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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藤井樹]流浪的終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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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0:59:01 |只看該作者

1. 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候我會慶幸生命中有他們兩個人的存在,
那像是特別安排好要照顧我的兩個天使。

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能替他們做點事情,或是給他們一些幫助,
或許在他們迷惘困惑的時候,我可以提供一些意見。
或許在他們失意落寞的時候,我可以傾聽他們的心聲。

只是,好多年好多年過去了,我到了溫哥華,他們留在台灣。
他們的很多事情我沒有參與。

結果,就這麼過去了。











1

飛機降落前的五分鐘,空中小姐用廣播再一次地提醒所有的乘客把安全帶繫好,收好桌子,豎直椅背,手提行動電話仍然不能開機………等等的。

我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

飛過了一整個太平洋,抵達台北的時間是清晨五點鐘,飛機正在海峽上空,下方的海面上有一點一點的亮光,那是船隻的燈光,這時的大海看起來像夜空,船隻的燈光就像是星星。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在空中遇到了幾次亂流。
我本來想好好地睡一會,卻一點也沒辦法進入夢鄉。空中小姐偶爾來詢問我是否需要一些什麼,因為她們記得我從上飛機之後就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甚至連喝水也沒有,而我只是搖搖頭說謝謝,不用了。

我不是不吃,也不是不喝,是我極度難以形容的心情讓我沒辦法吃下任何東西。我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我的心情。

是焦慮嗎?不是。
是緊張嗎?不太像。
是興奮嗎?說不上。
是不安嗎?這個比較接近一點。

我心裡一直有一種情緒難以壓抑,像是土撥鼠一樣,三不五時從地上竄出來一會兒又躦回去。

我的旁邊坐了一個女孩子,我不得不佩服她,她吃了三份空中餐點,還看了四部電影,而且完全沒有露出疲態。

而我真的好累啊。

窗外一片黑暗的角落出現一整排橘紅色的光點,天上還有一條彎得像白色香蕉的月亮。「終於看見許久不見的台灣了。」我兀自說著。

算一算,我離開台灣六年了。
我從來沒想過我能這樣離開台灣六年,從來沒有。




* 台灣,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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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0:59:1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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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愛動畫跟漫畫,非常愛。

我小時候曾經跟朋友說過,想要天下無敵,只要有三樣東西。
他們說「是錢、錢、錢嗎?」,我罵他們膚淺!
「是小叮噹、小叮噹、小叮噹。」我說。

他們覺得奇怪,小叮噹只要一隻就可以天下無敵了,為什麼一定要三隻?我說因為那是機器貓,總會有壞掉的一天,所以一次有三隻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三隻都壞掉了咧?」朋友說。
「你是白癡嗎?」我有點受不了地說,「我怎麼可能讓三隻都壞掉,當其中一隻壞掉的時候,我就會叫另外兩隻去修理啦。」
「想得這麼周到啊?」
「那當然。」我驕傲著。
「那你的小叮噹在哪裡?拿出來看看。」
「…………」
「哈哈哈!」他們大笑,「醒醒吧,神經病。」他們說。

是啊,本來就沒有小叮噹這種東西,我本來就該醒醒。
但是誰小時候沒做過這種愚蠢的夢的?即使我一點都不覺得愚蠢,即使我一直認為那是一種很美麗的單純。

我真的很愛動漫。

爸爸曾經告訴我一件我小時候的事,那大概是我七、八歲的時候。
我在學校生病發高燒,但是孩子個性貪玩,也不管身體是不是不舒服,所以我沒說,老師同學也都不知道。放學走路回家的路上就已經快要昏倒了,不過心裡想著回家後有卡通可以看,竟然因此撐到到家。

到家之後也沒休息,接著看無敵鐵金鋼跟科學小飛俠,終於看到昏倒,送到醫院時發燒將近四十一度,醫生說再慢幾個小時送來就會併發肺炎跟腦炎,然後我就可以扛去種了。(扛去種:台語的直翻,意思是死了埋起來。)

「沒看卡通就會死。」爸爸這麼跟我說,但是他說那是我自己說的話。

然後好多年過去了,我已經長大,但我最大的興趣還是漫畫跟動畫。我把課業之外的所有時間拿來學畫漫畫跟研究動畫,不管是日本的還是美國的,只要是漫畫跟動畫,我全都有興趣。當然也包括一些低級的色情動漫。

不得不說,有些色情動漫的作者,雖然他們的作品取向因為道德觀念的關係比較不被接受,但他們的畫功跟編劇的功力真是天才級的。

國、高中六年的時間,我除了唸書,幾乎都是在漫畫店渡過的。那時候有一種專門賣漫畫跟賣製作漫畫用品的店,叫做「漫畫便利屋」,我在那裡花光了我所有的零用錢,老闆看到我就好像看到新台幣走進來一樣。

「老闆,請問CLAMP的新布掛什麼時候會來?」
「老闆,請問桂正和明年的年曆出來了嗎?」
「老闆,請問北斗神拳劇場版的錄影帶到了嗎?」
「老闆,請問變形金鋼精裝本是不是已經上市了?」

這種對話是我跟老闆之間的家常便飯,對我來說,那些東西比我吃的飯還重要,我可以不吃飯,但不能不買。

通常那些東西都很貴,就拿布掛來說,一張海報大小的布掛一個大概都兩千到三千塊左右,而且布掛下方會貼一個小小的四方形的證紙,還有雷射貼紙,用來防偽,有貼的表示是原版正品,沒貼的就是盜印的假貨。

而我房間裡的每一個通通都是真的。
不管是布掛、海報、年曆…………等等的都一樣,全部都是真的。

在那裡買了好幾年之後,有一天,老闆跟我說,他沒看過像我這麼愛動漫的高三生,明明我應該要很緊張大學聯考了才對。

他說完我才發現…………
他‧媽‧的‧我‧已‧經‧高‧三‧了。

當很多同學都在想著自己將來要唸什麼科系的時候,我其實很無所適從,因為我有興趣的東西台灣並沒有這門科系。

我的成績不差,我可以考上不錯的大學,但上大學又如何呢?唸了一堆自己沒興趣的東西,浪費了四年的時間跟金錢之後,才再回到我追動漫的路嗎?

一直到有一天,CLAMP的布掛到了,老闆打電話到我家請我去拿。
我到了店裡,付了錢,看了看布掛有沒有破損,看了看證紙跟雷射貼紙是不是貼在該貼的地方,然後我說了一聲謝謝,轉頭就要離開。

老闆看我若有所思,問了一句怎麼了?
我說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唸什麼,為此我很煩惱。他說別煩,好好的唸書,把大學唸完,最好是把電腦學好。

「因為,加拿大溫哥華有很多動畫公司,世界一流的動畫很多都是從那裡誕生的。」

大學聯考前沒幾天,老闆引爆了我的夢想。
就像拿了一張地圖,用手一指,告訴我那裡就是我的目的地一樣。



* 目標定了,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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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0:59:29 |只看該作者

3

會跟屁仔還有小陸變成室友,其實是一個巧合。
那是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年,我的狗屎運還是讓我抽不到宿舍。而我白天唸書,晚上打工所賺到的一點點微薄的薪水,只夠我支付在台北的生活開銷。

學費呢?打電話回家跟媽媽說:「媽,要繳學費了。」
租屋費呢?打電話回家跟媽媽說:「媽,房東說要收房租………」

有時候生活開銷大了一點,像是交了女朋友或是跟同學一連夜唱數天,我就會開始過著兩顆饅頭過一天的生活。如果剛好在這時候聽見女朋友說:「親愛的,今天我想吃牛排。」我就會在心裡OS說:「幹!吃三小牛排!」

我記得大四剛開始那一年,因為忘了跟房東續租,導致房東以為我畢業了,把我的房間租給一個學弟。房東說他很抱歉,我說沒關係,但是我現在沒地方住怎麼辦?他說快去找房子呀!

這不是廢話嗎?我當然知道要找房子啊,不然要找公園裡的涼亭嗎?

就在我為了要住在什麼地方煩惱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唬神跟我說,他有一個高中同學有抽到學校宿舍,不過他跟女朋友已經同居了,所以要把宿舍讓給別人,不過床位還是要登記他的名字,因為他想收一點租金。

「租金要收多少?」我問。
「意思意思收個幾千吧。」唬神說。
「兩千也是幾千,九千也是幾千,那是要收幾千?」我說。
「嗯,後面那個。」唬神故作鎮定地說。
「九千?」因為受到驚嚇,我提高了一點音量。
「嗯。」他點點頭。
「幹!」我下意識地罵了出來,「叫他去搶劫比較快!」
「不不不,你先別激動。」唬神拍拍我的肩膀,「經過我的一番斡旋,我已經把他提出的數字壓下來了。」
「所以是多少?」
「嗯,八千。」
「幹!這算哪門子的斡旋?」我又罵了出來,「唬神,大家都是同學,你不要銬背我!」
「好啦好啦,他說四千啦,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嘛!」

唬神總是會跟別人說他只是開開玩笑,其實那是他心裡早已經打好的如意算盤。還好大家都已經相處很久,知道他是這種會「從中賺一手」的人,所以我也沒有被他唬去,而交情比較好的幾個朋友當中,他也比較不會真的去「從中賺一手。」

看過唬神去唬別人的手法,你就真的會了解他為什麼會被同學們取名叫唬神。他總是能認識一些比較特別的人,例如某一間大公司的採購部門的主管,或是某某醫院裡面的主治醫師,還些層級大到例如中小企業的老闆,小到像光華商場裡面某一間商行的負責人。

「人脈,就是我的本錢。人脈有多廣,前途就有多寬。」這句話是唬神的座右銘,也是他時常拿來臭屁的。

別問我為什麼他能認識這些人,因為我也不知道。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問過他為什麼有管道認識這些人,只是他的回答總是很邊緣:「都是因為緣份嘛。」唬神總是這麼說。

就因為如此,他總是能利用他的人脈替他賺到一些利益,不管是金錢,或是另一條新的人脈。

他可以從大公司採購部門主管那邊得知該公司將要重新採買五十部新的電腦,然後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光華商場裡面專賣電腦的負責人,要負責人給他一個最低的報價,並且很明白地對負責人說:「我每一部要抽百分之一。」

負責人當然了解「給中間人一點紅包」這種做生意的基本道理,於是他會把自己的利潤自動削去百分之一分給唬神。

而唬神就會拿著這個報價單給大公司採購部門的主管,然後很明白地對主管說:「這已經是現在市面上最低的報價了,我保證你沒辦法再拿到更低的。」

經過採購部門的主管拿到其他電腦公司的報價單經過比價之後,唬神拿來的報價單總是會讓主管滿意,所以常會很快地雙方握手,恭喜成交。

這三方交易的過程中,每一方都拿到了他們要的利益。
電腦公司負責人要的是什麼?他要的是薄利多銷與大量的訂單,還有大公司往後的售後服務,所以少賺百分之一並沒有什麼傷害。
大公司採購部門的主管要什麼?他要的是便宜的東西,因為他的出發點總是以公司利益為第一考量,要買東西當然越便宜越好。

而唬神呢?他當然就是要賺錢,但他把握的原則是不能賺太兇。今天他小賺一些,下次雙方再有交易機會,他又能繼續牽線,再賺一次。

假設一部電腦兩萬五,唬神一部賺兩百五。
五十部是多少?請你自己拿計算機。

這件事是我親眼所見,是我陪著唬神到光華商場去訂五十部電腦的。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唬神的交際手腕,更不得不佩服他在唸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解並且落實所謂的「人脈經濟」。

唬神跟我說,像他這樣的人其實很多,而且有個專有名詞叫做「掮客」。一個成功的掮客會在每一次牽線的時候好好地把握住下一次牽線的機會,所獲的利益最重要的不是錢,而是「名聲」。而一個失敗的掮客只會在意眼前這一筆可以賺多少,不僅會失去下一次牽線的機會,還會丟掉名聲。

「其實我最佩服的是剛上大學就開始玩股票玩基金玩期貨的那些同學,可惜我一點都沒有那方面的頭腦。」唬神這麼告訴我。

所以,替不住宿舍的人出租床位這種事情,只是他所有服務項目的其中之一而已。而且據說,不只是男生宿舍,連女生宿舍他都能從中做掮客。

問他這樣仲介宿舍可以賺多少錢?他只是「嘿嘿嘿」地笑著。

就這樣,我住進了唬神的高中同學抽到的那一間學校宿舍,一個月付他同學四千塊。然後在住進去的第一天,我遇見了屁仔跟小陸。




* 我真的認識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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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0:59:5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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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剛到溫哥華的時候,是寒冷的冬天。
我一個人,帶著所有的積蓄,還有兩大箱的行李,搭上深夜十一點五十五分的長榮010班機,從桃園機場起飛,沒有經過轉機,直飛溫哥華。

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從飛機上小小的窗戶看向外面,溫哥華的機場跑道兩邊堆積著厚厚的白雪,空中小姐的廣播講的是英文跟法文,在說什麼我不知道,因為我心不在焉。

過了溫哥華機場的海關之後,我走向提領行李的轉盤。有許多跟我同班機的乘客也一樣在等待著自己的行李從轉盤口那裡被吐出來。在那裡我聽見了中文、英文、日文還有廣東話,每個人都在聊天,每個人都有笑容,彷彿是在慶祝這超過十個小時的飛行終於結束。

而我只是一個人,沒有人跟我說話,也不會有人跟我說話。對他們來說,我是陌生人,而他們對我來說也是。

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台灣是不下雪的,我是說平地。
所以當我站在入境大廳的出口時,那從空中緩緩降下的白雪,足足吸引了我站在原地發呆了十幾分鐘。

我當時在想,如果這時她也在我身邊,她的驚嘆一定會比我更多,她的喜悅一定會立刻表現在臉上。

「是雪耶!真的是雪耶!」我想她一定會這麼說。
而陌生的地方對她來說一點也不會陌生,她總是能很快地適應新的環境。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那是在台灣就已經找好的一個住處,在電話裡跟房東太太確定我什麼時候會到的那天,是我這輩子講過最痛苦的一次電話,因為她是一個香港人,她的中文有嚴重的廣東腔,我一整個聽不懂。

我拿著紙條,問了在機場裡的服務人員,他們說這個地址要搭98B-Line的公車到市區,然後再搭210號到我要去的地址。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我是個陌生人。



* 嗨!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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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1:00:0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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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哈雷機車在外面流浪,感覺有比較好嗎?」
這是屁仔跟小陸看完了一部美國片的心得。

我跟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他們正在用電腦看一部電影。是敘述一群有著音樂夢想的哈雷機車族,背著簡單的行囊跟一把吉他,在美國各個州之間穿梭駐唱的故事。

原本他們開著一部車子周遊在各州之間,不過車子真的太破了,就是車頂跟車門都已經鏽掉的那種,車身上面到處都是凹洞和撞到的痕跡,車燈還壞了一盞,像是瞎了一顆眼睛。之後他們走進一家酒吧跟老闆談駐唱,被幾個哈雷族嗆聲,看起來應該會打一場群架的戲,最後是挑了一場撞球之後贏了那些哈雷族的車子。

然後他們就改騎哈雷了。

看到這裡,屁仔罵了一聲幹,說有夠難看的,但眼睛卻沒有離開電腦螢幕。因為跟他們剛認識,不算太熟的人面前我是比較含蓄的,所以我也就沒有說話,繼續看著那部戲。

片中的演員沒有一個是認識的,戲的結尾更是爛得可以。
屁仔問小陸說這片子哪裡拿來的,小陸說是在交誼廳撿到的。

「這麼難看,難怪會被丟掉。」屁仔說。

屁仔跟小陸,其實是雙胞胎兄弟。
他們兩個相差七個小時,不過生日差了一天。因為一個是前一天夜裡十點鐘出生的,另一個是隔日的凌晨五點鐘。

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我知道這一句是廢話。不過我卻很快地找出分辨他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的方法。

小陸是弟弟,他比較胖一點。屁仔是哥哥,他比較瘦一些。小陸說屁仔本來跟他一樣胖,上大學之後狂看A片才瘦下來。

不知道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我曾經問過屁仔,他只是笑一笑,卻沒有回答我。

「我媽說雙胞胎都會有心靈感應,是真的嗎?」我這樣問過他們。
「屁啦!根本就沒有!」屁仔說。
「沒有心靈感應,但是有心靈感屁。」小陸說。

然後我繼續追問什麼是心靈感屁,小陸就指著屁仔說,「他放完屁之後,我很快就會聞到,所以是心靈感屁。」小陸一臉正經地。

聽完,我轉頭看了看屁仔,他一副非常驕傲的樣子。
「你是在驕傲個什麼鬼啊?」我問。
「驕傲我的屁天下第一臭。」他說。

我只是跟他們當了一年的室友,卻因此成了一輩子的兄弟。

有些人會跟你相處很久,卻不會真的成為你的朋友。
問題在哪裡?不清楚。
為什麼會這樣?不知道。
好像他們就是該跟你認識,然後認識了之後呢?就只是這樣,真的就只是這樣。

就像是我在溫哥華的同事,我每天跟他們相處超過十個小時,卻幾乎從不曾在下班之後聯絡。通常上班時見到面就是一句簡單的寒暄:「Good morning!」,然後在下班時說聲「Goodbye。」這種交情建立在每天兩次的Good上面,其實一點也Good不起來。

再進一步?沒有。
再親近一點?沒辦法。
再多了解一些?沒機會。
成為莫逆之交?抱歉,對不起。

然後你就會發現,年紀越大,認識的人越多,跟你能很親近的卻不會越多。而工作與交際之間不管有沒有產生人際交集,你都會不小心認識各行各業的人,因為朋友會介紹朋友給你認識,新朋友又會介紹新朋友給你認識。

你會擁有一堆「朋友」,把他們的電話記到手機裡的記憶卡時甚至會記到滿出來,然後呢?過年過節,某些節慶,拿起電話想找人出來聊天喝咖啡時……

會撥出去的電話,總是那幾個人。
為什麼會是他們?因為他們已經不只是朋友了。

我還記得我大四那年出了一次車禍。
我騎著機車,從打工的地方要回學校,路上大雨滂沱,視線很糟。因為我在麥當勞當打烊班的工讀生,下班時間大概是凌晨的兩點鐘。深夜車子不多,所以我騎得快了些。

全罩式的安全帽被雨淋得幾乎看不見前方,面罩上的雨滴被風吹的直往後跑,我看見的道路都因為雨點的折射而顯得破碎。

然後我聽見一陣狗的慘叫聲,感覺到自己撞上東西,我的身體離開了座墊,同時手也離開了機車的油門。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先著地的是我的左腳踝。

劇痛讓我大叫了出來,眼角同時也擠出眼淚。我看著那隻肇事的狗一拐一拐地,還夾雜著幾聲唉叫,漸漸地離開我的視線。我馬上飆起一連串的髒話。

「幹!操你媽的王八蛋!你這隻王八狗!肇事還逃逸,幹你媽的!………」

我扶著我的左腳,躺在大雨淋濕的馬路上,雨衣也掀起來了,牛仔褲也破了,我迅速檢查一下自己的傷勢,再摸摸自己的頭,「還好有戴著安全帽。」我心裡這麼慶幸著。

很幸運地,我並沒有傷到骨頭,但踝筋嚴重地扭轉變形,腫得跟山東大饅頭一樣大,醫生說這已經是很幸運的了,只不過我可能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拐杖期。

我一共撐了四十多天的拐杖,腳踝腫了兩個禮拜才漸漸地消下去。因為床舖在書桌的上面,跟書桌是一整座的,所以原本應該每天要爬上床鋪睡覺的我,變得必須要睡在地板上,而且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因為變換睡姿而痛醒。

屁仔跟小陸在那段時間裡特別照顧我。
他們知道我晚上睡覺翻身會痛醒,所以拿了一條繃帶,把我的腳綁吊在要爬上床鋪的梯子上。他們知道我沒辦法自己下樓梯,兩兄弟每天輪流背我下樓梯。他們知道我有一些課在比較高的樓層,會替我按好電梯。他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擦傷不方便洗澡,每天擰毛巾來讓我擦身體。等擦傷好了,他們就會等我一起去浴室洗澡,因為他們知道我一隻腳不方便站著,所以要拿一張塑膠椅子讓我坐著洗。

我每天都不用去買便當就有便當吃,我的報告寫好了也是他們替我交到教授的研究室,甚至我的電腦壞了也是他們替我搬去修。只差沒替我去麥當勞上班而已。

「還好,你當時沒有要把妹,不然我們可能也要替你把。」多年之後,他們回憶起那時的往事,還這麼調侃我。

有時候我會慶幸生命中有他們兩個人的存在,那像是特別安排好要照顧我的兩個天使。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能替他們做點事情,或是給他們一些幫助,或許在他們迷惘困惑的時候,我可以提供一些意見。或許在他們失意落寞的時候,我可以傾聽他們的心聲。

只是,好多年好多年過去了,我到了溫哥華,他們留在台灣。
他們的很多事情我沒有參與,結果,就這麼過去了。

有時候會在MSN上面遇見他們,台灣是白天,溫哥華是夜晚。
我問小陸說:「屁仔好嗎?」他會說:「老樣子。」
我問屁仔說:「小陸好嗎?」他會說:「老樣子。」

是啊,我們都是老樣子。很多年過了,我們也真的都「老」樣子了。
總是會有那麼幾個朋友永遠會在你身邊,用「老樣子」等著你,甚至守護你。

回到台灣那天,是屁仔來接我的。他說無論如何都要來接我。本來小陸也要一起來,但是他們兄弟兩一起開早餐店,一定要留下一個人做生意。

清晨五點,接機大廳裡的角落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他是屁仔,但我卻叫不出聲音來。他看見我的第一眼就笑了出來,像是溫暖的太陽。我這個人不太會用什麼形容詞,我只知道他的笑容是溫暖的,我就用太陽來比喻他。就像我大學時有個教基礎微積分的教授,他的臉永遠都是臭的,被他教了一整年,從來都沒看過他笑,所以我偷偷地替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大便教授」。

英文是:Professor Shit。

上一次看見屁仔的笑容是六年前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我還記得那天有寒流來到台灣。但是屁仔的笑容卻讓我忘了那一天很冷,也忘了我要去的目的地更冷。

幹,為什麼六年前那麼遠?

笑容是一樣的,六年的時間卻這樣過了。我不知道心裡在激動什麼,眼淚差點掉下來。是感動嗎?還是感傷?對不起,我分不出來。

「小洛,在國外流浪,感覺有比較好嗎?」這是屁仔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突然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並沒有騎著哈雷機車,也沒有背著一把吉他。我只是有一個動畫夢,然後就隻身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跟陌生的人相處,做一些陌生的事情。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我在追尋什麼?
不過通常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答案。

過了許久,我還是沒辦法回答他的問話。
因為我在當下才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了………

我一直在流浪。



* 我一直在流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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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很愛妳

著名的心理學家弗格姆在名著《愛的藝術》裡面說到:
不成熟的愛是:因為我需要你,所以我愛你。
而成熟的愛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需要你。

我從來沒去想過我是不是需要妳,我只知道我很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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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明白自己的所有不明白,你的人生就已經沒有遺憾了。」 -- 吳子雲

這句話是一個寫網路小說的人說的,他講得真好。
因為一個人一生中有太多的不明白了,所以當你有一天發現自己明白了生命中所有的不明白時,人生就真的已經沒有遺憾了。

你或許曾經不明白初戀女友為什麼離開你?
你或許不明白當初要考大學的時候為什麼不認真唸書?
你或許不明白某個朋友永遠不再跟你打交道的原因是什麼?
你或許不明白為什麼會有結婚這種東西?

我們把這個問題想得更大更深一點。

你或許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過得很痛苦?
你或許不明白已經出家的和尚或是尼姑到底為什麼要出家?
你或許不明白一些偉大的數學家為什麼終其一生都在研究一個平常用不到的數學題?
你或許不明白快樂到底該怎麼保存下來?

甚至你不明白人活著為了什麼?

人的一生中,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有許多人因此白了頭,因此失去了青春,因此在夜裡偷偷地哭泣,因此結束了生命。

然後你開始找為什麼,卻發現一直找不到為什麼。最後只留下遺憾,而不明白的事情依然不明白。

就像小陸曾經問我說:「小洛,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愛她。」
然後我回答不出來,因為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愛她。然後我有了遺憾,小陸也有了遺憾。

這一次回台灣不算的話,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六年前,我出國的前兩天。

那天台北十三度,天空的心情不太好。
我在星巴克的門口打翻了一杯咖啡,因為我的手突然沒有力氣。

「小洛,如果愛情可以等待,就不會有人失去愛了。」她說。
她一說完,咖啡就打翻了。

我們的愛情,也打翻了。




* 如果愛情可以等待,就不會有人失去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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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仔是唸建築的。
他說建築是一種動詞,表示一種行為,而房子才是名詞。

打從史前時代,人類的始祖就已經學會建築了,從住在山洞裡到學會搭木屋,一直到萬年之後的我們,拿著鋼筋水泥在蓋房子,建築永遠跟人脫不了關係。

「對,就跟大便一樣,跟人脫不了關係。」屁仔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我有時候會搞不清楚他說話的邏輯,他舉的例子常常要讓你想個兩秒鐘,發現真的沒什麼反駁的空間,你會在心裡點點頭說:「要這麼講也可以啦。」

我忘了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要唸建築,不過他倒是說過他本來要當天文學家,長大之後發現一天到晚對著一根冰冷的天文望遠鏡去記錄一些永遠摸不到的星星,感覺非常的無聊。

「就像在偷窺隔壁的女生洗澡,你每天都在記錄她洗澡洗了多久,用什麼牌子的洗髮精跟沐浴乳,昨天是幾點洗澡,今天是幾點洗澡………等等的,但她早就已經有男朋友了一樣。」他說。

你看,他又用了一個很奇怪的比喻。

他告訴過我,他們班上只有四個女生,有兩個長得不錯。正妹率是百分之五十,這個比率非常高。「如果哪天突然地震,教室要垮掉的時候,隨手抓住一個班上的女生逃跑,有一半的機率會抓到漂亮的。」屁仔說。

「然後一起被壓在瓦礫堆下嗎?」我問。
「這有什麼不好?死了還有個正妹陪你。」
「我想她大概只會恨你,說不定她自己逃跑還會活下來。」
「自己跑就不淒美了,你看,我跟她一起殉情,兩個人為了活下來拼命地逃跑,結果房子塌了,我跟她手牽手一起斷氣,啊………多淒美啊。」
「結果壓下來的天花板只砸到你,真是恭喜。」我偷笑著小聲說。

然後被他踹了一腳。

其實屁仔也不是真的一天到晚都在亂想的無聊男子,他也說過一些還不錯的話。他說「建築」兩個字之所以是一個動詞而不是名詞,其實是因為人的關係。

「除了自然界的一切,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人去建築起來的,雖然金字塔有外星人來作弊的嫌疑。不過………」
「不過什麼?」我問。
「蓋有形的東西對人類來說其實一點都不難,但是蓋無形的東西比蓋有形的東西難上幾百倍。」
「例如?」
「人際關係,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兩個字:感情。」

「我的天,這個狗屎蛋難得說了一句漂亮的話。」我心裡如此驚訝著。就在我不小心露出佩服的表情時,「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弟說的。」他補了這句話。

如果這句話是小陸說的,那我就覺得很正常。
因為小陸唸的是心理。

我記得某天晚上,大學生都很討厭的期末考前夕,寢室裡只有我跟小陸在,屁仔不知道跑去哪兒玩。

那時有個歌手叫熊天平,他剛出道時的第一首歌叫作「愛情多惱河」。
那首歌好聽,而且琅琅上口,除了Key有點太高之外。

不過大學生通常都很無聊,改歌詞是其中一件無聊事的代表。當時正值期末考的生死關頭,網路上便有這首歌的改編:

「我不停地追逐,那歐趴的幸福,就像是蒙上眼睛騎車去撞樹。
我看書看到出汗,考試卻零分鴨蛋,被當掉之後找教授罵聲幹。」
(歐趴:英文的All pass直接發音,表示整個學期沒有被當掉的科目與學分,全部及格通過,這是大學生每個學期都在追求的。)

因為改得太好了,我唱了一整天,唱到晚上還在唱。正當我唱得忘我時,小陸這麼問我。

「喂,你已經罵了一整天的幹了,別再唱了,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佛洛依德是誰?」
「嗯?佛洛依德?好熟啊!……」我思考了一會兒,「啊!是不是忍者龜其中一隻的名字?」我說。
「忍你個龜苓膏!」小陸有點受不了的說,「忍者龜裡面沒有佛洛依德好嗎?」
「那不然裡面有哪些?」
「有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跟………」小陸搔了搔頭。
「多納太羅?」我說。
「對!」
「真的沒有佛洛依德耶。」
「沒錯!哼哼!」小陸得意的說,還雙手交叉在胸前,望向遠方。

大概過了三秒鐘,我們互看一眼,然後異口同聲的說,「那我們剛剛本來在討論什麼?」

小陸說佛洛依德是他最喜歡的心理學家,他甚至不是傳統心理學出身的心理學家,但他卻成為心理學史上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之一。

「而且佛洛依德的生日跟我同一天,都是五月六號。」
「喔!所以呢?」
「所以我也會變成偉大的心理學家。」
「並不是生日一樣就會有一樣的命運,好嗎?」我說。

但是小陸並沒有理我,他繼續說著佛洛依德的故事。

「佛洛依德的爸爸是一個很機掰的人。」
「喔。」
「佛洛依德的媽媽在十九歲就懷孕了,二十歲就生了佛洛依德,由此可見他爸爸是一個很機掰而且喜歡幼齒的人。」
「喔。」
「佛洛依德非常的聰明,他十七歲就進入維也納大學的醫學院,但是為了研究醫學跟科學,四年可以唸完的書,他花了八年才唸完。」
「喔。」
「所以佛洛依德是偉大的心理學家。」
「啥?」我一整個沒辦法把他的前後句拼湊起來,這實在沒什麼關聯性,「為什麼?我聽不懂。」我皺著眉說。
「因為我可能會把四年能唸完的心理系,當成是五專來唸。」他說。

Shit!會被當就會被當,會重修就會重修,拿什麼佛洛依德來當擋箭牌啊?

然後我看著他把自己的原文書拿起來,把裡面的頁面一頁一頁的撕開,我驚訝地問他:「你在幹嘛啊?」

「我們來做天燈吧。」他說。
「天………天燈?為什麼?」
「讓老天爺看一看這種書有多難唸,說不定老天爺會幫我歐趴。」他很認真的說。

幹!他已經瘋了。

只見他把撕下來的書頁一張一張黏起來,黏成報紙的大小,然後他跑出寢室,沒多久後就拿了一小捆鐵絲進來。然後他把鐵絲彎一彎折一折,再把紙黏上去,沒多久就做出一個天燈來。

我們的寢室在六樓,他點起了火,把天燈從寢室窗戶放出去,本來以為它真的會飛起來,結果因為鐵絲太重,天燈飄啊飄的,一路往下飄,飄到幾十公尺外的大榕樹上。

「幹!完了!會不會火燒樹?」我心裡焦急著。
「幹!完了!為什麼我會撕我的書?」他心裡焦急著。

我們很快地衝下樓,用最快的速度跑向那棵榕樹,想辦法把那該死的心理學天燈弄下來。

因為當時我的腳踝才剛痊癒不久,跑得有點慢,小陸在我的前面一直回頭看著我,喊著我說:「快啊!小洛!快啊!」

我跟他站在榕樹下看著心理學天燈在燃燒著,真的很擔心會火燒榕樹。
黑夜裡樹上有一團火在燃燒,引起了很多路過的同學側目,路過的人都問說:「那是在燒什麼啊?」我們只能一臉正經地解釋著。

「我們是在測試當地面濕度超過百分之六十五的時候,用攝氏兩百多度的火來燃燒,會持續燃燒多久。」小陸說。
「啊………」聽他屁了這麼一段,我當場傻眼。
「但是實驗失敗,改天可能要重來一次。」小陸更正經地說。
「對對對,實驗失敗。」我也跟著附和著。

那些路過的人也沒多問什麼,看了我們幾眼就離開了。還好那些紙比較不耐燒,很快地就化成黑灰,樹上的火燒沒多久就滅了,沒有發生火燒樹的意外。

我們走到旁邊的販賣機,投了兩瓶可口可樂。然後坐在榕樹下喘口氣。

「你剛剛真能屁,屁那麼一段跟真的一樣。」
「幹,不屁真一點,等等有人跑去打小報告,我們就完了。」小陸說。
「差點變成縱火犯。」我說。
只見小陸聳聳肩,吐了吐舌頭,「路邊一棵~~榕樹下,是我放火的地方~~」可樂才剛打開,小陸就唱起余天的歌來了。
「………」
「你知道其實我最欣賞佛洛依德什麼嗎?」說完,他喝了一口可樂。
「跟你同月同日生?」我也喝了一口。
「不是。」他搖搖頭。
「那不然咧?」
「他在1882年跟他的女朋友訂婚,卻在1886年才真的跟她結婚。這將近五年的時間裡,他一共寫了四百多封情書給他的女朋友,那段時間裡情意不減。」
「所以你欣賞的是………?」

「那才是真的愛情。」小陸說。







「愛情是happened,感情是bu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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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1:01:4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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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說:「那才是真的愛情。」

聽完的當下,我有一種感動。我認為那是愛情裡最美麗的讚美,表示這樣的愛被認可,這樣的人能感動每一個人。我期許著有一天能在小陸的口中再聽到一次這樣的話,而他所說的對象是我,不是佛洛依德。

然後隔年,我遇見了妳。

著名的心理學家弗洛姆在名著《愛的藝術》裡面說到:
不成熟的愛是:因為我需要你,所以我愛你。
而成熟的愛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需要你。

我從來沒去想過我是不是需要妳,我只知道我很愛妳。

所以對弗洛姆來說,我的愛是成熟的,還是不成熟的呢?而佛洛依德對未婚妻的愛,是成熟的?還是不成熟的?

我不是唸心理系的,所以我無法探究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不管是弗洛姆還是佛洛依德,他們所說的愛和認可的愛,都不是我能了解的。

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大學唸的是資管系,平常打打籃球跟游泳,或是到棒球場去看職棒,晚上上BBS跟網友打屁,寫程式大概是我唯一的專長,而做動畫是我唯一的夢想。活到二十二歲大學快畢業的時候,聽見教授對我說一句:「你非常有寫程式的天賦,對於資訊方面的敏感度非常好。」就爽到畢業典禮。

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連上BBS,然後一邊刷牙一邊看討論區的文章,看到好笑的文章還會不小心一個噗嗤把牙膏的泡沫噴到螢幕上面。有課就去上,課太無聊就睡覺或是蹺掉,報告永遠都是班上第一個交的,教授說我的報告內容有夠難看但至少都非常準時交就給我一個低Pass。

宅在宿舍裡面的時間比在宿舍外面的時間多兩倍,因為宿舍的生活多彩多姿,不管是自己寢室裡的事還是別人寢室裡的事,通通都會笑破肚皮。屁仔跟小陸是我這輩子說過最多話的對象,而我們最常用的字彙是:「幹!」尤其是我們在玩《世紀帝國》的時候。

世紀帝國是一種連線遊戲,不管是美術或是遊戲設計都是一流的好。而且裡面有一種語音系統很可愛。假設你用滑鼠點了一個伐木工的時候,語音系統會說「伐木工」,如果你不小心快速地連續點兩次,語音就會說「伐伐木工」,如果這時你發現這個好玩,連續快速地點了三次,語音就會說「伐伐伐木工」,以此類推,點越多次,講越多次。

屁仔跟小陸很喜歡連續按,每次都會聽到他們的喇叭裡傳來「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伐木工……」,我為了罵他們手賤,所以我都會連續點建築工。

有時候到網咖去跟別人對戰,對方四個打我們三個,我們還是能在談笑風聲當中隨隨便便幹掉別人。只差沒有去報名世界電玩大賽罷了。

但是隔年,我遇見了妳。

小陸那天晚上放的天燈好像奏效了,他並沒有被當掉。大四的上學期他低空飛過了所有的科目,屁仔因此送了他一塊匾額,上面用他非常爛的毛筆字寫上:「好狗屎運」四個大字,然後把匾額放在寢室門牆上面當做是橫批。

結果隔壁寢的大牛跟安哥不知道是太無聊還是怎樣,在門的兩旁加上一副對聯,寫著:「生平不知當掉為何物」、「只求歐趴後以身相許」,結果當時歐趴的三個人,我、屁仔跟小陸通通被抓去以身相許,因此發生了六三四事變。

所謂六三四事變也就是把我們三個抓去廁所那根最大根的柱子阿魯巴,他們一邊阿魯巴,嘴裡一邊大喊著:「幹!看你們還敢不敢歐趴!」而六三四是我們的寢室號碼。

那是一個連歐趴都會有事的年代,媽的該死……

然後隔年,我遇見了妳。

研究所放榜的時候,我跟屁仔還有小陸都說好不上網看榜單,也不可以打電話回家問有沒有收到錄取通知。結果我作弊,我趁他們兩個不在的時候上網偷看,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受不了。

那天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們看出我有心事,追問之下我承認我看了榜單,回到寢室之後我差點變成天燈從六樓被丟下去,因為他們說,都是因為我偷看,所以才會沒考上。

是的,我們三個人都沒考上研究所,只有屁仔一個人有「備取第四名」。我不知道建築所的備取第四名有多難上,我只知道屁仔說那是一個不可能有機會真的被備取到的名次。

然後隔年,我遇見了妳。

很多時候都會不經意地想起大四那一年的一切,因為我一直覺得大四那一年是我大學生涯裡最快樂的一年,而那一年也影響了我往後的生命。

很多的瘋狂事都在那一年發生,只因為我認識了兩個好朋友。

我們曾經在陽明山上放煙火慶祝這輩子第二十二個單身情人節,結果被陽明山國家公園管理員追殺,因為國家公園裡是不能放煙火的。

我們曾經在助教的車子上面貼紙條寫上「你好帥」三個字而被助教威脅說要去跟教授講要當掉我們,理由是「太誠實」。

我們曾經在宿舍一樓的電梯門口貼上「故障,請爬樓梯」的告示,然後在一樓轉二樓的樓梯口貼著「跟你開玩笑的,去搭電梯吧!」,結果比對筆跡之後,兇嫌鎖定我們三個,但我們說好打死不承認,沒想到屁仔這個死胖子突然噗嗤笑了出來,馬上被識破,結果發生第二次六三四事變。

而大學生最喜歡玩的跟你打賭,如果我輸就怎樣怎樣的遊戲,我們當然也不會缺席。最無聊的一次是跟隔壁寢的大牛和安哥打賭三十秒內吞下一碗白飯,而且不能喝湯配菜或是拌醬油,輸的隔天中午要在脖子上掛著「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的牌子,到學校大門口去站半個小時。最後誰去站?答案是五個人。我、屁仔、小陸、安哥跟大牛。因為我們沒有一個人能三十秒內吞下一碗白飯。

然後隔年,我遇見了妳。

我一直覺得遇見妳就跟遇見屁仔小陸一樣,都是一個巧合。因為如果不是那一場大雨,還有那兩隻阿尼,我就不會認識妳。既然不會認識妳,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也就不會有跟妳在一起的快樂,還有跟妳在一起的傷心。也就不會在成功嶺新訓的時候想妳,不會在下部隊的時候想妳,不會在喝咖啡的時候想妳,更不會在冰天雪地的溫哥華想妳。

然後隔年,我遇見了妳。
然後到現在的然後,我很想妳。




* 然後隔年,我遇見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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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01:01:5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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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見雨刷正在刷著的不是雨,而是雪。
感覺很神奇。

計程車停在房東太太家的門口,時間是晚上的八點。
本來我是要搭公車的,但是我找不到等210號公車的站牌,我只從機場搭了98B-Line到了市區,下車之後我就一整個不知哪裡是天南哪裡是地北了。

我拉著兩個大行李箱,天空正在飄著雪,我不知道下那樣的雪是大還是小,因為我從來沒看過下雪。我手邊並沒有雨傘,所以只能獨自站在路邊「讓雪淋」,一下子往左邊看看,一下子往右邊看看,路上的行人很少,跟台灣不一樣,溫哥華的市區一到了晚上就不像市區了。

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陣白煙,我的肩膀上積了一層雪,我甩甩頭,雪會從頭上甩下來,好新奇,好興奮,好冷。

路的對面是一間飯店,但是看起來不像。
門口站了兩個接待員,他們正在替一輛高級車上的乘客搬運行李。我拉著行李走過去,把寫著地址的紙條拿給他們看,並且問他們210公車要去哪裡搭。

他們指了一個方向,說往那裡走,走到底右轉就會看見站牌。
我說了謝謝,拉著行李去等公車。走到底了,我右轉,看見站牌了,我站著等。十分鐘過了,來了一部,然後就是三十分鐘後,來了第二部,卻沒有任何一班是210。

在下著雪的溫哥華市區街邊,我一共站了四十分鐘,差點變成一支冰棒,從我穿著的衣服來看,應該是黑咖啡口味的。

我冷到一個不行,身體一直在打顫。我拉著行李走回那間飯店,那兩個接待員看見我很驚訝,我跟他們說我等不到公車,他們其中一個很貼心地進飯店裡拿了一杯熱開水給我。

他們問我哪裡來的?我說Taiwan。
他們說「喔!那是一個非常溫暖的地方,你到這裡一定不習慣吧?」
「是啊是啊。」我點點頭。
然後另一個問我,「你們那邊騎一次大象要多少錢?」我聽得一頭霧水。
幾秒鐘後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把Taiwan聽成Thailand,泰國。
「抱歉,我們國家不是泰國,是台灣。」我重覆了一次。
他們問我那是哪裡,我說那是一個小島,在中國的右邊,菲律賓的上面。
他們「喔喔喔!」地用力點了幾下頭,但是我相信他們還是不知道台灣在哪裡。

「那先生,你要不要搭計程車?這時間公車都是三十分鐘或一小時一班的。」他們說。

我點點頭,他們替我叫了一部車,上車之後,我把地址交給司機先生,他是一個中東人,頭上還包著頭巾。

計程車停在房東太太家門口,時間是晚上八點。
那是一間長得很漂亮的房子,前後都有庭院,但庭院裡的小樹都被雪覆蓋了,房東太太用中文跟我說,我住的地方有個四口電磁爐,一次可以放四個鍋子上去煮東西,但是它壞了,過幾天會找人來修。我請他直接說英文,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但我不敢跟她說她的中文我聽得很吃力。

她帶我到我住的地方去看,那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有廚房,有客廳,浴室跟廁所是分開的,我睡的地方擺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她說這裡本來是車庫跟儲藏間,後來他們把這裡改建成房間,租給從國外來長住的人或是學生。

我把前三個月的租金付給她,並且簽了租賃契約,她告訴我加拿大吃東西比較貴,要省錢的話就要去超市買東西回來煮。然後我看了看那個四口電磁爐,她說那個壞了,過幾天會找人來修。

我知道,房東太太,妳說了第二次了。

她簡單地介紹了房子裡東西的使用方法,告訴我暖氣的開關在哪裡,還有垃圾該怎麼分類等等,然後交給我網路連線的密碼。

「謝謝妳。」在她離開之前,我對她說。
她笑了一笑,往門口走去,就在我正要關門的時候,她回頭問了我一個問題:「這裡這麼冷,你開始想念台灣了吧。」

妳知道嗎?靜宜,房東太太說錯了,我想念的不是台灣,而是妳。



* 是的,房東太太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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