平、民主風範,我就決定誰喊價最高,誰就能奪魁。
  結果是六年三班的長髮洋娃娃付我十塊買鄒懷春一節土風舞時間。
  她長得很高又漂亮,有點不太想賣給她,不過看在錢的份上,只好將就一下。
  可是鄒懷魯很不夠意思又不肯合作,還狡辯他不是舞男。業無貴踐,我又沒讓他吃虧,反正他五塊、我五塊,二一添作五,很公平啊!
  爸就遇做人要公平、誠實、互助合作;公開招標,不惡性流標,公平啊;二一添作五,誠實啊;但鄒懷魯自命清高,不肯互助合作,讓別的漢奸走狗跟老師打小
  報告,不是我的錯。
                     努力賺錢也錯了的 為盼
  懺悔錄五
  下次不敢用這種方法賺錢了啦!
             手被打得痛得不能寫字的 為盼 定中代筆
  懺悔錄六
  小魯被奶奶帶回法國。我知道這次我真的做錯了!可是我不是故意要咒他死的,人家寫了六十封信給他,他一句話都不回,我一氣之下,才寫那麼惡毒的話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咒他死的。
  他回法國後,我一個人很寂寞、孤獨,沒人教我數學排列問題,英文也老是考鴨蛋,他真的對我很好。爸爸,我願意發誓,我好愛他,如果他死掉了,我也下定決心立志要一馬不披兩鞍,為他守活寡。
  爸爸,你幫我問問他為什麼不寫信給我好嗎?我可不可以用打電話到法國的條件換今年的耶誕節禮物?
              誠心祈望小魯健康且知錯願善改的 為盼
          ☆         ☆          ☆
  齊大非耦!
  這句成語曾是我最深切的痛!有時痛得我只想拿把鐮刀從腹部橫切而過,劃腸破肚、腰斬以自裁。
  如今呢?
  我可以哈哈朗笑三聲,反問自己:So what!我鄒懷魯生來就不愛吃蓮「藕」!
  打從脫離娘胎二十七年以來,我就叫鄒懷魯。曾經在年幼無知時,受漢朝「衰死特家族」(凡修過國中英文者,該如此義是『衰』+est最高級)飛將軍李廣的乖孫──那個榜上有名、頭號衰到家的倒戈將軍──李陵的情結之累,差點想不開,死纏著老傢伙(我爹啦!)把我的名字更改成「鄒陵」;原因無他,只因衰大哥是我覬覦多年(目欲)、垂涎多時(口欲)的俏佳人的夢中情人!
  乖乖個隆咚!由微觀大,她夠乖戾、叛逆、反傳統了吧!這些年來,她小約翰甘迺迪、馬英九、劉德華等大帥哥誰都看不上眼,竟會暗戀、思慕一個兵敗名裂的老頭子!
  他們之間的差齡少說也有兩千歲!吁,天憐我也!沒讓我倆生在古代,否則要我動刀、動槍、搶老婆,那實在是件難事。(因為我很懶,幹不出那種文人墮落、斯文掃地的事。)
  從字義上推看,你們不難猜出我與夫子老祖宗是山東曲阜同鄉。長相說不上英俊蓋世,比上無法跨躍亞蘭德倫的酷門檻(換句大言不慚的話說,我長得不差啦,跟他一樣迷煞人),比下也還不至於輸給四大天王中的任何一位仁兄。
  就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我不長不短──喔!請諸位不要曲解我的意思,生性純真、出污泥而不染的我,所指的是──我的身高不長不短,剛好六尺,走經家中玄關門時,不會被水晶吊燈撞得七葷八素、槓上開花。
  別的本事沒有,唯裝死、裝小、裝無辜是我的特長,懂得忍辱負重、見機行事;再提及個人優點的話,那是花個三天三夜也擠不出半點可觀之處,唯獨愛屋及烏的天性可拿來大作文章。
  在此特有一樁消息要對諸位宣佈──
  荷包孔方兄,你被打炸了,要花錢才得消災的!
  我和我的烏龍俏新娘牟為盼,需要的貢品已明列於附表上,看你們是要以「均輸」或「平准」的方式解決這個紅炸彈都行,只要你有本事的話。
  你被分派的指示是──東海裡泡了千年澡的龍王角與失傳多年的廣陵散!(這是兩樣東西,可別笨笨地以為是同一樣,兼程跑到非洲找,那是犯法的勾當,我鄒懷魯雖然愛數白花花的鈔票,但還不至於陷朋友於不義。)
  本人即將於一九九五年四月一日愚人節那天交出我的自由與清白,為了告別我的單身生涯,友人為我在三十一日晚上舉行一個光棍告別儀式,有空的話不妨前來湊個熱鬧。
  樂觀事成的朋友,請您別為我高興得太早,以免又遭無妄的天妒;怕慘不忍睹的朋友,也請您別為我哭泣,畢竟七七事變我都一一熬過來了,想來第八次也不會太難。
  這次本人有九成九九的把握,我的烏龍新娘不會再賴皮、爽約,搞個惡意的缺席。
  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自信滿滿、一口咬定她不會大擺烏龍嗎?
  嘿!嘿!請諸君您拭目以待吧!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21 09:5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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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8:46:38 |只看該作者
前緣

  這裡是蒼天通人間的出口處──一個不很起眼的地方。
  從蒼虛三千年前被遴選為生之祭司長,走馬上任掌管人類投胎轉世的工作,迄今也有三千「天樹輪年」了。
  當時活著的人類對生命起滅懵懂不知,三千年後的人類對生命起滅仍是不甚瞭解。每每蒼虛卸下公務時,總會伏趴在天口處往下俯瞰,聽著地上的人們大肆談論生命的意義、人何所來、何所去?尤其是東晉竹林七賢時的清談吵得最凶、最精采。不過,說句不客氣的話,連他這管事的人都不知道解答在哪,那七個笨呆子還吵得這麼認真,真是名副其實的竹林七「閒」!
  其實,吵贏了又怎樣?不見得贏家說的話就是真理。
  提到真理,他也是有滿腹的牢騷。譬如說,天界與地界的真理是跟著宇宙的真理而改的,就好像月球繞著地球、地球繞著太陽、而太陽也是隨著銀河系挪動一樣。所以這跟銀河一動,太陽、地球和月亮也得動的道理是相同的。
  所以連天界的真理有時也得隨著時光的變遷而改,更何況是人間呢?
  不過有時忙過頭的陰司們還是會製造些誤會,尤其當他們不小心勾錯人名,誤死一次的人就得由他這裡取道,通向生命之路,再次還魂。所以當這些冤大頭把他們所遭遇的驚心動魄的事講出來時,多半人不大相信如此危言聳聽的囈語,只當這些人發神經作了一場夢。
  其實,能活久一點不是很好嗎?幹嘛老是提死的經驗呢?這不就是在暗斥他們這些在天在地的官辦事不力、行事不彰嗎?
  話說回來,他的工作比一般祭司來得麻煩些。因為從他這裡投胎的陽性「男類」雖是死於非命或橫禍,卻是清清白白一世沒作過惡的善良人,來時大都帶著很深、很重的怨氣。他的任務就是要幫助這些可憐的亡靈重建樂觀的人生觀、排解他們的厲氣、撫慰他們受創的心理。而值得慶幸的是,前世受苦的他們經過心靈之水的洗滌,慢慢滋養出「善意」與「寬大」的天性,再加上他的諄諄善導及析福,這些重新的生靈都領受該有的福命,平靜認知地往生去了。
  所以當他在天上臨視曾受他幫助的人們活得自在、打拚又樂天時,心中就更加寬慰。然而這個宇宙存在著許多的變數,所有變數集結凝聚,形成了命運的轉輪,這是他可預知卻無法扭轉的。他所能做的只有謹守本分,耐心等待時機的來臨。
  生之祭司蒼虛先生在宇宙中心徘徊,打開了銀河之門,再跨進太陽之門,神閒氣定的走經水、火星,最後停在地球門前。地球這生命之星上分有五大區,而他職掌的區域是隸屬於亞洲司下;亞洲司是最新的名號,從他接任起至今大概每五百年得更換司名。第一個五百年叫堯舜司,第二個五百年是華夏司,按著就是秦漢司、大唐司、遠東司,現在就是亞洲司。
  而亞洲司裡就有一個很煩、很煩的變數──一個在這裡賴了兩千五百年的生靈。大家已幾乎忘了他的名字(只有祭司和他自己知道),所以後來的人都喚他為乞白食(吃白食)。
  乞白食生前是華夏司末期和秦漢司前期時代的人,那時大祭司才剛到任不過五百年耳,可說是年輕有抱負,為了證明掌管西半球事務的大祭司所提出人類會愈來愈墮落的論點是錯誤的偏見,便施行不少改革的政事──給予年輕冤死的生靈一個重新起步的選擇機會。當然,不見得每個生靈都肯重新做人,有的想做地上爬的牲類,有的想當天上飛的禽類或海裡的生物,也有不少人只想做個樹木、花草靜態地活著,不過倒沒有拒絕返回地上過的,就除了這個叫乞白食的生靈。
  今天,他刻意挑了一個空檔時間,準備跟這個固執的年輕老生靈磨耗。說這生靈老,是因為他已翹了兩千五百年;說他年輕,是因為他夭折時還未達弱冠之年──十九歲而已。
  蒼虛走上自己的桌案,微瞄坐在地上的乞白食,隨即端正態度質問道:「生靈姓名?」
  「乞白食。」生靈不暇思索地回道,甚至沒抬頭望他一眼。
  「要真名,不是綽號!」
  乞白食將肩一聳,不在乎的頂道:「我……不記得了。好久了,誰會曉得?」
  蒼虛很有耐心地提醒他,「根據天樹輪年,前三次的諮詢會談是在六十年、一百二十年及一百八十年前,那時你還記得清清楚楚的。再想想看!」蒼虛說完,低頭看了一下紀錄報告,瞭解乞白食上次不肯投胎轉世的理由──
  一,還沒準備好;二,不想當韃子;三,不想跟人共產。
  「好吧!我叫太乙。」
  「身份?」
  「甲國太子。」
  「甲國太子太乙,本祭司蒼虛問你,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道來。」
  「我在這兒是老鳥了,一向很奉公守法,這些規矩我都懂。」
  「好,你的年齡?」
  「兩千五百一十九歲。」
  「不用那麼仔細,只要告訴我離開人間的年齡就好。」
  「十九歲。」
  「可否曾娶妻育子過?」
  「有婚配,尚未迎過門。」
  大祭司看了一下資料。不錯!與前三次的資料相符,他接著說:「太乙,你該知道,天上的日子比地上的日子快三百六十五倍,在此境,生靈來來去去皆不過是瞬間,就屬你與我最有緣,我知道要你斷然離開也是頗傷感的事。」
  「回蒼虛的話,傷感倒不會,我賴在這裡醉生夢死也是不得已的,誰教您不給我做乞兒的機會,我只好待在這裡乞白食了。」
  「好個醉生夢死,吾不得已也!你也真是會掰!太乙君,我分類時一向公正廉潔,每個人的命底皆有數。你的命底為貴,降生為乞丐後會破壞生命常態。你以為乞丐命就可以隨便過嗎?那也是一種守本分的職業。更何況逃避不是唯一的途徑。」
  太乙沉默不話。
  蒼虛繼續他的例行程序。「太乙君,有何冤情想申訴?」
  「沒有。」
  蒼虛的手臂往桌案前一放,俯身問:「太乙君,根據前次資料顯示說你有,為何今日沒有?」
  「彼一時此一時,目前的確沒有。」
  「太乙君,這件事對你個人非常重要。若你懷著怨懟不提,隱瞞實情的話,可能投胎後依舊會釀成悲劇的重演。你知道這後果的嚴重性嗎?」
  太乙頗不在乎地答道:「我本來就沒打算投胎啊!我本要學習您的服務精神,是蒼虛不肯擢升太乙為守衛,好完成我服伺您的心願。」
  蒼虛的拳頭已握了起來,不過卻是煩惱地撐住腦袋,不以為然地說:「你說的比唱的好聽!但在你的煩塵沒根除前,是不可能的。如果每條生靈都像你一樣拒絕投胎的話,我這裡不就成了避難中心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聽你這樣說。既然你不願提,就讓我代勞了。」他伸出大手,不客氣地指著眼前的生靈,「你,太乙,原為甲國的太子,於五歲時被送抵友國,與戊國太子互質以保障兩國人民的安危。甲國與戊國維持十二年無干戈的友好關係後,因戊國侯薨,戊國太子在甲國候的協助下安返家園繼任父權。不料,戊國境內發動篡位政變,原戊國太子為了逃避遭斬殺的橫禍,流亡異地。這時,在戊國境內反對與甲國友好的呼聲高漲,致使甲戊兩國關係惡化,兩年後才漸漸好轉。甲國太子太乙與新戊國候之女宛焉自幼即為青梅竹馬的玩伴,為了促進兩國的友好關係,現任甲、戊兩國侯便定下了婚姻盟約的和親策略。為了迎娶新戊國候之女宛焉,甲國太子太乙不顧大臣勸戒親臨戊國迎婚。然戊國侯有貳心,假女兒啟程離國前,誘騙女兒在樽酒裡下釣吻草末(又名斷腸草,性毒),服伺太乙敬酒,並暗中派遣五千精兵在戊國京城郊外埋伏,等到迎親的千人行列走經荒野時,數十名神射手同時張弩往太乙方向射擊。太乙因藥性發作無暇閃躲,身中二十箭而亡。此事是否真實?」
  蒼虛說到此,瞄了一下太乙,見他呆坐在地上,竟開始打起盹來了,驀然大喝:「竟敢打盹,太乙乞白食,醒來!」
  太乙覷眼瞧了蒼虛一眼,抬手打了一個呵欠,道:「大概吧!我記不清楚了。」說著又聳了一下肩頭。
  蒼虛面對如此頑強又死皮賴臉的太乙,百般傷神。不得已,只好破例與生靈交換條件,反正只要能把這個乞白食的傢伙踹出天庭,他是打算能退多少步就退多少步了。
  「太乙君,本祭司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只要你肯重新投胎做人。當然,除了乞丐這件事行不通外。」
  太乙生靈一臉不可置信。「真的假的?這樣您不就壞了自己的法規。」
  「話是沒錯,但只要在我任內把你踢出這裡,下任祭司會為我的這項義舉申辯的。」
  「原來流言是真的,您要退休了。」
  蒼虛憂鬱地歎了一聲。「唉!屆時多無聊啊!」然後舉手撐著下巴,傷感不已,幾秒後才瞭解此刻還在工作崗位上,馬上正色道:「我們是在談論你的事,可不是我的事,別老是扯開話題。怎麼樣?你在此跟我虛耗、搗蛋了兩千五百年,不就是要跟我抗爭嗎?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你趕快頷首吧!」
  太乙吃吃笑了起來。「蒼虛祭司就這麼討厭我?」
  「我對你們是一視同仁的。」蒼虛說得振振有辭。
  太乙不理會蒼虛的話,繼續問:「所以您才給我如此不平等的禮遇?」
  蒼虛低頭翻著檔案,不想解釋太多,只喝道:「廢話少說!你趕快開出條件來讓我計量。」
  「好吧!第一,願世世無生帝王與政治之家。」
  蒼虛歪了一下嘴角。「真可惜,這陣子歐洲司裡的某小國皇族子嗣裡有個缺位待補,跟你的命數挺像的。不過既然你不願意的話,就不調你去了。再來呢?」
  「蒼虛您不讓我一償宿願乞食的話,士、農、工、商依續排下,我寧願生於賤民商賈之家。」
  蒼虛搔了搔頭,批評道:「太乙君,你這個階級價值觀是兩千五百年前的。」
  「那又如何?」
  蒼虛捋了一下長鬍子,得意洋洋地道:「時代變了,日新月異的新世界可能不如你所想的一成不變,你落伍了!」
  「您允諾我開任何條件的。」
  「好啦!好啦!安排你投往商人之家。還有沒有條件?」
  「請蒼虛代尋宛焉的下落。」
  若虛一聽,蹙起眉頭。「太乙君,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你與宛焉的恩怨應該一筆勾消才是。難道心靈之水還沖刷不了你心中的怨恨嗎?」
  「回蒼虛的話,您的心靈之水的確已沖淨我心中的怨怒了,但淘不淨我對宛焉的懷念。除非我能為心中困擾已久的疑惑找到解答,否則我無法仰視天地。」
  「你的疑惑又是什麼?」
  「當年她是否真的蓄意要荼毒殺害我。」
  「太乙君,你超生的臨頭還要為難我。你知道安排報恩、報仇與償、索情債是我最反對的差事,因為冤冤相報沒個盡頭,只可能重蹈覆轍。這麼活著多無趣,不如另外開創新生命得好。」
  「太乙瞭解。只是蒼虛亦曾說過,這個宇宙不斷地在運行、前進,盈則虧,滿則蝕,福禍更替、消長互異,只要人秉持善良本性,依著生生運行的自然常規處世,也許在不同的時代會造成不同的結果。」
  「小笨驢,那是理論,還沒印證過的。」
  「何不由我代勞?」
  「笨!理論是拿來說的,可不是拿來實驗的。不過既然你如此堅持的話,我只有成全你了。但是若沒有她離世的時辰,要查宛焉的下落可難了。」蒼虛心中鬆了一口氣,為了太乙,還是別查得好。
  「太乙知道。」
  蒼虛苦了臉。「你早死了,怎麼知道?」
  「因為宛焉該是與太乙同時離開人世的。」
  「什麼?如果是自殺的話,就別指望我幫得上忙了。」
  「並非自殺。太乙當時尚存一息,知道宛焉撲身過來要接近我,並被亂箭射中。至於以後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傷腦筋!蒼虛點頭後,隨即心不甘情不願地閉目與其他有關單位互通訊息。他神遊良久後才跟陰性人的祭司搭上線。很巧的,她也在為一個傷心生靈傷神不已。這傷心生靈賴在她那裡已有兩千五百年之久,同樣死皮賴臉地不肯投胎。
  唉呀呀!蒼虛心跳不已。這宇宙裡真有這種癡亡靈!再經盤問後,的確是個叫宛焉的十五歲女子。
  他回神後,雙眼一睜,被眼前一個距他只有一寸之遙的豬鬼臉嚇了一跳。「哇!太乙君,你幹什麼?」蒼虛直拍胸脯質問眼前的生靈。
  「祭司您神遊這麼久,我挺無聊的,只好自娛了。怎麼樣?您找到人了嗎?」
  「找是找到了,但你得先投胎。」
  「該不會是您騙人的把戲吧?」
  蒼虛不悅地斜睨太乙。「我說過的就會辦到,你會得到你所要求的──平民、賤民和宛焉重逢的機會。但我能力有限,你下了塵世後的事我就無力操縱了,是好、是壞、能否發掘真相,就得憑你自己闖了。」
  「太乙感激蒼虛豐沛加大澤的知遇之恩,莫敢奢求更多。」說著還打躬作揖哩!
  天啊!什麼時代了,他蒼虛還會面對這麼遵循古禮的生靈?!不過蒼虛依舊忍下擊鼓敲鑼的歡呼,忙催促道:「好,好,趕快動身吧!你若早點投胎,我蒼虛會淚泗縱橫地跟你下跪。」
  不料,這個乞白食竟賊笑說:「請讓我再與蒼虛共享最後一餐吧!」
  蒼虛臉一垮,穩住即將抽筋的苦面頰,起身下台階走近太乙,箝住他的臂,爽快的說:「好吧!咱們走!」說著拉住太乙往食堂走去,共享最後一粒冥果。
  當他們走經天庭與人間的洞口時,先行的蒼虛突然停下,往外一比,「哪,太乙,吃飯前我先指點你即將往赴投生的人家吧!」
  太乙順從地往前一傾,看著蒼芒無垠的天際,問身後的祭司:「在哪裡?」
  「下去看不就知道了……」他話還沒說完,抬起一腳往後踢,旋即又往前朝太乙翹起的臀部猛踹了過去,下一秒,站在出口的太乙受這臨門一大腳的力量後,就疾墜下去。
  太乙的雙臂迎風而展,像是瞬間舉翼的蒼鷹,在半天中大呼蒼虛祭司的名字,「虛」得在洞口邊的祭司不得不挽袖捂耳,待裊裊餘音冥滅漸消後,才往門外一探,不禁掉下了一滴淚,喃喃自語:「太乙,我豈能讓你再乞白食的誤了時辰?如果你肯好好經營生命的話,自然能解除你前世姻緣的枷鎖。你好自為之吧!」說著伸出一指封住了洞口。
  一件心願總算了結了!蒼虛的雙手輕鬆地搭在胸前的掛袍領,若有所思地走在通道上。
  他緩步走著,總覺得有件事沒做對,心還是懸在半空中。回到宇宙中心和其他祭司共餐時,亦是食不知味。等到他舀起一飄湯精就口時,才赫然瞭解自己少做了一件例行公事──
  事情大條了!他竟忘了汲「忘川水」喂太乙了!我的主宰!那太乙往生後,不就有可能將前世的事物記得一清二楚了?!他只期望自己的生靈之水能夠產生效用,真的化解了太乙心中的戾氣。主宰啊!請原諒我一時不察,保佑那個乞白食吧!
  不過,僅祈求神助是靠不住的。靈光一閃後,蒼虛當下決定該怎麼補鍋了。他霍然起身,向同僚們匆忙告退後,來到晶體資料庫,調閱幾份放大的發黃卷宗晶體,謹慎地挑出當年守在太乙身旁的十名貼身護衛的檔案,其中九名已不知轉世到何處去了,只剩最後一位成功護主逃回國境,其後輪迴兩次世,了卻塵事的張雷戍守天際。看來也只有調他下去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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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1-21 09: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牟家今兒個辦喜事,是次子牟定中迎娶新婦的大日子。大清早來,太陽尚未東斜,一屋子的人從樓上忙到樓下,從門裡揮汗至門外,掛紅布、弄喜帳,好不忙碌。
  所有的人,包括父親牟冠宇、母親陳月倩、大兒子牟允中,皆已穿戴整齊地坐在客廳裡,就等新郎倌現身。
  「允中,你去看看定中準備好了沒,他今天可是主人,錯過了吉時,可要壞事了。」
  「爸,離吉時尚有一個小時,不可能錯過的啦!」牟允中不理解為何他老爸會這麼性急,平時他是穩重、威嚴得很,少有手足無措的窘態。「再說新娘家就在隔壁,他要跑也無處可藏身。」
  「你這是什麼話?要跑都躲不掉!他牟定中能娶到鄒家二小姐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牟冠宇教訓道:「說到這點,你也該罵,我培育你到三十三歲了,還這麼不懂事,不懂得體貼太太的心意,你和鄒嫻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牟允中聳聳肩,不願多談。
  「沒什麼!沒什麼她昨天會哭得這麼傷心的回娘家住!要不是我湊巧經過,瞥見她倒在親家翁懷裡哭訴的話,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事實上,他至今還是不明就裡。
  在一旁靜坐良久的陳月倩適時阻斷了這對父子間的小衝突,安撫道:「冠宇,這是他們年輕人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好歹今天還是老二的大喜日,可別教你們倆的爭執給衝散了。」
  牟冠宇會意地點頭,並咳了一下,回頭盯著大兒子,「我們家之所以能熬到現在,還是因為有你丈人的鼎力相助才逃過一劫,得以有豐衣足食的享受,這一點你要牢記,絕對不能做出對不起鄒嫻的事來。」
  「我從未做出違反禮教的事,只要她別疑神疑鬼、亂髮小姐脾氣就好。」牟允中心中有許多怨怒,這股怒,絕非一日可肇之積可以成簣。
  「哪一個女人不疑神疑鬼啊?」牟冠宇失去耐性,不暇思索地大叫起來,隨即聽到老婆重咳一聲後,才收斂了音量,「你要多體諒她,不能只因她愛拈酸吃醋就說她亂髮小姐脾氣,她還是有許多的優點啊!譬如說:她熱心公義。」
  「那是因為她死要面子,再加上她無所事事。」牟允中不客氣的點破父親的論點。
  「她既不抽煙又不打牌,生活規律。」
  「她不抽煙,是因為她有潔癖;她不打牌,是因為她腦筋笨得轉不了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生活規律,是因為她……」牟允中突然嗄然住口。
  「她怎樣?」牟冠宇眉一挑,諷刺地道:「詞窮了吧!哼,她根本就無剔可挑,是你自己雞蛋裡挑骨頭。趁著今天這個機會,你說句好話逗她開心,把她勸回家吧!」
  牟允中勉為其難的頷首,不願再多談下去。「我上樓去看看定中準備好了沒。」
  牟冠宇也若有所思地點頭,靈光一閃,說:「順便探一下為盼那丫頭打扮妥當了沒,要她穿戴得體些。雖然我們實在配不上人家,也別讓鄒家親戚有機會嘲笑說她高攀不上鄒家。」
  牟允中聽著父親矛盾的話,苦笑地點了頭,長腿一直,離開沙發朝樓梯走去。
  與鄒家結為親戚這件事上,父親有雙重標準──
  牟家兒子把鄒家千金娶回來,算是報恩,會以善待對方女兒作為報答的方式;鄒家兒子若想要迎娶牟家千金,那簡直是鄒家那個皇太子寶貝要娶個乞女一般,會遭天譴似的。
  剛巧要牟冠宇的小活佛做出紓尊降貴的低就事,那是門兒都沒有的事──他寧願把自己女兒送進尼姑庵裡,抵死也不答應婚事。
          ☆         ☆          ☆
  牟為盼獨自坐在臥室陽台的欄杆上,晃動著長腿,低頭沉思著。
  她心中有好多問號像泡沫般地「噗噗」浮現,其中兩個便是──為什麼我們牟家得和隔壁的鄒家牽扯不清?除了敦親睦鄰外,還得賠上哥哥們的幸福?
  難道只因為鄒家的大小姐看上大哥允中,鄒家的二小姐愛上了二哥定中,所以爸爸便要犧牲自己的兒子來報答鄒叔叔曾經施恩的大德?
  透過一片枝葉緊緊相依的樹梢,漫視過草坪,略過一道圍牆後,牟為盼翹首看著遠端的大宅,聽著忽隱忽現的吠聲此起彼落汪汪地叫著。那是鄒家那個外強中乾、秀而不實、不事生產、錢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鄒懷魯的愛犬的噪音;一隻秋田及兩隻大麥町。
  俗語說: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狗,一點也不假。
  只見一根木棍從茂盛的樹叢間凌空劃過,秋田及大麥町們便張嘴像颼颼疾箭般地飛奔而出,爭先恐後地要去銜那一根木棍,最後秋田快了一步,撿回去給它們的主人,然後揚首、搖尾乞憐地蹲踞著,想博得主人在頸項間搔動呵癢。
  瞄見那個穿著白牛仔褲的長影子,牟為盼趕緊扭開頭不願看他。
  其實怪不得她牟為盼對鄒懷魯心存偏見,任何一個有大腦的人,絕對會和他們一家老小保持適當距離,劃清界限。
  從小到大,她因為鄒懷魯的關係吃了不少鞭子;而兩個哥哥也因為鄒懷魯的姊姊挨了不少的罵。每次遇到兩家小孩遊戲翻臉、吵鬧糾紛時,她父親不保持中立就算了,反而是一面倒,且專門倒向敵方,總是陷他們兄妹三人於劣勢挨罵的局面,教人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爹娘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棄嬰?
  牟為盼曾經在小學六年級時寫過一篇作文,本來老師指定的題目是:我最景仰的人,但是她擠破腦袋也搾不出半個這樣的人,於是她將題目擅自改成──我最憎惡的三個人:父親、鄒懷魯與我自己。
  為此,級任導師驚慌失措,馬上把她視為問題兒童,登門找父親懇談,還將同班班長鄒懷魯為的作文拿給他看。父親快速瞄過後,雙眼一瞪,轉臉就對她擺出凶狠綠夜叉的怒容,當場將那篇作文遞給她,要她大聲地將內文念出來。
  那篇文章是她孩童時期以來,至大恥辱,因為那個姓鄒的東亞病夫竟從頭到尾都在寫她,字句上說她熱心服務,有濟弱扶貧、除暴安良,不畏艱難、惡勢力的勇敢精神,值得他傚法學習。他分明是諷刺她粗魯、殘暴,卻假惺惺的搞這種反文宣的陰詭把戲。
  她爸爸斥責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懂得以德報德,並大肆褒揚鄒懷魯年紀尚輕,就已有這種懷柔蠻夷的廣大胸襟,實在難能可貴。
  什麼嘛!年紀尚輕?那個胸無大志的東亞病夫足足大她四歲,卻還跟她念同年級,好笑不?
  父親反駁:那是因為他自小呼吸道不好,對污穢的空氣過敏,被爺爺、奶奶帶到法國靜養,直到十三歲時,才回國探親,中文字不會寫半個,他本人又堅拒上美國學校,自願降級跟著她從國小三年級念起。
  別以為他年齡多人四輪、身長高人一截,志氣就一定長人一寸。
  這個藥罐子,升旗朝會時,太陽都還沒照熱校長的禿頂,他便倒下去了;打躲避球時更可笑,人家是躲球,但他不是,明知山有虎,他偏向虎山行地朝球的方向撞去,而且不堪一擊,兀自倒地,當下鼻孔出血。
  父親答辯:人的興趣、長處不同。雖然他四肢不甚發達,但是在藝術、音樂、課業方面就比她發達多了。人家會拉小提琴、彈古箏,不像她吹出的魔界笛音,除了刮人耳神經末梢疼痛外,更像是天帝派遣的巫陽冥使在招魂。
  一聽此話,怎教她這個親生女兒不嘔呢?
  反正牟為盼終日瞧他一臉砒霜吃多、病奄奄的容貌,就不知道他這個藥罐子到底有哪一點好,值得老師、長輩這麼看重他。
  倒不是因為父親勢利眼,想拉攏財大勢大的鄒家,實在是他為人太知恩圖報、重情重義,寧願自己的小孩被鄒家的小姐、少爺騎到頭上,也絕不願對方一根汗毛受損,尤其是鄒懷魯那個臭鹵蛋。若說爸爸牟冠宇是那個金枝玉葉之身的左右護法,是一點都不誇張!
  這得追溯回二十六年以前的往事,那段故事是她爸爸牟冠宇從年頭講到年尾的陳腔濫調。
  那時甫創業沒多久、擁有一家成長穩定的外銷成衣公司的他,攜著媽媽與六歲的大哥牟允中、一歲的二哥牟定中,及還在天界等著投胎的她,剛剛覓得一棟地處北市郊山區的房舍,這房舍的周圍有高牆圍繞,前院是花圃,後院是樹叢,空氣清新,景色怡人,從屋內正面三樓上的閣樓裡推窗望出,可將台北市盆地一覽無遺。
  如此優美的居家環境,讓他們一家老小便定居了下來。
  與牟家比鄰而居的是住了好多年的鄒寓,平時一輛輛的大轎車便出出入入、絡繹不絕,每逢假日時更是高朋滿座、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反觀牟家這廂庭院就冷清多了,但人的個性不同、喜好互異,平日不善交際的爸爸並不覺得他們一家和樂、恬適的生活會差人家多少。所以,兩家只能算是點頭之交罷了。
  雖然主人們沒什麼來往,但在兩家做事理家的傭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時常傳派消息、互通有無,有關隔壁鄒先生種種的小道秩事就傳進了主人耳朵裡。原來,隔壁屋主就是台灣食品業界裡數一數二的大亨,鄒雋易的公館。
  年紀近三十、且接手家族企業多年的鄒叔叔,風流倜儻,前前後後共娶了三任老婆,與家中長老同處一室。大老婆孕有一女叫鄒嫻,其後便因流產多次,最後經醫生診斷,被宣告不孕。這種宣告,在鄒家那種有錢家庭裡,不啻是將大老婆活生生地打入冷宮、凍結起來。在孕子無望、自我責難、公婆譴責的目光與丈夫三心二意花心的重重壓力下,遂教她對姻緣心灰意冷,轉向宗教的撫藉以求得生活平衡,以後便長年吃齋禮佛,不問紅塵俗事。
  於是,鄒叔叔便堂而皇之地將外面的情婦與剛出生的小女嬰帶回家裡養,據說那時鄒叔叔瀟灑不羈,然而偏偏第二任老婆在婚後不安於事,在外懷了野種,被公婆掃地出門。
  不到半年,鄒叔叔又娶了新太太,這位新太太的身份大有來歷,是原配的小堂妹之類的人物,年紀輕得不得了,只有十七歲,但是精明幹練,指揮家務、管理家中人事自有一套方法,上不得罪姑翁,下不惹觸年紀尚幼的千金小姐,對待大姊的方式敬如萱堂,逢年過節,必設筵款待賓客,雖然不曾過問丈夫的事業,但卻在無意間挽救了他們牟家老小的運勢。
  這又得說回她爸爸牟冠宇頭上了。
  此事導緣於為盼尚未出生的前四年,那時爸爸慷慨允諾,願幫一個交往多年的好友作保。豈料事有變故,友人經商失敗、惡意倒債後潛逃國外,積欠下近千萬元的龐大債務,全數丟給她爸爸扛。
  那時,她爸爸的公司才剛起步向不過五年,就算結束公司營運,清算帳務、分配股資還給投資人,變賣鄉下的不動產、車子、房子,及母親的嫁妝──珠寶首飾,孑然一身後,還是付不出另外兩百萬元的債務。
  那時已七歲的大哥不得不從私立小學輟轉,改念公立小學。眼看銀行、債權人天天來叫囂、索債,法院查封的日子就要逼近時,忽然間,有人伸出援手了!是隔壁鄒叔叔領著分輓近三個月的鄒嬸嬸,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訪。
  原來嫁進鄒家一年之久的鄒嬸嬸終於傳出喜訊了。
  鄒嬸嬸懷孕期間,她媽媽常去隔壁的大院串門子,三不五時就燉些滋補的膳食、帶些育嬰須知過去供鄒嬸嬸參考。
  鄒嬸嬸貯盆當日早上出外散步。回家途中胎動,倒臥在牟家大門前,湊巧媽媽要出外接兒子下課,見狀臨危不亂地通知鄒家送醫,這才沒誤了時間,教鄒嬸嬸幸運脫險,順利產下一子。
  鄒叔叔得子有望,喜不自勝,再加上有鄒嬸嬸在旁鼓吹、為牟家美言,大富翁他心一寬後,不挑一眉地允諾,要替牟家解除困境,以表示謝意。
  聽老奶媽說:那時爸爸的表情是渾身僵硬,差點便要昏厥過去。
  他以為自己在作夢,要不然就是隔壁鄒先生的腦筋不正常,亂開空頭支票!畢竟對方虛度三十一年,才盼到一子,也難怪他說話顛三倒四。婦道人家只不過交換個照應,順手之勞地扶了對方一把,哪裡值得這樣言謝。所以他也不便扯破臉,仍然按捺下憂心如焚的焦慮,聽著老婆和他們這對貴夫妻東南西北地談些言不及義的育兒寶典。
  沒想到鄒雋易一吉九鼎,像變魔術般地在一周之內幫他擺平了這場浩劫風波。從此以後,爸爸將事業收了起來,轉而投效鄒家門下,甘願做個無大志、卻力拚放犬馬之勞的小主管,並且把那個男嬰視為牟家的救星。
  家裡有好吃的,一定先送至鄒家嘗;有好用的,一定先給他的救星用。真可惜,無法將鄒懷魯全身鍍金,像個小活佛似地供在自家佛桌上,天天頂禮膜拜。
  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自從隔壁奶奶來說了三次媒被她拒絕的這三年來,爸爸一反常態不再為他的小活佛美言,反而開始在她耳邊叮嚀這、叮嚀那,大談男女有別的禮數,教為盼不得不壓抑下自己的感覺。再加上兩家住得那麼近,只隔一道牆,既然鄒懷魯不再來找她聊天談心,她也不屑和他牽扯不清。
          ☆         ☆          ☆
  「為盼,你在哪裡?看見定中了嗎?」
  是她大哥牟允中的聲音!
  自從三年前娶了鄒懷魯的姊姊後,他們就搬出去自力更生,不靠關係地自創一間規模不小的骨董店,篤實的他從不貪圖能在鄒氏家族企業裡謀個差事做;當然,這便成了他與老婆之間最難溝通的芥蒂之一。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大哥非常英俊,其英俊的程度已到令她那個貌美如花、令人驚艷的嫂子坐立不安了。再加上骨董商人算是自由業者,大陸、歐陸各處跑,行蹤又難以掌握,所以她嫂子近年來有一點不可理喻。
  唉,這也不能怪嫻姊姊神經質,還不是又倒楣地被鄒懷魯那個傢伙克到了。反正只要諸事不順、謀事不彰的話,牟為盼一定全部栽贓到鄒懷魯身上。
  牟為盼看著爾雅不凡的大哥探頭進來,灑脫地回道:「沒有!查掀看看他有沒有睡到床底下。」
  半夜鑽進床底板睡是牟定中的惡習,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染上這樣子的毛病。
  總之,應該還是同個原因,被鄒懷魯那小子克到了!
  「我到處都掀過了,連五斗櫃、衣櫥都沒放過,還是沒見著他的鬼影。現在才八點,他能上哪去?」
  「嗯……」
  「為盼……」大哥的音調微揚,半威脅半逼供做地叫著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啊!他也許去噓噓了。」牟為盼從小就不擅長編謊,一但編起謊來,是牛頭不對馬嘴、文不對題。
  「噓那麼久了,還沒出來嗎?他夜裡的半天水囤積量還真是大呢!」
  「還好啦,比不上石門水庫的。」牟為盼想裝傻矇騙下去。
  牟允中看著一直躲避他目光的妹妹咬著唇,想從腦袋裡搾出一些合乎邏輯的餿理由,不免同情的說:「好了,好了,想不出來就別想了,小心腦袋爆掉。」
  牟為盼支吾半晌後,囁嚅的問道:「哥,如果……如果小哥他……逃婚的話……會怎麼樣?」
  「會怎樣?不會怎樣的,花轎自然還是有人照抬,頂多把新郎的名字改成鄒懷魯,新娘的名字異為牟為盼,以平息紛紛眾議、遮醜罷了。」牟允中一臉幸災樂禍。
  「我不要!我不要!」牟為盼尖叫了起來,「誰說要嫁他來著?」
  「這我拿不定主意。」
  「你知道鄒奶奶討厭死我了,每次看到我就叫我冒失囡,我一過去,不被鄒懷魯整死,也會被她盯死,她跟虎姑婆一樣恐怖。」
  「自己造的孽,能怪別人嗎?誰教你當著老太太的面誓死不嫁鄒懷魯,還撂下一句話:齊大非耦!奇了,我這個做了人家一輩子大哥的人,怎就不知你有這麼迅速的辯才反應?」
  「那又不全是我的錯,五年前那老怪婆第一次來時,我才十七歲,嫌我鼻子小、個小,坐沒坐樣、站沒站樣,頭髮亂得跟稻草一樣。我就不信若她的頭髮也跟我一樣剪到齊耳的話,會不像毛婆子江青。總之,既然嫌我配不上鄒家,幹嘛老是藉提親來羞辱人!」
  「因為她乖孫愛啊!」牟允中挖苦的說。
  牟為盼的臉被哥哥的一番話惹得通紅了,大叫出聲,「愛個鬼!那個東亞病夫只想公報私仇,玩弄、整倒我罷了。」
  「公報私仇?奇了,這話怎麼解就怎麼不通。他用什麼公,報了什麼私仇了?」
  牟為盼心虛了一下,「沒有啊!」但卻在心裡默數自己的罪狀。
  第一樁,她十歲時,把他的兩尾小金魚放到斗魚小水缸內,不出一天,金魚雙雙陣亡,歸西趕著超生。
  第二樁,她十一歲,作文課上想不出點子,心一急,便忍不住偷撒尿。別的同學譏笑她,坐在旁邊的他奮身反駁說是他幹的。誰要他多此一舉!她惱羞成怒,當下用力推了他一把,哪知他不經摔,跌出椅子,撞著了頭,輕微腦震盪。然而卻住院一個禮拜!
  第三樁,她十二歲,全家應邀去鄒寓為他的十六歲生日慶生,哪知道他才剛許完願、吹熄蠟灼,就摸黑偷吻她,氣得她抓起蛋糕上的奶油往他臉上一抹。這一抹,在他臉上抹出了五道白痕,也讓她與鄒奶奶正式的結下了樑子。打那一回起,鄒奶奶視她如魑魅魍魎,撞著她如臨妖魔鬼怪似的,從沒給她好臉色看。
  第四樁,她十三歲,不名譽的十三歲!當時才國一的他們參加暑假舉行的自強活動,分組活動夜遊時,他們竟然脫隊迷路了。那時他已十七歲,卻白癡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方位,教他倆得窩在荒郊野地露宿一晚,隔天才被搜救人員尋獲。
  這一晚下來,導致他舊疾復發、支氣管出狀況,於是在鄒奶奶一聲令下,他就被帶回法國靜養了,教牟為盼錯過了跟他道歉的機會。
  其實,為此她一直很愧疚,因為那一晚要不是他脫下自己的襯衫及防雨外套給她穿,緊摟著她取暖的話,罹患重感冒的人就是她了。
  所以,當他走不到兩天,她就開始用蚩拙的筆跡將她遲鈍的表白與關心書於信上,以表示自己誠心的歉意。一天一封,連著一個月不曾中輟過,這對一向恨寫作文入骨的她來說,意義是何等非凡。但是他卻連一封信都不肯回給她,教她不好意思上鄒家詢問他的近況。
  最後她開始低聲下氣的在信上懺悔、認錯,請求他寫一封信給她,還是白費心機。
  她一賭氣之下,為了「鄒懷魯,你死好!」六個字跟他絕交。
  不到一個禮拜,他奶奶掛了長途電話跟她父親檢舉她的惡行。她父親一怒之下連反駁申辯的機會都不給她,便以重鞭抽了她五下,還導致護著她的媽媽及為她擋駕的大哥吃了其餘的十鞭。那一晚,她委屈的趴在床上聞著身上金創膏的藥味,哭了一整夜。
  從此,她和鄒懷魯的距離就拉大了。至今九年,他們沒有交換過音訊。三年前,他回國一趟參加她哥哥及他大姊的婚禮時,還被好幾個女生團團圍住,瞟到她的面也只稍微頷首,給她一個禮貌的笑容後,轉過身和別的親朋好友交談……
  「為盼!為盼!」牟允中伸出五指在妹妹發直的眼珠前晃動了幾下。
  「啊!什麼?」
  「什麼什麼?廢話少說了!快八點半了,到底定中上哪去了?」牟允中直盯著她的眼睛瞧。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招了。
  「他……他走了,昨晚十點走的,說要去環遊世界找攝影素材。」
  「他走了?!」這教他忍不住地吼出聲,最後失聲而笑。「他真的走了!好傢伙,他真的翹家了,真有種!」
  牟為盼可真的是被大哥的反應嚇得膛目。她原以為平素嚴而不肅的大哥,會因為她的知情不報,進而斥訓她一頓,誰曉得他卻一副巴不得定中永遠別回來的樣子。「哥,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你待在這兒別下去,我下去通知爸爸。就怕……他的臉比隔壁的老巫婆的臉還要綠。」
  此刻,牟為盼看著大哥眉開眼笑的小孩樣,拚命咀嚼他的話中意。
  她哪裡知道,翹家是當年牟允中最想做,但始終沒付諸行動的夢想。
          ☆         ☆          ☆
  鄒懷魯才剛踏上階梯,走進屋內不到兩秒,就巧遇龍捲風來襲,這風速正以每秒一百里的超高時速掃過鄒家四處。
  「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一陣尖叫聲從樓梯間傳下來,緊接著的是摔東砸西的搗毀聲,其磅礡之氣勢恰如天雷大作。
  身材曼妙、艷麗非凡的鄒妍,一手提著厚重的白紗絲裙,另一手扯掉設計師在她頭上大玩花樣的發卷,氣急敗壞地衝下樓梯,眼角掛著幾滴晶瑩的憤怒之淚,和她頸子上那顆大鑽石墜子有得拚鬥。
  「我要宰了你!牟定中……」
  「放肆!」端坐在大沙發裡的鄒雋易倏地大喝一聲。
  滿臉委屈的鄒妍赫然以雙手掩住口,強抑下大哭的衝動,隨後人就向大門奔去,白雪般的裙擺正要掃出玄關門邊時,被剛進屋的高個男子緊緊地摟抱住。只見那個身材碩實頎長、相貌雍容俊挺的男子在她耳際輕噥低吟,以大手撫觸她的頭髮,像是情人枕邊細語似地訴說著悄悄話。
  五分鐘後,才見他懷中的淚人兒漸緩鎮定下來,抽搐地倒在他懷裡嗚咽地細喃:「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怎能這樣對我?我那麼愛他,他竟……小魯,怎麼辦?我還有臉見人嗎?」
  「妍姊,你先上樓休息一下,教嫻姊陪著你。我幫你拿定主意,安排你出國散心,不會讓爸強迫你嫁別人。」
  這個別人,只要是鄒家人,都知道是鄒雋易公司裡的資深副總經理──石白滔。一個四十歲、死了兩任老婆的荷花老郎中。這幾年來,石白滔跟在老董身前身後,逢迎巴結,恨不得一網打盡鄒家千金。
  三年前鄒懷魯剛回國沒多久,擅長鑽營謀利走捷徑的石白滔也曾把箭頭瞄準對老爸唯命是從的鄒嫻身上,後來因為他這個做弟弟的對這個攀鱗附翼的傢伙實在看不過去,才建議母親找隔壁牟家問個意願,為牟允中和他姊姊拉個紅線,等她一過二十八歲後,有自主權動用他大媽死後全數遺留給她的龐大財產,避免被石白滔這等人擺佈利用。
  眼見三年已過,那個石白滔竟把主意打到二姊鄒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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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9:02:11 |只看該作者
  而爸爸並不在乎二姊的想法,他認為石白滔為人雖然油嘴滑舌了點,但能力不差,在他集團的高階管理群中,是除了資深副座牟冠宇以外,最有頭腦的人了。把二姊嫁給他絕對錯不了!
  鄒家小輩也不敢當面阻止父親的一相情願的想法,唯狩他媽媽──童玄羚。
  說起他那個年輕、秀美、手段高超的媽媽,鄒懷魯是又愛又恨、又崇拜又唾棄。
  當年她進鄒家的目的可說是有點不正大光明。大伙咸知他媽媽與鄒嫻的媽是近親血緣,兩人以堂姊妹互稱,而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鄒嫻的媽童玄德在雲英末嫁之時還照顧過童玄羚,所以兩人之間年齡雖差個十五歲,卻是無話不談,一直到童玄德出嫁後才漸漸與娘家的親戚疏離。
  當年他爸爸是個多金、帥氣的闊氣公子,身為大產業的繼承人,婚姻大事便是最無法隨心所欲而為的事,由於第一樁婚姻是攸關家族利益的媒妁之緣,並非出自父親的意願,所以對長他兩歲的童玄德的態度是能敷衍便盡量敷衍,在外豢養女人根本是半公開的事。
  等到童玄羚十七歲懂事後,才瞭解當初崇拜的姊姊所嫁的人並非騎白馬、戴把尚方寶劍的王子,她心中的怨怒猝然爆發,想為堂姊報復的念頭頓成雛形。
  那時的她嬌嫩、尊貴如一朵帶刺的大馬士革玫瑰,追她的人數之眾,可用卡車裝了。而她毅然決然地捨棄心中真正仰慕的人──聽說那人現在雖不比父親闊,但也是個達官貴人,反而選擇去勾引名聲很爛、年紀大她足足十三歲的老爸,最後魚兒雖然上鉤吃餌,但教他這個為人子的,還是不得不為當時的她捏把冷汗。
  看看這種千鈞一髮的賭命方式,那簡直是比玩俄羅斯輪盤還要教人難捱;因為將一粒子彈送進太陽穴,一了百了倒乾脆,而婚姻,卻是一輩子的事。
  二十七年前,社會風氣非常閉塞,尤其是對女人而言,若干下搶人丈夫的事是會被批評得一文不值的,更何況是做個小老婆!如果不幸被人甩了,運旺一點,碰上個良心人,粗茶淡飯過日也就罷了;若歹命一點,嫁到一個羊質虎皮的登徒子,他高興,甜言蜜語;不高興,拳腳相向,硬是尋釁挖陳年舊帳時,哈,求饒都來不及。
  托九尾狐狸精的福!他老媽娥眉工讒,掩袖媚功了得的稀奇,把他老爹制得動彈不得,教他這二十七年來安分得沒敢走私過,對第一任老婆也尊敬得一反以往,一直到童玄德辭世。
  曾經耳聞灰姑娘的傳奇軼事,不禁令鄒懷魯笑掉大門牙。若諸位天真少男少女甘願被欺瞞,相信王子和灰姑娘婚後從此過著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日子的人,奉勸您可以投河吃垃圾自殺了。
  莎士比亞說得妙:美麗乃造物主賜給女人的第一件禮物,亦是他第一件奪走的東西。
  要知道,不論古今中外,身份嬌貴為王子的男人,不論美醜、胖瘦、殘忍、溫柔,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的豢養一窩後宮佳人等著備用、遞補來一逞獸慾?
  中國雖早在漢朝時就奠定了一夫一妻制,但是那只是男人專權下所搞出來騙自己、也騙女人的幌子騙局,可別忘了,他們還是可以擁有許多的妾啊!國外呢?就是叫情婦。而通常年輕貌美的妾與情婦,總較黃臉婆來得吃香、受寵。
  假如天生麗質難自棄的灰姑娘婚後還不知長進,不使一些詐術、玩些花樣的話,不出幾年,她准失寵。不僅裡子沒了,連面子最後都會被扯攔。
  瞧見英國王儲最近搞出的醜聞了沒?就是血淋淋的鐵證!
  所以,要達到完全擄獲他花老爹的心,他老媽可是費過心血、猛下一番苦功夫的。
  譬如說:母親讓父親摸不著頭緒兩年,愛她到極樂的最高點時,才接受大堂姊的諄諄善導,遂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搗毀鄒家的報復計畫,安分地做個乖少奶。
  聽人說,那時她若打個小噴嚏,他老爹就大驚小怪地延請醫師來問診;吃頓飯不慎被魚骨噎著,至此後,那魚是得剝淨、剔骨才能上桌。所以他在七歲前只玩過觀賞魚,沒見過能吃的魚長什麼樣子。
  他出世後,曾導致他母親有段日子失寵。並非老爹嫌棄她老,而是他這個用來傳宗接代的兒子經濟效益大過於她,有一整年奪去了老爹的一半寵幸。
  至此以後,媽媽抵死不肯再懷孕,身材在一個月內恢復原形,出門與在家皆是打扮高雅,微施淡妝,最重要一點──該生氣時,櫻唇微噘,卻不無理取鬧;該撒嬌時,流波微轉,卻不失良家婦女風範;有反對意見時,先憋悶在肚內,待房門一合讓老爹睡她個過癮,在芙蓉帳暖、熱情未退前,趕快使出媚功撒手鑭,讓他老爹不得不順應她的任何要求。
  他老媽那人,彷彿是水加毒藥和著蜜汁熬成的糖漿一樣。你說,教飲下一杯毒糖漿的色鬼老爹怎不情急,為她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的裝模作樣所傾倒呢!
  說何不怕人笑的話,他也遺傳到母親這種退一步、進三步的本事,多虧他們母子倆做事還挺厚道、守分、不搬弄是非,否則鄒家早被他娘搞垮、絕子絕孫了,也還輪不到他在這裡當個大少爺。
  看多了母親在父親身上耍過的把戲與招數,教鄒懷魯在擇偶觀念上有相當深的感觸──情人,是現在進行式,所以要難搞、複雜的妙;老婆,則是未來完成進行式,當然得單純的好。
  話說回前頭,鄒妍的媽出身風月場所,家世背景不如大姊的媽有來頭,再加上曾對爸爸感情走私過,導致二姊從小就不得爺爺、奶奶疼,而他爸爸是標準的重男輕女,根本從未把眼光挪至二姊身上,瞟上一眼過。要不是有他媽媽在旁叮嚀又叮嚀,爸爸可能連看都不屑看二姊一眼。當然,這跟父親的心結有關,因為二姊不是他的親骨肉,這讓好面子的他抵死不肯對外曝露這件醜聞。
  如今,喜帖都發給社交名流了,接著又發生這等事,很難教爸爸不把氣出在二姊身上。
  「你要救我!小魯,我不要嫁那個石白滔,幫我跟爸爸求情,他最疼你了。」
  「是啊!」但他也很愛面子啊!不過這句話鄒懷魯沒說出口,現在不是落井下石的時機。「所以你不用擔心,一定會沒事的。藉著這次機會,你也出外玩玩。先上樓去休息吧!」
  鄒妍終於忍住淚,掉轉過頭,不敢朝大廳看一眼地走上樓


第二章

  「成何體統!」年紀已七十五的鄒奶奶叨念了一句,「牟家這次可教我們鄒家的臉往那兒擱啊!這糗可出大了!」
  穩坐沙發、半天不吭氣的鄒雋易瞧了母親一眼,臉也綠了一半。
  「奶奶,」鄒懷魯機靈地趨身到奶奶背後,為她掐掐頸背、捶捶肩。「也沒那麼嚴重嘛,您說是不?」
  「哼,你這小死沒良心的!只要我一扯上牟家,你的腦袋就長滿了漿糊,那張嘴就沾滿了蜜糖似的,整顆心都偏到人家那兒去了。」
  「冤枉啊!奶奶,果真如此,教我天天背您上山去拜廟,走上一千級的梯子直到我筋疲力竭至虛脫陣亡為止。」
  「還說呢!你這不是挾泰山以脅北海嗎?明知自己是我這個老太婆的命底,還故意以死來跟我要脅。早知如此,要你娘再多生幾胎均分我這個奶奶的愛就好了,也不會教你這麼放肆,沒大沒小。」
  「奶奶,您最好了。」鄒懷魯附至奶奶的耳畔嘀咕著,「奶,二姊是無辜的,總不能教她去嫁那個腦滿腸肥的石老頭吧?那多可憐!不啻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牟家老二會暫時避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上回聽他嘀咕過,說他只是個既沒前途又沒錢途的照相師,配不上二姊。等他想通後,會回來的。」
  「是啊!允中和定中從小就孝順,不像他們的小麼妹,沒一點知恩圖報的觀念……」
  鄒懷魯馬上把話再次扯開,以免挑起奶奶對為盼的怨恨,這是他這輩子最不樂觀其成的事。
  「對嘛!給他一點時間想清楚。不過看爸正在生姊的氣,情況不妙,但只要奶奶說句話,他不敢不聽。」
  「哼!又要利用我了?」鄒奶奶表面上雖然不悅,但孫子這句話可讓她樂歪了。「有你娘去勸他就好了。你爸他早不認我這個做娘的了,哪還會聽我這個老太婆的話?」
  「會啦!會啦!」
          ☆         ☆          ☆
  「這事得重新商量過,我們帖子都發了,也延請了各大飯店的主廚到牟家,屆時缺個新郎可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玄羚,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呢?該不該找石副總出來頂個位子?還是乾脆取消婚宴好了?」鄒雋易往老婆那邊一瞥,看她擺出一臉驚訝的模樣。
  「我?我怎麼知道呢?這事我又不懂。問媽吧!由媽作主。」童玄羚早就看到兒子在老太太身上下了功夫,如果她現在多嘴豈不要壞了事。
  「媽,您說怎麼辦?我說找石副總好了,他很早就喜歡鄒妍了,雖然不知道她哪一點好,但牟家老二是比石副總聰明多了。」可見鄒雋易多討厭他這個女兒了。
  「你這節骨眼上,還護著外人!鄒妍好歹是我孫女,叫我一聲奶奶的啊!我可不許她嫁給石白滔那個淘金客。」
  「那怎麼辦?」鄒雋易把問題推給老太太。「請媽作主。」
  老奶奶心下盤算了幾秒。「我看不如這樣吧!就把結婚改成文定請客,地點改回家裡來,反正牟家一干子的親朋已是我們的半親,即使換個新郎、新娘,他們到場觀個禮,也不會有啥不妥。我看,就教小魯權充當個假新郎,再看看有誰能頂鄒妍的位。」
  她這話一說,教全部的人當場愣在原地。
  這中間有很大的不妥之處。文定這習俗是著重在女方的身上,理應由女方出面邀請女方的親朋才是,如今卻出鄒家辦喜事,怎麼說都說不過去。但是沒人敢吭一句話,因為沒本事想出更荒謬卻又合適的主意。
  鄒懷魯眼見情況如此,暗地叫苦連天,因為他知道奶奶所答應的假新娘人選,絕對不會順著他的心意走。他第一次有那種倒栽蔥的感覺。
  「可行!可行!」鄒雋易點了點頭,建議道:「既然如此,我建議叫為盼充當新娘好丁,反正小魯也喜歡,客人又是現成的改不得……」
  「誰說的?」鄒奶奶神色一黯,悶哼一句打斷兒子的話,「是誰說過由我作主的?」
  「簡易,我們就讓媽決定吧!我看為盼不見得會同意,屆時場面更難收拾,也更為難牟親家。」
  童玄羚這落井下石的話一出,鄒懷魯當場要咳出血來了。想不到他娘窩裡反,竟在這種時候扯他後腿!
  「還是我媳婦識大體。既然那沒分寸的丫頭敢當我的面親口說出『齊大非耦,無能高攀』的字眼,她現在就連邊都別想給我沾上,即使是作假戲,都不成!」鄒奶奶敏銳地掃了蹙著眉的孫子一眼,問:「小魯,聽不聽奶奶的話?」
  「當然聽了。我的皮再厚,好歹也是肉做的,禁不起人家三番兩次的硬釘子碰。」鄒懷魯打起精神,溜了一句,接著扭頭對母親怒目而視,眼底的兩簇火苗正強烈地打著信號燈,似在問著生母:你我到底算不算是一對「母子」7「好極了,我總算沒白疼你們母子一場。」鄒奶奶接著轉向兒子、媳婦道:「你台南一廠廠長莊少古的女兒莊婷這妮子不錯,」然後馬上轉頭問孫子,「小魯,怎麼樣?」
  當然不好,黏得跟牛皮糖似的!
  「奶奶,莊婷是不錯,但是我怕沾上她以後,要甩不容易啊!」鄒懷魯往母親方向投了一個哀求的眼神。
  做媽的一接到密碼,迅速拆碼,說:「說得對。媽,小魯雖然傻憨憨、沒什麼真才本事,行情並不被看好,但到底咱們鄒家有一點小錢,會衝著利來咬著錢不放的還是大有人在;這一點不為他防範著些,是不行的。」童玄羚見機行事,「我建議,若能將此事公事化,挑定人選、詢問人家意見、再列出優渥的條件,等他們點頭後打個契約,言明利害關係,以免日後牽扯不清。」
  「是啊!媽這主意好!」鄒懷魯喜孜孜,輕捶著奶奶的肩。
  童玄羚不念舊惡,丟給兒子一臉「不客氣」的顰笑。
  「好吧,玄羚,你有沒有任何好人選?」
  童玄羚胸有成竹地回答:「有的。台北廠長的小千金張昭釧不錯。相貌、口才、學識都不差,而且追她的公子哥兒又多,聽說還得掛號、預約登記呢!到時就說她看不上我們家小魯就行了。」
  「我不要!」鄒懷魯大吼一聲抗議。但沒人理他,就好像他的發言權已被褫奪,所有的抗議都被消了音似地。
  「掛號、登記?又不是上醫院看病!」鄒奶奶微皺眉。
  「媽,那只是誇張的講法罷了,只是強調她多的是好對象,不差懷魯一個。」
  鄒奶奶想了一下,不太滿意自己的孫子得淪為被人甩的命運,但是在此燃眉之急的時刻,也只得吞下驕傲,撞一下運氣,來個急病亂投醫了。
  「好!一句話!就昭釧!」
  此刻的鄒懷魯只想掐斷自己的臍帶,恨母親為什麼要生下他,因為張昭釧是纏他纏得最緊的一個倔小姐。母親要陷害兒子入火坑,莫過於她這狠招來得厲害。
  這樁事,就全落在童玄羚肩上了。能幹的她,只花了一個早上便聯絡上張家。
  張家礙於這李代桃僵的計畫是前者董夫人提出來的,不敢說不,連多少好處可拿的條件都還沒聽完,就忙不迭地承諾幫忙。其實張家打的算盤也是巴望此事能假戲真作,讓女兒最後還是能踩進鄒府這個萬金財庫。
  無奈,沒想到董事長夫人最後才附註說要打契約,只得毫無異議的點頭。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1-21 09: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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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這事一被擺平後,鄒雋易就拉著老婆說要睡個午覺,連一句安慰他這個替死鬼的話都不吝施捨就上樓去了。
  這教趴趴在窗台上的鄒懷魯冷笑地目送父母親離去,心裡還直咒著。好個一樹梨花壓海棠!你們會安分平躺在床上才有鬼!一個是貌似風度翩翩的四十壯男。但實際年齡卻已是五十七歲的糟老頭,一個是年近四十五歲的中年婦人,兩人還對室內運動這麼熱中,就沒見過這麼愛玩成人遊戲的老夫老妻過。
          ☆         ☆          ☆
  童玄羚翻身躺在丈夫結實的臂彎裡,享受著他的唇呵著她耳垂的酥養快感,體驗他一雙大手在她酥胸上製造出的熱潮,接著懶懶地伸長玉臂,打了一個呵欠後嬌吟一聲。
  她毫不介意的將玉體橫在偌大的錦床被上,給了親愛的老公一個養眼的時機後,馬上輕盈的一個旋身跨坐在老公的腰上,自己則緊揪著她老公按時健身所鍛煉出來的體格,為他至今仍沒走形的身材在心中嘖嘖稱奇不已。
  「你說兒子會不會恨我入骨?」
  「若他真的會,也沒關係,有我這個做爹的人愛你入骨就好了。」
  鄒雋易沙啞著喉嚨對太太吐露愛意,他粗糙的大手在她潔白如凝脂的曲線上繞行,恨不得能將她搓進自己懷裡。以前總以為迷戀她的美色與嬌軀是正常的身體慾念,沒想到愈老,卻愈愛她聰敏慧黠的心。若非她是這麼的機靈、有頭腦、耍心機的話,恐怕他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移情別戀了。
  所謂惡夫自有惡妻制,該是他倆的最佳寫照。
  「我是說真格的,不用十分鐘他大概就會上來質問我了。」
  「我早將門鎖得緊緊的,還上了三道鎖。更何況他不是只有七歲大,懂得分寸。」
  他輕吻著老婆的頸項,教她嬌喘連連,然而他這話一說,卻教童玄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記起兒子七歲那年,他們夫妻倆在電話線上吵架,她急得哭了,他電話一摔後就不理會她再次撥過去的電話,卻沒料到他是直奔回家來安慰她。當然,那時他所想到安慰的方法只有一種。正當他們夫妻倆恩愛得渾然忘我、如火如荼時,哪知兒子童稚卻振振有詞的怒罵聲就傳入她的耳朵裡。
  「色爸爸!壞爸爸!放開媽媽!走開!走開!」
  從此,她老公進房的習慣一定是先扣上門閂。
  童玄羚忍不住地歎道:「哎,我頂氣他那股又臭又硬的魯鈍勁。平時他可是機靈得很,怎麼遇上為盼那丫頭就變得這麼鈍呢?都二十六歲的人了,還不知霸王硬上弓這玩意。喜歡人家就早點下手搶過來啊,等生米煮成熟飯時,人家還能說不嫁他嗎?何必文謅謅請人說了三次媒、砸了老鍋底,反倒惹老人家不快。這次不下點狠藥是不行的了!」
  「你這是做母親該有的樣子嗎?」鄒雋易忍不住揶揄老婆,「他有自己的想法與行事風格,再加上為盼並不好哄,我們為他操之過急還嫌太早,只會壞事。」
  「我總覺得是冠宇不讓她嫁,教著她說話來氣媽,以便拒絕咱們家懷魯。」
  「要是我,也會這麼做。媽第一次去提親時,為盼才十七成,以我的年齡推算,奶都還沒斷呢,怎麼捨得讓她嫁過來!就算他再疼小魯,也是得為他自己的女兒打點一番才是。」
  她伸出了細長的腿往老公的腿上摩挲過去,「還說呢!怎麼不先檢討自己,想想當年十七歲的我,是不是也已斷奶了呢?」
  「我檢討過了,結論是我搶奪的時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更何況有人天生發育得早,即使你還沒斷奶,我也要把你禁臠起來。」他說著緊環著老婆,給她一個霸道的擁抱。
  童玄羚心底隨之漾起一陣甜意,但嘴裡卻不饒他地念著:「還不是有你這個壞榜樣在先,教人家做父親的不三思後行都不成,以免小魯像到你的風流個性。」
  「不會吧!我看他多半是像到你,挺懂得以退為進、扮豬吃老虎。」
  「好啊!你暗損我是頭豬……」
  彷彿嫌她多嘴一般,他馬上以吻封住了她的唇,輕掬她的瓊漿玉液。
          ☆         ☆          ☆
  篤!篤!兩下叩門聲。
  鄒懷魯雙臂環抱,倚著父母親寢室的門緣而站。門一開,只見他母親穿戴整齊,正梳著一頭俏短髮,綻放妍笑地盯著他。
  看來她是有備而來,等著他的質問了。
  「魯少爺,你還沒換穿正式的衣服嗎?已快四點了!雖說你這個客串新郎倌已夠瀟灑了,但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你總得敬業一點才是。」
  「問題是我寧可做笨禿驢敲鐘去!」
  童玄羚腳一踮,馬上伸手摀住兒子的嘴,低聲斥道:「這種孩子氣話是由得你亂說的嗎?別教奶奶聽見,惹她心煩。你先換好衣服再談吧!」
  「我得到答案後,自然就會去換衣服。我能借一步,進你們房裡說句話嗎?」
  「你爸還在休息呢!」童玄羚臂一抬堵住他的路。母子倆正好差了一個頭。
  「是嗎?那剛才是哪一位大爺叫床叫得那麼起勁?」鄒懷魯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他好氣!做爹娘的人明知他正為這樁事苦惱,卻還逍遙得跟神仙眷侶一般。
  「鄒懷魯!」童玄玲一臉緋紅地斥責道:「你說什麼?」
  「媽,對不起,但我真的很急。如果為盼誤會的話,我這條鹹魚是一輩子都沒機會翻身了。」
  「這是權宜之計,牟家的人理當體諒才是。」
  「話是沒錯,但有人會誤導她,一旦她被誤導後,我這輩子就沒揩望了。」
  「誰會誤導她?」
  「牟伯伯啊!他一直慫恿我去追別的女孩,還一直跟我強調,為盼一點都不適合我。她嫁過來,會惹得奶奶氣絕,搞得鄒家雞犬不寧。他都這麼說了,我還能做什麼?」
  「你到現在才通曉個中道理!不過你這顆頑石總算點頭了。」
  「媽,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是啊!不過既然為盼和牟伯伯都不欣賞你,教我這個做娘的人也為你叫屈。你老是自討沒趣的死纏著人家多沒意思,不如換個對象好。」
  「我就是喜歡她,這輩子要定了她!小心我一怒起來,也學牟定中逃婚。」
  「每次都只會放話,怎麼不拿出具體行動來?」童玄羚見機煽火。
  「我早請奶奶代我上牟家大門求了婚,那還不算具體行動嗎?」
  「你這哪算得上具體?眼看明著來無望,暗著使詐不會嗎?我不知道怎麼會孵出像你這麼死腦筋的兒子!」
  「那是因為你們的胎教、身教和言教太差、太失敗!我幹不來那種事,首先得怪你和爸。」
  「喲,你皮癢想討打,竟敢犯上!」說是這樣說,但童玄羚雙手叉腰,仰頭狠瞪兒子,警告著。「還不趕快給我蹲下身子,老娘我脖子酸了。」
  鄒懷魯會意的跟著彎下身子與母親平視,兩人大眼瞪小眼。「我不是故意要犯上的,但我不做那種強人所難的暴行。即使媽說行,我還是不幹!」
  「強暴這兩個字不是更省口水嗎?你是嫌我這個媽品行不夠端良嗎?」
  「有哪個品行端良的媽會在兒子二十一歲生日時,到『花街科妓院』高價延請兩位處女舞小姐供兒子開發、使壞、玩樂呢?」
  「那不是我的點子,只是照你奶奶的意思行事罷了!她們是動過手術的,並非正牌處女。再說那晚你抵死保住貞操不上,還跟人家玩了一夜的拼字遊戲,也沒吃到虧,緊張什麼?」童玄羚理直氣壯,接著沒好氣地低聲抱怨:「早知如此,當年該請沒念過書的。」
  「媽,那不是重點所在!」
  「那你的重點是什麼?」
  「知子莫若母,你不該順著奶奶讓她無理取鬧的。」
  「我是被逼的。」童玄羚裝傻,無辜地辯解道。
  「才怪!你是故意的,想看我這個做兒子的出大糗!」
  「冤枉啊!」
  「媽,你這樣喊冤是沒用的,因為自知理虧的我向來也是這麼無病呻吟的。」
  「好吧!我承認是我故意要測驗你的能耐的,但我得說,你不愧是我的兒子,沒讓我失望。這樣總可以了吧?」她很會替自己找台階下。
  「我當然欣然接受。不過如果媽能重新慎重考慮冒牌新娘的人選的話,我會覺得你更有道歉的誠意。」鄒懷魯抓著母親的小辮子不放。
  「你敢跟我分斤撥兩、斤斤計較八百年前的舊帳!」童玄羚不甘心被兒子吃得死死的,只得一再端起架子。
  「媽,沒那麼久吧!還不到五年哩。」鄒懷魯雙手抱胸,揶揄母親的記性。
  「都一樣是過去式!好,要我改變主意可以,除非你現在馬上把我以前餵你的母奶全部吐出來。」
  他歎了一口氣,呻吟了一下。「媽,少開玩笑了!我喝的奶不知是哪一國的哪一號乳牛提供的,你那麼愛漂亮,不可能願意輸奶給我的。」
  「亂講!是你使壞不肯吃。我足足試了一個月徒勞無功才放棄的,你現在反倒怪起我來了。」童玄羚見兒子挑眉不置可否的模樣,頓覺委屈,又忍不住申辯,「不信的話,你可以找你爸問去。」
  「即使問出個所以然,我還是吐不出來。」
  「既然如此,冒牌新娘人選就非張昭釧莫屬。」童玄羚死硬不肯改變初衷。
  就在母子倆僵持不下、互不相讓的情況下,窩在臥室裡良久,無意間聽了這場變調的「三娘教子」的鄒雋易,終於發出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
  「傻笨小子!你媽在逼你使用愛情激將法,她連退路都給你鋪好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呆哩!沒有觸媒素,你再蹲個十年、做個老處男,也絕對盼不到預期中的化學反應。」
  一語點醒夢中人!
  鄒懷魯看著母親斜眄他的不屑模樣,總算放棄己見地僵著笑容,微低下頭來,在她氣鼓鼓的腮幫子上輕輕印下一吻。
  「希望我別成了張昭釧的甕中鱉才好!」
  她瞠視兒子一秒,說:「少自貶了啦!媽知道你滑溜得跟一條蛇一樣,絕對找得到洞鑽。」然後一語雙關的拍拍兒子的肩,推著他走,建議道:「走!媽替你挑一件體面的金鏤衣,讓其他女孩羨煞你的假末婚妻吧!」
          ☆         ☆          ☆
  牟為盼跟著父母及大哥走進鄒家的宴客廳,看著牆上掛著喜幢及甫貼上文定的裝飾,忸怩地絞扭十指找著鄒奶奶的身影,以防逃躲不及被暗箭傷到,接著再睨她父親鐵青的臉,注意到他一臉想要切腹、好為二哥惹出來的禍頂罪一般。
          ☆         ☆          ☆
  「牟兄,這裡,我來帶位。」鄒雋易急忙筆直走了過來,握住牟冠宇的手。
  這算是殊榮了!竟讓大董事長親自出面帶位。
  「不敢,不敢,鄒兄客氣了。」牟冠宇也緊捉住鄒雋易的手,將他拉到一側。「唉,鄒董,我那不成才的兒子給你惹了這麼大的禍,我實在無臉見你。」客套的話雖是這麼說,但明天上班不見也不成。
  「哪兒的話!是鄒妍太任性,定中沒錯。」
  這教牟冠宇瞠大了眼,這個節骨眼上,鄒雋意還是沒刁難他,更是覺得太對不起鄒家了。
  「不,說什麼我都沒臉在這兒出現。我們來向你和老太太賠個罪,同時跟懷魯道個賀就得走了。」
  「這怎麼成!你是親家啊!說什麼都走不得。來,允中,扶著你媽、牽著小妹到上桌旁,鄒嫻在那兒等著你們。」鄒雋易繼續道:「老實說,是有那麼一點尷尬,但是剛好小魯過兩個月也要訂婚,既然酒席都訂了,客人也紛紛到齊了,我和玄羚覺得不如把小魯的婚事提前充個數也好。反正今天我高興,不收大伙禮金,只要我們當場跟眾位來賓解釋一下,不就兩全其美嗎?」
  「這……真的是幫懷魯辦訂婚酒席?」
  「我話都說得這麼白了,假不了的,所以不要再露出一張欠我一條命的面孔,老朋友、老親家了,再這麼的溫吞,可就不夠意思了。」
  話雖如此,但要瞞住對內情甚詳的牟冠宇可就不易了,他瞄了自己女兒一眼,見她放眼到處流觀四下找人的模樣,心中浮現不安的兆頭。
          ☆         ☆          ☆
  「為盼啊!」
  這是那個虎姑婆的聲音!牟為盼永遠不會認錯。她小心翼翼的抬起長睫毛,看見穿著紅旗袍的鄒奶奶一臉皺容、卻賊兮兮地站在她面前,來者不善她笑著跟她打招呼,這讓她不得不站起身跟她虛應。
  鄒奶奶鬆弛的皮肉垮垮地黏在乾枯的雙手,然後伸臂牽起她的小手拍著,還假惺惺地說:「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吃你的喜酒啊?奶奶我為你準備了一個大紅包,一直沒派上用場過。」
  「等……」你入土後,我倒得先送個白包給你哩!但牟為盼也瞇著眼和氣地回道:「等我想結婚時。」
  「喔,那時小魯的孩子可能都已成群結隊了。」
  牟為盼不解地看了一下鄒奶奶,「我不懂。」
  你這冒失囡怎麼懂!老太太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這婚禮已改成了小魯的訂婚酒宴。」
  「他要訂婚,關我什麼事?」
  「當然關你的事了。看到他終於肯看開,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一方面為他喘口氣,一方面也為你鬆口氣,以後他就不會老是跑去騷擾你了。」
  牟為盼看著鄒奶奶一臉惋惜地撇下了嘴,但眼底卻是得意洋洋得不得了,便忍不住問:「都沒聽你們提起嘛,最近的事嗎?」
  「這事計畫好久了。」鄒奶奶拿出敲鑼打鼓、唱戲的本事,瞎掰著。「打三年前你最後一次拒婚後,他受了不少刺激,便鎮日怪罪自己,左思右想就不知道自己哪一點不及格,會教人家看得這麼低。好在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鼓勵他向外發展,使得終於撥雲見月,頓悟出:原來不是他條件差,實在是有人短視、沒生眼珠子。」
  鄒奶奶不就是在指著她罵嗎?這讓牟為盼更嘔了。
  「總之,他戀愛了,不再被青梅竹馬的孩兒戲話牽制得死死的。只是他一直不好意思跟你提吧!想想看,他一個大男人被你拒絕了三次,怕你嘲笑他英雄氣短。」然後彷彿在牟為盼傷口上撒鹽似地,鄒奶奶喜孜孜地繼續道:「奶奶我中意她好些時候了,她爸爸雖然只是一介小廠長,可是家世清白、人又長得俏得不得了,會唸書、又能幹,好多男孩追呢!沒想到她卻暗戀我們家懷魯好久了。你說愛情美不美妙啊!它不來的時候,千托萬水都盼不到;一旦來時,擋都擋不住。」
  牟為盼看著鄒奶奶滿臉示威的神氣樣,心中好怒。
  原來鄒懷魯真的是那種三心二意的男人,爸爸沒錯看他,她以往的拒婚也沒做錯。
  更何況,他這三年來的確對她不睬不理,把她視為隱形人一樣。
  有錢人對愛情的觀念真的是三分鐘熱度而已,再加上她不肯吃虧又不怎麼會耍高明的心機的個性,一旦進了那棟大紅燈籠高掛的富豪門檻,前有一個唯唯諾諾的鄒懷魯蹲在那裡堵路,後有一個背藏刀劍、飛鏢、暗器的老奶奶,這樣前後包抄的戰局,不出半年,她非死即傷,一輩子青春就葬送在裡面了,搞不好還落得跟鄒大嬸嬸同條命,整天得守活寡,唸經敲著死木魚,撥著魚眼珠珠球,哀長歎短。
  只是此刻的她心中好氣、好氣,彷彿一座即將爆發的活火山,恨不得把岩漿噴出將鄒懷魯活埋,然後再把他從泥中揪出來,飽以老拳,痛揍他一頓,「恭喜老奶奶,」牟為盼忍下怒意,吃硬的跟她道賀,「您不會絕後了!」
  鄒奶奶一聽,氣得發抖,也顧不得場面,大聲斥道:「你這個冒失囡,將來誰娶了你,命歹一輩子,原本皇帝命也非給你克成乞丐命。」
  「童言無忌!衝著我來就行,不用傷及無辜。」牟為盼忍不住抬手、伸舌,做了一個促狹鬼臉。
  眼看這一老一小就要打起來的當兒,一陣遏止的男中音突然插進僵化的局勢。
  「奶奶,您別跟人吵了。」
  來者何人?還不是那個東亞病夫!牟為盼不肯回頭看他,只得瞧著鄒奶奶的臉旋即變成一副受夠委屈的可憐狀。
  「小魯,」說著人就越過牟為盼,朝她乖孫那邊撲了過去,「奶奶我只不過是幫你傳個喜訊,為盼竟咒我絕子絕孫。」
  她根本不是這樣說的!這個老太太一旦無理取鬧起來,還真是會搬弄是非。
  「我不是這樣說的!」牟為盼馬上轉身否認,就瞧見了身著筆挺晚宴服的鄒懷魯弓著一手環抱著他奶奶,以不友善的眼光盯著她看,這教她百口莫辯。
  誰教她講話不經大腦又語焉不詳,留了小辮子給人揪到。
  「我不是這樣說的!信不信隨你們。」牟為盼不想再碎言辯解,一個扭身便逕自朝落地窗外踱去,在歐式庭園裡的石圓桌邊坐了下來。
          ☆         ☆          ☆
  鄒懷魯安撫了奶奶,送她回坐後,又折回來找為盼的身影,足足搜尋近十分鐘後,才發現她正背對著他坐在室外椅旁,於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瘦小的影子,慢慢朝她的方向趨近。
  方纔為了平息奶奶的任性,他不得不裝出一臉怒意,但是熄了這團火苗,卻煽起了另一族更大的火窟,教他好為難。他眼見為盼受傷的眼神,難過在心底。他不是不懂為盼的感覺,但此時此刻也只有為難年紀輕的了。
  這三年來他們雖然很少交談,見了面也僅是頷首、點頭,但這是當初他和牟冠宇之間的私下約定給她三年的時間完成課業,讓她成長,如果三年後他們兩人的心中仍無生變的話,他儘管大膽追求她,甚至不擇手段地來個先上車後補票也可以。
  薑是老的辣,牟冠宇聰明地看出他在第三次被拒後,可能會採取蠻狠攻勢,便先下手為強找他商量計策,明著說是要考驗他們的感情,真正的意思卻是要他離為盼遠一點,免得他情不自禁去碰他女兒。
  如今約定的三年即將屆滿,本已叨在嘴上的熟鴨子,卻因橫生枝節而飛走了,救他怎不氣餒!
  「為盼,」他拉開了椅子,坐在她身旁,看見她放在石桌上的纖手,忍不住地以大手覆上,說:「別生我奶奶的氣。」
  「鄒懷魯,」她雙手自他掌下抽出,「我沒有在生你奶奶的氣,我是在生你的氣!你相信我說過那種話嗎?」
  「不信。」
  「那你為什麼對我露出那種臉,好像我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
  「我是裝的。」
  「你看!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假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什麼要這麼虛偽地掩飾自己的感情,去討好、遷就一個本來就不對的人?你知道嗎?這種不忠於心的昧心行為叫諂媚。」
  他歎了口氣,不知該怎麼說。「說和做不一樣,懂得道理和真的現實生活又是一回事。奶奶很老了,我不得不順著她的意思去做。你看我一眼吧!別教我老是看著你額上的痣抬槓。」說著伸手去拂開垂在她頰邊的髮絲,奈何她迅速地閃開他的碰觸。
  「我為什麼要看你!」牟為盼賭氣的說:「這幾年來,你有想過要恨我說一句好話嗎?沒有!除了『你好,我也很好』這句白癡話以外,見了我就好像看到毒蛇一樣,躲得遠遠的。反而現在要訂婚了,才叫我看你一眼。告訴你,你好難看!」
  鄒懷魯蹙眉解釋道:「這是臨時決定的事,而且不是出自我本人的意願。」
  「少騙人!奶奶說是早已訂好的,只不過是被迫提前罷了。」她抬眼瞪著他,一口否認他的說法,「你回國這三年來都不理我!又不是我故意說不嫁你,是爸爸不讓我嫁,沒想到你根本就是在玩弄人!你看我年紀輕,好耍是不是?」
  看見為盼眼裡的怒火,教鄒懷魯忍不住想拖著她出去,對她傾訴,擁吻她一番。
  他按捺下心中的蠢動,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曾經想過非我不嫁嗎?」
  「沒有!」事實上,她沒想過要嫁給任何人,儘管嘴上罵得他臭頭,但是她心底沒想過要嫁給其他人。
  「你喜歡我嗎?」他撐著腦袋瓜子,突然迸出這句話。
  這是什麼話!他都要跟人家訂婚了,現在才問她這麼白話的問題。
  「我討厭你!」這意思等於是說:我可沒說我不喜歡你哦!
  「那你愛我嗎?」
  牟為盼從沒聽他講過這麼肉麻兮兮的話,全身忸怩,更不自然,「我愛你的頭啦!」
  「首」乃萬物之主宰是也!愛他的頭,就等於是愛他的人。雖然她死鴨子嘴硬不肯認輸,能逼出一點眉目,倒是夠為難她了。
  「如果我現在再跟你求一次婚,你答不答應?」他篤定的眼神像是義無反顧的烈士。
  有道是自古烈士慷慨死節易,從容就義難。早上臨危受命,為了免除妍姊的恐懼、肩挑奶奶及爸爸的面子問題,如今緊張的局面一鬆弛下來,若又有牟為盼的一個點頭,他會馬上跟奶奶力爭,無論如何也要讓她成為今天的真主角。
  他就等地那句定生死的話。不料──
  「再差半個小時,你就要成為人家的未婚夫了,你怎敢問我這種問題?你三心二意!」
  「我再問一次,要不要嫁給我?」
  「不嫁!不嫁!你又在玩弄人!」牟為盼被他逼急了,眼淚直溢出眼眶。
  這怎不教他心疼呢!他當下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臉頰,一手將她的纖腰往自己身上一帶,把她拖進了樹叢裡。
  「你幹嘛!放……」牟為盼才起警覺,便被攬進一個碩實的胸膛,聽到他金鳴搖撼般的鼓聲在左胸上敲擊著,嗅著他男性化的氣味。
  她心慌了,她從不知道他已變了一個人,不再是以前那個對她唯唯諾諾的男孩子,父親的警告聲頓時竄進她腦裡──
  「你放手啦!」
  「笨鬼才會放!」說著捧住她的臉,掠奪似地欺近她。
  他一副來勢洶洶要咬人的樣子可把她嚇壞了,這教她心亂如麻,脫口就說:「別咬我!」
  如果不是陷入這意亂情迷的一刻,鄒懷魯準會笑岔了氣,但是他太想品嚐她了,遂毫不猶豫地以唇封住她的惶恐,舔舐她誘人的唇瓣。起初慢慢地摩挲著她,直到她微啟櫻唇,才發動猛烈攻勢,將他的舌鑽進去,品味她香醇醉人的甜蜜。
  這好玩了!
  他能感覺到她的舌一直在躲著他的糾纏,小手也一直推抵著他的前胸,但是只怕錯過了這次,機會不再有,有道是挽弓當挽強,一不做二不休,寧願讓她怨個半天但意猶未盡,也不願她覺得噁心得沒感覺。
  於是,他更進一步地環繞著她的曲線前俯,最後把她整個人罩在他的懷裡,直到他鬆開了她的唇,四肢臨空撐在她嬌喘不已的身體上方,低頭看著她汗涔涔的面容和被他吻得紅腫的小嘴,溫柔地道:「瞧,我沒咬你,一點也不疼,是不?」
  「你用舌頭咬我!噁心死了,放開我!不然我大叫了!」
  「我求之不得呢!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得到你,省得你彆扭誤了時間。」說著,鄒懷魯又傾下身。
  牟為盼機靈地將頭一側,躲開了他的吻,哪知他這次的目標根本不是鎖定在她的嘴上,而是她雪白的頸子。他緊擁著她坐在草坪上,一雙長腿緊緊的環著她,修長的手撩起她的髮絲,毫不客氣的開始折磨她。
  這次的吻可跟接吻不一樣了。他是在撥弄她的神經,讓她像個被通了電似的娃娃,全身泛起酥麻的感覺,差點忍不住失聲大叫。她好像是一隻迷了路的螞蟻,不小心誤闖人一團蜜湖沼澤中,被黏得爬不出黏稠的湖,只有被甜味溺死的份。
  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雜沓的足音,接著便是叫著他的小名,「小魯!小魯!」
  這點場面沒讓他停手,可是卻嚇壞了牟為盼,她搖晃著頭,奮力地扭開了頸子,然後抬手猛地將他一推,便節節往後縮到另一測的樹叢邊,一隻手還直掩著嘴,低泣道:「鄒懷魯!太過分了!」
  「為盼,你的力氣一向不小,如果你想推,早在我要吻你時,便可輕而易舉地扳倒我,不可能還會等要受人侵擾以後,才突然力氣倍增,」鄒懷魯看著她更形嬌嫩的俏模樣,更是篤定要早日贏得她。「反正我的胃口被吊足了,已餓得發昏,剛好新鮮蹄膀當前,我就淺嘗了一口,結果發現它竟比懸在牆上的臘肉好吃。所以我不會再求你了。」
  謹守禮教三年,他是真的不會再求她了,下次,他會用強的,管她答不答應。然後站起身,便離開她了。
  她雙手捂著腫脹的唇,突然聞到了手掌上的髮香。那不是她自己的髮香,是他的!她在有意識下,情不自禁地也回應了他,要不然不可能會在有機會抓到他的頭髮時,卻毫無招架之力地揉著他厚實的髮梢,而且自己還很渴望往他的胸前貼近。思及此,她猛地以雙臂環住自己,頓覺空虛不已。
  我不會再求你了!他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聽在牟為盼耳裡,可是完全走了樣。
  他跟別的女孩子好過了?
  跟人家上床了?
  莫非是因為那個女孩已大肚子了,他才不得不跟人家訂婚?
  要不然,奶奶怎麼會說兒孫成群結隊的話!
  牟為盼,你還死腦筋不開竅,他說他已吃過蹄膀肉了,這還不夠明白嗎?
  唉,死鄒懷魯!每次講話都這麼文言文,害她搞不懂他的意思。
  不過,當她一想起他就要訂婚時,她心中就好懊悔、難過;再想起他是別人的未婚夫時,又更傷心、後悔了;然而這一切一切的幻滅,比不上他已帶別的女孩上床睡覺這件事的衝擊來得大!
  她現在最恨、最怨的人,就是:她自己、鄒懷魯及她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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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9:1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牟冠宇在女兒的房門前躊躇好幾秒,才剛高抬起手要敲下去,又覺得不妥,於是那雙顫抖的手倏地又縮了回來,心中忐忑地想著該如何啟齒安慰她。
  今晚這頓假喜酒吃得他直冒冷汗,眼觀小女兒一副炫然飲泣的表情,他可是疼在心裡。要不是定中逃婚,也不會扯出這麼麻煩的事來。
  「月倩,你跟她說吧!」
  「不成,得由你自己解釋,誰要你出手干涉他們年輕人的事,如果你多給定中一些時間,如果你當初就把她嫁了,也不會產生這麼多誤會。」
  「她那時才十九歲,我捨不得啊!而且你也擔心懷魯不是真心、缺乏穩定性,所以也很贊成我的主意,怎麼現在反倒把責任全推到我頭上了?」
  「我當初曾建議讓他們先訂婚的。」
  「那還不是一樣。年輕人做事一向無法無天,懷魯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他克制不住,強迫她發生關係後,又變心退婚的話,豈不更糟!你忘了那年他們抱成一團躺在荒地的事了?」
  陳月倩快被老公氣昏了。
  「說你吳牛喘月一點都不誇張,神經質得無藥可救!同時落難郊外,不把在一起取暖,難不成你希望他們感染重病啊?!而且他們一個才十七歲,另一個連十三歲都不到,能幹下什麼大禍?就沒見過像你這麼緊張兮兮的爸爸。」
  「我是防範未然!」牟冠宇狡辯著。
  「你杞人憂天!好了,講再多都沒用。重要的是你趕快進去跟她解釋,懷魯訂婚只是假的,他還是很喜歡她的,只不過奶奶還在生她的氣罷了,只要她乖一點,半年後,奶奶一高興,他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女兒本來就很乖的。」牟冠宇拖拖拉拉找語病。
  「好!事到如今你不照實說話也行,那就讓我去告訴她,這些年來是她爸爸從中搞鬼,棒打鴛鴦,狠狠拆散一對姻緣。」
  「好,好,我去,我去。」頹喪的牟冠宇只好深吸口氣,敲門進入。
          ☆         ☆          ☆
  陳月倩在外等著,不到十分鐘,見老公一臉沮喪的退了出來,心急的問:「怎樣?她還好吧?」
  牟冠宇小心的合上門,躡手躡腳往客廳走去,小聲地回道:「不好!太乖了,物極必反。我跟她說,懷魯還是很喜歡她。她竟回我一句話:『來不及了!他已經吃了別人的蹄膀肉。』」
  「吃了蹄膀肉?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納悶啊!太太,我們真的老了,年輕人的流行用語我一句也不懂。她又不肯明說意思,嘴巴翹嘟嘟地把我請了出來。」
  「你就這樣出來了?」
  「當然沒有,我問她:『剛畢業,想不想進鄒伯伯的公司做事?鄒伯伯一直在問著。』」
  「她怎麼說?」
  「她說隨便,不過條件是讓她毒死鄒懷魯。」
  陳月倩嗆了一下,「這……是氣話,女兒是我生的,她沒那麼歹毒。然……後呢?」
  「我跟她說剛好有些部門有空缺,我已幫她安排了一個面試,要她明天去試一試。」
  「她搖頭了?」陳月倩追問道。
  他苦著臉說:「正好相反。她說隨便,不過特別問起行銷部有沒有缺人。」
  「那好啊!」
  牟冠宇忍不住瞪了太太一眼。「好什麼?你知道行銷部經理是誰嗎?」
  陳月倩頓覺莫名其妙。「我怎麼知道?你又從沒在家談過公事!」
  「是懷魯啊!」
          ☆         ☆          ☆
  在禾雋貿易大樓頂層的會議廳內,各單位的大小主管環坐於一個圓形會議桌前,聆聽本季營業與行政總檢討的簡報,檢討範圍包括營業方針、虧空盈餘、產品定位及修正、顧客群取向、廣告效益等大大小小如芝麻綠豆般的提要。
  鄒雋易、牟冠宇及石白滔是三個大巨頭,但前兩者每次開會時,都是只顧不問的「顧問」,四個小時下來,聽取簡報,卻不發表任何高見。
  唯獨石白滔搶著麥克風,大唱獨腳戲,主導議事流程。
  要不是石白滔的父親石演曾有功於禾雋集團,鄒雋易早就將他一腳踢出門了。
  有人說領袖是天生的,才怪!一個巴掌雖疾無聲,活了一大把年紀的鄒雋易早已明白那只是傳奇渲染的把戲,因為若少了真材實料本事的幕僚群,沒有一個領導者能搪過十個冬天。
  有些人的才能、眼界有限,不是驕兵型人物,便是畫地自限、自我滿足的人,到達某種程度的上限後便無法突破屏障,即使強灌墨汁、注射強心劑、洗上一百次腦,還是成不了主管型貨色。
  近年來,鄒雋易不太愛管正事,退居幕後,讓年輕人上場展現新銳的領導潮流,目的無他,只因為他深知自己霸著這個位子愈久,兒子就愈晚成大器。
  這種家族企業的危機也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千年陋習。幸運的是,他有位最得力的幕僚幫手牟冠宇,提供意見供他參考,讓他做起事來更得心應手。
  當年他也曾經考慮過,若兒子不成氣候的話,寧願培植牟允中當自己的接班人。牟允中有大智,能肩挑起大任,做起事來不慍不火,懂得權衡輕重,又能控制脾氣,該是最理想的人。
  鄒雋易在牟允中還在讀大學時,就曾幫他做過性向測驗,報告在在指出他是個主管型的大梁,可惜他無心戀棧鄒家企業,寧願自己創業,於是鄒雋易只得把箭頭轉向牟定中。
  牟定中的脾氣是急躁了點,但絕不做沒把握的事,行事一向乾脆簡明、從不拖泥帶水,所以他會逃婚,是鄒雋易意料中之事。無奈,他也是刻意避開商業這條路,寧願挑攝影這行吃不飽、也餓不死的路走。
  可見這年頭求才不易,老闆難為。一而再地受到挫折後,他才退而求其次地想到自己的兒子也大了,考驗他的時間將屆。好險,他自己的兒子沒有拒絕他用心良苦的徵才目的,遂教他心上石頭落地,直念天祐吾民。
  他看著聰明的兒子每回都揀最尾端的位子,圖耳根子清靜,沒輪到他發言時,他絕對三緘其口,六尺高挺的身軀卻跟個小媳婦似地縮成一團;這是因為連他放個屁,大家都一逕直說是龍涎香氣,可見這群唯唯諾諾、向錢看齊的錢奴,沒幾個值得他信任。
  鄒懷魯正式進公司以來已三年,從小企劃專員幹起,至今才爬上這個經理的位子,速度是不快也不慢,但對公司而言是大才小用了點。
  由於鄒懷魯本身體質因素免去他當兵的國民義務。小時候,每逢天氣乍暖乍寒,便氣喘個不停,導致他就學情況也得跟著疾病的情況而起伏,所以鄒懷魯從小是被數名家庭老師團團圍住的。
  從七歲起,他有一半的時間是躺在病床上,度過讀、寫、學習的光陰,等到他十三歲時,已輕鬆通過哈佛大學商管及愛丁堡大學文學的畢業考試,拿到雙學位,是年剛好他的建康情況漸佳,便隨祖父母返國探視父母。由於那時閒著也是閒著,他使自願降級從小學三年級念起,一方面是從頭體驗德智體群美的小學生涯,另一方面當然是為了守在牟為盼身邊與她長相廝守。
  起初有些困難,教他難以接受事實,因為他本以為有著開朗笑容與杏靨的牟為盼,還會跟淘氣小天使一般膩著他、要他抱;不料,她卻完全變了一個樣,跟男孩子一般滿口江湖話,大概是受哥哥們的影響吧!不過率直、坦誠的天真個性倒是一點也沒改。
  等到他十七歲時,因為一場無妄的大病,又被奶奶拎回法國別墅靜養。這一靜養之下,幾十本的書又夠他啃了,除了在一年內啃出一個碩士學位外,又得翻看他老爹交代給他堆積如山的個案研究及決策報告書。
  等到他二十一歲時,多宗大企劃的決策便都是由他經手,透過電腦傳送下達指令的。
  二十一歲到二十三歲,他獨自遊走歐美各相關企業實習,沒有機會回台灣,但又一直牽掛著為盼,所以費盡心力才說服奶奶出面幫他訂下這門親事,本以為一向疼他如命的牟冠字會爽快的點頭,豈知一拖再拖地拿托辭搪塞他。
  第一次,美男子早婚不見得會是個好丈夫;第二次,年輕的美男子多少會打擊年輕太太的自尊心;第三次,就是那句傷人心脾的「藕(我)不吃藕」。
  荏苒而逝的韶光,以及重重的打擊、阻撓,遂教他看清了一個不爭的事實:別人家的孩於再好,強不過自己的憨種。
  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或者他老爹該替他更名為鄒懷璧才貼切些。
  他將一部分心思拉回公事上,瞄了狐假虎威的石白滔一眼,抓起從旁遞過來的簡報。不消兩分鐘的時間,他已瀏覽完二十張密密麻麻的簡報。
  鄒懷魯百思不解,既然是簡報,為何還有人老是將它寫得又臭又長?這人的遣詞用字浮誇不實,如此文情並茂的繞口駢文,像是在參加愛國作文比賽一樣,滿腔的熱空氣,一戳即破。當然,在禾雋集團中,能寫出這麼諂媚、激怒人心的垃圾的人,除了石白滔外,不作第二人想。或者該把他調到廣告部,讓他發揮說謊話的藝術才對。
  他不動聲色地把文件放回桌上的檔案夾裡。
  坐在桌音的鄒雋易厲眼一轉,瞄到兒子的動作,隨即露出一個瞭然於胸的表情。他知道,凡是被鄒懷魯塞進檔案夾裡的文件,已注定淪落為他回自己辦公室練習投籃的字紙團。
  石白滔幾乎是一字不漏地在演講著,等到他終於肯在結尾畫上句點時,半數的人已快陣亡了。大伙紛紛在心裡抱怨著,期望他趕快下台喝杯水,最好一個不小心噎著嗆斃,省得累了自己的喉嚨,也累了別人的中耳神經。
  「有沒有哪位同仁肯不吝珠玉,提供補述與意見的?」
  不吝珠玉!這話聽起來是很謙虛、很有學問,但能不今不古地把嘴裡的口水比成珠玉的人,那是生錯年代了。不過石白滔的言下之意卻是傲不可當。
  「柳經理,您發表高見吧?這件案子該不該通過?」
  「石副總分析得透徹,條條狀似有理,我無話可說。不過此一企劃所投入的資本與人力之巨,恐怕不是這幾張紙所能涵蓋的,我建議此案能再邀請相關單位人員集思廣義,找出隱藏缺陋,以避免重蹈其他大商家的覆轍。」
  明著說紙不夠,大伙卻知道這個報告書雖是細大不捐,卻沒半點重點。
  石白滔不免覺得大失顏面,畢竟董事長與總經理也在場,他若失態可會壞了前途,於是他轉向坐在桌尾的鄒懷魯,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想他年紀尚輕,即使是老董的兒子,對決策事務可能還懵懂不知所云,若能牽著他走,此後可輕鬆了。
  「鄒經理,你能說說這次的看法嗎?」
  鄒懷魯被點了名,訝異地伸出一指抹了一下鼻子,好半天不答,最後才聳聳肩說:「既然這樣,不明就裡的我,就不厭求詳地大啖珠玉了。我,不明底蘊,」他依樣畫了一個八股葫蘆後,收斂輕慢的態度,馬上轉口質詢:「本公司產品特質不同於汽車工業等耐久性產品,為何整合一個國際性商標,就得花上近五十億的資本至一百八十多個國家做研究,甚至派人遠赴非洲調查?那邊年年鬧饑荒,一粒米都難求,怎麼可能會買這種多餘的食品,倒不如發些賑災糧食,名聲還傳得快些。何不把這些錢挪出來研發新產品、改良風味?在各國設立更完善的大型超商網路?時代是日新月異,消費者對消費性產品本來就抱著喜新厭舊的心態,而這種產品又佔本公司全部商品的百分之七十強,淘汰率甚高,如果我們還抱持一相情願的看法行事的話,即使花錢把名聲打響,送到國際市場,跟別家物美價廉、口感實在的商品一比,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後,就甭混了!時機尚未成熟,我誠心建議石副總能暫時打消這個計畫,改往務實方面走,想想別的吧。」
  石白滔被他這個毛頭小子一點,是又惱又氣,當真偷雞不著蝕把米。平日見這細皮嫩肉的斯文小子總是帶著笑臉上班,和員工打情罵俏,一副胸無點墨的樣子,怎麼今天一反常態了?
  可是這一大筆計畫有多少油水可撈啊!只要他往老董身上下功夫,他不怕他不點頭,畢竟人一有權、有勢後,就會著想追逐「享譽國際」的這個名位。
  「鄒經理,但你似乎忽略了長期潛在性。再過幾個十年後,不見得非洲會不富啊!若我們到時才下手的話,所有的市場可能都已被競爭者瓜分、吃掉了。再說,能有一個國際性的商標,的確有助於推動並擴大日後的市場考量因素。而且有前例可循,二十年前美國一家石油公司投入十億美金研發新商標,此後成功地將市場擴大。請諸位同仁想想看,石油也是耗用性商品,為何人家能,我們就不能?」
  鄒懷魯聽完石白滔暗指他有所不知的話後,莞爾一笑,說:「石副總,謝謝你提醒我,不過我剛才不單只是忽略了潛在性,我還忽略了地球溫室效應,忽略了熱帶雨林正在遞減,而撒哈拉沙漠卻在擴大中;我還忽略了有些事是無法強求的,尤其是強求一個夢想家不作白日夢就猶如奢求人類將樹砍掉、讓綠洲成為沙漠,卻要求上帝再還給他們另一個綠洲一般,不是有一點天真嗎?再說,石副總剛才提及有關石油的問題,我也有一些小問題需要你來解惑。第一,難道一定得跟著前例而行才有路嗎?條規是人定的,範例也是人塑造的,為什麼我們人還會被它拘泥住呢?第二,石油可不像零食,它是民生必需品,目前尚未有更具經濟效益的替代品可取代它的地位。我想,以石副總的豐富經驗來說,不該刻意忽略這點認識才是。」
  話甫落下,鄒懷魯隨即衝著石白滔傻笑,笑他以為自己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打一場大伙都心知肚明的糊塗爛仗。
  石白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說:「既然如此的話,鄒經理的建議我會採納再付篩檢,會同董事們商量可行性。謝謝大家寶貴的時間,散會!」
  一列人站了起來,撫平西裝縐褶,魚貫出了會議廳。
  鄒懷魯也跟著要走出去,卻被牟冠宇叫住了。
  「懷魯,稍等一會兒,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牟冠牢一手拍著他寬闊的肩,看著他面容堅毅、有稜有角,卻又俊得不得了的臉──這張有著開朗魅力的俊臉,是教任何一個做他丈人的老頭,都不得不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捏把冷汗的罪魁。
  「什麼事?牟伯。」鄒懷魯綻了一個笑。
  「嗯……」他瞄了一眼正在鄒雋易身上下功夫的石白滔一眼,「我們邊走邊談。」
  於是他們便走出了長廊,途經眾多單位,不少人刻意放下手邊的工作,兼程跑過來跟他們倆打招呼。鄒經理好,牟總好,此起彼落,應接不暇。
  由此可見,他們兩人算是公司裡最受歡迎的主管,而鄒懷魯因為年輕、相貌、風度與身份更是佔了絕大的優勢。
  無怪鄒懷魯會被視為全台灣的十大金童,這金童還不是鍍金的,而是貨真價實二十四K 純金鑄成的。
  「懷魯,為盼跟我反應她願意進公司了。」
  「這好啊!」鄒懷魯雖然暗地一驚,但也高興得不得了。「她本來就是學食品營養的,進到公司來可以說是學以致用。」
  牟為盼從小就是鄒雋易改善食品風味的最佳人選,從她三歲起,他就派專員開始記錄她的飲食習慣,等到她大得能表達自己的意見時,便是市調問卷中的武林高手,招招都有新意。
  不過若換成他是老闆的話,就會特開一個食物試吃檢驗部門,要她為所有產品打分數,因為誠實正直如她,絕對會把產品所有的優缺點列出,不會有放水的情況。
  牟冠宇隨口附和:「是啊!可是她要求調到你的部門做事。」
  「可是我的部門目前沒有空缺。」鄒懷魯不明所以然。
  事實上,他的部門是大伙擠破頭也想鑽進去的「天庭」。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烏鴉女當他是東宮太子,即使今生沒有做少奶奶的命,能在一旁看著他辦公八小時,也算是一種滿足目欲的享受;想躍登高位的青年才俊,當他是將來的接班人看,哪一天老董宣佈讓位,水漲船高的運勢是指日可待的。能成就大業者,不在於才華洋溢,還得看對頂頭人物是否能適時伸手拉一把。
  「是啊,怎麼辦?我又不便隨意拒絕她。你知道從這個暑假她畢業以來,我已跟她提過三次,她總算點頭了。我怕她一個轉念又不來了。」
  這時他們已來到休閒廳,倒了杯咖啡喝了起來。不到一分鐘,百坪大的房間裡,頓時出現了人潮,不是帶著飯盒進來用餐,便是進來倒水、沖咖啡、泡茶。
  「這個……」鄒懷魯猶豫片刻。他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掐著下顎思考的酷模樣,教多少心如小鹿亂撞的女人為之傾倒流口水。
  牟冠宇忍不住朝地板看了一下,慶幸──
  還好,地板還是乾的!
  老實說,鄒懷魯一點也不贊成這個主意,因為教他公私難分,更何況要他對為盼板起臉孔,是他從未想到過的場面。再加上他每天早上都會收到數封匿名信及花朵,其中還不乏男生的字跡,若被為盼看到的話……不行!怎麼說都不妥。女人心海底針,誰知道她會搞什麼玩意出來。
  「牟伯,我看還是把她調到別的部門吧!若您覺得妥當的話,請讓我今天下班後跟她提。就不知我能不能到府上坐坐、聊個天?」鄒懷魯微笑地看著一臉頹喪的牟冠宇,挖苦地問著。
  「當然可以了,反正不差那幾天。」牟冠宇已吃到自己造孽的苦頭,顧不得是否滿三年了。「不過,若要拖到下班後,可能來不及。她一早就來公司報到,說不定此刻已等在你的辦公室前。」
  聽他這麼一說,喝著咖啡的鄒懷魯一個不留神,喉嚨連嗆了好幾下,趕忙抽出手絹掩住自己的鼻子與嘴,免得將咖啡噴出來。不容置喙地,他連忙道聲失陪,抓著杯子,直走出休閒廳,往自己的辦公樓面衝下去,心中還帖記著桌上可能存在的東西。
  從頂樓到他的二十樓的辦公室起碼有六層要跑,電梯太慢,樓梯又太多人,他憂心忡忡地走到一個單位的女職員前,借了個電話撥下樓。
  「嗨!辛蒂,有沒有一位小姐來找我?」他執穩聽筒問著,還送了一個和藹的笑給借他電話用的小姐,以示感激。
  辛蒂是他父親最得意的秘書長之一,年紀已近五旬,從他小時候就愛逗他玩,待他如同親侄。
  「魯少爺,這裡有兩位,你找的是哪一位?」
  哪一位?應該只有一位才是啊!「頭髮卷卷長長的,杏眼桃腮,長得有一點像小甜甜,嗯……對了,額前還有一個紅痣的。」
  「喔!原來是那位自稱是你情婦,卻沒一點情婦樣的女人。有啊!我已把她請入你的辦公室裡。」
  他差點失聲尖叫,隨即瞥到尚有人專心聆聽他的對話,遂旋過身,捂著話筒細聲道:「情婦?!等等……辛蒂,你有沒有看對人?我沒養過情婦啊!」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沒想到風流種也會遺傳!你有沒有養過情婦,我哪知道?要是你真有,也不會告訴我這個老太婆。」辛蒂不懷好意,硬是挖他爹的千年舊帳。
  「天地良心,這是哪門子的不白之冤啊!我這就下去。」
  「得快哦!另一個是號稱你的未婚妻,卻沒半點未婚妻樣的女人,已暴跳如雷要衝進你的辦公室了。不管你到底和這兩個女人有無瓜葛,我要出去吃中飯了,留給你自己善後。」
  「不行!你得幫我撐下場面。福華耶誕舞會大餐,請你和你老公跳到骨折過癮,一言為定,賴皮的人是小豬。」隨即將電話一掛,竄下了樓。
  鄒懷魯施展出跑百米的罕見潛能,四階並作一階地跳下樓,其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恐怕連正宗青蛙王子都得甘拜下風。等到他在自己部門前猛然煞住車往會客椅一望,瞟到穿著不合時宜的緊身紅衣的張昭釧時,他全身上下因之不寒而慄。
  只見張昭釧不客氣地翹著長腿斜坐在沙發座上,其貴婦坐姿雖然狀似優美,但她腫得幾乎可擠出鮮奶的內圃團已快要蹦出低胸領口,再瞟到她超短的裙子已直爬上大腿處。
  老天,春光都外洩了!這年頭紡織業這麼不景氣嗎?有必要把布省到這種田地嗎?這教鄒懷魯趕忙移開視線,拿起辛蒂遞給他的留言字條翻動,免得眼珠子被煞到。
  「魯哥!」一聲惺惺作態的嗲聲,讓人毛骨悚然。張昭釧佔有似的眼光緊盯著鄒懷魯俊逸的臉,還快速地掃過他高大挺拔的身段,刻意在他腰下停留數秒後,伸舌添了一下丹紅的唇。
  「你來做什麼,張小姐?」他心不在焉地往他辦公室裡瞧,沒感覺到自己被人當成秀色可餐的熱狗,要不然他絕對會把自己閹掉。
  「我們都訂婚了,你還連名帶姓的叫人家!」她起身離座,朝他這座「礦山」走來,手指還攀上他的西裝領緣。
  鄒懷魯一愣退了一步。他沒見過這麼沒大腦的女孩,他什麼時候連名帶姓叫她來著?
  「既然這樣的話,『張』小姐,我得提醒你,是我媽跟你媽訂的婚,不干我的事!」說著略過她,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雖然生死未卜,但他寧願面對裡面的「情婦」,甘心死在她的懷裡。
  「等一下嘛!魯哥,」張昭釧雙手連忙攙住他的臂往她的胸前迎送,不讓他走。「是鄒奶奶打電話要我來的,她說你正缺個伴,要我來陪你的。」
  他的眼珠赫然彈了出來。這是什麼世界?他缺個伴?!他若缺個伴,外面多的是應召站,一通電話,隨傳隨到,根本不用他奶奶當業餘老鴇。
  無計可施,只好將計就計,他拚命地要扯回自己的西裝袖子,屢試幾回都甩不開,只恨不能拿把剪子,一刀剪斷她的糾纏。但鄒懷魯仍是擠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解釋道:「張小姐來得稍微晚了些,我已經有人陪了。」
  「誰?你騙我!」高八度且走了調的聲音突兀得嚇人,教在另一側的辦公室裡的三十來位職員停下吃飯、聊天的動作,抬起腦袋往這頭看來。
  這場面夠難看了!
  「我不需要騙你,張小姐,請自重!我還得上班,恕不奉陪!辛蒂,麻煩你送張小姐出門好嗎?」他朝搭在他臂上十隻塗了紅蔻丹指甲油的陰爪比了一下。
  正專心觀賞這出鬧劇的辛蒂,馬上起身,勸著張昭釧,「張小姐,我想我主子今天龍體欠安,不易伺候,還是把麻煩事留給倒楣的人吧!您下回請早,以免向隅。」並扶著一臉不解其意的張昭釧出門。
  鄒懷魯快咳血了,辛蒂竟把他形容得這麼齷齪!但他實在拿這個女人沒轍,才剛甩動酸麻的手臂,隨即想起為盼,他趕忙推門而入,嘴裡殷切地喚著:「為盼!」
  「叫魂啊!」牟為盼穿著一件短百褶裙,盤腿而坐,大剌剌地縮在他的大椅裡,伏趴桌前,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螢幕。
  「你來多久了?」他走到桌旁,瞥了一眼完好無缺的幾封信,再快速掃射空無花束的桌子,然後定眼看她大玩電玩。
  「夠久了!我建議你換個門,重新打掉牆,換個雙重隔音板比較好。」
  「你都聽到了?」
  「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歌可泣的劃時代荒謬劇。」牟為盼僵著一臉冷煞星的表情,跳下大椅與他對峙,當她望著鄒懷魯臉上那對既假態卻又清澈的星眸,便冷笑地說:「聽說你有人陪了,想必『魯哥』你又想吃豬蹄膀了,我待會兒再來。」說著就要走出去。
  又來了,豬蹄膀!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得解決。
  「等等,我們先談談你的事。」他大手適時扯住她頸後的領口,不太溫柔地把她拉近,雙手隨即搭上她的肩,把頑強的她輕按回椅子裡,自己一屁股地靠坐桌緣,好整以暇地對她說:「我這個部門目前沒缺人手,何不到別的部門?我幫你問問看應試主管。」
  「不用問了,除了這個部門,我哪兒都不去。」噘著小嘴的牟為盼轉著慧黠的黑珠子,賴皮地解釋:「我不會打字、不會速記、不懂任何一項文書工作,到任何部門去都一樣。」
  「那你挑這裡無異自投羅網,我這兒的人不會這些技能是混不下去的。」
  「怎麼會呢?」牟為盼突然換了一個表情,以雙臂環住弓起的雙膝,給他一個勾魂媚笑。「只要你肯給我一個實習的機會,我包準悶一鍋上好的蹄膀肉給你嘗。」
  本想端起俊容的鄒懷魯傻住了,心想,怎麼又是蹄膀肉?若他想吃蹄膀肉的話還不容易,一通電話撥至飯館,隨叫隨到。他正想轉頭問個清楚,一瞥到她的坐姿,又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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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1-21 09:16:04 |只看該作者
  只見她雙手拱著膝蓋的坐姿極端不文雅,事實上是撥欲撩人得過火,她穿著短襪的細長粉嫩小腿並列豎在正中央,但短裙已滑落大腿處,可愛的小臀部深陷入他的皮椅中,不該露的地方都遮了,而被遮住的地方也是不該露的,無奈遮遮掩掩之中,卻讓「窮睇眄於中天」的他大飽眼福,又留給他更多疾速飛揚的想像空間。
  有沒有聽過哪位仁兄眼睛中風的?別人不敢說,但鄒懷魯只覺得眼壓愈來愈高,高到眼血管快迸開來了。
  他突然覺得空調暖氣太悶、太熱、太煽情了,按捺不想揮汗、扯領帶、寬衣解帶、撲上前做扶地挺身的獸性,接著強力咳嗽,調整一下坐位角度,說:「嗯……為盼,介不介意我們換個位子?你仰頭看太久,頸子會酸的。」天才啊,你的名字叫鄒懷魯!他太佩服自己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本事了。
  牟為盼聞言後將肩一聳,跳下大椅,手臂大幅一擺後,說:「請上座。」
  於是坐上了椅子的他,屁股像是被針孔了好幾下,試了又試,才坐定位。
  「我們談到哪……」
  等鄒懷魯舉目想跟她再從頭聊起時,發現她雙手改撐著桌面,俯身面對他。這時他才瞄到她襯衫上的兩粒扣子已脫解開來,只要她再稍彎下一公分,兩座屹然挺立、冰清玉潔的玉女峰就要被他一覽無遺了。就這樣,他隨即又覺得空氣缺氧,二氧化碳過多而氣喘個不停,此刻的他最需要的是氧氣罩及一盆冷水澆熄他心脾深處的火苗。
  他鄒懷魯今天是犯了哪一樁罪不可赦的天條戒律了?老天要這樣考驗他的自制力!
  思及此,他將腦袋赫然一彈,望進她一臉專注卻眨著長睫毛的無辜模樣,懷疑地動了一下腦子,猛然一醒。
  「為盼,別搗蛋!趕快說明來意。如果能,請你別坐桌角,容易觸角倒楣。」事實印證,剛坐桌角的他,現在就倒楣了。
  「好吧!」牟為盼流轉眼眸,送給他一個神秘的微笑,又躍下桌子,旋即一轉,往他懷裡一坐……結果,倒楣的人還是他。
  他猛地一嗆,悶聲道:「你在做什麼,為盼?」
  「勾引你啊!」牟為盼天真的回道。
  犯女劫的他已被她搞得天昏地暗了。「勾引?!你這哪叫勾引!簡直是在斬草除根!」
  「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你快壓斷我的小雞雞了啦!」他咬著牙說出自己的感想,顧不得自己已是成人,自然地冒出小時候的童言。
  「哦!」牟為盼臉一紅,挪了一下身子。
  這教他又禁不住地哀號一聲,「好了,好了,別再亂動!否則等我淪為宦官命後,就沒吊可郎當了。」
  老實說,這樣的局面一點都不感性。第一,這是公司,場合不對;第二,他還在上班,時機不對;第三,他還沒娶她,身份不對。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歪想太多!小時候,她有多少次躺在你懷裡睡得香甜,你還不是命不該絕的活過來了!鄒懷魯警惕自己。
  「還痛嗎?」牟為盼仰頭問他這個蠢問題。
  此痛非彼痛也,我是麻木不仁了!「算了,你剛剛說什麼?」他假意整了整她自然如雲的頭髮。
  「我說我要做你的情婦。」
  「不對!你剛才不是這樣說……」話還沒說完,他大眼一瞠,把她的肩一扭,丹田裡的氣隨即爆了出來,「你說什麼?為盼,你發燒了?」還摸了摸她的額頭,量她的體溫。「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病?」
  事實上,他也極需要醫生,這回不看支氣管,得轉診至心臟科。
  「我很正常。如果你別擺出一副罹患胃潰瘍的表情,肯專心聽我解釋的話,我會感激不盡。」說著就要站起身。
  但他手一伸,環住她的腰不讓她走,反將她輕盈的嬌軀打橫,把她的衣服扣整齊,撫平她的裙子後,雙手一攤,頂住下顎,佯裝鎮定地說:「坐著別動就好,你直接明說來意吧!」
  「我昨天一整夜沒睡,把這些年來所有好的、壞的心事都列出來,比較、分析自己的感情後,下了一個結論。我想……我是愛你的。當然,我也愛爸爸、哥哥、媽媽,但與愛你的感覺不一樣。對你的感覺很特別,譬如說,我很愛大哥,但大哥結婚時,我沒有哭,也不難過,更不會有那種憤怒、嫉妒的感覺。但聽到你要訂婚時,我的感覺卻像是被人拋棄一樣,除了頓萌遭人背叛、傷害外,更有一股熊熊妒火在我腦中灼燒我的理智。不過,爸爸的話也讓我仔細的考量你我的前途,畢竟你我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以後你會不會變心都還是個未知數。」
  鄒懷魯聽著為盼的告白,心中感動得不得了,腦裡的邪念陡然消散,真情流露地吐了一句:「為盼,我不會變的。」
  牟為盼仰視他誠摯的表情,低頭玩弄他口袋處的鋼筆,繼續道:「那也許是我會變也不一定。總之,有了這層顧慮,再加上你奶奶的反對,我想我們的關係是凶多吉少。爸爸一直過分擔心我,怕我受到傷害,但是我並不想讓他操心一輩子。所以我決定還是當你的情婦就好,反正你也訂婚了,何不就娶她。其他女人,我沒把握,但與張昭釧相比,我絕對不會比她遜色。」
  這是牟為盼花了一夜想通的典型「齊人全家福」照!
  這簡直荒謬至極,牟為盼的話聽來雖篤定不移,但她的思想仍是單純得可笑。
  此時鄒懷魯已慢慢試著去體會牟冠宇這些年來從中作梗的用心了,他倆的確有很大的不同處,不僅從小所受的教育方式迥異,連個性也差距甚遠。
  為盼從小就破人呵護長大,就學時也不乏朋友,更不懂得孤獨為何物。而他,完全不一樣。他自小就沒有多少玩伴,環繞他身邊的人,不是年齡稍長的兄姊,便是成熟的大人做談吐、行事準則的榜樣,所以他比一般同年齡的孩子早熟,間接地感染上大人既客套又刻板的應對習慣。這種習慣,好聽一點叫作懂事的禮貌,難聽一點叫虛偽的應忖。這對大人來說,是維持良好人際關係的重要關鍵之一,但是若反映在一個十歲小男孩身上,就顯得不正常了。
  而這個不正常將是他們之間的阻力,因為鄒家人多嘴雜,不似牟家人口單純,而奶奶對為盼深具敵意,往後幾年的他又得將全副精力投注於事業上,一旦忙起來,恐怕無法顧慮她的適應問題,甚至可能以自己早年的行為模式去約束她。若將她毫無防備地嫁過來,只會使她變成一個被線圈纏得窒息的傀儡,失去生命的活力。
  牟為盼十指互絞,不安地瞥了一眼悶不作聲的他,低頭支吾地念著:「對不起,我說錯什麼了嗎,懷魯?」
  她不確定的呼喊喚醒了他。他得下個主意才是,但他真的只想光明正大的娶她。雖然她不見得做得來標準新嫁娘,但可確定的一件事是,她百分之兩百絕對不是個當情婦的料!思及此,他才答道:「沒有,我只是在想用什麼方法可以說服你爸爸讓你成為我的……嗯……情婦。」
  他才二十六歲,連女朋友都沒正式交過,竟要養起情婦了!養尊處優的他,一個月的薪水夠不夠他養活三隻狗都還是個未知數,更遑論出外獨力賃屋,養一個嬌生慣養的她。莫非真給辛蒂這隻老烏鴉給說中了──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這麼說,你不反對了?」
  他也沒說他贊成。「我得再想想。不過,你對情婦的行規瞭解多少?為盼。」
  牟為盼以手指輕點下顎,努著嘴道:「大概得為她的男人燒飯、洗衣、打掃房間吧!」
  他就知道!感謝她沒冒出灑掃應對進退、禮樂射御書術等六藝。
  「為盼,那不是一個情婦的職責範圍,那是拿人錢做事的清潔工、遇人不淑的老媽子,以及想不開的同居人才會做的事。通常時下情婦的工作就是打扮得標漂亮亮,懂得察言觀色,然後挖空心思,全心安撫與滿足她主子的娛樂需要與生理需要,閒暇時間則是自己找伴排解內心的孤獨。」
  「你怎麼知道?你養過情婦嗎?」牟為盼斜睨他問。
  「老天,當然沒有!這棟大樓裡有不少主管級大蕃薯有過這種類似的經驗,人多嘴也多,消息很容易被傳開的。」事實上,他老爹就是一個標準的蕃薯,只不過在母親的調教下,改邪歸正、轉而從良罷了。
  「哦,那聽起來很容易啊!既然你知道該怎麼做的話,就可以教我了。我有自信能把這點做好。」
  「為盼……」他要怎麼做才能轉化她天真的想法呢?她要他教她如何扮演好他的情婦?光是這一點就已經不合格了。咦,且慢,他教她?!既然是他教她,那要怎麼樣教,教學內容與範圍,也是他在主導了。
  這靈光一閃,教他收斂起尷尬的表情,看了為盼一眼。「你真的不後悔?」
  「不會後悔。」牟為盼聳了個肩。
  「口說無憑,得發誓。我教什麼,你學什麼,不得有任何異議,不能半途而廢,若半途而廢得做我老婆。」他命今道。
  「我牟為盼發誓,甘心做鄒懷魯的情婦,對教學內容不得有異,不半途而廢,若有違反約定事項時,就自認倒楣改嫁給鄒懷魯。」
  「自認倒楣那四個字可以去掉。」他喃喃地念著,又說:「我還是覺得不妥。這樣吧!我們得簽個合約才能算數。」
  「姓鄒的,你好囉唆!我不會賴皮的。」牟為盼不高興他要簽合約,彷彿他的不信任有辱她的人格。
  「咦,曖昧的關係還沒開始,你已經要食言而肥了?打合約也算是一種教育啊!」
  「哦,好吧!那什麼時候簽約?」
  「等我今晚跟你父親談完後。」
  「為什麼要等到那時?現在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還沒想出內容與指導手冊,再說還得找房子、佈置一下,起碼要花上一個禮拜的時間,這段時間你在家先想想你期望我怎麼待你再說。」
  「我已經想好了。你不可以對我大聲說話,不可以對我拳頭相向,不可以批評我煮的菜難吃。」
  這敢情好!她大言不慚地說要做他的情婦,怎麼反而要他像個不敢發飆的沒種癟三老公!
  「只要你沒惹到我,我就不會發神經。」鄒懷魯看著她笑盈盈的樣子,為她燦爛的笑靨心動不已,他忍不住輕彈了一下她的鼻子,說:「先給彼此一個鼓勵的吻作為承諾的默許吧!」
  牟為盼高興的以雙臂環住他的頸,送上了自己的唇,她這回不再擔心他會咬她了,反而放開心地獻上殷紅的芳唇。當然,她還是挺害羞地躲著他的唇,不過已能逐漸地接受這份親暱了。
  正當他緊托著她完美輪廓的下顎,以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她長密而細的柳眉與酡紅的粉頰時,大門處卻傳來了一陣重咳聲。這嚇了正吻得忘我的他們一大跳,門牙還互撞了一下。
  他趕忙伸手將為盼的頭塞進起伏不定的胸膛裡,呼吸沉濁地微帶怒容,向門邊的辛蒂投射了一眼氣惱的責怪,無聲地以嘴問著:「幹啥?」
  辛蒂故件無辜狀,以雙手對他比了一個吃飯的動作,順便狡猾地比了一個打洞的手勢。這教他氣得隨手抓起桌上的文件,將之扭成一團「紙彈」,往門邊擲去。
  奈何辛蒂已一手掩嘴,快快地退了出去。
  總有一天他會請這個老巫婆走路,回家吃自己!但恐怕也還是得等她玩膩他、覺得無聊後,才會肯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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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1-21 09:17: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令人痛心疾首、悲哀了。
  女兒當著老子的面說要幹那種路柳牆花、倚門賣笑的勾當,而買笑的人竟是他疼了一輩子的恩人。
  牟冠宇狠狠地瞪了坐在左側沙發上的鄒懷魯一眼,心裡直犯嘀咕:這頭無恥的癟三大野郎!竟敢在我面前提出如此草菅(奸)人命的要求?牟家雖姓牟(牛也),可從沒經營牛肉場過。敲錯門了,按照童話故事的版本,鄒懷魯你該上豬肉鋪的!
  瞪完了這邊,他再扭頭斜眄坐在右側微低頭看著鞋子的女兒,忍不住又想著:看!我這肌膚賽雪、纖纖弱質、削肩細腰、桃羞杏讓……總之,本人絕不會坐視自己疼了二十二年的寶貝遭人踐踏!
  接著又往老婆喜上眉梢、巴不得對她心中所謂的「東床快婿」點頭贊成的臉上一看,教他不禁挑起眉,撇下了嘴角,不屑地想著:真是沒見過世面!這樣嫁女兒也值得她高興成那樣?
  唉,他本來為自己三番兩次的阻撓沾沾竊喜,沒想到竟會演變成這種局面!女兒不肯嫁鄒懷魯,很好,有乃父之風,沒想到卻甘心做個沒名沒分的妾!問題是,她根本不是塊妾料,只求她別毀了自己的前途才好。
  他很想當著這兩個年輕人的面大發雷霆,最好佯裝中風,藉此機會教為盼順應他的任何要求。
  不過,既然他的心臟、血壓都正常的話,要說服他老婆及鄒懷魯可不容易,更何況他與鄒懷魯有約在先,即使那小子不擇手段也行。如今他若當著女兒的面把事實抖出來的話,恐怕只會讓女兒更討厭他這個爸爸。
  哇!他好煩!早知當年生完定中後,就該一刀把自己結紮,省了今日煩憂多多。
  對牟冠宇來說,男孩當自強,既然是自強,就該放生讓牛吃草、自立自主。而女兒呢?當然是拿來百般疼愛的。他可不認為這樣做是重女輕男,只不過是挺身平衡一下不良的社會常態罷了!
  他再拿厲眼猛瞅鄒懷魯,還將他徹底地瞧個仔細。
  老實說,鄒懷魯是男人中的美男子,人高大俊挺,相貌堂堂令人流涎,簡百可以說是集智慧、德行與財富於一身。若以看男人的眼光來瞧,鄒懷魯絕對可以拿九分;不給十分的原因是因為他無剔可讓牟冠宇挑,少了缺陷美,所以得扣上一分。
  但是若要提及做他的女婿這檔敏感話題時,那牟冠宇可得整整衣冠,扣上鈕扣,不客氣的對他說聲抱歉了──得再倒扣五分!
  為什麼?
  原因一,他身高一八三、體重七十公斤,而他女兒才一六二、體重四十七,這多出來的二十三公斤一壓在他寶貝女兒在弱如荻的身上還得了!不壓死,也會只剩半條命。當然得倒扣兩分。
  原因二,那張雍容華貴的臉有個地方生得不好,就是那雙能勾人魂魄、會說話的桃花眼,尤其他一笑起來,在他周圍半徑五十公尺的女人都要大跳「桃花舞春風」了。當然得倒扣一分,不容任何人求情翻案。
  原因三,端其智慧,當然是高人一等,那麼他要智取他那個傻女兒是易如反掌之事。所以倒扣一分。
  原因四,看他沒留下惡行的德行與莊重的舉止,未聽說他搞出任何花邊新聞。姑且加他零點五分,免得落人口舌,批評他小氣、沒量,惡意打壓、醜化他的人。
  原因五,既然齊大非耦,再多財產也不夠看,理所當然,倒扣一分。
  所以,將這五大莫名其妙的因素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他只有四點五分,連一半門檻都沒過,教他怎能安心地把女兒交出去?
  他可不是在雞蛋裡挑骨頭,實在是……好吧!他的確是在找碴。但是他是為人父者啊!哪個父母親會不冀望自己的子女快快樂樂、有個好歸宿?
  突然,他猛地抬頭與鄒懷魯那雙有話要說的眼睛在空中交會。
  「牟伯,我有點事想跟您私下談談。」他沙啞的嗓音極富磁性。
  天!這是魔鬼的音籟!太恐怖了!當真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牟冠宇歎了口氣,直起身子領著他往自己的大書房走去。看來,這次他所打的太極拳是切不出西瓜來了。
  房間門一合,牟冠宇馬上掀竿,老實不客氣地說:「懷魯,除非一切照正常程序來,否則我絕不答應。你這麼聰明、懂事、穩重,怎麼會糊塗到讓她如此為所欲為?」
  聰明、懂事、穩重,這三個大帽子夠大了吧!足以讓這小伙子心萌愧怍。牟冠宇喜孜孜地打著如意算盤。
  「牟伯,女兒是您生養的,我哪有本事阻止她呢!」鄒懷魯也不慍不火地把責任推諉回去。
  「你那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出藉口拒絕?」
  「我從不找藉口搪塞我愛的人,尤其是對為盼。」鄒懷魯很自然的應道,他早料到會被牟冠宇的眼神殺上一千次,但既然是為了情人,他是義無反顧的。
  「你說的倒比唱的好聽,想把她就乾脆一點!你打什麼歪主意我會不知道嗎?」
  「您不答應嗎?」
  「當然不!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賣女兒呢!更何況她的嫁妝我差不多都打點好了,若沒派上用場,就等著發霉腐爛吧!」
  「那更好。反正空著沒人用也浪費,等我們搬到新公寓後,就派得上用場了。」
  「想得美,你沒娶她就不成!」牟冠宇雷霆巨掌從上揮下,大拍桌子,砰然餘音隔個幾秒不輟。只見他雙手抵在桌面上,兩眼大加銅鈴,恰如天山老怪般地怒視鄒懷魯。「我絕不會任你這樣糟蹋她。」
  鄒懷魯可沒被他驚天動地的舉動嚇得屁滾尿流,反而好言好語地問:「牟伯,您言下之意是只要我娶她一切都成了?」
  「沒錯!這還用問嗎?」
  「太好了!我就等您這句話!」鄒懷魯從西裝內袋中掏出兩份文件,往前一遞。
  「這是什麼?」牟冠宇接手後,將信快速地瞧了一眼。
  一份是泛黃的據條,是他在二十六年前寫給鄒懷魯的──將來若鄒懷魯有求於他,只要是能力所及,他義無反顧、絕不推辭。這讓此刻的牟冠宇心裡蒙上了一層灰雲。
  另一份是新立的契約書,紙上的墨汁還新得熠閃發亮。其內容是──
  牟冠宇同意其女為盼與鄒懷魯同居試婚半年,以期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且為
  緩衝、降低婚後之不適應症,以達融和的婚姻境界。
  合約終止日當天即為雙方結婚日,為表信守承諾之誠意及避免日後橫生枝節,
  立約人牟冠宇與鄒懷魯同意預繳保證金一億元,存放於信託公司,屆滿六個月,雙
  方履行合約後,予以退還;然,凡違約者,將無條件放棄保證金之追訴權。
  本契約一經雙方同意、祭定、公證後,即為法律有效文件,若有其他補述,得
  以經雙方當事人同意,附加條款。
  牟冠宇臉都綠了。這小子竟對他使這種上樹拔梯的把戲,當真要逼他就範不成了。若不簽新約,他就成了忘恩負義之徒;若簽了新約,這共謀行為不比賣女兒進私娼寮高尚到哪裡。更何況,他上哪兒找一億元?
  不用說,眼前這兔崽子的口袋裡,一定早放了一張一億元的本票借據!
  他早該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魯小子當年挑中他家敲門投胎,原是打定主意來搶親的!
          ☆         ☆          ☆
  牟家那邊的風波方歇,鄒家這團的烏煙障氣已被鄒奶奶攪得風雲變色了。
  「兒子啊,你生的乖兒子不認我這個奶奶了!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有什麼意思啊!你乾脆用個破草蓆把我的老骨頭包一包,讓我一瞑不視地去見你那個可憐的爹吧!」鄒奶奶一把鼻涕、一串淚地哭號著。
  鄒雋易眉一挑,不動聲色地在心中大歎佩服。
  高!一山還比一山高!沒想到他四周圍繞的女人的演技都是爐火純青的精湛。遇到這種有目的的眼淚,他還是裝呆,以便明哲保身得好。
  「媽,您這淚是真的嗎?」鄒雋易不禁翹起一指搔了搔下顎的青胡。
  俯首埋在絲絹裡的鄒奶奶聞聲頓了一秒,隨即又哀號得更大聲了。
  「不用草蓆了,就讓我曝屍荒野吧!」
  這讓鄒雋易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放在椅背上的大手就這麼彈點了起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偏偏他們家的「素女經」與「道德經」最難念。他多希望擅於此道的老婆也在場,只可惜,她已拉著兒子閃上了樓,留他一個人安慰他娘。
  「媽,我認為就懷魯想搬出去學習獨立這件事而論,並非壞事,他已二十六歲了,該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與一些年輕異性交遊,總不能老是黏著您吧!」
  「我又不是沒介紹女孩給他認識過,打從他二十歲起,我就開始為他物色女友,但他總是興趣缺缺、提不起勁。」鄒奶奶為自己辯解著。
  「媽,那是因為他早就喜歡為盼了,您即使介紹世界小姐給他認識都沒用。」
  「沒用嗎?那為什麼發生在你和你爸身上就立即見效了?我十五歲嫁進鄒家,至今也六十年了,過的雖然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卻得忍受你爸四處拈花惹草的壞習慣。好不容易盼到你爸微衰後,我才有最後五年的機會伴著他走完餘生,甩開與其他野狐狸共事一夫的命運。我低聲下氣、認命地做了一輩子的老媽子,含辛茹苦地一匙米飯、一把辛酸地把你拉拔大,為你和玄羚照顧兒女,讓你們逍遙度日。我圖個什麼了沒?又做錯了什麼?都沒有!我不知道你這個爸爸是怎麼當的,竟忍心看著隔壁家的野丫頭騎到小魯身上,把他吃得死死的。你忍心嗎?我沒你這種兒子!」鄒奶奶傷心欲絕地斥責。
  鄒雋易也不動聲色,冷觀情況。事實上,他母親所背負的婚姻宿命觀念是教他父親與他這個做兒子的吃不消的,因為她根本不在乎丈夫在外是否有女人,反而將丈夫的出軌情況看成一種常態循環,甚至鼓勵這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她兒子身上!不單沒體會當年大媳婦也受過類似的苦,反而鼓勵他出外找樂子。
  對鄒奶奶而言,只要是兒子幹下的事,不管有理沒理,她都是包庇兒子。這種媳婦熬成婆和以男性為中心的兩種毒瘤心態,還真是有點麻木不仁地離了譜。
  「媽,懷魯比你我所想的成熟、世故多了,絕不會傻愣愣地任人宰割。再說為盼這孩子沒什麼心眼,又不耍心機,以小魯過於沉穩、老成的個性,和她活潑樂天的個性湊在一塊,互補一下,倒是挺合適的一對。您根本是瞎操心了。」
  「你說我瞎操心?!為盼那丫頭沒心眼、不耍心機?!這麼說來,你言下之意是暗損我這個老太婆工心計、冤枉她了?」
  「媽,我絕沒有那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鄒奶奶說著又拿起手絹梧著面。「人家說養兒防老,我看省省力氣吧,你的心在玄羚身上,小魯的心又全繞在那野丫頭身上,我……我乾脆上山出家,孤單一人算了,省得讓你們父子嫌我礙眼!」
          ☆         ☆          ☆
  「媽,讓我下去吧!」鄒懷魯聽著奶奶的哭聲,已忍不住要衝下樓了。
  嬌小的童玄羚雙臂緊緊拉住兒子的臂膀,使勁地扯著他,嗔道:「少沒出息了!你一下去,事情會更難擺平,屆時也甭想搬出去。反正你爸知道怎麼安撫奶奶,你就別操心了。走,跟我進去繼續整理東西。」
  童玄羚抓著兒子,往他的大臥室走去。兒子的臥室一向乾淨得一塵不染,只不過床邊放了一張特大的海報,教人見了也忍不住想生女孩、養隻狗。那張海報是根據一個綁著兩根馬尾的小女生騎在一隻四足奔馳大秋田的照片放大翻印的。當然,可愛的小女生就是牟為盼,而那只白毫賽雪的秋田卻早已因壽終正寢,做古多年了,不過,既然是有血統書的冠軍名犬,自然是金玉滿堂,絕不了嗣的。
  「較難整理的衣物就不要帶了,只能乾洗、會染色的衣料也放著,免得還得把錢花在這上面。」她將摺好的衣服一件件地放進衣箱內,一邊叨念:「喔,媽幫你算過了,扣了房租、水電、瓦斯、電話、管理費等,你大概還有五分之三的薪水可用,只要別花在多餘的東西上,萬事包準OK!」
  「媽,可不可以再換個低價位的地方?」他抖了抖上班穿的西裝,放進衣袋裡。「老實說,兩個人住三十來坪的樓中樓似乎稍嫌大了點,我和為盼光是整理屋子就夠費時的了。」
  「喲,這種房價魯少爺您還嫌貴啊!這可稀奇了。」
  童玄羚轉身暗笑了一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租了半天的新窩主人是何方神聖,還當真是她的好友的呢!這小呆頭鵝,從不算算自己有多少房地產,對地價也毫無概念。以那黃金地段與坪數,再添兩倍房租都租不到。
  「我總是得實際一點,總不能讓為盼餓著了吧!反正現在的交通哪裡都亂,若房租低一點,即使地點偏遠,我也無所謂。」鄒懷魯什麼都以為盼的利益為優先考慮。
  童玄羚諒解地笑了一下,安撫兒子道:「放心,你不會捉襟見肘的啦!你銀行裡的本夠你安心的生活了。」
  「我不想動用你們的錢。」
  「那是你的錢啊!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爸的,是爺爺留給你的。」
  「我知道,就因為那不是我花心血賺來的,所以我才不想用,我只想憑己力照顧為盼罷了。」
  童玄羚看著表情堅定的兒子,眼眶情不自禁地盈滿淚水。她好驕傲,為兒子的成長快樂。她從以前就擔心兒子會養成好逸惡勞、寅吃卯糧的慵懶個性;不料,幼年一向體弱多病的他只盼與常人一樣有個健康的身體,對於金錢與名利反而看得淡薄。
  老天實在太厚愛她了!「媽相信你會辦到的!」她快速地抬手揩拭眼角的淚,隨即綻笑,惡作劇地說:「媽幫你定了羊奶,可得天天照時喝。」
  鄒懷魯覺得好煩,他又不是發育中的三歲小孩,還喝什麼奶!「不需要啦!我是大人了,喝羊奶幹什麼?」
  「增精益,補虛勞啊!」童玄羚俏皮地撂下話後,不待機會去偷窺老古板的兒子忽地一愣,旋即轉為惱羞成怒的紅臉,便倏地掩嘴閃出房間。
  只聽到耳畔傳來一陣受夠戲弄的吼聲,追了出來,「媽──!」
  童玄羚像個小女生似地跑著,口中直念:「真奇怪,父子兩種個性,我是不是懷錯種了?」
  「你懷的是相思種!」鄒懷魯不客氣地反唇相稽,惡言惡相地撩起袖子,一步步趨近母親,想回敬她的言教。
  不料還沒追到人,就眼睜睜地望著回頭跟他示威的母親,不巧地一頭栽進正上樓來的老爸懷裡,只見老爸一臉抽筋的冷面樣,不禁教鄒懷魯刻不容緩地停下腳步,當下想摸摸鼻子掉頭走回房裡。
  「是你啊!怎樣,媽好些沒?」童玄羚揉了揉被他突出的下巴撞得疼痛不已的腦袋瓜,仰頭熱切地問。
  哪知鄒雋易只微微低頭斜睨她,悶不作聲,反而抬手對兒子揮了揮,示意他閃回自己房間避難。
  鄒懷魯識趣地點頭,倒跨回房裡,輕輕掩門,卻留了一條縫隙,雙手插進褲袋,人就斜倚在牆上聽著他爸爸以譏嘲的音調問著:「世界百聞怪事之中,我還不知道真有相思種呢!太太,能私下為我好心解釋一下,這『相思種』是怎麼著床孕化的?」
  他爹吃醋了!
  「你生氣了?兒子開玩笑的啦!」
  聲音有夠嗲。
  「進房去!」
  看來他爹的鐵石心腸,這回是難得的「淫賤」不能移!
  「才不要,我還要幫兒子整理行李呢!」
  「馬──上!」
  這回氣勢如虹、斬釘截鐵,不容爭辯。
  「兒子房間那麼近,我用腳走的就好,又用不著騎馬,不要催嘛!」
  真可謂四兩撥千金!眼看岩漿隨時就要噴出火山口了,他媽媽還有時間拿喬!
  「要我動粗?」
  「不要!」
  只聽到一聲重跺蹬在地板上後,他媽媽就咬牙切齒地開口了,「鄒懷魯,你皮給我抽緊一點!」
  接著就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         ☆          ☆
  「為盼,哪,這些萬金油要帶好,你走路老是不留神,撞東撞西地把自己搞得淤青一身。這是急救箱,也要拿好。衣服媽幫你弄好了,就等懷魯來接你過去……你有沒有聽到?」陳月倩往女兒的方向一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問:「怎麼了?」
  「媽,我這樣做對嗎?」牟為盼忍不住地問出自己猶豫多時的話來,「爸爸很難過。」
  「唉,你爸就是這麼固執,過個幾天就好了。他總不能把你關上一輩子吧!再說,以後真嫁到對面,不就更近了?別擔心,媽贊成你們的,儘管去獨立生活。」
  牟為盼的心中還是有所顧忌,雖然她已從母親那兒得知,這些年,自己與鄒懷魯的聯繫都是老爸從中破壞的,甚至沒收了當年她寄出的六十封信,而劫後餘生的那一封,還是因為她爸爸碰巧下南部出差,她才改請媽媽幫她寄信,最後竟落到他奶奶手裡。
  於是,氣憤不已又怒火中燒的她決定抵抗所有的外在因素,發誓要和鄒懷魯在一起,即使他已跟別的女孩要好過,但她願意試著去瞭解他的男性需要,忍受他一時的背叛。不過,如果他敢再背著她這個情婦吃蹄膀的話……她會剝了他,拿他的皮做豬皮凍!
  突然,一陣叩門聲傳來。
  「老伴,門沒關,自己進來吧!」陳月倩忙著手中的事,眼都沒抬上半厘。
  「你……怎麼知道是我?」牟冠宇的聲音聽來有些尷尬。
  「家裡只有我們三人,難不成是定中回來了?」
  「你別提他,他若回來,我非狠狠教訓他一頓。」牟冠宇揮起拳頭,隨後瞄了一下坐在行李箱上的女兒一眼,馬上又擺出冷漠的表情,問:「都準備妥當了嗎?可別少東少西,到時又闖回門,雖然沒個名分,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
  「老伴,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陳月倩不慌不忙地點了一下。
  牟冠宇重咳一聲,「知道意思就好,你們女人家就愛斤斤計較。哪,這是潤滑劑、溫度計,還有一些女人家該看的書,你順便放進行李箱給她帶過去。」
  「潤滑劑、溫度計,這是幹嘛?」
  牟冠宇給太太一問後,臉紅了一半,避開為盼好奇的眼神,抓起太太的手,將她拉到一旁小聲地說:「說你們女人沒大腦就是沒大腦!別看懷魯一副斯文相,搞不好做起那種齷齪事,一起勁後,就變成無敵鐵金剛。你不及早告訴女兒,讓她有個心理準備防範一下,是要她白白送死是不是?」
  他說女人沒大腦?他才沒小腦呢!事實上,小腦比大腦的運作功能多。陳月倩快被她昏昧的蠢老公氣瘋了!
  「你何不給女兒準備一帖毒藥,讓她泡酒服毒自盡;或者給她一把魚腸劍,自行了斷;要不然,提煉一瓶仙丹給她吞,學嫦娥奔月好了。」她沒好氣地搶過他手上的書和潤滑劑,轉身就要走回去時,衣袖卻又被拉住了,「又怎麼了?」
  「還有這盒溫度計。」
  「急救箱已有一支了。」
  「那是量感冒用的,這才是孕婦專用的,別讓她到時要當媽媽了,還以為是拉肚子,把小孩往垃圾桶裡丟!這可不是我憑空捏造的,以前真的發生過這種事。瞧!水銀刻度標示得詳盡多了,你教著她量,提醒她別含在嘴裡,免得一不小心咬破管子,把水銀吞下咽喉,雖然可逃過狼的蹂躪,但畢竟不值得。喔,還有……」
  「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健康教育也有教這門知識,你不要老把她想得跟你一樣蠢,好嗎?再說,懷魯……」
  「你別提那匹狼!」牟冠宇一聽到這個名字,任督二脈就有氣。
  「好吧!再說那匹狼會好好照顧她,你不要窮緊張。」
  「狼會照顧小紅帽才怪!他照顧他的胃都來不及。」
  陳月情心裡罵道,你這個蠢蛋爸爸!隨即催促著,「不理你了!你若真要關心女兒,就去跟她說句好話,別教她心裡不安、難過。」
  牟冠宇心中交戰良久,才決定走到女兒面前,看著女兒一臉期待的模樣,他結舌三秒才好不容易地擠出話:「為盼,如果你被那殺千刀的魯小子始亂終棄,千萬要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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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9:2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輛豪華大轎車被喧鬧的人潮與車陣團團包圍住,不得不緩緩地在教堂前停了下來。
  坐在這輛光鮮的黑色轎車裡的人,不是有頭有臉的大官級人物,便定是億萬富豪級的超級闊佬。該不會是在教堂裡才剛接受祝福的新人禮車吧!往來行人如是想。
  然而,對處身於十面埋伏、馬路虎口上的大轎車中的牟為盼來說,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覺。
  從沒目睹過這麼一對稱頭的金童玉女!啊,那綴著閃閃發亮金線的雪白綺羅絲綢,長長地拖曳在如鑽石珍珠的石礫花壇上,只見那位雙手捧著新鮮洋蘭花束、嬌艷動人的新娘跨出了如三寸金蓮般的小腳,嬌弱無力地往旁邊俊挺、勇敢的新郎倌倚靠過去;而距新娘不到一厘之遙,眼明手快又身手矯健的勇士,霍然傾全力地適時伸出強壯的臂膀,溫柔地將他未來的娘子順勢攬進了自己的寬肩內……
  感動!如此可歌可泣的曠世慢動作教目睹其境的牟為盼,恨不得能將畫面定格、倒帶、從頭來過,眼裡還不由自主地掬一把同情淚,嘴裡順便嚥下一肚子嫉妒的口水。
  五分鐘的實況轉播畫面雖短,但已教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牟為盼心理失調。她雙手扶在門緣,小臉蛋兒直貼近右側窗口,接著重喟一口氣。
  「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說著眼淚又撲籟籟地掉了下來。
  在後座的鄒懷魯心疼無奈的撇過頭去,不忍見為盼傷心難過的表情,尷尬的眼神與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張雷在狹長的後照鏡中相會,兩人面面相覷良久。
  這兩個男人的心大概都在想著同一件事:真是為難她了!
  在鄒家法國別墅服務長達二十五年之久、甫回台灣一周的司機兼保鏢張雷,強忍下心中的憤恨不平。
  對高大魁梧的張雷而言,花錢聘他的鄒雋易,只是一台定期付他糧票的收銀機,只要草草應付、了事就算仁至義盡了。然而,真正能教他不顧一切、挺身相救的主子,卻是收銀機的兒子──鄒懷魯。
  在張雷一臣不事二主的獨門死忠觀念裡,儘管英俊瀟灑、才德兼備、允文允武的魯少爺是邪惡豪門的產物,然卻是基因突變的意外優良品種,完全根絕了他父親的劣根性,也少了傳自於奶奶與母親的陰詭演技。當然,這得特別解釋說明一下,聰明、萬能的少爺不是裝不出來,而是他不屑為之。
  因此,在百分之百愚忠的張雷心中,鄒懷魯的話才是至理名言,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至於蘇格拉底的牛蠅驅老馬理論、孔孟的中庸學說、老莊的清虛無為、牛頓的萬有引力,甚至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等所謂的創世見地,即使全攪在一起用果汁機打爛,再用灌腸器勉強從他的耳朵塞進他的豆腐腦袋,還是一堆狗屁不通的謬論,除非……他的魯少爺也點頭稱是,那才算數!
  張雷推了推帽簷,頷首朝擋風玻璃外看了一眼,又開始想著:這艷陽與薰風和鳴的十月天,本應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季節,而他崇敬、愛護有加的少主竟在這種烏煙瘴氣的搬家日,被倒楣地困在車陣中動彈不得,連伸個長腿、懶腰都還嫌多此一舉。更教他駭然的是,少主的情婦竟然會欣羨地讚賞車外相貌特級平庸,腰壯如水桶的新娘、骨瘦如竹竿的新郎為郎才女貌的璧人?!雖然在人家喜慶日時褒獎新娘也算是日行一善,但也離了譜。
  可見,這位姓牟的小姐分析事情的方法,應該也是有獨到的見解才是,不然不會讓他那一向純情、正直的主人也跟著一反常態,墮落到得花錢豢養女人以解決生理的需要。
  不過,不要以為做這種事就是齷齪的行徑,相反地,此乃天經地義的行為。
  舉個最簡單又淺顯易懂的例子。大家都該知道中國第一任移民局局長蘇武「北海牧公羊」這個故事,史傳被匈奴扣下多年的漢使節蘇武,成功地拒絕來自單于所供給的一切精神、物質等享受,最後因為死不聽話,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看管清一色的公羊,最後寧死不肯變節的高潔德行,終於獲得千秋萬世的美名。
  儘管他這義薄雲天的愛國情操是如此高亢、振奮人心,蘇先生可也沒有堅持己見,不對他的生育能力低頭啊!照樣在冰天雪地上打滾,苦中作樂地和胡女生了個小毛頭。
  可見,「色慾」這種可諱不可免的東西,歷代自古以來,在中國人論英雄成敗之時,都是一筆帶過,不是全部抹黑,就是全部抹白,要不然,能不提就盡量不提。當然,也有特殊大好或大壞的例外。那就是,當英雄墮落自毀時,女人就成了英雄變狗雄的替罪羔羊,得背一輩子的黑鍋;再不然,就得變成危害朝廷、禍國殃民的狐狸精。
  怎樣?沒想到他這個頭殼空空的張雷也會有這種正反兩面的觀念吧!嘻,不好意思,這都是他魯少主子有空沒事聊他父親時,常常掛在嘴邊的床邊故事。
  思及此,端正容顏的張雷將視線拉回,專注地看著少主人情婦的側臉,為她淚流滿襟的模樣而動容。也許這位小姐並非像老夫人形容的那麼怪異、冥頑不靈,畢竟以少主人優秀、高人一等的頭腦與以往觀人有術的慧眼來判斷,不管是挑少奶奶或是發洩慾望的情婦,凡是被他看上的人,不是身懷絕技,就一定是有過人之處,不容小覷。
  好不容易,人潮隨著幾輛小轎車的遠去跟著做鳥獸散後,張雷才繼續往前路駛去。
  穿著白棉衫與牛仔褲的鄒懷魯騰出了手臂,將輕顫不止的瘦弱肩膀攬入懷裡,低沉地安慰道:「為盼,別傷心了。」
  「我才不傷心!人家快樂的結婚又不關我的事。」她抓著他胸前的白棉衫拭去眼角的淚,嗚咽地說:「只是一想到爸爸不理我、不看我,連一句再見都不肯跟我說,好像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就……」隨即一想,又大聲哭號出來,往前一撲,倒進他結實的胸膛裡。
  他也是同病相憐,一早起來,奶奶就躲在自己的房間不肯出來。
  他很自然地抬手撫著她的頭髮,建議道:「如果想回去的話,我們現在繞回去還來得及。」
  他這話一出,教牟為盼停止哭泣,眼角上掛著幾滴水珠子仰視他的眼睛不語,正要心動時,腦中又浮起那六十封下落不明、慘遭攔截的信,心一硬,忿然搖頭,堅定的否決了這個主意。「不!我絕不回去!我已經打定主意要跟你在一起生活,除非是你改變了心意。如果你反悔的話,沒關係,反正我一個人獨立,找工作養活自己也可以。」
  找工作?!你不把老闆逼得關門大吉就算阿彌陀佛了!鄒懷魯低頭望著自己被她緊揪住的衣服一眼,再挪至為盼抿嘴強抑下淚珠的篤定模樣,對她綻出一個薰和、安撫人心的笑容,雙手輕捧起她的臉頰,道:「傻瓜!我不會放你一個人逍遙的。把淚擦乾吧!順便檸乾我胸前的這塊衣角。」
  牟為盼聞言,窘迫地紅著臉,鬆開小手,小心翼翼地撫平他的棉衫,低聲下氣地道歉:「對不起,鄒懷魯。我會幫你洗乾淨的。」
  「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有她的淚,他怎麼捨得洗,這件因禍得福的衣服這輩子是不下水了。
  「衣服是我弄髒的,我會負責到底。」
  「為盼,真的沒關係,還挺乾淨的。」
  結果,她眉一皺,抬手一揪,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的頸子拽下,仰頭忿然地對他咆哮道:「煩!鄒懷魯,我說我要洗,你就得脫下來給我洗!」
  他雙手抵在皮椅上瞠目結舌良久,慶幸自己胸前沒長一堆雞胸毛,否則不給她抓得遍體鱗傷才怪。接著透過後照鏡微瞄了張雷一眼,注意到他臉色微轉黑青,帶著殺機的眼直盯著為盼的背後,才急忙點頭應道:「好,好,給你洗!為盼,小聲一點,還有別人在呢!」
  「有別人在又怎樣?不能討論家務事嗎?」牟為盼蹙眉反問道。
  他被問傻了!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適不適合的問題。看來他們的思想邏輯運作方式是兩個以不同速度、往反方向轉的齒輪,很難不咬齒、脫軌。
  「不能嗎?」又是一句威脅聲。
  「能!當然能!」再說不能的話,張雷可能就會當場煞車,扭頭對她大吼大叫了。
  牟為盼得到答案後,手一鬆,將身子半轉回去,又是低頭發呆良久。儘管她嘴上堅持否認自己的傷感,臉上卻還是鬱悶不樂,心裡亦是極度在意牟冠宇的感受。
  鄒懷魯眼見如此,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麼方式都要使她快樂。他才剛拿定主意要給她一個安慰的擁抱時,她又做出了驚世駭俗之舉,教他倏地一手掩住她的嘴,一手拉下了隔音玻璃。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牟為盼用力地扯下了他的大手,斥責地嚷道:「我問你做了幾個女孩,你緊張個什麼勁兒?」
  「為盼,我沒有緊張,只是擔心我們把話說得太大聲,會讓張叔叔分神罷了。」要是他是司機的話,恐怕這輛車早已撞上安全島,擱淺路中央了。
  牟為盼領會他的意思,便將嘴附在他的耳朵旁,小聲地重複問題。「你到底做了幾個女孩?」
  「沒半個。」他也微轉頭,老實地回答她。
  「我不是說那個『作』,而是另一個『做』!」
  他跟著露出不解的神情,低頭看著她。「我也是啊!應該沒有曲解你的問題才是!」
  「但你曾跟我洩漏你已吃過蹄膀肉了,這總賴不掉吧!」
  不提蹄膀還好,一提到這道菜,他是滿腦子的雙問號,但仍是風度翩翩地建議著:「為盼,你真這麼愛吃的話,我們乾脆先上館子吃頓飯好了。我從不知道你是這麼愛吃豬蹄膀,看來你挑食的習慣改了不少。」
  「誰愛吃豬蹄膀來著?」牟為盼沒好氣地反駁著,不容置喙地接著說:「只有你們男人才愛吃。」
  不到一秒她又收斂怒意,強顏歡笑地抓著他的手臂,右眼珠子閃著懷柔的青光輝,左眼珠子卻射出罪不可赦的紅火焰,接著拉長面如白堊般的小臉,認真地求著:「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你老實跟我說,我不會怪你的。你吃過幾次了?」
  他哪會記得?記憶力再好的神童,也不會把時間花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吧!他一手支著下顎,努著嘴,絞盡腦汁還是無法想出來。
  「我記不得了。」
  「不記得,那一定是太多次了!」牟為盼喃喃自語,接著又問:「沒關係,從上次你跟我求婚以來,這三年之中有過多少次?」
  範圍縮小後,自然就容易多了!
  「我想想看……大概有五次吧!或者是六次也有可能。」
  「六次?太少了吧!會不會是十六次?或六十次?你是怎麼算的?」牟為盼杏眼微瞇,語帶質疑地盯著他。
  她擺出一副貓兒被踩到尾巴,毛髮豎立的樣子,教鄒懷魯直喊莫名其妙。
  「是真的只有六次而已!另外三次我因為人不舒服,連一口都沒碰,當然不算。」
  然而她那副不屑的表情與將信將疑的態度教他懊惱。
  「真的只有六次而已!有三次是因為我生日,飯店叫來的;另外三次是和公司同仁出去應酬時吃的,夠清楚了嗎?別再提這道菜好嗎?」事實上,他討厭得不得了。只是每次聚餐時,一些馬屁精死命要夾給他,就好像多夾幾斤,年終獎金就會多幾袋似的;然而,不吃的話,又似乎無禮,不給人留面子。
  「夠清楚了。」牟為盼頹喪地悶聲道:「最後一個問題。叫來的好吃,還是出去找的好吃?」
  他好想跳車!按捺下衝動,他慢條斯理地斟酌字句。「各有千秋、因人而異,端看色香味是否俱全與個人手藝而定。不過我不愛太肥的,太瘦又缺乏口感、不對味。總之,肥瘦適中、皮嫩的最好……」
  「別說了!我不要聽了!」牟為盼突然大吼出聲打斷他的話,接著她抬起耳朵、低垂頭、趴在膝上,做出想吐的動作。
  「為盼,你怎麼了?」他可緊張了,連忙將她的身子扶正,要檢查她的臉,直到他以指抬起她的下頷,才怔然地發現她已是淚流滿面。「你哭了!對不起,為盼。我說錯了什麼惹你不高興了?」
  牟為盼緩緩抬起沾了幾滴淚的眼瞼,十分認真地搜尋他的面部表情,慎重其事地問:「鄒懷魯,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他聞言莞爾一笑,溫柔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然後扳開她捂著耳朵的雙手,將它們緊緊包在自己的雙掌中摩挲。
  「我想喜歡這兩個字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覺,事實上,我……」
  豈料關鍵話還來不及說出口,牟為盼便破涕為笑地打斷他的話,急促道:「那你答應我不再吃蹄膀肉好嗎?不管是外面叫來的,或出去吃的,都別沾好嗎?」
  「我並不真的愛吃。」
  「一句話!好,還是不好?」才說完,她的淚又湧出來了。
  「好!我答應你今後不再吃蹄膀肉,你就別哭了。」說著掀起衣衫一角,將她的臉抹淨,還不忘嘟嚷著:「我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以前不是都拿掃帚打得屁滾尿流、負傷纍纍地告饒嗎?怎麼才轉個眼,竟變得動不動就掉淚了?」
  「人會長大的,我不可能永遠都跟十歲時一樣。連你自己也變了啊?還敢嫌我!」
  「有嗎?」
  鄒懷魯隨即伸出頭,往前座傾,左右來回地仔細檢視後照鏡裡反映出的影綽臉龐,還不經心地用大手撫摸有稜有角的下顎,微微搔了一下剛冒出的青胡。這個深具魔鬼魅力的優閒動作,簡直是帥到閻羅王殿的第十八層地獄去──酷斃了!
  一個既標準又正點的開麥拉費司與角度,教牟為盼看得傻了眼,心下亦是禁不住地怦然跳躍,兩粒黑滾滾的發直珠目盯著他側面的唇角發愣不語,她的記憶又飄回上次他在草坪上偷吻她的那一幕……她突然覺得口好渴,肚子好餓。
  「有嗎?」
  他再問了一次,突然撇過頭來與她大眼瞪小眼;兩人間距不到一公分,再靠近一點的話,他的睫毛恐怕就要和她的纏在一起了。
  牟為盼被他湊近的嘴臉嚇了一跳,心一慌,早忘了自己所問的話了。「啊!有什麼?」
  「你說我變了。變在哪裡?你一直盯著我的嘴看,難道是我的嘴變大了?」
  羞死人了,竟教他瞎貓撞上死老鼠!雖然心虛,但依舊得死皮賴臉地硬著頭皮否認。
  「不是,是……我發現你竟會長鬍子,而我不會,這很奇怪吧!」哪怕這理由荒謬得可笑,反正她是打算賴皮賴到底了。
  「我長鬍子奇怪?」他重複地念道,疑信參半地瞄了她一眼,懷疑地揣測。莫非她是嫌他鬍子長得太快?但男人刮鬍子可不像仇家斬草除根一樣,即使春風不吹,時間一到,照長不誤,這可怨不得他!
  「這很正常啊!我是男的,屬雄性,如果我長不出鬍子的話,你就得開始緊張了。別改變話題,我到底哪裡變了?說來聽聽!」說著還點了一下她的鼻子。
  牟為盼抗議他老是愛點她的鼻子,張嘴就要咬他的食指,還嗔道:「不告訴你!誰教你老愛點我的鼻子,會愈壓愈扁的,到時成了兩孔鈕扣鼻,找你負責任。」
  「扁的才好,扁鼻不露孔,不露孔就不露財。」
  他是打算讓她窒息休克了,若鼻不露孔,她用什麼來呼吸?
  「更何況,我打現在起就已經在負責任了。」他提醒她,刻意地強調,「啊!這將是個甜美的負荷,我真是又期待又怕受傷害。」想起以後幾個月得客串「馴獸師」,不由得緊張起來。
  但思春少女可完全不是這樣想的,事實上,牟為盼想得更歪、更邪惡。
  「傷害?你會有什麼傷害?會受傷的是我!你說無敵鐵金剛將紙娃娃壓在地上打滾時,誰會贏?」他還真會先聲奪人!
  鄒懷魯被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弄得啼笑皆非,只得有話照實說:「這樣幹起架來不過癮,不論輸贏,兩者沒得比。紙娃娃是平的,無敵鐵金剛趴在平面上,搞不好還會弄得一鼻子灰、自討沒趣,倒不如挑木蘭號來得有趣些。」他指的是打架那回事。
  但牟為盼的想像力已被自己的歪念頭牽制住了,根本沒聽到「架」那個字,加上聽他沒事冒出「紙娃娃是乎的」這個弦外之音,隨之反射性地聯想到自己也是「前胸貼後背」的洗衣板,再來錦上添花的木蘭飛彈教她赫然想起張昭釧的大波霸、小蠻腰與雙峰臀,這一椿椿舊恨新愁全加在一起,節節驅策她心底囤積多時的火藥庫爆發,隨即大聲罵了起來。
  「鄒懷魯,你這白癡!你變醜了、胖了,鼻子也長得可以拿來當秤竿秤東西了!」
  他斜睨了為盼一眼,對她易怒的個性習以為常,便刻意欺近,審視她一番,還慢條斯理地說:「這好啊,如此的長短鼻配,要親熱時才不會撞在一堆。」
  牟為盼的頭顱在他溫柔的逼視下,不得不縮進車角的靠背上。他那雙彷彿蘊含無窮魔力的眼,緊瞅得她不想挪身、動彈一寸。
  「可……是很容易練出鬥雞眼。」
  「傻瓜,沒有人是睜眼接吻的。」他保持原姿勢不再前進,眼光忽然挪至她飽滿、殷厚的唇瓣上。
  「不睜眼,又怎麼知道吻對地方了沒?」好奇心又在她心中萌芽了。他凝視自己的樣子,就好像在默默地撫弄她的唇。這份幻想及渴望教她的雙頰頓時染上了紅霞。
  「那就把接吻當成一首詩篇吧!雙方以唇傾訴後,以心領會,以耳傳遞,自然不須煩勞眼睛看了。」
  「我體會不出來,可不可以當場示範一次?」堂而皇之的藉口!事實上,是她自己想要回味一吻情深的滋味。
  「我私下再示範。」他禮貌地回絕她的邀請,扭頭坐穩。
  「現在不行嗎?」牟為盼雙膝跪在皮椅上,十指交互拱在一起,語氣可憐地問著。
  「不行!」
  「為什麼?」
  「因為張叔在開車,會分神的。」
  「那你請他閉上眼睛,別偷窺。」
  「你教他閉起眼來開車?你要我們都送死嗎,為盼?」
  「那請他停下車嘛!」說著她挪動盈巧的身子,爬了過來,直躍上他的大腿,跨坐在他腰際。
  「你幹嘛?」
  「我要你親我。」
  鄒懷魯吃了一驚,看著她睜亮媚人、水汪汪的大眼,感覺她纖細別有韻致、尚談不上豐滿的溫暖嬌軀緊抵著自己,右邊雪白的小腿無意識地來回摩挲緊裹著他大腿外側的牛仔褲布料,這令他猛地倒抽一口氣,不住地在心裡抱怨:天誅地滅!這不知道是哪一家偷工減料的牛仔褲,薄得太不像話了!
  任何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若不為她這個煽情、誘惑的舉動大噴鼻血的話,那簡直不是正常人了,更何況是對明戀、覬覦為盼多時的鄒懷魯而言!
  他在心裡詛咒所有的牛仔褲廠牌下地獄再重修生活倫理與道德教育,還一邊強力地調息自己的呼吸,理智地告訴自己:她不是真的想要你吻她,也不是赫然領悟出她對你的愛乃是天長地久、物質不滅論。她現在會如此做,是因為她可笑的好奇心作祟與不明就裡的慾望驅策所致,如果你現在吻她,以後倒大楣的會是自己。你不會真要一個搞不清是「愛你」,還是「習慣你、才要你,而且弄不清男女有別」的單純女孩吧!
  下定決心後,他伸出大手環住為盼的纖腰,輕鬆將她抱離自己的腿,往旁一放。
  「急什麼?我們私底下再研究。」話甫完,趕緊撇開頭,以免眼光一落在她的嘴上,濫情決堤,一發不可收抬。
  被他拒絕的牟為盼當然是惱火得不得了,但並不因此覺得女性尊顏受損,反而認為是鄒懷魯太小家子氣了,區區一個不值錢的吻而已,幹嘛這麼「守口如瓶」?又不是真會結束他的命!
  「鄒懷魯,你好沒膽!缺乏科學研究的嘗試精神!」
  他一點都不惱怒,反而笑嘻嘻地點頭附和道:「完全正確!不過科學研究精神除了鍥而不捨外,向來還是得偷偷摸摸地在暗室進行,見不得人的。」然後故意微瞇起眼看著為盼,從她的柳眉、小鼻、唇、顎、頸、胸部、腹部,接著直掃到她的腳底,丟給她一個色迷迷的豬哥表情,然後刻意壓低音調,學著幫派老大的腔勢悶哼:「一個聰明人會先把捕獲來的獵物喂得溫飽後才下毒手,當然,斬殺過程也必須特殊一點才能增進食慾,所以屆時可能就換我笑你惡人沒膽了。」
          ☆         ☆          ☆
  他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喋喋不休的爭論房間與客廳的擺飾。
  雖說三個人,但真正加入這場舌戰的只有兩人──那就是正為一個花盆究竟該放在室外還是室內而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張雷和牟為盼。礙於地形狹隘,又恐他們打起來的鄒懷魯刻意避開戰局,退至大後方,雙手捂著耳朵,伸著長腿蹲坐在堆高的行李上,等待他們口渴的那一刻。
  「張先生,剛才為了電視、常青樹,以及骨董架,我已經忍讓多時,但這回你總該聽我的了!」
  「牟小姐,我張雷做事一向有分寸,大電視要放遠一點,才不易得近視;常青樹不能左右牆角各堆一個,這樣是大不吉;至於骨董架,那當然是放在壁邊得好。」
  「那這一盆花你怎麼說?還沒聽過放一盆花在房子裡有礙風水過!」牟為盼說著搶過那盆花,將它抱在懷裡,因為這是她從家裡搬來的。
  「這次跟風水無關,而是跟我們家少爺有關。」張雷雙手互握,原本如凶神惡煞的臉霍然轉成幸福美滿的樣子,翹起的大拇指隨即指往鄒懷魯。
  這教雙手抵著膝蓋撐臉、隔岸觀火的鄒懷魯詫然不已,不解地問:「我?跟我何干?」
  「對啊!跟鄒懷魯有什麼關係!你別沒事找他出來當藉口。」
  張雷聽著為盼直呼他主子的大名,心下頗不愉悅,「牟小姐,我家主人的名字豈能讓你這樣吼的嗎?」
  「那又如何?不行嗎?我吼了二十多年了,他都沒異議,你憑什麼在這裡大呼小叫的?」牟為盼人矮志不短,雖然在六尺五寸的巨人前,依舊面不改色。
  「憑我是他的貼身護衛。」張雷忍不住將指關節壓得「喀啦!喀啦!」作響,眼露凶光地解釋道:「少爺有粉塵過敏症,花粉、女人用的胭脂都會導致他支氣管不舒服。」
  牟為盼瞥了鄒懷魯一眼,為自己從不知道他這點小毛病詫然不已,她低頭看著一手抱在胸前的花,又偷偷瞄了一下悶不作聲的鄒懷魯,心下衡量一秒,馬上將手中的花盆遞了出去,勇於認錯地說:「哪,給你吧!我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情況,如果知道的話,不會跟你唱反調的。」
  張雷看到這個本來很固執的小女人,一反態度地向他賠不是,又突然不知所措了。向來粗聲粗氣的他,一直被人呼來使去慣了,即使對方真的錯了,也少有當著他的面道歉的,除了從不把他當下人看的鄒懷魯外,這個牟小姐還是頭一個。
  「給你啊!我道過歉了,這還不夠嗎?你該不會和我爸爸一樣非得要我寫悔過書吧?」牟為盼再次將花盆往他毛茸茸的大手裡塞。
  張雷僵在那裡好幾秒,一動也不動。
  鄒懷魯眼看時機成熟,便起身拍拍屁股走了過來,從大巨人手中接過花盆,放回為盼的手上,笑容可掬地打著圓場,「張叔,如果是怕我過敏的話,把花粉處理掉不就行了嗎?其實在室內放些色彩鮮艷的花也可以增添一些喜氣,畢竟搬家嘛!總不能暮氣沉沉地沒個氣氛。為盼也是這麼認為的,不是嗎?」
  「嗯!」牟為盼很老實地附和著。
  「那還不趕快找個地方放?」他催促著。
  牟為盼瞥了張雷一眼,猶豫不決,最後才問:「張叔覺得放哪裡好?」
  張雷尷尬地抓著腦袋,吞吞吐吐地說:「隨……小姐喜歡。」
  「對嘛!這樣多好,兩人都沒錯。」鄒懷魯開心一笑,扶著為盼的肩膀將她推上樓梯,並建議道:「為盼,你先上樓看一下格局,挑間臥室吧!」
  他一直等到為盼安靜地上了樓後,才轉向張雷,「張叔,我有件事想跟你談談。」說著,他逕自朝陽台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張雷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猛畫平安符,因為他瞭解表面上微笑的少主,心底下卻是對他失望透頂了。
  「少爺……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並無怪罪你的意思,」背靠圍牆的鄒懷魯安撫著他,「但我希望等我們談完話後,你就離開這裡。」
  「少爺,我不會再頂撞牟小姐,請不要把我遣走!」張雷委屈地說,這比不開口罵他更教他難過。
  「張叔,跟這回事無關的,像這種小事,為盼向來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我認為既然要出來獨立生活,再仰仗你的幫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但……誰接送你上下班呢?誰煮飯給你吃呢?」
  「有好幾路公車可搭。而且才不過兩三站,我走幾步路健身也是挺好的。說到三餐,這裡餐館多的是,我不會餓死的。」
  「可是……」
  「好了!我知道是奶奶要你來照顧我的,她的這份心意,我日後會盡力回報。如果你再不走的話,就令我感到更為難了。」
  「那最起碼請少爺讓我在暗中保護你吧!」
  鄒懷魯的臉上漸浮不滿,森然問:「你是懷疑我的智商過低,還是嫌牟小姐哪裡有問題,會在我背後捅我一刀、暗殺我?」
  「我當然沒有那個意思!」張雷趕忙解釋,像只溫馴的小綿羊,方才氣焰高漲的架式早已消弭無蹤。
  「既然沒那個意思,就請走吧!我安全得很,不需要任何人保護。」鄒懷魯冷漠地下最後通牒,刻意不理會張雷臉上露出的沮喪。
          ☆         ☆          ☆
  「怎麼辦?只有兩間房間整理過,一間太女性化,另一間又太男性化,我實在不知道該挑哪一間當我們的主臥室才好。」牟為盼踏著急促的步履奔下樓來時,梭巡偌大的客廳一眼,發現只有鄒懷魯一人站在行李堆旁,不由得好奇地問:「張叔人呢?」
  「他回去了。」
  「你罵他了?」
  「你有聽到我對他大聲咆哮嗎?」他反問回去。
  「是沒有。」
  「那就是沒有。」鄒懷魯機靈的轉移話題,「既然有兩間房間,當然是你住女性化的那間,而我住男性化的那間了。」
  「分房睡?!」牟為盼瞪大眼,忙不迭衝到他身邊。
  「對!」他彎身提起兩箱大行李,朝樓梯走去。
  聽他這麼回應,牟為盼也提起了兩大箱行李,跟在他後面,口中念著:「但是我們的關係是不正常的,應該共用一間才對啊!我是你的情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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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9:21:10 |只看該作者
  「稍安勿躁。時候到了,自然就是了。而且誰說我們一定得同房的?情婦口訣還沒念給你聽哩,急什麼!」他將自己的行李往房間一放,轉身接過她手上的箱子,走到另一間臥室。
  牟為盼緊跟在他身後,「可是,電影裡……」
  「那是電影,跟現實不太一樣。至於我的作法,也跟別人不同。情婦口訣第一條,不得有任何異議。你親口允諾的。」他轉身抬指警告著。
  「我只是提供意見罷了。」牟為盼雙手一攤,急忙解釋。
  「意見不被採納。總之,我就睡隔壁,有急事敲一聲就可以了。」
  「這樣分房得維持多久?」
  他聳了一下寬肩,又背轉身去走下樓。「應該不會很久吧!等到你能完全適應新的身份為止。」
  牟為盼又是鍥而不捨地追下樓。「那會是什麼時候?鄒懷魯,你不要每次話還沒講完,就跑走啊!」
  「為盼,你喊我名字的習慣不太好哦!情婦口訣第二條,連名帶姓的稱呼是兩性雙方宣戰的開始,你得趕快把這惡習改掉。」
  「學張昭釧叫你魯哥怎樣?」
  「少了一點正派氣質,多了幾分流氓土味。你喜歡見我走在街上挨揍嗎?」他誇大其辭地回頭問為盼。
  「我也不喜歡啊!乾脆叫你小魯好了。」
  「我不小了,而且那是我奶奶、姊姊及青梅竹馬的玩伴專用的。」
  「我的確是你青梅竹馬的玩伴啊!」
  「在你跨進我辦公室門檻,大言不慚地說要做我的情婦時就已經不是了。」
  「你有差別待遇。」牟為盼斜睨他一眼。
  「我會待你更好。」鄒懷魯保證。除了不能再讓你騎到我頭上!
  「好吧!那喚你魯少爺呢?」
  「那是我媽和姨字輩的人用的。」
  牟為盼臉一沉,大喊:「你好麻煩!」伸手摸了摸鼻子。
  才一秒,他又有意見了。「這個習慣好難看,得改掉。情婦這一行是很重視形象的,所以摸鼻子、啃指甲這些小毛病你得快快戒掉。」
  「我們正在商量該如何稱呼你,你卻一直改變話題挑剔我的習慣。你到底要我怎麼喊你嘛!」



第六章

  外觀雄偉、恢弘如一柱擎天般的禾雋貿易大樓矗立於喧鬧的商圈中。
  從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往下俯瞰川流不止的車陣,不管是何牌、何廠、何種價碼、何種尺寸的鐵皮,在二十六層樓的距離下,皆成了電動火柴盒小汽車。
  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嫗」正穩執著望遠鏡,倚在玻璃牆邊,往下掃瞄,監視著一名拿著小包包的清秀小姑娘慢慢地朝這棟建築物趨近。隨著鏡片裡物像的放大,從「老嫗」嘴裡所發出的聲音也愈來愈激烈。
  「小紅帽來了!小紅帽來了!來送飯給『外婆』吃了!」
  這個頭殼有點燒壞的「外婆」喜不自勝地放下望遠鏡,奮然打直身軀,赫然蛻變成一個碩實、儒雅的中年紳士──牟冠宇,他快樂忘形地在偌大的辦公室裡轉了一圈。
  當快樂地轉完一圈的牟冠宇冷靜下來、面對現實後,整個飛揚的神情又竄逃得無影無蹤。這陣子每到晌午時分,他的心情就荒謬地如同股市裡的行情一般,開高走低。因為他的小紅帽送來的便當不是要孝順他這個老爹的,而是專門為那只披著羊皮的大野狼做的。
  想想看,他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一向乖巧、聽話、孝順得不得了,卻從沒親手燒頓飯給他這個孤老無依、可憐的老爹嘗上一口,如今離家不過半個月,卻天天洗手下廚作羹湯去餵那匹狼。那匹狼的味口還真大,晚上虐待他的寶貝女兒還不過癮,連中飯都得按時間奉上。
  牟冠宇一想到這兩周來,樓下那匹狼天天有壽司、八寶粥、咖哩燴飯、紅燒牛肉麵、五色飯盒可吃,而自己卻得天天出去吃那些一成不變、少了女兒味道的菜,心裡就不是滋味。
  他瞄了女兒送他的生日禮物──迪斯奈米老鼠卡通表一眼,拿捏好時間,決定再次下樓圍剿狼窟,收刮原來該屬於他的貢品。
          ☆         ☆          ☆
  正打算起身離座的辛蒂一瞥見牟冠宇出現在門邊,遂一改外膳的初衷,決定留下來觀賞第十一場烏龍丈人大戰狼女婿的精采實況。
  「牟總又來找我們主子開午餐會報了嗎?要不要我幫您準備些吃的呢?」辛蒂面色從容,語氣平穩地問著。
  牟冠宇聞言,會意地將眼一瞇,給辛蒂一個萬人迷似的笑容。別看牟冠宇上了年紀,事實上他是老來俏,只是生性古板的他已有著根深柢固的家庭觀念,才得以甩開一堆信仰唯物論的拜金女郎。
  「對,這幾日我老眼昏花了,鄒經理的報告書我總是看不明白。」說罷推門而入,才甫合上門,就拉下老臉,不假辭色地瞪視俯首桌前、批閱公文的鄒懷魯,幸災樂禍地竊喜。批個過癮吧!你敢搶我女兒,在我有生之年,不操死你,也要用你爸的公文壓死你。
  「懷魯啊!還在忙?咦,今天沒人送飯給你嗎?」他假意梭巡一下桌子,然後建議道:「我們出去吃個便飯吧,順便討論一下你的企劃案。」
  「兩分鐘就好!剩最後一份就可告個段落。」鄒懷魯平心靜氣的道,並沒有抱怨這周工作量已超出平日的三倍。
  牟冠宇見他反應並不熱絡,有點自討沒趣地拉了張椅子坐下,隨即瞄了一眼堆在桌角原封不動的羊奶及缺了一角的火腿三明治。
  鄒懷魯伏首案文間,捺著性子問:「牟伯對我的企劃案有哪裡不瞭解?」
  「喔!事實上……我是從頭至尾都不瞭解。」
  鄒懷魯一聽,手中的鋼筆陡然滑了一下,在公文上刮了一下,他隨即抽了一張面紙放在公文上,以免滲出的墨汁毀了這份公文,然後順眼瞄了一下手錶,心知來者不善的牟冠宇打的歪主意,臉上卻不露慍色的說:「牟伯,您就照實說吧!要怎樣才能讓您突然開竅,看懂我的企劃案呢?」
  「我有點渴。」
  鄒懷魯識相地將羊奶往前一推。「看懂了?」
  牟冠宇一口灌完了奶,抿了抿嘴。「只看懂了起頭。也許是我肚子餓了。」
  鄒懷魯隨即又將三明治往前挪了過去。
  牟冠宇心有不甘地看了那個可口的三明治一眼,但魚與熊掌不可得兼,一想到還有更美味的便當時,不得不在兩者間做取捨。「不!這是為盼的愛心三明治,還是留給你吧!你若沒吃光的話,就辜負她的苦心了。」
  所以牟冠宇寧願吃為盼的愛心便當,然後讓他挨餓一下午?鄒懷魯想著也堆起了笑臉,他難道會笨得看不出這貪吃的老頭死賴在這裡不走的用意嗎?還不就是為了今天的壽司大餐!
  這些天來,他按時報到,美其名是找他商量正事,卻用盡各種花招逼他開口說話,然後趁他無暇用餐之際,拚命打游擊。老頭心情好時,肯捨給他四分之一,還算客氣;心情惡劣時,把整個餐盒都干光了,還嫌餐盒太小。
  幸運的是,白餓了幾個下午的鄒懷魯早已布下防陣。他將抽屜一拉,拿出一個超大的壽司飯盒往前一送。「哪,牟伯,這裡是一份新鮮的壽司,都給您吃吧!」
  「都給我?」牟冠宇掃了飯盒一眼,訝異的問:「那你吃什麼?」
  「我不餓,您就把這份壽司都解決乾淨吧!」說著一臉不悅的站起來,硬生生的說:「我上洗手間,失陪了。」
  牟冠宇眼見年輕人一臉吃虧卻無處可訴苦的表情,心頓時軟了下來。「我們一起吃吧!」
  「不,牟伯,都給您吃吧!最好不要剩。」說著雙拳緊握,邁開長腿大步向門口走去。才剛合上門,鄒懷魯馬上靠向辛蒂的辦公桌,壓低音量道:「我半個小時之內不會回來,你幫我應付裡面的老頑癲。」
  不用一分鐘,他的肉體隨著疾速飛揚的靈魂朝一個秘密地點奔去。當他一瞥見為盼抓著便當盒站在廣場邊時,卯盡全力衝上前,將錯愕不已的她抱起來轉了一圈,不顧一切重重地吻了她,激動地說:「老天!我想死你了。」接著就將為盼舉至一個高牆上坐著,逕自解開餐盒放至她的大腿上,食指大動起來。
  結果穿著體面西裝的鄒懷魯就和牟為盼站在廣場一隅,一口飯、一口湯地解決著午餐。
  他那餓得發荒的饞相教牟為盼看得傻眼。「你慢點吃,別噎著了!又沒人跟你搶。」
  沒人搶才怪呢!「是你做的壽司太好吃了!再加上我們公司最近流行搶飯,聽說那樣吃才能促進食慾。真是好吃!為盼,我從不知道你做飯的手藝這麼高超。哪裡學的?」這讚美的話句句發自內心。為盼的手藝真不是蓋的!
  「在家爸媽從不讓我進廚房,所以我都是利用放學後偷偷和同學到青年服務社學的。」說著拿起手帕往他的嘴唇輕拭了一下,抖掉飯粒和紫菜碎片。
  等到他將整個飯盒吃得盒底朝天後,才吐出一個飽嗝。「謝謝你,我太幸福了!」
  「真的嗎?那給我一個愛之吻以示鼓勵。」牟為盼打趣的瞅著他的眼。
  鄒懷魯瞄見熙熙攘攘的人群,半推半就地保證說:「人氣太旺有礙氣氛,我回家再給你一個長吻。」這就是他,一旦回復理智後,就別奢望他會幹下出軌的事來。
  牟為盼雖不高興,但早習慣了他這種死要面子的個性,也就聳了一下肩,「隨你啦!」
  「你生氣了?」他仰頭審視她嘟起的嘴,整了一下她鬢邊的髮絲,鼓足勇氣馬上將她的頭壓下,以吻封住她的唇,雖然短暫不到一秒的時間就縮了回去,對他而言卻是一大步了。
  牟為盼因他這個閃電的吻心花怒放,笑得好開懷,眼眸裡絢爛的光彩竟比天上的太陽更耀眼。
  她好美!鄒懷魯愣愣地仰頭望著她。以前他總是幻想要當她的保護者,時刻要守在她的旁邊,誓言保衛她,為美麗的她而戰,為清純無邪的她而生或死,只要能求得她恩幸的一瞥。
  他有一種很深很深的感觸,彷彿追尋了好幾世才覓得與她在此相遇。那種摻雜了悲情的喜悅,教他喉頭間沒來由地哽咽。
  「懷魯,你怎麼了?」牟為盼盯著他深沉的眼睛問著。
  「沒有,我想跟你說,我太幸福了。」這一次,他將牟為盼抱下了高牆,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溫熱的大手穿進她的髮絲,熱切地低頭吻她。而暫時閒著的手卻像是失去了控制似地摩挲著她結實圓翹的臀部,還將她微微壓向自己,攏她更緊。
  牟為盼又被他這突來的舉動驚震不已,根本沒想過要抵抗,於是這對戀人彷彿忘了身處何地,毫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互擁著對方幾秒。
  最後,還是鄒懷魯先清醒了過來,不過他沒給牟為盼回復過來的時間,霍然鬆開她,肩頭一轉,碩長的身軀便跨開大步地向大樓疾步走去,只留下一臉茫然的牟為盼呆望著他堅挺的背影穿進禾雋貿易大樓。
  「懷魯兩個字就行了。你試叫一遍我聽聽。」
  「這豈不容易。」牟為盼冷嗤一聲,張口要喊他的名字,才剛發出「懷」字,接下來的「魯」音就不知道轉到哪裡去了。她猛吞一下口水,嗆了一下,隨即哇哇叫道:「好噁心啊!我從沒這樣喊過你,改個稱呼可不可以?」
  「沒得商量。再補充一點,我的情婦必須是一個儀態端莊的少婦,可不能像你剛剛哇哇大叫的小學生樣。看來,統一臥房的日子是遙不可及了。」
  「不行!我一定會成功的!只要你訂立一個標準……」她突然覺得不妥,忙補上一句,「當然也不能高得太離譜,我就一定能達到目標。」
  「好。」鄒懷魯看著為盼終於肯三思而後行,不禁莞爾一笑,往沙發一坐,抄起報紙,給了她一個標準範例,「王昭君。」
  「不行啊!她長個什麼樣子,我又沒見過。而且你知道的,我看不懂五線譜,又不會彈琵琶。」牟為盼緊張的往他旁邊的沙發坐了下去,緊抓著他的手。
  他挪了一下身子,瞄到她那雙緊攀著自己的手臂,再望進她一臉哀求的明眸,無動於衷的問道:「你總會倒水吧?」
  「會!」
  不到五秒,她一手端著一杯水來到他眼前,往前一遞。他順手接下杯子後,沒往嘴裡送,反而往茶几上的植物盆栽裡倒,一邊說:「端水姿勢錯誤,該是雙手捧上的。再重新倒一次好嗎?親愛的。」
  牟為盼聽他這麼一喊,雞皮疙瘩已掉了一地,但勉為其難地按捺下發顫的衝動,乖乖地照著他的話做了。
  「水來了!懷──魯!」好難啊!
  「謝謝你,甜心。」他給她一個教人春心蕩漾的微笑。
  但牟為盼的接收頻率大概和他的發射頻率有別,見他笑著喊她甜心時,只想往浴室裡沖。
  不過當她看著鄒懷魯這次沒將水往植物盆栽裡倒,卻送近唇邊時,大吃一驚!
  「水……好喝嗎?」她囁嚅地問。
  「好喝!當然好喝!」他又啜了一口,連連點頭。
  「可是……我以為你這次又要澆花,所以倒的是生水。」她倉皇地解釋。
  鄒懷魯差點想將食指伸進喉嚨裡大肆催吐一番,隨即想起有濾水裝置,臉上才又恢復悠哉神情,柔聲斥責道:「小妖精,想謀殺人嗎?!」
  牟為盼瞪他一眼,抗議道:「喂!我叫為盼啊!你一下叫我親愛的,一下叫我甜心,下一秒我又成了妖精,人家不習慣啦!」
  「為盼,男人都是這樣叫情婦的,而且如果時常換床伴的話,光是記名字就夠累人了。當然,用這種稱呼比較方便、省時嘛!」
  「你會再養別的情婦嗎?」牟為盼嘟起小嘴問。
  就你一個我都搞不定了,兩個不要我老命才怪!
  「看你日後的表現而定了。怎麼?才不過半天就受不了啦!乾脆認命嫁給我算了,省得麻煩。」
  「不麻煩!我要學習如何做個儀態端莊的少婦。好,就以王昭君為榜樣。」
  「等一下!」鄒懷魯很快地打斷她的話,給她一個白眼。「誰要你學王昭君來著?」
  「你剛剛說的呀!」
  「我話還沒說完。事實上,這個世界有太多像毛延壽之類的殘渣,我是要你別學王大姑娘的那股臭硬脾氣,免得吃暗虧後悔莫及。」
  「你早說清楚嘛!害我以為你要我擺出斜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哩,好險!」牟為盼噓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他才是那個該長噓一口氣、大念阿彌陀佛的人。想想看,耳朵的功能最多只能聽到八方,與其強迫他聽為盼這個音癡所彈出來的魔音,他寧願忍受四面楚歌。
  「為盼,什麼都有可能,唯獨教你彈奏樂器絕對不在我的計畫內,因為我還沒笨到會陷自己於十面埋伏的絕境。」他不禁揶揄道。
  鄒懷魯看著為盼臉上終於漾起燦爛的笑容,為她輕易被一樁小事取悅的個性傷腦筋。
  「我們打個商量吧!可不可以請你列張條子,把所有規矩都講清楚,這樣我才有個方向可循啊。」
  鄒懷魯終於把報紙合了起來,往桌上一擲,仰視她一臉期待的模樣,慢聲解釋道:「為盼,我可不是大學講師,還得幫你準備筆記、找重點,讓你打糊塗仗過關。你興匆匆地要當一個男人──記住,是『男人』而非『男孩』的情婦,就得忍受一切不適應。要不然,你以為我是缺個女兒玩辦家家酒,跟你鬧著玩的嗎?」
  牟為盼看著他一反溫和的嚴厲樣,不禁嚇了一跳。這令她更不平衡了,只得沮喪地提醒他:「可是你答應過要寫手冊給我的。」
  「是有手冊,卻是無字天書,有天分的人才看得懂。我好累,明天還要上班,有件事是你每晚得配合著做的。」
  「你是要我幫你鋪床、沐浴、換睡衣嗎?」牟為盼有點緊張卻滿臉期待地仰頭問著。
  「不是,只是想跟你要個晚安吻。」他無視為盼一臉紅通通的樣子,握住她的手,傾下頭在她鼻樑上輕觸一下,再移至她的唇邊低喃道:「好好睡,可別亂踢被,我的烏龍情婦。」
  好可惜啊!他為什麼不說好呢?這樣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觀察他的身體,大飽眼福,省得這幾天一直作白日夢,神情恍惚地回味自己被他圈進寬大結實懷裡的美好感覺,想著他和她的明顯差異。而且才區區一個吻就將她的世界擾得天崩地裂,為什麼?牟為盼心裡直嘀咕著。
  為了能再次回味這種感覺,她決心要早日達到他的情婦標準,完成「統一大業」。屆時,隨她要怎麼窩在他懷裡都可以了。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1-21 09:2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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