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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後青春期的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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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0: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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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推薦序-阿信&瑪莎

CHAPTER1 去你媽的頭版

CHAPTER2 拿著鏟子的婚禮

CHAPTER3 那些年,我們一起挖的樹洞

CHAPTER4 收、好、那、支、手、槍!

CHAPTER5 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

CHAPTER6 改變世界個屁

CHAPTER7 我看你是自己也想打吧?

CHAPTER8 大爆發的青春火焰

CHAPTER9 不能害怕自己不相信的東西

後記 不是不想長大,是我的青春太棒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1-28 03:2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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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0:39 |只看該作者

前言

「你不能害怕你不相信的東西。」

只有幼稚的人,才能改變這個世界。因為他們幼稚到,完全不懂得害怕。

不想長大嗎?

不想成為朋友們正在成為的那些大人嗎?

現在,我們要對十年後的自己投下一張信任票。

絕對……絕對不要成為我們看不起的那種大人。

于是,我們在學校後面大樹下挖了一個洞。

各自將我們的夢想寫在紙條上,封印在登山水壺裡,將覆蓋在上的土踏實。

隔天畢業典禮,十年如滄海一聲屁過去。

沒人記得那個洞。

但女神于筱薇這場無與倫比的美麗婚禮,

一把鐵鏟,一聲槍響,奇妙地將我們召喚回集體打手槍的那晚。

我們都忘了當年到底寫了什麼,藏在那個約定的洞中。

但我們決定, 不管這些夢想多麼困難奇怪,所有人都要努力幫對方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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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1:15 |只看該作者

推薦序-阿信&瑪莎

推薦序——阿信

有一天,我們都會將會被世界完美地馴養。

好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越來越常這樣說了呢?我跟世界變得越來越HX了。

以前看「槍與玫瑰」的MV,只要看到一頭亂發遮著臉的吉他手Slash,站上價值百萬的平台式鋼琴上solo,就會熱血沸騰地認定,搞搖滾樂團是我夢想的唯一歸宿。

然後,我搞了樂團,也唱過很多的歌,卻從沒有站到鋼琴上去用力地吼幾聲。

上通告的時候,我都不說太超過的話。有記者問我問題,我總是小心地作答。每次出片,一定規規矩矩地努力宣傳。有機會到頒獎典禮走紅地毯,我都按照主辦單位規定的路線走。 參加大型表演的晚會,結尾我一定會跟其他歌手站成一排,微笑揮手。

好吧,似乎算是不賴的人生啦。

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其實,也許只要讓我站上一次平台鋼琴,對著這個HX的世界,吼一聲「趕羚羊之擺」就好了吧?

有很多很難說明的感覺啊!總之看完了這本小說,我知道你會懂啦。就算你不是什麼狗屁搖滾歌手,還是倒楣小說家,我想,我們的遭遇都差不多。

小說裡,出現了一句很棒的話,那也是我們人生終將踏入的遙遠預言:

「有一天,我們都將會被世界完美地馴養。」

在那之前,我只想再為一生一次的青春期,惡狠狠地叛逆一次。然後在大樹下挖個洞,把那些最風最殺最甜最痛最愛最恨的回憶,都埋進去,等待老了的時候,再好好地回味一番。

好吧,再一次就好!


推薦序——瑪莎

總是在回頭看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背後的風景和剛剛走來的時候感覺不同。

曾經,我們都有過許許多多的「曾經」。

曾經,我也想拒絕聯考。因為自負地以為自己清楚自己的未來。

這些昏愚的制度根本是箝制夢想的枷鎖。

曾經,我也被留校察看。除了過多的曠課之外,當然還有我總是跟學校老師作對的該死態度。

曾經,我心裡也有個女神。即使她就在身邊跟你說著話,但她依然是太陽永遠都追逐不到的月亮。

曾經,我也用力咒罵這個世界。午夜的豆漿店總是出入著腦滿肥腸摟著成熟馬子的老男人,趁著一點醉意才有勇氣無趣而大聲地咒罵公司的上司和同事。

曾經,我也以為音樂就可以改變世界。因為深夜K書時候的披頭四和迪倫伯總是讓我感動流淚發憤圖強,而他們改變了這世界何止一個世代的年輕人。

曾經,我根本就不覺得我需要回頭看這些曾經,這些荒唐無趣、疑惑慘綠的曾經。我只想要無所忌憚地往前衝,我只想要拋頭顱灑熱血然後和平奮鬥救中國。

曾幾何時,現在我們卻擁有越來越多的「曾幾何時」。

曾幾何時,我總是得經由別人的提醒,才能知道今天的日期以及接下來的行程到哪裡。

曾幾何時,我得在深夜一個人開著車回家的夜裡,非常努力地才能每天都提醒自己,哪一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曾幾何時,我看著槍流彈雨驚心動魄的新聞報導,居然也開始懷疑音樂到底是不是真的改變了世界,或是音樂只是節目廣告那個六十秒短版的消耗品。

曾幾何時,我以為愛情只能活在深夜偶爾灼傷的回憶裡。女神依然在心中那個屬于她的角落,但事實上她已經過了半個地球換了幾個男朋友,然後現在只能偶爾吃個飯聊個天就像是所有多年不間的普通朋友。

曾幾何時,我以為自己跑得很快,跑在童年的很前面,甚至超過了青春期一大截。而現在卻不知道往哪裡狂奔去,卻也忘記了自己從什麼地方來。

但是我仍然相信著,一切的一切,絕對沒都還沒有糟糕到三條命都死了然後只能再乖乖地掏出口袋裡那最後五塊錢接關的地步。

音樂還沒有死去,只要樂器還在。

自己還沒有忘記,只要信念還在。

愛情還沒有逝去,只要勇氣還在。

未來沒有過去,只要今天還在。

青春期還有過去,只要夢想還在。

而現在的現在,先跟九把刀的第一章開始,我們一起大聲地狂吼

「去你媽的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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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1:44 |只看該作者

CHAPTER1 去你媽的頭版

三十歲生日的那天,我收到一份不得了的「大禮物」。

全台灣銷售量最大的水果日報頭版新聞上,我的照片占了三分之一。

這年頭能夠霸占頭版的新聞大概都不是什麼好事,塞恁娘的標題上一句「新銳作曲家流星街,控高中生抄襲!」斗大印在上面。只一個早上,我就接到十幾通來自各大報、各家記者的電話。

喂喂。

怎麼你們這些記者平常都在乾剿專拍屍體的水果日報沒水平,卻老是要跟在他們胡扯的新聞後面,一邊喘一邊跑?

「想請問一下流星街,你對評審季蘭老師在報紙上說,黃姓學生在比賽中得獎的歌,雖然是模仿之作,但曲子根本就寫得比你好,抱持什麼看法?」

「另一個評審心心,對你私下去學校找黃姓學生懇談這個作法覺得很不以為然,覺得模仿並不是抄襲,並嚴厲批判你沒有身為一個暢銷作曲家的度量,你會因此不滿嗎?」

「是不是可以稍微說明一下,你對主辦第四屆台北校園歌唱大賽的印刻唱片公司,表態認為黃姓高中生拿模仿你的歌曲寫出來的歌,依舊保有得獎資格,有沒有打算進一步採取法律行動?」

「水果日報說你要告高中生,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這個年頭,保持沉默等同承認報紙上寫的一切,乾我做不到。

再也無法信任記者的我,為了澄清那些鬼扯,還是得打起精神站在鏡頭前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每個報紙記者打電話問我,我也沒選擇,也只能用最誠懇的語氣把說了十幾次的事情再說一遍……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要告那個學生,是水果日報婊我。」

「是的,我覺得是抄襲。」

「為什麼是抄襲?兩首歌一前一後拿出來聽就知道了。」

「請問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比私下找抄襲者懇談還要溫柔的作法?」

「如果那些評審敢說沒抄襲請看著我的眼睛說。」

只是到了晚上,打開電視,看見記者剪輯出來的那個我所說的那些話,統統不是重點,淨剪些我義憤填膺的表情大做文章。

我差點對電視做出高難度的飛踢。

隔天買了報紙,水果日報做了一份澄清錯誤報導的新聞,但版面只有一個屁眼大,裡面一句「據了解,新銳作曲家流星街並無打算控告黃姓高中生」連鬼都不會注意到。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難道大家都對真相不感興趣嗎?

報導錯了,隨便晃點一下就可以打混過去嗎?

連續好幾天,我的網志裡每天都涌進了八萬多人次,不曉得是來關心我,還是來研究我這邊的「單方面說法」。但我想大多數只是來欣賞我咆哮的樣子。

也許是自作自受。

寫歌也寫了八年,說我是新銳作曲家實在是有點不敢當。寫久了,我原本以為自己相當熟悉這個圈子的運作,甚至還認為許多創作的前輩們也很欣賞我這個拿命寫歌的臭小鬼,但一下子,那些「自以為」原來都是我的「誤以為」。

那些日子我每天盯著網絡超過十六個小時,一直按著網頁左上角的重新整理,一直響應網友留言,一直按下一頁,偶爾罵一聲乾,幸運的話稍微點頭自言自語說本來就是這樣啊謝啦……然後不斷不斷不斷不斷重複以上該死的步驟。

這樣好嗎?

當然糟糕透頂,如果我是女生,現在月經一定亂到不行。

為了回歸正常生活,我試著不解釋,試著暫時忘記印刻唱片公司私下跟我說的那些噁心至極的話,試著乾脆將網絡線拔掉!直到我接到下一通記者訪問後續發展的電話,一切又重新倒帶開始。

我想我已經罹患了,逢人就想把事情真相講清楚的「澄清狂」。

電影《黑暗騎士》裡蝙蝠俠的一句對白:「是的,小丑的確抓住了我的弱點!!蝙蝠俠不能被誤解!」我總算是明白那句對白的心境。

原來我不是像自我想象裡的天不怕地不怕,乾,我的要害還真明顯。

「星仔,早點睡,多睡幾次事情就過去了。」

第四天,媽在電話裡擔心地說。

「媽,我不甘心。我真的沒有錯!」

我這麼說的時候,正打開冰箱讓自己冷靜一下。

媽說的沒錯,多睡幾次事情就會過去,只是我暫時還辦不到。

這幾天嚴重缺乏睡眠,加上過度注視計算機屏幕,我的頭像是被塞了塑料炸藥,痛得要命,想乾脆關上計算機去睡,但一想到那些主導歌唱比賽的老前輩老評審是怎麼婊我的,我就像是開啟自動模式一樣,睜開眼,起身走到計算機前面,繼續在網絡上宣泄我的憤怒!他媽的這個世界上沒人抄你們的歌就裝得一副不痛不癢的假清高。

到了第五天,下午起床我刷牙的時候,發現牙膏怎麼味道怪怪的。

一看,才發現我擠錯了東西當牙膏。

但到底我是擠了洗發精還是沐浴乳在牙刷上?

還是……刮胡膏?

我舔了舔,分辨不出來,嘴裡充滿晝夜煎熬的口臭,味蕾暫時喪失功能。

就在我對著鏡子,仔細研究塞爆眼睛的幾千條血絲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唱片公司?還是記者?媽?

還是……上個月剛剛好分手的小惠?

我猜是小惠打電話過來,表面上安慰我,實際上則是試探性問我複合的可能性。我忐忑不安地含著牙刷走出浴室,希望小惠不要給我來這套……我現在太虛弱了,說不定一個鬼上身就會說好。

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肥仔龍。

「陳國星,幹你上頭條了耶!」肥仔龍給我用吼的,還用恭喜的語氣。

「乾。」我簡潔有刀地將牙刷吐了出來。

「頭條超炫的啦,不過我是要問你,于筱薇的婚禮你去不去啊?」

「……于筱薇要結婚了?」我腦子一下子醒了。

十幾年前,于筱薇可是我們這群人的女神。

現在女神要降級成人妻了,想去婚禮揍新郎的老朋友一定很多啊。

「咦?你沒收到帖子喔?」肥仔龍有點意外。

「沒啊,大概于筱薇寄到我彰化老家了吧,我兩個多月沒回去了,我媽從來也不管我的信。不管,婚禮是什麼時候?」

「就這個禮拜天啊,中午十二點在台中新都飯店。大家都會去!」

「是喔……本來就一定要去的啊。于筱薇耶,一定要動手打新郎的啊。」

「那說定了啊,老同學自己一桌。我會帶球棒,剛剛森宏說他要帶鏟子。你弄得到流星錘嗎?」

「那我帶火把去好了。」

掛掉手機,回到浴室重新擠了正常的牙膏。

這大概是我這幾天講過最正常的一通電話了,心情有點好。

包括肥仔龍,我們這幾個死黨從國中就同班了,到了高中都還念同一間學校,彼此的班級都靠在同一條走廊上,想不熟都有難度。

我們熟的原因裡,有一點特別殘忍。就是我們對女孩的品味過度重疊。

想當年我們都在喜歡于筱薇,原本大家為此比了十幾次腕力、打了三次架,最後為了義氣約好了通通都不準追,卻還是暗中各自進行千奇百怪的追求行動。

到了最關鍵的高三,大家不約而同將誓言衝進馬桶,卯起來向于筱薇求愛。

我寫了生平第一首歌,在畢業旅行的晚會上,紅著臉當著五百人的面把歌給唱完。從頭到尾我都不敢看于筱薇一眼,頭低低的,假裝很深情,其實很想死。

「這首歌,獻給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女孩。」當時我還來一段假哭。

快聯考了,全高三在圖書館晚間自習時,肥仔龍每天晚上都會在校門口的那家老王香雞排,買一塊雞排從桌子底下偷偷傳給于筱薇,沿途還經手了兩個班。

「于筱薇,這塊……雞排給你。」肥仔龍只能說出這種等級的話。

木訥的森弘雖然矮,但打籃球時常常慘電那些比他高一個頭的人。

在忠班對和班的籃球對抗賽中,森弘每投進一顆球,就會朝于筱薇看一眼。

「……」然後,森弘會裝模作樣地撥一下頭髮,吹起一陣頭皮層。

念書超強的楊澤于,則在高三最後一次模擬考的時候,在每一科考卷上的姓名欄,都寫上于筱薇的學號跟名字,造成超級大的轟動。

最後學校王教官還在朝會時公開訓了楊澤于一頓,說什麼成績好又怎樣。

「我一定會帶人打你。」楊澤于恨恨地對王教官說。 田徑社的西瓜跑得很快,放學時于筱蔽搭校車回大竹,西瓜就會在校車後面衝刺。遇上紅燈,校車停住,西瓜還會站在校車旁邊喘氣裝痴情,搞得整台校車的人都知道西瓜在喜歡于筱薇,還鼓掌大聲叫好。

後來校車司機怒了,叫教官警告西瓜不要再跟著校車跑了,那樣很危險。

但西瓜反而越跑越快……

花招盡出。

幾年過去了,終究還是沒有人追到我們的女神。

肯定是因為都沒有人追到于筱薇的關係,所以大家這幾年雖然比較少聯絡,可感情還是很好,每次過年都還是會聚在一起,連打好幾天麻將徹底糜爛一下。只是我們之間的話題,還是常常繞著于筱薇打轉。

半年前一個晚上,于筱薇打電話給我。

「恭喜你囉,成就不凡呢。」于筱薇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

「啊?」我故意裝作不知。

「我看報紙,你入圍了金曲獎最佳原創曲啦,你真的很讓人驚訝耶!」

「有那麼棒啊?哈哈,要不是當年寫了第一首歌給你,我還不知道自己會寫歌咧。」

「所以囉,要是真的得獎了,記得請我吃飯啊!」于筱薇笑得很開心。

「那……一邊吃飯,我一邊再追你一次怎樣?」

我故作玩笑,卻很認真。

電話那頭的于筱薇頓了一下。

原本我以為我終于得到女神垂青了,沒想到子筱薇沉默過後,用很幸福的聲音告訴我她新交了男友,兩人感情穩定,已在籌備婚禮。

她說我是最重要的朋友,一定要來她的婚禮,看她當新娘的樣子。

「真的假的,喔原來如此,恭喜啊,聽起來很棒啊,新郎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吧……」我胡亂拼湊出一些言不及義的祝福。

掛掉電話後,我悵然所失在陽台上對著月亮幹掉了六罐啤酒,連續寫了三首歌。

果然人在失戀的時候靈感會像洪水爆發,填補剛剛失去的所有。

今天是禮拜五。

再過兩天,當年所有的笨蛋又將聚在一起吃吃喝暍。

「紅包要包多少呢?」我對著鏡子,吐出一堆泡沫。

都追了這麼多年,六千?

不,連手都沒牽過,還是三千六吧!

打開冰箱,正好那些冷凍意大利面連一條都不剩,是該出去補貨了。

等一會走在遠離網絡、接近陽光的大街上,我應該會更清醒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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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2:31 |只看該作者

CHAPTER2 拿著鏟子的婚禮

高鐵真的很快。

以前在台北念大學的時候,差不多是兩個禮拜回彰化一次。搭統聯都用很累的姿勢在睡覺,搭自強號的話最快也要三個小時,一點也不強。

想省錢跟女友約會看電影的話,我就會搭四個多小時的復興號,心想:不管花多久時間,反正最後都會回到家,在火車上慢慢寫歌也不算浪費時間啊。

我寫給螺旋樂團的第一首歌《發瘋的紅色月亮》,就是在從彰化開往台北的復興號上寫出來的。

寫到最後,鐵軌上的蹦鏘蹦鏘聲還變成了那首歌的背景節奏,因為那已經是《發瘋的紅色月亮》創作情緒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現在從台北火車站到台中烏日,也不過一個鐘頭而已,什麼歸心似箭的感覺都恍惚了。想在高鐵車上寫歌,不管是譜曲還是填詞,感覺來的時候也差不多到站了。

這麼方便,卻變成一個月只回家一趟,實在不能小看人生的變化。

這陣子不想跟人類互動,所以我搭了沒什麼人坐的商務艙。

將票放在隔壁桌上,戴上耳機,其實什麼歌也沒聽,只是想保護自己。

效果有限就是了。

「請問你是……流星街嗎?」高鐵上,推著食物車的服務小姐瞪大眼睛。

「嗯。」我微微點頭,卻沒有將耳機拿下來。

「請問要喝熱茶、咖啡,還是……」服務小姐看起來有點興奮。

「給我礦泉水就可以了,謝謝。」我迅速擠出一個微笑。

在以前,我都很大方跟認出我的人聊天,現在我多了很多份不知所措的靦腆。

原因自然是那份頭條。

不管我的網志再怎麼澄清,都打不過婊我一天頭條的水果日報的銷售量,我不知道這個服務小姐認出我的瞬間是不是聯想到那件事、會不會受了雞巴報導的誤導,這個自我想象讓我很不舒服。

閉上眼睛,腦子裡一片黑,腳底下也不再有鐵軌聲蹦蹦蹦的旁白。

從烏日站轉搭電車回彰化,放下行李。

遛了快不認識我的狗,吹口哨逼牠尿尿後,就開著老爸的車到新都飯店。

新郎家裡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應該很有錢,婚禮排場挺大,開了四十幾桌。

婚禮還沒開始。給了紅包後,我在門口翻了一下擺在桌上的婚紗照。

這幾年我在各大喜宴上看過的婚紗照千篇一律,就算是那些大明星、暢銷歌手的婚紗照也是大同小異,風景美,燈光佳,角度漂亮,但好像只是把男主角跟女主角的臉挖起來、換上新郎新娘的五官罷了。Photoshop王道啊。

只不過,跟真正超美的于筱薇比起來,要娶她回家的那個人真是格格不入。

哈。

看在我們這些追過于筱薇的人眼中,還真的是除了自己,誰都配不上她哩。

「喂,幹嘛眼中充滿敵意啊?」

一個女生走近婚紗照,在我旁邊翻了翻。

我撇頭,果然是阿菁。

大概有兩年沒見的她,為了婚禮罕見地穿了短裙跟高跟鞋,還真有點不一樣。

「哪有。」我隨口說,卻又立刻承認:「……好吧,充滿敵意就是我最好的祝福。」

「嘖嘖嘖,嘖嘖嘖。」阿菁繼續翻著婚紗照,沒有看我一眼:「男人嫉妒起來,就算是知名作曲家也很沒品嘛。」

「對啦對啦你最強啦。」

我偷瞄了一下阿菁的小腿,便先走到人聲鼎沸的婚禮大廳。

不用帶位,順著最吵的聲音走過去,幾個老同學自然就坐到一桌。

用力迎接我的,還是那雞巴新聞。

「陳國星,沒想到你已經可以上頭條了!太強了吧!」歐陽豪高高舉手。

「最好是這樣啦。」我沒好氣地說,選了個空位坐下。

我的左手邊坐著肥仔龍,右手邊坐著歐陽豪。

歐陽豪順手幫我倒了杯烏龍茶,笑笑說:「我有去你的網志上看,原來就是你被那些寫歌只能寫給鬼聽的評審婊了啊……安啦,奇書網-SJTXT小說下載大家都看得出來你是裡面最雖小的,也都看得出來那些評審只是看不爽你寫的歌很受歡迎,所以藉著比賽故意婊你啊。過幾天大家就會忘記了啦!」

此時阿菁也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面。

「忘個屁,我這幾天過得跟鬼一樣。」

我拿起杯子,掃視了一下同桌的老友。

愛吃雞排到乾脆賣起雞排的肥仔龍。賣了我一台蘋果筆記型計算機的阿克。幾年前因為車禍斷了一隻手的柯宇恆。因為想要合法打人于是去考警校的阿菁。據說在台北開了一間盆栽店、但實際上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的歐陽豪。在中山路三段賣福斯汽車的業務西瓜。在家裡火鍋店幫忙的清源。回到學校教書的如君。

沒看見的,至少也有三個。

在美國念經濟學博士的楊澤于,沒理由為了一個婚禮搭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在中華電信上班的森弘超龜速還沒有到。而柏彥,則是永遠不會來了。

開始上菜了,大家的杯子裡也斟滿了烏龍茶。

「那麼……敬柏彥。」我舉起杯子。

「今天是婚禮耶,敬什麼柏彥啊?」阿菁瞪著我。

「白痴,有點晦氣。」西瓜皺眉。

嘴巴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大家還是不爭氣地把杯子舉起來,敬了一下在念大學時捲入東別連環凶案的柏彥。

幾年前那案子鬧很大,報紙上說柏彥在租屋裡被綁在鐵椅上三天三夜,最後被凶手塞了一顆死貓頭在喉嚨裡,看著天花板噎死。真的是相當奇特的告別方式啊。

敬完了死得很慘的柏彥,大家立刻回神到很幸福的婚禮。

其實我們不像電影上描述的所謂多年分開又重逢的老朋友那麼誇張。我們即使有一大半人都在彰化以外的地方發展,只要一回到故鄉,大家都滿常聯絡,至少,打麻將得四個人才行啊。

很快地,我們就藉著聊追于筱薇的往事將氣氛炒熱,每次都是這樣。

「我不蓋你們,說不定我接到于筱薇那一通電話後,還是死皮賴臉追她,今天就不會有這場婚禮了。」我相當認真地說:「所以新郎等一下應該向我敬酒!」

「真的!想當年要不是我太胖了,最後追到于筱薇的一定是我!」肥仔龍穿著快要爆開的大T恤,信誓旦旦地說:「我可是投資了八十四塊香雞排在我的愛情上!」

「斤斤計較什麼雞排。」阿菁冷冷道。

「白痴,要計較的話,我在校車後面跑的公里數可以繞台灣一圈好不好?」西瓜冷笑,不知道在瞎爽什麼。

「想當年我們一起在農會水利大樓那裡補數學,不是有一個彰女的正妹負責擦黑板嗎?對對對,就是那一個,好像姓鄭。其實那時候她常常回頭看我耶,每次上課我都覺得被她電假的。」歐陽豪沒追過于筱薇,但擅長轉移話題。

「白痴,那件事我一直很想講,記不記得當年我坐在你旁邊,其實那個彰女女生是在看我,要不是全校都知道我在追于筱薇,最後也傳到彰女那邊,不然那個正妹一定會主動跟我告白好不好!」西瓜大言不慚。

雖然我認真覺得,當年那個負責幫老師擦黑板的彰女女生之所以一直回頭看,其實是對坐在西瓜跟歐陽豪後面的我放電。不過,霎時間我有點迷惘。

我們不是才剛滿三十歲嗎,怎麼有那麼多「想當年」造的句子啊?

看見肥仔龍拼命夾最貴的生魚片往嘴裡塞,那畫面才稍微令我安心了點。

我寫歌填詞,平常接觸到的當然都是一些想唱我歌的人,對我來說那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對我的老朋友來說,每次碰到我,他們都想聽一些報章雜誌裡沒有說過的明星八卦。

于筱薇的喜宴上也是一樣,大家吃吃喝喝話當年之外,我也會說一些萬一被媒體寫進去、我就會被那些大明星亂棒打死的八卦,讓大家暢快下酒。

「對了陳國星,你賺那麼多,紅包包多少啊?」

沒追過于筱薇的阿克大聲問,大家一齊向我看了過來。

說到阿克,以前那個超衝動的阿克好像被外星人調包了,自從他升職後,每次在老朋友的婚禮上看到他都穿著燙線的襯衫,球鞋跟牛仔褲整個消失。好像被這個世界完美馴養了。

我歪著脖子,認真地說:「最近我過得很不爽,所以紅包就包一疊麥當勞折價券,算一算總共可以折六千塊,所以算是六千塊吧。」

阿克很吃驚:「幹你真無恥,以後于筱薇一定會用報紙包回去!」

「不可能啊,我紅包袋上是寫你的名字。」我淡淡地說。

「……真的假的啦!」阿克霍然站起,嘴巴張得很大。

這才是我認識的熱血笨蛋,阿克的樣子啊。

「騙你幹嘛?」我聳聳肩。

只見阿克立刻慌慌張張跑去櫃檯解釋了。

大家哈哈大笑,這種隨便編出來的豪洨也只有阿克會相信。

只有阿菁瞪著我,好像立刻就要把警槍拿出來指著我一樣。

「陳國星,你真的包了折價券?」阿菁皺眉。

「怎麼可能包折價券,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喔你。」我苦笑。

此時燈光慢慢暗下。

看樣子新郎新娘立刻就要進場了。

大家都停下筷子,將視線擺向大廳後方。

從高中起就幻想過很多回,于筱薇披著白紗輓著我手的模樣,她的樣子很美,有點害羞,我的表情則是超級感動,一副就是立刻可以死掉的樣子。

很快,再過幾秒。

再過幾秒,我就會目睹我……一半的夢想在我面前緩緩走過的畫面。

「喂,你的火把咧?」肥仔龍擦了擦嘴,一臉猙獰。

「還真的帶火把咧,那你的球棒呢?」我嗤之以鼻。

「當然是沒帶啊,西瓜?你不是說要帶斧頭?」肥仔龍看向西瓜。

「白痴。」西瓜答得很漂亮。

這個時候,大廳側門突然開了一條縫。

門外的光透進燈光昏暗的喜宴大廳,閃進了一個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畫面!!

是遲到的森弘。

他媽的手裡竟然拿著……一把清明節掃墓等級的大號鏟子!

我們趕緊舉手用力揮舞,將那個冒冒失失的笨蛋召喚到我們這桌,但拿著大鏟子低身跑步的森弘已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很多人都瞠目結舌看著我們。

「怎樣!應該趕上了吧!」

剛剛坐下的森弘兀自喘氣:「還沒走紅毯吧?」

「靠夭,你還真的帶鏟子過來!」我笑死了。

「不然是怎樣?不是要趁那個豬頭牽于筱薇走紅毯的時候,海扁他一頓嗎?」穿著正式西裝還打領帶的森弘,緊握著超突兀的大鏟子,滿身大汗看著我們。

哈?

肥仔龍用力抓著森弘的肩膀,大聲說:「要扁,也是等新郎新娘送客的時候再扁啊,趁人家走紅毯的時候扁,超沒品的吧!」

我附和:「會下地獄。」

當女警的阿菁瞪著我們,充滿正義感地說:「都很沒品好不好!」

「等一下,你們三個說好要帶的兵器呢?」森弘左看右看,表情超狐疑。

肥仔龍跟我對看了一眼,同時用鼻孔噴氣。

「白痴。」西瓜再度答得很漂亮。

這個時候,鋼琴伴奏聲悠揚地響起。

一道光打在大廳盡頭,落在我們的女神身上。

于筱薇慢慢地在鋼琴聲裡,輓著新郎的手,走在數百人的熱烈注目中。

她很美。

美得,讓所有人都忘了拍手。

「真漂亮。」肥仔龍懊喪地說:「當初應該多加碼幾塊雞排的。」

「不公平,哪有這樣的。」森弘終于將手中鐵鏟放下。

我則完全呆住了。

那黑白琴鍵悠揚敲出的旋律,是我半年前入圍金曲獎的情歌。

《一萬年》。

我慢慢拍手,胸口好像被很多熱水填滿,看著于筱薇走過我們這一桌。

她沒有看我,只是在琴聲中專注往前走。

每走一步,琴鍵往下深刻。

十六歲那年的回憶忽然出現。

教室後的運球聲,風紀股長大叫不要吵鬧。

坐在我後面的于筱薇,拿著筆不停戳著我的背。

坐在于筱薇前面的臭男孩,裝作不耐煩地回頭。

白紗拖過。

然後是十七歲那年的夏天。

操場上生鏽斑駁的籃球架:水遠也沒有勝負的三對三。

她的背影,亦步亦趨的花童,十八歲的畢業典禮。

女孩努力捧著十幾束鮮花,不讓男孩們失望。

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二十二歲,二十三歲……

等我回過神,喜宴已經散了一大半人。

于筱蔽跟那個我可能永遠都記不清楚名字的新郎,站在大廳門口,拿著喜糖送客。

作風神秘的歐陽豪有事先走,阿克搭歐陽豪的便車去趕回台北的高鐵。柯宇恆什麼時候走的沒人有印象。清源前腳走,跟他有曖昧的如君後腳就跟著離開。

只剩下堅持要把桌上甜品全吃光的肥仔龍、默不作聲的西瓜、莫名其妙把警槍大剌剌放在桌上的阿菁、缺乏社會常識將鏟子扛在肩上的森弘。

還有我。

一個恍惚在青春回憶的三十歲男人。

「現在這樣好像不錯喔,突然有種想要找個人結婚的感覺。」

肥仔龍吃著第五盒冰淇淋,連他也來個有感而發。

很年輕就結了婚、小孩皮皮都八歲大了的西瓜,用超不屑的表情看著肥仔龍,說:「白痴,你是想找個人做愛。」

「到底是有沒有要打新郎?我還特地回家拿鏟子才遲到的耶……」森弘喃喃自語,明明剛剛就只有喝烏龍茶的他,不曉得在裝什麼醉。

阿菁看著我:「你呢,不是一直都有女朋友嗎,怎麼還不結婚啊?」

怎麼還不結婚?

這個問題跟當初小惠一直問我的一模一樣。

「不想結。」我直截了當。

「為什麼?難道你覺得自己是偶像啊?結了婚,就沒有人聽你寫的歌,結了婚,大家就不覺得你的歌很酷了?」阿菁帶著嘲諷的語氣。

「寫歌又不是唱歌,沒什麼偶不偶像。」我也不曉得幹嘛回答阿菁沒禮貌的亂問,但起了頭,只好把話給說完:「……只是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啊,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談戀愛不必談到一定得結婚的程度吧?」

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看著森弘肩膀上的鏟子:心中老是覺得怪怪的。

是,扛著一把鏟子參加婚禮是很奇怪,但我現在心裡的奇怪,又不像是那一種奇怪。說不上來,好像有異物卡在喉嚨裡的感覺。

「如果女生想結呢?既然談戀愛跟結婚沒什麼差別,那就配合她結啊,把自己說得那麼看很開,結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阿菁玩著放在桌上的警槍。

我的天,裡面最好是沒有塞子彈。

西瓜皺起眉頭,忍不住說:「白痴,談戀愛跟結婚怎麼會沒差別。」

阿菁拿起手槍,毫不客氣對著西瓜說:「我沒問你。」

我看著那把立刻轉向我的手槍,只好舉起雙手說:「結婚,就不能專心完成我的夢想了,也不能隨時隨地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熬夜就熬夜,想一個人看電影就一個人看電影……」

「哪有人會一個人去看電影?」阿菁板著瞼質問,晃晃手上的槍。

「我就會。」我瞪著那把徹底被濫用的警槍,說:「總之這些都是常識,兩個人生活一定會比一個人還不自由,靠,我是搞創作的耶,被管來管去我受不了。」

「對,沒錯。不過我不搞創作,我光賣車也不想被管來管去的。」西瓜懊惱地說:「當初沒帶套真的是超白痴,早知道我滿十八歲那年就去動手術把輸精管焊死。」

阿菁沒好氣地將警槍對回西瓜,說:「我又沒問你。」

「那你呢?」我用筷子夾起一個湯圓,丟向阿菁。

「我怎樣?」阿菁又將警槍對準了我。

「你自己幹嘛不結婚啊,都三十歲了,女生的時間跟男生的時間,在人生上的意義……不一樣喔。」我步步逼近:「是不是你太恰了,根本找不到男人娶你?」

「結婚又不是我的夢想。」阿菁想都沒想就說。

「是喔,那你的夢想是什麼?」正在挖第六盒冰淇淋的肥仔龍問。

「我的夢想是要當一個警察。」阿菁得意地說,一副夢想實現的樣子。

一瞬間,我脫口而出:「放屁。你的夢想是結婚!」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阿菁瞪大眼睛,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絕、對、不、可、能。」

「就是,你的夢想就是結婚,哈哈!」我不知哪來的自信。

「亂講什麼?把身份證拿出來,駕照跟健保卡通通放在桌上!」阿菁怒道。

「你發什麼瘋啊?」西瓜白了她一眼。

但阿菁顯然是失控了,又是一個把烏龍茶喝到醉的笨蛋。

「你也一樣,快點!我現在懷疑你們……涉嫌用麥當勞折價券充當禮金,把身份證跟駕照都放在桌上,還有健保卡!」阿菁氣到臉都紅了。

突然,森弘肩膀上的鐵鏟斜斜晃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厲害的往事。

「對了!」我指著那把鐵鏟。

大家看向我這邊,連槍也對準了我。

「記不記得,畢業典禮前一天晚上,我們在!」我故意把話說一半。

「?」肥仔龍皺起眉。

「畢業典禮……」西瓜也瞇起了眼睛。

森弘愣了一下,說:「啊!我們在學校後面挖了一個洞!」

我看著森弘肩膀上的鐵鏟,這一把大鐵鏟似乎就是當年的那一把。

「挖洞?畢業典禮?好像有那麼一回事……啊,對啊,那天晚上我們挖得很累啊!」肥仔龍恍然大悟。

西瓜也跟著點頭:「好像,好像……」

「什麼好像!」阿菁不曉得在抓狂什麼,槍口掃過我們一遍,尖叫:「竟敢說得好像全部都忘光光一樣,你們那天晚上根本就是大變態好不好!我會當警察,全都是因為想把你們這些大變態統統抓起來!身份證!駕照!健保卡!」

西瓜終于怒了,用力拍桌:「白痴,把槍收起來!」

阿菁更怒:「身份證!駕照!健保卡!」

我用力拍桌:「不要拿槍對人啦!」

碰!

時間停在每個人呆滯的表情上。

阿菁手中的槍微微顫抖,槍口冒著焦煙。

桌上的大罐烏龍茶燒出了兩個彈孔,褐色的茶液汩汩流出。

正在散場的婚禮頓時鴉雀無聲,所有賓客呆呆地看向這裡,就連在門口發喜糖的于筱薇跟新郎也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這一桌。

我斜眼看著身後的墻壁,後面的墻板碎開約一個拳頭大小,石灰落下。

「……」阿菁慘白著臉,慢慢放下該死的警槍。

碰!

當機立斷,我拉炮,彩帶在半空中緩緩落下。

碰!

西瓜也跟著若無其事地拉炮,肥仔龍也笨手笨腳拿起桌上的紙炮一拉,森弘也跟著慌慌張張地紙炮。而阿菁則頭低低,不敢看向任何人。

一陣竊竊私語的騷動,婚禮瞬間又恢復了正常。

「乾,你剛剛差點打中我!」我瞪著頭低到快埋到桌下的阿菁。

事實上,那顆子彈在爆掉烏龍茶後,還真的擦過我的左手臂,將我的班尼頓T恤燒出一條黑色卷邊的開口。我左手臂上的皮膚紅腫起來,有些剌痛。

「我還以為槍裡沒子彈,想不到你真的瘋了。白痴。」西瓜不斷搖頭。

「……」阿菁全身發抖,額頭都快頂到桌子了。

「喂,阿菁。」少了根筋的森弘,兀自拿著駕照跟健保卡刮著阿菁的肩膀,挨過去說:「我身份證忘了帶,拿去。」

不過,這驚天霹靂的一槍徹底喚起了我們的記憶。

高中畢業典禮前一天,學校還是沒有放過我們,為了步步逼近的聯考,所有應屆畢業生還是集體留校輔導,先花四堂課寫考卷,再用四堂課檢討。

放學後我們這幾個死堂依舊心浮氣躁,不想就這麼回家,可也不想再去補習班參加晚間衝刺什麼鬼的。

于是,我們在學校最後一棟教室後面,相思林裡,找了一棵看起來意志力很堅強的大樹。

本來我們只是想將彼此的名字刻在樹上,當作是友誼的見證。

但……

婚禮上,每個人的眼中都開始出現大家過去的模樣。

「陳國星說這樣不但沒公德心,而且沒創意,說什麼要在樹下挖一個洞,把大家共同的秘密埋進去。」肥仔龍挖得滿口冰淇淋,嘖嘖說道:「那天我們挖到幾點?還每個人先回家再帶鏟子出來集合咧,最後只有森弘真的有帶來的樣子。」

「我記得,那是因為你看了一本爛小說……」森弘看著我。

「忘了作者是誰,不過書名我沒有忘,叫『沉睡的友誼』,說的是一群好朋友連手殺了一個常常虐待其中一位好友的爸爸,每個人都將自己的名字刻在屍體的臉上,然後將屍體埋在一棵大樹下,當作是彼此友誼的誓約,誰告密就一起坐牢。」我一想起來,往事的每個細節都瞬間組合起來,歷歷在目:「本來我們是想要把那個雞巴透頂的王教官埋起來的,但想一想年紀輕輕就去坐牢,好像也不大恰當……」

原本頭低低的阿菁咬牙切齒地說:「什麼不大恰當,簡直就是亂來!」

西瓜用手指朝我們點著點著。

肥仔龍,森弘,阿菁,還有我,加上西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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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3:31 |只看該作者

CHAPTER3 那些年,我們一起挖的樹洞

到底挖了多久了……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或許該用每個人的汗水來計算。

「可以了吧?到底我們要埋什麼進去,非得挖得那麼深?」森弘抱怨。

「不行,如果不挖深一點就沒感覺了。來!換手!」我堅持。

「我們都是白痴。」西瓜冷冷地說。

洞越來越深,我們的興奮也越來越少。

一開始挖洞,大家都覺得新奇有趣,搶著拿鏟子插土。一、兩個小時過去後,我們這些整天坐在椅子上寫考卷的應屆考生,全都滿身大汗,誰也不想輪到當挖土的那個倒霉鬼。

「都是你們啦……如果你們每個人都有帶鏟子來,這個洞就不會挖那麼久了啦!」森弘最有資格抱怨,因為最後只有他帶了鏟子來。

「白痴才真的帶鏟子。」西瓜冷冷地擦汗,雙手叉腰:「要是連你也沒有帶鏟子,我們就不會挖得那麼辛苦了,早就回家睡覺。」

楊澤于推了推明顯太大了的眼鏡,說:「快點挖一挖,我還要回家念書。」

肥仔龍累得蹲在地上,將鏟子高舉遞給阿菁。

「為什麼連女生也要挖土?」阿菁恨恨地鏟著土,瞪著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我們抱怨:「如果于筱薇也有來,你們會讓她挖土嗎?」

我們異口同聲說:「不會啊!」

阿菁怒得將鏟子插在挖到一半的土裡,向我們比了個中指。不挖了。

不挖了不起啊?

我拿起鏟子,隨便挖了兩下,說:「要是于筱薇有來,這個洞我就一個人包下來了,而且中途絕對不擦汗,更有男子氣概。」

將鏟子扔給西瓜。

西瓜同意,也隨便挖了兩下:「于筱薇有來的話、我們一定搶著挖。白痴。」

然後將鏟子扔給楊澤于。

楊澤于推了推眼鏡,快速地鏟了兩下,說:「快點挖啦,太晚回家的話我會被罵耶。于筱薇真的有來的話,她也不可能跟我們待到這麼晚,都十點了!」

鏟子扔給了森弘。

森弘比較認真,挖了三下才交給快要暴斃了的肥仔龍,說:「于筱薇有來的話,看到只有我帶了鏟子,一定會覺得我最有責任感,唉,我們怎麼沒想到叫于筱薇一起來呢?」

肥仔龍勉強蹲著挖,簡直只挖出一個布丁盒大小的土,就爽快地放棄了。

鏟子虛弱無力地交給阿菁,但阿菁將頭撇了過去,拒絕再挖。

無可奈何的鏟子又輪迴我的手裡。

雙手已經脫力發抖了,我只好宣布:「我想,這個洞應該夠深了。」

大家一陣回光返照的歡呼。

「不埋王教官的話,我們到底要埋什麼?埋陳教官嗎?」森弘一屁股坐下。

一個人坐下,就像骨牌效應,大家也都圍著樹下的深洞拍拍屁股坐下。

「埋校長好了,要埋就埋最大尾的。」肥仔龍笑嘻嘻地說。

「白痴。」西瓜最擅長的,就是嗤之以鼻的表情。

「快點說正經的啦。」阿菁沒好氣地說。

「一般來說,這種洞都是挖來埋大家珍貴的東西用的,叫時光膠囊,過了很多年大家再聚在一起把洞裡的寶貝重新挖起來,回憶一下,很有重溫往日時光的感覺。」楊澤于解釋歸解釋,還是同一個重點:「不過不管要埋什麼,快點埋一埋好不好?現在都已經十點多了!」

其實一邊在挖洞的時候,我就想好了要埋什麼。

「如果要大家埋自己現在最珍貴的東西,好像辦不到吧。」我雙手握住鏟子

「怎麼說?」阿菁不解。

「阿菁,如果要你埋你最珍貴的東西進去,你要埋什麼?」我看著坐在旁邊的她。

「……你們先說。」阿菁拒絕第一個回答。

肥仔龍舉手,說:「我要埋校門口的特大號香雞排。」

西瓜超不屑:「白痴才埋香雞排,我要埋我的限量愛迪達跑鞋,但埋了就沒了,除非你們都認真埋,不然我埋個鞋帶意思意思就算了。」

森弘同意西瓜,接著道:「我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我的第八代喬丹籃球鞋,不過鞋子是買來穿的,埋了就爛掉了。我不想。」

楊澤于想也不想,就回答出令所有人都不意外的鳥答案:「我要埋我的狄克森片語。它現在就在我書包裡,但聯考完了才可以埋。」

我看著阿菁,阿菁這才故作自然地說道:「我想埋我的張雨生CD。」

只剩下我,這個計劃的始作俑者。

灰頭土臉的大家都看著我,而我只有一個無敵熱血、真愛永恆的答案。

「我要埋于筱薇。」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大家的臉色全變了。

「太奸詐了吧!我也要埋于筱蔽!」

「于筱薇當然是我埋啊!」

「乾!那我也要埋于筱薇!」

「白痴,于筱薇怎麼可能被你埋。要埋也是我埋。」

無言的阿菁只是向我比了兩根超鄙視的中指。

不理會阿菁的中指,我正色道:「所以了,既然最珍貴的于筱薇不可能被我們埋,大家就只好埋第二珍貴的東西,那樣不是很遜了嗎?既然要做一件特別的事,就不能妥協,不能拆衷,不能退而求其次。要勇往直前!」

森弘怯生生舉手,打斷了我的話:「……真的不可能埋于筱薇嗎?」

「白痴!」

這次不是西瓜的獨罵,而是我們異口同聲乾森弘。

我繼續做我最擅長的事……也就是說服大家一起做我想做的事,說道:「過了明天,我們就高中畢業了,今年我們全都會滿十八歲。十八歲耶,毋庸置疑,我們正站在人生第一個轉折點上。」

大家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我想到那個本來應該被我們埋在洞裡的王教官。記不記得,王教官在軍訓課上講過什麼?他說為什麼當年他要選擇進軍校,是因為他想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人。結果呢?」說到這,我故意停頓。

果然大家噓聲四起。

「爛人!尊敬個屁啊!」肥仔龍直截了當。

「那個白痴只會翻書包沒收《少年快報》!靠!我們都還沒輪完咧!」西瓜恨道。

「他就只會罰男生,女生只要稍微可以看的,他就露出淫蕩的笑!」森弘皺眉。

「……我一定要打他。」楊澤于堅定不移地說。雖然那是他自找的。

「我覺得他常常偷看我的胸部。」連阿菁都有意見。

嗯,很好,一點也沒錯。

「結果,王教官在軍訓課上竟然說,他如今已成為人人景仰的人!媽的真是厚瞼皮!無恥!會不會差太多了!」我越說越起勁,看著大家慷慨激昂的表情繼續道:「我想,王教官在他十八歲的時候一定還不是那麼無恥的人,一定是在他慢慢長大的過程裡忘了自己當初的夢想,變成了一坨大便,到他四十幾歲的時候甚至還誤以為自己達到了當初的夢想,這也未免太可悲了吧?」

「喂。」輪到阿菁打斷我。

「?」我不解。

「你在演講什麼啊?有話就快說。」阿菁竟敢賞我一個臉色不耐。

我握緊拳頭,看著大家:「現在,十八歲的我們,對未來的自己有什麼期待呢?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十年後我一定可以實現我現在的夢想!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還有你們也是,大家都要實現夢想,不能像厚臉皮的王教官一樣,多年後活在可悲的大便裡,還自以為爽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多少孩子都在鄙視大人的青春裡掙扎著成長,未來卻成為他們當初瞧不起的大人。多年後沾沾自喜看著鏡子,竟還反過來感嘆當年自己的年少輕狂,連最後一點點失落、一點點的悔恨都省下來了。

真是太乾脆的背叛。

現在,我們要對十年後的自己投下一張信任票。

絕對!!不要成為我們不想成為的那種大人。

楊澤于聳聳肩,說:「所以,我猜你是想要我們每個人都將未來的夢想寫在紙上,然後把那些紙裝在盒子裡,埋進這個洞?」

真不愧是成績最好的楊澤于,完全命中。

「沒錯,寫下自己的夢想。十年後我們重聚,再一起將洞挖開,到時候再來認真檢驗一下,十年後的自己是不是實現了十年前自己的夢想,有沒有讓十年前的自己失望?十年當一個期限,自己跟自己約定,拼了命也要達到自己的夢想,不要成為我們現在很鄙視的王教官!」

我說完,立刻跟楊澤于擊掌。

「聽起來……真幼稚。」阿菁又這樣了。

「不過還滿有意思的。」西瓜罕見地給予正面的評價。

「鏟子是我帶來的,我投陳國星一票。」森弘也躍躍欲試。

「洞都挖了,不然是要怎樣?」最懶惰的肥仔龍說到了重點:「把土填回去之前,我們就把夢想寫一寫吧。我覺得十年後我們偷偷爬進學校,一起再把洞挖一遍,一定很好笑!」

「……」阿菁翻白眼,沒好氣說:「那就來寫吧……真的很幼稚。」

于是我從書包裡翻出一張考很爛的英文考卷,將它撕成了六份。

每個人都拿到十截考卷紙,背面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大家把夢想寫上去。

說好了彼此都不看對方寫的東西,免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寫真的,我們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半遮著自己寫的字,不讓別人偷看到。

「喂,我覺得只寫一個很虛耶。」森弘忍不住說道。

「對啊,我們都挖了那麼久,只寫一個夢想太划不來了。」肥仔龍附和。

「一個夢想真的太少了,每個人寫三個夢想,怎麼樣?」楊澤于看著我。

所有人都贊成,我也覺得不賴。十

八歲嘛,什麼都沒有,有的就是夢想。

夢想有三個,其實剛剛好。

「我就直說好了,如果你們都寫將來要娶到于筱薇,那一定會徹底失敗的。」阿菁用嘲笑的語氣說:「只會白白浪費一個夢想。」

「對,最後只有一個人會成功,那就是我。」我微笑。

「白痴,是我!」西瓜沒有抬頭。

「爽什麼?是我!」肥仔龍吃吃地笑。

「別小看我!」森弘用吼的。

「等著看好了,當然是考上好學校的我會娶到于筱薇,請客的時候記得來啊!」楊澤于推推眼鏡。

阿菁再度爆炸:「要寫就寫!吵什麼啊!」

大家繼續寫,絞盡腦汁地寫。

這個計劃是我提出來的,我早就想好要寫什麼,一下子就搞定。

但我假裝還沒寫完,偷偷往旁邊瞄……

阿菁是左撇子,正好用右手遮住剛剛寫下的第一個夢想,左邊卻漏了一大塊讓我看個正著。我瞥見了阿菁的考卷上,寫了「結婚」兩個字。

那麼恰的阿菁,竟然會有那麼粉紅色的夢想,我突然笑了出來。

「笑屁啊?」阿菁抬頭瞪著我,右手警覺地將答案蓋好。

「沒啊,只是想謝謝你們陪我做這件事。」我笑笑說,將考卷折好。

「靠我是為了我自己耶!」肥仔龍不客氣吐槽。

「我早就想到要這麼做了,只是被你先說出來罷了。」楊澤于推推眼鏡。

「白痴。」當然是西瓜:「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森弘沒有說話,聚精會神寫字。每次遇到這種需要體現自我的事,他都要煩惱很久。

好不容易大家都寫好了,將考卷對折再對折,最後用原子筆在紙上簽名。

拿什麼裝呢?

大家東看西看,翻了一下書包,最後所有人的視線都停在楊澤于隨身攜帶的壓克力登山水壺上。

「也可以啦。」楊澤于很乾脆地捐出來。

我們將壓克力登山水壺打開,把剩下的水倒乾淨,再用衛生紙仔細擦乾。肥仔龍將剛剛從家裡拿來的、預備要吃的三包洋芋片打開,拿出裡面的乾燥劑扔在水壺裡。

大家輪流將寫著夢想的考卷放進去,森弘將紙丟下前還念念有詞地祈禱。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我將蓋子旋緊。

我們六個人,一人出一手,一齊將飽滿夢想的透明水壺放進洞裡。

森弘拿起鏟子,準備鏟進第一把土。

「等等,這樣太單調了。」我隱隱覺得這樣有點無聊。

阿菁看著我,一副就是「你又想怎樣」的表情。

我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說:「為了十年後不變的友情,我們立個誓約,十年後大家要眾在一起才能把洞重新挖開,誰,都不準一個人自己來挖。」

「好啊。」阿菁兩手一攤。

「不過,要怎麼立約啊?」森弘的腳重重踏在鏟子上。

「想個有趣點的,比如下個詛咒?自己一個人來挖的話就會瞬間死掉。」西瓜不知道在想什麼,老是說一些狠話。

「耍什麼狠啦,我們來想個非常禁忌的儀式就可以了,主要是有趣,平常不會做,一個人也做不來的那種事就可以了。」我說。

關于這方面的儀式我也沒事先想好,只知道不酷不行。

大家都靜了下來,一起思考有什麼儀式可以裝模作樣一番的。

「埋小草人?」阿菁左顧右盼。

「很恐怖耶。」我拒絕。

「歃血為盟?」西瓜拿出美工刀,刀片上閃閃發出生鏽的光芒。

「破傷風比較快。」我拒絕。

「那……」肥仔龍靈光乍現,說:「不如,我們一起打手槍吧!」

「啊?」森弘嚇了一大跳。

「咦!」我精神一振。

「就打手槍啊,一起射在水壺上面,最後再把土蓋好,如果十年後我們要把洞重新挖開,就要再聚集六個人一起打手槍,不然就無法解開手槍封印,怎麼樣?很有趣吧!」肥仔龍越說越興奮。

我們面面相覷。真的假的啊?

「這個……我們的感情有好到一起打嗎?」西瓜面有難色。

「回家跟我媽媽說的話,她一定會很傷心。」森弘非常猶豫。

「你幹嘛跟你媽說啊!」肥仔龍用力巴了一下森弘的頭。

「一起打手槍有什麼有趣的!你們根本就在排擠我!」阿菁大聲抗議。

阿菁不抗議還好,她一抗議,我們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有趣極了。

「那就……來打吧。」我率先把拉鏈拉下。

「你幹嘛!」阿菁面如土色。

「打手槍啊,白痴。」西瓜也將拉鏈拉下。

阿菁慌亂地轉過身去,凄厲大叫:「你們都是變態!」

森弘慌慌張張一手脫下褲子,一手拍著阿菁的肩膀:「不要叫那麼大聲啦,要是我們被校工發現就慘了,搞不好明天就不能參加畢業典禮!」

阿菁掙扎逃開,可又不甘心就這樣走了,站得遠遠等我們打完。

「你們這些噁心的變態!」阿菁仿佛全身都在發抖。

我們五個男生都拿出了小雞雞,你看我我看你,不曉得怎麼開始。

再不開始,很快我們就會察覺到這件事有多無聊、也真的很變態,拉鏈便會一個個拉回去。

「說真的我還沒打過,可以教我一下嗎?」楊澤于鎮定地說。

「不要。」我第一個拒絕。

「不要。」西瓜斬釘截鐵。

「不要。」肥仔龍沒有商量餘地。

「不要。」森弘也罕見地脫口而出。

這種時候我的主意最多了。

為了加快儀式的進行,我提議:「最後一個打出來的人,要教楊澤子怎麼打手槍,開始!」

這個提議超級有效,誰也不想教另一個男生怎麼打手槍,我們四個人都非常認真打了起來,而資優生楊澤于可沒錯過這個學習的機會,相當認真地研究我們是怎麼進行打手槍這個再簡單不過的簡諧運動。

「靠,你不要看我!」我轉身,避開楊澤于的視線。

「媽啦,轉過去啦!你這樣會射到我這裡!」肥仔龍恐懼地往旁跳開一步。

「白痴,專心一點。」西瓜閉上眼睛。雪特,他一定是在想我的于筱薇。

「你們不要打太快啦,等我一下啦,還有啊楊澤于你跟著一起打就好了,我不想教你啦。」森弘慌慌張張地打著,又說:「先說好,鏟子是我帶來的,我有不教楊澤于打手槍的權利喔!」

「最好是有關聯啦!」我駁回。

「你們不要出聲好不好!快啦!」背對我們的阿菁幾乎用吼的。

忘了是怎麼結束的。

總之那天晚上我們四個打完、稀裡呼嚕射在洞裡後,足足等了楊澤于打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筋疲力盡地在旁邊聊天,阿菁則余怒未消,背對著我們坐著,一言不發。

楊澤子一直嚷著完蛋了他這麼晚回家一定會被罵,一邊終于說他好不容易才打了出來,快累死了……但其實我想是沒有,其它三個人顯然也不信,但楊澤于既然那麼公開宣稱打完了,我們也不想說破,畢竟那個時候真的很晚了,就這麼草草結束打手槍封印夢想的儀式。

反正,接下來楊澤于還有整整十年的時間可以學會打手槍,應該夠了吧。

我們將土蓋好,阿菁呼了我們每個人一巴掌後,大家就解散回家。

這絕對是我做過最蠢的事。

隔天畢業典禮,十年如滄海一聲屁過去。

沒人記得。

然後又過了兩年。

女神于筱薇果然沒有被我們之中的任何人追到,阿菁一語成讖。

但于筱蔽的這場無與倫比的美麗婚禮……

一把鐵鏟,一聲槍響,奇妙地將我們召喚回集體打手槍的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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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4:52 |只看該作者

CHAPTER4 收、好、那、支、手、槍!

「今年,是第十二年了。」

「除了在美國的楊澤于,當年一起挖洞的所有人都到齊了。」

散場的喜宴,遲遲不肯離去的筵席。

我看著大家,嘴角上揚:「我們都三十歲了。」

「遲了兩年,竟然沒有人想起那個洞。」肥仔龍搖搖頭:「太爛了啦!」

「那個時候我到底寫了什麼東西在紙上,現在根本想不起來。」扛著鐵鏟的森弘,終于說出最可怕的事。

「我……嗯……」西瓜一向嘴巴很賤,卻也支支吾吾。

我們面面相覷。

是啊,那一年我們寫下了夢想,期許在十年後的自己,可以受到十年前的自己熱烈擁戴,因為我們一定會用最厲害的努力贏得夢想的勝利,成為我們想成為的那個人。而不是成為一坨自以為是的大便。

先不說我們很有默契地忘了十年之約,有件事更教人在意。

不只森弘。

我們全都忘記當年到底寫了什麼東西,藏在那個約定的洞中。

我更廢,只記得偷看到阿菁寫的其中一個夢想,卻忘了自己寫了什麼。

桌上那一大罐躺著也中槍的開喜烏龍茶,已經全部流光光。

除了還在門口跟賓客合影的新郎新娘,宴客大廳已沒什麼人。

「既然大家都到了,今天又是禮拜天。」阿菁嚴厲地瞪著我們,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說:「現在才下午三點半,還有時間回學校挖開那個洞。我倒要看看你們寫了什麼東西!總之你們這群變態,大變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年你們排擠我的事!我敢打賭,你們沒有一個人完成夢想,而且連低標都沒有達到!」

他媽的咧,這個囂張的臭女人完全忘記剛剛對著我開了一槍!

「也好,反正鏟子有現成的。」西瓜摩拳擦掌:「我也想看看十二年前白痴的我到底寫了什麼。很久沒那麼刺激了。」

肥仔龍不置可否,根本就扛了鏟子來的森弘也不反對,問題是:「去挖好啊,可是楊澤于沒有到啊,難道要打電話叫他立刻回台灣打手槍?」

我心念一動,立刻說:「好,我們馬上就回學校挖洞,我一邊打電話給楊澤于,叫他回來,一起把當年的夢想挖出來!」

說乾就乾,大家一起站了起來。

離開婚宴前,我們去跟于筱薇拍大合照,四個男生拼命往于筱薇旁邊擠。

新郎面色凝重,似乎不大願意跟我們站在一起,雖然我們也不大想。不過比起我們這群當年打手槍封印夢想的蠢蛋,新郎可是個成熟的大人,還是裝個僵硬的笑容出來跟我們合照。

「數到三喔。一……二……笑一個。」阿菁按下快門。

每個人都拿了一顆喜糖。

「謝謝你們今天來。」于筱薇笑得很甜:「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大家都很重要,不過我比其它人重要一點,喔?」

我故意這麼說,立刻討了大家一陣瞎打,也招來新郎的一記冷眼。

離開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婚禮,似乎也目送了很重要的一段時光。

有點惆悵,幸好我們已經有了短暫的人生目標。

我們都是各自開車過來的,要回學校,也是各自開自己的車。

「楊澤于,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啊?」

我在車上,對著藍芽耳機大聲嚷嚷。

「吼,我在補睡覺啦,陳國星你是都沒有時差觀念嗎?我最近報告很多,弄得我連作夢都在寫報告,我要繼續睡了,有事寫email給我……」楊澤于睏倦地說。

「管你那麼多,你給我立刻買機票回台灣。」我用很歡樂的語氣說著相當認真的事:「還記不記得,十二年前畢業典禮前一天晚上……」

「喔,你說那個洞啊,你們終于想起來了喔?」

楊澤于的聲音還是昏昏欲睡。

終于想起來?

「……你一直都記得?」我傻眼。

「對啊,不過我一直都學不會打手槍,所以就不想提醒你們了。」他打了個欠揍的呵欠。

「靠,那是什麼鳥理由啊!不管了,你一邊搭飛機回來一邊請空姐教你打,總之我們要去挖洞了,等你!快!快快快!」我說完,不給楊澤于機會推託就掛上電話。

校門口大集合,五台車,其中有一台還是警車。

「你可以這樣把警車開出來喔?」我很詫異。

「我在做例行巡邏。」阿菁面不改色。原來她今天根本就是蹺班!

今天禮拜天,學校沒有上課。

只有零星幾個成績好的班留下來加強,還有一些學生穿便服在操場打籃球。

問題是,一群逼近中年的人就這樣大大方方進去挖洞,好像有點怪怪的?

「要從學校後面翻墻過去,偷偷去挖洞嗎?」森弘不安地說。

「白痴。」阿菁偷了西瓜的台詞,說:「跟在我後面,什麼話都不要說。」

只見阿菁走到校門口的警衛室,拿出警察證件晃過校工面前,正色說:「警察,有一個案件要找貴校的三年忠班問話。三年忠班今天有沒有留校?」

「啊?案件?三年忠班?」校工怔了一下。

「我們還不確定是不是貴校涉案,為了校譽請不要張揚出去。」

阿菁把警察證件收回,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學校。

我們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

果然把話說得亂七八糟的模糊,加上語帶威脅,就是唬弄人的王道。

校工提心吊膽地跟在我們後面,不管他問什麼我們都不斷搖頭嘆氣,什麼話也不多說。直到我們來到最後一棟教室的後方樹林,站在那棵十二年前就長在那裡的大樹下,校工還是沒有停止發問。

阿菁大概也掰不出理由,只好沉著臉說:「不好意思,要請你離開。」

「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需要請教官回校協助嗎?」校工的表情越來越不解,也越來越不安。

「說過了,為了校譽……」阿菁看著我。

我只好接口:「我們現在懷疑有學生將涉案的工具埋在這棵樹下,不過在我們實際勘驗之前一切都只是懷疑而已,我們要挖洞了,請你避一避。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到校門口找你,但如果你看到了洞裡的涉案工具,之後就要請你跟我們到警察局做筆錄,當污點證人。」

「啊?污點證人?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啊!」校工驚愕莫名。

「那就快走啦!安啦,這些警察確認一下而已,沒事就沒事了!告訴你我現在是這個案子的污點證人,每天都要做筆錄,很煩啊!」肥仔龍在校門口擺攤賣雞排,校工也認識的,校工多半以為就是肥仔龍看到學生犯罪。

肥仔龍這麼一說,校工立刻慌慌張張道歉,閃得老遠。

沒有旁人了。

大家站在樹下,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了十二年前後的差異。

除了肥仔龍跟我穿著不符婚禮禮儀的T恤球鞋,在賣車的西瓜、跟在中華電信上班的森弘都穿著燙線的襯衫、西裝褲跟擦得閃亮的皮鞋。他們的襯衫甚至還扎進褲子裡!!媽啦!

而職業選擇錯誤的阿菁,則穿著不符她個性的小洋裝與高跟鞋。

森弘解開襯衫扣子,第一個將鏟子插下去。

「你們都很會唬爛嘛。」阿菁冷冷地看著我跟肥仔龍。

「好說好說,快點挖吧,不然又要繼續唬爛了。」我毫不居功。

大樹下的土硬得要命,很難往下挖,森弘鏟了兩下便宣布放棄。

西瓜從教室一樓的廁所工具間拿了塑料水桶,裝滿了水往樹下狂灑,潑了三桶水後,水慢慢滲進土裡,稍微讓土變軟之後,我們才開始輪流鏟土。

那些埋在土裡的樹根比十二年前更加粗壯、盤根錯節,將土糾纏得好比石塊。

「當年我們有挖得這麼累嗎?」森弘汗流浹背。

「放心啦,我們沒有老得那麼快,而且我們還當過兵咧!」我接手,用力鏟下。

「你當替代役算什麼兵,我是陸戰隊!」西瓜白了我一眼。

「最好是替代役都很涼啦。」我故意將鏟出來的土扔到西瓜的腳上。

大家一動手就要有動手的樣子,連唯一的女生阿菁也沒有辦法置身事外,挖到最後,西瓜跟森弘身上的襯衫全都高高掛在樹枝上,滿身燥汗的肥仔龍乾脆連T恤也脫了,露出他的F奶。

只是,當年那個洞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

「當年我們的體力真好啊。」

阿菁將頭髮扎成馬尾,汗水將她的小洋裝濕透了,露出頗為姣好的身材。

我跟肥仔龍偷看了阿菁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只是,到底我們十二年前是在發什麼瘋,把洞挖得那麼深?

一度,我們還在懷疑是不是挖錯了位置,才一直沒有看到當年的水壺。

「有沒有可能……學弟妹把我們的東西挖出來了?」肥仔龍灰頭土臉。

「白痴,最好是別人有那麼無聊。」西瓜接手,避開樹根往下挖。

「說真的,快點挖一挖回家,我明天還要上班咧。」森弘雙手叉腰。

「幹嘛學楊澤于講話?大家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別一直想要回去。」我是說認真的,尤其現在這一場汗水讓我心情輕鬆不少。

起先我們還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現狀,而大家對演藝圈的八卦都很好奇,我盡可能將我看到聽到的一切奇形怪狀說給大家笑。我發現,大家對明星私底下有多雞巴比較有興趣,對于誰比較有才華、誰對助理好根本就沒有感覺。

我想,這就是媒體為什麼喜歡杜撰藝人很難搞、很雞巴、人面獸心的原因吧!

「所以到底你在網志上寫的,是不是真的啊?」阿菁漫不經意地問:「報紙上把你寫得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跟你寫的根本就是兩個故事。」

「我在網志寫的都是真的啊,乾,連你都這樣問,讓我很想打你。」我挖著土:「老同學了還不知道我嗎?我打人,一向對著臉打。但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阿菁不曉得為什麼臉紅了起來。

「你說……連你。」阿菁侷促地說。

「幹嘛,不能不爽嗎?」我瞪了阿菁一眼,將鏟子扔了給她。

又挖了半個小時,大家漸漸不說話了,只剩下簡潔扼要的三字經。

答案,往往就在你快要放棄的時候才浮現出來。

「應該是這個了吧?」發現水壺的,是阿菁。

我們圍過來蹲下。沒錯,當然就是這個登山水壺。

雖然瓶子已經髒得要命,但還是看得出來裡面塞了六張撕開來的考卷。

森弘捏著鼻子,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十二年了,那些鬼東西已經……被大自然徹底吸收了啦。」我說,一邊拿著森弘的手把水壺撿起來。

「還……黏黏的。」森弘臉色慘白,拿著水壺的手狂發抖。

「當年的我們,真的是健康到不行啊。」我深感欣慰,說:「快打開吧。」

阿菁拿著樹枝,用力打向森弘的手,說:「不行!」

「不行什麼?」西瓜皺眉。

「忘了嗎?當年你們這些大變態說,如果十年後要打開水壺的話,要全部對著洞再打一次。」阿菁面目猙獰地說。

我們都超傻眼的,阿菁怎麼還記得那種爛約定啊。

「打啊?打啊!」只見阿菁得意洋洋地說:「快打啊,你們當年怎麼排擠我,就再排擠我一次啊,快打啊!」

什麼嘛。

「打就打啊。」我很快就站了起來,將牛仔褲皮帶解開。

這種無聊又丟臉的事,用若無其事的態度去做就對了。

「等等,真的要打嗎?我們以前只是說好玩的吧。」森弘驚慌失措。

「白痴,約定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無論如何都要遵守。」西瓜也站了起來,抖了抖,將閃閃發亮的皮帶抽了出來掛在樹上:「是不是男人啊!」

「說得不錯,不過你們打就好了。萬一你們被看到快跑就好了,但我每天都在校門口賣雞排耶。這裡每一個學生都認識我,要是被學生看到我在這裡打手槍的話我以後就不用賣了。」肥仔龍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

「乾,當初是你提議的,現在想逃的話一定會下地獄!」我一把拎起假裝成熟的肥仔龍,重重給了他一腳。

四個三十歲的男人,就這麼肩並著肩,圍成圈圈打了起來。

剛剛才費了一番工夫挖了一個洞,那種硬是要打的感覺真的很虛。

「我們都三十歲了,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我在中華電信上班耶。」森弘簡直快崩潰了:「如果被發現了,我的鐵飯碗就不保了。」

「白痴,有空抱怨的話,不如打快一點。」西瓜倒是一貫的冷靜。

時間很公平,在我們四個男孩慢慢變成四個大人的十二年間,當年唯一的女孩也沒閒著。

沒槍可打的阿菁站在我們後面幫忙把風,但這次她可沒有背對我們避開視線,八五八書房而是趾高氣昂地在我們後面走來走去,還淨說一些垃圾話配音。

「鼎鼎大名的流星街,竟然參加變態集體打手槍。」阿菁吹著口哨,嘖嘖不已:「萬一被狗仔拍到,又可以上頭條囉。」

「我本來就不走偶像路線好不好。」我沒好氣地說:「就算我專程回母校打手槍被拍到也是我活該我爽,就是不想被編故事。」

阿菁開始唱歌,還一邊拍手打拍子。

那種奇怪的節奏嚴重影響到我們解開封印的速度。

「阿菁,你可不可以閉嘴!」西瓜稍微回頭咒罵。

阿菁毫不理會,繼續唱她的鳥歌,打她的拍于。

「One little,two little,three little Indians.Four little,five little,six little……」

我們四個大男人像犯錯的小孩,低著頭氣憤地打著手槍。

好不容易,大家憑著一股同仇敵愾的意念將憤怒射了出來,身體不約而同哆嗦起來。老實說,在解開封印的那一瞬間,我覺得這個世界都超空虛的。

同時拉上拉鏈,四個男人都不想接觸對方的眼神。

「楊澤于那一份怎麼辦?還是要有人幫他打啊。」我疲倦地打了個呵欠。

「我……出門前才打了一槍。」肥仔龍承認:「再打的話會打出血。」

「我明天還要上班,今天晚上還要回家陪老婆。」西瓜淡淡看著森弘。

「看我幹嘛,我明天也要上班啊!」森弘大吃一驚。

「你剛剛好像慢了大家兩秒。」我開炮。

「對,我也有注意到。」肥仔龍附和。

「鬼……鬼扯啦!哪有這樣的!」森弘竭力抵抗。

就在我們相互推託之際,阿菁大剌剌走過來。

不妙,那個瘋女人手中還拿著那一把隨時都裝滿子彈的警槍。

「?」

我的眼睛才剛剛發出疑問的光芒,阿菁就給了我答案。

「這次我也可以參加打手槍了,休想再排擠我。」

阿菁說完,拉開保險,就朝著剛剛被射了四槍的洞裡補開一槍。

碰!

貨真價實的一槍,轟得洞裡直冒煙。

我們的小雞雞全都縮了起來。

「阿菁,你是不是真的瘋了?」森弘目瞪口呆。

「收、好、那、支、手、槍。」西瓜非常認真。

「我簡直可以為你這一槍寫一首歌了。」我輸了。

無論如何,封印算是解開了。

十二年後的黃昏時分,遲到的我們終于到了,跟十八歲的自己面對面的時刻。

泛黃的考卷髮了下去。

除了楊澤于那張還好好躺在水壺裡,每個人都拿到了簽有名字的泛黃紙片。

我承認有點緊張,也有點迫不及待。

我想知道以前的自己在想什麼,也想知道大家的夢想。

「大家……按照約定,輪流把自己的三個夢想念出來吧。」我對著最容易聽話的森弘,說:「從森弘開始。」

「為什麼?」森弘迷惘地看著我,看著紙。

「因為你帶鏟子。」我一副順理成章。

森弘不解,其它人也不解,卻非常配合地點點頭。

「好吧,那就我先念了。」森弘有點彆扭,將考卷紙打開。

大家屏息以待。

「第一個夢想,我要娶到于筱薇。」

森弘一念完這一行,所有人都瘋狂大笑起來。

只有阿菁冷淡地對著森弘說:「我就說,你們沒有人會成功的。」

耳朵赤紅的森弘繼續念道:「第二個夢想,不管花多少錢,拆多少包卡,我一定要收集到一張麥可喬丹的親筆簽名球員卡。這個可以嗎?」

喔喔喔,球員卡嗎!

「繼續啊。」肥仔龍急著想聽下去。

「森弘呆呆看著紙片。

「念啊。」西瓜不耐煩。

森弘難為情地念下去:「第三個夢想……我想成為台灣第一個到NBA打球的控球後衛。最好是可以打公牛或湖人。」

這個夢想,我們就不好意思大笑了,只是紛紛伸手巴他的頭。

高中時期森弘的籃球真的很強,身高僅有一百六十五公分的他仗著鬼一樣的運球、神準的跳投,常常將高他十幾公分的對手電得星光燦爛。

但他現在連中華電信的員工球隊都沒加入。

至于球員卡,那又是另一段回憶了。

從高二開始,我們幾個下課後常常一起去八卦山下的體育用品店櫃檯前集合,買NBA球員卡。當時我們都是窮小鬼,努力省下零用錢才能買一包七十元的SKYBOX球員卡,或是一包五十元的Upper Deek或Topps球員卡。更便宜的,則是一包三十元的CC卡,買來拆爽的。

我們會那麼喜歡收集球員卡,都是因為森弘起的頭。

森弘愛打籃球,對NBA籃球明星如數家珍,我們被他逼著一起看NBA轉播比賽逼出了興趣,就連肥仔龍跟我這種籃球打得超賽的白痴也愛上了看NBA。

那些年麥可喬丹還在,當今NBA第一後衛的柯比布蘭特簡直就是被電假的。還穿著魔術隊球衣的歐尼爾充滿霸氣,當著大屁股巴克利的面把鳳凰城客場的籃框給灌碎了。歐拉朱萬還在,戴維羅賓森還在,派崔克尤恩還在……我們一起看比賽討論各自支持的球星,就好像在評論彼此養的狗。

有一本專門列出NBA球員卡浮動市價的外國雜誌,俗稱「卡書」,哪一張卡價值多少美金都寫得清清楚楚,所以NBA的球員卡不只是我們的收藏品,我們也彼此買賣,有時候還會跟其它班的收藏者交易,什麼金卡、雷射卡、全球限量卡、簽名卡都是非常重要的交易對象。

有時候我們誰買到了價值不斐的球員卡,就會買特製的壓克力板將球員卡嵌在中間裝好,整個就是氣勢不凡。我有一張歐尼爾的Rising Stars卡,價值四十塊美金,已足夠讓我裝在壓克力板裡帶去學校整天炫耀。

「現在我家裡,還有一大堆不值錢的卡咧。」肥仔龍幽幽道:「現在那些學生已經不流行收球員卡了,都在打PSP跟Wii。」

森弘看著西瓜,說:「該你了。」

西瓜罕見地承認上一個念出夢想的人,有點名下一個人的權力。只見他打開考卷紙,慢慢念道:「聽好了白痴們,十年後我的第一個夢想實現,就是你們痛哭流涕的時候,我一定會……嗯嗯。」

我皺眉:「什麼嗯嗯。」

西瓜紅著臉,冷冷地念道:「我一定會娶到于筱薇。」

這話一說完,我們又是一陣捧腹大笑。

「真希望你老婆聽到這一段啊,哈哈哈哈哈!」肥仔龍大笑鼓掌。

西瓜沉著臉等我們笑夠了,這才繼續往下念:「第二個夢想,我一定要開一台比沈主任那台愛快羅密歐更趴十倍的跑車,然後誰也不借。」

阿菁喃喃說道:「是那台總是停在教務處後面的紅色跑車吧?我剛剛從警校畢業的時候還開過那台跑車違規停車的罰單。過那麼多年,那台車現在看起來不怎麼趴了。」

不過,當年那台紅色跑車是真得很秋條啊,愛快羅密歐在校園裡清一色TOYOTA車陣中更顯得霸氣十足。

車子的主人沈主任,他雖然是教務主任,不過常常撈過界處罰犯錯的學生在中庭走廊站一排,然後用拳頭尻每個人的後腦勺。

「站都站不好!還笑!被罰了還笑!給我出列!」沈主任總是這麼咆哮。

久了,很多被機歪到的人就會拿十元銅板,偷偷伺候沈主任的跑車。

懶惰一點的就劃一條線走人,勤勞些的就簽名「櫻木花道」或「我是男墊塾長江田島平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難得有十天沈主任的跑車上是沒有題字的。

每次跑車上出現新花樣,沈主任就會在朝會時大爆發,要我們交人出來。

靠,超北爛的,交什麼啊?

全校只好整個朝會都在操場罰站。

我一巴掌摔向西瓜的後腦袋,說:「誰也不借是怎樣?小氣!」

森弘愣愣地說:「反正又沒有買。」

西瓜瞪了森弘一眼,說:「第三個夢想,就是我要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厲害到全公司只有我一個人可以不用穿西裝打領帶上班,我說今天都給我暍可樂,就沒有人敢喝水,就連泡麵也要加煮沸的可樂。」

考卷紙被西瓜直接撕掉,因為我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只是年輕不懂事,白痴。」

西瓜淡淡地說,但視線卻飄到掛在樹枝上的襯衫。

話說西瓜是田徑健將,晚間自習前常常一個人跑三千公尺才進教室念書,滿身大汗坐在教室最後面獨享一台電風扇,邊吹邊背單字。

不管當天有沒有體育課,西瓜總是千篇一律帶體育服裝到學校去換,升旗一結束從操場回教室,他就脫掉制服跟皮鞋,換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我們都算是乖乖牌,愛穿體育服裝的西瓜當然從沒打過老師,卻常常在老師罵他沒念書的時候故意表演卷袖子,那時我們就會起哄大叫:「西瓜!不要打老師啦!」、「西瓜!老師罵你也是為你好啊!」

有時候還真的會有幾個人衝出來抓住西瓜,把老師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樣的西瓜,真的很難想象有一天他會乖乖打好領帶、把襯衫扎進褲子裡去上班,若無其事賣著一台又一台自己都開不起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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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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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5:08 |只看該作者
「換你,白痴。」西瓜看向肥仔龍。

「你每個人都罵白痴。」肥仔龍哼哼打開考卷紙,眼睛瞪得很大。

阿菁翻白眼:「第一個夢想,該不會還是于筱薇吧?」

肥仔龍清了清喉嚨,還真的跳了第一個夢想,說:「至于第二個夢想嘛,如果十年後第一個夢想沒辦法實現,那我就娶阿菁好了,阿菁,其實你很漂亮,只是你太凶了,如果我現在正在念夢想的時候已經跟你生了小孩,希望小孩像我不像你。嗯嗯。」

這個夢想一說完,我們全都嚇得說不出話來。

阿菁現在是什麼表情,也沒有人敢把視線移過去。

頭也不抬,肥仔龍若無其事地看著紙片,繼續說:「第三個夢想,我實在沒有把握能不能實現,就是我想開一家雞排店,最好還可以在校門口賣,生意才會好。」

將紙片放進口袋裡,肥仔龍扭扭脖子說:「講完了。」

我們一個個走上前跟肥仔龍擊掌,大吼大叫。

「天啊!你真的達成夢想啦!」

「沒想到你這個白痴竟然真的在校門口賣雞排了,了不起!」

「結果竟然是你贏了,佩服佩服。」

阿菁冷冷走了過來,我們全都自動彈開。

「為什麼我排在于筱薇後面?」

阿菁拿起手槍,對準肥仔龍的鼻子。

肥仔龍舉起雙手,冷汗瞬間從鼻頭冒了出來。

「為什麼賣雞排比追我還難?」

阿菁怒道,手槍頂著肥仔龍的下巴。

肥仔龍什麼也不敢說,只是用鬥雞眼盯著那支頂在自己下巴的手槍。

這個時候,就應該做一件事!!轉移焦點。

我打開屬于我的那張紙,大聲念出第一行字:「我一定要娶到于筱薇!」

九個字加上一個驚嘆號,字字勁力透過紙張,突然我有點感動。

那些年我真的像鬼上身一樣,眼中只有于筱薇一個人。

大家把頭撇向我,阿菁手中的槍也漸漸放了下來。

「不錯嘛白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接下來呢?」西瓜趕緊接口。

我點點頭,繼續念:「第二個夢想,我想成為一個可以改變世界的那種人。」

這個夢想一說出口,大家立刻大笑出來。

改變世界啊……當年的我口氣真大。

當年寫下這幾個字的我,真的相信我有可能會做到嗎?我有點困惑。

「真酷喔,想不到你的夢想還滿不小的嘛。」肥仔龍拍拍我的肩膀,把我拍得晃來晃去說:「像我一樣寫賣雞排的話,是不是就比較容易實現呢哈哈!」

「其實也不算沒改變啦,你這白痴寫了那麼多首暢銷歌,很猛了。」西瓜拍拍手。

我看著第三個夢想,突然覺得有點感動。

「聽好了。第三個夢想就是,我想在十年後帶著大家回來挖洞,對,我就是想成為這種人,把大家聚在一起的那種人。」我念完,高高舉起雙手。

太棒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這個夢想,真的了不起。」西瓜與我擊掌。

「雖然遲了兩年,不過你還是辦到了。」森弘與我擊掌。

「還不錯的夢想,嘖嘖嘖。」阿菁用沒拿槍的右手跟我擊掌。

「帥喔,算給你扳回一城。」肥仔龍最後也給了我一掌。

只剩下阿菁了。

我等著阿菁念出當年的第一個夢想:「結婚。」大家一定會笑到瘋掉。

遲遲沒有動作的阿菁被我們四個圍著,用監視的氣勢緊密包住。

「幹嘛啊?我念就是了。」

阿菁不耐煩地打開考試卷紙,說:「第二個夢想,我想……我……」

「?」我故意挨近要看。

卻見阿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考試卷紙揉成一團,往圍墻後面一丟!

樹林圍墻後面是一片半荒廢的稻田,稻田跟圍墻中間還有一條臭水溝,紙團要是摔進了大水溝,就算我們翻出圍墻也找不回來啊。

但阿菁忘記了一件事……她應該看好她丟出紙團時的方向,究竟站了誰。

森弘奮力跳了起來,高高一勾手,硬是將紙團從空中攔截。

「太奸詐了吧?」森弘皺眉。

阿菁慘白著臉,我看她意識完全陷入了空白。

「靠,給我念。」我從森弘的手中拿回紙團,塞在阿菁手中。

「別再搞花樣啦白痴,大家都念了,也都被笑了,你別想逃避。」西瓜冷眼。

阿菁退無可退,只好用異常遲緩的速度打開紙團,虛弱無力地念著:「第一個夢想,我想……我想……我想結婚。」

大家忍著笑,但肚子已經劇烈震動起來,我們得靠避免眼神交會才能克制住火山爆發等級的大笑。

阿菁沒有往下念,只是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繼續啊?」我深呼吸,壓抑住笑意。

「第二個夢想,我想成為一個警察。第三個夢想,我想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念完了,夠了吧?」阿菁快速念完,把紙片重新揉成一團,作勢又要丟。

不知道為什麼,我第六感大爆發,一個眼神射向森弘。

當阿菁再度扔出紙團的瞬間,接到我訊號的森弘更快速地跳起來,像?火鍋一樣將紙團整個巴在地上。西瓜跟肥仔龍同時叫了聲好。

我撿起,交回給整個人快要哭出來的阿菁,擠眉弄眼說:「別唬爛了,認真一點念啊,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這下什麼辦法也沒了,阿菁一改剛剛的魂不守舍,咬牙切齒地說:「念就念,不過我要先聲明,十二年前的我是個大笨蛋,我寫的通通都不算數。」

「快啦!」森弘的手指猛敲手錶,說:「都幾點了,明天我還要上班耶!」

阿菁用力念出:「第二個夢想,我想變得跟于筱薇一樣受歡迎。」

我怔住了。

大家也怔住了。

阿菁繼續吼叫:「第三個夢想,雖然不可能,但我想跟陳國星約會!」

這下我全身僵硬,簡直無法動彈。

森弘、西瓜與肥仔龍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了看將紙片揉成一團、站在原地大吼大叫的阿菁。阿菁叫得很凄厲,然後直挺挺站著大哭了起來。

慘了,我們竟然把史上最強的阿菁弄哭了。

不管是十八歲還是三十歲,女孩哭,男孩就沒轍。

何況是阿菁!

「喂,對不起啦。」森弘口齒不清地道歉。

「對啊,人家就不想念,你幹麼把紙團搶回來啊。」肥仔龍落井下石。

西瓜無言,只是看了看置身阿菁夢想之一的我。

「……」我呆呆看著哭得超崩潰的阿菁,完全無法挪動一根手指。

天啊,原來阿菁喜歡我!

我太震驚了,從國中開始阿菁就一直跟我們這幾個臭男生混在一起。

掃地時間一起爬圍墻出去買雞排買甜不辣。

體育課打籃球分組,我負責守阿菁,被電到不知道自尊心三個字怎麼寫。

高二西瓜好奇從訓導處偷了一包煙,大家一人一根,阿菁也邊抽邊咳嗽。

我們太要好了,導致很多感覺都變得很粗。

「對不起。」我感覺到耳根子滾燙。

「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只喜歡于筱薇!你們都只會排擠我!」阿菁嚎啕大哭:「我去念警校都是你們害的!你們都欺負我!」

沒有人看過阿菁哭,更別提哭得這麼慘。

氣氛很尷尬。

正當我一直在苦苦思索要說什麼打破僵局時,肥仔龍慢慢靠近阿菁。

「喂,哭什麼啊?我也有寫我要娶你啊,誰欺負你了啊?」肥仔龍不解。

「可是你先要娶于筱薇啊!」阿菁哭個沒完。

「我當年可是滿喜歡你的啊,就算排第二,也還是很喜歡啊。」肥仔龍一直盯著大哭的阿菁:「贏徐若瑄跟廣末涼子耶!」

「反正你們都欺負我!你們欺負我!逼我念夢想,就是想笑我!如果我沒有哭,你們現在一定在笑!一定在笑!」阿菁哭得抽抽噎噎,像個十八歲小女孩。

沒錯。

如果你沒哭,我們一定在笑。

而且一定會笑到你抓狂再開槍為止。

我看西瓜,西瓜看森弘,森弘又看回了西瓜。

那麼,就由西瓜開始吧。

「阿菁,我們都很喜歡于筱薇。不過……」西瓜拿著鏟子,輕輕插在土裡。

「但不管我們再怎麼喜歡于筱薇,十二年前跟我們一起挖洞的女生,是你,不是于筱蔽。」我笑笑地說:「就因為是你,我們才會什麼都說給你聽,跟你一起收集球員卡,還敢背對著你一起打手槍。」

「這是……你的特權。」森弘抓抓頭,難為情地說:「應該是這麼說的吧。」

阿菁紅著眼,含著大把鼻涕,抬起頭。

「我們偶爾會欺負你,但我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混。有幾次你開警車經過學校門口,跟我買雞排吃,乾我哪一次算過你錢?」肥仔龍這一擊有點鳥掉了。

「……」阿菁勉強止住了哭泣。

我看向森弘。

最後一句話,由看起來最老實的森弘來說再合適不過。

「所以,某個方面來說,你比于筱蔽還要受歡迎啊。」森弘認真說道。

阿菁臉紅,眼睛看著地上的洞。

肥仔龍看著我,有點羡慕地說:「話又說回來,沒想到阿菁喜歡陳國星呢,好好喔。」

我漲紅著臉,但故作不在乎道:「阿菁都說她亂寫的了。」

阿菁的頭垂得更低了。

西瓜搖搖頭,架著我的脖子說:「白痴,如果我們今天只是把夢想挖出來看一看,那不是哭八無聊嗎?既然大家都聚在一起了,就稍微延長一下計劃,所有人都要幫對方完成部分還能達成的夢想,怎樣?」

這個主意,還真不賴耶!

卻見肥仔龍整個人狂震了一下。

「那就是說,今天我要娶阿菁?」肥仔龍張大了嘴,手指指著自己鼻子。

「不是吧,按照順序應該是……陳國星先跟阿菁約會,然後再跟肥仔龍結婚,這樣比較不那麼奇怪。」森弘異常認真執著地說道。

「什麼!搞了半天你們還是在欺負我!」阿菁突然大爆發,拿起槍對著我們一陣亂晃,大叫:「你們統統是壞蛋!身份證!駕照!健保卡!」

我看著阿菁這樣亂發飆,突然有股感動。

她偷偷喜歡我那麼久,我卻不知道。因為我忙著喜歡于筱薇。

感動之後,是衝動。

我的身體在大腦進行思考前就做出行動。

我的手伸出,輕輕按下阿菁拿著警槍的左手,然後用力握住。

「不關西瓜,也不關森弘跟肥仔龍的事,我,嗯,想跟你約會看看。」我臉紅。

「看看……看看是什麼意思?是假好心給我機會嗎?」阿菁發抖。

阿菁的語氣充滿了被欺負的憤怒。

可她的手卻沒有掙脫我的手。

「約會也不錯啊,今天晚上我們就一起約會,然後順便一起幫森弘跟西瓜,實現他們當初的夢想吧。」我說,輕輕搖著阿菁的手:「當然啦,楊澤于的夢想我們等一下幫他拆開後,也會幫他實現。」

「……」阿菁臉又更紅了。

阿菁的個性像個男孩子,但手,卻比我牽過的任何一個女孩要軟。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我要在這個時刻牽起阿菁的手,說要跟她約會?

我會說,我不知道。

你問我是不是也喜歡阿菁?

我會說沒有,但就是很感動。

你問我是不是因為同情阿菁,才用憐憫的心態賞她一次約會?

我會說不是。

用比較細膩的文字來說,應該是:我抱著很感動的心情,想對十二年前的阿菁有所響應。這個道理如同我苦苦追求于筱薇那麼多年、卻從未牽過于筱薇的手;但若現在于筱薇笑笑將我的手牽起來,我大概會立刻寫出一首歌吧!

「等等!」

肥仔龍呆呆指著自己的鼻子,好像我們刻意忽略他一樣。

「你第二個夢想比較複雜啊,今天晚上過了以後,自己想辦法。」我說,將視線瞥向據說要被肥仔龍娶走的阿菁。

「……」阿菁什麼也沒說,收起手槍,乖得像一隻貓。

森弘看著我,問:「等等,你剛剛說到楊澤于的夢想?」

我理所當然地看著水壺裡最後一張考卷紙,說:「誰教他沒來,當然是我們幫他念啊!念完了,就順手幫他實現夢想吧,這是作朋友的義氣。」

西瓜說乾就乾,立刻就從水壺裡撈出考卷紙,打開。

我們都好奇地靠了過去。

西瓜邊念,眼睛邊瞪得老大:「我的第一個夢想,就是打王教官。」

「打王教官?」我們的脖子一起歪掉:「不要要娶于筱薇嗎?」

「我的第二個夢想,就是打王教官第二次。」西瓜的五官扭曲起來。

「我不信。」我伸手拿過西瓜手中的考試紙,繼續往下念道:「我的第三個夢想,就是打王教官第三次……挖靠,楊澤于是瘋了嗎?這麼想打王教官?」

西瓜看著我。

臉上寫著:那要怎麼辦?要幫楊澤于那個白痴打王教官嗎?

森弘看著我。

臉上寫著:打王教官好麻煩啊,可以不幫楊澤于打王教官嗎?

肥仔龍看著我。

臉上寫著:可不可以把阿菁的手借我牽一下啊,好像不賴耶。

我呢?

如果我打了王教官,又得上一次水果日報的雞巴頭版。

「那……打王教官這種事,就等楊澤于下次回來時再一起去吧。」我試探性地問大家:「他不在,我們就幫他打,好像也怪怪的呴?」

大家點頭如搗蒜。

不過既然大家都同意今天就讓我們豁出全力幫忙彼此實現夢想,那麼,雖然有些夢想比較接近痴漢妄想、不可能實現了,但還是可以從一些近一點的夢想開始幹起。

例如……

「現在才六點五十,還早。」

我提議:「我們一起去買森弘的球員卡如何?」

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不用說肯定很貴,印象中在十年前,具最高級檢定證書的一張卡片就要兩百塊美金,現在不曉得叫價到多少。

「球員卡……其實我沒有在收集了啦,不用去買沒關係。」森弘難為情地說。

西瓜一拳敲在森弘的後腦勺,罵道:「白痴,沒志氣,以前我們拆不到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也買不起,現在你難道也買不起嗎?」

森弘反駁:「是真的沒在收集了啦,以前買的那些也放在紙箱裡,好幾年我連打開都沒打開過咧。我們先去做別的事,比較不會浪費時間啦!」

肥仔龍用力拍著森弘的肩膀,大聲道:「別推辭了,幫朋友實現當年的夢想是一件很酷的事,你是想逼我們變成沒義氣的混蛋嗎?」

森弘不斷抗辯,整個人手足無措:「真的!不用買了啦!真的沒收集了啊!」

也許森弘是對的。

我想他也沒必要說謊。

當年我買了一大堆球員卡,幾千張絕對有,淘汰了重複的卡片跟名不見經傳的球員後還有滿滿兩大紙箱。可高中畢業之後,大家各自上了大學,我就沒再去過那一間體育用品店了。

因為那裡只有球員卡,沒有大家了。

我們一直打森弘的頭,但森弘還是一直搖搖手侷促地說不用麻煩了。

「那就是說,你想讓十二年前的王森弘失望了?」阿菁開口。

森弘愣了一下,像是瞬間看見獅子的兔子。

我用很佩服的眼神看著阿菁,她頓時又低下頭來。

森弘不再反抗,聳聳肩,默認大家得幫他這一把。

「那就,這麼說定了。」西瓜踢了一腳土到洞裡。

于是我們將土鏟回洞裡,填滿,一齊將土用力踏平。

這個感覺真奇妙。

回想起來,那年我為什麼要大家跟我一起把夢想寫在紙上?

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寫,也可以挖洞埋啊。

為什麼要嚷著大家一起做呢?

也許,我在十二年前就夢想著這一刻的神奇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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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7:30 |只看該作者

CHAPTER5 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

從樹枝上取回襯衫穿上,森弘跟西瓜又是一副有為青年的模樣。

裝作若無其事走出學校時,校工慌慌張張跟在我們後面,問東問西的。

「不好意思,請問需要通知教官嗎?需要我怎麼配合嗎?」

阿菁酷酷地說:「暫時找不到關鍵性的甲級證據,過幾天再做一次確認。」

校工像是松了一口氣,忙著道謝又忙著道歉。真是太難為他了。

太陽只剩下地平線上的一點餘暉,今天已經過了大半。

——但真正精彩的絕地大反攻才正要開始!

「大家一起開一台車就好了吧?大家集體行動才有意思,進市區也比較好停車。其它四台車就暫時放在學校這裡吧,反正有校工幫我們顧著。」我說。

大家都同意。

問題是,要開哪一台車?

「開警車很秋耶!」森弘躍躍欲試。

阿菁舉起我的手,淡淡地說:「我沒辦法一邊開警車,一邊跟陳國星牽手,別忘了我們還在約會。我的警車停在校門口就好了,事情結束我再回來開。」

「警車一直停在校門口……不要緊嗎?」我怔了一下。

「沒關係,我常常這樣。」阿菁一本正經。

是的,這位女警還常常拿槍逼我們交出身分證跟健保卡咧!

于是我們坐上西瓜的車。

肥仔龍最胖,毋庸置疑坐在前面副座。

我坐在西瓜後面,森弘坐在肥仔龍後面,阿菁是唯一的女生,坐在我跟森弘中間,她的手還是跟我的手用剛剛好的力道牽在一起……正在約會嘛。

在中山路德國福斯展場賣進口車的西瓜,自己開的是便宜的國產TOYOTAVISO,老實說,這真是尷尬啊,雖然業代不一定得開自己賣的車,但對于夢想二十八歲的自己能夠開一台很趴很秋的跑車來說,現實人生未免相去太遠。

「原本這應該是一台超猛的跑車的啊。」森弘白目地說。

「好擠。」肥仔龍抱怨:「排氣量是不是才一千五而已啊?載我們五個人好像有點跑不太動喔?」

西瓜一邊開車,一邊將手機的耳機塞進耳朵裡,按下撥號。

「老婆……我今天跟朋友在一起吃晚飯,然後陪朋友買一個東西,晚一點才會回家喔。對,就是陳國星那幾個啦,好,我會幫你跟他要簽名的,放心啦我要他簽一百個也沒問題。嗯,知道了,那我吃過晚飯才回家,皮皮的作業就麻煩你一個人盯囉。好,沒問題,真的啊就陳國星,王森弘,肥仔龍,還有阿菁……對,就是那個我提過的阿菁,嗯嗯,對了我們婚禮阿菁也有來啊……」

我們聽著西瓜跟老婆巨細靡遺地報告他不能回家的原因,每個人都注意到,動不動就把白痴掛在嘴巴上的西瓜,一次也沒有把白痴幹出口。

真的是,被老婆養的很好啊。

我們大概在車上聽西瓜跟老婆報備了快十分鐘,這才等到手機掛斷。

「……」大家都用一種嘲笑的眼神看著西瓜。

「看三小?」西瓜握著方向盤,冷淡地說:「要笑就笑啊,白痴,你們這些還沒結婚的人,根本不曉得結婚對一個人的人生有多大的影響。」

森弘不解:「大家都知道結婚是怎麼一回事啊,你有比較特別嗎?」

是啊,沒結過婚,也看過很多結了婚的,自己的爸媽不就是基本款嗎?

西瓜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說:「如果我的薪水不用拿來養老婆養小孩,我也可以拿去養跑車啊,買一台一百五十萬的進口車,分期五年,一個月月付兩萬八,扣一扣每餐都喝蔬果五七九就搞定了,但老婆跟小孩可以學我每餐都喝蔬果五七九嗎?乾!他媽的長大了,夢想難免要跟現實折衷,這才是長大。」

跟現實折衷,這才是長大……是嗎?

開著被折衷了的TOYOTA,西瓜整個人就是度爛。

車上彌漫著一股負面的能量。

話說西瓜得知他當爸爸的那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接到了電話。

還記得那一通血淋淋的對話發生時,我正在第二首歌的主旋律上鬼打墻。

「乾,我當爸爸了。」

二十二歲的西瓜,正在大學第四年最後一學期裡掙扎。

「沒有帶套嗎?還是純粹意外?」

我摔在床上,看著宿舍天花板上的老舊電風扇以快要掙脫螺絲的姿態,嗚咽地旋轉:「我要決定我要說活該咧,還是說恭喜咧?」

「……沒帶套。」

「活該……不過,也恭喜!」我科科科笑了起來:「我要當叔叔了!」

「白痴。」

「哈哈,不過所以呢?不會只是想打電話跟我告解吧?」

我聽到粗粗震動的聲響,似乎西瓜在電話那頭深呼吸。

「……你有多少錢,可以先借我幾千塊嗎?」

幸好,當時第一筆寫歌的收入還沒匯進我的戶頭。我只能說抱歉。

在西瓜打給已經在大賣場打工兩年的肥仔龍前,先打給了森弘。

這個選擇至關重要。

後來聽了西瓜轉述,森弘跟西瓜的手機對話非常經典。

「乾,我要當爸爸了。」

「這種事啊……那,要打掉嗎?」

「啊?你贊成打掉嗎!」

「如果有找到可靠的道士,打掉也不是不行啦。」

「什麼意思?」

「嬰靈啊,沒有出生就被打掉的小孩,怨氣很重的,會一直纏著你不放,輕一點讓你工作不順利,生病又好不起來,半夜起來上廁所連自己家裡也會迷路……道士找強一點的才有辦法解決啊。」

「幹你在說什麼啦!」

「就是那些靈異節目說的啊,嚴重的話你會出車禍,再來就是躺在加護病房時看見奇怪的東西,例如全身發出綠光的嬰兒、還是在地板上彈來彈去的嬰兒的頭,洗澡的時候遇到停電又停水,想出去,門卻打不開……再來就是……喂?喂?」

「再來會怎樣啦乾!」

「再來就是出第二次車禍啊!」

就是這一通關鍵的恐嚇電話,讓西瓜從一個準備借錢帶小女友去夾娃娃的窮小子,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去小女友家裡罰跪十八小時的小壞蛋。

西瓜結婚的那一天,雙方家長都缺席了,只有我們幾個好友到場力挺。

在杯盤狼藉的海鮮餐廳裡,我們輪流表演才藝,我一連清唱了六首我自己寫的歌,森弘表演很乾的胯下運球,肥仔龍花錢請了兩個上了年紀的脫衣舞女郎代替自己表演!你可以想象那有多轟動!

「幹這兩個有沒有四十歲啊?」我大笑,舉杯。

「媽啦你們只會嘴炮,是我一個人出的錢耶!」肥仔龍很乾,舉杯。

原本我們以為肥仔龍在好友的婚禮上請老女人跳脫衣舞已經很絕了,沒想到正在準備考託福的楊澤于更絕。

他表演了一段非常白爛的英文秀:楊澤于一邊看著在婚禮台上放映的周星馳電影,一邊用字正腔圓的語調將那些對白同步翻譯成英文……這一段長達九十分鐘的冗長表演,沒有人覺得有趣,也不曉得他這麼搞到底是在衝蝦小,但也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因為楊澤于的白目笑翻了。

後來我將那一天晚上去喝酒的情境寫成了一首屌歌,你一定沒聽過,因為沒有歌手願意在專輯裡收容我那首歌。

——「嬰靈大追殺,我那忘了穿衣服的屌!」

後來西瓜從大學畢業時,小孩子皮皮也正好出生,迎接他的是快去當兵的爸爸、努力學習跟西瓜爸媽相處的小媽媽,以及一堆興奮異常的叔叔阿姨。

我們在人生週期表上首度落後西瓜,往後的八年也沒能趕上。

「說起來,我們幾個裡面,就只有西瓜一個人結婚了呢。」肥仔龍試著稍微轉移話題:「森弘,你一直沒找到對象吧?」

森弘無辜地說道:「我之前都玩奇摩交友啊,現在都上無名留言,我很努力在找了啦,不過緣份還沒到的感覺。」

一直在正妹的無名網志上亂槍打鳥地留言,聽起來就是怪叔叔的行徑啊。

阿菁倒是自己招了:「我媽媽幫我安排過幾次相親,但對方一直不交出身分證、駕照跟健保卡,我覺得不適合我。」

靠北,我倒是可以想象是什麼樣的畫面,我很同情那些去相親的男人。

可已經被度爛到的西瓜兀自不停口:「白痴,正確來說,就只有我順利長大到三十歲。森弘,你的性經驗除了手之外還有別的嗎?我敢打賭你一定常常買新的硬盤!」

「……我有認真在買書學搭訕了啦。」森弘委屈地說。

「那種爛書就是專門賣給像你這種臭阿宅的!還有肥仔龍,你每天都一邊在校門口賣雞排一邊偷泡高中女生,你是不知道恥字怎麼寫嗎?人家年紀還小耶,就要被你這種白痴中年大叔調戲!萬一心靈受創怎麼辦?」

「我?中年大叔?」肥仔龍顯得很吃驚:「我才三十歲耶。」

「白痴你還知道自己三十歲了。楊澤于不在這裡我就姑且不說他了,不過乾陳國星你根本就定不下來,你還記得住幾個女朋友的名字?」西瓜說上了火。

靠,又是一個被報紙養壞掉的人。

我快速反駁:「喂喂喂,我這輩子就交過四個女朋友,四個女朋友的名字不會很難記謝謝。」

「對啊,報紙上不是說,你有一個圈外女友嗎?」阿菁問。

「嗯,小惠,最近分手了。」

「是因為水果日報那件事嗎?」阿菁鍥而不捨。

「扯你的蛋,完全不相干啊。就只是找不到想繼續交往下去的感覺,所以就提分手了。」

「聽不懂,你不愛她了嗎?」還是阿菁。

「……」我傻眼。類似的對話不是在于筱薇婚禮上已經播映過一遍了嗎?

以下這些話,其實我已經說得很熟練了,因為我不停地跟小惠說過很多次。

要一直交往下去,也沒什麼不可以。畢竟有愛。

但怎麼說那種「畢竟有愛」都缺了一種瘋狂的質素。

我很喜歡那種為一個人痴狂的感覺,為一個女孩不斷寫歌,為一個女孩在電話裡不小心說漏的一句話徹夜失眠,為一個女孩不斷不斷去她常去的咖啡店枯坐等待……任何得過失心瘋的人,都會知道那種心臟隨時都在拚命怦怦跳的感覺。

愛情有很多種,我沒辦法否定愛情展現出來的種種形式。

但我知道自己特別特別喜歡這一種。

小惠很好。

但相處久了,那種「非你不可」的感覺漸漸淡去。

明明有愛,卻因為我失去特定的感覺而提分手,對小惠不公平。

若繼續下去,遲早會因為失去熱情而褪去這段愛情裡的其它感覺,接下來,就只是無限制拖時間罷了。再來當然也不會結婚。

除非……試紙出現兩條紅色的槓,而我又接到來自森弘的恐嚇電話。

我的見解說完,森弘那小子竟然給我做筆記。

「做什麼筆記啊?追女生不需要做筆記!」我笑罵。

「可是你講得很有道理啊,我想記下來,下次當作是我自己講的話說一遍給喜歡的女生聽,你不介意吧?」森弘無比認真地看著我。

害我很想打他。

西瓜慢慢踩煞車,停在紅綠燈前。

「陳國星,你這是爛人提分手的標準藉口。」西瓜看著後視鏡裡的我。

「我只是實話實說。」我承認:「如果這是爛人的藉口,我當爛人也沒關係。」這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

森弘又給我低頭抄筆記:「這句不錯,很有魄力。」

「既然要記,那就再加上一句……總比某人說,早知道在十八歲就把輸精管焊死,當誠實面對自己感覺的爛人要強多了。」我用腳踢了踢坐在我前面的西瓜。

紅燈轉綠。

西瓜泄恨似地重踩油門:「結婚是不自由,但你當每個結婚的人都是白痴啊?結婚當然也有結婚的爽啊!」

雖是故意重踩油門,不過VISO的瞬間加速度並沒有讓滿座的我們感到傳說中的「貼背感」。西瓜似乎又敗了一次。

「對啦,再過十年你四十歲,你兒子就十八歲了。他上大學以後你可能就有錢買跑車了。再十年,撐一下喔!」我哈哈大笑。

「你當西瓜不用幫他兒子付大學學費啊?」阿菁轉頭過來。

西瓜衝車大叫:「白痴!我一定會逼我兒子半工半讀,給我辦就學貸款!」

「如果不小心又有了,西瓜的跑車又要等一等了。」森弘很認真。

「白痴!閉嘴啦!」

西瓜一手抓住方向盤快轉向左,右手朝後座比了根中指。

技術真好,拿來開跑車一定很殺。

話說我有時從台北迴彰化,打電話叫西瓜出來喝個啤酒都超困難,他不是忙著交車,就是在家裡陪小孩玩積木、寫功課。

只有一次西瓜打電話叫我跟他一起去家樂福,因為他要買兩個新櫃子一個人搬太重,我可以當免費的工人。我們買了一堆木板組閤傢具,跟他一起回去他家把東西組一組後,順便吃他老婆將晚餐沒吃完的飯煮成的粥當宵夜。

我看著以前的田徑健將西瓜肚子凸起了一塊,整天穿皮鞋,還滿無言的。車子以非常利落的角度,倒飄進路邊停車格。

「到了,你們這些白痴都給我滾下車。」西瓜解開安全帶。

我們下車,就像以前一樣推開聚會過數百次的運動用品店大門,迎接我們的是門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搖鈴聲。我們魚貫走了進去。

店裡沒幾個人,只有兩個國中生站在籃球鞋架前討論。

這間體育用品店很老了,裡面的裝潢沒什麼變,東西卻越堆越雜,天花板不夠高,燈管也沒那麼亮,視覺上顯得很擁擠,已經跟不上那些越開越多、窗明幾淨大空間的連鎖新店。

老闆沒有換,依舊是那一個戴著深咖啡色膠框眼鏡、頭髮持續維持當年很流行的絕對中分的男人,只是眼角多了很多皺紋、身形看起來稍微矮了點罷了。

這就是老店最讓人安心的部分。

「老闆,我們要買卡。」我的手肘架在玻璃櫃上。

跟以前一樣,玻璃櫃下擺了好幾十張用透明壓克力板裝好的MLB、NBA球員卡展示,只是這幾年NBA已經沒什麼在看了,新球星認識不多,倒是因為王建民跑去大聯盟K死那些老外,對MLB的一些洋面孔倒是看熟了幾個。

坐在櫃檯後面的老闆,正一邊吃飯一邊看高爾夫球比賽轉播,撇頭看見我們五個人擠在櫃檯前,放下碗筷走了過來。

「喔,你們還有在收喔?」老闆認了出來,表情中驚訝多過于高興,看向我,又說:「陳國星,你現在很紅喔,還流星街咧,前幾天報紙上還有看到你。」

「看蝦小……叮噹啦,報紙都亂寫的。」我翻白眼。

「那個抄你歌的高中生本來就很白爛,叫你經紀公司告他是對的。」老闆亂七八糟地挺我:「沒必要同情高中生啦,上次有兩個高中生到我店裡偷鞋子,被我抓到以後還不承認,我要搜他們書包他們就放話要告我,聽清楚……說要告我喔!他們還當場打電話要他們家長叫立法委員來店裡,嗆聲看誰的後台比較硬。要打電話?乾我是不知道一一?怎麼按喔!就一一?給他按下去啊,逼得我真的打電話叫警察過來搜書包。這下人贓俱獲啦!你說我這樣火不火?」

「乾我沒有要告啦,報紙亂寫的。」我沒好氣地說。

但老闆已經演講上了癮,繼續幹下去:「最好笑的是,我跟警察準備押他們去派出所時,那些家長到了店裡還破口大罵,奇書網-SJTXT小說下載說我怎麼不給那兩個小、孩、子、機、會!乾剿我怎麼不先在店裡等家長到了再溝通、再叫警察,弄到大家都要到派出所做筆錄咧?去你媽咧,最後竟然變成是我不對!」

「老闆,乾我就說我沒有要告啊,報紙亂寫的啦。」我虛弱地強調。

肥仔龍一手勾著森弘的脖子,大聲轉移話題:「老闆,我們今天要買麥可喬丹的簽名球員卡,要有認證的喔。」

「那個啊,我自己就有一張啊……」老闆伸手彈去嘴角沾了蛋黃的飯粒。

順著老闆彈出的飯粒,我們看向櫃檯後面墻上掛了幾張特別裱框過的球員卡,不只球員卡鑲在裡頭,還附上了Beckett公司正式認證的十級簽名證書放在旁邊,獎狀一樣的大小,有模有樣。

其中最顯眼的一張,上面還有小盞滷素燈的光特別打在上頭,閃閃發亮。

——那不就是籃球之神,麥可喬丹正在運球的迫人帥樣嗎?

「看一下。」森弘眼睛微微發亮。

我們也都精神一振。

老闆可得意的呢,沒見他轉身去取,只是從櫃子下面拿出一個小型望遠鏡,遞過來說:「不好意思啊,每天都有太多人指名要看那一張麥可喬丹的簽名卡了,拿來拿去的很麻煩,你們就將就一下吧。」

用望遠鏡?會不會太秋了!

「可是我們要買的話,就要拿給我們看一下啊。」說是這麼說,我還是接過瞭望遠鏡。

「買?跟誰買?我只是放給客人看,我不賣!」老闆科科科地笑了。

雖然無法達成目的,我們還是輪流用望遠鏡看了一下。

乖乖不得了,麥可喬丹原本就夠酷了,而那種好東西限定用望遠鏡看,更有一種不可褻玩的高級感,看來老闆真會做生意。

那張是隸屬二??四至二??五年Upper Deck UItimate Collection tradingCard series的球員卡,麥可喬丹穿著號碼二十三的白色公牛隊服,右手運球正要衝出。藍色的簽名字跡很明顯,讓整張球員卡頓時亮了起來。

「說真的,到底要賣多少?價錢不是問題。」西瓜放下望遠鏡,淡淡地說。

森弘恐慌地瞪著西瓜,說:「價錢當然也要考慮啊!」

我瞪著森弘,又看向老闆:「不,價錢不是問題。至少不是大問題。」

「不賣就是不賣,那張卡片是鎮店之寶,賣了,我連這具望遠鏡也得一併賣了。」老闆用手指敲敲我手肘底下的玻璃櫃,說:「你們要買,就買這些吧,有些是寄賣的,有些是我自己以前的收藏,都是好貨,從二十幾塊美金一張到一百多塊美金一張都有,挑挑看?」

「白痴,我們只要麥可喬丹。」西瓜以前跟老闆說話就一直這樣。

老闆也沒生氣,只是沒有去取墻上那張裱框球員卡的意思。

「如果不要親筆簽名的超限量版本,我還有這幾張,不錯喔,你看這一張喬丹復出後的明星賽紀念卡,一比三十的喔……還有這一張,貨真價實的奧運夢幻一隊,一比二十五,也不容易拆到啊。還有這一張是喬丹的菜鳥卡,我記得卡書上寫是一比十,現在可夯了……」

那些喬丹球員卡當然都很棒,全部都是我們被迫穿著高中制服的那些年,無法撒銀彈獵取的好貨。

但此時此刻出現得不對,我們連看也不看,只是望向森弘。

在我們充滿逼迫的眼神夾攻下,森弘滿臉通紅。

「……」森弘支支吾吾地說:「我只要有喬丹本人簽名的。」

「說得好啊!」我們一起用力巴著森弘的頭。

「水啦,就是要這樣。」阿菁也沒有放過趁機巴森弘的機會。

老闆兩手一攤,對我們的堅持無動于衷。

「出個價。除了少女的愛,什麼東西都有個價。」我展現氣勢。

老闆面無表情,說:「辦不到。」

「出個價。」肥仔龍抖腳:「出個價出個價出個價出個價出個價。」

「不賣就不賣啊,你們要的話可以去網絡上找看看啊,拍賣裡或許會有。」老闆無動于衷。

行情價多少錢我實在不知道,不過麥可喬丹明明就還活著,簽名球員卡想來也不可能太貴。我想算它個兩、三萬也就很多了。

……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毀滅老闆的嘴炮。

我隨口說:「我們出一百萬,買那一張卡。」

老闆眼睛瞪得很大,瞬間說不出話。

「不要啦!一百萬耶!」森弘用力一拳槌在我的肩膀上。

「……」西瓜、肥仔龍跟阿菁也同時傻眼了。

老闆還在巨大的驚嚇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九十萬,現在我們只能出九十萬。如果你繼續考慮下去,每十秒就少十萬。」我看著表,用電影裡賭神的冷靜氣勢說著非理性的話。

「……」老闆的表情陷入奇怪的糾結。

「八十萬。」我看著表。

「陳國星你吃大便啦!」森弘想一拳揍倒我,卻被阿菁拿著槍按住腦袋。

老闆像是松了一口氣。

「不賣。」老闆瞥了一眼後面的麥可喬丹。

「七十萬。」我絕不放棄。

「陳國星你胡說八道夠了喔。」老闆微笑,說:「說起來也要謝謝你們,原來在球員卡的迷戀裡,我是一個可以抵抗得了一百萬的收藏家啊。不過真的不賣,倒是你們要買,我可以幫你們打電話問問看我認識的幾個收藏家裡面,有沒有人願意割愛的。怎樣?」

也是,收藏球員卡的人不少,我們用眼神迅速溝通一遍。

「不過我們今天晚上就要,這是底線。」阿菁收起頂在森弘頭上的手槍。

「不能太少錢的。」肥仔龍很堅持:「那種幾十塊錢美金的我們不要。」

「白痴,最好是有幾十塊錢美金的喬丹親簽啦。」西瓜在店裡隨意運球。

「幹嘛一定要我買貴的?我也可以買稍微不貴一點的啊!」森弘臉色發白。從他剛剛一進到店裡,就一直處于不斷流冷汗的狀態。

是嗎?

那樣你爽,我們不爽啊!

我很遺憾地巴了森弘的腦袋一下,說:「我們可以對不起十二年前的你,但你自己可要對他好一點啊!錢再賺就有了,但今天晚上一過,青春就甩尾加速飆走了。加油森弘,你可以的!」

森弘無言。

「……到底是在趕什麼啊?」老闆咕噥了一聲,轉身到後面翻電話數據。

老闆開始一個一個打電話問,而我們就晾在店裡乾等。

西瓜大概很久沒來逛這種地方,一直在那邊試穿跑鞋,若有所思地看著鏡子裡的肚子。森弘、我、阿菁跟肥仔龍隔著玻璃櫃看著堆在裡頭寄賣的球員卡,討論著少數我們還認識的球員。

「喂,他誰啊?看起來很面熟,海報上看過。」

「他就是詹姆斯啊,很強啦,什麼大帝的。」

「喔,就是他喔。怎麼鬍子都不刮的啊,看起來很凶殘。」

「這個又是誰?卡標價那麼貴,很強吧?」

「韋德啊,就跟歐尼爾搭檔的那個,被歐尼爾叫閃電俠,滿強的。」

「白痴,歐尼爾被交易到太陽了好不好,結果拖垮了太陽整個球風。」

「歐尼爾跑去太陽,這個有印象。不過他幹嘛去一個要跑很快的隊啊?」

我們現在的對話,聽在現役高中生耳裡,肯定是幼稚不堪吧。

說起來好笑,現在可說是NBA最強的得分後衛柯比布蘭特,剛剛出道進NBA時我們還滿討厭他的,因為他號稱是喬丹接班人,打球也屌屌的,但我們怎麼能容許心中的籃球之神被這種毛頭小子侵犯呢?

于是每次喬丹對上柯比,把他給電得死死的,我們在電視機前就會狂吼:「去死吧!讓喬丹教你什麼才叫打籃球啊!」

其實我們的心裡,都很害怕我們所崇拜的喬丹越來越老,然後跳不動了、跑不久了,漸漸地越跳越低、終于被新來的年輕小夥子猛賞火鍋。

一旦出現可以威脅喬丹的後起之秀,都一律被我們列進討厭的名單裡,又比如當時還帶領著魔術隊威震天下的大塊頭歐尼爾與一分錢哈達威,也飽受我們的噓聲,即使是不可能被任何人討厭的好好先生葛蘭特希爾,在他對上喬丹的時候,我們也希望他幹脆一點、直接被電爆算了。

一九九九年,喬丹第二次宣布退休。

隨著喬丹高掛球衣、我們越來越少看NBA之後,不知不覺的,我們認識的球星越來越少,只有從報紙上的體育版去「感受」 NBA的變化。而當年那些被我們度爛到的超級新人不再年輕,也開始受到更新、更年輕的猛將挑戰,可因為他們屬于我們少數還認識的球星,于是越看越順眼。

但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一分錢哈達威膝蓋受傷,再來連葛蘭特希爾也扭傷了。

這兩個應該名垂青史、繼承NBA王者命運的廣告牌人物化成悲傷的流星,只為我們這一代球迷所認識,下一代打開電視看NBA的球迷對他們一無所悉。這兩個超強的名字變成了非常嚴重的代溝。

然後王建民上場了,在洋基的投手丘上投出了台灣史上最瘋狂的大聯盟熱,還教了我們「伸卡球」怎麼寫。

大家開始對大聯盟的投打手如數家珍,對許多專有名詞如防禦率、滾飛比、好壞球比、自責分、有人在壘時的打擊率等等琅琅上口。

相形之下NBA便遜色了不少。

在今年NBA打到總冠軍賽的時候,洛杉磯湖人對上波士頓塞爾提克隊,極具傳統的經典對決上場,莫名其妙再度吸引了我。我在心中奮力支持柯比布蘭特,希望他真正成為喬丹的接班人,幹掉塞爾提克一大堆面生的傢伙!

于是柯比布蘭特打球的動作,越來越貼近了我認識的喬丹。

說到底,就是等到我心目中的神宣布退位後,我的心才能接納另一個神。

我們大家都一樣。

最後柯比布蘭特輸了,塞爾提克熱鬧封王。

難以置信的,我在柯比落寞離去的背影中,看到了九五至九六年的喬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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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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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3:17:45 |只看該作者
我望著那些閃閃發亮的壓克力板,出了神。

「當年我不知道在想什麼,也傻傻地跟著你們買了很多卡啊,如果現在可以一口氣把那些卡片賣出去,應該可以回收個幾千塊吧?」阿菁靠在我旁邊說。

我不以為然,說:「幾千塊?就算是幾萬塊要買我的回憶,我也不要。」

「有道理啊,不過我還要加碼。」此時肥仔龍突然從口袋裡摸出幾張鈔票說:「老闆,我要買一盒。」

「一整盒?」西瓜放下手中正在試穿的跑鞋。

「對啊,以前我就想自己拆一盒,反正現在也沒事。」肥仔龍漫不在乎。

「那我也要,乾我有錢了啊,我也要自己拆一盒。」我掏出一張信用卡。

是啊,許多限量的球員卡就是這樣整盒整盒被拆出來的。

就機率的配置上,一盒球員卡只有一張超限定的球員卡,如果那一張球員卡被買走了,那一盒裡其它包裝的球員卡……就大大失去了價值。如果老闆自己拆盒,拆到一半就將限定的球員卡拆走,剩下的一包一包球員卡才倒在一起讓我們買,這樣我們買一百年也買不到最珍貴的限定卡。

最保險的作法,莫過于自己買下一盒。

這個方法白痴都知道,但不是每個白痴都有錢買一整盒啊!

現在我們都不是跟父母拿零用錢的臭小鬼了,沒道理不自己拆一盒過過癮。

老闆放下打到一半的電話,一臉奸笑地走了過來:「買一盒可以啊,不過行情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手上的鈔票不見得夠啊。」

我冷笑:「少臭屁了,我們可不比當年啊。我是流星街,他是雞排王啊還用信用卡用力刮著手肘下的玻璃櫃示威。

老闆隨手堆了幾盒不同牌子的球員卡在櫃子上,開始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舉例來說,這一盒2007-08的UD Premier Basketball的卡,一盒裡面就只有一包,運氣好的話有機會拿到縫線簽名卡、用球衣切割的Patch平行卡、Premier八星簽名卡喔。」

「縫線?球衣?八星是什麼鬼啊?統統聽不懂。」我直說:「不過一盒裡面……」

「一盒裡面,就只有一包?」森弘探頭過來。

老闆繼續說著外星球的話:「但一包就要一萬零六百塊,每包裡面只有七張球員卡。所以要回憶的話,你們要不要乾脆買一箱?一箱裡面共有十盒,這樣拆起來才過癮啊。」

靠天,一包就要一萬多,這也太貴了吧!

現在的學生都那麼有錢?還是現在當爸爸媽媽的都那麼凱!

「那……買一箱,不就要花十萬多塊!」西瓜跳了起來。

「不用十萬多,我算你們十萬整就好了。」老闆微笑:「老主顧了嘛。」

後來老闆繼續介紹球員卡的買法,那種邏輯已經跟我們當年熟悉的那一套大不相同,很多名詞我都不想理解。更重要的是,現在的球員卡已經不是我們省便當錢跟偷補習費就可以得逞的東西了。

比如2007-08 Exquisite Basketball系列的Upper Deck卡,一盒就要兩萬兩千多塊錢,每盒才一包,每箱才三盒!我管你裡面有什麼超稀奇的卡,比如放了球員打賭賭輸切斷的手指、比賽後跟拉拉隊上床自拍的色色照,太貴就是太貴了!

其它如2007-08 Letterman Basketball的Topps卡,每包兩千八百塊已經算是便宜的了,每包四張卡,每盒只有三包,每箱只有八盒。

「他媽的,這已經是有錢人才玩得起的收集啊。」肥仔龍恨恨說道。

「……是沒錯。」看著那些貴得發光的球員卡盒,我迷惑不已:「當初那種盒的概念,已經變成箱了,整個就是不對勁。」

老闆不曉得在得意什麼,慢慢將那些貴得要死的球員卡收起來,拿出另一種貨色,介紹:「放心,還是有賤民買得起的球員卡,這種二??八到?九年的Upper Deck MVP Basketball卡,一包只要八十塊,每盒二十四包,應該就是你們回憶裡的那種等級吧!要不要買一盒?」

讓我松了一口氣,說:「幸好這個世界還沒有變得太扯。」

肥仔龍趕緊問:「這麼便宜,裡面有沒有好東西啊?」

「有,裡面也有親筆簽名卡、限量的隱藏卡組金版筆跡平行卡,限量一百張,還有柯比布蘭特的MVP特卡,不過這就要看你們運氣啦。」老闆說著說著,又拿出另一盒不同牌子的球員卡說:「還有這一盒Topps Treasury卡,一包兩百塊,每盒有十八包,裡面也有不少好貨,每箱都有機會得到魔術強森跟大鳥博德的全新人團隊雙簽卡,還有親筆簽名卡跟標籤卡,怎麼樣?要不要兩個人買不同的?」

聽不是很懂,但價錢對了。

我跟肥仔龍各買了一盒,我買Upper Deck,肥仔龍買Topps。

森弘一看到我們拿著美工刀割開球員卡卡盒外表塑料封套的瞬間,當年比我們都還要熱愛球員卡的他,忽然激動大叫:「為什麼我只能買一張喬丹簽名卡?我也要拆盒!老闆,我也要一盒這個Topps!」

阿菁被森弘這麼一叫,也跟著興衝衝說:「好吧,那我也要一盒Upper Deck。我們來比賽看誰拆到的卡最厲害!」

我們一邊將球員卡盒子拆開,一邊看著無動于衷的西瓜。

西瓜翻白眼:「別看我,我錢都花在老婆跟孩子身上了。」

「……」老闆繼續打電話,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拆盒。

記得當年老闆自己也瘋狂迷上球員卡,我們拆一包一包的,他拆一盒又一盒的,我們圍在他旁邊看,大叫這種拆法真是過癮,搞得老闆每次都得意洋洋的,秋得要死。

可是老闆常常被他老婆罵,後來被規定一個星期最多自己只能拆一盒,其它的都要確實拿去賣給我們這些小鬼,免得最後店先被自己拆倒了。

我們一包一包拆開,小心翼翼將卡片倒出來,一邊討論著卡片上的人物,一有看起來好像不同凡響的材質或設計,就忙著問老闆是不是拆到了好貨。

誰拆到好卡,其它人就停止手邊的動作,忙著將頭擠過去,然後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手中的卡片。

「我在想,為什麼我後來賣雞排賺了不少錢,卻沒有再來買過球員卡?」肥仔龍邊拆邊說:「靠咧,這張卡已經重複出現了十幾次啦,老闆你是開黑店喔?」

我也有同感,科科科說道:「對耶,我後來在網絡上寫網志回憶我們的青春時,有想起過球員卡這一回事好幾次,也有突發奇想過,以現在的收入愛怎麼拆就怎麼拆,一定要找機會幹這件事一次……但就是沒有真的自己跑去買。沒動力啊。」

不知不覺,我的手邊已經堆了好幾張比例特殊的卡片,最猛的一張還是柯比布蘭特跟詹姆斯的巨星組合雙比賽卡,在卡書上肯定有很好的美金行情。

要是十二年前的我看到我這種拆法,一定會樂得嘴巴歪掉。

認真一想,如果當年我們挖洞埋夢想的時候,規定的是寫十個夢想而不是三個而已,「買一盒球員卡拆到爽」一定會名列其中吧。

「你們到底是在急什麼啊?花那麼多錢,當然要慢慢拆啊。」阿菁拆得很慢,每一張卡都仔細先做分類再拆下一包,慢吞吞的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

當年帶我們進入球員卡世界的森弘也拆得很樂,笑笑說:「其實還是要大家一起拆球員卡才爽啊,自己一個人來多無聊啊。」

說得一點也不錯。

有些事,自己怎麼做,就只有怎麼無聊的份。

非得要揪著好朋友一起乾,才真正有意思。

號稱沒錢的西瓜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只是臉上簡單寫了個大大的乾字,我們感覺到他的手奇癢無比,于是用施捨乞丐的表情丟了幾包讓他幫忙剪開,過過乾癮。

西瓜邊拆邊乾,直說要是沒有結婚,他當然也想試試這種拆法。

這個時候,老闆放下電話看向我們,問:「喂,聽好了。麥可喬丹的親筆簽名卡,現在有一個老收藏家願意讓出四張,你們要哪一張?」

「哪四張?」阿菁問。

老闆將剛剛抄在紙上的數據倒轉過來,讓我們看個清楚。

BGS 9 Michael Jordan Sign of The Times GOLD Autograph-3000(us)

98 Michael Jordan MJ's Final Floor Auto Signature 1/1-2500(us)

03/04 UD Finite Signatures GOLD Michael Jordan Auto/10-1200(us)

2002 Upper Deck ultimate Signatures-650(us)

「嘖嘖嘖,最貴要三千美金,差不多快十萬塊了。」阿菁看著森弘。

「最便宜也要六百五十塊美金,就是說……」我拿起桌上的計算器,按了按說:「差不多兩萬出頭,這樣應該不算超出你的預算吧?」看向森弘。

森弘在中華電信上班,薪水一個月四萬多,又穩定又爽,加上沒有交女朋友幫忙花錢,每次看森弘認真存錢就很想用力打他,現在一張夢幻球員卡不過花他半個月薪水,我們才不會覺得逼著他做這件事很過份咧。

森弘一時之間無法決定,只是張大嘴巴。

老闆晃著手中電話,催促道:「總之比你們剛剛出價的一百萬便宜很多啦,要不要?賣家在線上,要的話,我就請他明天把卡片用限時掛號寄到店裡。」

我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今天晚上就要。」

森弘點點頭,說:「對,如果不行,就下次再來。」

西瓜跟肥仔龍抓住森弘的兩手,大叫:「還下次咧!老闆,我們今天晚上就要,叫那個賣家現在就來店裡吧,我們現金交易!」

「他人不在彰化市內,他在線西!」老闆搖搖頭。

線西啊,也是在彰化縣裡,靠海的一個小城鎮。

……不過從這裡開車過去至少要花一個小時啊。

我們面面相覷。

「白痴,那就我們過去啊。」西瓜淡淡地說:「把住址給我們吧。」

就這樣,我們將剛剛拆出來的好卡拿給老闆,請老闆幫我們用壓克力板裝好。

那些卡片被壓克力板這麼一鑲,整個感覺就不一樣。

沉甸甸的,頗有份量。

「感覺真棒啊,下次有機會再一起拆卡吧

「嘖嘖嘖,我都還沒拆完呢。」

「下次就要認真比賽了,拆到最貴的卡的人,可以併吞其它人的所有卡。」

「白痴,看我幹嘛?那種燒錢的爛比賽我才不想參加。」

「先說好,等一下不準逼我買最貴的那張卡!」

回到西瓜車上。

五個三十歲的臭大人,慢慢往森弘的十八歲夢想繼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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