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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上
醫院的天台頂樓。
陰鬱厚實的雲朵吞噬了整座城市,空氣中的黏稠溼氣滲透進她的皮膚裡,隨時都可能下雨,或更致命的,持續這樣不上不下的模糊狀態。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自殺。
躺在小雪腳邊的技安扭蛋恐怕也是一般心思。
「原來不只我一個人這麼想。」小雪坐在天台上,雙腳在半空中划水。
她沒辦法不注意水塔旁邊,一個左手還吊著點滴的中年男子巍巍峨峨地晃行著,男子的眼神流露出某種堅決。
大概是上個月還是上上個月吧,小雪的左手腕上出現第二條刀疤後的隔天,她也在天台上目睹一個患有躁鬱症的母親將出生不久的小娃娃丟了下去。小雪還記得自己甚至幫那位母親讀秒,不過數到三的時候那位母親就失控了,提前了兩秒將嬰兒摔落。但那尚未命名的嬰兒,應不會介意少活了那兩秒吧?小雪心想。
無論如何,這個城市已經瘋狂了。
每次自己在思考自殺這個非常簡單,卻又被大家刻意複雜化的問題時,就會有人捷足先登,或是陰錯陽差擾亂她的計畫。
中年男子看似死意堅決,但從他不忘扶著左手上點滴的動作來看,他還對這個世界存有很大的希望。
中年男子氣喘吁吁走到天台邊緣,看著十五層樓底下的火柴盒世界。
「自殺啊?」小雪隨口問。
中年男子咬著牙,突然大叫:「不要管我!我要自殺是我的事!誰都攔不了我!」
「喔,我也沒要管你,只是身為自殺界尚未成功的前輩,想提醒你幾件事。」小雪淡淡笑著,雙腳懸空輕踢。
天台風大,略瘦的她好像隨時會被颳下樓似的搖晃。
「要提醒我還有家人嗎?好啊!我要自殺!他們人在哪裡!在哪裡!」中年男子不分青紅皂白開罵:「我這麼低聲下氣跟地下錢莊借錢,還不就是為了他們!」
小雪搖搖頭,用專業的語氣解釋:「絕不能跟想要自殺的人說的三件事裡,提醒家人的存在可說是第一名。」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問:「為什麼?」
小雪看著烏黑的雲層,說:「提醒自殺者還有家人要照顧,等於叫他將小孩子或老婆先殺掉後再自殘,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你說對不對?」
中年男子無言,低下頭來。
「兩年前,我經商失敗…」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想娓娓道出自己的辛酸故事。
「對不起我不想聽,你要跳就跳吧,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小雪打斷中年男子的話語,甚至連看都沒再看他一眼。
真正想自殺的人,是不會囉哩巴唆的。
最接近死亡的人的眼神,也不會是剛毅堅決地尋死,而是疲懶、了無生機、可有可無地活著的靈魂抽空狀態。
「那妳…」中年男子怏怏地站在一旁。
「我只是想提醒你幾件事。」小雪淡淡地說:「如果你要自殺,可不可以別跳樓?如果你死後想捐出內臟,一跳樓整個內臟都摔爛了,不能用了,還會給醫院樓下的掃地阿姨帶來很大的困擾,人家一個月才賺兩萬八,憑什麼給人家添這種麻煩?況且從這邊看下去,挪,急診室就在我的腳底下,說不定你這團肉醬還會擋到救護車進進出出。」
「對…對不起…」中年男子感到困惑。
「還有啊,如果你一定要自殺的話,也不要燒炭或吃安眠藥,因為兩種方法都會讓你的內臟衰竭,死掉以後同樣沒辦法給有需要的人用,你知道現在肝癌患者要等一個健康的肝要等多久嗎?心臟有問題的人要等一顆好心要等多久嗎?失明的人等眼角膜要等多久嗎?」小雪一邊說,一邊拆開左手上的白色繃帶。
風一吹,那白色繃帶飛翔在灰灰濁濁的半空中,突兀、卻美麗的一縷點綴。
「割腕吧,如果你一定要選的話。」小雪凝視著手上三條觸目驚心的疤痕。
中年男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女孩子原來是瘋的。他心想。
「不過得專業點,一次就給他成功。別像我,割腕後竟然還打電話給男朋友,這樣子當然死不成,還把浴缸弄髒了。」小雪撫摸著前天才烙印下的、第三條還未完全癒合的疤痕。
中年男子倒退了一步,他直覺離這個女孩子越遠越好。
「如果你對跳樓始終情有獨鍾,又不肯把內臟留給別人,我建議你找個冷僻一點的地方跳,在市中心跳不只容易被警察拉住,還會被媒體SNG直播。」小雪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白灰繼續道:「你知道每天打開報紙、打開電視,怎麼算平均都有五個自殺的相關新聞嗎?這樣整座城市不垂頭喪氣的才怪。」
小雪走近中年男子一步,男子本能地往後一跌,摔倒在地。
「妳…妳別過來!不要過來!」男子慌亂地說。
小雪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
這男人剛剛還自認站在死亡的邊緣線上,自己難道比死還可怕嗎?
「我只是得了,缺乏幸福的病。」小雪吐吐舌頭,叮叮噹噹地打開安全門下樓。
雨要下不下的,壞了許多人逛街的心情。
「不如就好好下場大雷雨吧。」阿克看著玻璃自動門外,每個心不甘情不願拿著雨傘的行人。
阿克把玩著手上當紅的mp3隨身聽ipod,雪白的機身、銀亮的機背,跟一旁皓白的筆記型電腦ibook正好配成一對兒。
在這間偌大3C家電賣場中負責最叫好不叫座的麥金塔使用者區,阿克覺得其實很有挑戰性,至少產品都是頂尖的,無論造型,無論機器內在,都是世界領先的旗艦規格。只是自己不夠好,還不夠了解產品,或者,還不夠了解消費者。
「哇,你看,這台電腦螢幕可以這樣隨便拉耶,好像有條脖子喔!」一個女孩拉著男朋友到贏得多項年度設計大獎的桌上型電腦iMac前東摸西摸,兩人玩弄著活動式螢幕的機關。
阿克笑笑,沒有立刻走過去,也沒有盯著他們看。
有些消費者純粹抱著好奇心,並不希望有賣場人員過來、用一堆專業術語打擾他們。當然了,若他們待在麥金塔區超過五分鐘,阿克就會帶著微笑走過去,教教他們關於麥金塔蘋果電腦平易近人的一面。
但有個人可不這麼認為。
「在這裡上班,有沒有自覺啊?客人來了就要盡到解說的責任!」孟學雙手插著口袋,像背後靈一樣在後面喝令著阿克。
阿克吐吐舌頭,轉過頭微微鞠躬。這個叫孟學的品管經理他可惹不起。
「在賣場工作,如果連小小的工蜂角色都扮演不好,小心明天就捲鋪蓋走路。」孟學瞪著假裝羞愧的阿克,在大庭廣眾之下似乎罵上了癮。
微胖的店長走了過來,想緩和個幾句,卻照樣被孟學瞪開。
「阿克,有空的話過來幫我盤點倉庫。」
一個穿著高跟鞋、戴著無邊眼鏡,看起來頗為幹練的女人拍拍阿克的肩膀。
她是這個賣場的行銷企劃,也是阿克暗戀了整整一年的女人,文姿。
「沒問題。」阿克當然這麼說,不管孟學還沒訓斥夠就跟著文姿閃到倉庫裡。
倉庫的灰塵還是很多,不管怎麼拍怎麼掃,只要三天不留神,灰塵跟蜘蛛網就會爬滿整個幽暗的空間,還有一股不是很討厭的霉味。
「剛剛又挨罵了?」文姿說。
「嗯,孟學是品管部的經理,那麼大一隻,怎麼就這麼喜歡管我這個小職員,真想不透。」阿克幫忙點貨。
「他是公司大股東的獨生子,所以他在罵你的時候,你負責站好就對了,別頂嘴知道麼。」文姿假裝抄抄寫寫,其實她要點的貨已經在半個小時前就搞定了,她只是藉個因由從孟學前支開阿克。
「嗯,習慣了,就跟以前我剛進公司、妳負責帶我的時候,妳也很喜歡找我麻煩,我總是乖乖讓妳罵個夠。」阿克笑笑。
「我找你麻煩,是因為你老是心不在焉。」文姿反駁,阿克也正好將幾個空箱子弄倒。
「都無所謂啦,反正妳現在對我也沒有以前那麼兇了。」阿克失笑,索性蹲下將箱子折扁。
「明天,我生日。」文姿突然開口。
「我……我記得啊,我已經買了妳最喜歡的趴趴熊大布偶當生日禮物。」阿克有些慌張。
「哪有人提前把禮物說出來啊!這樣哪有驚喜?」文姿昏倒。
「啊!對不起!」阿克更慌了。
「算了,這樣剛好。」文姿鬆了口氣。
「什麼意思?」阿克不解。
「連你這種笨蛋都知道我喜歡趴趴熊,你想其他人會不知道嗎?我從小到大總共收到了二、三十隻趴趴熊,煩都煩死了,再喜歡都會膩。」文姿埋怨。
「那怎麼辦?」阿克緊張,難道要把已經買好的趴趴熊丟進舊衣回收筒安樂死?
「送我特別一點的禮物啊!」文姿抿著嘴道。
「例如呢?變種的粉紅色趴趴熊?」阿克搔搔頭。
「我、不、要、趴、趴、熊。距離我的生日還有十四個小時,你自己好好想、用力地想。」文姿走到倉庫外。
「是。」阿克歪著頭。文姿停下腳步,轉頭。
「要用想打出全壘打的力氣去想,知道嗎?」文姿擺出一個棒球打擊姿勢。
「是,全壘打。」阿克笑了。
「阿克,明天文姿生日,你要送什麼啊?」
店長發現孟學已經走遠,笑嘻嘻朝阿克走了過來。
「我買了隻趴趴熊,大概這麼大。」阿克雙手張開。
「很普通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文姿喜歡趴趴熊,說不定她明天會收到十幾隻,那就一點都不稀奇啦。」店長搖搖頭,用憐惜的表情看著阿克。
「那怎麼辦?她剛剛也這麼說。」阿克敲著自己腦袋,苦惱地說。
「喔?」店長好奇。
「她還說,要我用揮出全壘打的力氣去想別的禮物。」阿克看起來很苦惱。
「怎麼辦?這個問題,就要問施主你自己啊。」店長推了推黑色膠框眼鏡。
「你覺得,選女生生日那天告白,成功的機率會不會比較大?」阿克有些侷促。
整個賣場,就只有店長知道阿克喜歡文姿這件事,店長自然成為阿克戀愛進行曲的唯一軍師。
而且店長是個樂天派的Gay,也就是男同性戀,不管對男生或是女生的想法,店長都能精細地拆解、剖析、解釋給戀愛智商零蛋的阿克聽。根據店長獨自發行給阿克的最新一期「文姿戀愛情報」裡提到,擔任行銷部企劃的文姿也喜歡阿克的機率首度超過五成,讓阿克大感振奮。
「根據統計,至少大兩成。」店長捏著阿克的臉頰,說:「不過你也太自大了吧,居然把自己列入全壘打級的生日禮物?呵呵。」
「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時機嘛。」阿克難為情地說:「要我在情人節或是聖誕節或任何說得出名字的節日告白,說不定也會有其他人跟文姿示愛啊,那得跟很多人競爭,我穩失敗的。不如挑個冷門一點的時間。」
「小子,女孩子的生日一點也不冷門。」店長莞爾,指著賣場裡的辦公室,說:「我敢打賭,孟學也會趁明天告白。」
阿克瞪大眼睛。
「品管部經理也喜歡文姿嗎?」阿克張口結舌。
「是啊,標準的黃金單身漢,有車有樓,情場鬼見愁。」店長看著呆若木雞的阿克。
「文姿平時兇巴巴的,那種黃金單身漢幹嘛跟我搶!」阿克覺得天旋地轉。
「幹練的女人自然有她迷人的神采,馴服這種女人是男人的天性。」店長看著手中的賣場傳單。
「才不是這樣。我喜歡文姿,是因為她其實很可愛,很善良。」阿克搖搖頭,走向那對情侶。他們已經在麥金塔蘋果電腦前研究許久,是該出馬介紹產品的時候了。
店長頗有興味地看著阿克,辦公室的百葉窗也拉下了一小格,一雙細長的眼睛也正端詳著阿克。
文姿。
文姿是賣場的行銷企劃,負責的事務可說直指整個賣場運作的核心,她以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升到這個重要的位置,除了一紙企管碩士的文憑,敢於跟男人競爭的鬥心更是關鍵。
許多同事都覺得她氣燄太盛不好親近,唯獨阿克是個特殊的例外。
一年前文姿帶著剛進門的阿克,說有多兇就有多兇,一下子叫阿克在一個小時內將一貨車的電視給搬好,一下子叫阿克熬夜盤點庫存,頤指氣使的,但這傢伙竟然沒反抗過,也沒愁眉苦臉過,甚至還會到網路上背幾個笑話說給文姿聽。然而文姿並沒有因此對阿克產生認同,反而有些憎惡,簡單說就是缺乏男人的骨氣。一點脾氣也沒有的男生是絕不討喜的。
只有一次,阿克堅持要請一整天假排隊去看職棒總冠軍賽,她才見識到阿克也有執著的一面,而且是相當重度的棒球成癮。
「要不然,妳也乾脆請假吧!我帶妳去看,不要整天悶在冷氣房裡,連月經都會亂掉的!」阿克為了請假,竟然抓住她的雙手口不擇言。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月經?」文姿臉紅,但口氣還是兇得嚇人。
「月經亂掉就糟糕了!只有總冠軍賽才救得了妳啊!」阿克急迫大吼:「店長!幫我們兩個一起請假!」
然後文姿就這麼茫茫然被阿克拉到球場,用十倍的價錢買了兩張黃牛票,還排了三個小時的隊伍,腿都快站斷了。
「我要回去了。」文姿當時只覺得好累。
「有沒有搞錯!象牛大戰耶!以後看不到這兩隻球隊打總冠軍賽怎麼辦!」阿克居然飛快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就像一副鐵銬。
幾個小時後,蔡豐安的再見安打讓黃色的彩帶洪水般瀉進場內。
「太神啦!」阿克在肅殺的興農牛隊加油區裡不顧一切狂吼。。
依稀,自己的雙手好像也跟著舉了起來,振臂歡呼著。
然後自己漸漸的,就對阿克兇不太起來了,文姿也不大清楚是為了什麼,如果說自己竟喜歡上一個不甚力求上進的傻瓜蛋,那真是荒謬透頂。
「明天阿克會送我什麼全壘打等級的禮物呢?」文姿看著百葉窗縫隙中,正興高采烈為客人介紹麥金塔使用介面的阿克。
文姿回到座位上,將咖啡粉倒在紙杯裡。
該不會還是只有趴趴熊吧?那樣的話,我一定裝不出高興的臉色。文姿心想,卻笑了。
「小子,你要怎麼跟文姿告白啊?有沒有好好演練過?」
店長啃著便當,跟阿克蹲在賣場用來進貨的後門口。
「早就對著鏡子演練好幾百遍了。」阿克自信滿滿,捧著便當猛扒。
「你完蛋了你完蛋了。」店長搖頭嘆氣。
「為什麼這樣說?」阿克不信,哼哼說道:「今年球季開打,有誰會相信恰恰打擊率會超過四成?結果呢?中華職棒第一人啦!」
店長不語,只是竊笑。
「幹,說啦!」阿克用筷子刺店長:「不然把你的排骨吃掉喔!」
「鏡子裡的人會回嘴嗎?」店長用筷子護住便當盒裡的排骨。
「是不會。」阿克。
「鏡子裡的人會瞪你、讓你不知所措嗎?」店長的筷子飛快夾走阿克的滷蛋。
「是不會。」阿克感覺不對勁。
「完畢。」店長嚼著滷蛋。
「那怎麼辦?聽起來我肯定會搞砸一樣?」阿克坐如針氈,主動夾了一塊滷肉到店長的便當裡。
「不夠喔。」店長嚴肅地搖搖頭,說:「你對文姿的愛只值一粒滷蛋加一塊滷肉嗎?」
「我沒肉了啦!下個便當我請。」阿克說完,見店長打了個呵欠,只好繼續追加:「下下個跟下下下個也是我請。」
「嗯,這才像話。」店長推推黑色膠框眼鏡,說:「根據民明書坊去年出版即創下百刷記錄的「女人啊!別再把我甩」一書中,記載了全名「搭訕地獄百人斬」的告白速成法,傳說中每個完成這種練習的人,不是變成情場鬼見愁,就是淪落為情場無恥男,天堂地獄,一線之隔。」
「說吧。」阿克闔上便當。
「如果你能夠趕在跟文姿告白前,在街上、公車上、捷運上、戲院裡、公園裡或任何一個地方,搭訕一百個女生,這樣就能完全消解你心中的羞恥感,狂增經驗值,對喜歡的女生告白起來無往不利。」店長啃著滷肉。
「真的假的?有沒有搞頭啊?」阿克抓著頭髮。
「當然有搞頭!搭訕過一百個女生,你還會感到害羞嗎?」店長。
「應該不會吧。」阿克更用力地抓著頭髮。
「經過搭訕地獄的特訓,禮義廉恥在你的心中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剩下越磨越靈光的告白技巧。」店長正色道:「去吧,下午我特許你請假,太陽都快下山了,搭訕地獄是不等人滴。」
「不過要搭訕一百個真的太趕了,怎麼說都不可能成功啊。」阿克愣住。
「如果要加快速度也不是沒有辦法。」店長神色凝重。
「說,下下下下個便當我也請。」阿克咬牙。
「搭訕五十歲以上的歐巴,一次抵兩次,搭訕身邊有護花使者的女生,一次抵三次,搭訕被黑道大哥摟著的煙花女子,一次抵十次。」店長豎起大拇指:「加油!包准你喪心病狂!」
阿克傻眼,將空便當盒丟進垃圾桶裡。
店長指著十公尺外,一位站在紅綠燈前等待過馬路的女孩子。
「等等,萬一我搭訕成功了怎麼辦?」阿克腳踏出一步,突然發問。
「小子,那或然輪海零啊。」店長雙手都豎起大拇指,笑著。
小姐!小姐等等!」阿克跑到上班女郎身邊,氣喘吁吁。
紅燈。
「對不起我趕時間。」上班女郎連正眼看他都沒有。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推銷也不是要做問卷,我只是…」阿克說著說著,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搭訕法。
依舊紅燈,上班女郎皺著眉頭。
「請問我有沒有榮幸牽著妳的手過馬路?」阿克滿頭大汗,伸出手。
上班女郎終於好好看了阿克一眼,但卻是用一種端詳外星生物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神經病?」上班女郎。
「我…我這樣會很唐突嗎?」阿克搖搖欲墜。
「全台北就是你最唐突,你有在吃藥嗎?」上班女郎瞪著阿克。
「沒…沒有。」阿克臉都快燒起來了。
「你應該開始吃。」上班女郎邁開步走。
綠燈了。
第一個搭訕對象,弄得阿克神經差點崩壞掉。
拿起口袋裡的原子筆,在手心上畫了一個「正」字的第一橫。他心想,幸好店長提供自己這個「搭訕地獄」練習法,要不然明天的告白鐵定因為腎上腺素亂分泌導致不知所云失敗。
「振作!阿克!」阿克拍拍自己滾燙的臉頰,為自己打氣:「還有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不振作可不行!」
「小小姐,不好意思,我剛剛撿到一千塊不知道該怎麼花,請問妳願意跟我一起看電影嗎?」阿克滿臉通紅,傻愣愣地蹲在國小門口,一個七歲小女孩面前。
「可是我只能看普通級的耶。」小女孩早熟地撥弄小辮子。
「是嗎?最近有什麼卡通片?」阿克沈思。
「喂,不要騷擾我女兒,小心我叫校警抓你!」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突然出現,氣呼呼地瞪著阿克。
「抱歉,我肯定來得太早了。」阿克趕緊逃跑,在手心上添了一筆。
「司機,請問妳什麼時候下班?一起吃晚飯看個電影好不好?午夜場也可以的。」阿克投下十五元硬幣,緊張地低頭問。
「同學請看這邊的標語,請不要跟公車司機聊天,會讓我分神。」一個歐巴握著方向盤,冷淡地指著門上的標語說:「況且後面
有那麼多放學的高中女生,你可不可以振作點去邀她們?不要來騷擾我。」
「是是,不好意思。」阿克連忙道歉,假裝沒聽見身後一堆高中女校生不停大笑。
阿克在手心上添了兩筆劃記。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女朋友看一場電影?這樣問會不會很冒昧?」阿克搔搔頭,神色扭捏地站在一對情侶前。
西門町,頭髮染成金黃的女孩傻了眼,手中的甜筒差點摔下。
「你說呢?」理著龐克頭的男孩皺起眉頭。
「好像是有點冒昧,那下次吧,打擾了。」阿克微微鞠躬,在手心上添了三筆。
「等等,你不是要借我的女朋友去看電影?」龐克男拉住阿克。
「不好意思,不用了。」阿克卻驚訝龐克男眼中的善意。
「沒啦,五百塊,純看電影。五千塊,看電影加上賓館,兩小時任幹。」龐克男拍拍阿克的肩膀,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阿克嚇到,一看金髮妹,年紀不到二十的她正開心揮揮手,推銷著青春年華的自己。
「還是算了。」阿克趕忙逃走。
這個城市真的生病了。
看著手機上的電子時鐘,八點半。
手心上的劃記,十一個正字,合五十五次搭訕經驗。
「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為了搭訕廢寢忘食。」阿克吃著阿忠麵線,覺得自己越是亂搭訕,就越像個機械人,或者更精確地說,一台冷笑話製造機。
阿克嘆氣,注意到一個西方巨乳娘站在一旁吸麵線,還揹著一個大登山包。
「唉。」阿克苦笑:「愛情之神啊,請睜大眼睛正視我的努力吧,讓我早日脫離去死去死團萬年VIP的行列,從好人俱樂部除名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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