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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心電感應之四 明裡趕妳暗裡救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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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0: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你……為什麼都不緊張?」
「如果我緊張了,你會放過我兒子嗎?」
「當然不會!」
「那我又何必緊張。」
黑暗中的人似是更加難以理解,也很不服氣。
「你……以為你救得了你兒子?」
「我沒有想過要救我兒子。」
「咦?那你……」
「不過我也有點意外要給你。」
「……是什麼?」
「你自己不會看嗎?」


楔子

  這是一場非常非常有趣的婚禮。

  大家都在笑,賓客在笑,伴郎伴娘在笑,花童在笑,捧戒指和執燭兒童在笑,唱詩班在笑,神父在笑,並肩站在神壇前那兩位白領帶西裝的大男人也在笑。

  大家都在笑。

  「讓我們低頭禱告。天父上帝,你是天地萬物的創造主。你創造世人也眷顧世人,我們仰賴你的大能保守。求你賜予我們潔淨的新、正直的靈不讓私慾攔阻我們認識你的旨意,也不讓軟弱攔阻我們順從你的旨意……」

  在冗長的婚禮宣告及禱告、誦讀經文中,大家依然不斷竊笑不已。

  然後,終於來到交換誓約之前的禱告──

  「讓我們低頭禱告:愛我們的上帝,你創造男人,也創造女人,讓他們彼此相愛、相屬、彼此扶持。當他們在立下婚姻的承諾時,願你的聖靈與這位男人、這位女人同在,從今時直到永遠。奉我主耶穌基督的名禱告。阿門。」

  接著──

  「我現在請問:誰願意祝福這位女人嫁給這位男人?」

  眾賓客們齊聲回答,「我們願意!」笑聲比回答聲更大。

  「請問:誰願意祝福這位男人娶這位女人?」

  眾賓客們再回答,「我們願意!」有人笑得回答不出來了。

  神父掩嘴咳了好幾下才得以繼續。

  「那麼……麥尼.查士敦,培迪.于,你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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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垂在身側的雙拳用力得幾乎要顫抖,滿臉紅棕色的落腮鬍根根豎立,麥尼看上去更像個野蠻的海盜了;相對的,在他跟前的威廉則像只束手待斃的小蒼蠅,想捏死他都覺得浪費力氣。

  「對……對不起,我難辭其咎,也知道無論如何解釋都挽回不了了,但……但是……」他的聲音很顯然的在抖顫,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駁才不會一個不小心點燃眼前的炸藥庫。

  「不用但是了!」麥尼咬緊牙根,努力控制自己瀕臨爆發邊緣的怒氣。「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們不願意讓你加入重罪組了吧?」

  聞言,威廉猛然抬頭,一臉的不服氣。

  「可是那也不能全怪我呀!明明是培迪他……」

  他不辯解還好,這一辯解,麥尼僅存一線的自製終告崩消瓦解。

  「你這個混蛋,竟敢……」

  就在麥尼第一聲怒吼駭得詢問台的護士小姐幾乎摔下椅子的這一瞬間,自電梯方向驟然傳來一陣雜沓混亂的腳步聲,麥尼與威廉不約而同地轉過視線去,原來是羅特等人,跑在最後面的是阿曼達,四人八道憤怒的目光頭一眼便落在威廉身上。

  「怎麼會這樣?」羅特氣急敗壞的問。

  威廉脖子一縮,想辯解,「我……」但同麥尼一樣,他們都不肯給他機會。

  「你是笨蛋嗎?叫你跟住他、保護他,居然會搞成這樣!」阿曼達尖叫。

  嗚嗚,太不公平了,明明不全是他的錯呀!

  「不是……」

  「不過一個人而已,對你而言也太困難了嗎?」道南直搖頭歎息。

  「但……」

  「我倒覺得有點奇怪,」約瑟巴是最鎮定的一個。「培迪應該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依然讓這件事發生了呢?」

  「嗄?」這幾句話威廉就有聽沒有懂了。

  但其它人,包括麥尼在內,一聽之下不由得若有所思地面面相對,再不約而同的脫口道:「對啊!為什麼?」

  「是他……」約瑟巴沉吟。「『看』不到了嗎?」

  「不會吧?」阿曼達忐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真的『看』不到了嗎?」

  「否則又該如何解釋?」道南兩手一攤。

  「或者是他知道得太晚,來不及避開?」羅特臆測。

  「最重要的是……」約瑟巴深思地盯住威廉。「威廉已經不再向我們報告培迪的行蹤,那傢伙又是如何知道培迪要到公司去的呢?」

  此話一出,大家又不約而同的把質疑的視線指向威廉,後者不禁惶惑地退後一大步──本想多退一點,不過後面有一道「牆」堵住。

  「你……你們為什麼這樣看我?」

  「老實說,你是不是把你們的行蹤告訴別人了?」麥尼惡狠狠地問。

  「沒有!」威廉拚命搖頭否認,非常堅決。「我絕對沒有告訴任何人!」

  「沒有?」以驚人的威嚇態勢,羅特等四人熟練地移動位置,迅速圍成一個包圍圈,而被禁錮在中央的正是更顯恐慌的威廉。「沒、有、嗎?確、確、實、實、沒、有、嗎?」

  「呃……如果……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威廉勉強嚥了口唾沬,他的堅決在四人的威嚇下迅速萎縮到只剩下一隻螞蟻大小。「我……呃!我女朋友曾經打手機找我,我……我不小心順口說溜了嘴,說我在……在……」

  「混蛋!」麥尼怒吼。「她是誰?」

  立刻驚覺到麥尼的語氣涵義,威廉變色了,「你……你們不能懷疑她,她也是我們自己人呀!」他理直氣壯地大聲抗議。

  自己人?!

  五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麥尼對約瑟巴輕輕一點頭,約瑟巴即硬扯住威廉往電梯去。

  「走,去問問她是不是也不小心順口說溜了嘴給誰聽!」

  「最好不要像上次一樣,」道南喃喃道,「不管是我的女友、羅特的老婆或齊斯特,三人都說絕對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不記得是不是有不小心透露出……」說到這裡才發現麥尼正用一雙死魚眼瞪住他,好像很想活生生的瞪死他,他不禁瑟縮了下,悄悄往後退一步,避開雷射死光的攻擊範圍。

  麥尼哼了哼,轉身把一張紙條交給羅特。

  「這是目擊者提供的黑色轎車車牌,你去查一查,然後通緝!」

  羅特接過紙條也離去了。

  「培迪的情況怎樣?」阿曼達擔憂地望著手術室門上的燈。

  「我也不清楚,」麥尼的眉心打了好幾個蝴蝶結。「不過情況不太好,這是可以確定的。」

  「要通知他家人嗎?」道南說。

  「還有他女友?」阿曼達追加。

  「通知是一定要通知,但是……」麥尼沉吟片刻。「最好等手術結束,醫生告訴我們詳細狀況之後再通知,要知道,從台灣來到這兒得花上一段時間,最好能先給他們一些確定點的消息,免得他們在路途中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好,那到時候我會去通知他的女友。」

  麥尼頷首。「我來通知他父母。」

  「那我呢?」道南愣愣地問。「我去通知誰?」

  麥尼又恨恨地瞪了半天眼。「你去通知你的女友,還有齊斯特和羅特的老婆,說你們大概會有一陣子不能和她們快活了!」

  「欸?」

  ※   ※   ※

  牛津與劍橋的划船賽在下午兩點開始,不到二十分鐘就結束了,之後,在李亞梅的暗示鼓勵下,康納爾向桑念竹提出誠懇的邀請,邀請她與李亞梅一起和他與同學們到湖區去度假,但桑念竹依舊毫不猶豫地予以婉拒,李亞梅只好又一次使出她的殺手鑭。

  「小念念,妳是故意要惹我發火的嗎?」

  於是,划船賽後不到兩小時,小兔子又沮喪著臉被拎著長耳朵啟程到湖區去遊山玩水──他們遊山,小兔子則躲在湖邊的草叢裡自怨自艾。

  襯著霧裡綿延的山,伴著超脫塵俗的金黃色水仙花海,白綿綿的羊群閒逸於湖畔,或嚼草,或漫臥,以及杜鵑與松樹包圍的小村、窄巷和平緩農地,樸實無華的田園景致在恬靜中展現出如詩如畫的迷人風采,雖是春寒料峭,亦讓人深深陶醉。

  「小念念,妳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害我天南地北到處去找!」

  緩坡上,深林邊緣,桑念竹抱膝坐在草地上,迷濛的視線應聲自山坡下的湖面拉回,悄然移至穿過深林來尋找她的李亞梅身上。

  「這兒好美!」

  「確實,不過……」李亞梅率性地在她身邊雙腳伸直坐下。「太安靜了些,有點無聊。」

  目光又回到山坡下,「可是我喜歡這種靜謐。」桑念竹低喃。「如果有本書和一壺大吉嶺的話,我想我可以在這兒待上一整天。」

  拔起一根草梗來咬在嘴裡,「我說小念念,」李亞梅兩臂往後撐,悠哉悠哉的好不愜意的樣子。「其實康納爾真的很不錯耶!人出色,腦筋好,雖然不怎麼會做家事,但這是大部分男人的毛病,也沒什麼好特別去挑剔的,我認為妳可以試著和他交往看看,如何?」

  下巴擱在膝頭上,桑念竹沉默片刻。

  「妳是為了讓我忘了勳才作這種提議,還是真的有心要我和他交往呢?」

  「唔……老實說,是前者。」

  「那就不用再費心了。」

  「妳就對大廚師這麼有信心?」李亞梅不以為然地斜睨著眼。

  「我相信他。」桑念竹的聲音細柔,意志卻很堅定。

  「可是如果妳錯了呢?」

  「我不會錯的。」

  「我說如果。」

  「不會有如果的。」

  李亞梅兩眼往上瞪住天空,好像在問上天她該怎麼辦才好?可是上天只顧忙著飄白雲,實在沒什麼好建議給她。

  「好吧!那妳想等他多久?」

  「……」

  「喂喂喂!妳不是想要告訴我妳要等他一輩子吧?」

  「如果……有必要的話。」

  「妳……」一聽,李亞梅不由得氣結,簡直想一拳敲醒她,但考慮再三之後,還是認為自己若是真的一拳K過去,恐怕會直接打爆她的腦袋,屆時就誰也甭等誰了,所以決定作罷這種餿念頭。「老實告訴我,小念念,妳……」

  吐掉草梗,她仔細端詳桑念竹片刻。「不會是因為跟他上過床,所以才認定他的吧?如果是的話,拜託不要這麼驢了好不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妳還咬著那什麼處女情結不放,未免太可笑了吧?」

  「不,不是那樣的,亞梅,」桑念竹輕輕搖頭。「我告訴過妳的不是嗎?我像我媽媽,一旦認定一個男人就不會改變了。」

  是啊、是啊!像她媽媽一樣作情婦也無所謂,但起碼她爸爸是真心愛她媽媽的呀!而她自己卻……

  「難道妳都不會想他嗎?」

  「無時無刻,有時候……」桑念竹摀住自己的心口。「想到心都痛了……」

  「那妳……」何不乾脆忘了那傢伙,那就不會有任何痛苦了。

  「……可是我媽媽告訴過我,她也常常想念父親想到心都痛了,每當那種時候她就會告訴自己:所有的愛情都伴隨著甜蜜與痛苦,如果無法忍受痛苦,就得不到甜蜜,而痛苦後面也總是緊追著甜蜜……」

  桑念竹嚴肅地點著小腦袋。「我相信我媽媽,所以每當我痛苦得受不了時,我也這麼告訴我自己,再大的痛苦我也能忍受,因為後面有更大的甜蜜等待我去採擷,這樣一想,我就不那麼痛苦了。」

  她這是什麼邏輯?

  一正一負大家排隊輪流來嗎?要是有人插隊呢?

  「呿!真是被妳打敗了!」

  算了,起碼她所擔心的事並沒有出現在桑念竹身上,桑念竹不但絲毫不感絕望,甚至很固執的堅持自己的意念,決定要耐心地等候大廚師回來找她,即使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她也打死不後悔。

  這樣的女人,究竟是算太懦弱而選擇逃避,或者是比任何人都堅強呢?

  「好吧!隨妳了,不過……」李亞梅探臂攬住桑念竹纖細的肩。「就算是為了我,答應我,既然都已經來到這兒了,就和大家好好相處一下,即使妳對康納爾沒有興趣,但他們那票人真的都滿有趣的,跟我去和他們一起笑一笑,OK?」

  桑念竹歎息,旋即揚起一抹溫馴的笑。「好吧!雖然我寧願待在這兒享受這一份寧靜安逸,不過我想以後再叫勳帶我來也是可以的。」說著,她起身。「那我們走吧!找彩蛋去。」

  叫大廚師帶她來?

  李亞梅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

  現在她總算明白何謂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   ※   ※

  當那個溫文爾雅的高瘦中年人出現在電梯門口時,頭一個瞧見他的阿曼達便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正在低語討論調查結果的麥尼等四人聞聲跟著看過去,也不約而同地發出高低不同的四聲「啊」!

  如果有人說要看看典型的紳士派英國人,那個中年人絕對當之無愧,可是他偏偏是個東方人,而最令人驚奇的是他的容貌與培迪起碼有八分相似,爾雅斯文、風度翩翩,不同的是中年人的鼻樑上多了一副眼鏡,在成熟穩重中更有一股深沉內斂的優雅氣質,宛如高貴古老的貴族似的。

  五人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帶著同樣忐忑不安的心情,毫不猶豫地同時迎向前去──要被罵、被刮、被扁成肉泥肉醬都無所謂,總之大家都一起來,這就叫做有難同當。

  「于先生?」

  于司讖露出溫和的笑。「麥尼先生?」大紅鬍子,這傢伙就是他未來的「媳婦」……還是「女婿」嗎?嗯!是個豪爽的人,他欣賞,不過……

  兩人分別伸出手相握,驀地,于司讖若有似無地揚了一下右眉,眼底倏忽掠過一抹恍悟之色,唇畔的笑意也跟著加深了。

  原來如此,難怪那小子會……嗯,實在很有趣!

  「幸會,幸會。」有意無意地,于司讖的左手亦搭上對方的肩頭按了按──彷彿在安撫對方不安的心,之後才放開麥尼的手,轉向羅特四人。「這四位是?」

  「我的得力屬下,阿曼達、約瑟巴、道南與羅特。」

  「四位好。」以同樣的方式分別與四人握手致意之後,于司讖即主動切入正題。「請問我兒子的情況如何?」

  「老實說,很不好,他傷得很嚴重,特別是他的頭部……」麥尼遲疑了下。「醫生並沒有把握他還能不能清醒過來,就算清醒過來,之後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這點也沒有人敢確定。」

  「是嗎?」于司讖蹙眉點點頭表示瞭解了。「可以讓我看看他嗎?」

  「當然可以,事實上,現在只有親人可以進入加護病房探望他。」

  五分鐘後,加護病房內,于司讖神情肅穆地佇立在病床邊,憐惜的雙眸深深凝住病床上昏迷的兒子,手斷了,腳斷了,肋骨也斷了──幸好脖子沒斷,全身上下又是繃帶又是石膏,臉上亦鼻青眼腫、傷痕纍纍,活像被砸爛的夏威夷披薩,已經看不清原來的五官容貌,是那樣狼狽,那樣淒慘得令他禁不住心痛。

  這個小兒子向來是他最疼愛的呀!

  好一會兒後,他才徐徐伸出右手輕放在于培勳的手臂上,又是片刻過去,他始又好笑又好氣地收回手。

  好奸詐呀!小弟,居然用這種方法逼迫他來幫忙!

  不過……

  為了她的安全,兒子竟然願意做到這種地步,他也不得不認輸了。

  「好吧!兒子,爸爸就幫你這一回吧!」他低低呢喃。「不過,雖然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卻不能立刻讓他就逮,因為他必須再殺四十七個人。如果我沒有『看見』就算了,可是一旦被我『看見』了,我就不能阻止他,這點你應該能瞭解,對吧!兒子?所以……」憐惜的手輕輕撫過于培勳頭上的繃帶。

  「只好委屈你再昏迷一段時間囉!」

  同一時刻,加護病房外,麥尼、羅特與阿曼達三人焦急地來來回回,聽冷漠的醫生作那種凡人聽不懂的專業化解釋,總比不上親眼所見來得確實,偏偏他們不是親屬,不能進去探視,所以于司讖一走出加護病房,立刻被他們團團包圍住。

  「怎樣?他的情況怎樣?」

  于司讖淡淡一笑。「就外表而言,確實很慘。」

  聞言,麥尼三人臉都綠了。

  「對不起,我承諾過會保護他的,可是……」

  「我相信這不能怪你,我兒子有時候的確相當亂來。」于司讖拍拍他的肩。「對了,他的女友呢?怎麼沒有……咦?你們怎麼了?」

  他原是好意想轉移話題,免得這三個人被兒子害得愧疚過度,也跑去讓車子撞撞看是不是也會那麼慘,不料才說到「女友」這兩個字,他們三人的臉色立刻竟相由綠轉黑。

  「對……對不起,」阿曼達苦笑。「我以為培迪受傷之後,那個兇手就不會再去找他的女友了,所以就沒有再繼續保護她。沒想到當培迪手術結束,我打算去通知他的女友時,卻找不到他的女友了。聽說她是和朋友出去旅行,可能要度完這個黃金周假期之後才會回來。」

  呃……他好像「看」得還不夠多。

  「這樣,那……啊!對了,另外兩位呢?」這個問題應該夠安全了吧?

  「道南和一位線人有約,約瑟巴要去為另一件疑似相同兇手的案子搜證。」

  「是嗎?唔……」看來現在正是時候。「那麼我們去喝杯茶,好嗎?」

  片刻後,在醫院餐廳裡,伯爵茶一送來,麥尼便直截了當地問于司讖,「你想知道培迪為什麼會遭遇到這種事,對嗎?」

  「的確。」雖然他早就知道所有該知道的事,但如果他打算要引導他們去追緝兇手,又不想讓他們知道兒子的能力是從他這邊遺傳過去的,那麼他就必須非常謹慎小心。

  讓他們從頭敘述一切,他再提出疑問給他們自己去思考、去求證,這應該是最安全的作法。

  「我想……」麥尼遲疑地看著于司讖。「培迪的能力,于先生應該清楚吧?」

  「我很清楚。」比他還清楚。

  聞言,麥尼立刻鬆了一口氣。「太好了,那我就比較好說明了。那個……事情是從去年八月開始的……」

  冗長的敘述終於在喝第三壺茶時來到尾聲。

  「……老實說,我確實很疑惑培迪為什麼會碰上這件事,是他……呃,『看』不見了嗎?」

  「我想這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于司讖輕輕道,喝了一口茶,放下。「對了,剛剛聽你的敘述,我有點疑問,不知道能不能請教一下?」

  「當然,請儘管問。」

  「謝謝,那麼……」于司讖略一思索。「首先,兇手為什麼能夠那樣詳盡地得知你們所有的想法和計劃呢?還有,人不是萬能的,無論做任何事總會有疏忽的時候,兇手怎麼可能犯下這麼多案子卻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除非……」

  「除非什麼?」麥尼本能地脫口問。

  嘴角撩起一抹含有深意的笑,「除非他不小心遺留在現場的線索後來及時被調換,甚至直接被銷毀了。」于司讖小心翼翼地暗示對方。

  麥尼微微一愕。「線索被調換或銷毀?什麼意思?」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只是提出我個人的疑問與猜測而已。」于司讖垂眸盯住茶杯裡的褐色漣漪。「另外,你們認為是自己人,卻一直找不到完全合乎條件的可疑人物,是否忽略了某些事……」

  「什麼事?」

  「譬如最不可疑的人才是最可疑的人,也許兇手……」于司讖徐徐抬眸,「就在你身邊,而且是你最信任的人。」深沉的眼神透過眼鏡片凝住麥尼。「這是個盲點,很多人都會犯這個錯誤,也許你們往這方面去稍微思考一下會有所幫助也說不定。」

  最不可疑的人才是最可疑的人?

  兇手……就在他們身邊?而且是他們最信任的人?

  麥尼眉心蹙攏,好像想到了什麼,卻又抓不住游移在腦海中的某個癥結。

  見狀,于司讖悄悄起身。「我想再去陪陪我兒子,先告辭了。」這種時候最好讓他們自行去思考即可。

  待于司讖離去後,阿曼達首先嘟囔。

  「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明明是外行人……」

  「不,他說的沒錯,」羅特也在深思。「有些盲點的確需要旁觀者來點醒。」

  「可是他剛剛說的我們都早就想到啦!」阿曼達反駁。「兇手為什麼那麼清楚我們的想法?因為他裝了竊聽器嘛!至於收集回來的線索──如果確如他所說的真有什麼可用的線索,也都是放在門禁嚴密的證物室裡,那兒可不像麥尼的辦公室那樣容易進出,要銷毀談何容易,除非是……」

  說到這裡,彷彿琴弦崩斷似的,她驟然噤聲,腦海中忽地浮現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兇手就在你身邊!

  阿曼達猛然抬眼,麥尼與羅特也恰好朝她看過來,她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跟他們一樣怪異。

  「『他』……」吞了口口水,「只有『他』才能輕易毀掉線索而不受人懷疑。」她小心翼翼地說。

  羅特慢之又慢地頷首同意。「『他』也非常清楚我們所有的想法和計劃。」

  「而且……」麥尼低眸望著糖罐,語聲生澀。「『他』不但是黑髮綠眸,也是最不可疑的人,還是我們最信任的人。」

  「可是竊聽器……」阿曼達勉強想要替「他」辯駁。

  「轉移我們的注意力,讓我們不至於懷疑到自己人身上。」

  「那……那……」阿曼達拚命動腦筋。「我們和他又有什麼怨?」

  「妳……」麥尼緩緩拉高視線,與阿曼達痛苦掙扎的目光交會。「真的想不出來嗎?」

  阿曼達張了張嘴,啞然片刻後始頹然闔上。「就為了那件事嗎?」

  麥尼輕輕歎息。「對我們來講也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或許對他而言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別忘了他弟弟在死的前一天恰好被我們選進重罪組。」

  「還有……」羅特臉色有點發白。「『他』的家人集體被屠殺的案子仍是一件未破的懸案,那件案子因被懷疑是黑幫報復手段而交由組織犯罪組負責偵辦,但我曾在偶然機會裡看過那件案子的檔案,他們……他們的死法就和前些日子那些被害的妓女一樣淒慘……」

  阿曼達吃了一驚。「真的?」

  「真的。」羅特點頭。「對於這點,『他』應該比誰都要來得更敏感,但是『他』卻一個字都不曾提起過……」

  「可是……那……」阿曼達的表情更是扭曲。「那是『他』的家人呀!」

  「就因為是『他』的家人,所以才更符合這件案子兇手的殘忍度。」

  阿曼達張嘴,闔上,又張嘴,再闔上,猝然間,用著指控的語氣,她勃然大怒地發飆了。

  「你為什麼非得認定『他』是兇手不可?」

  「我也不希望是『他』,所以……」麥尼嘴角抽搐了下。「我們必須仔細查證,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平白受到冤枉。」

  「你……」咬緊下唇,阿曼達怒目與麥尼相對半晌,「該死!真該死!」她低咒,憤然起身。「我去調閱『他』家人被屠殺那件案子的檔案!」

  望著阿曼達彷彿要逃離什麼似的倉皇背影,羅特也跟著慢吞吞地起身。

  「我去調查『他』自去年八月以來的行蹤。」

  終於,只剩下麥尼一個人了,他默默地喝完茶,歎了口氣,起身。

  「我想我最好去調查一下『他』的過去。」他自言自語道。

  在這一刻,他有強烈的預感,祇要能調查清楚「他」的過去,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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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十二世紀時即已建立的寇克茅斯小鎮裡,大街上的工人木屋顯得格外純樸引人,古老的爐灶及斑駁的磁磚地板,記錄著光陰的流動與歷史的痕跡,佇立其中彷彿身處舊世紀年代,包圍在濃濃的風雅氣氳裡,令人情不自禁地歎息。

  可是當你真的要使用它時,那可就不是隨便歎一兩口氣就可以心想事成的了。

  咳咳咳咳~~~~

  劇烈的嗆咳彷彿剛吞下一整把最辣的四川牌特級紅辣椒,桑念竹回過眼去,恰好瞧見康納爾黑著一張包公臉逃離爐灶遠遠的,口裡還吐著一連串不雅的言詞。

  「見鬼!該死!這種東西究竟該怎麼用啊!」不是把火種丟進去,或者燃張報紙扔進去就可以了嗎?

  桑念竹忍不住竊笑著收回視線,低頭猛切她的洋芋。

  這天輪到她和康納爾準備午餐──自然是某人有意的安排,雖然房東曾好心要提供協助,但康納爾為了製造在佳人面前表現一下的機會,斷然婉拒了。

  結果不想可知,大少爺康納爾預支光了這輩子所有的咳嗽不說,還黑了滿頭滿臉又滿身,只好灰頭土臉地去請房東幫忙。待他沖完澡回來,旺盛的爐火上早已燒著一鍋湯了。

  「我……這個交給我切!」相當難堪的康納爾為了掩飾自己的狼狽,只好隨手抓來一籃尚未處理的東西有模有樣地切起來了。

  圓圓滾滾的跟西紅柿一樣,那就跟切西紅柿一樣切片就可以了吧?

  僅瞄了一眼,桑念竹又想笑,可是更擔心她若是真笑給他看,他會羞愧得拿切菜刀切自己的脖子也說不定,只好硬憋住。

  「那個要切……呃!切細一點。」更正確的說法是,要切絲,不是切塊。

  切細一點?

  這樣還不夠細嗎?

  「哦!」康納爾蹙眉打量切好的成品半天……好吧!再切細一點是吧?那就……這樣總可以了吧?

  「再……再細一點。」切絲,切絲,不是條。

  「咦?」康納爾瞪住切菜板上的東西,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挑錯東西來切了。「再細一點?這樣?」

  「再細一點。」

  「……這樣?」

  「再……再細一點。」

  「……這樣?」

  「呃……差不多了吧……」看來也到他的極限了,再細一點,他就要連手指頭也切下去了。

  康納爾立刻露出自豪的表情。「這是我第一次切這種東西呢!」

  不必想也知道。「那麼你最好不要去碰你的眼睛。」

  康納爾先橫衣袖揩了一下眼睛,再不解地轉過眸來。「嗄?」

  一見他那雙比兔子更紅的眼,桑念竹就知道來不及了。「沒什麼。」怎麼辦?她就快忍不住笑了。

  康納爾又揩了一下眼睛。「呃!聽說妳的前任男友很會做菜,是嗎?」

  切蘑菇的刀子頓了頓,又繼續。「我的現任男友很會做菜,是的,沒錯。」

  康納爾偷覷她一眼。「可是蘇菲亞說他離開妳了。」

  「他會再回來的。」桑念竹溫和但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康納爾沉默了會兒。

  「如果我說我願意『等』妳呢?」

  他所謂的「等」跟騷擾實在沒有多大分別。

  「對不起,那樣我會很困擾的。」

  「難道妳就不能給我一點點機會?」

  桑念竹浮起一抹歉然的笑。

  「真的很抱歉,我的機會統統都給他了,去哪裡再找來給你呢?」

  「這不公平,」康納爾憤然道。「他都已經離開妳了呀!」

  「他會回來的!」桑念竹又重複了一次。

  「如果他不回來呢?」

  「他會回來的!」

  「為何妳要如此堅持非得等一個不可能再回來的男人不可?」

  「因為他一定會回來!」

  「妳就這麼相信他?」

  「全心全意!」

  「如果他一輩子都不回來呢?」

  刀子停了,桑念竹慢吞吞地迥過臉來,兩眼直視著他,矇矇矓矓的眸子彷彿掩上了一層雨霧。

  「那我就等他一輩子,一輩子不夠,下輩子我再繼續等,下輩子還不夠,下下輩子再繼續等,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他的!」

  ※   ※   ※

  車禍數天後,于培勳的情況終於進入穩定狀態──穩定的昏迷狀態,在主治大夫的同意下,于司讖要求把兒子從加護病房移入一般急性病房內,這樣他才能夠隨時隨刻陪在兒子身邊。

  豪華的套房,半家居式型態,這是威迪生總裁的安排,本來還要聘請特別護士的,但是……

  「過兩天再說吧!」于司讖輕描淡寫地說。

  威迪生總裁一聲不吭馬上同意了,他知道于司讖無論說什麼都有特別的用意。

  「那麼,保安人員呢?」

  這父子兩人可是他的稀世珍寶,如果早知道于培勳會出這種事,他老早就派上一連軍隊來保護于培勳了。可恨這小子什麼也不說,當他知道他的小珍寶出事時,心臟病差點發作,即刻扔下和德國總理的會面,一路狂飆至倫敦。

  幸好,看那小子的老爸一副老神在在的鎮定模樣,他就知道那小子不會真的玩完了。

  于司讖搖搖頭。「現在已經不需要了。」祇要由他來替兒子應付過最後一關,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便再也不會來找于培勳了。

  除非于培勳活膩味了又自己跑去惹他。

  所以,這天晚上,徵得主治大夫的特別允許,他留在兒子的病房內,昏暗的燈光下,他彷彿雕像般沉坐在單人沙發裡,單調的監視器跳動聲令人昏昏欲睡,在這種時候,他真想來根煙……

  突然,病房門悄然開啟了。

  硬生生吞回打呵欠的衝動,于司讖冷靜深沉的視線緊隨著自門縫中鑽進病房裡來的人影移動,門隨後悄然闔上,人影也迅速閃身至角落陰影中,下一刻,他即與闇影中的人四目相對,並清楚的瞧見對方愕然大睜的雙眼中瞬間溢滿無限的驚訝與錯愕。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想多陪陪我兒子。」于司讖泰然自若地回道。「你呢?你又來這裡幹什麼呢?」

  對方沉默片刻,眼神中的驚愕逐漸轉變為殘佞之色。

  「你認為呢?」

  闇影中,冷瑟瑟的聲音彷彿寒夜冰雪般陰惻惻地傳入于司讖耳中,沒有人能忽略其中的威嚇之意,然而于司讖不僅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淡然一哂。

  「我認為?我認為看你的樣子,實在不太像是特意來保護我兒子的。」

  「不是不太像,是根本不像。」

  于司讖點點頭。「既然不是,那麼你就應該是……」

  「想不到吧?想不到是我把你兒子撞成植物人的吧?」

  「確實,相當令人意外。」嘴裡說意外,但從他的語氣與表情裡實在看不出他的意外到底在哪裡。

  「如果我說這樣還不夠,我一定要他死,你是不是會更意外?」

  「沒錯,是更意外了。」于司讖依然以他一貫溫文爾雅的態度,幾近於冷漠地回答,再請教。「不過,我能請問為什麼嗎?」

  「因為他說他現在還不會死,所以我偏偏要他現在死!」

  「原來如此,」于司讖點點頭。「確實是個好理由。」

  見于司讖如此平靜,躲在黑暗中的人反倒開始感到疑惑了。

  「你……為什麼都不緊張?」

  「如果我緊張了,你會放過我兒子嗎?」

  「當然不會!」

  「那我又何必緊張。」

  黑暗中的人似是益發難以理解,也很不服氣。

  「你……以為你救得了你兒子?」

  「不,我沒有想過要救我兒子。」

  「咦?那你……」

  「不過,我也有點意外要給你。」

  「……是什麼?」

  于司讖微微一笑。

  「你自己不會看嗎?」

  一聽,闇影中的人即刻有所警覺地遊目四顧,未幾,就在那兩道陰狠的目光移至雙人沙發上之際,于司讖驀聞一聲驚人的抽氣聲,那雙陰狠的眼猛然爆凸,于司讖還真是為他擔心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掉出來滿地亂滾。

  「啊!你找了你的意外,很好。」于司讖綻出溫和的微笑。「我猜想你應該認得他,那個第一個被你殺死的應召女郎的兒子,也就是……」

  「住口!」闇影中的人在喘氣,無法自主的喘氣,驚恐的喘氣,然後,他發現沙發上的小孩在蠕動,好像即將醒轉過來……「不!」眨眼間,他已然拉開門逃出去了。

  刺眼的亮光從洞開的門口照射進來,小孩揉著眼咕噥,「天亮了嗎?」

  于司讖先去關上門,再來到沙發旁蹲下,「不,還沒有。」並溫柔地為小孩拉好毛毯。「你再繼續睡吧!等睡醒了,我會幫你找一對溫柔又有愛心的新爸爸、新媽媽,將來,你就不會像你親生父親那樣被邪惡佔據心靈了。」

  於是,小孩又睡了。

  于司讖這才起身至病床邊,凝視住仍昏迷不醒的兒子好半晌,而後俯首在于培勳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他已經十幾年沒有做過這種事了。

  「小弟,你安全了!」

  ※   ※   ※

  在都市裡長大的孩子在原始生活中通常活不了多久,特別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小姐們,怎堪忍受如此簡陋的生活條件,沒過幾天,康納爾等人便一致同意是應該回到「文明」世界的時候了。

  「到紐卡塞吧!」

  紐卡塞位於諾森伯裡亞郡南部,是一座交織在荒原廢墟、城堡大教堂和簡樸村莊中的繁華城市,以熱鬧的夜生活著稱,這正合乎少爺小姐們的需求。

  甫抵紐卡塞當晚,少爺小姐們便彷彿久旱終臨甘露般全跑出旅館去「呼吸新鮮空氣」了,唯獨桑念竹以疲憊為由要求留下來休息,李亞梅不假思索,立刻說她也累了,自願陪伴桑念竹留在旅館裡數手指頭。

  「妳是真的累了嗎?」

  一人一邊,兩人靠在窗傍眺望格雷街的璀璨夜景。

  「好累,」桑念竹歎道。「跟他們相處得好累!」

  也是,大小姐少爺們不會做飯、不會洗碗也不會洗衣,連清理床鋪都不會,這還不算什麼,最令人受不了的是那些位小姐們一個比一個高傲,總是把好意幫他們的桑念竹當她們家裡的僕役般使喚。

  特別是有兩個對康納爾情有獨鍾,康納爾卻對她們流水無意的嬌嬌小姐,她們老是背著康納爾故意找桑念竹的碴,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們絞盡腦汁想逼走桑念竹。

  「唔……說實話,相處幾天,我也覺得康納爾他……呃,該怎麼說呢!是遲鈍還是愚蠢?總之,他竟然絲毫不曾察覺到妳所遭受到的惡劣待遇,虧我還故意不理會,好讓他有機會表現一下的說!」

  「如果是勳,根本不會有這種事。」

  李亞梅無話可說,因為那是事實,于培勳簡直就像個煩人的老太婆似的,桑念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的所有一切,他統統都關切到了,桑念竹祇要有一絲絲不對的眼色、表情,甚至心情,他馬上就能感受到。

  但越是這樣,她就越加難以理解,這樣一個體貼到不行的男人,怎麼可能說變心就變心了呢?

  不過她倒是很清楚,一個變心的男人是很難再回頭的。

  「好吧!下次我會把眼睛睜大一點,找個更好的男人給妳。」

  桑念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帶著一絲頑皮。

  「好啊!祇要妳能找到一個比勳更好的男人。」

  比大廚師更好的男人?

  一個比他更能幹,比他更細心,比他更溫柔,比他更體貼,比他更有趣,比他更會做菜的男人?

  哪裡找啊?

  ※   ※   ※

  自那日兇手半夜來造訪又匆匆逃逸兩天後,于司讖把兒子交給新來的特別護士唐吉小姐,準備回飯店去洗個澡睡一覺,不意在電梯口恰好碰上行色匆匆的麥尼,兩下裡還差點迎面撞上了。

  「對不起……咦?那位是?」麥尼遙望剛轉回病房裡去的特別護士,表情有點怪異。

  「特別護士,怎麼,你認識她?」

  「這個……」麥尼疑惑地想了想。「應該不是吧?我記得她說過要當空中小姐的,怎麼可能會……對,一定是我看錯了!」自言自語說到這兒,驀然發現于司讖正用非常曖昧的眼神盯著他瞧,忙打個哈哈。

  「抱歉,我認錯人了。啊!于先生,你要回飯店了嗎?」

  「我想回去洗個澡,不過也不是這麼急,所以……」于司讖拍拍他。「我們先去喝杯咖啡吧!」

  一會兒後,他們在餐廳坐定,點過各人的飲料後,麥尼便直接進入重點。

  「是……是約瑟巴,他兩天前就突然失去蹤影,沒有留下任何訊息,我想他是逃走了。」他喃喃道。「雖然我到現在還是不太敢相信,但應該是他沒錯,羅特在他家地下室裡找到一個保險櫃,裡面的東西已經足夠證明兇手就是他。」

  「那麼你查清楚為什麼了嗎?」

  「還沒有完全查清楚,現在只約略知道他是私生子,他母親是蘇格蘭籍的妓女,不知道為什麼帶著他住在韋爾斯,直到約瑟巴七歲時,因為母親過世,他父親才把他接回去。我想,他在父親家裡可能過得不是很愉快……」

  「小孩的心靈最容易被扭曲。」于司讖低語。

  麥尼同意地點點頭。「我只查到這裡就接到阿曼達的通知說約瑟巴不見了,只好立刻趕回來,我想他可能察覺到我們在懷疑他,所以趕緊逃了。」

  「也許吧!」于司讖不置是否的說。

  「那麼,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些的。」麥尼又匆匆起身。「現在我必須去找他,而且越快越好,免得他又開始殺人。」

  「啊,請等一等!」

  麥尼回過頭來。「還有什麼事嗎?」

  「你知道要到哪裡找他嗎?」

  「老實說,毫無頭緒。」麥尼苦笑。「他本身是警察,所以很清楚警方追蹤辦案的手法,知道該如何躲避我們的追蹤,如果我們按照以往的方式去追蹤他,也許遲早可以抓到他,但問題是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你知道,逃亡的人很容易陷入抓狂境界,那樣一來,祇要是碰上他的人都會有危險……」

  「那麼容許我提供一點個人的小小意見。」于司讖慢條斯理地說。「走投無路的人通常會本能地去找一個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躲避,一個能讓他的心理得到撫慰的地方。」

  麥尼想了一下。「你是說他小時候和他母親一起住的地方?可是那兒早已被拆除改建為公寓,不存在了。」

  「即使如此,但他知道嗎?」于司讖淡淡地反問。「如果他知道的話,自然不會回去,可是如果他不知道的話,恐怕住在那棟公寓裡,包括左右鄰近,甚至那一整個地區的人都會有危險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兒是他和他母親相依為命的地方,照常理來講,他應該會常常回去看看吧?」

  「的確,因為那兒是他和他母親相依為命的地方,所以對他來講,那兒是最令人懷念,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若以一般人來論,他應該會常常回去看看。」于司讖溫文地同意了他的說法,再來個絕地大反撲。「可是請別忘了他母親是妓女,他母親身為妓女的事實恐怕更是他亟欲逃避的事實。」

  「啊!的確沒錯,」麥尼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如果他不想面對那件事實,當然不會回去!抱歉,我得先走了,我必須先打電話去通知韋爾斯的警方,再立刻帶人沿途追蹤過去。」

  麥尼剛走咖啡就送來了──兩杯,于司讖慢吞吞地加糖加牛奶,慢吞吞地攪拌,再慢吞吞地端起來細細品嚐。

  嗯!接下來應該輪到那個小女孩出場了吧?

  ※   ※   ※

  第三學期開學前兩天,康納爾不得不把桑念竹和李亞梅送回宿舍公寓,但仍耍了一記賤招,在道別時順便自說自話地訂下歌劇季的約會,邊跑邊說到時候會來接她,不等人家婉拒就不見人影了。

  原來再高尚的男人偶爾也會賤一下!

  「到時候妳負責!」桑念竹馬上推給李亞梅。

  「那種事到時候碰上到時候再說!」李亞梅又推到後面。今日事今日畢,明日事明日再去傷腦筋就夠了。

  再說,今日都還沒有結束呢……

  回到自個兒房裡,桑念竹才剛放下旅行袋,連口氣都來不及喘,李亞梅便一頭撞了進來。

  「好奇怪,小念念,真的好奇怪,剛剛阿文告訴我,這幾天有位蘇格蘭警場的女督察天天來找妳,究竟是什麼事妳知道嗎?」

  「蘇格蘭警場的女督察?」桑念竹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再思索。「啊!莫非是我叔叔在找我?應該是,不過我想大概沒什麼重要的事吧!否則我叔叔會直接打手機找我。」

  李亞梅呆了呆。「妳叔叔?」

  「咦?」桑念竹也愣了一下。「我沒告訴過妳嗎?我叔叔是蘇格蘭警場的高級督察呀!」

  「耶?!」李亞梅那張嘴開得比酷斯拉的嘴更大。「妳叔叔是蘇格蘭警場的高級督察?」

  「對,」桑念竹頷首。「就是負責連續殺人案的督察,所以他才會這麼忙。」

  「咦?」李亞梅忽地困惑的眨了眨眼。「不對吧!我見過那位督察在報紙上的照片,好像……好像是個紅鬍子嘛!」

  「對,就是他。」桑念竹拉開旅行袋拉煉,一樣樣拿出裡面的日用品。

  李亞梅不解地瞪住她半晌。

  「喂!小念念,妳是中國人沒錯吧?」

  「我媽媽是中國人,」桑念竹漫不經心地回道,一邊把衣服全掏出來扔進洗衣籃裡。「我父親是英國人。」

  「欸?!英國裔的英國人?」

  「對啊!所以我祖父祖母才不讓我跟父親姓,因為他們非常輕視有色人種,而我大媽之所以痛恨我,是因為我是父親最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我哥哥則是純粹的傲慢。」

  聞言,李亞梅不由得傻了好半天,而後砰然跌坐到床上。

  「原來妳是英國人啊!」

  「可是我長得跟我媽媽一模一樣。」

  「所以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妳不是東方人。」李亞梅嘟囔。

  桑念竹納罕地瞟她一眼。「那有差嗎?」

  「是沒差啦!不過……」李亞梅似乎仍有些困惑地盯著桑念竹不住上下打量。「啊,對喔!難怪妳的皮膚比東方人白。」

  桑念竹笑了。「我是比我媽媽白。」

  「而且妳的眼睛也有點綠綠的。」

  桑念竹驟然失笑。「胡說,我父親的眼睛是銀藍色的。」

  「咦?是嗎?」李亞梅聳聳肩,再好奇地問:「那請問妳家究竟是什麼樣的貴族家庭,為什麼那麼跩?」

  「其實我家也不真是什麼名門世家,或者擁有什麼高貴血統,而是……」桑念竹想了一下。「有些人就是喜歡把別人踩在腳底下來抬高自己的身份,但事實上,他們與其它人並沒什麼不同,這樣說妳懂嗎?」

  李亞梅哈哈一笑。「我懂,我懂,我老爸就是那樣!」

  取出袋底的最後一樣物品後,桑念竹隨即將空旅行袋放到地上,然後在李亞梅身旁坐下。

  「老實說,如果不是他們那樣看不起媽媽,我也不會刻意選讀法律系,」她習慣性地輕輕歎息。「其實我自己都很難想像自己成為大律師的模樣,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出現那種情景吧!」

  毫無預警地,李亞梅突然往她頭上K了一記。

  「啊!」桑念竹苦著臉拚命揉腦袋。「幹嘛呀,好痛耶!」

  「誰叫妳這麼沒志氣!」李亞梅怒道。「路是人走出來的,前途是自己闖出來的,祇要妳有心去做,什麼事做不成功?」

  小嘴不由得委屈地噘高了,「但是……但是這世上就是有些事無論如何努力也辦不到的嘛!」桑念竹囁嚅道。

  「妳還說!」

  拳頭一舉,李亞梅又想K過去,桑念竹一見趕緊狼狽地跳開。

  「可是……可是人家又沒說錯……」

  「妳又說!」咧出一副白雪公主後母的凶狠表情,拳頭不握了,十指尖尖朝桑念竹伸過去,李亞梅嘿嘿冷笑著。「看我怎麼整妳!」

  「咦?啊,不要……救命啊!」

  桑念竹又笑又尖叫著在房裡到處亂竄,李亞梅揮舞著十指在後頭威脅要呵她癢呵到她自己脫光衣服,繞了十幾圈,床下跳到床上,床上又跳到床下,再跳就要跳到窗外去了,想想實在不安全,桑念竹連忙拉開門倉皇逃出去。

  「救命啊!不要啦……」

  在樓上走廊繞來繞去又逃了半天,桑念竹怎麼逃都逃不開,只好繼續往樓下亡命天涯,誰知才跑到樓梯一半,桑念竹卻突然一個緊急煞車停住腳,李亞梅險些一頭將她撞下樓去。

  「妳幹什……咦?」

  側對樓梯的公寓大門是打開的,住在一樓的阿文半轉身好像正準備上樓叫人,而站在門外的女人正是那個說等了于培勳好久,又說要住到他家去「照顧」他的女人。

  太可惡了,居然找上門來了!

  李亞梅即刻想衝下去對那女人吐槽一下,沒想到那女人卻先行亮出警徽證件。

  「我是蘇格蘭警場阿曼達督察,」仰望著樓梯上的桑念竹,阿曼達肅然道。「桑小姐,麻煩妳立刻和我走一趟好嗎?至於什麼事,途中我會告訴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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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4: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小手不由自主地揪緊了李亞梅的外套衣袖,桑念竹雙眸緊盯住電梯內不停變換的樓層數字,緊抿的唇瓣微微顫抖著,刺鼻的藥水味嗆得她想吐,耳裡仍不斷傳來阿曼達的解釋。

  「……總之,他是為了妳的安全不得不暫時避開妳,也是為了妳的安全不得不趕妳走。只是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甩開保護他的警方人員,讓自己陷於危險之中……」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于培勳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對她那麼溫柔,對她那麼體貼,又是那樣的疼愛她,是那樣的寵溺她,這樣的男人,她不信他是虛情假意,也不信他是在作戲,更因為他告訴過她,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相信他,所以她相信他,縱使千萬人說他不可信,她依然深信他不疑。

  她就知道她沒有錯!

  「沒想到大廚師還挺有種的嘛!」李亞梅喃喃道。「那他現在情況如何?」

  阿曼達陳沉默了下。「昏迷不醒。」

  桑念竹瑟縮了一下,李亞梅連忙擁緊她給予安慰。

  「那醫生又怎麼說?」

  這回,阿曼達沉默得更久一些。

  「他的主治大夫說,祇要他一天不醒來,醒來的機率就越低,即使醒來了,也難保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後遺症?什麼後遺症?」

  「譬如失憶、智力減退、行動遲鈍,或者個性轉變之類種種的症狀。」

  「那他醒來的機率到底有多少?」

  「……不知道。」

  緊隨著阿曼達的最後一個回答,電梯門開了,阿曼達率先走出去,李亞梅牽著桑念竹跟在後面。

  「哦!對了,培迪他父親也來了。」

  但是病房內卻只見到特別護士。

  「于先生呢?」阿曼達問。

  「他回飯店洗澡換衣服了。」

  「哦!那……」

  阿曼達想對桑念竹解釋什麼,但一見桑念竹的表情,便明白此時此刻的桑念竹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於是悄然退後一步與李亞梅並肩站在一旁,看著桑念竹纖纖婷立於病床邊,目光急切地流連在支離破碎的病人身上來回,似欲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以便證實她並不是在作夢,以往總是霧濛濛的瞳眸不曾如此清亮有神,不知是因淚水的濕潤,抑或是燈光的反射。

  良久良久後,她終於信了自己的眼睛,信了自己的瞳孔所攝入的影像是真實形體而非虛幻泡影。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于培勳毫無知覺的手貼在臉頰上,滿足地歎息。

  「勳,勳,真的是你,果然是你,確實是你,太好了,媽媽說的果然沒錯,痛苦之後的確是甜蜜,千百倍於痛苦的甜蜜,能再見到你,我滿足了,我確確實實地滿足了,即使要再承受更大的痛苦,我也無怨無悔……」

  溫柔的低語是心之傾訴,深情的呢喃是戀人的誓言,喜悅中包容幽怨,幽怨裡飽含頑固,頑固執著的是一份一生只有一回的摯愛。

  「……勳,勳,我要告訴你喔!我一直是相信你的,即使你趕我走,即使他們說你拋下我回台灣了,也不管亞梅怎麼罵我,無論任何人如何苦勸,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真的,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我只是相信你,等待你……」

  聽她對于培勳付出那種毫無道理的信任,阿曼達不禁想到自己對齊斯特的不信任,不由得慚愧不已。

  「我想……」李亞梅更是感歎地低語。「即使他真的忘記一切,即使他真的變成一個大白癡,即使他變成殘廢,即使他的脾氣比酷斯拉更火爆,甚至變成一個超炫的外星人,我相信她也不會在意吧!」

  阿曼達深有同感地拚命頷首,連特別護士也忍不住跟著點頭。

  「……勳,我們去看了划船比賽,但沒有你在,我覺得一點都不有趣;我們還去了湖區,那兒真的好美好美,勳,等你好了,帶我去好嗎?幾本書,一壺大吉嶺,只有你能夠與我分享那份寧靜的美,只有你……」

  ※   ※   ※

  當妳一覺醒來,甫一張眼便發現思念許久的那張熟悉的臉正在對妳吟吟笑,妳會如何呢?

  「勳!」

  桑念竹歡喜地驚呼,並立刻挺直身,然而就在她剛坐正的那一剎那,便察覺到不對了。

  那個是「勳」,那前一刻還墊在她臉頰下當肉枕,讓她睡了一個好覺的那隻手又是誰的?而且……

  勳有那麼成熟嗎?

  還戴眼鏡!

  「很抱歉,」于司讖緩緩起身,依然掛著溫和的笑來到床邊,修長的手慈愛地撫上于培勳的前額。「我不是妳的勳,我是他父親。」

  當然,桑念竹早就猜到了,也因而尷尬不已。

  「對……對不起,我……我……」

  「不用在意,我知道他很像我,偶爾是會有人認錯。」于司讖收回手,扶了一下眼鏡,望住她。「妳是桑小姐吧?」

  赧著雙頰,桑念竹頷首。「請叫我念竹,伯父。」

  「好,那麼,念竹,」于司讖笑得親切。「先去洗把臉,然後陪伯父去吃晚餐好嗎?」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說不好,現在的她只想守在于培勳身邊,就算會餓死也沒關係。但是……

  眷戀不捨的目光在于培勳臉上停留片刻後,桑念竹才溫馴地點了點頭。

  「好的,伯父。」

  如此嫻靜乖巧又有氣質的女孩,難怪兒子會那樣迷戀她,認定了非她不娶,可惜即便是如此,兒子卻依然未能百分之百肯定她就是他未來的伴侶,就因為六歲那年他所「見」到的那一幕老是在他心中作祟,否則……

  于司讖凝住兒子昏睡的臉容,又想笑了。

  這個笨兒子,如果他能夠丟棄一切意識上的包袱,純粹憑借感情去百分之兩百認定桑念竹無論如何非得是他的妻子不可,他老早就能「看」到真正的事實了!

  ※   ※   ※

  匆匆上完三堂課,胡亂收好筆記書本,桑念竹拎起包包便衝出教室,飛奔向宿舍公寓,把她的親密搭檔都給丟在後頭了。

  「喂喂喂!妳這麼急幹嘛呀?」李亞梅趕緊三兩大步追上。

  「下午沒課了,我要趕回去洗澡換衣服,再到醫院去。」

  「拜託,妳晚點去會死嗎?」

  「……」

  「妳呀!真是……」

  算了,總算她還是有來上課,聽說若非于培勳的父親予以「勸告」,她壓根兒沒想到自己還有課不能不上,二年級就快結束了說!

  「妳這樣天天去等他醒來,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根本醒不過來了怎麼辦?」

  「他會醒過來的!」桑念竹斬釘截鐵地宣佈。

  「唉唉,我說如果,OK?」

  「不會有如果的。」

  「又來了!」李亞梅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麻煩妳先明白一件事實: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OK?他很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也有可能醒來後變成超級大阿達,或者暴龍酷斯拉,到時候妳怎麼辦?」

  「先前妳也問過我,如果他不回來了怎麼辦?我告訴妳他一定會回來,結果他根本沒離開過。這次也一樣,我知道他一定會醒來,就算睡得再久一點,他也一定會醒來,相信我,他一定會醒來的!」桑念竹的表情非常堅毅,就好像她所說的一切比之眼前所見的一切事實都要來得更篤定,更確實,更毫無疑問。

  「可是……」

  「如果他變了?那又如何?祇要我還是我,以後就換我來照顧他,為什麼不可以?」

  李亞梅不禁驚異地盯住桑念竹直瞧,因為懦弱的小兔子在這一瞬間突然變成了一隻凶悍的母獅子,就算是想像中,她也不曾見過桑念竹表現得如此勇敢堅強,彷彿即使是有一座山壓過來,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將那座山一腳踢回原位。

  女人,真會為了愛做出如此巨大的轉變嗎?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李亞梅暗暗驚歎不已,同時,一個奇異的疑問也在她腦海中悄悄浮起。

  有一天,她也會嗎?

  老天,千萬不要,那太恐怖了!

  ※   ※   ※

  「會,而且快了。」

  「嗄?」

  正在看電視新聞報導的于司讖突然這麼說,李亞梅聽得一愣,實在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對方是于培勳,她一定會擺出名品恰北北牌茶壺的架式追問到底,但偏偏不是,不僅不是,而且對方還是個長輩,一個看上去非常溫和,實際上也非常溫和,可是卻隱隱有一股令人無法不低頭的懾人威勢的長輩。

  所以她只好很委屈地收回好奇毛毛蟲,繼續陪他看電視,因為桑念竹一旦走進病房裡,除了于培勳之外,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其它任何會呼吸的生物──其它生物都屬異形,不看也罷!

  「……根據韋爾斯警方側面研判,英國有史以來最奸詐狡猾的連續殺人狂魔約瑟巴.卡哈特已於日前偷渡至愛爾蘭,蘇格蘭警場高級督察麥尼.查士敦決意要繼續追緝到底,據悉,查士敦督察將於回到倫敦後直接向上級……」

  「嘖,又被他逃了!」李亞梅咕噥。「小念念,妳叔叔快回來了喲!不過他還真是有夠遜的耶!搞了半天,殺人狂魔居然是他最信任的屬下,還被那個變態狂魔先一步落跑,又在韋爾斯玩了半個多月的捉迷藏,結果還是被人家溜了,我看他就算不被降級,也跑不了被上司狠狠刮一頓了!」

  自言自語了老半天,桑念竹沒有回答,李亞梅也不期待她回答,回答她的是于司讖。

  「跑到愛爾蘭去了嗎?嗯!這樣的話,小弟也差不多要醒來了。」

  可是她還是聽不懂──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蠢,只能怔愣地瞧著于司讖緩緩起身到病床邊去凝視兒子好一會兒,又注視桑念竹片刻,後者正在專心的替病床上的人修剪指甲。

  「念竹。」

  「嗯?」

  「妳認為小弟會醒來嗎?」

  「會。」桑念竹頭也不抬地說。

  「可是他已經昏迷一個多月,明天連石膏都可以拆了。」于司讖提醒她,一個月很可能演變成一年,再繼續拖長為十年,然後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一輩子……

  「一定會!」桑念竹的回答仍然毫不猶豫,一點也不懷疑。

  于司讖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他交給妳了。」終於可以把這個丟在路上都沒人要撿的失敗品送出去了!

  訝異的眼愕然仰起,「呃?」桑念竹一臉疑惑。

  「我是說,我要跟李小姐用餐去了。」

  原來如此,害她嚇了一大跳。「哦!好。」

  她沒有想到自己也需要吃,但于司讖可沒忘記不能餓壞了未來的媳婦。

  「我會幫妳帶回來。」

  「謝謝。」

  「唐吉小姐,一起去吧!」

  特別護士正打算婉拒,忽見于司讖有意無意地使了一下眼色,立即闔上嘴,乖乖跟著出去了。

  出錢的老闆最大。

  不意三人才剛出去幾秒鐘,于司讖又單獨轉回來。「念竹。」

  桑念竹訝異地看過去。「嗯?」忘了什麼嗎?

  「妳希望小弟早點醒過來嗎?」

  她真的不是故意挑毛病,但有時候她覺得于司讖說話真的好奇怪,而且他此刻的眼神也非常奇特,聲音更曖昧。

  「當然想啊!」

  「那我教妳一個辦法,雖然不一定有用,但試試也沒差。」

  「咦?」于司讖彎身對她講了幾句悄悄話,桑念竹立刻羞紅了臉。「可……可是……」

  「不騙妳,他那裡最敏感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是……」

  「現在沒人在,嗯?」語畢,于司讖即出去了。

  桑念竹不覺傻呵呵地呆站了好半晌,雙頰上的紅暈始終未褪,而後,她悄悄回過半眼去偷覷。

  真……真的要試嗎?

  又遲疑半天後,她終於慢吞吞地掀開被單,臉色更赧。

  無論如何,先試試再說,祇要他能醒來,什麼都好!

  不過老實說,這種戲謔式的方法實在讓人興不起什麼希望,甚至非常可笑,她也只不過姑且試試看而已,沒有想到……

  「住……住手!」

  只兩個字,桑念竹便嚇得差點跳起來,驚駭的視線回過去,于培勳的眼睛並沒有張開,但他的嘴巴好像在蠕動。

  「勳?」

  「該……該死!是我那混……混蛋老爸告……告訴妳,我那裡……那裡最怕癢的嗎?真可……可惡!我……我看見的明……明明是公……公主吻醒睡……睡王子的說……」

  ※   ※   ※

  「臭老爸,你兒子這麼可憐,你居然要小竹來呵我癢!」

  剛拆掉石膏的于培勳靠在床頭,臉上的腫脹起碼已經消褪九成以上,不過仍有些紅紅藍藍的東西殘留下來,看上去好像小丑的妝沒有擦乾淨似的,他一邊恨恨地咒罵,一邊試著要支使自己的左手和右腳,可是它們好像不太聽話。

  「見鬼,這到底是不是我的手腳啊?」

  「勳,你還沒拆線,先不要動得太厲害吧!」桑念竹擔憂地低勸。

  「不要動得太厲害?」于培勳自嘲地哈哈兩聲。「等我能動了,妳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穩坐病床邊的椅子上,于司讖搖搖頭。「小弟,你實在很囂張喔!」

  「哼哼,老爸,你才沒良心呢!」他指的是呵癢的事。

  「你奸詐!」于司讖指的是兒子設計老爸來幫忙的事。

  「學你的囉!」

  「你就那麼篤定我一定會來?」

  「我看見了嘛!」于培勳擠了擠眼。「再說,寶貝兒子出事了,就算老爸你不想管,老媽也不可能不理,對吧?」

  「這件事我可不敢讓你媽媽知道。」于司讖喃喃道。「我怕世紀大洪水會再度爆發,世界末日會因為你而提早降臨。」

  「我知道。」于培勳仍在齜牙咧嘴地忙著驅動手臂。「那你怎麼跟老媽說?」

  「我告訴她老總找我有事。」

  「大哥呢?」

  「我也沒讓他知道,他那張嘴並不怎麼牢靠。」

  「是嗎?」于培勳賊笑著突然抓住于司讖的手臂,五秒後即放下。「老爸,我真同情你。」

  「呃?」

  于司讖甫始一愣,于培勳已經轉開話題了。

  「老爸,那傢伙……不會再來找我了?」

  「祇要你不再去惹他。」于司讖淡淡道。「你都看見了?」

  于培勳朝桑念竹瞄去一眼。「我自己看不見他,可是我看得見老爸你看見的,這樣就夠了,你知道,他對老爸你是完全沒有戒心的。」再聳聳肩。「不然我怎麼敢冒這種險。」

  一旁,桑念竹一邊小心翼翼地用溫熱的毛巾為于培勳擦拭拆除石膏的地方──上面還沾著好多白白的石膏屑,一邊滿臉困惑地來回看他們父子倆,實在無法理解他們的對話。

  「就算你看見了也不一定必然會發生,」于司讖若無其事地說。「譬如此刻,我們的對話也已經改變了。」

  「就是說咩!」于培勳嘟嘟囔囔,「老爸你第一句話明明是要告訴你可憐的兒子我說我安全了說,結果卻變成:小鬼,你終於睡飽了!」不滿地哼了哼。「差太多了吧?」

  見他一副孩子氣的惱怒模樣,于司讖不禁莞爾。

  「好了,既然你沒事了,我明天就要回台灣了。」

  「我知道,我知道,」于培勳曖昧地擠眉弄眼。「想念老媽,對吧?」

  「別胡扯!」于司讖哭笑不得地怒斥。「他就快回來了,所以我得趕緊離開,否則……」

  「咦?你是說那個紅鬍子他……」于培勳不敢相信地看看自己卸下石膏不久的手腳。「這樣他還不肯放過我?我都差點死翹翹了耶!」

  「在他尚未抓到人之前,他都不會死心的。」鏡片後的瞳眸隱隱透出警告的光芒。「所以,小弟,記住我的話,千萬不要再去惹翻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了,明白嗎?」

  「知道了啦!不過……」于培勳又瞄了桑念竹一眼。「其實老爸你也不必那麼急著要回去嘛!祇要我們都不去『看』就行了呀!」

  于司讖也瞥了桑念竹一下,似笑非笑地推了推眼鏡。「怎麼?還是不確定?既然你都願意為念竹冒這種可能永遠醒不過來的險,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擦拭的手驟然停住,桑念竹那雙似水般明眸忽地漾起一陣漣漪,但很快的,她又恢復了擦拭的工作,只不過這回她的動作徐緩了許多,還有點漫不經心,彷彿有其它事分去了她的心神──譬如專注於聆聽並瞭解他們的對話之類的事。

  見狀,于培勳忙道:「你別胡說,老爸!」還拚命向老爸使眼色。

  可是于司讖突然心血來潮,臨時起意要摘下眼鏡來擦拭鏡片──很抱歉、現在他什麼都看不見。

  「我是胡說嗎?」他慢吞吞地抹一抹,舉到眼前來看看夠不夠乾淨,再繼續擦,並慢條斯理地說:「難道你不是因為那個殺人魔計劃抓念竹來逼你自投羅網,左思右想之下,為了保證念竹的安全,你只好設法甩掉保護你的警方人員,主動現身讓那個殺人魔有機會對你下手,讓他把你撞得……」

  這些事本來應該要由于培勳主動告訴他之後他才會知道,但因為他預先「看」過了,現在正好可以利用來整整兒子──誰叫兒子這麼奸詐,竟敢使計使到老爸身上來。

  也只有他們這對父子能做這種不可思議兼幼稚可笑的事。

  「鬼……鬼扯!」還沒聽完,于培勳便氣急敗壞地打斷于司讖的多嘴,「你少鬼扯了,老爸,我最怕死了,怎麼可能做那種事!」邊焦急地偷覷桑念竹,邊斷然否認老爸說的話。「絕對不可能!」

  「哦!那又該如何解釋你為何要甩掉保護你的人呢?」

  「嗄?呃,那個……就是……」于培勳猛抓雜亂的頭髮,拚命攢眉苦思。「是……啊!對了,那個威廉一天到晚跟著我,很煩耶!所以我想甩開他一下下,呼吸一點自由的空氣嘛!」

  「你不是說你最怕死的嗎?」

  「那……那是我……我以為只有一下子而已,應該沒關係嘛!」

  「是嗎?可是如果你是……」

  眼見老爸似乎打算就這樣沒完沒了的繼續這場無聊的問答遊戲,于培勳不禁肝火直線上升。

  「老爸!你故意的是不是?我……」

  老羞成怒的大叫吼一半驀然中斷,于培勳轉眸望去,恰好瞧見一滴溫熱的淚水滾落在他手臂上,不由得沮喪地歎了口氣,對著桑念竹低垂的螓首,想說什麼又不曉得該說什麼,欲言又止半天,最後只好把怒火發洩在老爸身上。

  「老爸,你真的很長舌耶!」

  很好,擦乾淨了。

  于司讖施施然地戴上眼鏡。「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對我使詐。」

  一聽,于培勳的雙眸猛然怒睜,倏又瞇了瞇,旋即恢復原狀,並勾起唇角撩出一道詭譎的笑。

  「是喔!原來老爸真的是故意的,好,那就別怪兒子我無情沒有事先警告老爸你!」說罷,他背過身去,默默地為桑念竹拭去淚水,明白現在再作任何辯解與否認都已無用了。「扶我一下好嗎?我好累,想睡了。」

  待桑念竹溫柔地扶他躺下後,他便抓住桑念竹的柔荑,依然背對著于司讖,對她叮嚀再三。

  「小竹,陪著我不要離開,還有,幫我盯緊我老爸,不准他來碰我,真噁心,沒事老是來偷摸我,有時候我真以為他是變態呢!另外,也不准讓他碰妳,哼,也不想想自己多少歲了,還想老牛偷吃嫩豆腐嗎?」

  于司讖聽得哭笑不得地直搖頭,不過經于培勳這麼一說,即使他真的想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現在也不好意思真去摸兒子,甚至未來的媳婦了。於是,他離開床邊回到沙發上,視若無睹地注視著電視,腦袋裡卻只想著:到底是什麼事?

  這大概是頭一回,他竟然會對未來趕到束手無策,而他甚至還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不一會兒,特別護士拿針藥回來了,又過片刻,于培勳真的睡著了,桑念竹為他蓋好被單,正想到于司讖那邊去和他聊聊,正當此時,某人的手機響了。

  自從兒子受傷之後,他的手機便由于司讖負責接聽,此際,于司讖也很習慣地順手掏出來接聽,可是一聽到對方的第一句話,他就知道自己做錯了──會打手機給兒子的並非只有公司裡的人。

  「你這混蛋臭小子,竟敢這麼久不跟英明偉大的大哥我聯絡,你知道為了你,英明偉大的大哥我差點被老媽淹死,被老爸瞪死嗎?我警告你,你最好快快把事情辦完滾回來,否則……」

  現在,他終於明白于培勳所說的不警告他的是什麼事了。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老大?」于司讖歎著氣推倒對方的萬里長城。

  話筒那端突然陷入沉默中,大半天後──

  「老老老……老爸?!你怎麼會在那兒?還是……不會吧?我打錯電話了?」

  「老老老老爸?我還沒有那麼老吧?」于司讖瞪住于培勳的背,很想過去咬他一口。「不,你沒有打錯。」

  「耶?老爸,你真的在小弟那兒?為什麼沒聽老媽提起過?」

  「不准告訴你媽媽我在這兒的事。」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他敢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保證,于培羽會在收線後一秒鐘內立刻打電話去通知妙妙這件事。

  「……老爸,小弟出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

  「沒事老爸會特地跑到小弟那兒去,還不讓老媽知道?」

  「我警告你別多事,老大。」這種警告根本是多餘的,但他還是不能不做一點聊勝於無的努力。

  「我不是多事,老爸,小勳是我的親弟弟,我也關心他呀!」

  這是實話,于培羽雖然平常老是對弟弟大小聲很不客氣,但其實他是個相當溺愛弟弟的好哥哥,從不介意弟弟的薪水和獎金都比他多,也不在意弟弟沒有乖乖到公司打卡上班,沒事還可以環遊世界,反而極力為弟弟爭取更多的好處,是標準的面惡心善。

  「我知道,老大,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

  「……那小弟什麼時候要回台灣?」

  「這個我也不清楚,可是……」說到這兒,于司讖腦際靈光倏閃,一個完美的說詞立刻浮現心頭。「我想不用再多久,小弟就會通知大家一起來倫敦參加他的婚禮了。」

  「咦?真的?原來如此,追女朋友嗎?難怪……那好吧!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原諒他不跟我聯絡的罪過了,男人嘛!追起女人來有時候是會暈頭轉向的,而且我也有很好的理由叫老媽安心的等,不然她就沒有第二個媳婦叫她媽媽了。」

  「你就是為了問小弟什麼時候回台灣才打電話來?」

  「對啊!老媽一直在追問我嘛!」

  「好,那你告訴她小弟在追女朋友,叫她別老是那麼猴急,沒事就哇啦哇啦鬼哭神號。」

  「……老爸要我這個作兒子的跟老媽這麼說?」

  于司讖笑了。「算了,我自己回去跟她說吧!」

  「老爸要回來了?」

  「我明天就回去。」

  關上手機後,于司讖又綻出一貫的溫和笑意,兩眼瞥向于培勳。

  想跟爸爸鬥?

  哼哼,還早得很哪!沒聽過一句話嗎?

  薑,還是老的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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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5: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于司讖搭上回台飛機的當天下午,麥尼便回來了。

  一段時間沒見麥尼,他的個頭似乎更ㄎㄨˇㄞ,大鬍子更紅了,風塵僕僕滿臉倦乏,一見即可知他是回倫敦後便直接趕到醫院裡來。

  約瑟巴即是殺人狂魔以及培迪的受傷,這兩件事大概是他這輩子心中最大的憾事,特別是當醫生告訴他于培勳很有可能永遠不會醒轉過來時,當時他便決定一旦抓到約瑟巴之後,他便要提出辭職以示負責。

  因此,當他接到通知說培迪已然清醒後,雖然被約瑟巴逃到愛爾蘭令他萬分沮喪,但這個消息立刻又讓他打起精神來,興奮地一路趕回倫敦,想親眼證實培迪確然沒事。

  沒有想到──

  「培迪!你醒了嗎?你真的醒了嗎?」

  忘了醫院裡禁止喧嘩的禁忌,他一路喊進培迪的病房裡,一見到正在用午餐的培迪,馬上眉開眼笑地咧開大嘴。「太好了,實在太好了,我……咦?艾麗斯,妳……妳怎麼會在這裡……妳是艾麗斯吧?」

  瞪住床右邊的桑念竹,麥尼驚訝得以為自己看錯人了,眼角忽又見人影晃動,再往左邊看去,更是錯愕不已。

  「妳……貝絲?」

  「麥尼叔叔。」桑念竹笑得乖巧又文靜。

  「嗨!麥尼,好久不見了。」特別護士貝絲笑得嫵媚動人。

  「艾麗斯就是我的女朋友,還有……」于培勳擠眉弄眼笑得最是頑皮。「我不是告訴過你,你不久就會碰上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嗎?」

  麥尼張著大嘴,傻住了。現在究竟是怎樣?

  培迪真的醒了,很好,值得嘉獎。可是……

  艾麗斯就是培迪的女友?

  這個……且慢,先讓他消化一下……

  好,再來,貝絲,他的第一個女人,那一回他並沒有看錯,她居然是培迪的特別護士,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見鬼,好像真的就是這麼巧,好吧!那……

  咦?慢著,好像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啊!

  「貝絲,妳不會正好有個女兒吧?」麥尼脫口問。

  貝絲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麥尼的臉色開始發綠,「那她……」嚥了口唾沫,「她不會也正好是……」他幾乎快擠不出話來了。「是我的女兒吧?」

  聞言,貝絲不由得驚詫地瞪大了眼,兩人就這樣你瞪我、我瞪你一聲不吭,于培勳在一旁邊用餐邊看戲,比看電視更下飯,桑念竹茫然不知所以,而跟在麥尼後面的阿曼達、羅特和道南則表情一個比一個精采──麥尼有女兒了?

  好半天後,貝絲終於慢慢收起驚訝的表情,神情若定地點了點頭。

  「是。」

  蹬蹬蹬,麥尼連退三大步,如果不是道南在後面擋住他,搞不好他還會一路退到醫院外面去。而後面那三個人,自然比他更錯愕。

  「不敢相信,麥尼竟然有女兒!」

  上天真是無眼,這樣的海盜紅鬍子居然也能有女兒?

  不會跟他長得一個樣吧?

  ※   ※   ※

  親眼證實過于培勳果然沒事之後,有三個人立即開溜。

  羅特溜回家去看老婆孩子,道南溜去向未婚妻報到,而阿曼達,自然是溜到親親未婚夫那兒去卿卿我我了。隨後,桑念竹也和貝絲一塊兒去準備下午茶,雖然于培勳還不能進太膩胃的食物,但喝喝茶還是可以的。

  於是,病房裡只剩下于培勳一臉興致盎然地打量麥尼一副也想跟大家一起開溜的模樣,不禁竊笑不已。

  「你這種反應好像不太對吧?」

  麥尼橫過來一眼。「不關你的事!」

  「有個女兒不好嗎?」

  「我說,」麥尼恨恨地咬牙切齒。「不、關、你、的、事!」

  于培勳故作天真地眨巴著眼。「太震驚了,仍然無法相信,嗯?」

  麥尼瞪眼。「培迪!」

  「唉!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不是嗎?」于培勳幸災樂禍地笑咧了嘴。

  「培迪,我警告你──」

  忽地拍了一下大腿,「哦哦哦!我知道了,以為我在唬你,不相信我,所以現在才會被雷劈到?」于培勳裝模作樣地指住麥尼。

  「培迪!!」

  「不是嗎?啊!那是……擔心你女兒跟你長一個樣?唔,那的確是很恐怖。」

  「培迪!!!」

  「咦?又不對嗎?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回一定沒錯,是……喂喂喂!你想幹嘛?約瑟巴沒撞死我,你想親手K死我?」

  拳頭定在半空中好半晌後才慢慢收回去,「你這傢伙,小心我叫艾麗斯跟你分手!」麥尼想咬一口回去。

  「這個嘛……」于培勳也收回護住腦袋的手臂,然後露齒一笑。「可能不太容易喔!」

  「艾麗斯一向很聽話的。」麥尼自信滿滿。

  「的確,不過……」于培勳比他更有自信。「對於我,她可是很執著的喲!再說,為了你的愚昧,我這下半輩子差點玩完了,你好意思嗎?」

  見于培勳和他說話時,右手始終無意識地按摩著自己的左手臂,麥尼心中的愧疚不禁又浮上來。

  「你的手跟腿,還好吧?」

  「很好啊!已經拆掉石膏了,你沒看見嗎?」于培勳舉舉左手給他看。

  「廢話,我又不是瞎子!」麥尼忿忿道。「我的意思是說,不會有什麼後遺症之類的吧?」

  于培勳聳聳肩。「頂多陰雨天會酸痛罷了。」

  麥尼不覺瑟縮了下。

  除了夏天之外,倫敦的天氣隨時隨地都陰陰冷冷的,下雨更是常事,好像三天不下雨,倫敦就會鬧乾旱似的。換句話說,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于培勳都會跟老人家一樣手腳酸痛。

  除非他搬離倫敦。

  「你會回台灣的吧?」

  「回去是一定要回去,不過……」于培勳聳聳肩。「可能要好幾年以後了。」

  「為什麼?」

  「因為小竹想考大律師執照。」

  「她……」麥尼頓時揚起一臉怪異。「考得上嗎?」

  「誰知道。」

  麥尼不禁歎息。「她真傻!」

  「那不叫傻,是執著。」于培勳為心愛的女人辯解,同時又開始按摩左手。「說到這,我倒想請問一下,你家人到底有多混蛋?」

  一聽,麥尼本能地張嘴想反駁,但僅只一秒後便又闔上,失笑,並搖頭。

  「沒錯,她們的確很混蛋,我早就學會不去理會她們,可是艾麗斯……唔!也許是她母親受到太多委屈了,她才會那麼堅決地想替她父母出一口氣。」

  「只是想出一口氣嗎?」于培勳沉吟。「那也不一定要用那種方法吧?」

  「或許,但對她來講只有這種方法。」麥尼歎氣。「那兩個老女人非常現實,明白查士敦家其實也沒什麼真正值得傲慢之處,祇能堅持查士敦家的地位和權勢是一般人必須尊崇的。雖然查士敦家的地位並不是很高,更談不上什麼權勢,但起碼在律法界而言,查士敦家也有相當的份量。」

  「就這樣?地位和權勢?」于培勳嗤笑著搖搖頭。「那也不是很困難吧?」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不曉得在台灣是如何,但在英國,權勢地位並不是輕易可以得到的!」

  于培勳微微一笑,不作任何反駁,並轉開話題了。

  「你那邊又如何?我老爸都給你那麼多意見了,你竟然還讓約瑟巴逃了?」

  一提到這,麥尼馬上擺出一副苦瓜臉。「我從來不知道約瑟巴有那麼狡猾,也或許是他太瞭解我們了,因此不僅能輕而易舉地避過我們的追緝,還有空留下陷阱讓我們踩,真是他媽的!」

  「那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等總警司和愛爾蘭方面溝通好之後,我會到愛爾蘭去繼續追緝他。」

  「那邊肯同意嗎?」

  麥尼冷笑。「祇要約瑟巴在那邊多殺幾個人,他們不同意也不行了。」

  「難怪老爸說約瑟巴還得再殺四十七個人。」于培勳咕噥。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竟然是約瑟巴。」

  「我比你更不相信。」麥尼歎道。「不過這麼一來,一切就都找得出合理的解釋了。找不到線索是因為他趁職務之便先行把自己不小心留在現場的線索全消滅了,他又很清楚我們所有的想法和行動,因為被我們一再拒絕讓他回到重罪組,所以心懷怨恨……」

  「就為了那種原因?」于培勳更感不可思議。

  麥尼長吁了口氣。「你知道他為何殺了全家人嗎?主因是因為我們接受他弟弟加入重罪組,他哥哥藉此大肆嘲笑他,所以他抓狂了,便一口氣把他們兩個殺了,恰好他父母參加晚宴提早回去,因此他也順手把他們殺了。」

  「不……不是吧?就因為這樣把全家人都給殺了?」于培勳結結巴巴地說,一臉的驚駭。「你……你怎麼知道?」

  「我們在他家地下室的保險箱裡找到很多證物,其中一個就是他的行兇日記。」

  于培勳張口結舌好半天。

  「瘋了!他真是瘋了!」他喃喃道。

  「所以只有威廉不曾受到任何威脅,因為威廉跟他一樣是被重罪組拒絕的『可憐蟲』──這是他在日記裡所用的形容詞。」

  「原來如此。不過……」于培勳撫著下巴沉吟。「現在仔細想想,我才發現我居然從來沒有碰過他,否則我早就該知道他做過些什麼事了。唔……一開始是他們不屑跟我握手,但後來……嘖!難怪他從來不讓我碰他,因為他就是兇手。不過他也實在是厲害得很,所有的舉動都做得那麼自然,以至於任何人都察覺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更難怪我們一直覺得有什麼異樣,卻始終抓不出問題癥結來,原來……」麥尼也跟著嘀咕。「問題太貼近我們身邊反而看不見了。」

  「可是……」于培勳與麥尼相對注視。「他是那樣一個彬彬紳士,我實在無法想像他在動手的時候又是怎樣一副情景……」

  「第一個被殺的應召女郎是他的情婦,跟他在一起十年,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但是……」麥尼嚥了口唾沬。「當那個女人知道他殺了他的家人,並聲言要報警,他仍毫不猶豫地殺了那個女人,又因為恨那女人的背叛而吃她的肉──他一直以為在這世上只有那女人是真心對待他的。」

  于培勳沉默半晌。

  「我想,他就是所謂的衣冠禽獸吧!」

  說到這兒,不知為何,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感覺到一股如同第一回在麥尼辦公室門口「見」到自己被割斷喉嚨時一樣的戰慄感。

  不是吧?

  約瑟巴還不打算放過他嗎?

  ※   ※   ※

  拆除石膏兩個星期之後,于培勳在拆線後便要求回家休養,不想再繼續住院讓特別護士監視,也不想繼續吃那種連狗都不吃的食物了。

  「你最好再住院兩個星期。」醫生誠心的建議。

  「可是我想回家了!」于培勳非常堅持。

  「好吧!但是你要答應我,兩個星期之內,你還是要盡量休息,多吃營養的食物;另外,在未經我同意之前,你不可以做任何太劇烈的行動;至於復健,半個月後再視情況而定。」

  「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可以了吧?」

  於是,于培勳出院了。

  而桑念竹也默默地住進了他家,甚至沒有徵求于培勳的同意,而且是在麥尼極力反對的情況下,但桑念竹出乎意料之外的頑強,以往溫婉柔順的個性在這一刻好像是假的一樣不見半絲蹤影。

  「叔叔,任何事我都可以聽您的,唯獨這件事,我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決定。」

  「妳不是最討厭被『她們』說閒話的嗎?」

  「那是以前,現在我不在意了。」因為她終於明白了,真正會傷人的不是閒言閒語,而是事實。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實才會傷人,炒豆子炒出來的閒言閒語根本毋需當它是一回事,祇要她自己清楚真正的事實就夠了。

  聞言,麥尼不覺驚異地打量她好半晌。

  她真的是那個膽小懦弱的艾麗斯嗎?

  「為什麼?妳就那麼愛他嗎?」

  「不只因為我愛他,叔叔,阿曼達說你們不能理解勳……呃,培迪為什麼要甩開威廉讓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下,現在我要告訴你,叔叔,他是為了我,他不希望殺人魔找上我,而最能保證這一點的方法就是讓殺人魔先找上他。叔叔,為了我,他寧願冒這種險,為什麼我不能去照顧他呢?」

  麥尼震驚了,震驚於培迪竟然是為了她而甘心冒這種沒有幾個人敢冒的險;也屈服了,屈服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深刻感情。

  「好吧,妳就去照顧他吧!」畢竟她已經是個二十歲的大女孩,不能再把她當作十幾歲的小女孩一樣看待。「不過妳要答應我一件事,絕對不可以和他……」

  既然他們的感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他不得不退一步,但也僅有這一步,無論如何,他對她有責任。她父親不在了,那麼他就得代替她父親抓著棒球棍躲在門後等著棒打小色狼,不容許任何人揩她的油、佔她的便宜,即使那人是為了幫他忙而使自己陷入險境的培迪。

  可是他話還沒說完,卻見桑念竹突然背過身去,而且說了一句令他風蕭蕭兮怒髮衝冠的話。

  「叔叔,無論你要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這是什麼意思?

  欸?難到他們已經……該死的培迪,他竟敢……

  「那,叔叔,我走了。」

  麥尼還在忙著考慮需不需要再把培迪的骨頭打斷一次,桑念竹已經急著要離開他這個極少有機會見面的親叔叔,以便盡快趕到培迪那兒去照顧他了,唉!真教人傷心。不過……

  她變堅強了。

  望著桑念竹纖細但挺直的背影,麥尼暗忖,頗為困擾她這種改變究竟算是好,還是不好?

  ※   ※   ※

  雖然相隔不算太遠,但西敏寺大學與于培勳的住處還是有一段距離,為了減少來回的時間,桑念竹特地去買了一輛腳踏車,她買,李亞梅自然也跟著買,雖然最近李亞梅陪伴桑念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不過桑念竹並沒有多問,即使她早已察覺到李亞梅好像是在跟某人約會,而且那個某人就是威廉。這種事如果李亞梅想告訴她,不用她問;如果李亞梅不想告訴她,她問了也是多餘。

  「等等,別往這邊!」李亞梅突然攔住匆匆往前行的桑念竹,並將她往後推。

  「為什麼?腳踏車在那邊呀!」

  「因為……」自牆角處,李亞梅小心翼翼的探出兩顆眼出去。「某人又來了!」

  「康納爾?」桑念竹懊惱地攢眉。「可是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呀!」

  「我也告訴過他,說妳已經住到大廚師家裡去照顧他了,但是……」李亞梅嘟囔。「看來他不是那麼容易死心的人。」說起來,她也有一半的錯,若非她先前太多事,沒事跑去鼓勵康納爾盡量發揮纏功,現在康納爾也不會這麼不肯死心。

  桑念竹歎氣。「那我只好坐巴士了。」

  「待會兒威廉會來接我,」李亞梅仍探向大樓川堂方向。「要他順路送妳一程好了。」

  聞言,桑念竹不覺綻出微笑,但依然沒多作詢問。「好啊!」

  李亞梅這才回過身來望住桑念竹,後者回以心照不宣的眼神,於是她也笑了──有點不好意思,之後,兩人便嘻笑著相偕自法學院大樓側門出去了。

  雖然對康納爾有點過意不去,但誰叫他是後到的第三者呢?

  ※   ※   ※

  由于于培勳不喜歡有個管家在屋裡頭晃來晃去,因此威迪生倫敦分公司總經理便派出他的管家,每兩天到于培勳家裡補給食物日用品等一次,每星期清掃一回,務必確保他的生活不虞匱乏,生活品質也不可以降低分毫,還得趁他睡覺的時候偷偷摸摸溜進去做事,免得礙他眼惹他不高興。

  所以桑念竹從來不必擔心打掃和購物這種事,只負責做飯和照顧于培勳的生活起居就行了。

  但這天,于培勳出院不到一個星期,桑念竹一回去就習慣性地先上樓去看看他睡得好不好或者需要什麼,沒想到門一開,卻只看到一張空床,床上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因為她沒有吼人的習慣,只好一間間到處去找人。

  浴室沒有,客房沒有,二樓的小起居室也沒有……奇怪!

  懷著困惑的心,她下樓繼續找,書房、客廳、起居室……最後赫然發現他竟然在廚房裡,立刻又急又氣地叫過去。

  「勳,你在做什麼?」

  流理台前的于培勳聞聲回頭,右手抓著半顆菜,左手拎著一片菜葉,一個重心不穩晃了一下,忘了左手仍無法使力,順勢便扔了菜葉用左手去抓住洗滌槽邊緣欲穩住自己……

  「哦,天!」

  他呻吟著手滑開了,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幸好桑念竹及時趕到扶住了他,並將他攙到早餐桌旁坐下,然後開始用力責備他。

  「你怎麼可以自己下樓來,忘了醫生說過的話嗎?他說在兩個禮拜之內你祇能好好休養,不能隨便亂來,你也答應他了,怎麼可以食言!如果你餓了,我有在床頭那邊放了兩份三明治呀!而且看時間也知道我就快回來了,你就不能稍微將就一下嗎?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要讓人家這麼擔心呢?我……」

  哎呀!溫柔膽小的小兔子居然也會生氣罵人?

  真是奇跡!

  帶著驁訝和新鮮有趣的神情,于培勳笑吟吟地傾聽她用柔柔軟軟的聲音罵人,實在感覺不出有什麼效果,也許再加上一點殺人的表情會好一些也說不定。

  直至上集告一段落,他才泰然自若地用手指頭點點自己的唇。

  「嗄?哦!」桑念竹習慣性地順從他的要求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然後繼續下集。「還有啊!醫生明明說現在還不可以做復健的,可是你老是偷偷在樓梯那邊爬上爬下,以為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要罵到什麼時候呢?

  于培勳暗忖,依然笑咪咪的,眼角卻偷瞄向爐台那邊,上頭熬著一鍋要作湯底的雞湯,還有另一鍋波蘭獵人燉肉,以及已燉了約三十分鐘左右的勃艮地紅酒雞,再過十分鐘就得加入蘑菇再繼續燉煮,那時候……她應該罵完了吧?

  「……所以說,你必須等它完全癒合了再行動比較好,畢竟同一條腿同時折了大小腿是非常嚴重的狀況,若是不小心,以後說不定你都會跛腳……」

  傷腦筋!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從來沒有罵過人,現在好不容易有勇氣開罵,結果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呢?其實若真是那樣也是無所謂啦!不過……

  不曉得她肯不肯讓他去放一下蘑菇,再回來讓她罵?

  「……如果你覺得不動一動不好,我可以幫你按摩久一點嘛!不要硬是要勉強自己動,這樣會……」

  真糟糕,看樣子她會沒完沒了到世界末日來臨,那也無妨,不過至少得讓他這餐吃飽了再來迎接末日吧?

  「小竹,請暫停一下好嗎?」

  「……因此我才會……呃?」

  「麻煩妳,把那碗蘑菇放一半進那鍋紅酒雞裡頭好嗎?」

  溫馴本性依舊,桑念竹不假思索地立刻乖乖的按照他的話做,回過頭來正待重新開炮……

  「還有,那些菜要洗,再麻煩妳把馬鈴薯、紅蘿蔔和南瓜拿到這邊來給我切,謝謝。」

  桑念竹又照做了,然後,于培勳在餐桌這邊哆哆哆切紅蘿蔔,桑念竹則在洗滌台那邊洗菜兼嘮叨。

  「……總之,醫生的話你不聽不行,否則將來後悔就來不及了。就像我媽媽,原本她的身體是很好的,可是有一回感冒了,父親要她去看醫生,她卻堅持說不喜歡、結果後來……」

  「小竹,請再等一下,那個麻煩妳開中火燒熱一大匙橄欖油,再將那個醃好的魚排放下去煎煮,每面煎約四分鐘,一邊煎一邊澆淋醃汁……」

  「……中國人都說要坐月子的嘛!可是那時候媽媽也不聽爸爸的勸,還說要減肥,因此後來也……」

  「小竹,不好意思,再稍微停一下,這個,麻煩妳放到烤箱裡去烤。」

  「……沒事老是偏頭痛,這就是……」

  「小竹,請繼續沒關係,不過這個請妳順便放到冰箱上層的冷凍庫去。」

  「……特別是下雨天前,媽媽的腰老是……」

  「小竹……」

  若是有旁人在,一定會覺得這是個很滑稽的場面,一個乖乖俯首聽訓的男人,卻不斷提出各種工作要女人去完成;一個叨叨絮絮罵個不停的女人,卻乖乖順從男人所有的「命令」。

  就像一對標準的老夫老妻。

  終於,一餐豐盛的菜餚在非常熱鬧的情況下完成了,波蘭獵人燉肉、勃艮地紅酒雞、橙汁魚排、焗三色蔬菜、南瓜湯和抹茶奶凍,光是看著就足以令人洩下滿地口水。

  拄著枴杖,于培勳在桑念竹的扶持下來到餐廳坐定,而桑念竹則一邊擺餐具,一邊嘴巴仍然動個不停。
  直到她也坐下之後,于培勳才握住她的柔荑,溫溫柔柔地告訴她,「小竹,妳想再罵多一點也沒關係,不過先吃飽了再繼續好嗎?」

  「我……我很煩對不對?」她垂著眼,扭絞著手指頭囁嚅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喜歡看到你那麼辛苦,每次每次都讓我看了心裡好難過……」說著說著,她的眼眶濕了。「我真的好希望能早點看到你好起來……」

  好吧,他認輸!

  不怕她開罵,不怕她發狠,但她只要捐獻出一滴淚水,就足以令他溺水了。

  「好好好,我發誓,以後我一定乖乖的休息,休息到發霉為止,絕不再亂走動了,OK?」于培勳柔聲退讓。「其實我也一樣捨不得妳這麼辛苦的照顧我呀!看看妳,原本就瘦,現在又清減了一圈,我都可以摸到骨頭了。」

  憐惜的手扶起她的下巴,「我好心疼的妳知不知道?」他歎著氣說。「所以才想說弄一餐好點的讓妳吃,希望妳不要再瘦下去了。」

  「那……」桑念竹怯怯地瞅著他。「我以後也會吃很多很多,保證不會再瘦下去了,所以你也要好好休養喔!」

  「是是是,算我怕了妳了!」于培勳全面投降。

  「其實……」桑念竹慚愧地望著滿桌菜。「我也知道我做的菜沒有你好吃,但我已經很努力去把菜做得好吃一點了。」

  「我知道,」于培勳溫柔的笑。「不過妳做的菜也不是不好吃,而是妳做的中國菜有英國味道,英國菜又有中國味道,吃來吃去我都搞不太清楚吃的到底是中國菜或是英國菜了。可是這也不能怪妳,別人可能吃不出來,但我的嘴很刁,所以我才喜歡自己做菜,放心,以後我會慢慢教妳的。」

  「那我一定會好好學。」桑念竹終於也笑了。

  「事實上……」于培勳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菜。「這些菜除了燉肉和紅酒雞之外,其它也可以說是妳做的,不是嗎?」

  桑念竹想了一下,驀然揚起驚喜的神采。「對耶!雖然都是你告訴我如何調味,要用什麼火候,烹調的方式和時間等等,但都是我親手做的呢!」

  「對,」于培勳頷首。「妳要是有記住的話,也就等於學會那些菜了。」

  「好,下次我會做筆記!」桑念竹興奮地說。

  「不行,妳若是做筆記,下回一定會完全按照筆記上寫的來做,這樣有八成會不成功。」

  「為什麼?」

  「因做菜有很多地方是靠經驗、靠感覺的。譬如火候、時間等等,通常都會因為各地的季節和溫度而有些許的不同,或者是各地的材料,雖然是同樣的東西,但產地不同,品質也就不一樣,調味和烹調的方式也會有一點點差別。」

  桑念竹聽得直眨眼。「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我看我還是什麼都不用記,祇要按照你說的去做就好了。」

  于培勳失笑。「也好,我想這樣多幾次以後,妳多少也能摸到點訣竅吧!」

  「那我可以開始吃了嗎?」盯住燉肉,桑念竹開始流口水。「我好餓喔!」

  「當然可以。」

  「你要先來點什麼?紅酒雞嗎?」

  以前都是于培勳客串服務生,現在該輪到她來替于培勳服務了。

  「燉肉。」

  片刻後,于培勳瞠目結舌地瞪著自己的盤子,再斜睨向掩嘴吃吃偷笑不已的桑念竹。.,。,居然乘機「回報」他,把半鍋燉肉全舀進他的盤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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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6: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桑念竹進入期末檢定階段時,于培勳也可以開始進行復健了。

  每日,他都會在桑念竹出門到校上課之後,再請泰德開車送他去醫院做復健,在桑念竹回家之前又先行趕回去,以免桑念竹在看他做復健時,又要掉上一湖淚水汪汪了。

  由於他一直很積極努力的在做復健,所以不過半個多月後,他已經可以拄著枴杖走得很穩了,雖然仍然跛得很厲害,而且不能走太久,也無法加快速度,跳高賽跑更是不可能的事,但起碼他可以自行走動,不必再像個年老體衰的老公公一樣讓人攙扶了。

  瞄了一下手錶,「到大學去。」于培勳說。

  「咦?為什麼?」泰德問,但仍按照他的要求轉動方向盤。

  「今天是小竹二年級的最後一天課,我想去接她,而且……」于培勳拍拍自己的右大腿。「剛剛醫生說的話,麻煩你告訴小竹。」

  泰德更納悶了。「為什麼要由我來告訴她?」

  「因為別人說的她才會相信,不然她每次都說我是在安慰她。」

  「哦~~」泰德恍然大悟。「你一定常常騙她……喂喂喂,我現在是在開車,不是在睡覺,拜託不要用枴杖打我呀!你想再出一次車禍嗎?」

  「那你就不要說那種欠扁的話!」

  泰德聳聳肩。「要我說,那我就全都說了喲!」

  「隨你。」

  迅速瞥他一眼,泰德忽地浮起曖昧的笑。「什麼時候要跟她結婚呀?」

  一聽見這個問題,于培勳馬上就蹙起了眉宇,沉默片刻後始低語,「不知道。」

  「欸?」泰德又驚訝地丟去一眼。「怎麼這麼說?你對她這麼好,難道不是打算和她結婚嗎?」如果說他是在玩弄女人,這種玩弄方式也未免太辛苦又危險了一點吧?

  「我是要和她結婚,但……」于培勳郁卒地歎了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

  自得知麥尼竟然是桑念竹的叔叔,而告訴他這件事的老爸,眼神語氣又是那樣戲謔的那一刻起,他就猜想到這點對於他會預見那場怪異的婚禮有相當重要的關聯性了,可是……

  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去思索各種可能性,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會導致竟然是麥尼和他行婚禮?

  不過,他可以肯定自己沒有,也永遠不可能「愛」上麥尼!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又是為什麼他會直覺一定要等到桑念竹懷孕之後,才是向她提出結婚請求的時機?

  每一時、每一刻他都在思索這些問題,可憐他腦袋都快想破了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火大的想幹脆把麥尼抓來問個究竟,事後又慶幸自己沒有那麼衝動,不然肯定會先被麥尼揍一拳再說,而他也得乖乖被揍。

  以前他可以不鳥麥尼,甚至欺負麥尼,但現在,就算上天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再對桑念竹的叔叔如同以往那般沒大沒小了。

  再者,麥尼現在根本不在倫敦,他的上司與愛爾蘭方面溝通了好一陣子之後,對方好不容易終於同意讓這邊的人過去「協助調查」,於是麥尼便迫不及待地趕到愛爾蘭去追緝約瑟巴了──不抓到約瑟巴,一輩子他都不會安心。

  「快到了,要到大門還是側門?」

  「側門吧!聽說她最近都走側門。」

  「……OK,到了。」

  于培勳又看了一下手錶。「唔,時間還沒到,我下去等她好了。」

  「且慢!」泰德及時一把抓住他。「你還要等多久?」

  「半個鐘頭左右。」

  「那你就給我好好坐著等,老總要是知道我把你扔在這兒不管,我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泰德咕噥。「何況我要是真的走了,請問你怎麼回去?」

  于培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走路回去?」

  泰德長歎。「算我拜託你,你還是坐著等吧!」

  「好吧!那我先去買兩罐啤酒。」

  他是故意的嗎?

  「我去!」

  「太好了,那就麻煩你順便買兩個甜甜圈和韋爾斯餅。」

  不,他是早有預謀的!

  ※   ※   ※

  「咦?他今天沒來?!」

  兩顆腦袋歪在牆角探呀探的探向川堂,然後驚訝地互覷一眼。

  「他放棄了嗎?」短髮腦袋狐疑地自言自語。

  「真的?太好了!」長髮腦袋喜形於色。

  「妳想的美!說不定人家今天臨時有課,譬如調課什麼的。」短髮馬上潑過去一盆冷水。

  「那……至少今天可以大大方方的從前門離開了。」

  「是喔!」短髮嘲諷地往後一比。「可惜我們的腳踏車都停在側門那邊。」

  「哦,對喔!差點忘了。」長髮懊惱地拍拍自己的額頭。

  「沒辦法,還是得先到側門去牽腳踏車,走吧!」說著,短髮率先走向側門。「啊!對了,小念念,待會兒妳要上哪兒?我陪妳一起去。」

  桑念竹忙趕上前與李亞梅並行。「威廉呢?」

  「有工作啊!妳以為他像大廚師一樣,天天都那麼閒啊?」

  「哦!呃,我想上市場去看看有沒有新鮮的魚。」

  「現在都是妳在做飯?」

  「嗯,他教,我做。」

  「真的?那我也要跟妳一起學!」

  「妳也要學做菜?」桑念竹彷彿看到李亞梅突然變成雙頭龍似的驚愕無比。「妳?做菜?」

  「喂喂喂!妳……妳這是什麼意思啊?」李亞梅被她看得有點尷尬。「我也是女孩子啊!想學做菜有什麼不對了?」

  桑念竹看似更困惑了。「可是妳以前說過妳打死也不做家事的呀!」

  「呃,那……」臉色微微泛赧,李亞梅別過臉去。「那是以前嘛!現在是現在,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不行嗎?」

  「是可以啦!只不過……」桑念竹好奇地打量李亞梅彷彿正在宣告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紅耳朵。「妳不會是為了威廉……啊!」

  趕在她話說完之前,李亞梅毫無預警地猛然一把攫住她的手,然後埋頭往前衝刺,不想讓桑念竹繼續問得她更尷尬,也不想讓桑念竹瞧見她的臉紅耳赤。

  「快走,快走,晚一點就買不到新鮮貨了!」

  「那……那也不用跑這麼急嘛!」

  桑念竹踉蹌跑得差點掉了一地書,正待掙開李亞梅的手,不料李亞梅猝然又來個緊急煞車,害她驚叫著砰然一頭撞上李亞梅的背,真的灑落滿地書了,她忙蹲下去撿書,邊想埋怨幾句,卻先聽得李亞梅錯愕的低咒。

  「真不敢相信!」

  「呃?」桑念竹疑惑地舉目,只一眼,她也愣住了。「康納爾?」

  「太誇張了,他居然先到這兒來堵我們,還笑得那麼得意,現在是怎樣?他以為這是在玩官兵捉強盜,他抓到我們就可以升職加薪了嗎?」往旁一掠視,李亞梅更是冷笑不已。「嘖嘖,還找了那麼多人來壯聲勢,以為他們人多,我們就不得不低頭了是不是?」

  說起來康納爾也沒錯,前門等不到人,自然要到側門來等,這是常理,問題在於他不該找了那麼多人來幫場,而且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那種用鼻孔看人,說話白目,一派氣勢凌人的千金小姐、萬金少爺。

  在人來人往的側門口,處身於一般大學生當中,高高在上的他們顯得格外醒目──傲慢得很醒目。

  或許他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別人看他們可是狗屎一堆!

  「好久不見了,艾麗斯,蘇菲亞。」

  「呃,你好,康納爾。」桑念竹撿齊了書本,起身,勉強勾起一紋笑。

  憑良心說,康納爾這人真的沒話講,溫柔又專情,是個好男人,可惜就是笨了點,交了一大堆豬朋狗友,永遠擺脫不了一身富豪之氣,雖不傲慢,卻也非平易近人,單就這一點,桑念竹下意識裡便會在兩人之間築起一道高牆。

  「夠厲害,康納爾,這樣還是被你逮著了!」李亞梅懶洋洋地說。

  康納爾並沒有察覺到李亞梅的嘲諷語氣,兀自盯住桑念竹微笑。「幸好還是讓我等著妳了,記得妳說過喜歡看芭蕾舞,伯明翰皇家芭蕾舞團今天在巴比肯中心將要演出一場天鵝湖,我可有這份榮幸請妳陪我去欣賞?」

  「這……」拒絕過太多回,桑念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對方才能明白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呢?

  桑念竹尚在為難地沉吟,李亞梅已經扯著她往停放腳踏車的地方去了。

  「抱歉,我們還有事。」

  「請等一下!」康納爾立刻追上來擋在她們前面。「請問是什麼事,不能暫往後延嗎?」

  「你想知道?」李亞梅驀然咧嘴一笑,「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們要……」說到這兒,她橫眼瞥向那幾位千金小姐們。「去市場買菜。」

  果然,那些位小姐們一聽到「市場」兩個血淋淋的大字,立刻輕蔑又嫌惡地退避三千里再加三大步,又要刻意擺出同情的姿態給康納爾看,表示她們是善良的好女孩,不是那種會看不起人的壞女孩,簡直是可笑到了極點。

  「我請妳們用午餐,」康納爾脫口道。「還有晚餐!」

  這傢伙是白癡嗎?

  李亞梅不耐煩地推開他,繼續扯著桑念竹走向腳踏車──就在側門旁。

  「抱歉,艾麗斯準備做飯給她的親親男友吃。」

  「哦……」康納爾的笑容消失了,但仍保持溫和的表情。「那麼,請于先生一起來也可以。」

  這傢伙確實是白癡!

  「還是抱歉,那傢伙……欸?在那裡!」李亞梅愕然望住馬路對面。

  剛碰上腳踏車手把的桑念竹聞言,即刻將疑惑的目光循著李亞梅的視線投向前方搜尋。

  「誰?勳嗎?不會吧?」話甫落,便見到馬路對面,于培勳與泰德靠在車門旁遙對著她微笑,「啊,真的是勳!」桑念竹喜出望外地歡呼一聲,馬上拋下所有人飛奔過馬路,直接投向于培勳懷裡。

  「勳,你怎麼來了?」她仰起歡喜又擔憂的臉。「你的腿……」

  于培勳俯唇親了她一下,再斜眼瞟向泰德。「告訴她,泰德。」

  「是,老大。」泰德裝模作樣地行了一個軍禮,再轉對桑念竹解釋,「大夫說他的復健情況相當良好,祇要不急不過火,更不要勉強自己,走路也是復健,因此以後妳大可以不必再把他關在屋子裡頭不准他出去了。」

  眨了眨眼,桑念竹看看于培勳,再看回泰德。「真的嗎?」

  「我發誓!」泰德作發誓狀。「這種事可不能隨便亂講,否則若是出了問題的話,我要負責任的。」

  桑念竹相信了,又拉回眼來改盯住于培勳的臉,仔細在那上面搜尋是否有疲乏的痕跡。

  「你走了很久了嗎?」

  「不,我才剛下車。」于培勳微笑著說,兩眼卻盯住越過馬路而來的人,左手臂佔有性強烈地環住桑念竹,右手握緊枴杖挺直了腿。「他又來找妳了?」

  桑念竹也偷覷了一眼,「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執著。」她懊惱地說。

  「因為如果不能和妳結婚,他將會有四次失敗的婚姻,直到五十二歲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于培勳自言自語的低喃,心裡也有些許的同情,但同情歸同情,他還是不會把心愛的女人雙手奉送出去,否則一生不幸的就變成他了。

  「什麼?」除了婚姻、幸福這兩個詞之外,桑念竹什麼也沒聽清楚。

  「沒什麼。」于培勳望定來至在眼前的人。「拉克罕先生,好久不見了。」

  康納爾則驚訝地看著于培勳的枴杖。「你的腳?」

  微微一哂,「車禍。」于培勳說,並敲敲自己的右腿。「還在復健當中。」

  「原來……」康納爾緩緩將視線拉上來。「你真的沒有回台灣,我還以為蘇菲亞在騙我。」

  「哦?」于培勳瞟一下隨後跟來的李亞梅。「你以為她騙了你什麼?」

  「她說你出車禍受重傷,為了不想讓艾麗斯擔心,所以騙她們說你回台灣了,其實你根本沒有回去。」

  「我是沒有回去,也不可能回去,除非……」深情的眼俯視懷中的桑念竹,于培勳撩起溫柔的笑。「帶著她一起回去。」

  康納爾蹙眉注視他片刻後,倏而轉向桑念竹。

  「我們一起到湖區去度假時,我以為一切都很好,回來後朋友卻告訴我……」他瞥向那兩位一直在倒追他的女同學,苦笑。「很抱歉,是我太遲鈍,沒注意到妳備受委屈。我想是因為如此,所以原是很鼓勵我的蘇菲亞,後來也幫著妳找理由來拒絕我。可是……」

  他歎了口氣。「看在我對妳如此癡誠的份上,至少妳該給我個機會證明我不是一直那麼遲鈍的人,但妳卻不斷躲避我,令我好難過。不過我也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所以……」

  「即便是現在?」于培勳突然打岔進來一句。

  回眸,兩眼毫不畏縮地對上于培勳隱透寒意的雙瞳,「即便是現在。」康納爾正色道。「我想你也應該很清楚,如果是用心喜歡上一個女孩子,要說出放棄這兩個字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是嗎?」

  雙眸危險地瞇了起來,于培勳那張俊雅的臉容上再度出現不搭軋的暴風雨徵兆,泰德見狀不對,當機立斷,馬上咬緊牙根,冒著被兩隻鼻孔噴氣的公牛踢死的危險,奮不顧身地橫裡插進去一腿。

  「我說兩位,這裡是大馬路,當街討論這種事好像不太恰當吧?」如果今天能逃過一劫,他一定要去加保一千萬。

  李亞梅也看出來了,此刻于培勳的表情已經是瀕臨一級颶風邊緣,他的脾氣原就不好,對桑念竹,他還能容忍八、九分,看在她是桑念竹的死黨份上,他也多少能忍耐兩分,但其它人,他半分也無法忍受,不殺個血流山河才怪!

  所以她也當機立斷──拚命向桑念竹使眼色,可惜桑念竹全然無法意會……不,她是根本沒看到,她只顧仰眸怔愣地盯著于培勳看,表情非常驚訝,然而正當李亞梅急得想踢過去一招無影腳時,她卻又搶先一步開口了。

  「勳,你在生氣嗎?」

  所有人,包括康納爾,都可以很清楚的瞧見于培勳非常明顯的震了一下,下一秒鐘,他臉上的怒意已然揮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的飛走了,甚至還多了幾道似笑非笑的紋路。

  「沒有,我沒有生氣。」

  「可是你剛剛的臉色真的很難看耶!」

  「那是……」于培勳咳了咳。「呃,我有點累了,找個地方喝杯咖啡好嗎?」

  小嘴兒馬上噘起來了。「喝茶。」

  「是,是,喝茶,喝茶。」

  也不曉得是哪一個混蛋傳達給她的錯誤信息──搞不好就是那個蒙古主治大夫,讓她以為喝咖啡對身體不好,所以不准他喝咖啡,至少現階段不可以,害他一犯上咖啡癮就難受得不得了,心想是不是當時乾脆被車撞死還比較舒服?

  相反的,見他毫無異議地立刻屈服了,桑念竹倒是開心得很,「我扶你。」

  于培勳原想拒絕,但轉眼一想,否定句及時修正為肯定句。

  「妳讓我搭著妳的肩就可以了。」

  於是,在康納爾面無表情的注視下,于培勳噙著得意的笑,親暱地將左臂繞上桑念竹的肩頭,靠在她身上一拐一拐的走。

  嫉妒吧?嫉妒吧?

  哼哼,嫉妒死你最好!

  片刻後,附近的某家義式小餐館被膺選為中英兩國的談判場地,先來的人、後到的人,還有店家的人,中國派、英國派,還有中立派,不但桌桌客滿,還兼賣站票,大家都不願錯過這場精采的肥皂劇。

  至於談判雙方,于培勳、桑念竹、李亞梅和泰德,以及康納爾與他的三位好友,則各據在兩張並在一起的桌位兩頭,就在餐館裡最隱密的角落上,自然,所有的兔子們也都拉長了耳朵朝向那個方向。

  未幾,香醇的紅茶送來了,還附贈兩大盤紅醋栗夾心酥餅和韋爾斯餅,以感謝他們為店裡招來爆滿的生意。

  請邊喝邊吵,吵餓了吃些點心,吃飽了可以繼續吵。

  不過沒有人吃得下,特別是桑念竹,她從來不是那種會招蜂引蝶的女孩子,若一定要說有,她也只招來了于培勳這只愛做家事的工蜂而已,其它紅紅綠綠的高級品種蝴蝶她是看也不看一眼的。

  然而此刻,即便雙方並沒有面紅耳赤的大吵特吵,兩邊也沒有半個人表現出生氣的表情,更沒有人把腳踩在椅子上擺出準備幹架的姿態,于培勳甚至還不時對她露出安撫的微笑,起初尚好,可是在雙方火眼對金睛默然相對好半天都不出聲,致使周圍的空氣逐漸呈現出一股暴風雨前的寧靜感時,為什麼她會有宛如木馬屠城記裡,那位招來滅城之禍的美女海倫的惶恐感呢?

  這回又是哪一座城要被毀滅了?

  由於桑念竹的手過分緊張地揪住他的手臂,所以于培勳是第一個察覺到她的不安的人,因此他才會極力控制住自己的火氣,刻意表現出輕鬆的態度來,努力設法先行除去她的不安。

  但桑念竹實在是一個很怕人家生氣的人──即使對方不是對她生氣,無論于培勳如何對她笑,拍撫她的手,祇要他們不說話,她就會不安到大家都跟著她一起莫名其妙的不安起來。

  可是一旦他們真的開了口,保證不會是什麼你儂我儂的好話,就算兩方都想保持優良的傳統英國紳士風範,不過事關女人,即便是最有風度的英國紳士也不會自願作龜蛋,屆時,最難堪的恐怕是桑念竹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開口不對,不開口也不對,實在是令人難以抉擇,最後,于培勳終於開始後悔說要喝什麼見鬼的咖啡了,他連咖啡的味道都沒得聞呢!

  算了,為了桑念竹,他就讓一次步吧!

  往後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不管是要開罵、開打或開戰都可以,總之,絕對不能在桑念竹面前戰給她看!

  或許有些女人喜歡看兩個男人為她爭風吃醋,但絕不會是桑念竹。

  所以,為了她,就讓一次步吧!

  「小竹。」不定決心後,于培勳終於先開口了。

  然而在于培勳而言,雖是經過慎重考慮之後的動作,但對桑念竹來講,這一聲低喚來得委實突兀,雖然溫和輕柔,仍駭得她差點一腳跳到蘇格蘭去,可見她有多麼緊張疑懼。

  見狀,于培勳忙一把抓住她,同時慶幸自己沒有衝動的立刻啟動戰爭。

  「別緊張,」他是想讓一次步,可不是想嚇死她。「我只是想問妳,待會我想到葛瑞市場看骨董,妳願意陪我去嗎?」

  嗄?骨董?!

  不要說桑念竹聽得一臉茫然,其它人更是大惑不解。

  現在是看骨董的時候嗎?或者他是要專程去買些骨董來摔來砸,以表示他憤怒的程度?

  「妳不想陪我去嗎?」

  「嗄?呃,不……不是,但你們……」桑念竹遲疑地環視眾人一圈。「你們不是有事要談嗎?」

  「誰說的?」于培勳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來。「我只是來喝茶休息的。」

  「咦?真的嗎?」桑念竹看似非常驚訝。

  「當然。來……」于培勳拈起一塊紅醋栗夾心酥餅。「吃塊餅乾,嗯?」

  「吃……吃餅乾?」桑念竹眨著眼看看于培勳那副平靜的笑臉,瞟一下餅乾,再看回于培勳,似乎仍是困惑得很。

  不過于培勳始終很有耐心的維持泰然自若的微笑,好一會兒後,雖然慢了一點點,但他的平和心態終於得以傳達給她,使她相信不會有什麼談判,也就沒有所謂的談判破裂,第三次世界大戰不會開打,地球依然會保持和平運轉。

  於是,桑念竹揪住于培勳的手逐漸放鬆,並悄然綻出一抹安心的笑,羞羞怯怯地像只受不得驚嚇的小白兔,格外惹人憐愛。

  「好,吃餅乾。」就著他手中的餅乾,她咬了一口,然後驚喜地說:「好好吃耶!」這回,她唇上展開的笑容是燦爛甜美的。

  在這一瞬間,大家終於明白于培勳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康納爾更是慚愧,他從沒有真正去考慮過桑念竹的心情,所在意的始終是自己的心情,他的一切體貼都只是表面功夫,哄哄虛榮無知的女人還可以,卻騙不了敏感羞怯的小女人,難怪他辛苦了大半天,卻依然感動不了桑念竹分毫。不過……

  他可以改,不是嗎?

  「對,對,大家喝茶吃餅乾,不談任何事,不談任何事。」

  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康納爾身邊的朋友一見他的表情態度,立刻明白他的想法。

  「對啊!艾麗斯妳好像太緊張了,」最機靈的朋友A立即做出最佳配合。「我們只是來喝茶,並沒有說要談什麼呀!」

  「最多聊聊天,大家都是朋友,想彼此多認識一點,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朋友B也如此道。

  「的確,的確,譬如適才于先生………培迪所說的,你對骨董很有興趣是嗎?」朋友C噙著狡詐的笑問。

  「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就知道了。」李亞梅忍不住嘲諷了一句。

  「才不是,人家勳只是對穿著比較講究實際功用而已。」桑念竹馬上為只笑不語的于培勳反駁回去。「不過他是真的很喜歡骨董,每次他帶我去骨董市場總是要逛很久,而且他還會邊看邊為我作解說,敘述一些很有趣的歷史故事給我聽,還有,他也很會殺價喔!」

  殺價?

  朋友ABC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

  「既是如此,那麼有一個地方你一定要去看看。」朋友C很「熱心」地提供建議。

  對方一提,于培勳立刻知道人家要說什麼了,不過他仍在淡然輕哂之後,順著對方的話反問:「是嗎?請問是哪裡?」

  「當然是……」朋友C笑得更詭詐。「蘇富比拍賣會。」

  「對,那兒的骨董都是最好的!」朋友A趕緊附議。「這一回康納爾也要去替他父親標一項懷表,你何不也去瞧瞧?」

  「就算你買不起,客串一下遊客去看看也值回票價。」朋友B半客氣半譏諷地說。「啊!差點忘了,那是免費入場的,那就更應該去看看了,否則錯過欣賞珍貴骨董的機會豈不是很可惜。」

  即使那回宴會上于培勳出現得很闊氣,但事後與會的夫人女士們都一致認定桑念竹所佩戴的首飾必然是假貨,珍珠可能是真的,但紅鑽毫無疑問是假鑽,因為那樣珍稀貴重的飾物,一個平凡的年輕人是絕對買不起的。

  而康納爾這些年輕人們並沒有想到「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這句名言,一徑便相信了那些傲慢的女人們所下的結論,認定于培勳是個愛面子的男人,沒有考慮到這種想法與于培勳給人的印象根本是相互矛盾的。

  莫測高深的眼神在前面四人臉上徐緩地掠過,于培勳驀而咧嘴一笑。

  「好啊!我們就去蘇富比拍賣會上看看。」

  話聲剛落,泰德便急急抓出手機來。

  「哈囉!總裁,我是泰德……對,向您報告,這回的蘇富比拍賣會,培迪決定要去看看……四天後……不清楚,不過聽說這回有許多珍貴的藝術珍品,所以場面可能不小……不要讓別人知道?」泰德苦笑的眼掃過滿餐館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總裁,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明白了,我會通知總經理……」

  見狀,眾人皆疑惑不解地望住他,想不透泰德為何要立刻向上面報告這種事,唯有于培勳悠哉悠哉地繼續品他的香茗,並喜孜孜地暗忖:

  太好了,天時地利人和,又可以狠削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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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07: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在倫敦,每一年約有三百多場的拍賣會,讓上千種具有博物館收藏品等級的名畫雕刻、珠寶傢具等商品在此交易,一般人想要不花分毫就見識到各種各樣稀世珍寶,享受專屬於上流社會人士的娛樂,這是最好的機會。

  而其中,尤以蘇富比公司的拍賣會最屬信譽卓著,經由他們鑒定過的品質最能讓買主安心,在交易過程上也最少見糾紛。

  這年夏季,倫敦蘇富比的頭一場拍賣會是在梅菲爾最有名的麗池大飯店的宴會廳舉行,在鑲金的大廳,鍍金的大型水晶燈下舉行這種奢侈的拍賣會還真是完美的搭配。

  當然,並非每一場拍賣會都有很多人來捧場,得看商品的價值與珍奇度而定,因此拍賣會在三周前就會印製好所有商品的目錄供人取覽,拍賣前三、四天亦會展示所有商品,並有專人作免費解說,之後,各大企業家或收藏家才會依此作決定是否要來參加竟標。

  不過今年夏季的第一場拍賣會卻顯得相當詭異,珍貴的商品不僅吸引來許多重量級資本家及收藏家,還包括一些平常很少親自出現在拍賣會場,甚至從不參與拍賣會的特殊大人物。

  譬如各國的超級牌企業總裁,波扎那王子,阿拉伯酋長,北歐某島國的國王,非洲某國軍政領袖等等,為此,警方還特地出動警力在會場四周護衛,這種場面確實令拍賣會場負責人震驚,但也不會太震驚,因為三年前、七年前都曾出現過同樣空前的盛況,當時沒有人知道為何會出現那種盛況,就如同這天一樣,依然沒有任何人明白究竟是什麼緣故導致這些特殊的大人物齊聚一堂?

  而且一場拍賣會最多進行兩、三個鐘頭,但三、四個鐘頭前,大人物和他們的護衛們便全都湧進會場裡來,然後大家擠在一堆……

  抽籤?!

  至於主簽人,赫然是威迪生倫敦分公司總經理。

  「他們究竟在幹嘛?」好奇的會場人員問負責人。

  「抽籤。」

  「為什麼要抽籤?」

  「他們會按照抽到的簽號輪流竟標,其它人不可參與竟標,否則會導致天文數字的竟標。」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拍賣會開始前半個鐘頭,康納爾和朋友們也到達會場了,對於現場的狀況他們自然也很驚訝,反倒是五分鐘前才進入會場的于培勳對於眼前驚人的情景全然視若無睹,只專心在人滿為患的座位間找位置。

  「哇!拍賣會都這麼多人嗎?」

  「不,今天特別。」

  「為什麼?」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桑念竹的問題,只好拿話岔開問題。

  「啊!妳看,康納爾他們好像替我們預留座位了。」

  未幾,拍賣會開槌了。

  從第一號商品開始,陸續有人喊標、竟標、得標或者流標,但那些特殊大人物們卻毫無動靜,彷彿睡著了似的,令人納悶已極──他們到底是來幹嘛的?

  「你要標哪一號商品?」李亞梅好奇地問坐在威廉另一邊的康納爾。

  「六十九號,納爾遜將軍的懷表。」康納爾翻開目錄給她看。

  「你呢?」轉過另一邊,隔著桑念竹,李亞梅又問。

  「還不知道,」于培勳仍在看目錄。「也許……」

  「啊!天哪,好美喔!」桑念竹忽地發出驚歎聲。「你們看,你們看,藍色的鑽石耶!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好美好美喔!」

  「嗯?我看看……」于培勳立刻翻動目錄。「唔……三十二點二三克拉,我看成交價起碼在兩百萬英鎊以上。」

  桑念竹不覺抽了口冷氣。「怎麼可能有人買得起?」

  「當然有。」語畢,于培勳即按照規矩先舉手,再喊價。「二十萬!」

  桑念竹的臉馬上扯歪了。

  「天……天哪!我只是讚歎一下,並……並沒有要你買的意思呀!」

  于培勳笑了。「放心,我『買』得起。」

  在這同時,那些不動明王之中終於有人發動引擎了。

  「一百萬!」是波扎那王子。

  之後,于培勳再也沒有出過價,最後,藍鑽以兩百四十八萬英鎊的價格成交,得標者毫無意外的是富可敵國的波扎那王子,桑念竹一顆高懸的心終於落地。

  「下次別亂開價了!」她扯著于培勳的衣服低聲吩咐。

  可是又過了十幾件商品之後,于培勳自己看中了一件中國清雍正年間御制的琺琅彩題詩過牆梅竹紋盤。

  「這種瓷盤全世界僅有三隻,一隻在東京博物館,一隻由瑞士收藏家私人收藏,這只是三隻當中唯一過牆兩次的,我估計……」他略一沉吟。「成交價至少在一百五十萬英鎊以上吧!」

  「你……」桑念竹忐忑地嚥了口唾沫。「不會是想要買吧?」

  「對啊!大廚師,一百五十萬英鎊耶!可不是……」

  話尚未說完,于培勳又舉手喊價了。

  「二十萬!」

  桑念竹差點昏倒,但下一刻,另一位不動明王也發動引擎了,桑念竹立刻抓住于培勳的手,不給他再出價。

  「五十萬!」是某島國國王。

  于培勳好笑地拉下桑念竹的小手握在掌心裡。「放心,我不會再出價了。」再小聲咕噥一句,「至少這件商品不會。」

  五分鐘後,他應了自己的「諾言」,在前一項商品結標後才又出價,只因為桑念竹不小心脫口說了半句話。

  「好典雅的……」話未說完,桑念竹便慌忙摀住自己的嘴,兩眼跟著驚懼地回過來,恰好瞧見于培勳舉手。

  「二十萬!」

  桑念竹正準備昏倒給他看,幸好李亞梅及時湊過腦袋來。

  「別緊張,妳沒注意到嗎?他喊過一次價後就不會再出價了,我看他也只不過是想出出價過過乾癮罷了,才不可能真的標下來呢!商品主人又不是威迪生老總或戴比爾斯總裁,哪裡容許他亂喊價之後又以一英鎊賣給他,連打折都不可能呢!」

  聽李亞梅這麼一說,桑念竹也注意到了,于培勳喊過價之後便不再理會隨後的竟價,一徑埋頭看他的目錄。

  「勳。」

  「嗯?」

  「你……以前來過嗎?」

  「有啊!」于培勳漫不經心地回道,一心在目錄上的鑽石腕表上,曾經屬於依莉薩白泰勒的鑽石腕表,高雅迷人,非常適合桑念竹。

  「那……你有喊過價嗎?」

  「當然有,不然我來幹嘛?」

  「得……得標了?」

  「沒有,這麼貴重的商品我怎麼可能跟人家竟得了標。」

  「幸好!」桑念竹很顯然的鬆了一大口氣。

  「不過我想要的東西都『買』到手了。」

  「……欸?」

  于培勳又舉手了。

  「二十萬!」

  但是在康納爾標到懷表之後,于培勳卻還死賴著不肯走。

  「我還要這件鑽石晚禮服,還有這枚紫鑽、魯賓斯的油畫《屠殺無辜者》、尤利西斯的手稿、林肯的……」

  「請給我等一下!」李亞梅一手拍過去擋住他翻動目錄的手。「大廚師,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無聊耶!你又不是真的要買,幹嘛一定要跟人家喊過來喊過去的?買不起喊喊價你也爽是不是?」

  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康納爾他們都在偷笑了,他竟然還想繼續丟臉丟到英吉利海峽去!

  「我想要啊!」于培勳卻還是很理直氣壯。

  「想要就要得到嗎?你大爺買得起?」

  「『現在』買不起。」

  「那你還跟人家喊什麼價?」

  「我很想要啊!」

  「你真是夠了!」

  「還不夠。」

  「你……」

  眼見兩人就要當場吵起來了,桑念竹連忙插進去打圓場。「勳,我知道你很想跟人家喊喊價,可是我有點餓了,我們去喝下午茶好不好?」

  「這樣啊!那……」于培勳頗為惋惜地再看目錄最後一眼,而後毅然闔上。「好吧!聽說這兒棕櫚中庭的下午茶很不錯,我們去喝喝看如何?」

  「好。」哪裡都好,祇要能讓他們脫離戰場,去上個廁所也行。

  不料,當他們一行人起身要離去時,那幾個特殊大人物之中,有幾個竟然臉色大變地也跟著起身抗議。

  「我們都還沒標到耶!」

  桑念竹、李亞梅、康納爾等人聞言俱皆一愣,不曉得他們在跟誰抗議,更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麼要抗議,他們有沒有標到關其它人什麼事?正狐疑間,卻聽得于培勳開口回答他們。

  「沒辦法,我的親親女友餓了,我們要到棕櫚中庭喝下午茶了。」

  「不公平,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啊?」于培勳想了一下,「只好這樣囉!」說著,他翻開目錄,撕下他想要的商品頁一一交給他們。「哪!你的、你的、你的,你……OK,這樣可以了吧?」

  「這件晚禮服才多少錢,不夠!」還是有人抗議。

  于培勳受不了地歎了口氣,翻開目錄又找了會兒,再撕下一張交給抗議的人。

  「這樣夠了吧?」

  那幾個大人物這才滿意的坐回去,而于培勳也若無其事地把手臂搭上桑念竹的肩,無視四周──包括桑念竹在內──一雙雙驚異狐疑的目光,神情自若地拄著枴杖一拐一拐的走出會場。

  這倒輕鬆,頂多再一個鐘頭,待場內拍賣結束後,緊接著就可以進行場外交易了。

  不知道這回他又可以「賺」到多少呢?

  ※   ※   ※

  「請問你們有訂位嗎?」

  訂位?!

  喝個下午茶也要訂位?

  請問這裡是皇宮還是白宮?

  「我忘了,」康納爾懊惱地低語。「這裡必須在好幾個星期前訂位,否則是沒有桌位的,所以我從來不到這裡喝下午茶,太麻煩了。」

  「那我們換個地方好了。」李亞梅提議。

  「不行,」于培勳馬上予以否決。「一定要在這兒!」

  「可是我們沒有訂位呀!」

  于培勳考慮了會兒,決定犧牲兩枚硬幣小小賄賂一下侍者說不定有用。

  「真的沒有空位嗎?我知道你們一定有留下幾張特別桌位以備不時之需,我可以多給你兩英鎊小費,祇要你能……」

  「哦!拜託,大廚師,你真的很丟臉耶!」

  李亞梅簡直想直接把他丟出飯店外,更別提康納爾和他的朋友有多難堪,就連桑念竹都有點不好意思,至於那位一本正經的侍者,眼底一閃而逝的輕蔑已足以說明他對于培勳的看法。

  「很抱歉,先生,如果沒有訂位……」

  「有!」

  于培勳等人訝然轉首,但見泰德急匆匆趕來,後頭還緊隨著波扎那王子的侍從。

  「波扎那王子要把桌位讓給他們!」

  侍者驚愕地愣住了,波扎那王子的侍從嚴肅地頷首。

  「如果王子殿下的桌位不夠,查德國王陛下也願意讓出他的桌位。」

  于培勳眨了眨眼,笑了。「他們倒聰明。」

  話才剛說完,又見會場內追出幾位特別助理或護衛之類的人。

  「我們總裁交代,于先生的花費掛在他帳上。」

  「我們酋長大人命令,絕對不可以怠慢于先生,否則小心腦袋!」

  「我們將軍吩咐,請于先生務必……」

  十分鐘後,于培勳等人已被安置在中庭裡最舒適,景觀最迷人的座位,桌上擺滿了精緻的點心,還有最高級的紅茶,但只有于培勳與泰德能夠輕鬆愉快地地享受這一切,其它人俱是一臉迷惘地搞不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你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嗎?」泰德閒來無事隨口問問。

  「要是每一件事我都刻意去預先知道,這種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說的也是。」

  「所以如非必要,我什麼也不想知道,也盡量避免去知道。」

  「唔,我想偶爾丟一下臉對你多少是有點好處的。」

  這種對話他們更不懂,不過這還不算什麼,接下來的情況更使他們有如墜入五里霧之中。

  在于培勳和泰德之間,他們刻意空了一個座位,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直至波扎那王子出現之後,他們終於明白了……也更困惑了。

  「培迪。」

  「嗨!王子,好久不見了,來,坐下來喝杯茶吧!」

  「謝謝。」王子坐下了。

  「恭喜你標到了那顆藍鑽,那麼美的鑽石,是不是要送給哪位侍妾呀?」

  「呃,這個……」王子喝了口茶。「老實說,我標下來後又不想要了,你知道,給了一個,其它個一定會抗議,那倒不如都不給。所以,如果你喜歡的話,轉讓給你如何?」

  「不是我喜歡,是我的親親女友喜歡,她說那顆藍鑽美得像星星,既然她喜歡,我當然想買顆星星送給她,不過呢……」于培勳笑咪咪地吃下一口雪利酒蛋糕。「那麼貴的奢侈品我可買不起。」

  「一英鎊?」

  「成交!」

  鏘鏘鏘鏘鏘鏘!

  叉子滑了,湯匙掉了,茶杯破了,所有人都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們三言兩語便「順利談妥」這樁不可思議的場外交易,而且于培勳還當場掏出皮夾來取出一張二十英鎊的鈔票。

  「抱歉,我沒有一英鎊的硬幣,只有二十英鎊的鈔票。」

  王子往後彈了一下手指,侍從馬上掏出十九個一英鎊硬幣交給王子。

  「找你十九英鎊。」

  于培勳先慢條斯理地收好十九個一英鎊硬幣後,才對王子勾勾手指頭,王子立刻乖乖的靠過去;一手搭著王子的肩,另一手扶住王子的手臂,于培勳附在他耳旁細語片刻,王子便喜出望外地笑開了。

  「真的嗎?那樣就可以了嗎?好,好,我明白了,謝謝你,培迪,真是太感激你了!」

  吃了天大的虧還要跟人家道謝,這又是哪一國的道理?

  「跟上回一樣,我會派人把藍鑽送交帕特總經理替你收至銀行保險箱裡。」

  「不,藍鑽是要送給我女友的,所以直接拿到我家來吧!」

  「沒問題。」

  「還有,別忘了……」

  「我知道,以真神之名發誓,我必然會作一個仁民愛物的好國王。」

  他也知道王子會是一個好國王,不然他才不幫這位儲君呢!

  于培勳微笑著目送王子離去,桑念竹與李亞梅正想追問于培勳和王子究竟有什麼關係,不意查德國王也好像早說好了似的緊跟著出現了。

  「國王陛下,好久不見了,來來來,坐下來喝杯茶吧!」一模一樣的台詞。

  「謝謝。」

  「恭喜你標到了那只瓷盤,那可是全世界僅有三隻的珍貴藝術品呢!」

  「呃,老實說,我標到了之後才想起我已經有一隻類似的了,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話,轉讓給你如何?」

  「我是很想要,不過呢!那麼昂貴的收藏品我可買不起。」

  「一英鎊?」

  「成交!」

  眼看于培勳在一分鐘之內又順利談妥第二樁不可思議的場外交易,眾人更是目瞪口呆,再見于培勳也同樣當場掏出一英鎊硬幣交給對方,並在對方耳邊低語半晌,對方的臉色也隨著他的低語而顯得相當悵然。

  「是嗎?只剩下兩年多了嗎?我大概也猜想到了。可是……」隨後,又轉為安慰的表情。「咦?是他?他真的可以嗎……比我還能幹……真的?他真的辦得到我所辦不到的……太好了,這樣我死亦無憾了!」

  然後,他感激地握住于培勳的手。「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必然會把一切托付給錯誤的人選,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王國也將因而瓦解於一旦……」

  之後,桑念竹與李亞梅依然沒有機會開口,非洲某國軍政將軍便緊隨在國王身後來談交易了……

  不到半個鐘頭,于培勳便順利談妥所有的場外交易,以十七英鎊買到總價一億三千萬英鎊的珠寶首飾與各種收藏珍品。收藏品將送交威迪生分公司總經理代為投保,並收入銀行保險箱裡,珠寶首飾則會直接送到他家。

  「大功告成!」于培勳喜孜孜地撫著手。「今天的收穫還不錯嘛!」

  泰德頷首,「好像比上回還多喔!」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沒辦法,今天的人比較多嘛!」

  「因為你極少參加這種拍賣會呀!」天賦大拍賣,機會難得,大家不搶破頭才怪。「不過有幾個我認為一定會來的人竟然沒來,這倒是相當奇……」

  話甫說一半,中庭拱門出入口驀然闖進來四個滿頭大汗的男人,個個衣冠楚楚、形容尊貴,一眼可知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此刻卻慌慌張張得宛如萬里大逃亡的兇殺犯似的。

  「培迪!」東張西望半天,他們終於找到了于培勳,立刻歡呼一聲飛奔而來,活像剛攀上了救星似的。「對不起,都怪我們知道得太晚了,雖然我們已經盡量趕了,但還是沒來得及。怎樣,培迪,看在是舊識的份上,後天的佳士得拍賣會,你能不能再來……」

  「不能,」于培勳懶洋洋地拒絕了。「我想來的時候才來,人家要我來我偏不想來。」

  「別這樣,培迪,」那四人不約而同低聲下氣地央求。「你久久才參加一次拍賣會,錯失了這回,誰知道下回要等到何時,你就不能額外給個機會嗎?」

  「過兩年再說吧!」

  「再過兩年?!可是我現在……」

  「慢著!」四人中那位撇了兩撇鬍須的中年男人望著于培勳身邊的桑念竹,心頭一動,不假思索地橫臂阻止另一人的哀求。「培迪,想必那位就是你傳言中的女友吧?」

  于培勳一瞥桑念竹,順手摟過來。「沒錯,怎樣?你想跟我搶?」

  「不不不,我怎麼會!」鬍鬚中年人忙否認。「我是說,前兩年我標到了一頂祖母綠鑽石頭冠,高貴又典雅,配在小姐那一頭烏溜溜的秀髮上必定美極了!」

  于培勳的兩眼即刻星光燦爛地炫亮起來了。「是嗎?什麼樣子的?」

  「頗似伊朗王冠,不過中間那顆最大的祖母綠有八十八克拉,比伊朗王冠的六十五克拉更大,十一顆祖母綠總重兩百四十三克拉,也比伊朗王冠的兩百一十九克拉更重!」

  「這樣嘛……唔……」于培勳沉吟著開始考慮。

  桑念竹見狀,正想勸他不要再做這種「強盜」般的交易,眼角卻瞥見那個鬍鬚中年人用一雙哀懇的眼神凝定她,苦勸的話不禁又吞了回去。

  「那個……勳,我想,我沒有祖母綠的首飾,所以……」

  鬍鬚中年人的目光驟然轉為無言的千恩萬謝。

  「妳想要?好吧!那就……」于培勳望住鬍鬚中年人。「多少?」

  「一英鎊?」

  「成交!」

  於是鬍鬚中年人被「賞賜」了座位,坐下來了。

  「哪!一英鎊,給你。」

  「謝謝,我回去後立刻派人送……呃,送到你家?」

  于培勳哈哈一笑,「今天來的人裡,你最聰明!」說著,他將手搭上鬍鬚中年人的肩,誰也沒料到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于培勳不僅臉色瞬間變了,甚至馬上脫口罵過去。「你是笨蛋嗎?是你兒子在撬你牆角都不知道?」

  鬍鬚中年人呆了呆。「是……是我兒子?」

  「沒錯,老二,還有你弟弟。」

  「為什麼?」

  「你以為呢?」

  鬍鬚中年人咬了咬牙。「那我該怎麼做?」

  于培勳搖搖頭,湊近他耳旁,低語數句。

  「……好了,就這樣,如果你不想揪出他們,只有這麼做,既可保住他們,更可以保住你所擁有的一切。另外,牢牢記住我最後一句話,如果你不能照做,以後就不用再來找我了!」

  「我不會忘記的。」

  「還有……」

  「我知道,悖逆良心的手段不可使,違反道德的生意不可做,明天我也會捐出一億美金給慈善機關。」

  鬍鬚中年人感激萬分的離去了,另一位福敦敦的傢伙和一個不到四十歲的壯年人有樣學樣,也順利地和于培勳完成了交易,然而最後一位瘦伶伶的中年男人才剛上前來,于培勳便先碰了碰他,然後揮揮手請他滾蛋。

  「你走吧!我不跟你交易。」

  「為什麼?」

  「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瘦中年人苦著臉垂下眼。「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不!」于培勳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上回我就告訴過你,你這件事我並不想插手,然而看在你前妻的份上,我還是插手了。結果你依然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我叫你一定要做的事你沒一樣能做到,我慎重警告你千萬不能做的事你反倒做全了,會導致今天這種結果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我看這已經是注定的,改不了了,你還是認命吧!」

  「可是……」

  于培勳冷冷地朝泰德瞟去一眼,泰德會意,也往後丟去一眼,於是,仍留在他們身旁伺候的波扎那王子的侍衛立刻將那位瘦中年人「請」走,而于培勳也懶得再理會那個瘦中年人,兀自轉回來面對那些依然傻眼望著他癡癡看的男男女女。

  「咦?你們怎麼了?茶都冷了,怎麼都沒人吃點心喝茶?都飽了嗎?」說著,他招來侍者重沏一壺茶。

  吃?喝?

  都看飽了還吃什麼?

  大家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勳,那個……剛剛那個人,他……」桑念竹好像有稍微進入一點狀況,不過真正思索起來,其實她什麼也不明白。

  「嗯,他?哦,妳不認識嗎?世界一百大企業之一的總裁,可惜……」于培勳舀了一匙糖漿布丁。「不用半年他就得宣佈破產了。」

  「咦?為什麼?」

  于培勳聳聳肩,吞下布丁。「因為他是個沒良心的傢伙,在飛黃騰達之後便拋棄了和他一起吃苦的糟糠之妻和乖巧的兒女,再娶一個狐媚的女人,不但讓他戴綠帽子,還替他生了一個別人的兒子。」

  「欸?」

  「總之,他都是咎由自取的。」

  「可是……」桑念竹更是納罕。「你怎麼會知道?」

  于培勳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是啊!我怎麼會知道呢?」他喃喃嘟囔,驀而雙眸一亮。「啊!熱茶來了,忙了好一會兒,還真是餓了呢!」

  興致匆匆地為大家斟滿茶,再放下茶壺一瞧,一雙雙火眼金睛依然瞪住他看,沒有人動手,包括平常最愛糗他的李亞梅──她的舌頭大概被貓吃掉了,于培勳無奈地吁了口氣,不再理會他們,逕自大吃起來了。

  「奇怪的人,說要喝下午茶,卻沒有半個人動手,你們到底是來幹嘛的呢?」

  最奇怪的人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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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1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倫敦的夏天與台灣最大的不同在於白晝時間特別長,約從清晨五、六點開始直至晚上九、十點都是光亮亮的,而且明明艷陽高照,氣溫卻只有二十度左右,也就是說,倫敦的太陽是名副其實的中看不中用。

  「啊!」

  一聲驚呼,桑念竹甫下床便又被扯回床上去,仰眸一瞧,于培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呢!

  「妳不是放假了,需要這麼早起床嗎?還是妳又要打工了?」

  「不能說放假了就不需要吃早餐了呀!我是無所謂,可是你……」

  「我的腳有點酸痛,幫我按摩一下。」

  「哦!」

  這真是最有效的催人上床方法,瞧,桑念竹不又乖乖的爬回他身邊去窩進他懷裡了,軟軟的小手輕重有致地在他的大腿上按摩,偶爾碰到不該碰到的「東西」,她馬上就面紅耳赤起來了。

  半瞇著眼,于培勳有趣地欣賞她嫣紅的臉蛋。「小竹。」

  「嗯?」

  「妳不是想問我昨天的事,怎麼回來後反而不問了?」

  桑念竹溫柔地笑。「我昨天問你,你並沒有回答我,我想大概是你有不方便明說的顧慮,那我最好不要再問了。」

  「妳不介意?」

  「我媽媽很愛父親,但是她也有很多事不願意讓父親知道,譬如奶奶欺負她的事,因為她不想讓父親替她擔心。所以我能瞭解,對親愛的人有所隱瞞並不一定是惡意,大多數時候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對被隱瞞的人來講,這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為這表示對方是那麼愛你,寧願自己獨吞痛苦,也不願意讓你受到任何委屈。」

  于培勳驚訝的凝視她片刻,繼而輕輕喟歎。

  「天哪,世上怎會有像妳這般美好的女孩子呢!」

  嘴角忽而可憐兮兮地下垂形成一個下彎弧,「可是我很笨耶!」桑念竹囁嚅道。

  撫挲著她纖細的背,于培勳沉思半晌。

  「妳非作大律師不可嗎?或者妳只是單純的想替妳母親出一口氣而已?」

  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桑念竹很意外地停下按摩的手,瞅了他一眼,而後陷入深思中,過了大半天後,她才遲疑地開口了。

  「我想……都有吧!」她不是很肯定地說,「起初我的確只是想為媽媽出一口氣,但是後來……後來……啊,對了!」終於抓到了重點癥結。「我每旁聽一次審判,作大律師的想法就越加肯定一次,我想作那種專門替沒有錢又沒有地位勢力的弱小族群辯護的大律師,為他們擺脫原就不該屬於他們的罪名,或者為他們討回原該屬於他們的公道。」

  「好志氣,可是妳……適合嗎?」這是婉轉的說法,最正確的說詞應該是:她真有辦法坐上大律師的寶座嗎?

  「也許我不適合,也許我成為大律師的機會很渺茫,可是如果我連試也不試試看,那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于培勳俯眸深深凝視她片刻。

  「好吧!妳真想作大律師就努力去作吧!到時候真有問題,我會幫妳的。」

  「呃?」

  「沒什麼,我是說,作大律師的問題還有幾年才會碰上,當前的問題先設法解決再說。」

  「當前的問題?」

  「兩個老女人的問題。」

  兩個勢利又頑固的老女人的問題。

  不過,這種事光靠兩片嘴皮子一開一闔說是很容易啦!真的要下手去替人家解決「家庭糾紛」可就不是件簡單的任務了,何況是那麼錯綜複雜的問題,牽扯上的不只單純的親情,還有男女關係、種族問題、權勢地位和財富,這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事。

  除非……

  ※   ※   ※

  另一個溫暖的早晨──其實也不早了,都將近十點了,總之,于培勳睡到這時刻才起床──因為前一晚「忙」到很晚才睡,拄著枴杖下樓來到廚房裡,自背後親了親在爐台前忙碌的桑念竹,然後在早餐桌旁坐下,泰晤士報和紅茶早已熱騰騰的為他準備好了。

  攤開報紙來,他問:「妳今天要陪我去醫院嗎?」其實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就知道答案,不過無聊順口問一下罷了。

  「當然要啊!」

  桑念竹回身把荷包蛋、燻肉和香腸放在于培勳面前,再拿了一籃麵包卷擱在餐桌中央,然後端來自己的早餐坐下,開始又加牛奶又加蜂蜜地精調細攪她的紅茶。片刻後,她喝了一口,旋即露出滿意的微笑。

  「之後想去哪裡走走嗎?」

  「你今天不是要做復健?」于培勳又躲在報紙後頭,桑念竹瞧不見他,只好盯著報紙反問。「不會很累嗎?」

  「哪裡會累,輕鬆得很。如果妳沒有特別想去哪裡的話,我們就去逛逛哈洛德吧!」

  「哈洛德?你不是又要替我買衣服了吧?」

  「對啊!夏季折扣開始很久囉!」也就是說,瞧著桑念竹那一身重複再重複的衣裳,他忍耐很久了。

  小嘴又噘高了,可是于培勳沒看見,因為他一直躲在報紙後面。

  「才不要,你一買起我的衣服來就跟著魔一樣,沒完沒了!」

  「可是妳的夏季服裝很少啊!」

  「好,那我買多少件,你也得買多少件!」

  「我的衣服夠了。」

  「我不管,你……天哪!」

  桑念竹驀地驚呼一聲劈手奪過去報紙,躲在報紙後面偷喝罐裝咖啡的于培勳嚇得心臟瞬間停電三秒鐘,幸好桑念竹光顧著看報紙,沒注意到他手裡的咖啡罐,趕緊三兩口喝光,再把空罐藏到背後,準備另找時間毀屍滅跡。

  「什麼事?妳看到什麼了?」

  「我哥哥……殺人……」

  「……妳說什麼?!」

  「我哥哥……」桑念竹抬起蒼白的臉,嗓音抖顫。「他殺了人!」

  心臟再次停電三秒鐘──多來幾次他一定會死翹翹,這回換于培勳劈手搶過來報紙。

  「哪裡?」

  「這裡。」顫抖的手指點在社會版的頭條新聞上。

  「庫得.查士敦……庫得.查士敦就是妳哥哥?」

  「嗯!」

  「我看看……唔,是前天……昨天才被發現……喝醉……見鬼,他居然一口氣殺了兩個女人!」

  「勳,怎……怎麼辦?」桑念竹無助地瞅住他。

  「什麼怎麼辦?他殺了人,當然要……」說到這裡,聲音沒了,面對桑念竹那張哭兮兮的臉,于培勳實在說不下去,雖然他最想做的就是幸災樂禍的大笑三聲,再大罵三聲活該。「呃,他們不是對妳很不好嗎?」

  「他終究是我哥哥嘛!」桑念竹囁嚅道。

  「妳真是太善良了!」于培勳無奈地搖搖頭,「好吧!那我們先去看看他再說吧!」放下報紙,起身。

  「可是你還沒吃早餐耶!」不管怎麼樣,哥哥很重要,但是于培勳更重要。

  「早餐隨時都可以吃,這件事比較急。」于培勳拄著枴杖走向餐廳。「妳先去換件衣服吧!」但奇怪的是,應該比誰都心急的桑念竹卻毫無動靜,他不禁訝異地回眸一瞧,心臟頓時又停電了三秒鐘──他真的會死翹翹。

  桑念竹兩隻濛濛眼正瞪住那支剛剛藏在他屁股後面的咖啡空罐。

  「再想一想……」于培勳趕緊拐回去,屁股又壓上那支空罐,並陪上諂媚的笑臉。「我還是先吃完早餐再去吧!」

  這一頓早餐,他乖乖的喝下所有她為他傾倒的紅茶。

  ※   ※   ※

  作律師的人碰上什麼狀況最尷尬?

  當他自己也被人家告的時候。

  特別是牽扯上嚴重的謀殺罪,足以被檢察官提起公訴的案件,這種時候,他不只要擔心自己的律師生涯會從此宣告game over,一個弄不好還得進監牢去嘗嘗被捅屁股的滋味,不僅身敗名裂又「失身」,一輩子就這麼玩完了也說不定。

  人走的路,沒有一條是全然平穩無波的,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真是至理名言啊!

  尤其庫得.查士敦又不是什麼好男人,並不是說他為人不正或是個無能之輩,事實上,他的腦筋靈活、口才犀利,是個相當有天分的律師,但他的色慾卻超乎尋常的強烈,強烈到祇要稍微好看一點的女人他就想上──包括女客戶,這種人自然很容易招惹禍事上身,而且就算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死的。

  所以他會纏上這種麻煩,老實說,一點也不奇怪。

  謀殺是重罪,找上蘇格蘭警場(倫敦警察廳)準沒錯,但因為案情重大,除了律師之外,嫌犯禁止會面,偏偏又沒人敢接這件案子為庫得辯護,因此當于培勳陪同桑念竹到達拘留所時,正巧碰上兩個老女人在那邊和拘留所的警察比誰嗓門大。

  「為什麼我們不能見他?我們是他的祖母和母親啊!」

  「對不起,兩位夫人,上面交代,在檢察官正式提起公訴之前,庫得.查士敦是禁止會面的要犯。」

  「什麼要犯,他一定是冤枉的,只是還沒查清楚而已!」

  「對不起,這是法官直接批示下來,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難道你不知道他是你們高級督察麥尼的侄兒嗎?」

  「知道,而且麥尼長官還特地從愛爾蘭打長途電話來吩咐,不用顧慮他,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什麼?他太無情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生!」

  「請別如此批評麥尼長官,他是一位很公正的督察。」

  「好大的膽子,竟敢跟我們如此說話,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

  「不管兩位是誰都一樣,不準會面就是不準會面!」

  「你,你太過……」

  「慢著,母親,您瞧!」

  白髮蒼蒼的老女人順著媳婦的視線望過去,赫然發現她們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竟然出現在她們眼前。

  「妳來幹什麼?」查士敦老夫人憤怒的扯高嗓門。「來看戲的嗎?」

  眼見查士敦老夫人張牙又舞爪,彷彿隨時可以將她一口吞進肚子裡的樣子,桑念竹不禁畏怯地退了一步,將半邊身子藏到于培勳身後,並忘形地抓緊了于培勳的左手臂──顯然一時忘了那條手臂曾經受過重傷猶在做復健,抓得于培勳齜牙咧嘴,又不敢甩開她,甚至連叫停都不敢,只好拚命抽氣。

  老天,沒想到她纖纖細細的,力氣居然這麼大!

  「不,不是的,祖母,我……」

  「住嘴,妳沒資格叫我祖母!」查士敦老夫人倨傲地抬高下巴。「叫我老夫人!」

  「對……對不起,老夫人。」桑念竹更畏縮了。「我……我只是想來看看哥……不,看看查士敦少爺。」

  查士敦老夫人輕蔑地哼了哼。「不用妳看,妳也看不到!」

  終於忍不住了──因為桑念竹越抓越緊,搞不好他的手臂會再斷一次也說不定,于培勳不落痕跡地把她的手扯下來,並將她擁入懷裡,再轉對拘留所的警察客氣地詢問。

  「請問庫得.查士敦確實不能會面嗎?」

  「不行!」

  「那再請教,負責這件案子的是哪位警官呢?」

  「羅特督察。」

  「哦!謝謝。」

  「哼!」

  于培勳得到的待遇也沒好多少,很明顯的對方也是位妄自尊大的種族歧視者,於是他把手杖交給桑念竹,掏出手機來按下羅特的手機號碼,然後……

  「哈囉,羅特?我是培迪……什麼事?」他冷笑著與警察驚愕的目光相對。「我要你馬上給我滾過來……為什麼?因為大爺我高興……少囉唆,你到底過不過來……很好,我在拘留所……你才被關呢!少廢話,過來就知道了!」

  五分鐘後,羅特和阿曼達匆匆忙忙趕到。

  「培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要見庫得.查士敦!」于培勳開門見山地說。

  羅特一聽,那張臉馬上拉得比長頸鹿的脖子還長。「為什麼?」

  朝身邊的桑念竹瞥去一眼,「你說呢?」于培勳反問。

  「哦……」羅特猶豫了。「可是庫得禁止會面的命令是自大法官的辦公室直接發佈下來的,我實在很難……呃,你知道。」

  「這件事跟大法官又有什麼關係?」

  「死者之一是安畢大法官的女兒。」

  于培勳怔了怔。「哇,那他這次麻煩可大了!」

  「可不是嗎?」

  這麼一來,于培勳也不得不為羅特考慮一下他的立場了。

  「好吧!那我跟你交換。」

  「交換什麼?」

  舉出一根手指頭,「一次幫忙交換一次幫忙,如何?」于培勳眨著眼誘惑他。

  不用說,羅特立刻上鉤了──跟于培勳眨不眨眼完全無關,「什麼忙都可以?」他興奮地問。

  「沒錯。」

  「OK!」轉個頭,羅特馬上命令警察,「叫人把庫得帶到偵訊室去!」

  「可是,羅特督察,庫得是……」

  「我要偵訊他,不可以嗎?」

  負責的警官都不能偵訊,還有誰能?

  警察不敢再吭聲,馬上抓起電話叫人提嫌犯,羅特也領著于培勳與桑念竹往偵訊室去。

  「等等,兩位夫人,妳們不可以進去!」

  于培勳沒聽到,羅特裝作沒聽到,但桑念竹聽得一清二楚,硬是扯住了于培勳。

  「勳?」

  于培勳歎氣。「羅特?」

  羅特回眸瞟了一下,隨即向那個警察揮揮手,那兩個老女人立刻跟上來,卻仍舊是一臉傲慢的表情,于培勳看了就有氣,如果不是看在桑念竹的面子上,真想甩過去一巴掌。

  早晚有一天,他會讓她們向他低頭!

  ※   ※   ※

  第一次見到未來的大舅子,于培勳很不能接受,因為庫得是個很典型的褐髮藍眼的英國人,就如同麥尼是個很典型的蘇格蘭人──跟他母親一樣,查士敦老夫人和查士敦夫人也是兩個很典型的英國女人,他們所有人都是標準的「白種人」。

  可是桑念竹明明是個很典型的中國人──黃種人呀!

  「你怎麼了?」桑念竹關心地問。「腳痛嗎?」

  「不,我只是很難相信他們……」于培勳喃喃道。「真的是妳的親人嗎?真正的親人?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妳爸爸不是他們領養的中國人?或者……」

  「勳!」桑念竹瞋怪地橫他一眼。「我只是長得很像我媽媽而已嘛!」

  「幸好!」

  「勳!」見他無意識地拚命按摩自己的手臂,桑念竹忙換手幫他按摩。「手痛嗎?」

  「有點。」擔心她問得更多,于培勳忙用下巴指指庫得那邊。「妳聽!」

  「呃?」桑念竹尚未及將視線移過去,老夫人驚人的尖叫聲已先行直射過來刺進她耳膜裡。

  「什麼?你不記得了?你怎麼會不記得了?」

  「我……」庫得低垂著腦袋,懊惱地猛抓頭髮。「我喝醉了嘛!」

  「你這笨蛋!」老夫人狂吼。「我一直警告你不要喝那麼多酒,不要玩那麼多女人,你不聽,現在闖出禍來了吧?如果是平常的女人還好,可是你殺的是安畢大法官的女兒,這……這……連肯接你案子的律師都沒有,你知不知道啊!」

  「我也不想呀!」庫得更懊悔。「我也不想的呀!」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于培勳歪過腦袋去問抱胸倚在牆上的羅特。「沒有挽回的餘地?」

  羅特搖搖頭。「我看是難囉……」

  人證物證俱全,因為喝醉了,所以他自己也辯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連發生了什麼事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更糟糕的是死者其中之一是安畢大法官的女兒,這下子可真是天注定要亡,他就非亡不可了!

  「他是喝醉酒,不能判錯手傷人致死嗎?」

  「可以是可以,但判多久依然是由法官決定,你說法官會輕判還是重判?」

  這種問題毋需回答,用腳趾頭想一下就知道了。

  于培勳歎息地瞥向桑念竹。「小竹,妳是決定要作個真正能維護正義的大律師的人,這種情況妳應該能瞭解吧?」

  桑念竹默默看他一眼,點點頭,再垂下腦袋繼續為他按摩。

  是的,她瞭解,所以她什麼也沒說,祇能保持沉默,在心中為哥哥難過。

  于培勳心疼地為她拭去無言的淚水,再望向那一頭,查士敦夫人也在掉眼淚,查士敦老夫人更是噙著紅眼眶繼續大罵不已,庫得抱著腦袋嗚嗚咽咽。

  是的,大家都明白庫得逃不過這一劫了。

  收回手臂,于培勳反手推著桑念竹到庫得身邊,「既然見到妳哥哥了,至少和他說說話吧!」再用僵硬的眼神投向那兩個老女人。「不管妳們對艾麗斯是什麼想法,別忘了今天是因為有她,妳們才見得到庫得,所以無聊的話請妳們收起來,不要再浪費口水了!」

  最後又對那個還抱著自己的腦袋越哭越大聲的人冷冷地說:「還有你,過去你始終很沒有道理的輕視你的親妹妹,但今天你已經是個殺人犯,根本沒資格去看不起任何人了,而你妹妹卻還是這麼關心你、為你難過,所以你啊!是該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了!」

  話落,他按按庫得的肩,想安慰安慰他──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確實是滿可憐的,孰料在他欲待收回手的那一剎那,卻咦的一聲陡然僵住了,片刻後,怪異的眼神即飛往羅特那邊,羅特也看回他,納悶得很,不解于培勳這般樣瞪住他是什麼意思?

  終於,于培勳收回手,留下桑念竹在庫得身邊,慢吞吞地走向羅特,然後靠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後者頓時挺直了懶散的身子,眼珠子也瞪凸了。

  「什麼?」

  于培勳又說了幾句。

  「真的?你確定?」

  于培勳頷首。

  「老天!」羅特不敢置信地咕噥,並立刻掏出手機來,「麥尼,是我,羅特,我要……呃?你正要找我?什麼事……欸?可是……」他瞥向于培勳。「呃,好吧!他就在這裡,你等等。」

  于培勳瞪住伸至他眼前來的手機。「幹嘛?」

  羅特笑得詭譎。「一個忙交換一個忙。」

  于培勳呆了呆,「Shit!」恨恨地搶過手機來。「什麼事……那是你家的問題,關我什麼事……開什麼玩笑,你在愛爾蘭,我在這裡耶……Shit!Shit!Shit……」

  對著手機咬牙切齒地詛咒了半天,他才把手機放回耳邊,「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要向羅特報告一次你的行蹤……為什麼?因為……」他又拿下手機來對著它狂吼,噴了一大堆泡沬花露水在上面。「我、叫、你、這、麼、做!」

  吼完,他喘著氣把手機從右手移到左手,再用空出來的右手抓住羅特。

  「……對,每天……隨你高興什麼時候,每天務必一次就對了……沒錯,一定要……啊,有了!」背過身去,他壓低聲音對手機說:「四天後,你會在貝爾法斯特追丟他……聰明!不過記住,一定要每天向羅特報告你的行蹤,否則要是有什麼改變的話,那可不能怪我。還有,這是我跟羅特交換條件才破例再幫你一次忙,以後不要再找我了!」話落,即把手機扔回給羅特。

  「可以了嗎?」羅特問手機。「哦!那就好……不不不,我不是為那件事找你……好,你聽著,培迪說,庫得是被人陷害的……不,庫得的確殺了人,但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在殺人……我也不太明白,但他說真正有罪的另有其人……呃,這個嘛……」

  他又瞥向于培勳,後者立刻用雙臂在胸前打了一個大叉叉,並退開遠遠的。

  「祇要有培迪的幫忙,我相信可以,但是大法官那邊……好,那就交給你了……OK!」一關上手機,無論羅特打算採取什麼舉動都來不及了,于培勳已經開始往外走出去。「欸?培迪,你要上哪兒?」

  「喝咖……不,紅茶。」

  羅特連忙追出去,事實上,剛剛所有拉長耳朵的人都追出去了,門外的警察立刻將庫得推回偵訊室裡。

  「可是……」

  「你自己去查!」于培勳停在走廊上東張西望。「茶水間在哪裡?」

  「那間。」

  「謝了。」拐著腿,于培勳逕自走向斜對面的門。

  考慮再三後,羅特覺悟到男人的話還是沒有女人的話那麼有夠力,於是對桑念竹使了一下眼色,桑念竹猶豫了會兒,即尾隨在于培勳後面進入茶水間。

  「勳。」

  「嗯?」

  「你……真的幫得上忙嗎?」雖然她始終想不透于培勳究竟如何能幫得上警察的忙,但祇要他幫得上忙,為什麼不能幫呢?

  于培勳歎了口氣,放下紅茶罐,轉過身來面對桑念竹。「幫是一定能幫得上忙,不然他們為什麼老是纏住我不放?但是妳別忘了,我的腿是怎麼瘸的,我的手又是怎麼斷的,還有我老爸,他臨回台灣前一再交代我,絕不可以再牽扯進這種事裡,否則下次說不定我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聽到最後一句,桑念竹頓時驚懼地瞪圓了眼,「不,我不要你再碰上那種事了,不要!」她恐慌地呢喃著,驟而攔腰環抱住他,在他懷裡拚命搖頭。「不要,我絕對不要你再碰上那種事了!」

  「好好好,祇要我不幫忙,就不會再碰上那種事了。」修長的手輕柔地撫挲在胸前那頭烏柔的秀髮上,于培勳溫言安慰,唇畔不覺逸出得意的笑。

  這只是樁小事,怎麼可能會碰上什麼危險呢?

  可是他也不願意輕易出手幫那傢伙,而唯一能「支使」得了他的只有桑念竹,不過現在桑念竹肯定不會再勉強他了,如此一來,他愛怎麼搞就怎麼搞,所有人都得看他的臉色。

  嘿嘿嘿,他最偉大!

  「好了,別再擔心了,幫我泡茶,嗯?」要絆住桑念竹,最好的方法就是叫她泡紅茶,祇要說一次不好喝,她就有本事泡到你睡著。

  雙臂環胸,于培勳瞥一眼正專心泡茶的桑念竹,再將得意的目光投向羅特。

  來吧!這一招已經化解了,下一招又是什麼?

  羅特懊惱地猛揪頭髮。如果培迪不肯,誰也勉強不了,他又能如何?看這情況祇能靠他自己了!

  「好吧!我自己來,但……」他突然停住,回身把門關上,將那兩個老女人阻隔於外,再繼續說:「起碼你要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真正有問題的人到底是誰?這樣我才知道該從何下手,否則一點線索頭緒都沒有,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庫得就是兇手,也沒有任何幫兇,我想翻案都無從翻起呀!」

  「唔!這個嘛……」于培勳撫著下巴沉吟。「我不認識他們,可是我認為他們應該是他的朋友,如果你有他的朋友的照片,拿來給我看看,我應該認得出來。」

  「咦?他們?」

  「對,有兩個。」

  「好,你等著,我馬上去找找看!」

  五分鐘後,羅特拿來幾張照片。

  「現在只有這些,如果沒有,我再去找。」

  只一眼,于培勳便指住某張團體照中的兩人。「就是他們兩個。」

  羅特怔了怔,如果于培勳沒看錯,羅特的臉上似乎突然多出了幾抹綠色的線條。

  「他們?你確定?」

  「不相信就不要來問我。」

  「不,我的意思是說……呃,你能不能再仔細確認一次?」

  白眼一翻,于培勳把照片搶過來放在眼前瞪了至少一分鐘,再扔回給羅特。

  「好了,我非常仔細的又確認了一次,沒錯,就是他們!」

  「可是……可……可……可……」羅特無法置信地瞪住照片半天。「好吧!我……我知道了。」

  哈哈,這下子可好玩了!

  嗚嗚,他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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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10:36 |只看該作者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是一句至理名言。

  不過這句話的重點是在後面那一句:禍不單行,意思就是說,當倒霉爸爸找上你的時候,後面一定緊跟著深情的倒霉媽媽,還有孝順的倒霉兒子和倒霉女兒,總之,就是會有一大拖拉庫的倒霉一起找上你就對了。

  于培勳這天就有這種感覺。

  一大清早,當他抱著心愛的小竹竹正想溫存一下之際,一聲電話鈴響頓時驚醒他的美夢──倒霉一號找上他了!

  「……被他跑了?為什麼……他比你更快一步?怎麼可能……慢著慢著,麥尼,我想請教你一下,你有沒有每天向羅特報告你的行蹤……有?你確定?從那天開始……喂喂喂!你給我等一下,為什麼是從第二天?我明明告訴你……是是是,你那天打過電話了,但是你那天有沒有向羅特報告你的行蹤?」

  過了一會兒,他面現狐疑之色地拿下話筒來看了一下,再放回耳旁。「哈囉!麥尼,你還在嗎……咦?原來你還在呀!好,那剛剛的問題……喂!你不要又給我睡著了我跟你講,說話呀!你到底有沒有……沒有?!」

  驚人的怒吼立刻把桑念竹從浴室裡嚇得踉踉蹌蹌跌出來。

  「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于培勳擺擺手,繼續對著話筒咆哮。「你是個大笨蛋,麥尼,我明明告訴你從那天開始,那、一、天,懂不懂?從那一天開始要每天向羅特報告你的行蹤,這麼簡單的事你都做不到,現在打電話來給我幹什麼?」

  見桑念竹依然杵在浴室門口不知所措,于培勳連忙對她露出安撫的笑容,再對她比了一下喝茶的手勢,又拍拍自己的肚子,桑念竹立刻穿上衣服下樓泡茶做早餐去了。

  「我才不管……那種事我怎麼可能會知道……」于培勳捏著鼻樑頭。「不知道不知道……你去自『斃』吧你……對,我死也不管……為什麼?因為我還沒活夠,我怕死,OK……你保證?你真的能保證?哈、哈、哈!」

  大笑三聲完畢,鏘的一聲,話筒丟回話機上去了。

  ※   ※   ※

  午前,于培勳計劃帶桑念竹出去用午餐,再到騎士橋去掃光打折的女裝,臨出門前,又來一通臨時插撥的番外篇。

  「小弟啊!你的動作再不快點,你媽媽就快忍不住了。」

  「老媽快忍不住了?關我什麼事,那是老爸你的問題吧?還不快把老媽拖回房裡去替她『止癢』,這樣不就沒事了!」

  「少扯淡!你再不快點,你媽媽就要自己飆到英國去看看未來的媳婦了。」

  「哦,天,千萬不要,她會嚇死小竹的!」

  「……你已經確定了嗎?」

  「嗄?」

  「呃,沒什麼,總之,快點!」

  為什麼他會覺得老爸好像在偷笑?

  ※   ※   ※

  午後四、五點左右,他們拖著大包小包回到家裡,他的衣服起碼佔了三分之一,是桑念竹堅持他一定要買的。

  雖然由始至終于培勳都沒有購買自己的衣物的計劃,但是桑念竹的「堅持」技巧是世上第一高強的,她祇要拿她那雙濕漉漉的瞳眸瞅住他,可憐兮兮地問:「你不喜歡我挑的款式花樣嗎?」

  「喜……喜歡啊!」他可以肯定,祇要他說一句不喜歡,桑念竹必然會立刻化為一攤淚水淹在他腳底下。「可……可是……」

  「那就買囉?」

  「呃……好……好吧!買……買就買……」他知道臨時被抓來客串司機的泰德在旁邊偷笑,但當時他只忙著在心裡敲打計算器,並心痛不已,沒空去踢泰德兩腳。

  真浪費啊!挑這麼多好看不實用的衣服給他幹什麼呢?他又不缺衣服!

  就這樣,每挑兩件她的衣服,她也必定會挑一件她覺得穿在他身上一定很好看的衣服,為了繼續挑她的衣服,他也只好忍痛買下她挑的衣服,所以時間才會超出預計之外,他的腳也因此越來越痛。

  他發誓,等他的腿完全痊癒之後,他再也不帶她去買衣服了,他自己去就好!

  「泰德,你不要急著走,喝完下午茶再回去!」桑念竹回過頭來叫。

  一回到家裡,桑念竹便忙著去準備下午茶,于培勳累得癱在起居室裡一動不能動,泰德繼續來來回回把一盒兩袋三包自他的車上搬進屋裡來。

  「好,謝謝!」泰德也叫回去。

  于培勳沒有反對的力氣,事實上,他的腿痛得快抓狂了,也就是說,他的火藥庫是處於一觸即發的境界。

  「等等,泰德,那些東西待會兒再搬,先幫我拿兩顆止痛藥來!」

  「怎麼,腳痛?」見他拚命按摩自己的大腿,泰德忍不住奚落兩句。「我就說吧!大夫明明囑咐過不能太勉強,從兩點開始,我就一直勸你最好休息一下,可是你偏偏不聽,現在……」

  「沒錯,我現在腳痛得很,痛到隨時都有可能咬你一口!」合著眼,于培勳的聲音異常冷冽。「你準備好要讓我咬了嗎?」

  泰德瑟縮了下。「好好好,我去拿止痛藥,在哪裡?」

  「浴室裡。」于培勳有氣無力地說。「還有,泰德,不要讓小竹知道。」

  一會兒後,有人把止痛藥和一杯水放到他手裡,他迫不及待的把止痛藥丟進嘴裡,喝了兩口水吞下止痛藥,然後把水杯還給……

  「羅特?怎麼是你?」仰望椅旁的羅特,他錯愕地失聲大叫,眼一轉,又見兩個老女人在起居室口驚訝地東張西望──她們沒想到穿著「邋遢」的于培勳竟然住在這種豪宅裡。「她們又是來幹什麼?」

  于培勳意外,桑念竹更吃驚。

  「妳們……妳們怎會來這裡?」端著茶盤,她呆立在她們身後。

  查士敦老夫人立即回收驚訝的表情,再抬高下巴,用兩管鼻孔對準桑念竹。「妳這女人,真是太不知檢點了,就跟妳那不知羞恥的母親一樣,幸好我們沒有收留……呃!」

  身旁的查士敦夫人驀然用胳臂肘頂了她一下,前方的羅特投注過來的眼神除了警告還是警告,而她們打算求助的對象則以手支住下頷,揶揄的笑容中隱藏著令人心驚的陰鷙。

  「不,我的意思是說,呃……」因為尷尬,更因為必須強迫自己低頭並說出口是心非的話,查士敦老夫人的五官顯得有點扭曲,臉孔也脹紅了。「我是說沒想到……呃,沒想到妳也住在這兒。」

  老實說,她們並不瞭解眼前那位東方年輕人的身份,前一刻見他風度翩翩的在宴會中受到眾人的阿諛奉承,下一刻又見他穿著邋邋遢遢的像個低下階層的平凡人,到處去探聽也探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羅特卻說他是唯一可以幫得上庫得的人,所以她們別無選擇,只好委屈自己放下身段來對她們最為輕視的有色種族低頭。

  「他車禍受傷,我來這兒照顧他。」桑念竹依然不解她們為何會來到這兒,不過……「呃,如果……呃,兩位有空的話,不妨留在這兒用下午茶。」無論如何,她們是她的親人。

  查士敦老夫人的臉色更紅了,不自在的紅。「當……當然。」被輕蔑的人招待喝下午茶,這真是最教人羞恥的待遇。

  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令人厭惡的老女人大剌剌地自行坐下,于培勳再瞟一眼羅特,突然揚聲大喊,「泰德,麻煩你轉告總經理,至少在三年之內,我絕不會踏進分公司裡半步!」

  起居室外驀然傳來一聲悲慘的呻吟,剛放下茶盤的桑念竹奇怪地看過去一眼。

  「泰德怎麼了?」

  「別管他,多弄一點三明治,我快餓死了!」桑念竹一離開起居室,于培勳立刻凶狠地瞪住羅特。「你到底想幹嘛?」

  「那兩個人……」羅特苦笑著在一旁的腳墩上坐下,把聲音壓低到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程度。「一個是杭斯坦子爵的兒子,另一個是下議院院長的次子,你說我惹得起他們嗎?雖然我想盡辦法要去調查他們,但是……」他搖頭苦歎。

  「他們很狡猾,馬上就察覺到我們的意圖,隔天,下議院院長就開始向警司施壓,要我們盡快結案,別再節外生枝了。」

  「那關我什麼事?」

  「如果要抓他們的把柄,勢必要速戰速決,一舉攻破他們的核心直搗黃龍,否則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

  更使力按摩自己的大腿,「那關我什麼事?」于培勳不耐煩地又問了一次。

  「只有你能做到那種事。」

  「該死,泰德,再……」于培勳又扯高嗓門大吼,想叫泰德多拿兩顆止痛劑來,卻見桑念竹端著點心盤子進來,只好把話硬吞回去。

  然而桑念竹已經注意到他蒼白的臉色和吃藥的水杯,放下點心盤後,即對查士敦夫人客氣的詢問,「可以麻煩夫人為大家服務嗎?」待得到查士敦夫人的首肯之後,馬上拖了另一條矮墩到于培勳身邊為他按摩。

  為大家倒茶是女主人的職責,于培勳很不高興桑念竹把這項榮譽讓給查士敦夫人,卻又暗自竊喜桑念竹能毫不避嫌的為他按摩,這表示在她的心目中,他的身體狀況比浮面的禮節重要多了。

  也許是止痛藥開始發揮功用,也或許是桑念竹的按摩比他自己按摩更有效,總之,當人手都一杯茶之後,于培勳也覺得他的腿似乎不那麼痛了。

  「羅特,她們不清楚,但你應該比誰都明白我為什麼不想幫你們的忙,」他輕柔地撫摸著桑念竹的秀髮,語氣顯得相當冷靜。「我老爸回台灣之前也一再囑咐我,不要再牽扯進這種危險的事件當中,他說他不希望那是最後一次和我說話,這你應該懂吧?」

  羅特沉默著,好半天後,他才為難地瞟向那兩個臉泛焦急之色的老女人。

  「那庫得怎麼辦?」

  于培勳事不關己地聳聳肩。「不怎麼辦,反正大英帝國又沒有死刑,乖乖在監獄裡修心養性對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明明是無辜的!」

  「如果我為了幫他又出什麼事,我不是更無辜?」于培勳反問。「何況我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幫他,我又不吃英國的公家飯。」

  「他是艾麗斯的哥哥呀!」查士敦夫人脫口道。

  「是嗎?」于培勳倏地滲出一聲冷笑。「她姓桑,又不姓查士敦。」

  「這……」查士敦夫人窒住了,不由自主的朝身邊的人拋去一眼埋怨的憤恨。

  「妳這樣看我幹什麼?想把一切都推到我頭上來嗎?」查士敦老夫人自衛般地反擊。「別忘了當初是妳不斷向我抱怨她會分去庫得的財產,所以我才堅持不讓她進查士敦家門的呀!」

  查士敦夫人再次窒住了,「我……我……」無措之餘,怨懟的目光驀而對準桑念竹。「艾麗斯,難道妳就這麼冷酷無情嗎?他是妳哥哥呀!」

  按摩的手停頓了兩秒又繼續,「查士敦夫人,不管妳們對我是什麼看法,無論妳們如何唾棄我,我仍然把妳們當成我的親人,對我而言,妳們是很重要的。可是……」低垂的螓首幽幽呢喃。

  「培迪對我更重要,曾經一度我差點失去他,我不想再經歷那種痛苦了,所以……」桑念竹徐徐抬起無奈的嬌靨。「很抱歉,妳罵我自私也好,說我冷酷也行,但我確實無能為力,真的很抱歉!」說罷,她又垂下螓首專心按摩了。

  深情的目光深深凝住她,于培勳心中酸楚,是感動,也是心疼。

  「小竹,我想吃剛剛買回來的肉派,妳去切幾塊過來好嗎?」

  待桑念竹離去後,于培勳立刻沉下臉,開始下逐客令。

  「好了,妳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可以走了,這是我的家,而我實在不歡迎妳們!」

  「但……」

  「泰德!」于培勳又大吼。「如果你不在半分鐘之內讓他們統統消失,我會立刻向總公司辭職,順便告訴他們罪魁禍首就是你!」

  用不著半分鐘,十秒鐘後,她們全被泰德趕鴨子似的趕走了。

  「好了,終於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真正的下午茶了!」

  于培勳滿意地端起茶杯愜意地啜飲,全然不知真正令人心懼的事件尚未降臨,而那才是真正在探索他的耐心和勇氣極限的考驗。

  ※   ※   ※

  夜半時分,令人臉酣耳熱的嬌吟與喘息終於到了尾聲,也幸好已經到了尾聲,否則……

  「他媽的混蛋!」于培勳一抓起話筒便吼。「如果你早十秒鐘打來,我立刻過去殺了你……」他喘息著從桑念竹身上翻下來,再將桑念竹摟進懷裡。「不管你是誰!」

  桑念竹埋在他胸前失笑。

  「原來是你,你該死的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于培勳忿忿地問,手掌無意識地在桑念竹柔細的玉臂上來回撫挲。「究竟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讓你非得現在打來騷擾我不可?」

  話筒對方傳來幾句模糊的話語,摩挲的手驟然僵住,桑念竹可以感覺到于培勳的軀體因那幾句話而猝然緊繃。

  「你說什麼請再說一次……對不起,請再說一次……你該死的竟敢跟我說這種話……混蛋,你……」于培勳的視線驀而往下對上桑念竹不安的眼神,聲音立刻壓低並放鬆,僵硬的五官也及時勾出一抹「沒什麼事」的微笑。

  「好吧!我知道了,你通知他們了嗎……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好,我明白了,那就這樣……」

  他一收線,桑念竹立刻問上來了。

  「是誰?什麼事?」

  「麥尼,他說他又追丟了約瑟巴,嘖嘖,虧我幫了他那麼多次,真是令人火大!」摟住她的手臂緊了緊。「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睡吧!」

  十分鐘後,桑念竹平穩的呼吸聲細細地傳入于培勳耳內,他才允許自己開始心慌意亂,膽戰心驚,雞飛狗跳。

  約瑟巴又潛回英格蘭來了!

  該死的麥尼竟然讓約瑟巴又潛回英格蘭來了!

  他回來幹什麼?是在不熟悉的愛爾蘭被追的兵荒馬亂,無處可躲,只好又逃回來了?還是……

  專程回來找他?

  真該死,老爸明明警告過他,說絕對不可以再插手約瑟巴的案子,但為了讓桑念竹見庫得一面,他不得已和羅特交換條件,於是又小小插了一手,難道就因為這樣,約瑟巴才會又跑回來?

  這下子可真的熱鬧了,他可以想見當老爸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將會如何奚落嘲笑他。

  「我早就警告過你了,你這是活該,自找的!」

  是是是,他是活該。他是自找的,可是……

  低眸睇住桑念竹酣睡的嬌顏,清麗的臉容微微泛著幸福的笑靨,于培勳心中一陣緊縮。

  他絕不能再讓她受到他的牽連而陷於危險之中了,所以……

  有什麼辦法可以百分之百保證她的安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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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3:11: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倫敦的夏天最多的就是音樂會、藝術節、街頭派對和嘉年華慶典,而且有許多都是源自於古老傳統,非常有特色。

  記得前一年的夏天,當桑念竹尚未與于培勳認識之前,李亞梅便拖著桑念竹到處玩到快瘋掉。但今年,她有于培勳,李亞梅有威廉,兩人難得碰頭,但她們都沒有忘記,前一年相約今年要一起到索斯伯理大平原看巨石群。

  「小念念!」

  「亞梅!」

  維多利亞長途巴士站前,兩個至少有半個月沒見面的女孩子一見面就相擁互親臉頰,高興得不得了。

  「咦?威廉呢?」

  「他有工作,大廚師呢?」

  「他的腳不方便。」

  「太好了,那就我們兩個囉!」

  因為車程將近三個小時,所以兩人一上車便拿出飲料和零食,準備來個長程閒聊。

  「哎呀!糟糕,我忘了帶相機,妳帶了嗎?」

  「有,勳買給我的。」桑念竹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口袋大小的相機。「他說這個是最新型的,還可以攝影、錄音、錄像和放音樂,不過我不會用。哦!還有一個隨身碟。」

  「哇,好炫,我看看!」李亞梅一邊檢視一邊讚歎。「大廚師對妳真好啊!」

  桑念竹綻出甜蜜蜜的笑容。「嗯!他很寵我。」

  「所以妳才這樣心甘情願地和他同居在一起,也沒想到要問問他究竟要不要跟妳結婚?」李亞梅漫不經心似的問。

  「我說過我不在意那些,如果他想和我結婚,他自然會提起,如果他不想和我結婚,我也不想逼他。」

  「妳是笨蛋!」

  「我很幸福。」

  李亞梅抬眸瞄了她一下,「妳是笨蛋,但也是個很幸運的笨蛋!」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研究那台機器和說明書。「聽說妳去看過妳哥哥,還有妳祖母她們也去找過妳?」

  「對啊!」桑念竹皺皺鼻子。「而且勳對她們好凶喔!」

  李亞梅又瞟她一眼。「妳不是說大廚師從來不生氣的嗎?」

  「才怪!」桑念竹低低嘟囔。「住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他好會生氣喔!動不動就發飆,一飆起來就很恐怖,老是吼得每個人都怕他,他的溫和外表根本是騙人的!」

  「是喔!可是妳不是很怕人家對妳生氣嗎?那妳不就很怕他囉?」

  「不,我不怕他,」桑念竹搖頭否認。「他只會對別人生氣,從來不對我發火……呃,是有一次啦!但那次他也是為了我的安全才會那樣生氣,後來就不曾有過了,甚至連大聲說話都沒有,總是輕聲細語的,他對我真的好好喔!」

  「是啊!要找一個像他那樣疼愛妳的男人還真不容易。」李亞梅別有所指地喃喃道。「呃,我說小念念,過兩天妳能不能陪我回新加坡一趟?」

  桑念竹愣了愣。「為什麼?」

  「我老爸六十大壽,我不能不回去,可是我一回去恐怕就回不來了,因為我老爸打算趁這次我回去的時候逼我結婚,再硬把我留在家裡。但如果有妳跟我一起去的話,我老爸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他一定會不好意思在妳面前硬來的。」

  這段話說得實在是前後不對詞,矛盾得很,但桑念竹仍不疑有他,因為她很相信李亞梅。

  「好,不過勳那邊可能不太好說,能不能給我兩天去說服他?」

  不必說服了,保證一提就OK!

  「那沒問題,祇要妳肯跟我一起走就行了。」

  很抱歉,小念念,這是她頭一回對她說謊,但這是不得已的,為了小念念的安全,她不得不撒這種善意的謊言,只希望將來小念念知道實情之後,千萬不要責怪她呀!

  ※   ※   ※

  「你不是說他是無辜的嗎?」

  「查士敦夫人,請搞清楚,我從來沒有說過他是無辜的,我只說他是被人陷害的。」

  「既然他是被人陷害的,那你就應該放了他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

  「為什麼?」羅特啼笑皆非地重複,頭痛地直揉太陽穴。「首先,他雖然是被人陷害,但人是他殺的,這點可沒有冤枉他;第二,他雖然是被人陷害的,但沒有證據;還有,他雖然是被人陷害的,但我們尚未找出陷害他的人。歸納以上三點雖然和但是,所以我們不能放了他,懂了嗎?」

  「那你就去找出證據,找出陷害他的人呀!」

  「妳說得倒容易,連庫得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哪有辦法說揪出人來就揪出人來!」

  「你不是警察嗎?」

  「警察不是萬能運動員!」羅特幾乎快按捺不住脾氣,壓抑不下怒吼的衝動了。

  數天以來,查士敦老夫人天天上他這兒吼,彷彿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天知道他唯一的錯就是在打電話通知麥尼的時候,竟然沒有避開這兩個不可理喻的老女人,因而導致今天這種慘況。

  「好,那告訴我們嫌疑犯是誰,我們幫你!」查士敦老夫人傲慢地挺直背脊。

  現在這種狀況好像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

  「很抱歉,我們不能告訴妳。」

  「為什麼?」

  「因為我們沒有證據。」

  「所以說我們要幫你……」

  「請問夫人惹得起下議院院長嗎?」羅特衝口而出。

  查士敦老夫人頓時抽了口氣,倒退半步。「下議院院長?跟……跟他有關?」

  「我不知道,但是……」羅特有點後悔剛剛的衝動。「當我們開始進行調查的時候,下議院院長就開始向警司施壓了。」

  查士敦老夫人沉默了,但是不過一會兒後,她便不顧一切地甩了甩頭,說:「好,那我直接去問他,不管他是在幫誰的忙,我也不允許他拿無辜的庫得當犧牲品!」

  哦,天哪,讓他死了吧!

  羅特連忙擋在門前不讓她們出辦公室。「妳們瘋了嗎?妳們真的以為他會承認在幫誰的忙嗎?他唯一會承認的是他在幫安畢大法官的忙,因為大法官的女兒被殺害,所以他很同情大法官,決定要讓大法官盡早見到兇手繩之於法,如此而已!」

  「那我就追問到他承認為止!」查士敦老夫人撒潑似的大叫。「庫得是查士敦家『唯一』的後代,我不能讓他就這樣沒了!」

  這個老女人不是白癡就是真的瘋了!

  「好吧,那妳就去問吧!」羅特厭煩地讓開了。「但我要事先警告妳,妳這一問,我敢保證庫得絕對沒有平反的機會了,他得一輩子蹲在牢裡蹲到死為止,妳自己看著辦吧!」

  這樣一說,查士敦老夫人反倒退縮了。「那……那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老實說,」羅特咧出苦笑。「我也不知道,除非培迪肯幫忙,否則……」

  說到這兒,他突然噤聲,彷彿在傾聽什麼似的腦袋偏向一邊,查士敦婆媳倆不由自主也跟著側耳傾聽,於是,一陣單調的木杖觸地聲越來越清晰地傳過來,間中夾雜著一雙男女的說話聲。

  「不會吧?」羅特又驚喜又期待地猛然拉開辦公室門探頭出去。「培迪!」

  「我不是你老婆,不必叫得那麼親熱!」

  「哈哈,你……呃?艾麗斯沒有來?」

  「她和朋友到索斯伯理大平原去玩兩天。」

  「那你是……」

  「我不想看到她難過。」于培勳簡單的解釋,與阿曼達一起進辦公室裡來,一瞥見查士敦婆媳倆,先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再說:「不過我有條件。」

  羅特下意識先瞄了一下查士敦婆媳倆。「什麼條件?」

  不懷好意地望定查士敦婆媳倆,于培勳唇畔撩起一抹冷笑。

  「很簡單,祇要……」

  ※   ※   ※

  對一個重視情人勝於一切的男人來講,未婚妻居然和自己的好友上床,他會如何?

  這就是下議院院長次子普紐威之所以決定要陷害庫得的原因,他捨不得責怪未婚妻,所以把一切的過錯都歸咎在庫得身上,而最好的懲罰方式就是讓玩弄女人於手掌心的庫得嘗嘗因女人而受罪的滋味。

  對一個重視面子勝於一切的男人來講,好友居然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他這輩子最丟臉的事以供眾人取笑,他會如何?

  這就是杭斯坦子爵的見子克利夫之所以決定要陷害庫得的原因,庫得使他整整有一年時間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他就要庫得一輩子見不得人。



  至於那兩個被殺的女人,算她們倒霉,誰叫她們正好在那時候和庫得交往,他也曾好意暗示她們和他分手,但她們非但不聽,更恥笑他是在嫉妒庫得的女人緣,恥笑他說會嫉妒的男人真難看!

  哼,那種女人死了活該!

  總之,這一切他們整整計劃了半年,情況也都按照預定中順利的進行,他們相信絕對不會有人起疑,更別說會懷疑到他們身上。

  他們深信如此。

  可是為什麼警方會開始調查他們呢?是哪裡出錯了嗎?

  不過沒關係,憑他們的身份,絕對沒有人敢動他們,除非有真憑實據,但警方絕對找不到的!

  他們深信如此。

  ※   ※   ※

  「祇要我們一開始暗中調查他們,或者要請他們來協助調查,下議院院長就向警方施壓,所以我們很難進行任何調查。」羅特說。

  于培勳聳聳肩,拿起電話筒。

  「哈囉,上議院院長辦公室嗎……呃,不,我沒有預約,不過麻煩你轉告他,我是培迪.于,我相信他一定會接我的電話……好,我等,謝謝……」

  察覺查士敦婆媳倆驚異的表情,于培勳驀而咧出一朵頑皮的笑容。

  「啊!你好,好久不見了……嗯,好啊!我也好久沒有和先生你聊聊了,什麼時候你說個時間,我一定過去……哦,老實說,我是想找你幫個忙……」

  片刻後,于培勳放下電話。

  「好了,可以請他們來協助調查了!」

  ※   ※   ※

  其實要讓普紐威和克利夫招供並不難,因為他們雖然聰明,也在實習律師階段得知不少犯罪手段和技巧,但他們畢竟不是善於犯罪的人。

  要讓他們招供最困難的部分是:這件事只有于培勳辦得到。

  偵訊室裡,普紐威極力按捺住不安的思緒,努力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冷靜,然而當門打開時,他還是嚇了一大跳,隨後即看見「請」他來的那位督察,還有一位拄著枴杖的東方年輕人,帶著溫和的笑,一拐一拐的走進來。

  然後,就如同過去所曾見過的情況,那位「請」他來的羅特督察開始詢問他,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套他的口供,不過他祇要一概否認就行了,這點並不難。

  令他坐立難安的反倒是那位溫和的東方年輕人,在羅特盤問他的時候,溫和的年輕人始終拄著枴杖在他身後走來走去,彷彿一隻蓄勢待發的叢林野狼在身後覷機攻擊似的。

  最後,普紐威注意到羅特若有似無地對他身後的年輕人搖搖頭,接著,一隻手搭上他的肩,他聽到年輕人說話,非常溫和的聲音,不含半點威脅性,但是……

  「其實克利夫早就招供了,現在我們只是想給你一個機會自首,這樣罪刑可以減輕一點,你應該知道。」

  「不可能!」普紐威脫口道,旋即又急忙添上補充說明,「我是說,我們沒有什麼好招認的。」

  年輕人微微笑。「你不相信,對吧?這也沒關係,反正有克利夫的供詞就足夠了,雖然他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來,但我們也只需要一個罪魁禍首,這樣我們就交代得過去了。」

  普紐威似乎想說什麼,又強行忍住。

  年輕人笑得更深了。「譬如,他說當你們在滾木俱樂部第一次談到這件事時,是你提議這麼做的……」

  普紐威輕輕抽了口氣。

  「……一個為了心愛的女人,一個為了虛偽的面子,最後兩人一致同意要好好教訓一下庫得……」

  普紐威咬緊牙根。

  「……哦,對了,他還說當你們在他家書房裡開始計劃這件事時,他曾經勸你不要犧牲任何人命,但你堅決一定要用最極端的手段……」

  普紐威張口,又闔上,兩隻手緊握。

  「……雖然你也曾猶豫過,但後來庫得又繼續和你的未婚妻睡覺……」

  普紐威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不過你們這樣也拖累了為你們做迷幻藥的朋友,你知道,那種在血液中完全檢驗不出來的迷幻藥,也就是那種迷幻藥使得庫得以為他殺的是怪物,而事實上,他亂砍亂殺的卻是那兩個女人……」

  普紐威臉色蒼白,額上汗如雨下。

  「……嘖嘖,虧你們還敢在旁邊看,特別是你,居然哈哈大笑……」

  「不!我沒有笑!」普紐威猝然失聲大吼,「笑的是克利夫,我沒有笑,我沒有!」他崩潰似的抱頭又哭又喊。「提議的人明明是他,也是他堅決要用那種手段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於是,悄悄地,年輕人在他身後朝羅特比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一拐一拐的出去了。而門外,道南正等待著他,他一出來,道南便跟著他一起走入另一間偵訊室裡……

  兩個鐘頭後,于培勳一拐一拐的準備回家睡覺,羅特、道南和阿曼達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後面你一言我一語。

  「從開始到他們招供為止,總共花了……」

  「不到十五分鐘。」

  「培迪,你有沒有考慮過加入蘇格蘭警場?」

  「你去作夢吧!」

  「我想也是。不過,培迪……」

  「嗯?」

  「偶爾打工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對啊,對啊,打工也沒關係,哦,對了,我們的福利很好喔!就算你是打工,我們也可以算你是正式員工,如何?」

  「最重要的是,看牙醫免費喔!」

  「……」

  ※   ※   ※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于培勳最不想見到的人,那人非麥尼莫屬。

  所以他開門一看清楚門外的人,馬上又砰一聲關上門,恍若未聞門外的大吼大叫,逕自回書房裡去設計他的程序。

  不久,電話鈴響。

  「培迪,別這樣……」

  話筒一拿起來,對方就忙著說話,就怕他又立刻掛斷電話。

  「那你要我怎樣?說我很高興見到你嗎?」于培勳冷冷地反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回來就表示約瑟巴也回到倫敦來了,對吧?」

  「……培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

  「鬼扯,我不想聽你的最好的辦法,你只是想陷害我,因為你不想讓我和小竹在一起,對不對?你嫉妒我,因為她更聽我的話,對吧?對吧?」

  「培迪……」麥尼哭笑不得。「這跟艾麗斯沒關係呀!現在是約瑟巴回來了,最大的可能是……」

  「他認為他已經沒有活路了,所以決定拉我這個使他陷入絕境的『罪魁禍首』作墊背。」

  「……培迪,至少替艾麗斯著想一下,她……」

  「她在新加坡。」

  「呃?那……開學後她總要回來吧?」

  于培勳沉默了,這就是他為什麼沒有立刻掛斷電話的原因,祇要桑念竹人在新加坡,她就是安全的,可是她早晚要回來,到時候呢?

  「你又要拿我作餌嗎?」就算是,他也認了。

  「不,太危險了,你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會另外安排一個替身代替你作餌。」

  「這沒問題,可是……」麥尼還算有良心。「要快一點,一個月之內一定要搞定他!」

  「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一定!」

  「是是是,一定。那麼,培迪……」

  「幹嘛?」

  「可以讓我進去了吧?站在你家門口跟你打電話很奇怪耶!」

  ※   ※   ※

  約瑟巴之所以能夠一再逃脫麥尼的追緝,一來是因為他很瞭解麥尼的行事習慣,二來是他精於易容,瘦削斯文的他也很容易裝扮成任何一種人,包括女人,再加上變聲器,他就是十足的女人了。

  回來倫敦並不是他原先預計的,就如同他沒有料想到自己會匆匆忙忙的逃離倫敦,逃離英格蘭。

  但有一天他醒來,突然覺得很厭倦這種逃亡的日子,決定要盡快結束它。不過在結束之前,他必須找個人陪葬,否則他死也不甘心。

  而最佳陪葬人選,自然是那個「迫害」他,逼得他不得不亡命天涯的人。

  所以他已經在培迪的豪宅外面守候整整兩天了,他看見麥尼來找培迪,不久培迪即背著旅行袋匆匆離去,然後麥尼帶著一個身材五官與培迪極為相似的人住進豪宅裡。

  約瑟巴不禁笑了,陰森森的白牙閃爍著殘酷的光芒。他們以為設下這種幼稚的陷阱就可以抓到他了嗎?

  好吧!他就好好陪他們玩玩,讓他們知道誰才是最厲害的人!

  其實他早就可以下手了,但他沒有,因為他不想太快結束這最後一場遊戲,他打算好好玩玩培迪。

  培迪可以「看見」,那又如何?他照樣可以把培迪當老鼠一樣玩得吱吱叫!

  他才是最厲害的人!

  不讓他進重罪組是重罪組的損失,但麥尼他們卻一致認定他祇能留在鑒識組,糟蹋了他的才能。

  為什麼?

  只因為他在第一次的行動中尿濕了褲子?

  如果有一支衝鋒鎗在你腳前掃下一排子彈,誰不會尿濕褲子?憑什麼這樣就認定他無法擔負重罪組的職務?

  因為他們看不起他!

  是的,他們看不起他,就如同他父親、繼母、繼兄、繼弟,甚至他母親,還有那個女人,他們全都看不起他!

  他母親是第一個看不起他的人,所以他第一個殺了她,這樣他就再也不會自她眼中看見藐視的目光,自她嘴裡聽見輕蔑的奚落;然後是他父親、繼母、繼兄、繼弟,他們都看不起他,所以他全都殺了他們!

  至於那個女人,他最恨她!

  他一直最相信她,相信到他把殺了全家人的秘密都告訴了她,而她竟然說他有病,甚至要報警抓他!

  她也一樣該死!

  然後,他決定該是讓所有人知道他有多麼厲害的時候到了,無論他犯下多麼嚴重的案子,也沒有人能抓得到。

  因為他是最厲害的!

  但那只東方豬卻差點揪出了他,一隻豬竟然可以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不,沒有人可以將他逼迫到這種地步,沒有人,不管誰有什麼異能,他才是最厲害的!

  現在,他就要來證明這一點了……

  ※   ※   ※

  當于培勳出現在麥尼的辦公室門口時,麥尼差點沒嚇死。

  「培迪,你怎麼可以……」

  怒吼一半,一張紙條彷彿秋日枯葉般飄呀飄的飄到了麥尼的辦公桌上,麥尼等人垂眼一瞧,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類似野獸窒息的聲音。

  「他……他居然知道你在那兒!」

  于培勳眉端一揚。「你這麼說……是出了什麼事?」

  麥尼四人相覷一眼,彼此眼中都在傳達給對方相同的涵義:不應該讓他知道,但他一定會知道!

  見狀,于培勳走前一步。「需要我自己知道嗎?」

  「不用了,還是由我來告訴你吧!」麥尼苦笑。「那個作你替身的警探,他被殺死了,還有埋伏的人,除了阿曼達,十四個人全都死光了,而且他還留下了這個……」

  是另一張紙條。

  我會向你們證明,沒有讓我進入重罪組是你們的損失!

  「好極了,他越來越瘋狂了,」于培勳喃喃道,「我想他是打算好好玩玩我們,以便『證明』他的厲害,所以才沒有殺阿曼達,因為她是『見證人』,而我呢……」他勾起一抹自我解嘲的笑。「是籠子裡的老鼠!」

  說著,他碰了一下麥尼,「嗯!至少目前還不會有事。」然後自行坐下。「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

  「在你出現之前,我們正在研討。」

  「還研討?等你們研討完畢,說不定我早就嗝屁了!」

  四人又相互對視片刻。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最乾脆,最簡潔,最直接,也最不會連累其它人……」

  「別說,讓我猜!」于培勳輪流看過去那四張同樣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臉,覺得有點好笑。「由你們四個來保護我?」

  麥尼頷首。「當然,我們可以派更多的人來保護你,但既然他是要證明給我們看,那就讓我們四個來直接面對他吧!」

  于培勳沉默半晌。

  「自我發生車禍之後,截至目前為止,他殺了多少人?」

  「這個……沒算過,很重要嗎?」

  于培勳兩眼一翻。「廢話,不重要的話我問你幹嘛?口水多嗎?」

  聞言,麥尼立刻開始翻閱數據來計算,一會兒後──

  「四十五個人。」

  「嗯!人數差不多了。」于培勳喃喃自語道。「好,就照你們說的,咱們好好準備一下,跟他來一場對決吧!」

  不過,還差兩個人,是他們四個之中哪兩個會死嗎?

  不是麥尼,不是阿曼達,不是道南,那是……

  于培勳突然握住羅特的手臂,數秒後又放下。

  也不是羅特。

  奇怪,那是誰呢?

  ※   ※   ※

  麥尼四人進駐于培勳家裡已經四天了。

  在這四天裡,除了巡視屋宅四周之外,五人寸步不出大門一步,吃食用品一概由泰德負責送來。于培勳並不擔心泰德的安全,因為泰德還有幾十年好活,討厭的是他得日夜和麥尼相對,這才是最令人噁心的事。

  「喂!你們想,會不會因為我們守護的無懈可擊,他在不耐煩之下……」

  「先不耐煩的是你!」于培勳冷冷地吐槽過去。

  阿曼達失笑。「我想道南的意思是說,他會不會去找別人出氣?」

  「不會。」

  「你怎麼知道?」

  于培勳不語,繼續打他的計算機,阿曼達想追問,麥尼忙使過去一眼,阿曼達聳聳肩,把問題收回去了。

  麥尼這才坐到于培勳身邊,問:「有什麼事是我們最好知道的嗎?」

  「也沒什麼,只不過約瑟巴會再殺兩個人,至於是誰我就不知道了。」停下敲鍵盤的手,于培勳轉過頭來再補充。「不過沒有你們四個的份。」

  「那是誰?」麥尼脫口問。

  「我說了不知道不是嗎?」于培勳不耐煩地說,同時看了一下手錶,再轉向阿曼達。「喂!阿曼達,下午茶時間到了!」

  「咦?輪到我了嗎?」

  「就是妳!」

  「好嘛!」阿曼達不情不願的離開書房。

  「羅特呢?」

  「他在巡視屋外四周。」

  「哦!」歎著氣,于培勳緩緩起身走向窗邊。「現在才知道,原來整天被關在屋裡可真不好受啊!」

  麥尼尾隨在他身後。「祇要抓到約瑟巴就沒事了。」

  兩手插在褲袋裡,于培勳雙眼視若無睹地望著窗外。

  「什麼都好,祇要在小竹回來之前解決一切就行了。」

  「你……」麥尼深深注視他。「很愛她?」

  于培勳又歎氣。「愛死了!」

  「那什麼時候要和她結婚?」

  于培勳雙眼一瞇。「你才是那個應該要趕緊結婚的人吧?」祇要麥尼趕緊把貝絲娶回家,就不可能會和他「結婚」了吧?

  滿臉大紅鬍子的麥尼兩頰微微紅了一下,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都十幾年過去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對吧?」

  「你不在意,可是你女兒可在意得很喲!」

  「你怎麼知……啊……是嗎?」麥尼雙眉一蹙,沉思起來了。

  「總之,你最好先……咦?」

  于培勳驀然噤聲,繼而雙目一凝,專注於大門前人行道上的三個女人,一個駝背的老女人,還有兩個年輕女人,而那兩個年輕女人看上去實在眼熟得很……

  不會吧?!

  就在這當兒,那兩個年輕女人突然側過身來指向後方,狀似在為那個駝背老女人指點方向,恰恰好讓于培勳看清楚那兩個女人的長相,還有原先被她們擋住的老女人的模樣。

  桑念竹和李亞梅,還有……

  綠眼珠!

  「小竹,離開那個女人……」驚駭的眼瞪住那個老女人臉上的詭笑,于培勳對著窗外扯心裂肺的嘶聲厲吼。「快點離開那個女人啊!」

  不,不要是她們,千萬不要是她們兩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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