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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晴] [公主的新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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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新衣

作者:艾晴
本來嘛!聯考落榜就已經夠慘了,
游妤辰偷開著小「march」飆向陽明山頂,
豈料竟……撞死人了!
哇,只見「女屍」面無血色,似乎已經斷氣,
這……這該怎麼辦才好呢?她嚇得四肢冰冷……
卻見卜雨正氣定神閒地拍了拍女屍的臉頰。
「什麼?充氣娃娃」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男人,下巴差點沒脫臼。搞什麼嘛!
一個大男人三更半夜「拎」了一個色情充氣娃娃在閒晃……
沒想到歪打正著!充氣娃娃竟成為
「公主的新衣」的最佳代言人。
而游妤也因此展開了一段「羅馬假期」式的奇妙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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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2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午夜奇遇


  「完了,碰上了,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聖母瑪麗亞、耶穌基督……」她把所認識的神明,全都呼叫一遍,她開始後悔上次母親帶她去求考運時,所說那些可能觸犯到神明不敬的話。

  「揮手,趕緊向他揮手!」卜雨正抓起「貝蒂」,三個「人」一起大幅度搖動,希望引起別人注意。

  游妤辰果真注意到了。「那個女孩怎麼臉色這麼白,而且動作僵硬,我就知道闖禍了。」方向盤快要不聽話了,母親滔滔厲語逼真在前。「怎麼辦?怎麼辦!」

  這是個酷熱得叫人窒息的午後,尤其對游妤辰而言。

  都已經「逃」出家兩個小時了,母親的聲音還猶在耳際——

  「看看你哥哥、姊姊,哪一個像你,叫你唸書要你命似的,真懷疑你會是我同一個肚子生出來的……」為了逃避母親的精神轟炸,只好離開那個冷氣很強,卻渾身燥熱的家。

  唉,誰叫自己那麼不爭氣,哥哥、姊姊不但是國立大學畢業的,還都喝了洋墨水,偏偏游妤辰連大學的邊都沒摸著。

  「魷魚!魷魚!」身後一陣急喘的男生喚著她。

  路旁賣西瓜的小販倏地停止叫賣聲,咧著嘴對她笑,游妤辰更肯定自己不喜歡這個張牙舞爪的名字。

  原本詩情畫意的名字,偏要姓游,更有那些無聊份子,幫她取個八爪魚的綽號,害她永不得翻身,難怪榜單上找不到「游妤辰」三個字,也不曉得媽媽怎麼取的,考不上大學她也有分。取不成「綠萍」、「紫菱」,隨便取個「紅蕃」、「青菜」也比「魷魚」強過一百倍。

  游妤辰想藉著「推卸責任」,減輕自己的壓力。

  「魷魚!魷魚!累死我了,你幹嘛走那麼快嘛?」她加速腳步充耳不聞,不用說一定是易日偉那只跟屁蟲。

  「因為我有八隻腳呀!」

  游妤辰驀然回首拋下這句話後,繼續自顧自的向前走。

  易日偉亦步亦趨地跟著,比影子還黏人。

  「別這樣嘛,沒考上大學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你又不用當兵,可以重考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回真把她惹毛了。

  「你住嘴!」

  游妤辰終於停下腳步,正眼跟他說話了,然而每一個字都比太陽光還燙人。「

  你少在這邊說風涼話了,T大有什麼了不起,你母親到我家炫耀也就罷了,你還要這樣緊迫盯人,煩死了!」

  「你誤會了,我是想來安慰你的,沒有其他意思。」

  易日偉急得汗珠從小平頭上一顆一顆冒出來。

  「你離我遠一點就算幫大忙了,請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她瀟灑地甩動長髮,不願再讓易日偉的光芒,折損她的自尊。雖然絕大部分是她自己鑽牛角尖似的作繭自縛。

  易日偉眼睜睜地看著她跳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喂,停車,停車……」

  才上車不到十分鐘的游妤辰,失聲叫了起來,計程車司機連忙緊急煞車,游妤辰丟給他一百元。「不用找了!」

  司機不置可否地收下錢,看了一眼車上的計費表,還沒跳呢!要是每個客人都是這一型的,那也不壞。

  若是司機先生知道游妤辰下車的原因,大概會跌倒吧!

  因為她看見一家風格雅致的店面,招牌上「莎賓娜」三個字似乎在呼喚她。

  她像是電影裡發現「秘密花園」的小女孩,充滿驚奇地推開了鏤花鐵門,地中海氣息迎面而來:白牆拱門、中庭天光、幾個喃喃私語的客人,像是維多利亞女王時代,悠閒喝下午茶的名媛淑女。

  游妤辰心情飄浮起來,如果此時有小叮噹的時空轉換器,能讓她瞬間敞臥地中海畔,她就不用面對大學聯考後的尷尬期。

  「給我一壺玫瑰花茶。」

  穿著白襯衫、黑背心的「帥哥弟弟」,優雅地收回她手中的MENU,給了她一個迷人的笑容。「好的,請稍候!」

  在這個連服務生都「賞心悅目」的好地方,游妤辰不由得溫柔起來。

  不一會兒,花茶送上來了,再生玻璃內幾朵瑪格麗特仰頭向她微笑,水壺裡的玫瑰花苞在茶湯中舒展著甜香。涼風一頁頁地翻動當期的女性雜誌,游妤辰愛極了這個適宜情緒漫步的空間。

  忽然,雜誌的廣告頁上的幾個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尋找公主的新衣」

  也許是某種直覺,她相信這段廣告訊息或許將改變她一生……她瞪大眼睛,停止了攪拌茶湯的動作,像個忘了戴老花眼鏡的老人,幾乎要把整本雜誌給吞進去。

  「八月二十號前把『公主的新衣』送至『雲想衣』,即可獲得地中海之旅。」

  游妤辰根本沒想清楚自己具不具備「獲獎資格」,便一廂情願地相信這是老天爺垂憐她,賞她的「名落孫山獎」。

  但「公主的新衣」到底是什麼玩意?游妤辰先看結果、再考慮過程的三級跳邏輯又犯了,偏偏求學過程沒法三級跳,要不然她早考上大學了。

  「總要有個材料、顏色、款式之類的訊息,不然豈不是大海撈針?」她咕噥咕噥地念著。「公主的新衣?是要縫製給地中海某位島嶼的公主穿的,還是某位公主訪台時掉了一件珍愛的新衣呢?」

  她一個字一個字反反覆覆搜尋可能的線索,可是她幾乎把整本雜誌都翻爛了,卻只得到這樣的訊息——

  雲想衣服裝公司,新創知名品牌——「月兒」,並舉辦一系列的SP(促銷)活動裡,有一項是赴意大利拍懾服裝寫真集,其中有兩個免費隨行的名額,是要送給找到「公主的新衣」的主人。

  公關稿的結尾還加上「公主的新衣,可能就在你身邊」的字句。游妤辰頗洩氣,有講跟沒講一樣嘛,下一句更絕了——「公主的新衣,可能是有形的,也可能是無形喲,八月二十日前把你自認最富創意的謎底呈現給『雲想衣』,地中海陽光等著親吻你。」

  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公主的新衣」,完全沒有進入「莎賓娜」之前毛躁頹喪的心情……

  雖然還不知道「公主的新衣」到底是啥米碗糕,不過她突然感激起易日偉來,要不是為了躲他,也不會瞥見這個可以暫時揮去心中陰霾的小店,尤其是意外的發現「公主的新衣」這個SP活動。

  「莎賓娜」像極了某位富豪的後花園,這個對台北人而言稍嫌奢侈的歐式小花園,攫住了游妤辰想逃的心。可是,今天都已經八月十八日了,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時,她要是再繼續坐在這個虛擬的空間裡,怎麼可能找到「公主的新衣」?

  找不到「公主的新衣」,去地中海的美夢不就破滅了?

  「不行!」

  她端起杯子大口啜盡玫瑰花茶,截然不同於先前幻想自己是皇室成員般的端莊淑雅,從皮包裡拿出眼鏡盒,戴起墨鏡,豎起高領,一副大偵探出馬的姿態,付了錢,走出「莎賓娜」。

  她來到四處都是專櫃服飾店、百貨公司林立的街道。

  「小姐,一件三百九十元便宜賣啦!」

  騎樓下的小販朝她嘶喊著。

  不可能在這裡,如果一件三百九十元也算公主的新衣,那滿街都是公主了。

  「好啦,小姐喜歡就算你更便宜一點……」

  顯然議價空間沒有挽留游妤辰離去的腳步。

  「這是百貨公司專櫃的,你看看這質料……」小販仍沒放棄。

  百貨公司專櫃,沒錯,到百貨公司「雲想衣」專櫃找準沒錯。這可難不倒她,以前下課後到百貨公司閒逛,可是她的休閒重點之一。

  她來到一家標榜專為女人開的百貨公司。才一會兒的工夫,就找到了「雲想衣」專櫃。

  擺在透明椅窗內,曼妙的模特兒以今夏最流行的剪裁,蠱惑那些名牌皮包內的金卡。

  她小心翼翼地將標價牌塞回銀灰色印度絲無袖上衣的領口,原來專櫃小姐對她不予理會是有道理的。

  「沒搞錯吧!」五位數字買一件縐巴巴的上衣,又不是頭殼壞掉。

  游妤辰低頭瞄了一眼沾了「莎賓娜」泥土的球鞋,吐吐舌尖連退三步。

  「喔!原來如此,太過分了!」

  她若有所悟地挺起脊柱,鼓著腮幫子,正氣凜然地朝櫃台走去。

  「有什麼問題嗎?」

  專櫃小姐沒好氣的問,完全沒有意識到游妤辰「路見不平、怒顏相向」的招牌作風。

  「我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你們!」她兩手插在腰際。

  由於音量過大,不但專櫃小姐從皮椅上彈跳起來,幾個客人,包含在更衣室換衣服的有錢太太,皆從布幔裡探出頭來,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你們是『雲想衣』專櫃沒錯吧?」她的正義感唆使她絕不退縮。

  「沒錯,如果有服務不周的地方,請包涵。」

  小姐嘴裡雖然這麼說,可是從睥睨的眼神,可以想見這句職業化的台詞,是所有員工訓練的誡條之一。

  游妤辰最無法忍受這種「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的傢伙。

  她從帆布袋裡,掏出一張雪銅印刷的紙,重重地朝櫃台小姐前面一拍。

  「看到沒,你們想騙人上門買衣服,也不要用這種卑劣的行為呀!」

  莫名其妙被訓了一頓的小姐,撫著胸口,凝視那張「像是……不,簡直就是」從雜誌上撕下來、參差不齊的圖文。

  游妤辰見到情勢可為,繼續乘勝追擊。

  「什麼叫做尋找『公主的新衣』免費贈送地中海十日陽光游,我雖然不懂市場行銷這種大學問,但是你們也不比我高明,還不是抬高衣服售價,叫那些有錢太太買一堆衣服後,再送兩張機票。其實,中間不知削了多少!小心我到公平交易委員會告你們!」

  游妤辰只要想到母親極有可能是那群「受害者」之一,用白花花的鈔票,買這些名貴的衣服,就更加憤慨。

  專櫃小姐不疾不徐地取出一疊剪報,一張張地攤在她面前,顯然這是一系列的廣告,游妤辰手裡的是最後一則。

  「看懂了嗎?」

  專櫃小姐的手指放在一排小字上,她的臉逐漸佈滿紅暈,微血管的血流迅速,使她覺得燠熱難當。

  那排只有八級左右的字,此刻看來簡直像八十級一樣虎視眈眈。

  「本活動非購物集點活動,沒有標準答案,如果你自認有創意,你可能就是贏家。」

  「喔!嗯!好吧,好吧,事情搞清楚就好了。」

  她明知理虧,卻拉不下臉,說話的聲音像蚊子似的嗡嗡叫著。

  在她離去之前,眼角餘光瞥見了幾個女人訕訕的表情,她下意識地抓起墨鏡,遮住大半臉蛋,俯首而去。

  如果給老媽知道她又出來行俠仗義,不氣死她才怪。

  「你不要面子也就罷了,你爸爸生意作那麼大,萬一報紙上登出遊大海的女兒大鬧百貨公司,看你爸爸還要不要做人……」

  光想像母親喋喋不休的河東獅吼,就足以讓她疲憊得想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本來她已經轉身要走了,但游妤辰一腳才碰到手扶梯,卻又急速的抽離,她想起剛才眼中閃過的影像,「公主的新衣」這回絕對錯不了。

  她以跑百米的速度,踅返「雲想衣」時,有著一對「狗眼」的店員和幾個尚未離去的客人已經花容失色了,論氣質、論長相,還有那一身穿著再適合不過了,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這位試衣的小姐。「公主,請跟我走吧!」

  當她挽著那位穿著膚色低胸露背晚禮服女客的手臂,並迸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時,所有的人都像殭屍般的佇在原點。

  「你認錯人了啦,」那位被妤辰喚作「公主」的小姐尷尬地說。

  嬌滴滴的「公主」身上噴的香水沒有八兩也有半斤吧?游妤辰捏住了過敏的鼻子說:「你一定是『公主』。」憑以前住老家的經驗,她斬釘截鐵地說。

  上高中之前,游妤辰住長春路、林森北路口,過往的鶯鶯燕燕特別多,那些「公主」她可見多了!

  「走吧,求求你,這樣穿真的很好看,反正天也快黑了,上班也方便,再不走,地中海機票就飛啦!」她又「拖」住人家,死纏爛打。

  「公主」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拉扯之間細肩帶滑下了肩頭,一秒鐘的沉默後,響起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公主」雙手在胸前交叉,可是顧得上半身,卻得犧牲下半身。在春光蕩漾的數分鐘內,馬上聚集了好幾圈的觀眾,瞬時搶了花車特賣的人潮。

  好不容易「公主」遁入更衣間,眼睛吃冰淇淋的男男女女意猶未盡地頻頻回首,期待「續集」。

  游妤辰還搞不清楚狀況,隔著布幔叫嚷——

  「沒關係,他們都走了,你順便把衣服換上,我等你喔。」

  游妤辰喜孜孜地轉,不料「公主」卻在裡頭嚶嚶啜泣。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更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丟死人了!」

  「很抱歉,讓你春光外洩。」

  她口裡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可不這麼想。

  那種身材有何稀奇,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還故作矜持。要不是看在機票的分上,才懶得理她呢!「既然『雲想衣』安排你在這裡,一定付了你酬勞,不過,我願意將機票分出一張給你,夠意思吧,我……」

  一旁的專櫃小姐在混亂中終於理出頭緒。「你別來攪局好不好,人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公主』。」她感到小手臂有五道彈指神功嵌入的疼痛。「縫腥把她拖出門外,小聲卻牙癢癢地說:「人家是剛出道的小明星,明天要出席一項晚宴,眼看我就要進帳了,卻殺出你這個程咬金。」

  游妤辰毫不閃躲地接收她的白眼。

  原來不是故意安排的,誰叫她穿得那樣「不尋常」,電視上的尋寶遊戲,不是老是叫人要從不尋常的人身上下手嗎?難得舉一反三,卻一敗塗地。

  「原來是小明星,難怪一點印象也沒有。」

  游妤辰嘟嘟嚷嚷地念著,臉上還掛著一絲落寞的表情。

  「什麼?」

  「沒有,沒有!」

  她聳聳肩傻笑,三步並兩步,掉頭離去。

  星期天下午五點。

  卜雨正送走了畫室最後一位學生,雙手抱起了展示台上的維納斯,讓她立於阿波羅和宙斯之間,整間畫室頓時又剩下他一個人及滿架子西洋神話裡的石膏像。

  卜雨正走進屋頂鏤空的浴室,傍晚的霞光正溫柔地照在他身上。擠出瓷瓶裡的沐浴乳搓洗五指間的炭粉。

  據說藝術家都有雙修長的手,不知是否屬實,但卜雨正的手確實有男人少有的優美。

  為了專心創作,他辭去了學校的教職,過著這種半與世隔絕的生活型態,使他幾乎不修邊幅。

  他抓起久未使用的電動刮鬍刀,不消三分鐘,鏡面上那位深山裡的隱者,一變成了溫文的書生。

  「鈴!鈴!」

  驀地,電話響起,他料到是對方擔心他爽約,又打電話來催促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到的,你大老遠從美國回來,我會放你鴿子不成?」

  卜雨正扶一扶鼻樑上的無框眼鏡。未開燈的室內,他的輪廓宛若一尊石膏像的剪影,稜角分明。

  「一言為定,七點在翠屋。」

  他將復古話筒嵌回牆面。

  卜雨正是個完美的「矛盾組合體」,他不多話,可是在群體裡,那股與眾不同的魅力,卻讓人不得不將眼光在他身上停格。如同他的畫風,有意想不到的熱情。

  他換上天然質料的亞麻休閒衫,看來更符閤家居男人的自然隨性。

  才步出大樓,管理員便說:「卜先生,要出去啊,見女朋友?」

  大廈管理員見他難得如此光鮮出門,便曖昧地胡亂瞎猜。

  卜雨正笑而不答,逕自步出大廈攔計程車。

  台北的夜,何時變得如此繽紛,甚至令人心慌意亂,他驚覺自己跟這個城市的疏離。

  「司機先生,我想應該從這條巷子進去。」

  計程車在敦化南路的巷弄裡迂迂迴迴繞了好幾圈,其實他早料想到了會有這情況,只是碰巧車子進廠維修,否則他寧可自己從容地找。

  卜雨正在這宛如迷宮的台北夜間,焦慮得分辨不出東南西北,就像他此時赴約的心情,凌亂而矛盾。他的思緒卻在車陣裡,飄回到多年前。

  若非畢業前發生那件事,他和向風也不至於因尷尬而疏於聯絡。

  向風和卜雨正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前者鋒芒畢露,後者內斂沉穩。大學四年他們卻成為最佳拍檔,一個是社團活動的發言人,另一個則是沉默的總策劃。完全推翻物以類聚的千古定律。

  是白月兒的出現,讓他們彼此不再坦然……

  才女白月兒,不僅是S大的稀有美女,若說追求她的男人「遍」全台,一點也不誇張。「全國大專青年才藝競賽」、「大學辯論賽」……每回南征北討載譽歸來,總能擄獲不少追求者的愛慕之情。因她而起的「南北戰爭」不知暗中較勁多少回。向風也是眾多競爭者之一,而卜雨正一貫的沉默,使得眾人並沒有把他列入名單之內。

  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最後還是由S大獲勝。然而白月兒的選擇卻讓許多人跌破眼鏡,卜雨正以黑馬姿態意外雀屏中選。

  兩人正式交往後,閃耀的白月兒使他們一舉一動都像展示櫥窗般地一覽無遺。

  「皎潔的月光,天生是被欣賞,而不適合放在口袋暗藏的。」卜雨正在之後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但好友和女友到底始於何時,他一直被蒙在鼓裡,直至畢業前夕,白月兒和不用當兵的向風雙雙赴美,他才嘗了一記當頭棒。

  向風在電話裡提及要給他意外的驚喜還要讓他見一個人,該不會她也一道回來了吧?

  「先生,應該是前面這家吧!」繞過百轉千回的羊腸小巷,功力高強的計程車司機不知何時已將他送抵翠屋。

  他付了車錢,一步下車,多禮的日本店家,就向他畢恭畢敬地彎下九十度腰桿,這可是光速生活裡的大感動呀!

  「找人嗎?」著白圍裙的侍者和氣地問。

  「是,沒關係,你忙,我自己找。」卜雨正是個不麻煩的好客人。

  「雨正,在這兒!」向風朝著在各包廂探頭探腦的他招手。

  「好久不見。」眼角的餘光瞥見旁邊的女孩,清純的高中生模樣,當然不會是月兒!

  「三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向風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

  「你看起來不錯嘛,這回要在台灣待多久?」他把眼光移轉至女孩身上,這回把她看仔細了,論年紀,應該比月兒小幾歲,臉上少了月兒慣有的自信光環,初生的青春痘在年輕的額上,展露活力。

  向風攬著女孩的肩說:「這是奉妍,我的女朋友,我們準備長期待在台灣。」

  女孩點頭微笑。「奉妍,我跟你提過的好朋友——雨正。」

  女朋友?那月兒呢?向風總是求新求變,但以他對向風的瞭解,應該不至於如此用情不專,何況天上摘「月」一直是他熱切想擁有的。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誰生日呀?卜雨正一臉狐疑,果然是「畫室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朋友當假的嗎?今天正是你的二十六大壽,你忘了,我可沒忘喔!」

  「是呀,向風還從美國特地幫你挑了件神秘禮物呢!」奉研甜甜的笑裡,有促狹的味道。

  「何必麻煩呢?我已經不過生日很久了,你也知道這些年我一直是個單身漢,跟我最親密的是那些畫具,最常見的人除了學生之外,就是表情千篇一律的石膏像了。」他攤開雙手自我解嘲。

  這時,呼叫機聲響起,只見奉妍滿臉歉意。「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我要趕回店裡幫忙。」奉妍關掉腰際間的BBcall,離去前向風還親暱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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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31: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意外之旅


  妤辰拉開了一半門扉,杵在門口。「爸,我知道您要說什麼,媽都不知道念了幾百回了,我已經可以倒背如流。我會去補習班,至於考不考得上大學,我也沒把握。」她的直言不諱,常惹得江露藍怪自己肚皮不爭氣,或是懷疑自己當年在醫院抱錯女嬰。

  「人家是慶賀金榜題名,才有得玩,你可得爭氣,別……」

  她第一次覺得母親的話很像一首歌,即使她根本就沒仔細聽她絮叨些什麼。

  卜雨正方要開口問奉妍的種種,話還在喉結處,向風已經開口——

  「在美國認識的。」

  「她也在美國唸書?」

  「不,去年暑假她到美國玩,我是嚮導。」

  「那……」

  「我和月兒到美國不久就分手了。」向風似乎看穿他的心事,淡淡地說。

  「為什麼?」卜雨正五指扣住瓷杯,濃眉微攏,十分不解地等待答案。

  向風緩緩捻起菸,朝空中吹了幾圈白霧。「你和月兒早就有問題了,對吧?」

  向風出其不意地反問他,而後又不等答案,自顧自的繼續說:「她不可能屬於任何人的,我也沒法拴住她。」

  卜雨正輕吁了口氣。「沒想到我們都不能供給她不斷發光發熱的材料。」

  向風拍拍卜雨正的肩。「我們哥兒倆敗在同一個女人手裡,真是白月兒的感情罹難者呀!」兩人相視而笑。

  「她還在美國嗎?」

  「她比我先回台灣,奉妍目前在她的服裝公司打工。」

  卜雨正差點被剛送入唇際的清茶給燙著。這是怎麼回事?現任女友和舊任女友就算不在同一屋簷下,也未免太「一山二虎」了吧!「你說什麼?沒搞錯吧?」

  「我們是理性分手的,從情人變成朋友。沒想到吧!因為奉妍今年大學聯考成績不理想,想重考,可是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賺學費,剛好月兒的服裝公司近日缺人手,她便過去幫忙,如此而已。」

  「真有你的。」卜雨正不得不佩服向風的既往不咎。「她好嗎?」

  「在美國沒有掌聲的日子,讓她消沉了好一段時間,現在,幕後老闆很欣賞她,準備以她的名字推出新品牌的時裝。看樣子,她意氣風發的時機快到了。」向風夾了一塊生魚片往嘴裡送。

  「想不想看她?」他問。

  「沒有必要,知道她近況不錯就好了。」

  「你還在乎她嗎?」

  「怎麼會呢?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嗎?他也不確定,但是聽到白月兒三個字,心底仍會莫名的悸動。

  「反正,以後你可以常常在報上看到她的動態。」

  「生日快樂!」向風遞給他一隻打著大蝴蝶結的禮物。

  「謝謝,裡頭是什麼?」他想起奉妍臨走時的曖昧不明,不敢輕舉妄動。

  「包準適合你這個單身好男人的好東西。」他賊賊地笑。

  「嘿,別故弄玄虛好不好?」裡頭分明有詐。

  「放心,不會是炸彈。是實用的、漂亮的、予取予求的好東西。」他越說越撲朔迷離。

  卜雨正把那包面積大而重量輕的禮物,攤放在桌上。「你幫我拆吧!」

  「沒有這種道理,壽星就該自己拆禮物。」他很堅持。

  卜雨正無奈地動手拆禮物。「好吧,真是交友不慎。」

  經過層層撥解後,一具壓扁的充氣玩具像鹹菜乾似的,五官還扭曲地壓在箱底。卜雨正皺起了眉頭,搞什麼嘛,我都已經多大歲數了,還送我這小孩的玩意。還什麼實用、漂亮、予取予求。

  「啊!」送甜點來的女侍,看到桌上的神秘禮物,失聲驚叫,紅臉低頭迅速離開包廂。

  卜雨正這才意會過來,當他驚覺這是一具一絲不掛的充氣娃娃時,連忙收起來說:「怎麼開這種玩笑?」卜雨正那張隨時看起來都像剛從三溫暖的蒸氣室出來的臉孔,脹得滿臉通紅。

  「咦?你幾時變這麼保守啦,上女性裸體寫實畫時,你的分數一直是最高的,怎會被一隻假娃娃唬得一愣一愣的,哈哈哈!」他笑得更狂縱了。

  「向風,那是兩碼事,你看剛剛那個女服務生嚇得花容失色,多令人尷尬!」

  「生活就是要有點情趣,才有意思啊!」

  「真是服了你。」他轉頭看看門外是否有動靜。「待會兒老闆擔心我們破壞他店裡的清譽,一定會對我們詳加盤查,我看我們還是快走吧!」

  「OK!你順道載我一程吧!」

  「我車進廠了,我是搭計程車來的。」他原想順道搭便車的,這下失算了。

  「咿,我們好好利用『貝蒂』,保證讓你的生日充滿驚奇,終身難忘。」向風瞧了一眼洩了氣的充氣娃娃,臨機一動又想出了餿主意。

  卜雨正卻毫不猶豫地揮揮手,表明恕難奉陪。「你自己玩吧,這驚險刺激的遊戲,你一向最在行。」

  「你聽我說,我們讓貝蒂幫忙攔車……」他追著已經拿起帳單往櫃台走的卜雨正。

  「到時候整個東區的人都會把我們當精神病患看,明天社會版保證會有涉嫌妨礙風化的新聞,和我們的照片。」

  「這樣好了,我們不要在鬧區攔車,到郊區去。」顯然他並沒有打消念頭。

  「向風,求求你別鬧了!」他逕自走到櫃台結帳,侍者以奇異的眼神看他們。

  「嗯,好吧,既然你那麼不夠意思,那我就自己玩了,我剛回台灣,這兩年台北改變那麼多,認識的路沒剩幾條,如果不小心搭上角頭老大的車,又被載到人口販子那兒,注射毒品,然後被控制行動,只好犧牲色相當牛郎了,明天中午如果我沒跟你聯絡,要記得報警。」向風知道卜雨正一向有心軟的毛病,於是改變策略,故意這麼說。

  果然,卜雨正投降了。

  「好吧,不過我先聲明,我只站在你旁邊,其他搖旗吶喊的工夫,我可幫不上。」

  向風追求刺激的個性一樣沒改,而他自己明知精得跟猴子一樣的向風根本在胡扯,還是得秤不離砣地幫他。橫刀奪愛的事件,似乎已經煙消雲散了。

  「Yahoo。!雨正萬歲!」

  卜雨正搖搖頭。向風簡直跟孩子沒什麼兩樣,也許正因為向風有著他從未有的灑脫,所以溫文的卜雨正會跟野性的向風結為莫逆吧!

  這個晚上,游大海在外頭忙著新公司的開幕事宜,游家又僅剩游妤辰和江露藍母女在家,游妤辰為避免自己觸發母親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偷偷開了母親的March上陽明山看夜景,至於後果,再說吧!

  渾圓的小車在陽明山上繞了許久,游妤辰經驗裡觀賞夜景的「好望角」,竟都擠滿了成雙成對談心的情侶們。

  「往馬槽看看。」游妤辰決心封給自己「膽大包天」獎。

  團團的霧氣伴隨越來越濃的硫磺味撲鼻而來,彷彿到了人煙罕至的深山絕境,「鬼話連篇」的恐怖故事,全都一幕幕歷歷浮現,握著方向盤的手顫抖著。

  人煙愈來愈稀少,她這才驚覺到可能迷路的危機,偶爾身旁的車輛呼嘯而過,好幾次她都有股衝動,搖下車窗問路,但……不行,萬一碰上壞人,憑她一介女子,豈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嗎?她心裡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游妤辰眼角不時掃瞄後視鏡,瞄看是否後面有跟隨可疑車輛,或是坐了不該有的「東西」。

  「前面來了一輛車,換你去攔。」向風累了一個晚上,蹲坐在草叢旁,有氣無力地派卜雨正下海。

  真是自討苦吃,偏偏就有兩個傻蛋坐計程車上來喂蚊子。

  「看吧,現在真的要下山也不容易了,說不定我們要在路邊喂野狗了。」卜雨正訕訕地說。

  向風突然看見不遠處駛近的車燈,一時精神大振。

  「快!快去攔啦,好不容易有車過來,待會兒不知還要等多少小時。」

  游妤辰才一定神,卻發現道路的前方正佇立一個「人」……

  「完了,碰上了,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聖母瑪麗亞、耶穌基督……」她把所有認識的神明,全都呼叫一遍,她開始後悔上次母親帶她去求考運時,所說那些可能觸犯神明不敬的話。

  那個一動不動擋在路中間、眼神渙散的「人」,一定是要找替死鬼的。管他的,就算他會穿牆術,也得賭一賭了。

  她猛踩油門,閉緊雙眼,不顧一切「衝啊」!

  他剛走到路中央,就連同「貝蒂」一起跌入草叢,害得向風連栽好幾個觔斗。

  「喂,你不會這時候對『貝蒂』產生性趣吧?拜託,先回家再說吧!」

  「你在鬼扯什麼,你沒看見那輛車像自殺特攻隊的,如果不是我閃得快,早成肉醬了。」

  月光下的卜雨正跟「貝蒂」,臉色都慘白兮兮,可是「貝蒂」是塑膠假人,蒼白是她的原色,而卜雨正這回是真的嚇破膽了。

  向風抓狂似的,起身追著幾乎只剩下小白點的車破口大罵。「回來,好膽賣走。不願載就算了,幹嘛要置人於死地呀!」

  山谷的「天然揚聲器」迴盪著他的怒氣。

  「……會動也,還有腳會跑,應該不是鬼。」游妤辰自後視鏡裡查看不明物體的「行蹤」。

  「不對呀,如果是人,怎會在這呢?」事有蹊蹺。「該不會車子拋錨,或是被搶劫了吧……糟糕,我剛剛開那麼快,會不會撞到人?不知傷到哪兒?」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肅然起敬」。

  「萬一死了呢?」那她就得去坐牢……雖然大學聯考不用考了,對她是好事一件,但她鐵定被母親宰了。

  「反正沒人看到,逃走吧!」不行,她生平最恨這種沒有道義的事,於是咬緊下唇,倒車,準備接受事實。

  「雨正,那輛車倒回來了。」向風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揮手,趕緊向他揮手!」卜雨正抓起「貝蒂」,三個「人」一起「搖手」。

  游妤辰果真注意到了。「那個女孩怎麼臉色那麼白,而且動作僵硬,我就知道闖禍了。」方向盤快要不聽話了,她已經可以想像母親的滔滔厲語。「怎麼辦?怎麼辦?」

  「小姐,謝謝你肯停車,我們想搭你的便車下山可以嗎?」向風探進搖開的車窗問。

  但車內的女孩卻以「超低溫」的口氣問道:「她死了嗎?」表情簡直跟「貝蒂」一模一樣。

  他們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色。「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她……是……是是……鬼!好不容易說完,游妤辰趴在方向盤上失控的大哭。

  什麼?

  「鬼!」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然後笑岔了氣。

  游妤辰吸吸鼻子,一時還止不住淚水,張著那雙迷NB427的雙眼,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卜雨正將「貝蒂」抱入車廂內。「沒錯,她不是人,但也不是鬼。」

  「對,她叫「貝蒂」,是他的洋娃娃。」向風又恢復調侃的本性。

  「喔,是嗎?」游妤辰破涕為笑。

  「對呀,他就是要下山幫她買新衣服的。」向風越說越誇張。

  「新衣服?」大男生喜歡洋娃娃,已經夠變態了,還要給她買新衣服,他們會是同性戀嗎?但,她突然靈光一閃……

  「啊,新衣服!」游妤辰合起纖纖雙手,欣喜若狂的嚷著。「公主的新衣!」

  「公主的新衣?」卜雨正看著向風,滿臉疑惑。

  「公主的新衣?」向風看著卜雨正,再看著癡癡傻笑的游妤辰。

  小March塞進兩個身材魁梧的大男生,顯得笨重遲鈍。活像一隻敬神的豬公,在陽明山坡道上蹭蹭獨行,然而游妤辰的心情卻雀躍得快要飛起來。

  「太棒了,如果我得到機票,我可以捐出一張給你們喔!」

  卜雨正坐在前座,「忍受」這女孩的喋喋不休。

  從一上車開始,這女孩就叨叨絮絮地念著「公主的新衣」、「地中海陽光」之類的話,簡直語無倫次,他懷疑他們遇上了精神病患。

  卜雨正瞥了一眼在後座呼呼大睡的向風,他頓時覺得懷中的「貝蒂」娃娃成了唯一的依靠,他緊緊圈住「貝蒂」,對身旁這位來路不明的女子,懷著戒心。

  快到山下了,他開口——

  「小姐,你只要把我們載下山,我們自己會招計程車。」

  但游妤辰說:「放心,我不會棄你們於不顧的,不過得請你們跟我走一趟『雲想衣』,再送你們回家。」

  這簡直就是變相綁架嘛!卜雨正確定他誤上了賊車。

  「你剛說什麼?」坐在後座的向風,不知何時已醒過來,且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從座位縫隙間擠出腦袋瓜子。

  「我說我得先走一趟『雲想衣』,拿到機票後再送你們回家。」游妤辰喜形於色,興奮的情緒一直維持高峰狀態。「不過,我得先聲明票只有兩張,我只能送出一張,你們得自行決定誰要棄權。」

  「你剛說『雲想衣』?」顯然向風關心的不是機票。

  「是呀,我只要在八月二十號之前,把公主的新衣送到雲想衣,就有機會獲得地中海旅程。太棒了,聯考再見、媽媽再見、台北再見……」

  看對方仍一臉迷惑的表情,游妤辰便把來龍去脈詳加描述,這期間令兩個男人大冒冷汗,自然不是因為游妤辰的描述內容,而是圓圓的車身,正像個醉漢蛇行遊走,他們真希望這話題早點結束。

  「雲想衣……沒錯,最近是有個SP案子,不過……」向風話還沒完,游妤辰便大叫。「你怎麼知道雲想衣?」游妤辰這下更百分之百肯定,「貝蒂」娃娃就是謎底。「哈,你們一定是雲想衣的工作人員,對嗎?不然,誰會在荒郊野外抱著塑膠娃娃攔車。」

  「雲想衣,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向風怎麼感興趣呢?」卜雨正望著向風積極的表情。「對了,是白月兒的公司。」他終於想通了。

  「現在是八月二十號,晚上十點二十五分,人家早打烊了,小姐,我看你已經喪失得獎的資格了。」卜雨正只想結束這荒唐的一天,希望她趕緊打消念頭。

  沒想到話才說完,卻完全造成「反效果」,游妤辰突然加速,口裡唸唸有詞:「糟糕,那我得趕緊下山,抓緊了喔!」在十二點之前,都算有效期限,她絕不錯過任何機會。

  游妤辰加足馬力,簡直就是把March當成賽車開。把兩個大男人弄得前俯後仰的。

  約莫二十分鐘後,車子已安然抵達中山北路。

  「左轉有條巷子,走那邊比較快。」向風簡直比計程車司機還厲害,說他不熟悉台北是天大的笑話。卜雨正不得不以敬佩的眼光看著向風。

  「小姐,你這不是救護車,請你遵守交通規則,行嗎?」當游妤辰連闖了第三個紅燈,卜雨正忍不住犯了教師的職業病,開始說教。

  游妤辰緊閉雙唇、直視前方、不發一語,箍著方向盤的手臂,白皙而修長。

  「到了!」突如其來的緊急煞車,使得卜雨正整個頭往玻璃衝去,幸好他早有預警地綁了安全帶。

  「十一點零五分了,快下車。」游妤辰迅速掃了一眼腕表,幾乎是用趕的將他們趕出車門。「『貝蒂……還有貝蒂』,一起把它帶下車。」卜雨正只好鑽入車窗,回頭拎起貝蒂。

  如同預料的,位於巷弄內的雲想衣總公司早已過了營業時間,鐵門深鎖,游妤辰像鬥敗的小母雞,頓時失去了原有的生氣。

  「你們不是雲想衣的人嗎?求求你們幫幫忙,打個電話給你們的主辦人,請他看看我真的把公主的新衣找到了。」游妤辰不願放棄。

  「我們不是雲想衣的人,你搞錯了。」向風粉碎了她的最後希望。

  「但不要氣餒,你的想法很有創意,我真的認為『貝蒂』是『公主的新衣』最佳代言人。」

  卜雨正摸摸她的頭,像是安慰受挫的學生。

  然而,游妤辰顯然絕望透了。「夢想消失了,一切都沒了!」終究是要在這個夏天,受盡聯考制度的煎熬,在補習班度過了。

  游妤辰癱坐在騎樓上,似乎世界頓時變成灰色的。

  卜雨正看著這個稚嫩中帶點倔強的女孩,那兩潭棕色的湖水,泛起陣陣波紋,他的心竟有莫名的擰痛。

  「你也別難過了,這些抽獎的把戲,只是騙騙你們這些無知的小女孩,其實就算有機票,也早就內定了。」向風坐在旁邊安慰他。

  絕望中她注意到不遠的紅磚道旁停了一部BMW850,這車型本來就少,加上鐵灰色的車身,跟游大海的車好像。「爸爸不是到桃園開會嗎?車子怎會停在這兒呢?」游妤辰暗揣著,正要起身查看車牌號碼,但卜雨正的話讓她轉移注意力。

  「屋內還有燈光,不妨試試看。」

  他們兩人都攔不住她,游好辰已經走過去。

  她用食指撐起小鐵片,骨碌的大眼睛向內瞧。「有人在裡頭嗎?」

  「誰?」暈黃的小燈映出一男一女的身影,婀娜的女人應聲,走到門前。

  「開開門好嗎?我找到公主的新衣了!」

  「很抱歉,這個活動已經截止了。」女人語調冷淡,並不打算開門。

  「不不不,現在還不到十二點,怎麼會截止呢!你們不能這樣違反公交法,我要向消基會檢舉。」游妤辰把她有限的基本常識全用上了。

  屋內的男人向女子招招手,示意她過去,見那男子在她耳邊嘰咕嘰咕的不知講什麼,男人的五官完全看不清楚,但有種熟悉的感覺。

  不一會兒,女子手握遙控器,鐵門嘎嘎地往上捲起。「門開了,喂,你們快來。」游妤辰轉過頭來喚著身後的兩個男人。這回她彷彿如獲新生,雀躍不已。

  屋內的女人,大波浪髻發齊耳,銅色圓耳環在耳際蕩啊蕩的,V型領口,將她優美的頸線顯露無遺,A字裙擺,高高地叉向勻稱的大腿……這會是爸爸常說的女人味嗎?

  「月兒!」卜雨正和向風分秒不差地喊著那女子,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不難猜出這是場期待外的相遇。

  那個叫月兒的女人,對於這個場景,有些不知所措。顯然這兩個男人是不速之客」。「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我們是陪她來的。」向風說。

  白月兒看了一眼游妤辰。「這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今天晚上……」卜雨正正打算細說從頭。

  游妤辰眼看著八月二十號只剩五分鐘,沒時間讓他們敘舊了,只好硬生生地從中截斷。「這是我找到的公主的新衣。」她把卜雨正推向前。

  白月兒這才注意到,卜雨正的懷裡抓著四肢僵硬的充氣娃娃。起先她目瞪口呆地睜著杏眼,繼之雙手環扣柳腰,噗哧而笑。

  「雨正,我真的……真的看不出來你會如此……飢不擇食。」因過度亢奮,使她很吃力地講完這句話。

  卜雨正羞赧地解釋。「這……這不是我的,是向風……哎呀,這是我的……」愈是想解釋愈是一團糟。

  游妤辰更急了。「你們不要漠視我的問題好不好?」她轉頭向卜雨正求救。「你不是說我的想法很有創意嗎?快跟你的朋友解釋呀!」

  這倒是轉移注意力的好機會,卜雨正逮住機會順水推舟。「對,國王的新衣是看不見的,同理可證,公主的新衣也是透明的,這是很棒的聯想,所以,充氣娃娃是月兒服飾的最佳代言人!」

  「對對對,這具沒穿衣服的充氣娃娃,就像是沒穿衣服的公主,需要白月兒來包裝,才會相得益彰。」向風也在一旁鼓動。

  「話是沒錯,可是如果我的品牌跟色情搭上,會影響我走高訴求的客戶層。」

  白月兒不甚同意。

  「為什麼是色情呢,難道脫光衣服就是色情嗎?你洗澡時,也穿著衣服嗎?別用有色的眼光看『貝蒂』,看看自己吧!」游妤辰義正詞嚴地為自己強辯。奇怪的是,白月兒竟從她的話裡找到靈感。

  「『別用有色的眼光看『貝蒂』,看看自己吧!這是很有利的反訴求。」白月兒嘴角漾起柔美的線條。

  「你把資料留下來,如果入選了,我好通知你。」

  游妤辰寫下了地址電話,意興闌珊地說:「那『貝蒂』也要留下來嗎?」

  「『貝蒂』可以留下來嗎?」白月兒語帶曖昧地問卜雨正。

  「當然,送給你了,我不需要。」卜雨正雙頰又染起紅彩。

  「怎麼可以呢,我才送給你沒幾小時,一轉眼你就棄之如敝屐,太不夠意思了吧!這可是你的生日禮物耶!」向風故意調侃。

  「今天是你的生日?」白月兒憶及學生時代共度生日的美好歲月,不免悵然。「生日快樂。」

  「謝謝!」他吶吶地說。

  空氣凝結了些許的尷尬。

  向風打破了僵局。「不請我們進去坐嗎?」

  「不好意思,裡頭還有客人,不方便。下次開同學會,我們再好好聊聊。」

  白月兒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書讀不好也就罷了,還要偷偷摸摸不學好,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不回家,還無照駕駛,分明是要氣死我。」

  江露藍在難得一家三口共進晚餐的餐桌上喋喋不休,游好辰早已練就充耳不聞的工夫,三兩口扒完飯就逕自回房看這個夏天最後的一本小說,因為去不成地中海之旅,接下來的命運就得面臨蹲重考監的悲劇。

  「你也說說你女兒好不好,不要只顧賺錢,將來她變壞了,就來不及了。」

  游大海無動於衷的本事也不賴,自顧自的吃飯,江露藍倏地丟下碗筷,起身對著游大海吼叫。「你們父女倆都一個樣,我天天在家當老媽子是為了誰?沒有人把我當一回事。」

  又來了,游大海只覺腦子裡頭有台破舊的抽油煙機,不斷轟轟隆隆的響,這是這個家令他退避三舍的最大因素。

  游大海無奈地吁了口氣。「我待會兒去說說她。」

  「哼,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早就該管啦!」

  江露藍總是不懂適可而止的道理,一邊沒好氣的收拾碗盤,一邊數落游大海。

  游大海像廣告裡促銷的冷氣機一樣,有著靜悄悄的功能,他無聲無息地來到游好辰的房門口。「好辰,開開門,爸爸想跟你聊聊。」穩重中不失中年男性難得溫柔的嗓音,解除了妤辰原先的警備狀態。

  妤辰拉開一半門扉,杵在門口。「爸,我知道您要說什麼,媽都不知道念了幾百回,我都已經倒背如流了。我會去補習班,至於考不考得上大學,我也沒把握。」她的直言不諱,常惹得江露藍怪自己肚皮不爭氣,或是懷疑自己當年在醫院抱錯女嬰。

  游大海舉起手,輕輕的摟著她削瘦的肩頭,在床沿坐下。

  「你覺得讀書很困難嗎?」

  她垂下頭。

  游大海大而有力的掌心,溫柔地拍著她。

  「如果你不想讀書,起碼不要讓爸爸媽媽擔心你的安全,尤其是三更半夜不回家,跟陌生人在一起,更是危險。」

  「我也知道,人家只是想要機票嘛,況且那兩個人也不像壞人……」

  游妤辰驀然放下手邊把玩的小熊布偶,疑惑地看著她父親。

  「你怎會知道,我會和陌生人在一起?」

  她警覺起來,父親的言語中似乎透露著他知道一切實情。加上BMW850以及鐵門孔內看見的男人身影——一切都讓她起疑。

  游大海眼神閃爍了十分之一秒,讓人無法察覺,畢竟是商場老將。「早上你還沒起床,人家就打電話來了,說是謝謝你昨晚把他們從陽明山救下來。」游大海捏捏她的粉頰。」我還不知道我女兒是『山難救援小組』的女英雄呢!」

  頓時,父親的話一掃她心中的疑惑,她笑開來。

  「別糗我了啦!」游妤辰膩在父親厚實的胸膛。

  她不該懷疑父親的。

  正巧上樓的江露藍,看著這對父女有說有笑,不平衡的酵素霎時發酵,她驚覺自己和這個家的成員,曾幾何時如此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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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3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紅男綠女


  「哈囉,紅男該你上場了。」

  大鬍子心情甚好,卜雨正真擔心自己毀了好不容易的昇平景象。

  卜雨正端著一杯柳橙汁,緩緩的走向沙灘,海風揚起他的紅色開襟休閒衫。

  這是一項命名為『紅男綠女』的服裝寫真章節。

  游妤辰眼睛像觸電似的,直愣愣的被眼前這個男人,勾得忘了轉動眼球。

  客廳的電話鈴聲響起,坐在電話邊的游大海迅速接起電話,動作快得讓人以為他正在等電話。

  「妤辰,電話。」游大海補充。「不是同學。」他向女兒使了個眼色,讓她安心。

  原來,這些日子她得了電話恐懼症,害怕極了,那千篇一律的詢問加上非由衷的慰藉,使她疲於應付。她不知誰會找她?

  「喂,我是……天哪,是真的嗎?確定沒搞錯……太棒了!囉!」

  整屋子的人,不明所以的把焦距放在這個尖叫失聲、手舞足蹈的女孩身上。

  她簡直比考上T大還興奮。

  「是聯考成績算錯嗎?」江露藍果然和女兒的世界相差甚遠,她抱著一線希望,聆聽「起死回生」的訊息。

  「當然不是,」江露藍原本期待的眼神頓時絕望。「是公主的新衣』得獎了。我要去意大利玩了。」

  什麼?「公主的新衣」?她又想玩什麼花樣?江露藍可不想再去瞭解這個女兒的腦袋,她講重點:「你要去意大利我可不同意。」

  「可是免費的耶,是我憑自己的能力做到的。可見我那天晚上溜出去是值回票價的。」最後那句像自言自語,但還是被母親聽到了。

  「你有什麼能力,那天晚上你跑到哪兒去了?」江露藍咄咄逼問。「你沒有做傻事吧?」她從頭到腳狠狠地將女兒用銳利的眼神掃瞄一遍。

  游妤辰跺腳,氣呼呼的說:「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就那麼愚蠢嗎?你從來都不相信我。」

  「露藍,先聽孩子說,別急著發火呀!」游大海開口了,試圖澆熄即將到來的烈火。

  「是呀,我只不過參加了一家服裝公司的『智力測驗』,最高分的就可以得到機票,名字還可以上報,比大學聯考榜單還醒目呢!」游妤辰用母親最能接受的說法解釋。

  「是這樣嗎?」江露藍徵詢她丈夫。

  「是呀,妤辰可是經過重重考驗才過關的,人家都說她有潛力呢!」

  游妤辰沒來得及想通父親為何如此「瞭解狀況」,但她知道父親站在她這邊。

  「你爸答應了,我可沒答應,除非我跟你去,我才放心。」江露藍澆了一小桶冷水。

  「媽,拜託!你給我一點空間好不好?」游妤辰向父親發出求救訊號。

  「露藍,讓她一個人去吧,你平常把她保護得太好了,讓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早一點培養獨立的個性也好,況且主辦單位是滿有規模的公司,不會有問題的。」

  解釋得真清楚!游妤辰仍處亢奮中,忘了問爸爸怎知道主辦單位是哪家公司。

  不過游大海的這番話,簡直就是特效藥。江露藍果真同意了,當然附帶條件是明年得考上大學。

  「人家是慶賀金榜題名,才有得玩,你可得爭氣,別……」

  這套公式話她都可以幫母親寫演講稿了,但她第一次覺得母親的話很像一首歌,即使她根本就沒仔細聽她絮叨著什麼。

  一隻透明的西班牙再生玻璃內幾朵白玫瑰懶懶地探出頭來,卜雨正幾筆俐落的筆觸便勾勒出夏日的清涼感。要不是一陣門鈴聲劃破了寂靜,這幅小品很快就可以完成。

  卜雨正收起畫筆,一大清早會是誰呢?

  訪客對他這麼迅速的開門有點意外,撳按電鈴的手指,還來不及收回,正懸在那兒。「我正擔心你還在睡大覺呢!」

  是向風,他進入屋內,環視畫布上尚未干的水彩。「你這麼早就起來畫畫啦!

  「早上慢跑經過濱江市場,見這束玫瑰很美,順便買下來。」

  卜雨正坐在畫架前,繼續未完的畫作。

  「看來你是打算從一而終了。」

  向風指的是學以致用這件事。

  「如果我有你的外交能力、冒險精神,我就不會只窩在畫室裡了。」

  卜雨正自我調侃。

  「我是有自知之明,自認當不了『好色之徒』,只得及早改行,像你這麼有才氣的人,紅橙黃綠藍靛紫一碰到你,就變得時而柔順、時而狂野,任憑處置了。」

  向風的模樣像是第四台的說書人。

  「呵呵,別扯了。說吧,找我有啥事?」

  「對呀,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我是為了『貝蒂』來的。」

  「得了吧,別鬧了!」

  卜雨正聽到「貝蒂」這兩個字,渾身不自在。

  「不要對白種女人有種族歧視好嗎?」藉題發揮是向風的專長。

  卜雨正白了他一眼。

  「她的附加價值還真不少呢!這個生日禮物真是送對了。」

  「既然那麼好,你就留著自己用吧!」

  他退後幾步,看著畫作,作最後的檢視。

  「別想入非非,『貝蒂』幫你賺到南歐之旅哩!」

  向風誇張的表情,讓他搞不清楚是真是假。

  「還記得那個找公主新衣的女孩吧?」

  怎麼會不記得?那個女孩,天真無辜的臉龐有股執著的堅持,卜雨正老是揮不去那面容。

  「她叫游妤辰,她得到『雲想衣』的贊助,要去實現地中海之夢了。」

  「真的?」

  太好了,這幾天她那張失落的表情,常常無聲無息地在腦海裡倒帶,彷彿是他自己扼斷她的夢想似的。

  「好事還不只一椿呢!你得當護花使者。」向風立刻接口。

  「我?什麼意思?」

  你瞧她傻呼呼的樣子,三更半夜、荒郊野外,還敢讓陌生人上車,到了國外說不定會成為台灣的井口真理子,有去無回呢!」

  「向風,有點口德好不好,人家自然會有家人朋友陪著,輪不到我們擔心。」

  「你錯啦!那小女生是游大海的女兒……人家爸爸忙著商場上的交際應酬,可沒工夫陪女兒出國閒逛……而她媽媽呢,根本半句英文也不會說,也沒去過國外,便別說陪她出國了……所以根本不許她單獨出去。」

  「那就別去啦!」卜雨正說著,腦中卻浮現游好辰那張落寞萬分的臉。

  「你錯了,游好辰把一張機票送給你了,月兒要我轉告你這個好消息。」

  「為什麼是我,你也是『共犯』!」

  「因為『你的貝蒂』幫了大忙,所以人家指明要答謝你呀!」

  「這……」

  「哎,別高興得太早,去之前,你得去一趟游家作行前說明會,跟她老爸老媽保證你會拚死保護他們的掌上明珠,出了差錯你會負責……」

  「哎,這是什麼跟什麼,我跟她非親非故,而且……」

  「我上班要來不及了,就這麼說定了,BYE!」

  向風往卜雨正懷裡塞了一堆行程說明簡介之類的資料,頭也不回地走了。

  「意大利!文藝復興時的巨匠,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的故鄉。」

  他喃喃地念著,這是他一直想朝聖的國度。

  直到上飛機前,卜雨正仍不知自己為何被「雀屏中選」,真的成為游妤辰的「護花使者」,尤其她母親一臉懇切拜託的眼光,更使他覺得責任更大。

  而游妤辰則一直想笑,因為只要她一想到卜雨正在她家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實在讓她感到十足的「趣味性」。

  卜雨正並不知道,他之所以夠格成為「護花使者」的原因,正是因為他的「老實樣」,讓江露藍十分「放心」。

  最重要的當然還是卜雨正的「背景」,出身師大,又曾任高中老師……

  這一次游妤辰倒十分感謝母親的「學歷論」了。

  「反正你是老師,我就叫你卜老師好了。」

  飛機上,游妤辰提議。

  「而你叫我妤辰,就可以了。」

  「余辰,余小姐。」

  「我…我不姓余,」她即使再不喜歡自己的姓,也不能否認自己是游大海的女兒。「我姓游。」

  「好的,游妤——辰小姐。」卜雨正仍改不了口。

  天呀,他不能念快一點嗎?游妤辰快瘋了。

  「求求你,別叫我魷魚,我不喜歡自己變成面目可憎的八爪魚。」結果她不打自招地洩漏心事。

  「魷魚?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呢,哈哈哈!」

  卜雨正頓時覺得游妤辰這個直腸子十分有趣,沒想到這個舉動激起游妤辰反彈的情緒。

  「不准叫我魷魚!」

  她激動得打翻了一杯果汁。

  「好好好,魷魚,不不,妤辰,妤辰,我記住了。」

  他覺得此時她真像卡通片裡的八爪魚。

  長時間的飛行,他們除了睡就是吃,不像八爪魚,倒成了另類四隻腳的動物。

  幸好,這是二十世紀,否則像哥倫布那個時代,靠著一艘船找新大陸,即使不變成豬,也七分像了。

  睡飽了、雜誌翻完了、電影引不起他的興趣,游妤辰開始無聊地四處張望。

  這時,生活一向規律的卜雨正早已睡沉了。

  游妤辰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他:五官端正,略帶卷性的頭髮輕掩住前額,嘴角似有笑意……正在作美夢嗎?

  她想不起以前教過自己的男老師中曾有「這一型」的。

  「老師也可以這麼帥嗎?」游妤辰注視著熟睡的卜雨正,心內的浪花潮起潮落地拍打著。

  他的胸瞠隨著鼻息均勻的浮動,一點也沒有男人睡著時的醜態,諸如:打鼾、張嘴、磨牙、吐泡泡等等。

  游妤辰幾乎是用研究的心態。緊盯著卜雨正瞧,連毛孔也不放過。

  走道一端看似新婚的夫婦,甜甜蜜蜜地倚偎著,游妤辰好生羨慕,她從來沒有這樣倚靠在男人的肩膀。平日,江露藍對其管教甚嚴,她興起了一個念頭,在這短暫的旅程內,要做些母親絕對不准,但卻值得回憶的事。

  「卜老師,卜老師。」她突發奇想地附在他耳旁輕喚著,卜雨正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他睡得那麼熟的樣子,試試看吧!

  她緩緩地倚靠在他的左肩,合上眼睛,一會兒光景,便像個小孩似地滿足地睡著了。

  卜雨正意識到肩頭的重量時,游妤辰已睡熟了!而且毛毯滑落地面,一隻手卻不知何時覆蓋在卜雨正的大腿上。卜雨正當然不清楚原先她的「預謀」,這回輪到他打量她了。「這小女孩睡著的模樣,看起來還滿乖巧的。」眼瞼下長長的睫毛、紅潤的臉頰,激起他平靜心湖的漣漪。

  他輕輕地撿起滑落地面的毛毯,正要替她蓋上……沒想到她卻忽然醒來。

  「哦……哦……」游妤辰心虛地坐直身子,本想說「我沒做出什麼事吧?」不料卻脫口而出。「你沒對我怎麼樣吧?」

  「你說我能怎樣呢?」

  卜雨把大腿上的手,放回游妤辰腿上,他盯著游妤辰似笑非笑,害得她側過頭蒙住毛毯佯裝睡覺,免得他看見自己脹得發紅的臉。

  意大利達文西機場內,一群風姿綽約的模特兒等待出關,她們全是這次月兒服飾寫真集的美麗代言人。游妤辰在這美腿林內,像是「雞立鶴群」般,稍不小心就讓人忽略她的存在,尤其是經過長時間的飛行,她已經渾渾噩噩得搞不清楚置身何方。

  出關時,卜雨正刻意等她,他早已認定使游妤辰安全返台,是這趟旅程的重要任務。

  「妤辰,這邊!」卜雨正看她一個人四下張望毫無警備的樣子,很容易成為扒手的目標,他已經決定要把她當成「貼身物件」較妥當。

  「卜老師,剛才飛機降落時,你有沒有看到一隻高跟鞋?」

  「高跟鞋?沒有呀,你的高跟鞋掉了嗎?」

  卜雨正自忖,意大利的竊風真是名不虛傳,才一到意大利領空就開始領教其國粹了。

  「你看我這副德行,穿高跟鞋還能走路嗎?」游妤辰雙手一攤,擺出一副大而化之的樣子,以表明自己不適合高跟鞋。

  「那是誰掉了高跟鞋?」卜雨正一頭霧水。

  「卜『老師』,」她刻意提高音量。「你念的書一定比我多,你難道不知意大利地圖是一隻高跟鞋嗎?」游妤辰調侃卜雨正。

  「喔,你是指這個呀,」卜雨正恍然大悟。「我倒沒有注意,你看到了嗎?」

  游妤辰覺得自己被潑了冷水!老師就是老師,刻板、無趣!

  游妤辰失望地搖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逕自離去。

  卜雨正亦步亦趨。「妤辰,你要去哪兒?不要脫隊。」

  又來了!

  她討厭這種感覺,討厭自己成為「被擔心」的對象!

  游妤辰毫無預警地猛然回頭,嚇得卜雨正差點貼上她的粉臉。「我要去洗手間,你要跟嗎?」她是故意的。

  「這……」卜雨正尷尬得雙頰泛紅。那我在外頭等你。」

  「簡直是易日偉的翻版,真是討厭。」游妤辰一路嘀嘀咕咕。

  她決定證明給別人看。

  反正卜雨正不敢站在女廁門口,趁他不留意時她轉身溜出機場大門。

  「這丫頭怎麼那麼久還沒出來呢?」卜雨正正感疑惑之際,驚見大門外一台計程車跟一名女子發生拉扯事件,定睛一瞧,不得了,是妤辰!

  「走開,走開!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別碰我。」

  她只不過想擺脫卜雨正,乘機溜出來透氣,哪知這外國司機那麼熱情,硬要把她往車里拉,如果是艷遇,對方也未免太醜、太老、太肥了吧!我們台灣女孩的眼光可不是那麼隨便的。

  卜雨正及時趕到,大聲叫喊,又攫住游妤辰的手臂,用身體擋在兩人中間。「☆○×※÷……」

  他講的話游妤辰一句也聽不懂,但顯然極為「有效」!

  外國佬見她不是單身出遊的獵物,只得一溜煙地開著計程車跑了。

  游妤辰整個人軟趴趴地倒在卜雨正身上,她驚魂甫定地長長吁了口氣,卜雨正大而有力的手掌卻箍緊游妤辰的肩頭,嚴厲地斥責她。

  「你不知道你剛剛有多危險,說不定一輩子也回不了台灣,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單獨行動嗎?如果你不願遵守,我們現在就回台灣。」

  她圓睜著雙眼,訝異他的激動。

  回台灣!她才不願意。從他冒火的眼睛,她發現卜雨正有易日偉沒有的果斷。

  「好嘛,我會乖乖的,求求你別把我原機遣返。」

  又是那雙無辜的眼神,一陣悸動柔和了他臉部的線條。

  他們隨著工作人員一行人至下榻飯店,一路上,游妤辰變得很安靜,果然跟在卜雨正身邊,寸步不離。

  夜深了,游妤辰卻輾轉難眠。

  數數、數羊、仰睡、趴睡、側睡……所有的撇招全都引不起周公的垂憐。

  平常靈異節目看多,這回全都歷歷在目,連飄動的窗簾都讓她嚇得不知所措。

  她記得卜雨正的房間號碼是三一六,不得已只好步出房門,按他的門鈴。

  「妤辰,怎麼還不睡?」卜雨正睡眼惺忪地開門。

  她像個怕黑的孩子,半夜出現在父母房門,要求同床共眠。

  「我——」不成,如果說出自己怕鬼,豈不是太遜了?「我睡不著,我們出去看夜景好不好?」她撒謊。

  卜雨正一時閉不攏打呵欠的嘴,都已經半夜一點了,還想出去玩!

  「很抱歉,我好困,明天我一定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先睡吧,晚安。」

  「我怕鬼!」她趁門扉閉合的剎那,掌握最後的機會,終於說出自己真正害怕的原因。

  事到如今,只好放棄矜持了。「我一個人不敢睡。」

  仔細一瞧,她手上還抱著小熊布偶,連這個也帶出國來,卜雨正驚覺她還是小女孩。

  「那你要不要跟其他女工作人員擠一擠?」

  「我試過了,她們全都出去玩了。」她沮喪地說。

  「那……」這會兒全都沒轍了。

  「卜老師,我可以借你的沙發睡一晚嗎?」

  這雖然是目前唯一的解決方法,但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尤其對女孩來講,總是不妥。心無邪念的卜雨正,總能為他人著想。

  「我睡覺沒有壞習慣的。」她央求著。

  真是單純的孩子,他著實不忍拒絕。

  「就只有今天晚上。」只好將就點了。

  她如釋重負的應允,彷彿是討到糖吃的小朋友。

  結果這個晚上,睡沙發的是卜雨正、床上躺的是游妤辰。游妤辰香甜的睡著後,卜雨正一連數了好幾座牧場的羊,連羊都跳欄杆跳得睡著了,他仍無法入睡。

  他起身看著那熟睡的臉蛋,沒有白天在機場的武裝,菱形嘴微張、眉峰舒展,絲質睡衣下的體態,已有小女人的嬌態。

  他不免有些綺想……

  但,偏偏對方還是個孩子,至少,心智上是個單純的孩子!

  他坐在床沿,好幾次想親吻她那紅嫩的臉頰、小巧的唇……可是,他不能這麼做!

  這年頭一方面懂得「放心」的人太少,另一方面值得「放心」的人不多,游妤辰「放心」的把自己當成異國的倚賴對象,碰上這種稀有人類,真該好好疼惜的。

  卜雨正俯下身去,把掉落地毯的小熊放回床頭。

  清晨醒來,卜雨正因高碩的身軀埋入略小的沙發,使得背脊有些疼痛。他望了望舒適的彈簧床,床單被褥卻整齊地疊著,牛奶、沙拉、麵包一應俱全地擺在茶几上,杯墊下壓著一張紙條。

  早安,謝謝你昨晚收留我,這是你的早餐。

  沒來由的,卜雨正心情一鬆,倒開始想徹底享受這陽光充沛的地中海之旅。

  接下來的幾天,游妤辰可是領教了卜雨正的博學多聞,簡直讓她崇拜得五體投地。

  「米蘭大教堂是典型的哥德式建築,你注意看它的雕刻和花色玻璃、飛梁、繪畫……難怪是集藝術大成的建築物。」卜雨正比專業導遊還鉅細靡遺。

  「這是維納斯。」

  終於有看得懂的東西了,她指著一尊石膏像興奮地說。

  「維納斯是主司美與愛的女神,她是從海中泡沫裡出生的,她會為戀愛中的男女剷除一切障礙,使有情人終成眷屬。每當她看到適合的戀人時,維納斯會命令兒子的丘比特發射愛情的箭,使他們燃起愛情之火。」

  「原來她是外國的月下老人,難怪她看起來好舒服。」

  丘比特那小鬼會不會一時貪玩,忘了對我射箭?她暗忖。否則她為什麼從沒談過戀愛?

  才想到這裡,她的視線就被前方滿天飛舞的鴿子吸引住。「哇,好多鴿子!」

  她興奮得像個小孩,一溜煙地往林子裡的小廣場跑去。

  也許這就是久違的青春吧!卜雨正生命底層的躍動因子,因這個年輕女孩而蠢蠢不安。

  待他追上時,一隻雪白的扇尾鴿正啄食她手心的飼料,身著白紗洋裝的游妤辰宛如森林仙子。

  他不禁看傻了……

  「好棒喔,卜老師你看,它都不會飛走囉,不像我哥哥以前養的,一點靈性都沒有。」

  「是因為這裡的人們值得信賴,所以它一點也不懼怕,就像人們彼此信賴,才不會因為猜忌而疏離。」

  游妤辰點點頭。

  老師畢竟是老師,總有一番大道理,不過聽起來卻沒有印象中的刻板。真是從來未有的感覺。

  「有人在畫人像囉!」游妤辰的聲音已是漸去漸遠,卜雨正抬頭,才知她又在轉瞬間消失。

  「真想拴一條繩子在她身上。」卜雨正心想。

  他快步跟上。

  「畫得好像喔!」

  紮著馬尾的畫家,仰著臉禮貌地點個頭,嘰嘰咕咕的不知講些什麼。

  她轉動無辜的大眼睛,扯動卜雨正的衣角,請求外援。

  「……」

  真像外星人的語言,一點都聽不懂,這次發言的是卜雨正。

  好流利的英文,用功唸書,還是有用的。

  卜雨正接過畫家手上的畫具,示意游妤辰坐下。

  「我?」沒搞錯?

  「Alex說你很漂亮,我跟他商量,他同意把畫具借我,幫你畫一張素描。」

  「真的啊!太好了。」

  她端坐在帆布椅上,一動也不動。

  「自然點,用你平常的樣子就好了。」卜雨正糾正她的拘謹。

  「這樣可以嗎?」她都快笑僵了。

  卜雨正搖頭。

  當然不行,僵住的笑容,怎麼也顯現不出青春的光彩。

  「你最得意的事,是什麼?」他想藉著談話,分散她緊張的輪廓。

  「我呀!」這招果然有效,她單手支撐著下巴,嘴角牽動出甜甜的弧線。「有一陣子,老是有人在我們社區巷口丟垃圾,大夥兒生氣歸生氣,卻也束手無策。於是,我就躲在電線桿後面守株待兔,整整等了三個小時,後來那丟垃圾的人終於出現了,我抓起事先準備好的相機,卡嚓卡嚓的朝他猛拍,他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好滑稽!」她捧著肚皮,笑得好開心。

  「後來呢?」

  對卜雨正而言,放肆的大笑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在兩潭湖水樣的眸子,抹上分明的線條。

  「後來我告訴他,我要把相片寄到報紙投訴,讓他丟臉。沒想到一個彪形大漢竟然拎起兩袋垃圾,緊張兮兮地走了。」

  彪形大漢!他皺起眉頭,她不擔心自己有危險嗎?

  「我看他拎著兩大袋黑色垃圾袋的身影,突然想起分屍命案,而自己可能成為垃圾袋裡的屍塊,腿都軟了。還好,從此社區再也沒有不明垃圾出現了。」

  游妤辰聳著肩,她天真的模樣,既像妹妹、又像學生,還有一股莫名的感覺。

  真是不懂憂鬱的年齡。

  他在五官處做幾筆重點強調,一張少女素描於焉完成。

  「哇,這真的是我嗎?好棒喔!謝謝你。」

  她對「老師」的印象開始扭轉。

  卜雨正將她既清純又慧黠的神韻,完美捕捉,連一旁的Alex也嘖嘖稱奇。

  她捧起畫紙興奮地問:「我也喜歡畫畫,下次有機會你教我,好不好?」

  「沒問題。」這次卜雨正溫柔地笑開了。

  整座林子,迴盪著銀鈴般的笑語和卜雨正如獲至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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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34: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春藥便當


  游妤辰太瞭解自己了,心裡頭有懸而未決的答案,所有的課本,都成了無字天書。

  卜雨正雙手輕輕夾住書本。「說吧!」

  她發現他有一隻好大好修長的手,如果我的臉,捧在他手心會是什麼滋味?

  奇怪,我並沒有吃南陽街那個曖昧的便當,怎麼會如此失常?

  「『貝蒂』還在嗎?」

  先來個迂迴戰術,再乘其不備。

  卜雨正貼近她的耳栗,神秘兮兮地說:「用過一次。」

  我就知道,男人都好色,看他中規中矩、一派斯文的模樣,還真是「黑碎仔裝豆油」,看不出來。

  她清清因緊張而乾澀的喉嚨,不敢接觸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這就是所謂的色迷迷吧!

  在小島、水道櫛比林立的水都威尼斯,這座文藝復興時代的名城,讓卜雨正陶醉的可不是數以百計的小島、水道或是隨行僅著薄衫、秀色可餐的美女們,而是對藝術大師的仰慕之情。

  然而,之後讓他驚為天人、且凡心大動的居然是身旁這位小女生!不知為何,她有股令人抨然、心動的魅力。即使不似同行的模特兒們懂得裝扮打點自己,也一樣教人喘不過氣來。

  這時,外景工作隊來到海邊,準備拍攝泳裝部分的攝影專輯。卜雨正悠然地坐在傘下,眼光則注視著在海灘上堆沙的游妤辰……此時看來,她和單純孩童一般,玩得正興高采烈。

  忽然間,大嗓門的導演吼起來。「腸胃炎?昨天到底跑去吃些什麼東西,在這節骨眼居然出狀況,那還拍個屁!」

  大鬍子導演急得直跳腳,滿口台灣三字經加上美國髒話。

  外國遊客廳不懂導演的「語言」,耳尖的游妤辰卻應聲跑來一探究竟。

  「不拍了?那不就得回台灣?還有好多地方都沒玩夠呢,這怎麼行呢!

  游妤辰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在一片鴉雀無聲之際,游妤辰大膽地挨近攝影師。

  「我們大老遠來到這邊,不能說走就走,想想別的法子啊!」

  「想什麼法子?我可不是來玩的,有辦法你來拍呀!」

  大鬍子攝影師把棒球帽重重地甩在地上。

  「妤辰,你別說了。」卜雨正扯著她,在耳邊小聲的說。

  「喂,你身高幾公分?」大鬍子兩眼光圈放大,仔仔細細地品質檢驗,嘴裡還有尚未引爆的火藥。

  這個丫頭打哪兒冒出來的?大鬍子納悶。心中已開始「構圖」。

  「我?一百六十五公分。」

  幹嘛,雖然不是長腿姊姊,也不至於讓你眼睛「扭」到吧!

  她不自覺地直起腰桿,揚起小而尖的下巴。

  「拿去,五分鐘後準備開工。」

  大鬍子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對她掃瞄一番後,拿起一件蘋果綠的泳裝塞給她。

  游妤辰抱著一「埋」衣服,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

  「這……」

  「Judy病了,你代替她。」

  「我……我不行啦!別開玩笑。」

  她把胸前的泳裝一股腦地塞還給大鬍子。

  「我說你行你就行,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換上泳裝或是收拾行李回台灣。」

  毫無轉圓的語氣,加上其他工作人員期待的眼神,迫使她眼眶一陣熱浪襲來。

  「導演,游小姐不是你們的工作人員,我們也不願意看到工作進行不順利,可以幫忙的我們會盡量幫忙,但是也不能強人所難呀!」

  卜雨正打破僵局,大鬍子導演的草莽氣息將他的書生形象襯托得更清新。

  大鬍子熱烈地開口。「喂,你們搞清楚,多少人想成為我鏡頭下的模特兒都不得其門而入,我給你機會,你應該感謝你祖上積德,從天而降這個機會給你,這輩子沒有幾個『好康』的啦!」

  這時,反倒是游妤辰在「考慮」了!

  媽媽連美美的沙龍照都不讓她拍,說是會招蜂引蝶,如果知道她居然拍泳裝照,一定會氣瘋了。還記得一脫成名的徐若萱、舒淇就曾這樣被媽媽批評過——

  「你看看,現在的女孩子想錢想瘋了,空有一張漂亮臉蛋,也不管自己發育完不完整,就這樣大刺刺的脫給人家看,嘖嘖嘖,怎麼得了喔!」

  看著母親把報導徐若萱的報紙折成放菜渣的小方盒,她在想如果徐若萱有天長成像葉玉卿,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母親的祝福呢?

  想到這兒,她決定違背母親,做件「離經叛道」的事。

  半晌,大鬍子開始打量卜雨正,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又緩緩揚起。

  「我決定不依腳本拍了,你既然願意幫忙,就給你機會好人做到底。」

  卜雨正沒想到自己好意的「幫忙」,居然會成為地中海邊的最佳「男主角」。

  裹著嬌軀的蘋果綠泳裝,使游妤辰白嫩的肌膚愈加粉嫩,勻稱的比例,簡直比專業MODEL,還具說服力。

  猶如一顆青蘋果,一顆滲著水滴的青蘋果!

  這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到底是在哪兒見過?

  「維納斯!眼前這個女孩,就像維納斯般地無瑕,尤其是當她安靜的『停格』在蔚藍海岸,沒有職業化的POSE,自在純真的表情,讓人真想一窺她的內心世界。」

  卜雨正好想立刻拿紙筆將她化為永恆。

  「對,就這樣,想些快樂的事。」

  大鬍子攝影師工作一進入狀況後,人也變溫柔了。

  「快樂,嗯……」她開始努力地想不用回台灣,天天在這邊曬太陽,穿比基尼走在街上也不會有人議論紛紛,沒有是非題、復選題、填充題,那些人生裡用不著的答案。

  想到這裡,游妤辰覺得萬分輕鬆。

  「哈囉,紅男,該你上場了。」

  大鬍子心情甚好,卜雨正真擔心自己毀了好不容易的昇平景象。無奈,他還是得「上場」。

  卜雨正端著一杯柳橙汁,緩緩地走向沙灘,海風揚起他的紅色開襟休閒衫。

  這是一項命名為「紅男綠女」的服裝寫真章節。

  游妤辰眼睛像觸電似的,直愣愣地被眼前這個男人,勾得忘了轉動眼球。

  「老師也能這麼帥嗎?」

  當他摘下近視眼鏡,換上墨鏡,將長褲換上百慕達短褲,瀟灑的模樣,毫無課堂上呆板嚴肅的模樣,他的風采不輸電影明星呢!

  鏡頭卡嚓卡嚓地捕捉了這一對紅男綠女醞釀中的情愫。

  為了掌握非職業演員的神韻,大鬍子沒有嚴苛的要求,反而讓他們隨性自在地聊天。

  「如果你不當老師,你會去當什麼?」

  「其實我現在不算全職的老師,只是收幾個準備考美術系的學生,教教畫而已。」

  「如果我可以放下手邊所有的工作,我會背著畫架,環遊世界,把最美的人事物都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詮釋。」

  多棒的夢想,簡直跟自己不謀而合。她居然起了小小的「非分之想」,能跟這個男人去天涯海角,也不壞呀!

  「你呢?如果你不用按照父母的期望,你最想做什麼?」

  「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不是他們的女兒,尤其是我媽。她老認為我是品管失控的劣質品,甚至無法接受我是她肚子生出來的,誰叫我哥哥、姊姊都那麼優秀呢!」

  他看到青春的臉龐烏雲蔽日,不禁想笑出聲來。

  「放心,我不是那種自怨自艾的女生,」她清咳了兩聲。「我是自立自強的年輕人。有時候黃蓮樹下彈琵琶,也很有趣呢!」

  「怎麼說?」他好奇。

  卜雨正將墨鏡推至頭頂,露出飽滿的天庭。

  「比如說,落榜了還有辦法出國玩,而且不用作特別的犧牲,就可以讓知名的攝影師為我拍照。」她附著他的耳朵說。「大鬍子說,很多女明星的照片都是他拍的,有些剛出道的小明星,還要對他逢迎諂媚呢!」

  這時,大鬍子正用遠鏡頭捕捉耳邊細語的親狀。

  「你相信嗎?」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了一眼遠處白色沙灘傘下的大鬍子。

  「你看他肚子那麼大,一定是過度膨脹的後遺症。」

  「噗哧」。兩人都開心地笑出聲來。

  卡嚓卡嚓的快門連續按了數張底片。

  「看到沒,紅花綠葉相得益彰,我選角絕對不會錯的。」

  可憐的大鬍子還自鳴得意呢!完全不知道他選的角對他下的「評語」。

  異國的沙灘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腳印,分不清這對戀人是真是假。

  而卜雨正、游妤辰心中也有著相同的疑惑。

  這項意外的「紅男綠女」攝影行程,留下了游妤辰和卜雨正的儷影雙雙,也畫上了地中海之旅的句點。

  南陽街櫛比林立的補習班招牌,竭盡所能的以刺眼的紅、耀眼的黃,赤裸裸的招攬游妤辰,她感到亂箭齊飛般極欲閃躲。此時,她格外想念地中海的旅程點滴。

  清柔的海風、飄逸的裙擺、大鬍子攝影師……還有斯文溫柔的卜老師。

  卜老師?她怎麼會想起他呢?老師囉,這種斤斤計較分數的職業,推崇「減一分則太過,增一分還不夠」的人物,永遠是她敬而遠之的。

  怎麼可以想他!也許,她可以考慮把美術老師排除在外。

  中午時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汗臭味充斥的沙丁魚電梯裡逃出來,騎樓下叫賣便當的小販,慇勤地從折疊板凳站起來招呼。

  小桌面前幾個奇異筆寫得不甚端正的字體,震撼著游妤辰,甚至感到臉部的燙熱——買便當,送「春藥」!天哪,南陽街也賣這類玩意!

  聽說光華商場每天晚上都有一輛外表看似賣麵包的旅行車,但內行人都知道,實際上麵包裡夾藏所謂的大補帖盜版軟體。可是,買便當送「春藥」,不僅找錯對象,也太分化重考生非考取不可的定力了。

  「老闆,養樂多可不可以給兩瓶?」

  一個女生嬌聲地央求男老闆。

  「養樂多……啊,原來是養樂……多。」可是從她這個角度看「養樂」兩個字,明明就像「春藥」,偏偏那「多」字卻寫高高的、歪扭的懸在左斜角。什麼嘛,不會寫美術字,也別引導犯罪。害她平白被「招惹」一下。

  「嗨,你是十二樓A班的新同學?」女生問。

  「嗯。」她壓低頸項。

  她覺得剛剛自己有點邪惡,雖然神鬼不覺,卻令她不敢正視眼前的人。可是對方似乎洞悉她的心事似的,眼睛直繞著她轉。

  「你這個變態女生!」也許對方會這麼譏諷。她心虛不已。

  「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面?」

  嗯,還真有點面熟呢!到底在哪兒遇過這張臉?眼神……好像見過,可是少了鄙夷的味道。啊,想起來了。」

  「縫眼!」

  「公主的新衣!」

  兩人居然同時認出對方。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才沒興趣知道你的名字呢!妤辰自忖,上回在百貨公司,一副瞧不起人,小鼻子小眼睛的死相,不叫「縫眼」叫什麼……哈,她不會真的叫「縫眼」吧!

  「你好,我是杜奉妍。」

  哇塞,她老爸還真有先見之明。

  「我想起來了,你是雲想衣專櫃的店員,你不賣衣服了嗎?」

  「賺了些學費,就專心唸書了,多念點書,將來找工作也容易呀!」

  杜奉妍拎起便當,拿了一瓶養樂多給她。

  「這……真的可以喝嗎?,

  曾經不懷好意的陌生人送的飲料,而且還有春藥的聯想,也難怪游妤辰裹足不前。

  「不要客氣,買便當送的,我還有一瓶呢!」

  「那,謝謝了。」

  杜奉妍點了一個梅干扣肉飯,游妤辰選擇了麵包當午餐。兩個女生在教室裡,進行「午餐的約會。」

  原來杜奉妍是個獨立自主的女孩,連補習費都是憑自己的能力賺來的,看來自己真是幸運。

  她看著杜奉妍小口小口吃著「沒干」(梅乾菜)扣肉,仔細瞧瞧真的一塊「干」都沒有,只有肥膩膩的肉,那可是她平常看都不看一眼的。

  多堅強的女孩呀,她決定不計前嫌,與她結為「生命共同體」。

  「結果你找到了公主的新衣嗎?」

  「找到了,我還去意大利回來了呢!」游妤辰提到這裡,嘴角綻出一朵朵陽光般的笑,滔滔不絕地述說旅行中的見聞。

  杜奉妍眼中有著羨慕。

  妤辰換了話題。「一個人住外面很辛苦吧!」

  「嗯,還好,我男朋友對我很好,放假的時候,我們都一起出去玩。」

  「男朋友!你父母不反對你重考時交男朋友?」

  「他們不知道。」杜奉妍說,兩頰暈出幸福的光彩。「今天下課後,他會來接我。」

  「哇,好幸福喔!」

  這回,輪到游妤辰羨慕地露出麥當勞叔叔的微笑。

  下午的國文課,那些之、乎、者、也,彷彿下了催眠劑,無論如何努力睜開眼,也抵不過地心引力的吸力,游妤辰擺出類似「沉思者」的動作,托著下巴的手心,隨著愈來愈重的眼瞼,搖晃的幅度也愈大……

  「游——妤——辰!」

  戴復古黑框眼鏡的女老師,以手指敲擊桌面,驚醒了游妤辰,回神過來的世界,起碼有一百雙眼睛盯著她看,女老師僵硬的臉部線條活像江青。

  她勉強打起精神「撐」下去。

  終於挨到下課時間,補習班的一天充滿苦悶和無聊。

  「下午你真的睡著了?」杜奉妍問。

  「嗯,我好不求上進,居然沒有重考生該有的自覺。」

  看到杜奉妍,就像是觸及保全系統。

  「你這麼不用功,對得起自己嗎?」心裡的警鈴大作。

  「沒關係,我的筆記做得很詳細,而且有畫重點,可以借你抄。」

  真的不該對她有成見的,她那麼善良,怎麼會是門縫裡看人的「縫眼」呢?仔細看她的眼睛,細細長長的還真像古畫裡的美女呢!

  「以後如果你K書K太晚,上課時打瞌睡,換我幫你作筆記。」

  站在台北市最高的大廈前,兩個重考女生雖然益顯微不足道,但也激起了「同是聯考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患難情。

  「奉妍,等很久了嗎?」

  從背後冒出的男人,輕喚著杜奉妍。

  「你好,我是向風,謝謝你陪奉妍。」

  咦?好厚實的一隻大手、似曾相識的輪廓。這個人一定在哪兒見過。游妤辰還在努力地回想。

  「別這麼說,反正我的公車也還沒到,誰陪誰還不知道呢!」

  不過還是向風先想起來了。

  「嗨,你是游妤辰,」向風突然的高分貝,引起站牌下人們的側目。「真巧,我們又重逢了,地中海之旅好玩吧?」

  「你是……」游妤辰腦海裡出現了一個鮮明的影像。「卜老師……的朋友。」

  婉拒共進晚餐的邀約,目送儷影雙雙,好強的失落感哪!

  公車還是沒來。

  前面那個候車的男子,捧著剛出爐的××報導,游妤辰歪著脖子,從縫隙間流覽那些聳動的標題及火辣辣的圖片。

  「另類歌手,MTV出奇招,充氣娃娃大膽秀出來……」

  「貝蒂」!那是卜雨正心愛的「貝蒂」,怎麼會在週刊上呢?

  男人捲起週刊,跳上公車。

  她轉身翻遍票亭的雜誌。「找到了!」

  那些字句,不斷地朝她粉頰加溫,原來「貝蒂」是那種……那種給男人用的……情趣用品……可惡的卜雨正和向風竟利用她的無知製造笑料。

  握緊的拳頭正在找發洩的目標。

  游妤辰握著那本「因過度扭曲而無法賣出的八卦雜誌,(書報攤老闆強迫購買的欲加之罪郁卒的心情,使她無視於因過度肥胖而身陷沙發的江露藍。

  「過來!」

  她沒注意到母親語氣裡裝有定時炸彈。

  「喔,媽,我回來了,上課一天,好累喔,我要上樓了。」

  「上課,你還知道要上課!」江露藍倏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茶几上的雜誌,被這突來的氣流,驚嚇地翻動數頁。

  她縮回踏出的右腳,側臉看母親一張鐵青的臉。

  「媽,我今天真的有去上課,不信你打到補習班問嘛,何必動氣呢?」

  糟糕,會不會是那個江青國文老師打電話來告狀?我就知道,那張臉一看就是文革時期的鬥爭大賽冠軍。

  「你看看這像話嗎?你教我怎麼去見人!」

  ××週刊從江露藍肥短的指縫間摔落地面。

  糟糕,連母親也知道「貝蒂」的事了!

  「我也是看了雜誌才知道的,早知道我就不會……,

  她把頭壓得低低的,好像自己是脫光的三級片女主角,正面對著媒體難堪的採訪。

  「我讓你出國玩,你卻穿成這樣,讓人家拍了上雜誌,真是丟了祖宗十八代的臉。」

  什麼和什麼啊,完全霧煞煞?

  她欠身撿起雜誌。「浮出水面的青蘋果」標題寫著,靜謐的海面,一位清純的泳裝少女冒出海面,透明的水珠鑲在吹彈可破的臉蛋。奇怪,剛剛只注意「貝蒂娃娃」的報導,竟然沒注意到自己竟也上了雜誌。

  她傻眼了,拍得真美。

  「好美呀!」她不由得小聲讚歎。

  「你說什麼?」

  咿,怎麼被聽見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是臨時有人生病,才派我上場的。」

  「我看只要我不在你身邊,你就會給我變把戲,明天你也不用上補習班了。」

  「真的?」游妤辰覺得這是「好消息」。

  太好了,因禍得福。

  「我會幫你請家教。」

  天呀,不是形同軟禁嗎?

  「我看你爸爸只顧著做生意,懶得管你了,居然還說年輕人拍寫真集不值得大驚小怪,我們家妤辰真的長大了……這個家沒有我怎麼得了喔……」

  游妤辰關上房門,撫平那滿是縐折細紋的報導,一遍遍地複習地中海的風光。

  「咦?後面還有一張男女合照……」她這才注意到,女主角附在男的耳朵旁竊竊私語,戴著墨鏡的男主角有著陽光般的笑容。

  游妤辰快要飛起來了。

  「紅色麻衫、綠色泳裝、黃色柳澄汁、湛藍的海面及天空,好豐富明朗的色彩。」

  卜雨正加游妤辰,速配極了、美呆了!

  一個晚上她都沉浸在幸福的愉悅感中。

  卜雨正莫名其妙地被請進游家的客廳。

  「卜老師,今天請您來是有事想請您幫忙。」江露藍十分客氣,但卜雨正卻十分緊張,他擔心刊出來的相片……

  「我想請你當妤辰的家教老師……」

  他沒聽錯吧?

  「嗯,我都調查過了,你在師大附中的時候,成績一向名列前茅,大學考上了台大,卻選擇念師大美術系,所以關於你的能力我很放心。只不過,做母親的總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兒,我想你應該可以諒解。」

  「伯母,請你放心,我會盡力的。」卜雨正硬著頭皮,不知自己為何會答應。

   一大早被母親挖起來,游妤辰的「下床氣」,還未消退。

  「我的小公主,你穿得像樣一點好不好?不要第一天就把老師嚇跑了。」

  「在家裡穿這樣有什麼關係?」她故意唱反調。

  「把短袖背心換成有袖子的,不准穿短褲。」江露藍很堅決。

  「定是這幾天去菜市場被三姑六婆指指點點地傷了她顏面,以至於矯枉過正。

  她大膽推測。

  「那我裹著棉被、只露出眼珠子上課好了。」她一邊說,一邊嘔氣地吃早餐。

  「你分明要氣死我!」

  「我……」

  一個著格子襯衫、牛仔褲的男子從敞開的大門走進來,尚未出口的話凝結在清晨的香氣裡。

  「早!」

  「唉呀,老師來了!」江露藍急忙起身。

  沒看錯吧,是地中海王子囉,他怎會到家裡來?難道他是她的家教老師……

  她忽然想起自己早上沒梳頭,還光著腳丫子。

  「媽,我上樓換件衣服!」

  她強而有力的話隨心跳強烈的節奏,一溜煙地竄上樓去。

  江露藍傻眼地看著女兒,回過神對卜雨正滿臉歉疚。

  也許是他的形象迥異於報導裡的風流俊俏,以至於江露藍完全認不出他竟是週刊裡的男主角。

  復古眼鏡下的灼灼神采,原本就只有游妤辰懂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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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3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畫中有話


  他們在一空間上,彼此如此緊密地倚靠著。即使只是「卜雨正」、「游妤辰」這六個字。

  走出「莎賓娜」,游妤辰心裡一直迴盪著那句話:「你們好配喲!」

  游妤辰梳著兩條麻花辮,乾淨而漂亮地端坐書桌前。

  「真高興,再次見到你」卜雨正說。

  「我也好高興!」她內心一陣狂跳。

  但幸好沒說出口,游妤辰沒有忘記「貝蒂」事件,既然自己送上門,就得好好「審問」。

  她噘著小嘴,把依稀可見折紋的××週刊,攤在他面前。

  「你一開始就知道貝蒂真正的『身份』對嗎?」

  「對。」他語氣平和。

  該死,他抿嘴的樣子,怎麼可以如此迷人。

  「那你早該告訴我,害我丟人丟到地中海了!」

  「那是向風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也沒機會跟你解釋,況且如果我告訴你,可能你就沒有勇氣把公主的新衣送到雲想衣了。」

  「那樣我們就不會認識了。」游妤辰心裡頗有同感。

  「可是我還是覺得很丟臉,那是……很……很……限制級的。」

  紅著臉的青蘋果,帶著一股羞澀的美。

  半晌,她心裡有個疑問,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又困難地嚥回喉嚨裡。「……算了!不問了。」

  「什麼?」

  「我看還是算了!」這種事怎麼啟口啊!

  她還是搖搖頭,蘋果般的紅頰粉嫩嫩的,似乎可以輕輕掐出水來。

  「真的不問?只有一次機會喔!」他側頭看著她。「這樣好吧,我們開始上課了。」

  「我……」

  游妤辰太瞭解自己了,心裡頭有懸而未決的答案,所有的課本,都成了無字天書。

  卜雨正雙手輕輕夾住書本。「說吧!」

  她發現他有一雙好大好修長的手,如果我的臉捧在他手心會是什麼滋味?

  奇怪,我並沒有吃南陽街那個曖昧的便當,怎麼會如此失常?

  「貝蒂還在嗎?」

  她決定先來個迂迴戰術,再乘其不備。

  原來是問這個,卜雨正想笑,小女生難免有好奇心。

  「不知道塞到哪兒去。」

  「喔,你……有用過嗎?」

  「什麼?」

  他頓了兩秒鐘,被這出其不意的話,問得瞠目結舌。

  幸好,調皮搗蛋的學生他早有領教,可算是觸類旁通的「寶刀未老」型。

  卜雨正貼近她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說:「用過一次。」

  妤辰心裡嘀咕著——

  我就知道,男人都好色,看他中規中矩、一派斯文的模樣、還真是「黑碎仔裝豆油」,看不出來。

  她清清因緊張而乾澀的喉嚨,不敢接觸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這就是所謂的色迷迷吧!

  「我們上課吧!」

  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上課,她暗下決定,原來母親的眼光跟自己一樣差,得叫母親請他走路。

  但卜雨正卻接著說:「我跟貝蒂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在場。」

  「你別胡扯,這話不可以亂說的。」

  她緊張地蹙起眉頭。

  卜雨正笑彎了腰。

  「傻丫頭,上回在陽明山,我們不是同心協力把貝蒂一路送下山嗎?『用過』僅此一次。」

  「你好壞、好壞,討厭、討厭!」她掄起秀拳,猛捶卜雨正。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別打了。」卜雨正忙著閃躲。

  「你們在裡頭幹嘛?」

  糟糕,驚動太后了。

  「沒事,伯母,我們在遊戲中學習,這套教學法,可以讓學生在短期內領悟,很有效的。」

  卜雨正有了先前的「信任指數」,即使是瞎,也能安全過關。

  「噓!」

  送走了江露藍,兩人躡手躡腳地正襟危坐。

  「妤辰,別跟男孩子談這種禁忌話題,容易引起意料之外的後果。」他誠懇地說。

  「喔!」這是她的習慣用語。

  「我不能算免疫,但畢竟我是老師,我有義務保護我的學生,理智會克制我的行為不逾矩。」

  所以,基本上他還是男性沒錯。只因為他是老師,所以才不能被學生「吸引」嘍?游妤辰迷惑了……

  游妤辰在奉妍所租的房門前大喊:「奉妍,奉妍你在嗎?」

  約好今天來還筆記本的,怎麼沒有人在呢?真掃興!

  門沒鎖,也好,先把筆記本放在屋裡好了。

  她推開門,卻一眼看見在客廳角落,向風捧著奉妍的臉頰狂吻著。

  她杵在門口,忽覺汗流浹背,酷熱難當。

  「走呀!」任憑心裡這麼講,那雙「肉腳」,使勁拔不出來。

  還是向風先看到了她。「見到你真好,進來進來。」

  奉妍臉上還掛著羞怯。

  「對不起,我是來還筆記本的。」

  她匆匆地把筆記本擱在茶几上,轉身預備離去。

  「妤辰,別急著走,好久不見,想跟你聊聊。」奉妍說。

  「對不起,待會兒要上課,要趕回家。」

  今天怎麼搞的?一直說對不起。

  「我送你。」向風起身。

  奉妍陪著送他們下樓。

  「你看,這家人好缺德,把樓梯間當鞋櫃擺也就罷了,鞋子還散落一地,每次經過,都要很小心,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奉妍無奈地說。

  「這種人最可惡了!」妤辰氣嘟嘟地踹開一雙鞋。「一定要給他一點教訓,下回他才不敢。」

  奉妍看得目瞪口呆之際,向風抓起一隻鞋往窗口一扔。

  「我保證,他們會去買一個鞋櫃。」向風瀟灑地說。

  「快跑,免得被逮個正著。」

  向風一手拉起奉妍,另一隻手卻拉住妤辰。

  游妤辰覺得不妥,慌亂中企圖掙開,但沒有成功。

  「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向風輕輕的在奉妍頰上親吻。

  游妤辰刻意把眼光掉開。

  「最近雨正好難找,原來他變成你的家庭教師了。」向風駕著方向盤,眼睛對著後視鏡裡的她說。

  「嗯。」她低著頭,覺得有些不自在。

  「真是難得,雨正放著學校的正牌老師不當說要專心作畫,現在居然當起家教來了。」

  她不喜歡向風嘲弄的語氣。

  「應該是你這小女生有吸引力吧!」

  這是什麼話!卜老師才沒有像你心術不正呢!

  「對不起,我這人心直口快,別介意。」

  「奉妍是很不錯的女孩,你要好好對她喔!」她刻意岔開話題。

  「跟你一樣。」他給她一個滿分的微笑。

  又來了。卜老師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

  「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妤辰。」向風搖下車窗對著已經跨入門檻的她喊。

  什麼忘了拿嗎?她回頭。

  「你好可愛。」向風墨鏡後的眼直瞅著她看。

  她送他一雙白眼,掉頭離去,心裡沒來由的不舒服。

  「好難呀,生平最怕數學了。」

  卜雨正在陽台邊,專注地翻閱美術雜誌,她辛苦地跟數字搏鬥,真是不公平。

  「老師,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等一下再算?」

  「不行,現在是測驗時間,你要把它當成真正的考試,」他指指手錶。「再講話,就沒時間了。」

  一點都不通融。

  「三角函數……」

  不行,得撐開眼皮。

  撐不住了,ZZZZ……睡吧!

  「妤辰,起來,怎麼可以睡著呢!」

  卜雨正搖晃著她。

  但沒有用,卜雨正瞧她睡著的動人面容……也許,他不該當她的老師……

  好困……游妤辰坐在卜雨正家門口的台階上,不停地打呵欠。

  游妤辰快被腕表那有如牛車拖步的速度打敗了,清晨五點半,她懷疑自己何時有清道夫早起的精神。

  這麼早,卜老師鐵定還沒起床,她只得坐在樓梯口癡癡地等。

  終於,卜雨正開門準備拿早報。她躍身而起,假裝剛到。

  「早安。」

  嚇了卜雨正一跳。

  星期天,妤辰這麼早就出現了,發生什麼事了?

  「卜老師,媽媽說這個要送給你。」

  「這是……」

  卜雨正接過一大罐黑稠稠的液體。

  「這是青草茶,夏天喝最退火了,媽媽昨晚熬的。」

  「這怎麼好意思呢,謝謝!」

  這是游妤辰第一次到他畫室。

  「今天有學生會來嗎?」她環視四周立起的畫架。

  「對,我正在準備今天的教材。」

  他周遊於石膏像林裡,思索今日的主題。

  「畫它好嗎?你看它凶起來的樣子,像不像大鬍子攝影師?」

  她找到那一尊蹙眉、張嘴、亂髮的席特。

  「嗯,好吧!」

  他小心翼翼地攬起席特,放入中間的小桌上。

  「我可以留在這兒,看你上課嗎?」

  「這……」

  卜雨正想起了游媽媽的青草茶和她的三申五令,不敢應允。

  「我跟媽媽說過了,今天要到圖書館唸書,放心啦!」

  他看了一眼她懷裡厚重的參考書,原來是有備而來。

  「好吧,不過書還是要念,明天要測驗喔,這樣吧!你到書房去念,待會兒學生到了,你出來。」

  她圈起拇指、食指。「OK!」

  房間的四面牆放滿了書籍,褐色案頭上,一塵不染。她赤足踩在原木地板上,好奇地探索。

  書房裡竟有一張哈哈鏡,她站在鏡前,一會兒變大蕃薯、一會兒又變細竹竿,好有意思。

  游妤辰隻身站在爐前,扮起鬼臉,沒料到鏡子竟會翻轉,裡頭有一櫥櫃。

  櫥櫃裡有一張照片吸引她的目光,這是一張集體出遊的照片,她認出了卜雨正、向風,還有一個靠在卜雨正肩頭似曾相識的女孩。

  不知怎的,她覺得那女孩亮麗的眼神中有股脅迫感。

  「那是畢業旅行時拍的。」

  「對不起。」她趕緊把相框放回原位。

  「沒關係。」既然無所謂,就打破沙鍋問到底。

  「這女孩是你女朋友。!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卜雨正假裝若無其事的說。

  「她現在呢?」她小心翼翼地問。

  卜雨正搖搖頭。

  「結婚了?」

  卜雨正又搖搖頭,不在乎的表情快被識破了。

  「那……跟別人在一起了。」

  她的危機意識待補強。

  「我們可以不要談這個話題嗎?」

  即使痛苦,卜雨正也不會藉著情緒決堤來宣洩,他的聲音還是那麼那麼溫和。

  「喔,」游妤辰抱著靠枕,蜷縮在椅子上。「念大學真的很棒喔,易日偉說可以參加社團、每個假日還可以跟女學生聯誼、還有迎新RARTY,聽起來真的很棒囉!」

  「易日偉是誰?」

  「跟屁蟲。」

  他沒聽到游妤辰的「形容詞」,只聽到「……蟲」,差點跳起來。「在哪裡?……什麼蟲?」

  平常房子整理得很乾淨,就怕有蛀蟲之類的小蟲把畫咬壞,這下有蟲怎得了。

  「呵呵呵,屋子裡沒有蟲,」瞧他緊張的樣子,游妤辰開心極了。「我是說易日偉是一隻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的跟屁蟲。」

  「那他一定很喜歡你嘍?」

  「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我只把他當哥兒們,大家從小一起玩,談感情多不新鮮。」

  「不新鮮?」

  這是什麼用語呀?

  「常常見到的人,就像日常用品一樣,一定有存在的必要,但若要談起戀愛,那多彆扭。我認為談戀愛,就要有發現新事物般的追尋、探索過程,才有趣。」

  「真新鮮的說法。」

  他被眼前的女孩深深吸引了。

  她露出賊賊的笑容。「卜老師,你該不會跟我發生師生戀吧?」

  「有何不可?」

  他佯裝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你不是認真的吧?」

  跟大男生談戀愛的感覺,奉妍一定很清楚,她真想問問她。可是萬一媽媽知道不氣瘋才怪。

  她把兩條腿跨出搖椅外,求證答案。

  「我是認真的,」他半真半假的表情「放電」工夫一流。「不過,得等你考上大學,明年此時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追你。」

  真愛是沒有年齡差距的,他真的想從過去的陰影走出來。

  「明年?」她眼中的光芒忽然銳減。「如果落榜呢?」

  「嘿,你對你自己沒信心,也該對我這個名師有信心吧!」卜雨正適時的給她打氣。

  游妤辰又蜷回椅內,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不是我嗎?」

  她像家貓看到老鼠一般,眼光躍至門板後的畫像前。

  「是上回在意大利畫的。」

  原想獨自欣賞的,沒料到這小女孩眼尖得很。

  「可是,那張在我房裡呀,這是怎麼回事?」

  「我用想像力複製的。」卜雨正故意說。

  「喔,先生你侵犯肖像權。」

  她故意裝出法官的聲調。

  「好啦,準備溫習功課,我出去了。」

  書房內,韋瓦第的樂章從極棒的音響裡流轉出來。

  游妤辰在筆記本上寫下兩串字。「游妤辰、卜雨正,相約明年此時。」

  當然她不知道就在這一刻,丘比特的箭已串起兩人的心。

  「你注意光線是從左邊來,所以左邊應該是亮面。」

  卜雨正指導一名高中模樣的男生,他收的這些學生都是正準備考美術系的。

  她走到一個空白畫架前,拾起炭筆,起先是胡亂塗鴉,後來,她竟依著卜雨正的輪廓,畫起來了。

  「這是你畫的?」

  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卜雨正驚訝地問。

  「我只是好玩,隨便畫的,不好意思,把你畫丑了。」

  她急急地扯下素描紙,作勢揉捏。

  「你畫得真好。」

  「嗯?」

  他把畫用圖釘貼回畫板。

  「妤辰,你很有天分,有沒有興趣學畫?」

  卜雨正挖掘到璞玉了。

  「有啊,只是得等聯考過後,不然,怎麼專心讀書呢?」

  多遺憾,如果能跟卜雨正學畫,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看到他了。游妤辰心裡歎息不已。

  「傻丫頭,我跟你媽說說看,讓你考美術系,學科分數比較低,你的數學少考幾分沒關係的。」

  「真的,數學可以少算幾題,太好了!」她竟忘形地在卜雨正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誰能幫她解決數學這個剋星,誰就是大恩人。

  那高中男生和卜雨正臉上則全都泛上紅暈。

  游妤辰近日表現得特別乖巧,這都有助於卜雨正與母親的溝通。

  「結果怎樣?」

  她緊張的猜測,然而從卜雨正緊繃的臉上,她已作好最壞的打算。

  「我就知道。」她癱坐在桌前。

  「我不該承諾的,如果你連美術系也考不上,我肯定被游媽媽列入黑名單。」

  「你是說……」她精神奕奕的,組合起鬆弛的脊樑。「她答應了!」

  「是的,我們已經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了。」

  「我真的行嗎?」這回輪她緊張了。

  「放心,聽過名師出高徒吧?我不會看走眼的。」他真的很肯定。

  「那我們去買畫具好不好?」

  「好。」

  師大路上的美術用品店,他似乎都瞭如指掌,棉紙在哪兒、幾號水彩筆在哪層……完全不用老闆招呼。

  「我們找家店坐坐吧!」買齊了畫具,卜雨正提議。

  「我請客,我知道一家很有意思的店,我帶你去。」她想起了「莎賓娜」。

  「不,我請客。」

  「人家孔子收學生,都要三串豬肉他才肯收,我不管,你一定要讓我請,放心,我有錢。」她從褲袋裡掏出數張百元大鈔。

  「真拗不過你。」他摸摸她的頭。不知何時,這似乎已成了他的習慣動作。

  不一會兒他們選靠了水聲淙淙的角落坐下,「莎賓娜」的夏天依舊清涼,此時,多了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同行,倍加舒暢。

  「好舒服喔!」

  她啜吸一口「藍色情挑」,伸開雙臂。一副滿足的樣子。

  「是什麼滋味有這麼好喝?」

  有什麼飲料可以吸一口,就變得容易滿足,他真的想試一試。

  「你知道嗎?我就是在這個位置發現雲想衣的廣告,然後才有機會與你同游地中海。」

  卜雨正則想起那個瘋狂生日,如果沒有向風的奇妙點子,他也沒有機會認識這樣奇特的女孩。

  卜雨正不自覺地將手跨越桌面,想撫觸她的纖纖玉手,適時,正巧有人靠近。

  「你們真的是一對情侶嗎?」

  隔桌的一個女孩從竊竊私語的同伴裡被推舉出來,原來她們手上拿著那本××週刊,為了證實手中雜誌上的揣測,忍不住問出口。

  「你是說這個?」游妤辰指著女孩手裡的××週刊,卜雨正與她的合照。

  「那是虛構的,不是真的。」

  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真可惜,你們真的好配喔!」

  游妤辰朝卜雨正望去,發現卜雨正也正注視著自己。

  「幫我簽名,好嗎?」女孩拿出紙筆。

  他們在紙上小小的空間上,彼此如此緊密地倚靠著。即使只是「卜雨正」十「游妤辰」這六個字。

  走出「莎賓娜」,游妤辰心裡一直迴盪著那句話:「你們好配喔!」

  「卜老師,你覺得我們配嗎?」她鼓足勇氣問,臉卻低低地看著自己的腳。

  卜雨正訝異這丫頭居然猜中自己心事,可是……

  「呵,別理我,我隨便問問而已。」他的遲疑,讓她改變話題。

  「我……」他不是怯於表達,而是時機未到。

  「計程車來了,上車吧!」還是不要知道答案的好,游妤辰想,至少維持現狀,可以沒有負擔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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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38: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劫後情升


  說時遲,那時快,阿波羅經不起這樣的動盪,首先放棄矜持。

  游妤辰連滾帶爬地撲向阿波羅,卜雨正亦跟著「彈」出去。

  「危險——」

  眼看阿波羅就要往妤辰身上壓了,他只得往游妤辰身上撲。

  太陽神阿波羅壯烈犧牲,游妤辰摔了個大觔斗,正巧被趕來救美的卜雨正壓得喘不過氣。

  他們的鼻子互相摩擦,起伏的胸線彼此契合,四目天雷地火交流。

  空曠的畫室裡,一方陽光斜斜的射在「莫裡哀」石膏像的身上,今天上的是炭筆素描,游妤辰是唯一的學生。

  「先量頭與身體的比例,再看五官在臉部的比例……」

  卜雨正挨在游妤辰的身側,手持量棒,瞇著眼測量石膏像的輪廓。

  如此近距離的彼此靠攏,再加上那股男人的氣味,使她不得不把瞇瞇眼轉向比「莫裡哀」更具魅力的男人身上。

  真是完美的比例,她沒來由的雙頰一陣燥熱。

  「老師,你……有沒有畫過自己?」她囁嚅地問。

  「有呀,學校的實習作業,這是必修課程。」他工作時的認真表情更吸引人。

  「真的,那現在還畫不畫?」

  「我當不成梵谷,畫自己好像沒多大意義。」他聳了聳肩。

  「誰說的?梵谷那老頭有什麼看頭,卜老師好看多了。」才說完,她的臉脹得白裡透紅。

  她激動的反應令他有點莫名其妙。

  「丫頭,」他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人家不僅是世界聞名的大畫家,還是很專情的人。」

  「專情?你怎麼知道?」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顯然是引起興趣的話題。

  「我怎麼會知道?嗯,他昨晚托夢給我的。」他做出一副「沉思者」的表情。

  「討厭啦,快說嘛!」她輕揮著秀拳。

  「你吃過鹵豬耳朵嗎?」

  專情跟豬耳朵有什麼關係?賣關子!

  「豬耳朵很好吃呀!」

  「我想梵谷的女朋友一定跟你一樣喜歡吃豬耳朵。」

  真的嗎?那我很適合當畫家的女朋友嘍!

  她那副沾沾自喜的笑容,差點讓卜雨正忍俊不住。

  「為什麼?」她眼睛又發亮了。

  「梵谷把他的耳朵割下來,向女朋友示愛。」

  砰!嘔!她一時坐不穩,從椅子上摔下來。

  「小心點。」卜雨正把她扶回座椅上。

  「好噁心!如果我是那女生,才不理他呢!」她皺了皺眉。

  「你不是當事人,你怎知道人家不會很感動呢?」

  對喔,如果有心愛的人為我作這樣的犧牲,我一定會很感動的。游妤辰眼光迷NB427……

  別再胡思亂想,今天上的是素描課,不是羅曼史,開始動筆吧,丫頭。」

  「我不是丫頭。」她非常強調這一點。

  游妤辰噘著嘴,朝著走向書房的卜雨正說。

  瞧她噘嘴紅臉的樣子,多像小蘋果。

  「是,」他像哄孩子似的拉長尾音。「小——蘋——果。」

  「小——蘋——果?」嗯,不滿意,但是可以接受。

  注意光線的變化,營造層次、塊面的立體感,她把卜雨正講的話不但記得牢牢的,還確實運作在畫紙上。

  千里馬遇到伯樂,當然得好好表現!

  「待會兒老師一定會誇我天賦異秉。」她很有自信地暗揣。

  卜雨正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來,我看你畫得如何?」

  游妤辰站起身來,期待天才的光環。

  「單獨來看,每一部位都完美極了,現在你退後到稍遠的地方看,你覺得最明顯的部位是哪一部分?」

  奇怪,他怎變得好嚴肅。

  「我覺得整座石膏像都很立體呀!」她對自己的初試啼聲,非常有自信。

  卜雨正搖搖頭,只見他的大手在畫紙上一揮,毫不留情地抹盡所有的期待。

  凍結的笑容轉瞬成驚悚的失落。

  花費數個小時的傑作,就這樣被否定,為什麼?

  「你太注重小節了,你必須時時退後看,如果每一部分都強調,那麼整張畫就顯得沒重點,失去精神。」他很快地重新以大塊面畫出莫裡哀的立體感。也許是過於專注吧,以至於壓根兒沒注意游妤辰的情緒變化。

  「其實,畫畫就像人生,時時退一步看,才會真實瞭解事件原貌,如果把什麼事都看成最最重要,處處鋒芒畢露,不肯放棄一些稜角,到頭來總會一無所獲。」

  這是卜雨正學畫歷程,最深刻的體會。

  「用模糊的面塊凸顯焦點,這樣就好多了,你試試看。」

  他把畫架讓給妤辰。

  「怎麼啦?」他終於發現她陡落的情緒。

  「我以為自己畫得很棒的,哪知道……」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心情一落千丈。

  「不是每個人天生就不用經過學習的,別把得失心看得太重。」他安撫孩子似的摸摸她的頭。「生氣的小蘋果,皺巴巴的可是沒人要喔!」

  他那溫柔的語調,確實發揮了效果。

  「我只是覺得自己好丟臉,我太有把握了,卜老師,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畫畫有那麼多人生道理,從小到大上美術課,沒有一個老師會跟我們講這些,我……好感動。」

  她拭著臉上的兩行清淚。

  卜雨正倏地抓住游妤辰的雙手。「別說了!」他的臉中帶著笑意。

  她仰臉看著這高大的男人,他呼吸的聲音好像天籟,連臉上的鬍髭都數得一清二楚,性格中有一絲頹廢的雅痞,游妤辰只覺得耳根發燙,她大概快要昏倒了。

  他要做什麼?那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嗎?為何此時心跳如此的劇烈,如果不把嘴巴閉緊,搞不好一顆心就這樣撲通跳到地上了。

  他雙手握著她的肩頭,驅使她移動腳步。

  要到哪兒?什麼事非要到房間做不可?不,千萬不可以,難道「貝蒂」已不能滿足他了,所以……

  要不要掙扎,還是要給他一個重重的耳光,或是狠狠的踹他一腳,怎麼辦?

  「來,看看你像不像非洲土著。」他把她安置在浴室鏡子前面。

  沾滿炭粉的手使整張臉像只黑條紋的花貓,她羞紅了臉,藉著嘩啦啦的水聲,掩飾自己的非分之想。

  「難道丟臉也會昏眩嗎?」

  奇怪,怎麼地板愈晃愈強烈,整個人都快站不穩了。

  「眶啷——」玻璃漱口杯摔在地上,頓時碎成數片。

  天呀,怎麼搞的,她俯身拾起碎片,丟臉丟到家了。

  「地震——」卜雨正發現事實的真相。

  「我最怕地震了!救命呀!」她一時間六神無主,只緊抓著卜雨正不放。

  展示架上的維納斯、阿波羅、米奇奇……雖然臉部表情無動於衷,卻巳開始輕擺蓮步、搖搖欲墜了。

  十五樓高的大廈,像是撐竿跳的竿子,處在最高處,岌岌可危。

  「完了,別倒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波羅經不起這樣的動盪,首先放棄矜持——

  游妤辰連滾帶爬地撲向阿波羅,卜雨正亦跟著「彈」出去。

  「危險——」卜雨正驚出一身冷汗。

  眼看阿波羅就要往妤辰身上壓了,他只得往游妤辰身上撲。

  「匡啷——」太陽神阿波羅壯烈犧牲,石膏碎塊灑滿原木地板,偉大的太陽神祇剩破碎殘缺的臉。

  游妤辰摔了個大觔斗,卜雨正緊接著失去重心往她身上倒,壓得她喘不過氣。

  他們的鼻子互相磨蹭,起伏的胸線彼此貼合,濁重的喘息聲,配合驚魂甫定的心跳聲,一股熱浪猛向他們襲來,卜雨正有些昏眩,目光也狂亂了起來。

  懷中的小蘋果多麼嬌媚欲滴,淺嘗的慾望與理智在心中醞釀交戰。

  他會吻我嗎?這種情況的初吻應該會天崩地裂吧?游妤辰在心中默禱。

  他強烈的男性氣息撫觸臉上每一寸紅咚咚的嫩膚。

  她合上明眸,預備義無反顧準備接收這神聖的一刻。

  他的唇幾幾乎要貼上她的——

  「哎喲!」架上阿波羅的殘骸,餘震後很殺風景地崩落在卜雨正的後背,也敲醒他人格的理性面。

  他從她身上爬起來,若無其事地說:「還好,只摔破了一個。」

  「是……是呀,沒有嚴重的損失。」她拍拍裙擺上的灰塵,表情十分尷尬。

  地震還沒有過,在彼此的心中劇烈的震盪著,而他們的眼神卻故意玩躲貓貓。

  「妤辰,你今天好像有心事。」步出圖書館,奉妍問。

  「被你發現了。」半晌,她說。

  「瞧你魂不守舍的樣子,任憑誰看了都知道你不對勁。」

  妤辰低頭踢著紅磚道上的小石子。

  「奉妍,談戀愛是什麼滋味?」

  「就像連體嬰一樣,不論有什麼快樂或傷心的事,你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對方,即使是分開,也會有心電感應。每天,都好想跟他在一起,每次見面,都希望以他最喜歡的樣子出現。連說話的聲音都會變得好溫柔呢!」

  「你會不會變得愛穿裙子,卻不敢穿迷你裙,害怕自己的腿不夠直。」她的眼睛發亮了。「常常半夜三更睡不著覺,起來寫日記,寫的全都是他的名字。」

  奉妍佇足端視她。「你患了初期的戀愛症候群。嘿嘿,告訴我他是誰?」這回奉妍的眼睛也亮了。

  「沒有啦,別瞎猜。」

  她故意轉頭注視婚紗櫥窗內的模特兒。

  「還說沒有,都想當新娘了,」奉妍調侃地搔她癢。「說不說?」

  「奉妍,人家是看你和向風那麼幸福的樣子,很羨慕,所以才隨口問問的。」

  「我不信,看你臉都紅了。」

  「你真討厭。」她又逕自低頭踢石子。

  「這是什麼?」奉妍注意到妤辰手中把玩的迷你玻璃瓶,裡頭裝著七分滿的白色粉末。

  「這是阿波羅的骨灰。」

  「骨灰!」奉妍嚇得倒退三步,驚悚萬分。

  為了紀念天雷勾動地火的阿波羅事件,游妤辰偷偷將摔碎的石膏像粉末裝入小玻璃瓶,隨身攜帶當作幸運符。

  「騙你的。」妤辰神秘兮兮地將小玻璃瓶塞入口袋,一副很寶貝的樣子。

  奉妍沒再追究。「我知道了,是易日偉,對嗎?」她對原先的話題改變招數。

  「才不是呢!」擺明了自己志不在此的理直氣壯。

  「是……是那個家庭教師,一定是他,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奉妍像發現獨家新聞般的興奮。

  「不是,不是,根本就沒有這回事,求求你別再到處講。」

  妤辰頰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這回奉妍更篤定了。

  「賓果!」奉妍鼓掌叫好。

  「其實,我也不確定,說不定只是我在單戀而已。」

  她垂下眼瞼,一絲絲的落寞剪影篩落。

  「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她搖搖頭,把一顆石頭踢得好遠,彈到路邊的車門上。

  「妤辰,別鴕鳥心態,愛,就該讓他知道啊!」

  「可是我現在應該專心唸書,等考上大學再說。況且,卜老師說等我考上大學,他就要來追我。」

  「你別傻了……」

  奉妍的話被眼前的大海報吞沒了。

  順著奉妍愕然的眼神,妤辰也瞠目結舌了。

  「妤辰,海報裡的女孩是你囉,那男的長得好帥,是哪個明星?」

  「雲想衣」把他們的照片製成了大型看版,高高的掛在天橋上。

  「是卜老師。」

  她的眼睛忘記了轉動,仍然盯著「紅男綠女」,彷彿沾上了無形三秒膠,瞬間即黏。

  「妤辰,我想等你考上大學,他早就是別人的了,要快點行動啊!」

  「我該怎麼辦?」

  「如果你不敢直截了當跟他講,可以做些事情讓他感動啊,替你們自己製造些機會,比如說:故意穿得很特別,讓他注意你,這就是個好法子。」

  「你和向風也是這樣開始的嗎?」

  「不瞞你說,我是用了些技巧。」奉妍故作神秘的壓低嗓門。「我讓他不得不愛我。」

  戀愛還要有技巧?

  妤辰覺得有些不妥。

  「向風一直以為我很單純,其實我只是扮演他喜歡的角色。」妤辰傻眼了。

  「日後我再慢慢教你。」

  「他對你好嗎?」

  奉妍點點頭,非常放心。

  「那就好。」

  妤辰寧可相信向風會是真心的。

  「向風來了,Bye!」

  叭叭!是向風搖下車窗。「嗨,那家人不敢亂放鞋子了。什麼時候再一起行俠仗義吧!」

  游妤辰微笑點頭,不想多說一句。

  游妤辰鮮少到父親的辦公室,這天難得有興致給游大海意外的驚喜,雖然目的沒達成,卻意外地成就一椿「狸貓換太子」的計劃。

  「海華集團二十週年慶,廣告計劃書」

  起先她只是無聊的翻閱,當她看到「心手連心,共創未來,海華集團……」等所謂企業形象文案時,起先不以為意,不料卻引來她的靈感,她自作主張加上了一些點子,開始她的「偷心計劃」之一!

  游妤辰學父親簽名的本事,從國中時代成績單的家長簽名開始,早已練就得爐火純青。

  她在要刊載在電子看板的廣告文字上動了手腳,而後在簽名欄上有模有樣的簽了「游大海」三個字,離去時神鬼不知地把公文放在「OUT」的文件架上。

  「你現在走到陽台上。」

  卜雨正握著無線電話筒,依照「指示」看看臺北的夜有何不同。

  「看到斜對面頂台的電子看板沒?」游妤辰語氣裡有異常的興奮與緊張。

  「心手連心,共創未來……」

  黃色的燈泡字,由左而右呆板地閃閃爍爍吐出。

  就在此時,一隻臂膀上的蚊子,使他的瞳孔轉移目標。

  半晌,游妤辰開口囁嚅問:「你答不答應?」

  「答應什麼?」

  「看板上的字呀?」

  討厭,他是裝蒜,還是沒看到?緊張死了!

  「心手連心,共創未來……,

  他傻眼了,在一串正經八百的八股文字之後,竟冒出一隻八爪章魚,對著他眨動著大眼睛。

  「你會等我嗎?」他像個石膏像,一動也不動的對著那行字發愣。

  「喂?」這段沉默有一世紀之久,游妤辰心虛地試探,她的手心緊握著屬於自己的「幸運瓶」,輕顫著。

  卜雨正好久好久沒有如此的感動。

  「我……」她有些心虛。「以後再告訴你,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冒著被脫離父女關係的險,還問不到答案,不就虧大了?

  沒想到自己竟沒有一個小女孩有勇氣示愛,多少次他自己在心裡喊著:「我願意!我願意!」卻無法說出口,這次他無法再作違心之論。

  「我——答應你。」他緩緩的說出承諾,內心卻波濤澎湃,久久不能自己。

  「賓果——」果然是幸運瓶,她在瓶身上吻了一記。

  從今以後,她要為這個目標奮力向前。

  此刻,電子特效煙火,璀璨放射,宛如五彩繽紛的流星,溫柔的光輝似乎一道道滑向她盈滿喜悅的心口。

  偷心計劃之二:刻意穿件非常淑女的粉色洋裝。

  「妤辰,你今天很不一樣。」

  囉!他果然注意到了。

  「哪裡不一樣?」

  雖然明知故問,總是要有小心求證的精神。

  「上課很專心,也沒有打呵欠。」

  「就只有這樣?」

  「這樣已經不錯了,繼續保持下去,你一定會成功的。」

  「老師,我幫你倒水。」她刻意製造被注意的機會。

  「不用了,還有呢!」他端起還有三分之一的水杯。

  「喔,媽媽又熬了些青草茶,很降火的,我去端。」她正準備推開座椅,裙角卻卡入椅子底下的活動輪內,動彈不得。「可惡,愈是想改變形象,愈是弄巧成拙。」她盡可能不齜牙咧嘴,把手藏在桌下,用力扯開糾纏。

  「你的裙子太長了,我幫你。」

  哇!被發現了,羞死了!

  他蹲坐地毯,細心地解開布邊。

  「這算是拜倒石榴裙下嗎?」她默默目睹這一切。

  卜雨正只花一會兒工夫,就擺脫了可怕的糾纏。「大功告成。」

  「謝謝。」

  「妤辰,你今天好客氣。」真是詭異,幾日不見,就十八變了。

  「這樣子不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以前活蹦亂跳的你,一下子全不見了,我只是突然間不習慣,不過,女孩子長大了,難免會改變。」

  她有點失望的去倒青草茶,走到門口,卜雨正叫住她。

  「妤辰,你今天穿的洋裝……」

  啊,終於發現我的用心良苦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不太適合你,我喜歡你原先的樣子,比較自然、有活力。」這真是發自內心的,卜雨正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瀕臨絕種的熱情。

  「你是喜歡我的衣服,還是我的人?」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頓時就後悔了。

  卜雨正愣了愣,無以回答。

  「對不起,我去倒茶。」她慌亂地想找借口。

  「妤辰,我現在不可以喜歡你。」他真誠的回應。

  她回頭接收他眼中緩緩燃燒的熱力。

  夠了,這樣已經足夠了,她知道明年此時有人等候與她墜入情網。

  鈴!鈴!

  江露藍出去了,沒人代接電話。

  「卜老師,你可以幫忙接電話嗎?」

  游妤辰在廚房裡忙得不可開交。

  「喂。」

  「喂,大海,原來你在家裡,不是說好要來看我的嗎?我今天到處找你……」

  久違的聲音,怎麼會出現在這個時候,白月兒……一個曾經令他又愛又恨的名字。

  他不知如何回答。

  「喂……你在聽嗎……對不起,我打錯了。」

  「月兒,這是游公館沒錯,游先生不在。」他艱澀地啟口。

  「是你,雨正。」白月兒僵了數秒。「你怎會在那兒?」

  「我……」

  「是誰的電話?」游妤辰端了整壺的青草茶進來。

  「打錯的。」他頓了頓才說。

  「那就掛掉呀!」

  「喔,對。」他把懸在半空中的話筒掛上,卻仍失神地杵在原地。

  「老師,我看你真的要退火了,我媽說中暑的時候,容易反應遲鈍、記憶力減退……」

  月兒和游大海是什麼關係?妤辰和游太太又知道多少?卜雨正無視於游妤辰端著青草茶的動作。

  「卜老師,你怎麼了?」她用手當體溫計,伸在他額頭,測量他有沒有發燒。

  「我沒中暑,你放心,喝了你的青草茶一切OK。」他握著她的小手。

  「不是中暑?會不會是農曆七月接了電話,中邪了?」她開玩笑的說,卻引起卜雨正陡然一跳。

  「你聽到什麼了嗎?」

  「聽到啦!」她捧起青草茶,輕啜著那股清香。

  「妤辰,你早就知道游伯伯的事了?」他激動得逼近妤辰。

  「什麼事呀,」卜雨正緊繃的表情,嚇壞了她。「是不是人家來電話,說爸爸怎麼了,在醫院嗎?」她也站起來,語氣中儘是惶恐。

  卜雨正吁了口氣,強自鎮定心神。「沒事,真的是人家打錯電話,不好意思,我講話顛三倒四,害你擔心了。」

  游妤辰放鬆了眉心。「我看你該好好休息,這樣吧,反正今天媽媽也不在,我自動放你假,老師,你可以下課了。」她做出了九十度的鞠躬禮。

  「妤辰,你很喜歡你爸爸?」他試探性地一問。

  「當然嘍,爸爸沒有媽媽嘮叨,他從不逼我唸書,上次能去地中海,還是他說服媽媽,我才能出國的。」

  地中海之旅,「雲想衣」主辦的地中海之旅!對了,游大海自始自終都知道這件事,妤辰能拿到機票,他一定是關鍵人物。

  「不過,我媽除了嘮叨、迷信之外,她真的是個好人,媽媽的手藝很棒,下回你可以嘗嘗。」

  「你爸爸和媽媽的感情好不好?」

  「這個問題我不知怎麼回答,因為爸爸情感上比較含蓄,而且那個年代的人,應該不會把情愛掛在嘴邊。不過,媽媽在喋喋不休的時候,爸爸都不還口,不像別人家的爸爸處處要很權威才甘心。媽媽這輩子是離不開爸爸的,我們家的人,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卜雨正若有所思的一語不發。

  「抱歉,我好像得了媽媽的遺傳,有點聒噪。」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沒關係,我喜歡聽你說話。」他的聲音溫柔中透露了關懷。

  「真的?這是你說的,下回你可不要嫌我囉唆。」

  「不會的。」他真的喜歡聽游妤辰說話,只是越發現她的純真,就越捨不得一場隨時可能揭露的家庭風暴會殃及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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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3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夢醒時分


  她衝出大廈,強烈颱風賀伯親吻過的街道,十分殘破,如同她尚未開始即驟逝的戀情,坑坑疤疤不知從何補起。

  天橋上那面「紅男綠女」巨幅看版,一道裂縫從卜雨正和游妤辰中間劃破,她佇立底下望著她破碎的美夢。

  這是卜雨正第一次從游家回來後感到疲憊。

  他沒有把燈捻亮,也許黑暗可以遮掩一些事實,然而答錄機的紅色數字不善罷甘休地閃閃爍爍,提醒他這是一場無可避免的難題。

  「雨正,是我。我想見你一面,晚上八點老地方見。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出現為止。」

  老地方還在嗎?那個曾經是他們的小天地。

  白月兒一向主動積極,無論課業、事業和感情。

  「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一次系裡的郊遊活動,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前,向卜雨正表白。

  敦厚的卜雨正錯愕地烤焦了整盤肉,然而還是在二、三十人的見證下,他們成為人人稱羨的班對。

  見面,如果是為了解釋她和游大海的婚外情,那他何必膛渾水?但如果不去,依照他對白月兒的認識,她會一直等下去的。

  他來回的踱步,窗外的霓虹看版,映著他的躊躇。

  「鈴!鈴!鈴!」電話響了,是她嗎?

  「卜老師,我是妤辰,你還沒到家嗎?沒什麼事,我只是想問你身體好一些沒?你好好休息……」

  「喂,妤辰。」他倏地握起話筒。

  「老師,你在呀!」她將對機器說話的聲調,轉成愉悅的亢奮。

  「喔,剛踏進門,我很好,不要擔心。」

  「媽媽說,你一個人住外面,難免營養不均衡,改天請你到家裡吃飯。」

  「這怎麼好意思呢!」

  「不要客氣,我媽做的菜很棒的,保準你吃了下回還想再吃。」

  「好吧,那就先謝謝你和游媽媽嘍!」

  「不客氣,老師,我明年一定會考上大學。」因為,這樣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談戀愛了。游妤辰的心裡這麼說。

  「加油!

  「喔,bye!」

  「bye!」

  掛下電話,牆上的老鐘敲了一下:七點三十分。

  為了保護妤辰,還是去一趟吧!他在心裡暗忖。

  車子駛入和平東路裡的一條小巷子,一大一小的藍色魚形布幔,高懸於二樓建築物斑駁的牆面,起風的時候,兩條魚婆娑起舞,姿態曼妙。

  橙黃的小燈,自每扇窗口射出,微弱卻溫馨的等候。

  在雙魚餐廳的menu上,明白的告訴客人,這是一對情侶開的店。

  這麼多年來雙魚依然緊緊相擁,而當年在此海誓山盟的承諾,卻已遙不可及。

  卜雨正方才踏入雙魚,雨便嘩啦嘩啦的下了,據說有一個強烈颱風將要襲台。

  她,跟昔日一樣就坐在那兒,鋼琴旁邊最顯著的位置,只不過自信的笑容裡,有些許的落寞。

  「我就知道你會來。」

  桌上正擺著××週刊,只不過此刻的卜雨正有彩色圖片裡燦爛的笑容。

  「游大海的女兒長得真好。」她一開口就切中要領。

  「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他的眼神咄咄逼人。

  她苦笑。「你以為我喜歡嗎?」

  她點煙的手顫抖著,斷斷續續的煙圈,一口一口的自那伴隨著歎息聲的口中吹出。

  「這地方一點都沒變,像以前一樣好。老闆每次都幫我們保留這個位置,他剛才還認出我囉!」

  「地方沒變,人改變了。」

  「你在意嗎?」

  她的口氣突然激動起來,跟窗外大片的雨水節奏相呼應。

  「我在意。」堅決而肯定。「站在一個好朋友的立場,我不希望你走上這一條路。」

  「以前你不是常說: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好;我沒有要求什麼,也不會破壞游家既有的生活模式,我們只是為彼此的寂寞找出口罷了。」

  寂寞?他明明白白的聽到白月兒說出這兩個匪夷所思的字眼。

  他微攏眉心看著她。「你怎麼會讓寂寞找上門?我不能陪你瘋狂,那向風呢?他狂野激情、活力充沛,他是寂寞的殺手,為什麼你們還是分手了?」

  卜雨正順便將心中的疑問一股腦兒傾洩而出。

  白月兒按熄了煙頭,窗外的雨水不知何時飄入她的眼際。她攪動著咖啡杯,良久、良久才開口。

  「我總以為你的溫柔體貼不及向風的出其不意,跟你在一起的感覺太安定了,你甚至連向風的追求行動都視若無睹,你愈是放心,我愈是不滿足現況。」她又捻燃一根煙。「跟向風在一起,我才發現我錯失了這世界上最難得的感情,我習慣性的拿你們作比較,你知道我早餐喜歡吃七分熟的荷包蛋、知道我喝咖啡加兩個奶油球的習慣,這一切的一切向風都沒有發覺,久而久之,他過他的、我過我的,我真懷疑當初他熱烈追求我的動機是什麼?」

  「不要再談這些了。」他不想再讓這些記憶戮傷了他。

  「真是好久不見,」老闆走過來加水。「兩位結婚了嗎?」

  一陣尷尬的沉默,老闆自己找台階下。「你們慢慢聊,我去招呼別的客人。」

  「你有別的女朋友了嗎?」

  這些年他沒有跟別的女孩交往,而令他心動的女孩只有一個人。

  「有一個對象,但時機未到。」

  白月兒發現他的眼睛正盯著雜誌裡的女孩。「是她,游大海的女兒?你有沒有搞錯,她應該不到二十歲吧!」

  「我會等她。」他的語氣堅定。

  白月兒的心揪著她的臉沉了下來。

  「雨正,你是認真的?」

  他點點頭。「月兒,停止和游大海交往吧!」

  「為了保護這個小女孩?」她拿起雜誌,指著依然對白月兒傻笑的游妤辰。

  「也是為了保護你,月兒。」

  她無力的放下雜誌。

  「抱歉,我到底在幹嘛呢,」她扯扯嘴角。「我愈來愈不像當年的白月兒了,對不對?」

  「月兒,你可以過得更好的,為自己好好過。」

  她垂下眼瞼,強力的與淚水搏鬥。

  她勉強的擠出一朵微笑。「謝謝你今天肯出來!」

  白月兒抓起包包,起身離去。

  卜雨正呆坐在原地,雨勢更大了。

  她居然沒帶傘。

  「月兒!月兒!」

  儘管他們僅一街之隔,然而雨聲卻阻隔了他的呼喚。

  白月兒想讓自己清醒些,一個人孤獨絕望的在大雨的夜裡,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心裡的痛,只有自己慢慢舔舐了。

  「叭!叭叭叭!」一陣急鳴的喇叭聲,終於讓她回神。

  「月兒,快上車。」卜雨正將車門打開,白月兒遲疑著不肯入內。

  「走吧,別任性了。」

  他拉住她黏濕的胳臂,強行拉入車內。

  「我不是故意的,雨正,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假裝堅強開始決堤了。

  白月兒有點失控,歇斯底里地啜泣著。

  「好,別說了,我送你回家。」

  「你渾身濕透了,快進去洗澡,換件乾淨的衣服。」

  卜雨正連推帶拉的將白月兒推進浴室,走出浴室預備帶上門。

  「你介意什麼?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他愣了一下,沒有回答,依然把門帶上。

  蓮蓬頭強烈的水柱,將滿臉淚水不留痕跡的沖盡。

  她撫著下腹的那道疤痕,那道只有她自己瞭解的傷口。

  「晚上留下陪我,好嗎?」

  他從HBO的頻道裡,轉過頭來。

  「我今天很脆弱,你可以坐在這裡看影片、聽音樂、睡沙發,只要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就可以了,好嗎?」

  他拿起浴巾,幫她擦拭發尾的水滴,這是卜雨正一向體貼的習慣動作。

  「好,把頭髮吹乾,進去休息,今晚我就在這兒。」

  「別對我太好,我會捨不得你的。」她拿回浴巾,木然地走入房內。

  卸下面具的白月兒,光芒銳減,甚至脆弱得一碰即破。

  卜雨正拿起遙控器切入靜音功能,看著默劇電視,他的悉心體貼,是白月兒一生最難以割捨的情愛。

  不知為何,卜雨正此時卻強烈想起妤辰,或許她會打到家裡?他撥了個電話,是江露藍接的,他告訴江露藍生病發燒,隔天不能去上課。只聽她母親直叫他多休息,課可以再補……他帶著歉意掛上電話,但願自己所作的一切是對的……

  「妤辰,你一早在廚房叮叮咚咚忙些什麼?」

  江露藍仰著一臉的小黃瓜,慢條斯理地牽動嘴角,像個大舌頭似的說話。

  「媽,你好嚇人!」

  游妤辰打了個哆嗦。

  「乖女兒,燉香菇雞湯,給誰喝?」

  游大海打著領帶,聞香下樓,拿起湯匙,準備試嘗。

  游妤辰趕忙阻止父親的舉動。「爸,這是給卜老師的。」

  「喔,怎麼這麼偏心,給爸爸嘗一口都不肯啊,這個家庭教師那麼有魅力,我很吃味喲!」

  「爸爸,你怎麼變那麼小器,人家卜老師被你這個舉一不能反三的笨女兒,折騰得生病了,我不巴結他,就沒人肯教我了。」

  「誰說我女兒笨,只是大器晚成罷了,」游大海捏捏她的鼻頭。「你忙吧,爸爸上班了。」

  「大海,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江露藍邊拾起掉在地面上的小黃瓜片,邊追至門口。

  「晚上有應酬。」

  游大海與江露藍的對話,不知何時開始,沒有一個廢字。

  「應酬,應酬,怎麼每天都那麼忙。」

  「妤辰,你看媽媽是不是變老了?」

  「媽,你怎麼啦,最近老是買第四台購物頻道的美容保養品,那個效果都要打折扣的。」

  「我在想,也許是我不再年輕,所以你爸爸變得不愛回家,連跟我說話都懶得說了。」

  「媽,你放心,男人的事業心比較重,難免會把工作視為生活的大部分,況且你們都是老夫老妻了,總不能叫爸爸像個年輕小伙子一樣,每天Honey長、Honey短的吧!」

  「你這個孩子。」

  「媽,我看我今天去卜老師那兒上課好了,晚一點回來。」

  「妤辰,替媽問候他,如果他身體不舒服,把雞湯帶過去,就讓他好好休息,記住,別在人家耳邊嘰嘰咕咕,生病的人最怕吵了。」

  嗯!媽媽也瞭解嘮叨的副作用,嗯,不錯,愈來愈有自覺了。

  「你在笑什麼?」她狐疑地看著女兒。

  「媽,我肯定爸爸會愈來愈好的,我走了。」說罷,她又揚起一朵青春笑容。

  「鈴——鈴——鈴——」

  門鈴響了半天,沒人來應門。!

  卜老師會不會……糟糕,發燒過度是會意志不清的。

  備分鑰匙!備分鑰匙?放哪兒去了?

  卜雨正上星期留給她一串鑰匙,讓她可隨時到畫室來學畫。匆忙間她才想到。

  「怎麼插不進去,急死人了!」

  愈是胡思亂想,愈是亂了手腳。

  「卜老師,卜老師,你在嗎?」她大聲喊叫著。

  沒有回答,叫救護車是要打一一九還是一一○呀,這是什麼爛記性!

  不在畫室、浴室沒人,書房、臥室都沒人,奇怪,他一大早跑去哪兒?

  雞湯涼了,卜老師還是沒出現。

  答錄機!可以按嗎?偷窺人的隱私是不道德的,算了。

  她坐在沙發上,視線卻沒離開過那一亮一滅的紅色數字。

  如果裡面的內容有可以找到卜老師的線索,也許因此拯救一條人命,那也不算沒道德嘛!

  去吧,按下去。

  可是,萬一卜老師沒事,他會對我的品行記暗過的。

  怎麼辦?真是討厭,游妤辰你什麼時候變得優柔寡斷了?

  她捏緊手心的變形軟橡皮,對了,來玩跳格子遊戲,反正,可以解釋是遊戲後的失誤就像打棒球打破鄰居玻璃,不是十惡不赦之罪。

  她轉過身,將軟橡皮往腦勺後面一拋。

  可惡,沒中。

  唉,差一點。

  算了,累斃了。

  她隨手將軟橡皮往空中一拋。

  「賓果!中了。」她三步並兩步蹲在答錄機旁。

  軟橡皮不偏不倚的擊中按鍵,而且力道剛好。

  「雨正,是我。我想見你一面,晚上八點老地方見。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出現為止。」

  游妤辰跌坐地面,這個低沉哀淒的聲音是誰?卜老師昨晚赴約,沒回來過夜?

  天呀,她不敢再想了,雙手捧著頭,劇烈的失落痛徹心扉。

  他說會等我的,是謊言?

  我太天真了!

  她衝出大廈,強烈颱風賀伯親吻過的街道,十分殘破,如同她尚未開始即驟逝的戀情,坑坑疤疤不知從何補起。

  天橋上那面「紅男綠」巨幅看版,一道裂縫從卜雨正和游妤辰中間劃破,她佇立底下望著她破碎的美夢。

  「破掉了,好可惜。」向風不知何時出現身後。

  「你一個人,奉妍呢?」

  「為什麼我一定要跟她一起出現?」他的眼神中有一絲興味。

  「因為……」

  算了,不想跟他扯了。

  「我要回家了,bye。」

  「和雨正談戀愛的感覺如何?」

  她震驚的回頭。「你在胡說什麼?」

  「奉妍都告訴我了,其實,這也沒什麼,男歡女愛有何不可?」

  「男歡女愛是天經地義的,只是我現在不適合談戀愛。」

  見到向風,她很自然的變成刺蝟,尤其是現在。

  向風無畏無懼的亦步亦趨。

  「雨正是很有女孩緣的,大學的時候,還有一個校花主動追求他呢!」

  這個獨家消息,非聽不可。

  「他們後來在一起了嗎?」她試著平穩自己的語調。

  「畢業後就分開了。」

  是上回在卜雨正書房裡那張相片中的女孩嗎?

  「你也看過她,就是白月兒,月兒服飾品牌創作人。」他不動聲色地說。

  她停下腳步。「就是我們送『貝蒂』下山時,遇到的那個美麗的女人?」

  「對,就是她。」

  她想起來了,照片裡的女生,就是白月兒。

  「跟雨正交往,你要有心理準備,這年頭很多女孩都很主動的,稍不留意他就被別人追跑了。」他似笑非笑的。

  「卜老師不是那種不專情的人。」即使現在,她還為他講話。

  誰像你,有了奉妍,還一心兩用。

  「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他專情,難免難忘舊情,如果白月兒來找他。你想他會喜歡黃毛丫頭,還是成熟嫵媚的白月兒?」他眼中有一絲促狹。

  她倒抽一口氣。「那也不關你的事。」

  「奉妍是不是真心對我,我自己很清楚,她是典型的玩愛情遊戲的女孩。」他沉沉地說。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奉妍很在乎你的。」

  她很不屑向風對待感情的態度。

  「如果我先認識你,我會追你,而不是奉妍。你很真實,奉妍好得有些做作,老實說,不是我喜歡的典型。」

  「你太不知足了吧!你們男人真貪心!」她忿忿地說完,一股腦兒向前跑了。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連帶地把卜雨正也罵進去了。

  「妤辰,卜老師已經打來好幾遍了,快起來接電話啦!」

  游妤辰蒙著頭繼續睡。

  「你自己跟卜老師說,哪有這種學生。」

  江露藍把無線電話塞入棉被。

  「媽!」

  她從床上跳起來,江露藍早已下樓。

  好吧,得自立救濟了。

  「喂,卜老師。」

  「妤辰,生病了嗎!怎麼不來接電話呢?」

  「嗯,頭痛。」其實是心絞痛。

  「你的香菇雞湯很好喝,謝謝你,看不出你的手藝很棒呢!」

  「嗯。」她輕應了一聲。

  這丫頭是不是燒過頭了,連話都懶得說。

  「昨天怎麼沒來上課呢?」他好奇。

  還說呢,問你自己呀!她一肚子的郁卒。

  「昨天我一大早起來熬雞湯,結果你不在,我等好久,香菇雞湯都涼了,你都沒回來,你還問我!」

  剛懶得說話,現在卻僻哩啪啦講一大串。

  「對不起,我昨天去……」

  「跟舊情人去老地方。」她實在忍不住了,憋了一肚子的氣。

  糟糕,嘴巴永遠比腦筋快,太笨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擔心,看你不見了,我就胡思亂想,怕你昏倒在路上,所以才偷聽答錄機,結果有個女人的聲音,就……」她急急解釋。

  一陣涼意自背脊升上腦門,卜雨正全身發涼,看來,問題愈來愈複雜了。

  「妤辰,她是我老同學,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不是你頭痛,我現在好想見你,跟你聊一聊。」

  「你沒有生氣?」她戰戰兢兢的問。

  「沒有,我怎會跟你計較呢?」他溫柔的語調不帶苛責。

  「我頭不痛了,我在家等你。」她毅然決然地說。

  陽光似乎又從雲端裡露出臉來,任何傷腦筋的事,只要見到卜雨正這顆阿司匹靈,一切都能迅速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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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40: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雨季來了


  穿著白紗禮服的新娘子,狼狽地在尚未乾透的泥地裡小步小步奔跑;新郎在後頭替新娘子撩起蓬蓬裙襟,像是趕鴨子的農夫,所有婚禮的浪漫,轉為一出滑稽喜劇。

  他們兩個對望一秒鐘,噗哧而笑。

  「快跑,我們到音樂台上躲雨。」

  卜雨正企圖從木椅上拉起游妤辰。

  「不,我不躲雨。」

  這丫頭又在發什麼神經?

  她突然站在木犄上,用手掌做成喇叭狀大喊:「我愛雨,我最愛雨,我最愛卜雨正。卜雨正,我——愛——你。」

  卜雨正站上木椅一把摟住她,雨點打在臉上,熱吻也快速落下。

  四片熱唇緊緊契合,雨的節奏像是愛情前奏曲。

  經雨洗刷後的大安公園,小樹似乎也茁壯了。

  跨過馬路時,卜雨正自然地牽起游妤辰的手,她的心一陣狂亂。

  一對新人歡歡喜喜地拍婚紗照,幸福的感覺像電般灌滿全身,游妤辰不由自主地依著卜雨正,他將她握得更緊了。

  他們在音樂台前的木椅坐下,初秋的涼意,輕拂臉龐。

  「妤辰,你心情不好時會做些什麼?」

  干叫、寫日記、把音樂開得很大聲,跟著亂叫啊,以前我會摔東西,現在不會了。」

  「為什麼?」

  「因為摔完東西,事後還要收拾滿地的亂七八糟,不是自找苦吃嗎?」

  「嗯,有道理。」好有意思的女孩。

  「那你爸爸有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以前比較常有,可能是公司還沒進入軌道吧,現在比較少了。可是爸爸不會隨便發脾氣,頂多是抽煙、不講話呀,我覺得爸爸是一個很有紳士風度的人。」

  游妤辰對父親的形象是完美的。

  「年紀愈大,受了禮教的束縛,愈是注重形象,不敢任性地為所欲為,這樣才算是成熟的大人。」

  「所以,很多人會得憂鬱症,因為沒有地方發洩呀!」

  「等有一天,你進入社會,當人家的媳婦、媽媽,甚至變成一個名人,你就會體會那種痛苦了。」

  「會嗎?」

  「月兒是我大學時代的女朋友,就是你在答錄機裡聽到的那個聲音。大學畢業後,我們就分手了。她是一個事業成功的女強人,最近在感情上遇到一些問題,她很惶恐,以她的身份地位,不能輕易在眾人面前卸除自己的武裝,於是找上我。」

  游妤辰心頭一緊,總覺得前任女友回過頭來找男友解決感情問題,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這樣好嗎?」

  她嚅嚅地念著,那種心裡酸酸的味道應該說是嫉妒吧!

  「如果你在路旁看到小貓小狗生病了,你會不會想幫忙它?」

  卜雨正一向不會耍心機,害怕自己把事情弄得剪不斷理還亂。

  「白月兒是小貓小狗嗎?」

  真是不好的比喻,原想激發她同情心的,這下更解釋不清了。

  「妤辰,怎麼那麼咄咄逼人呢,我只是想告訴你,當有一個人在你眼前倒下去了,你不會見死不救吧?何況是你的朋友呢!」

  卜雨正急得頻頻拭汗。

  「卜老師,你緊張的樣子,好好玩喔!」

  甜甜的笑容,讓他哭笑不得。

  「小搗蛋。」

  他輕捏那蘋果般的臉頰。

  「別擔心,我相信你就是了。」

  她靠入他厚實的胸膛。

  「我安排你們見面好不好?」

  「你是說……」

  卜雨正點點頭,表情是堅定的。

  游妤辰想起向風說的,白月兒的成熟嫵媚與自己黃毛丫頭的對比,有點畏縮。

  「上回你不是說,游媽媽要請我吃飯嗎?連她一同請好不好?讓她陪你媽媽聊聊天,搞不好你媽媽就多了一個新朋友,也就不會成天胡思亂想。」

  「這……」

  她還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原來上回你是說著玩的。」

  「不是,是真的,哎呀,好啦,好啦!」

  這招激將法還真有效。

  「請你爸爸也要一併出席哦!」

  策略成功,乘勝追擊。

  「這很難囉,他難得在家吃飯,我沒把握。」

  「妤辰,這就靠你啦,我相信你。」卜雨正給予信心的眼神。

  天空開始飄下細細的雨絲。

  「收工了,卜雨正。」不遠處,正在拍結婚照的工作人員,慌張地收拾器材。

  穿著白紗禮服的新娘子,狼狽地在尚未乾透的泥地裡小步小步奔跑;新郎在後頭撩起新娘子的蓬蓬裙擺,像是趕鴨子的農夫,所有婚禮的浪漫,轉為一出滑稽喜劇。

  他們兩個對望一秒鐘,噗哧而笑。

  「快跑,我們到音樂台上躲雨。」

  卜雨正企圖從木椅上拉起游妤辰。

  「不,我不躲雨。」

  這丫頭又發什麼神經?

  她突然站在木椅上,用手掌做成喇叭狀大喊:「我愛雨,我最愛雨,我最愛卜雨正。卜雨正,我——愛——你。」

  偌大的公園裡迴盪著愛的告白,卜雨正再也無法抑制積累已久的愛慕之情,儘管雨水濕透衣襟,熱情卻止不住熊熊燃起,他跨上長條木椅一把摟住她,雨點打在臉上,吻也快速落下。

  四片熱唇緊緊契合,她聞著他的氣息、感應他澎湃的心跳,微閉著雙眼,用舌尖笨拙地回應他的熱情。原來初吻的滋味是如此天旋地轉,游妤辰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還好腰際的那雙大手如此的緊箍,她很放心的將全身的重量交給他。

  「這是什麼?」

  卜雨正感到胸口被異物頂著,這才注意到游妤辰頸項上的玻璃瓶頸鏈。

  「這是我的幸運瓶。」她緊抓著玻璃瓶,心滿意足地笑逐顏開。

  「去廟裡求來的?」

  她搖頭。「這是某人的骨灰。」她故意製造恐怖氣氛,嚇得卜雨正臉色驟變。

  「哈哈哈!膽小鬼,這是阿波羅的殘骸。」

  「阿波羅?」他仔細端詳玻璃瓶內的白色粉末,記憶的放映機正迅速倒帶,他想起那場將阿波羅石膏像震碎的地震,那次意外的「緊密相擁」。「你是說……」

  她羞赧地點點頭。

  卜雨正感動得回以更狂野的擁吻。

  雨的節奏像是愛情前奏曲。

  「爸,好不好嘛,卜老師難得來吃飯,你就答應,星期天別再應酬了。」

  游妤辰在浴室門口把玩著游大海的大哥大苦苦哀求。

  「讓我想想。」游大海隔著蓮蓬頭宣洩的水聲說。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你今天晚上講了N遍了。」

  游妤辰率性地關掉父親的大哥大,因為父親如果沒有接不完的電話,就有時間陪她吃頓晚餐了。

  「喂,喂,找哪位?」

  糟糕,按到設定鍵了。這女的聲音在哪曾聽過……

  「你在做什麼?」

  游大海從浴室出來了。

  啪,這回按對了。

  「我把你的大哥大關機了,這樣就沒有應酬啦!」

  「你這丫頭,怎麼那麼皮呢!」

  游大海把淪陷的大哥大收復。

  「爸,嘖——嘖——嘖,你看這是什麼?」

  游妤辰虛張聲勢地用食指戮游大海的啤酒肚。

  「這是裝財富的,你看財神爺和彌勒佛,都比我還胖呢!」

  「小心哪,高血壓、心臟病專找胖子喔!」

  「嘿,你在詛咒你老爸喔!」

  她的耳朵像兔寶寶一樣,被游大海輕輕地拎著。

  「ㄣㄚㄣㄚ。」

  這是游妤辰撒嬌的說法。

  「如果我再不答應,你鐵定造反了。」

  「謝謝ㄣㄚㄣㄚ。」

  她送給游大海一記大大的吻。

  「雨正,今天怎麼有空來?」

  白月兒剛結束一項會議,對這個不速之客,又驚又喜。

  「想請你吃飯。」

  「現在不行囉,我跟客戶約好了,沒辦法臨時推掉,晚上好不好?」

  白月兒感到非常無奈。

  「不是今天,這星期天有沒有空?」

  「怎麼會突然想找我吃飯,有點詭異。」

  白月兒還是一樣聰明。

  「一個家庭式的聚餐,聽說那女主人燒得一手好菜,想帶你去品嚐一番。」

  「就這麼簡單?」

  即使有點懷疑,她還是寧願相信他。

  「相信我,這是一場別有意義的家庭聚會,求求你一定得出席。」

  也只有藉著親自體會游家的現實生活,才能喚回月兒迷失的方向。

  「那你會來接我嗎?」

  這個一向不夠浪漫的男人,開始花心思了,如果是兩人關係的轉捩點,有何不可呢?

  「OK!」

  白月兒、卜雨正都期待這場宴會,只是期望值南轅北轍,互不交集。

  今天,游妤辰刻意將自己打扮超越年齡的成熟,當卜雨正與白月兒攜手同來的一剎那,一股相形見絀的氣勢,讓她顯得十分彆扭。

  「丫頭,不要成天蹦蹦跳跳,女人家就是要端莊,才有女人味。」

  不知怎麼,見到白月兒就會聯想到父親的耳提面命。

  她真的很美麗,眼眸晶亮、豐唇高鼻,最特別的是自信的光環,如此刺眼。粉色鑲銀洋裝、同色系配件,穿在一般人身上,容易流於俗氣的搭配,白月兒硬是向高難度挑戰,卻很技巧地將其獨特的氣質展露無遺。

  白月兒見到游妤辰就知道自己被卜雨正擺了一道,然而她卻沒有奪門而出,一陣外人難以察覺的心悸後,盈盈笑意立刻浮現。

  雨正,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特別晚餐?我太高估自己的戀愛指數了。

  「這位是游太太吧,你好,來打攪你。」白月兒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女人。

  「別這麼說,我喜歡家裡熱熱鬧鬧的。」

  江露藍接過白月兒手裡的水蜜桃。

  「卜老師,想不到你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卜雨正笑而不答。

  不是,她不是,他為何沒有否認?游妤辰好著急,卻又像啞巴似的有口難言。

  「我們家妤辰,要是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

  我有那麼不堪入目嗎?人們還找我拍廣告囉!

  「卜老師,幫我們介紹一下嘛!」在角落沉默許久的游妤辰,終於發言了。

  「這位是白月兒,服裝公司的負責人。」

  還有呢?快說,她不是你女朋友。

  「卜老師,你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結婚?」

  游妤辰被江露藍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弄得心驚肉跳。

  「還早呢!」不否認的障眼法,該可解除江露藍的心防。

  他在幹嘛?

  白月兒注意到游妤辰的忐忑不安,她圈住卜雨正的手臂。

  「他就是這樣,什麼事都不急,慢慢來。不過,我無所謂,對自己的感情有自信最重要。」說完,還故意拋給他一個媚眼。

  卜雨正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愣了愣。月兒,你在玩什麼把戲?

  他將眼光轉向妤辰,只見她溜進洗手間,不願接受他善意的眼神。

  「卜老師,加把勁,別讓白小姐被別人追走了。」江露藍自得其樂地撮合。「大海真是的,家裡有客人還不早點回來!」江露藍即使發牢騷,仍是笑容滿面。

  這就是游大海的太太、女兒,這樣的家庭是他口中早已彈性疲乏的生活?

  白月兒心裡另有一番滋味:五十歲的男人,需要像女兒的情人;二十六歲的男人,卻需要像妹妹的情人,而自己真的甘心跟可以當爸爸的人在一起嗎?

  「大海,你終於回來了,一屋子的人在等你呢!」

  接過西裝外套、公事包、遞上拖鞋,同樣一個流程白月兒也很熟練。

  「卜老師,讓你久等了,外頭塞車。」

  這位站在落地窗前,翻閱雜誌的是……

  白月兒回過頭來,毫無畏懼地直視游大海。

  「這……」

  游大海訝異得忘了移動腳步、合攏雙唇。

  「大海,看你三天兩頭應酬應酬的,我還以為你見過的漂亮女孩不少呢!怎麼看到人家白小姐,反而連話都不會說了。」江露藍出面打圓場。「來來來,我幫你介紹,這位是白月兒,白小姐,人家是女強人,不僅人長得漂亮,看看連穿著都很有品味呢,還是卜老師眼光好,交到這麼才色兼具的女朋友。」

  這下游大海更是反應遲鈍了。

  白月兒刻意讓游大海搜尋答案的眼神斷線,低頭把玩著無名指的戒指。

  卜雨正擔心地掃瞄洗手間緊閉的門板,不曉得妤辰會不會想不開。

  「妤辰,吃飯了,跑哪兒去了?」

  「我上一下洗手間。」游大海終於將直愣愣的眼球轉向。

  這對父女畢竟是有血緣關係,逃避的空間竟然都一樣。

  「爸。」

  父女狹路相逢,似乎對方都成了自己的鏡子,臉色灰敗、氣數殘弱。可貴的是,都還會彼此關心。

  「怎麼啦?」兩人異口同聲互問道。

  江露藍好久都沒這麼開心,這一天她把所有的拿手絕活,全部一一現上桌面,

  彷彿參加第四台電視冠軍大賽,一點都不馬虎,最重要的是游大海也是評審之一。

  「怎樣,味道如何?」

  只有卜雨正頻頻誇讚,其餘的人皆食之無味的表情。

  接下來,江露藍也漸漸少話了。

  「江媽媽,月兒那兒有適合你的衣服,你可以常去看看。」卜雨正企圖打破僵局。

  「真的嗎?有我這種年紀歐巴桑穿的?」

  江露藍突然眼睛一亮,比吃自己做的菜還有興趣。

  「嗯,我可以介紹一些適合你穿的衣服。」

  雨正也不照劇本,「月兒」走的是年輕女孩路線,怎麼可能有適合她的衣服。

  「大海,改天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江露藍想製造夫唱婦隨的形象,然而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只是徒具形式罷了。

  「那女人的玩意我不懂,你自己去吧!」

  她的臉沉了一下,又「力挽狂瀾」的說:「你看,月兒多會穿衣服。大海,你說是不是?」

  游大海終於與白月兒對上眼。

  「白小姐,一定有不少追求者?」

  這招旁敲側擊,彰顯游大海關心的問題。

  「你說呢?」

  「我……我怎麼會曉得。」游大海干干地笑了笑。

  「白姊,卜老師一定追你追得很辛苦?」這時妤辰插話了。

  卜雨正臉上掃過一陣忍者龜的顏色。

  「妤辰!」

  卜雨正以稍高音調示意游妤辰別庸人自擾。

  「其實我一開始就認定雨正,所以其他人就知難而退了。」

  白月兒說完還情意萬千地看著卜雨正。

  這句話使得游大海的玻璃心受到撞擊,夾蹄膀的手止不住顫抖。

  而卜雨正更慘了,他正往嘴裡送進一口湯,立即濺得襯衫一片湯漬。

  「妤辰,快拿一條濕毛巾給卜老師。」

  卜雨正和游妤辰一起站起身來。「我到浴室去弄。」

  這個晚上,游家的洗手間倒成了最不虛偽的地方,有人在這裡隱藏情緒,有人躲在這兒解釋誤會。

  「妤辰,為什麼要問那些話?」

  「為什麼你不解釋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濕毛巾在水槽裡受盡了來自游妤辰的扭曲。

  「我是為了你們好,這是不得已的。」

  「我們?你指我跟她?」

  當然不止,可是愈說只會愈糟。

  「妤辰,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爸爸、媽媽我們的事,你想我們還能繼續交往嗎?況且,她最近情緒不穩,我是怕刺激她,有些人看起來很堅強,但就像氣球一樣,圓滾滾的,雖很完美,可是只要一受到外來的刺激,哪怕是一根小針,馬上就會洩了氣。」

  「就像貝蒂?」又是『貝蒂』,它真是無所不在。卜雨正真拿她沒法子。

  卜雨正擰乾毛巾,擦擦額頭上的汗珠。

  「這個……這個比喻也可以。」

  「可是,我覺得媽跟她不會有太多話可以聊,就拿衣服的品味來說,媽是那種會以布料的尺碼決定衣服價值的人,顯然白姊的價值觀與媽媽背道而馳。」

  「你太多慮了,人都是要慢慢接觸才會彼此瞭解的,讓她們順其自然的發展吧!」

  「可是,白姊有精神上的問題,我怕原本就神經質的媽媽會更嚴重。」

  游妤辰擔心的問題讓卜雨正啼笑皆非,何況白月兒哪有精神病,他只不過想激發游妤辰的同情心,沒想到卻強化過度了。

  「傻妤辰,月兒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精神病,走吧,我們出去了,免得他們起疑心。」

  「精神病?我倒變成精神病了!」

  正來看個究竟的白月兒,無意間聽到這句話,妒意讓她興起了壞念頭。

  「我去拿飲料。」

  游大海藉機尾隨白月兒後頭。

  「為什麼要來?」游大海貼近她,像是共犯在密串供詞又怕被逮到般的竊竊私語。

  「我也不知道。」

  「柳橙汁好嗎?白小姐。」游大海故意提高分貝給別人聽,因為游妤辰碰巧來拿餐巾紙。

  「他……我是說卜老師,是你的男朋友?」

  「不可以嗎?」

  「這……就算是也不要到我家來,這分明是……」

  「露藍,來幫我拿飲料。」他再度提高音量。

  「我就知道,你笨手笨腳的,還是我來吧!」

  江露藍以為自己來的正是時候。

  「大海,敬客人。」江露藍沒忘記自己女主人的身份。

  「大海,我敬你。」白月兒叫得很順口。

  四張嘴巴停止咀嚼、八隻眼睛齊射白月兒。

  「她果然精神異常,不然她該說游先生或是游伯伯』。」游妤辰心想。

  「月兒怎會忘了改口,雖說『習慣成自然』,但以她的聰明才智,該不會犯下這項錯到離譜的失誤才對。」卜雨正差點又噴灑出滿嘴的蟹肉,這對一向穩重的卜老師,是形象上的一大傷害。

  「白小姐,你可能在外國住習慣了,喜歡直接叫『大偉』、『湯姆』、『安東尼』之類的,可是如果換成中國人,聽起來就怪怪的,」江露藍完全後知後覺,雖然笑得有些僵,但至少沒母老虎發威。「你還是跟卜老師一樣叫游伯伯好了。」

  「是,是是是。」游大海滿臉通紅,好像高血壓又犯了。

  「這真的是一種習慣,只不過跟我住在外國沒關係,我都是這樣叫大海的。」

  都是這樣叫?這是什麼意思?江露藍真的不知道如何應變。

  「白姊,你醉了。」

  喝柳橙汁會醉,這未免太扯了吧!

  「月兒,我們回去了。」卜雨正見這適得其反的晚餐,已陷入難以控制的局面,只得盡早打退堂鼓。

  「我沒醉,我不想再演戲了,大海,你把我們的關係跟他們說明白。」

  這下所有的問號都朝游大海聚攏。

  「我……」

  「月兒,我們走吧,別做出後悔的事。」卜雨正起身預備打退堂鼓。

  「四年前我就已經做出後悔的事,多一件也無妨。」白月兒決定豁出去了。

  「爸爸,你說話,你說話呀!」游妤辰整個心都揪起來了,她無法理解這場鬧劇式的晚餐,所為何來。

  「月兒,你先回去,我們的事以後再說。」游大海終於開口。

  完蛋了,前功盡棄,不該苦心安排這個致命晚餐的。卜雨正知道自己導的是超級大爛戲。

  「大海,這是怎麼回事?」她女性的直覺終於開始發揮效用。江露藍兩眼圓瞠,雙頰下墜的肌肉,亦跟著顫抖。

  游妤辰瞄到游大海的大哥大,這給了她「測謊器」的靈感,她抓住大哥大的設定鍵,毫不遲疑地按下。

  五秒鐘後一陣鈴聲自白月兒的銀色包包內響起,這個外遇追蹤器,證實了她的推測,難以置信的真相終於大白。

  「媽,我們走。」

  游妤辰拉著母親頭也不回的離家出走。

  還沒從震驚中回復的江露藍,只覺得這個家似乎無她容身之處……她茫然地跟著女兒走出家門,留下滿室的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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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07:42: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苦情母女


  一陣酒腥味飄進地下道,完了,流浪漢要回來搶地盤了,這回豈是她一名弱女子可以應付的?

  眼睛大就有這個好處,她竭盡所能地目露凶光,一再地以肢體語言警告:我不是好惹的。

  「游妤辰!」

  天啊,碰到熟人了,剛只顧著裝腔作勢,完全忘了迴避熟人,這副狼狽樣,以後怎麼見人?即使不會上報,但語言的傳播能力,絕對在明日報紙出刊前,全街頭巷尾都知道,企業名人游大海的妻女露宿地下道。

  「游妤辰?」

  那名男子幾乎要把鼻間碰上她了,且不打算以認錯人道歉了事。

  母女兩人在台北街頭像逃亡似的奔跑,如果不是剛吃過晚餐,恐怕體力一下便消耗殆盡。

  穿越大街、越過小巷,不知經過多久。

  「妤辰,媽媽跑不動了。」江露藍氣喘吁吁地拍著胸口。

  「媽!」

  她緊抱著母親,一時悲從中來。「哇!」一聲老少雙聲帶呼天搶地的哭聲肆無忌憚地宣洩。

  「妤辰,我的女兒,你爸爸……你爸爸……」語不成聲,眼前又是一片汪洋大海。

  「媽,我們先坐下來。」

  此時,旁邊正巧是地下道入口,母女兩人就這麼坐在階梯上。

  游妤辰這才發現,兩個人的室內拖鞋,經過一夜的蹂躪後,已不堪負荷,絆帶鬆了、鞋縫開口笑了。

  「你爸爸!在外面有女人,我……我不但……不知道,還請她……吃飯,我是……全天下最……笨……的女人,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鈔票。」

  江露藍嗚嗚咽咽地訴說著自己的不幸,竟還有時間替別人擔心。「卜老師,也真——反應遲鈍,自己的女朋友跟人家跑了,還不知道。」

  「才怪……卜老師,他知道,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媽,我們好可憐,我們都被騙了。」

  游妤辰失去的不只是完美的父親,還有早夭的戀情。

  兩人就這樣坐在地下道入口處抽泣,引來不少夜歸或晚出的人們側目。母女兩人根本顧不了這許多。

  想不到台北的夜景,處處暗藏危機,也處處有溫情。

  江露藍母女倆的周圍不久就聚集了一些銅板,甚至還有百元大鈔,全都是善心人士慷慨解囊,收入甚至超過對面那個彈吉他唱一口破歌的老外。

  更有沒錢出力的人站出來——

  「我是協會的義工,可以幫你們解決婚姻暴力的問題。跟我走好嗎?」

  母女倆哭得唏哩嘩啦,還猛搖頭。

  「別擔心,這社會還有法律,不用害怕。」

  義工的善心,在游妤辰眼裡卻似直銷人員般的令她極度反感。

  「你——給——我——滾!」

  趕走了麻煩,新的問題又產生了。

  「妤辰,我們要去哪兒?身上什麼都沒帶!」

  此時游妤辰感到自己背負著母親下半生的生活重擔,頓時肩頭壓力倍增。

  她擦乾淚痕,堅強地說:「媽,我算算這些錢,可以讓我們坐好幾趟公車,我想想看要去哪裡。」

  「妤辰,這麼晚了,已經沒公車了。」江露藍這回變機靈了。

  「這……坐計程車好危險,我不敢,那怎麼辦?」

  這陣子,計程車之狼鬧得凶,她們的地理位置正處危險地帶。

  「回去嗎?」

  前一分鐘才決定自立自強的女子,現在無計可施,只有這個最壞的決定。

  「不,我不會這麼輕易就原諒游大海,如果現在要回去,當初為什麼要拉我出來?這樣多沒面子。」

  聽見媽改口連名帶姓地稱呼爸爸,游妤辰也知道「覆水難收」,看來,錯誤是自己造成的。

  怎麼辦?怎麼辦?如果有阿拉丁神燈一切就可搞定。

  就在這時,一陣酒腥味飄進地下道,完了,流浪漢要回來搶地盤了,這回豈是她一名弱女子可以應付的。

  嘿,還好不是又髒又臭的流浪漢,個個都是西裝筆挺,看樣子是生意人,即使如此,她還是篤信不疑「酒後亂性」的真理,還是得小心為妙。

  眼睛大就有這個好處,她竭盡所能地目露凶光,一再地以肢體語言警告:我不是好惹的。

  「游妤辰!」

  天啊,碰到熟人了,剛只顧著裝腔作勢,完全忘了迴避熟人,這副狼狽樣,以後怎麼見人,即使不會上社會版,但語言的傳播能力,絕對在明日報紙出刊前,全街頭巷尾都知道:企業名人游大海妻女露宿地下道。

  「游妤辰?」

  那名男子幾乎把鼻間碰上她了,且不打算以認錯人道歉了事。

  「妤辰,都已經幾點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好吧,既然被認出來了,她以「與你何干」的大無畏精神,迎面望去。

  「向風!」

  怎麼倒楣的時候,他都會出現?

  「發生什麼事?」向風突然大笑。「你該不會又想去拿什麼機票,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吧?」

  可惡,真是沒同情的傢伙。

  「快告訴我,讓我也玩玩,這回是『王子夜未眠』還是『皇后的鳳冠』,喂,我這回絕不會把機會讓給雨正了。」(編註:《王子夜未眠》乃是筆者的另一部鉅作哦!)

  卜雨正,她恨死這個名字了。「不要提他!」

  這倒新鮮,大眾情人突然不受歡迎了。向風很意外。「吵架了?」

  「不干你的事。」

  「這位是?」他看著旁邊直打哆嗦的游太太。

  「她是我媽。」

  「妤辰,你不要這樣不擇手段,連自己親生母親也拖下水,看伯母都冷得發抖了。」

  她顧著拌嘴,忽略了一旁的母親。

  「媽,你哪兒不舒服?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送你們回家。」

  「不,我寧願死在這兒也不回去。」

  看來,游妤辰的固執是跟遺傳有關的。

  「那去我那兒好了,我是一個人住,還有一間空房間,不礙事的。」

  她明顯地猶豫不決。

  「我告訴你哦,過了午夜會有一個大色狼出沒,這是他的『重點區域』,你們要小心嘍,」向風望了一眼腕表。「快一點了,應該馬上就到了。」

  游氏母女對看一眼,畏懼之情溢於言表。

  一招見效!母女二人乖乖跟在向風身後上了車。

  「你母親好像受了很大的驚嚇,哭了快兩個小時才睡著。」

  向風馬克杯裡的咖啡只倒進一半,就被游妤辰的啜泣聲打斷。

  「妤辰,剛安撫完你母親,不會又換你了吧?」

  糟了,正中要害,簡直是催淚彈,她哭得更凶了。

  向風雖算是情場高手,但碰到此類悲慘的際遇,卻完全沒轍。

  「我們來喝酒好不好?只要喝醉了,就可以暫時忘掉煩惱,好好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

  「好,給我酒。」她已經完全忘了母親的叮嚀:不要輕易喝別人給的飲料。

  不但如此,她已經很迅速地語無倫次。

  「呵,我爸爸是模範父親,居然也會有外遇,那個人都可以當他女兒了。

  「可憐的媽媽,還花了好多錢保養、減肥,到頭來一個小她二十歲的女人,輕輕鬆鬆的就嬴了她。」她把酒當白開水喝,咕嚕咕嚕地一杯就見底了。

  「笨啦,後知後覺的女人。」她一人自言自語。

  「向風,我問你,如果你知道我爸爸有外遇,你會告訴我嗎?」

  「會吧!」

  「可是他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她的步履已經有些顛簸,搖搖晃晃地差點撲倒在向風身上。

  「他是誰?這麼不夠意思。」他的眼光一閃。

  「他……」

  又是一陣鬼哭神號,向風趕緊將門窗都拉上,免得鄰居報案,說他企圖非禮未成年少女。

  「好好好,你別哭,我不問就是了。」

  說也奇怪,她真的不哭了。

  「向風,白月兒她有精神病嗎?」

  才說她恢復正常,卻問這奇怪的問題。

  「你沒發燒,」他向前測她額頭的溫度。「妤辰,你酒喝多了,去睡覺吧,別鬼扯了。」

  「回答我。」出乎意外的平靜。

  「月兒正常得很,是誰跟你說她有精神病,還是你在精神病院碰到她了?我告訴你,她八成是去捐錢什麼的,這叫做公益活動,有助於品牌形象的。」向風自以為是的滔滔不絕。「你怎麼會去精神病院?」

  「她如果正常,為什麼要找上我爸爸?她條件那麼好,要什麼男人沒有?可是,我媽只有我爸,她不可能有別人喜歡她了。」

  向風再也笑不出來了。「你確定是雲想衣的那個白月兒?」

  「你可以問卜老師,他比我還清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跟雨正又有什麼關係?」

  她還沒回答,卻突然起身說:「我要去洗手間……」

  半晌,仍不見動靜。

  「喂,你快出來,別在裡頭睡著了!」他猛敲門。

  「卜老師知道白月兒跟爸爸在一起,卻把我蒙在鼓裡,他太過分了。」她坐在馬桶蓋上,失魂落魄。

  「妤辰,別在裡頭自言自語,有話出來說。」

  向風急死了,在門外來回踱步。

  「卜老師,你的女朋友怎麼可以搶我老公!」臥室裡傳出女人淒厲的叫聲。

  他衝進臥室,差點沒被電話線絆倒。

  「游媽媽,你怎麼啦?」

  還好,只是夢話。

  看來這三個女人、兩個男人的戰爭,不是他能解決的。

  白月兒跟游大海,卜雨正照理說是跟游妤辰一對,為何江露藍的夢裡,會認為白月兒是卜雨正的女友?

  看來得開個同學會,一探詳情了。

  離開游家後,白月兒一直跟卜雨正在一起。

  「雨正,你怪我吧?」白月兒淡淡地說。

  「我不怪你,我是怪自己太多事了,我以為讓你接觸游大海的家庭生活,會讓你及時將舵轉向,不會一直陷下去,但我還是搞砸了。」

  「你還是怪我,」她歎了口氣。「你怪我不該讓這麼多人難堪,不該這麼逞一時之快地揭發躲在暗處的自己,對吧?」

  卜雨正的後視鏡反應出落寞的女子,跟數個小時之前的神采飛揚完全相反。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認識的月兒很溫暖,是那種心情不好見到你就會一掃陰霾的那種,我快不認識你了。」

  「我們之間的空白期,讓我變得不像八月十五的月亮,人人搶著看,反而像狼人出來的那種飄著烏雲的陰森月光。」她苦苦笑著,有卜雨正至今未知的心事。

  「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呢?」卜雨正將車停到路邊,不解地說。

  她不敢面對他的認真。「對不起,我今天太反常了,其實我也沒那麼悲慘。」

  他把車窗搖下來,淡淡的月色映在他憔悴的臉龐。

  「月光下的你,很耐看。」白月兒情不自禁的說。

  在大學時期,兩人一拍拖,便常常趁著月色迷人的清朗夜裡,上陽明山看夜景,每次,白月兒都會這麼說。

  「我們的感覺回不來了。」他生硬地回絕了。

  白月兒咬咬下唇,收回捧著他下巴的手。

  她看著自己交叉的指尖,淡淡地說:「是因為我今天的表現?」

  「不是。」他歎了一口氣,難道她真的不明白?

  「是因為我是人家的情婦?」她的聲音有些變調。

  他搖搖頭。「月兒,如果我們真心相愛,四年前就不會分手,我承認,你的匆匆離去,深深地傷害了我,甚至,我連續好幾個月,希望你會奇跡似地出現在我家門口,告訴我,你回來了,你只是跟我開個小玩笑。可是,等到後來,我心都死了,不可能再為你活過來。」

  白月兒緩緩地將頭轉離卜雨正,重重地將背脊靠入坐墊。

  「可是我卻是為你活過來。」她對自己說。

  「曾經相愛,不代表做不成朋友,對不對?」

  她直視前方,神情哀淒。「當游妤辰叫我白姊時,我就知道自己輸了。」

  「這無關年齡,況且我和你的問題,跟她出不出現一點關係都沒有,求求你別再牽連她。」

  他撐著方向盤的手肘,不經意地發出叭叭聲。

  她別過頭去,不讓他看到眼角的淚光。「對不起,我下車買一瓶礦泉水,你要不要喝什麼?」

  他搖搖頭。「我幫你買,你在車上等。」

  「我想出去透透氣。」

  趁她出去的空檔,他撥了一通電話到游家,妤辰和游媽媽都沒回家,他越來越懊惱自己的自作聰明。

  將白月兒的手機放回她皮包的同時,意外地發現一大包藥,上頭是某婦產科醫院開出的藥方。

  「我正需要這個。」

  她回來了,撕開了一堆紅紅藍藍的膠囊,用剛買回的礦泉水服用。

  「你生病了?」

  「最痛苦的時期都已經過了,現在按時服藥就沒事了。」她雲淡風輕的說。

  「什麼毛病?」

  她做出曖昧的表情。「婦女病。」

  卜雨正對此類敏感問題通常不會繼續追問,這次也一樣。

  車子繼續未竟的行程。

  「雨正,我決定跟游大海分手了。」她像是下了重大決定似的。

  他起先一愣,繼之開心地說:「很好啊,你想通就好,總算今天有點收穫,不是全盤皆輸。我真的很高興,你作出這個決定。」

  「你為什麼不問我會不會痛苦?」她精緻的臉龐依然完美無瑕,但心呢?

  「會嗎?」

  「結束沒有感情的感情,哪來的痛苦。」

  「當初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

  「天時地利人和。」她苦澀地自我解嘲。

  白月兒當初根本沒想到要談感情,為了彌補感情上的缺口,只有靠事業上的成就自我麻痺,這個時候游大海出現了,這個尋找婚姻缺口的男人找上她,並且以實際行動支持她創業。

  「分開是對的。」

  卜雨正實在無法體會何謂:天時、地利、人和。

  「你現在畫得怎樣?」白月兒轉移沉重的話題。

  「我預備明年開畫展。」

  「太好了,你多年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

  「能不能實現還是個問號,只是個目標罷了。」

  「至少你有目標,我和向風在學校就不是屬於用功的那一型,所以開畫展對我們來說,這輩子是不可能的。」

  「我不像你們有多樣才華,我只會畫畫。」

  「雨正,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你的人體油畫,教授給你很高的評價,你現在還畫嗎?」

  「有這個打算,但是找不到適當的模特兒。」

  「我……可以嗎?」她咬咬下唇。

  「你……你願意?」他驚訝道。

  「我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從好朋友那兒留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以後我們碰面的機會可能不多了。」

  「什麼意思?」

  「我想到法國投靠一個遠親,也可以學學東西。」

  「突然決定的?」

  「沒有,法國的親戚年紀大了,膝下又無兒女,一直要我去陪他們,我想是時候了。」

  其實卜雨正並不明白她的二度離台,自己竟是關鍵人物。

  才剛到家,卜雨正就接到向風的電話,一夜幾乎沒睡的他,未曾稍微歇息,立即奔赴向風住處,不過卻吃了大大的閉門羹。

  「你走開,不准進來,你跟白月兒是一國的。」妤辰隔著房門喊話。

  「妤辰,開開門,我原先也是一片好意,才故意隱瞞真相,絕對沒有那意思要傷害你們。」

  「卜老師,那個白……白狐狸,怎麼可以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就搶人家老公,她自己有一天也會老的,我年輕的時候雖然沒有能力幫他創業,但孩子是我一個一個拉拔大的,他不能因我年紀大了就拋棄我。」江露藍睡飽了,更有體力聲嘶力竭地哭了。

  「游媽媽你放心,白月兒已經答應離開游先生,她不會再干擾你們的家庭生活了。」

  卜雨正扶在門板上的手,正準備繼續央求妤辰開門時,門卻開了。

  「白月兒離開我爸爸,那你們是不是會在一起?」

  是妤辰,還是昨晚的穿著,一副落魄的樣子,只可用「觸目驚心」四個字形容,卜雨正遲疑了五秒鐘,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你……你真的要跟她復和?」她顫著聲問。

  「妤辰,別瞎猜,我如果要跟她在一起,還會來這兒找你嗎?我跟月兒只是朋友,就只有這樣。」

  「真的?你對我是真心的?」

  「你們在說什麼?」江露藍從房裡一個箭步衝出來。「該不會是……」她檢視兩人的表情。「妤辰,你怎麼還沒上大學就在修戀愛學分?我得跟你爸爸說去,讓他好好管教你。」

  「媽,你的意思是原諒爸爸了?」她抓住母親的語病,護衛自己盜壘成功。

  「我……我哪有說?我的意思是……你這丫頭,愈來愈不像話了。還有,卜老師,你被開除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媽!人家幫你挽救婚姻危機,你怎麼可以忘恩負義。」游妤辰嘟著嘴,誓死挽回頹勢。

  「不准。」

  「媽——」

  「游媽媽,我來遞補家庭老師的缺好不好?」向風抓住機會毛遂自薦。

  「你?」她狐疑地上下盯著向風看。

  「你放心,我已經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對妤辰免疫了。」

  「我考慮考慮。」

  看來挽救婚姻危機比不上提供免費住宿來的情義深重。

  「卜老師……」妤辰發出求救信號。

  「游媽媽,妤辰上大學之前,我保證不跟她談感情,你總可以信得過我吧?」

  「我信得過你,但信不過我自己的女兒。!

  剛走過婚姻危機的人,總是敏感而不安的。

  雨季結束,游家風暴也暫停了,江露藍母女在游大海的懇求下終於返回游家。

  游大海回家吃晚飯的次數也逐漸增加,白月兒果然實現她的承諾。

  卜雨正家庭教師的工作戛然而止,向風在游母的三申五令下,成為新任家教,但游妤辰始終悶悶不樂,她突然覺得父親和自己有種同病相憐的契合。

  「爸,你不愛媽嗎?」

  游大海從報端抬起眼,輕歎了口氣。「我想沒有用心經營的愛是會疲乏的,加上一成不變的生活,很容易讓人從既定的軌道中出走,算是透氣吧!」游大海緩緩吞吐煙草。

  妤辰心中的好爸爸似乎有不為人所知的心事,她發現父親的不快樂,不再埋怨父親的不忠實。「那——白姊是你紆解壓力的休息站,還是你新感情的寄托?」

  游大海驚訝女兒的冷靜,看了一眼正在前院澆花的江露藍,他挨近女兒的身邊。「月兒和我都有無形的情,在心裡頭壓著,我想是各取所需吧!我承諾自己不是一個好男人,今天的局面其實我自己早就料想到的。我忽略了愛有時難免以互相傷害引起對方注意,其結果只會兩敗俱傷,月兒傷害了我,我也傷害了你和媽媽,爸爸會試著重新經營我們的家。」

  游妤辰像是聆聽父親告解的神父,沒有憤憤不平、沒有情緒失控,她相信父親的「浪子回頭」。

  然而游妤辰的心事卻隨著卜雨正的音訊杳然而日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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