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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45: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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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秋風微涼,揮別夏日炎炎,此番秋意讓被炎夏耗盡精力的大地暫得休憩;是收穫的時節,也是由辛勞轉趨靜暇的日子。萬物,為著這涼意襲人的季節而漸次安靜。

  「格格!?」

  一聲驚喊劃破一片靜寂,也驚起院旁林木上的幾隻鳥兒振翅而去。

  「您……您怎麼穿成這副模樣!」才端著茶進房的宮女驚得連手都有些不穩起來。原本一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如今卻換上了男裝,做了全式的男子打扮;一瞬間,她還以為「馨蘭閣」裡真出現了個陌生男子哩!

  一身男子裝扮的若蘭,以一副稀鬆平常的表情瞧了來人一眼後,說道:「水雲,快,替我找頂帽子來。我雖然將頭髮紮成辮子,但總不能將前半個頭的頭髮也剃了吧?」接著,她又轉過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側了幾回身打量了一番。

  嗯,好生俊俏呀,像個氣質高雅的書生。嘿,一定能迷倒不少眾家女眷的!不過……就差在她前半個頭覆滿了濃密的青絲。哪個男子漢是這模樣的?非得找頂帽子來不可!

  「格格,好好兒的漂亮衣裳不穿,您扮成這模樣做什麼?還有,要帽子作什麼用?」水雲放下茶盤呆看了一會兒這平易近人、卻盡愛作怪的主子,不曉得今兒個若蘭格格又出什麼花招來了。

  「當然是拿來戴呀!這是什麼怪問題?」若蘭怪道。「還有,」她在水雲面前像只花孔雀般轉了一圈,問:「你瞧我穿這樣俊不俊呀?

  「哪兒有女人穿男人衣服的?格格請別玩了吧!」打她開始服侍若蘭格格起,就曉得這主子滿腦怪想法兒,不好女紅,好讀書。那時她初來乍到,眼見滿屋子的書卻不見女孩兒家的玩意兒時,還真是一驚,可久了也習慣成自然了。不料,今兒個連男裝也上身了!

  「嘖!真是,一點兒創意也沒有!」若蘭噘了嘴,翻了個白眼。「反正現在替我去弄頂帽子來,記得,別叫人曉得是我要的。」

  「格格——」

  「你這匹野馬,又想搞什麼名堂?」突如其來的低沉男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五阿哥吉祥。」一見來人,水雲立即福了福身,退出房另備茶水。

  「五阿哥!今天怎麼有空來?」若蘭見到是同自己一母所生、向來最疼她的五阿哥胤祁,眼神立刻晶亮了起來。

  她曉得身為皇子可不比皇格格,皇格格可以整天戲耍玩樂;可皇子就不同了,動不動就有一堆差事等著,忙得很,而皇阿瑪也是不講情面的,絕不會因為是皇子辦差就特別寬鬆,搞不好還特別嚴厲。

  但是比起來,她仍願為男兒身。當差算什麼?可以大江南北到處走,接觸的人又多,總比當個格格鎮日悶在宮中強出好幾倍!

  「明天我就要出發上四川去,大概個把月的時日才回得了京,先來瞧瞧你。」可他才來,就見若蘭一身男裝,完全沒個皇格格該有的樣兒。

  聽見胤祁要出京,若蘭心中好生羨慕。

  「唉!真不公平,同是一母所生,憑什麼你就可以這麼東南西北地跑個痛快,而我卻得一直待在這悶死人的宮裡頭?皇阿瑪真不公平!」

  「誰讓你是個女孩兒?當個格格有什麼不好,多少人羨慕!」胤祁涼涼地道。這宮裡的確是悶,但誰不曉得若蘭格格是有名的刁鑽古怪,成天搞花招;這還悶?那其他本本分分的皇格格又怎麼說?瞧瞧,今兒個竟扮起男人來了!

  「這麼好的話,咱倆交換一下好了,你來當這令人『羨慕』的格格,我替你去當差!」若蘭一張俏臉有些氣唬唬的。她怎會聽不出胤祁話中的風涼成分?

  忽然,她的目光讓他頭上的帽子給引了去。嘿!她這一身俊俏的裝扮獨缺一頂帽子,水雲在那兒磨磨蹭蹭的,倒不如奪了五阿哥頂上的帽子來得快。

  「五阿哥,你看我這一身勁裝多俊美,肯定能迷死不少懷春少女,但獨缺一頂合意的帽子。」她輕輕一躍,一把奪了胤祁的帽子,得意地在鏡前往頭上一戴——

  嗯,肯定好看的!若蘭心裡雖這麼想著,但那帽子卻硬是比她小巧的頭大上一圈,根本就是「掛」在頭上!

  「怎麼——」若蘭精緻的眉眼一皺,不敢相信戴在五阿哥頭上恰好的帽子,在自個兒的腦袋瓜子上竟如此不適合!

  「懂了吧?男女還是有別的。」胤祁笑著取回還「掛」在若蘭頭上的帽子,戴回自己頭頂。「看看你這扮相,哪還有什麼格格的樣子?都是皇阿瑪將你給慣的。」似指責,卻笑著。

  「哪兒有,是他太忙了!這麼多兒子女兒又加上國事纏身的,他哪兒有空注意我?」沒空注意才好,她才可以任性些,日子才沒過得那麼了無生趣。

  「就說你是匹野馬。」

  「野馬?我困在宮中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哪兒是野馬來著?五阿哥你才算得是匹不羈的野馬哩!我呢,恐怕只算得是暫時脫韁的馬兒,而你呀,則是從未上過韁的。」若蘭噘起櫻瓣似的朱唇,辯道。「和你比,我差遠了呢!」

  誰不曉得皇五子胤祁風流倜儻、瀟灑成性,雖生得一張極俊美傲然的臉孔,可辦起差來卻是果決嚴厲、毫不含糊。而比起那些汲汲於皇位的其他皇子們,胤祁更是多了份自在,他聰明地曉得:那太極殿上的位子可不好坐呀!與其兄弟反目爭奪,不如悠哉安然地過日子;人生何其短,何必自尋苦惱?不過若是朝廷的事,攸關國計民生,那他自是當仁不讓。

  若蘭曉得,其實皇阿瑪很看重五阿哥,只是他沒那個心,太極殿上的寶座他從不考慮。不過這也是她喜歡他的地方,聰明!不愧是她一母所生的親哥哥!

  太極殿上的位子有什麼好?瞧皇阿瑪老忙得沒日沒夜的。

  胤祁看若蘭雖貴為皇格格,但卻絕沒有一般格格該有的端正禮儀,反倒是一張嘴伶俐得緊,逮了機會就喜歡同人耍耍嘴皮子。這麼個不拘禮教、玩耍成性的格格,反替靜肅的皇宮帶來一絲生氣,難怪皇阿瑪口中雖念著她不成體統,卻也總是縱著她的性子任她自在。

  可這自在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是啊,你這『暫時』卸下的韁繩也該套上了。」天曉得打若蘭一出生起就已「暫時」卸下韁繩了。「皇阿瑪已替你選定執韁之人了。」胤祁若有所指地說道,眼眉間儘是笑意。

  「什麼意思?」胤祁的話讓若蘭背後機警一凜。這話怎麼聽來有些不對勁兒?

  執韁之人?皇阿瑪搞什麼名堂?

  「什麼意思?」胤祁重複了一回她的話,才道。「皇阿瑪已替你選好了額駙,你可以準備做個『嬌羞』的新嫁娘了!我怕從四川回來後,在宮中已見不著你,這才特地來看你。」

  「額駙!?」若蘭喊聲之大,幾乎可以震得門窗微顫。「皇阿瑪要我嫁人!?」她不能接受,決不能接受!別說在宮裡頭悶了,至少她還可以隨心所欲,但嫁人……

  不行,太可怕了!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她怎麼過得下去?更別說她只曾在京城裡晃過幾回,連城門都還沒出得哩!若真嫁了人,那這一生的悲慘是可想而知的。皇阿瑪能選什麼人?還不就是那些傲慢得不得了的皇室子弟。雖說她貴為公主,但也免不了這些個貝勒、王爺的會來個三妻四妾;見多了後宮裡不得寵的嬪妃,雖沒親身經歷,但也曉得爭寵、受冷落的滋味不好受。

  皇阿瑪怎麼可以這麼待她!

  「不要,我才不嫁人呢!五阿哥你可好,這九州山河是踏遍了,可我,連京城的大門都還沒出過,這要嫁了人還能有出去逍遙的一天嗎?」若蘭一改先前牙尖嘴利的模樣,拉起了胤祁的手撒嬌似地嗔道。「五阿哥,我曉得你最疼我、皇阿瑪也最器重你了,你替我去向皇阿瑪說說,說我不要什麼額駙啦!我還小,才沒幾歲呢!」她眼睛滴溜溜地盯著胤祁,賴皮的模樣更顯嬌俏。

  「這也不是你不要就行了。小?都十八了還小?你能在宮裡頭賴到這時候都虧了你的性子,皇阿瑪若不找一個壓得住你的人管管你,那還得了?不過看狀況,他是找著了。」

  若蘭聽了話,立刻放開「友好」的雙手,換上靈精鬼轉的閃亮眸子。

  「不幫就算了,五阿哥你快快走吧!你才不是來看我的,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根本是來瞧我不知所措的熱鬧!」二話不說,若蘭就推著胤祁往外走。其實她曉得就算拜託他也沒用,她的婚事五阿哥又如何能在皇阿瑪面前有說話的餘地?

  將胤祁推出了馨蘭閣,若蘭因著了一身的男裝,也就故意將兩腳岔開來站,雙手插在柳腰上,自言自語道:「哼!說我性子像野馬?從今以後我要不只像野馬,還要使勁兒地壞,要性子壞到讓人決不敢將我迎進門!」

  她靈精眸子一轉。嘿,想到法子了!

  步回房中,若蘭隨意地將置在窗旁的一株蘭花推落,唐三彩的古瓷盆立刻在地上砸出色彩斑斕的碎片,自然也引起巨大聲響。隨著這驚人的劇響,若蘭絕美的容顏上出現了一抹賊笑。

  好了,接下來,就看看誰比較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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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47:25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今日的北京城真是處處喧囂,街上也擠滿了人潮,鞭炮、鑼鼓聲四起,滿街也撒上了碎花彩紙,營造出極盡的喜氣。

  而這喜慶氣氛,全是為了皇格格要出閣、以及京城裡的首富索家要嫁女兒。

  照說,怎有人膽敢選在和皇帝同一天嫁女兒?但這京城裡的首富家族可不能拿來和尋常的富有百姓相比;索氏家族不只是京裡的首富,更是掌握全國經濟命脈的人物,就連京裡的一品官員對他們都要退讓三分。不過若要說他們財大氣粗,卻也是絕沒有的事。

  論起這一家族的歷史,怕也是血統高貴得緊!算來,遠遠近近的,還能同皇室有些血脈關係。在入關之前,先祖輩們大抵也是手足,只是不好政事鬥爭,寧可經商以求人生快活些。所以,人家自然有本事和皇帝一塊兒嫁女兒,同樣大肆地慶祝一番。

  兩個嫁娶隊伍,一個在城裡繞了一圈後就出了城,據說是要往江南而去;嫁的,自然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而另一支隊伍,浩浩蕩蕩的也在京城大街上繞了繞,算準了時辰才迎進王府;嫁的,可是當今皇上跟前的紅人——豫親王府的祈燁貝勒哪!

  兩樁喜事,自是將北京城點綴得處處艷紅,熱鬧非凡。

  坐在大紅色系妝點而成的喜房裡,一如所有的新嫁娘,若蘭的頭低垂在紅蓋頭內,只是此刻,她美麗容顏上的一雙漂亮水眸卻非迷濛嬌羞,而是轉著古靈精怪的機敏黠光。

  還是皇阿瑪厲害,她果然還是被如願嫁掉了!

  明明她努力放出風聲,故意打翻了自個兒最愛的盆栽,再吩咐馨蘭閣的宮女出去嚼舌根;說她若蘭格格只為了一個盆景就可以任意打罵下人,不僅將人打得皮開肉綻,甚至還將打破盆景的宮女賣至妓戶。這無非是要讓人覺得她是個刁鑽難纏又難侍候的格格,可怎麼還有人有這膽子娶她進門?還是那些個宮女舌根嚼得不夠爛?

  哼!敢情皇阿瑪是替自己擇了個貪權戀勢的大混蛋,只要她的身份是皇格格就好,管她人品是好是壞都沒關係?不過想來也是,她可是皇格格哩,多少人巴望著有機會當額駙,更何況——不是自恃——她的確是天仙美貌;這點,她不會不清楚。

  算皇阿瑪厲害,她使的小伎倆派不上用場,不過皇阿瑪也太不瞭解她了;嫁了又如何?她才不會傻得將這一生就這麼葬送在侯門深院哩!

  「格格,沒看到額駙呢!」水雲推開喜房的門,向門內的主子輕道。她一向是若蘭的貼身侍女,這回便是從宮裡伴著她一塊兒嫁過來的。

  「誰要你看額駙來著,是問你在門外有沒瞧見其他人?」笨水雲!要她瞧瞧外頭有沒有閒雜人等,關那什麼鬼額駙啥事?若蘭在紅蓋頭裡白了自個兒的貼身婢女一眼。

  「沒……沒有……」水雲回答得有些猶疑,不明白主子所問為何。原以為主子整天吵著不嫁人,現下嫁進了門竟急問她有沒看見額駙的蹤影,叫她心裡還偷笑著呢!但這滿腦古靈精怪點子的主子似乎並不是這意思,不曉得她又轉些什麼心思?老實說,當她轉心思時,正是她們這些個宮女們最害怕的時候。

  一聽外頭沒人,若蘭一把扯下自個兒的紅蓋頭,完全沒有新娘該有的嬌羞。

  嬌羞?這兩字大概是和她絕緣了吧!

  扯下了紅巾,若蘭又將重死人的鳳冠給取了下來。

  呼!再要這麼戴著,她脖子要不斷了才怪!這哪門子娶媳婦?殺人才是真吧!

  「格格!?」水雲一聲低呼,眼看著若蘭格格先是扯了蓋頭,再是拿下了鳳冠,現下可就脫起吉服來了!

  若蘭上前一把摀住了水雲張大的嘴,怕她大驚小怪壞了事。

  「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了給我,不准出聲!」她低聲附在水雲耳旁道,接著又再開始脫自個兒的吉服來。這動作不快怎行,誰曉得皇阿瑪給她許的那什麼鬼額駙會挑在什麼時間進來?希望別撞個正巧才好!

  主子的命令難違;水雲在心裡百般叫苦,卻也不敢違拗主子,只好既順且怯地將一身宮裝給脫下了。

  「格格,您這是……」抱著脫下的衣裳,眼瞧著已將一身吉服除盡的若蘭格格,水雲心底起了陣陣陰寒。格格該不會是要……

  還不等水雲怯生生地將話說完,只著褻衣的若蘭就一把奪過水雲手中的宮裝。

  「來,我穿你的衣服,你就代我穿上這吉服吧!」才說著,若蘭已一件件地將水雲的宮裝往身上套。

  水雲可不似若蘭的自在,眼見主子轉著這等心思,叫她根本就想奪門逃逸而去。

  「格格……任何人在第一次圓房時總會怕的,您也總得有第一次呀!」她可沒膽代替皇格格圓房哪!

  若蘭白了一眼水雲。代自己圓房?天!她這樣聰穎的格格怎會有這麼樣一個資質駑鈍的侍女?算了,這也好,別教她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也好行事。而若她真願在今夜代她圓房,她也沒意見啦,反正那時她早已溜之大吉了。

  「你先穿上再說,否則就只能穿褻衣了。」巳將宮裝全數穿戴完畢的若蘭,眼神壞壞地道。這話裡的意思呢,就是怎麼也不會將這一身衣服還與水雲了。

  迫於無奈及主命難違,水雲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乖乖地將吉服一一套上,憂慮著自個兒的悲慘命運,也盼望這不過是若蘭格格一時興起、無害的小小惡作劇。

  若蘭閃著慧黠的眸光,趁著水雲還在哀歎命運時取出了預藏的綾緞——

  水雲啊,要怪就怪皇阿瑪執意將我嫁出宮,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啊!若蘭一邊在心裡低念著,一邊輕緩地走向背對著自己穿衣的水雲,以與心底默語相反的表情賊笑著。

  皇阿瑪,這可是你逼我的哪!

  雖說是「逼」,但若蘭臉上那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卻怎麼也不具任何「被逼」的說服力……

  一匹快馬疾行在月光半隱的黑夜,高駿壯碩的黑馬上是一名身形偉岸的男子,馭馬之姿有如夜之神祇般英挺尊貴,疾馳中完全不為冷冽的勁風所動。

  這如黑夜中神祇的男子,一張臉比冷冽的天還寒厲。

  他很久未出京了,而此趟出京卻是為了這樣沉重的理由。索昊霆馳著馬,不斷回想起護送迎親隊伍的嚴管事急慌慌回報妹妹的出嫁花轎遇襲之事,以及這消息在索家造成的震驚……

  「花轎遇劫,德穗被劫了!」廳堂上,索家老爺瞪大了眼從座上躍起,反應十分激烈。「什麼人膽敢劫我索家的花轎?不要命嗎?」

  「是……也不是……」嚴管事惶惶然苦著一張臉,艱難地從齒縫中擠出話來。

  「什麼叫『是也不是』?到底是或不是,說清楚!」「回……回爺的話,是在途中遇上劫匪沒錯,但都是些小角色,不一會兒就打發了……但就在全副人馬將注意力放在歹人身上時,德穗小姐就不見了……」邊說著,嚴管事邊打著抖頻頻拭汗。

  「那不是教劫匪給綁走了,又是什麼?」

  「不,不是!」管家急道,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小姐在轎內留了書,是小姐的親筆沒錯。」他顫抖著奉上了德穗小姐的留書。

  索老爺接過留書看了一回,這眉是攢得更緊了。

  「昊霆,你瞧瞧!」他將信遞與一直靜默在旁的獨生子,重聲歎氣。

  「我去尋回她。」看過了德穗的留書後,昊霆就決定親自尋回她。

  這是最好的方式,畢竟逃婚一事對女孩家而言並非光彩,甚至可說是一大污點,絕不好派出一隊人馬大肆張揚。

  由於德穗留有一封信函,這顯然是出於自己意志的逃婚行為;對外、對德穗未來的夫家,索家也只能聲稱新娘子在出閣時微染風寒,因在路途中未能即時就醫,因此加重病情,所以先行回京療養,待身子調養得當才行出閣。

  而他就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尋回德穗。

  從花轎遇劫、新娘失蹤的地點開始一路往南尋找。在怒風中馭馬奔馳,他不時想起初得知德穗失蹤時家中的震驚、以及額娘痛哭的面容,還有,那封留書——

  阿瑪、額娘:

  十七長載,德穗感激你們的殷殷關懷,此恩點滴在心,一日未忘。養育之恩且浩,但生身之恩難忘,因此請原諒女兒不孝,在不告之下離別尋根,女兒只是想盡一為人子女之孝。

  至於昊霆哥哥,德穗從未忘過你自小的愛顧,你我雖以兄妹稱之,但實非兄妹之實——

  且盼歸來。

  不孝女═德穗

  德穗是何時得知自己並非索家親骨肉這事的?

  在索家知道她身世的沒幾個人——甚至連他也是近幾年才在無意間曉得她並非是自己的親妹妹;而為了不讓德穗心中有多餘的想法,這一向是極隱密的事。

  她究竟怎麼發現的?雖不知她是從哪兒知道了這事,但已過了這麼多年,她此行又打算從何找起?揚州的西寧古寺嗎?

  且別說到不到得了揚州,就說德穗從來乖巧嫻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被視為嬌貴閨女扶養的她,要怎麼面對這大千世界?

  你我雖以兄妹稱之,但實非兄妹實——

  且盼歸來。

  其實隱隱的,他知道她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勇氣,甘冒風險做出這天的不孝逃婚之事,而額娘心裡頭的想法,他也略知一二。

  能怎麼說?只一個「傻」字!

  思及此,昊霆握緊了韁繩,臉色益發沉冷,長腿往馬腹再一夾,加快了速度。

  「呀——」

  寒夜中,一個尖銳的叫喊聲劃破呼嘯的風聲,遠遠地自前方傳來。

  「你們做什麼?把東西還我!」在四周長滿野草的破廟中,若蘭與三個形容猥瑣的男人搶奪著一隻包袱。「你們這些可惡的賊人,眼中可還有王法?」這包袱裡的銀兩可是她的生活所依哪,若教人奪了去怎麼得了?

  此地離京城已不知是幾百里遠,若在這兒讓錢銀給搶了那可是叫天不應、喊地不靈呀!雖打小生在皇宮內苑,但銀兩是基本的生存要件——這一點她可不會天真到不曉得,所以無論如何她定得保住她所有的財產,否則接下來可就沒戲唱了。

  「王法?在這兒,金子銀子就是王法!」匪徒之一惡聲道。「我都還沒問你這小叫化子打哪兒來這麼多錢,你倒同爺兒們說起王法來了?」眼前這瘦小的叫化子白天在市集裡竟大大方方地從包袱裡拿出白花花的現銀,這才惹得他們起了劫財之心,一路尾隨「他」來到這鳥不生蛋的破廟。

  「怎麼,叫化子就不能有錢啊?我才不像你們這種敗類,有手有腳的卻不自個兒掙錢!」想不到扮成乞丐也會被搶,這哪兒還有天理王法?

  「大哥,這小叫化竟敢叫咱們敗類?看來今晚要開殺戒了!」其中一人亮出了白晃晃的長刀,在暗夜中還閃著森冷的寒光。

  見著長刀,若蘭睜大雙眼倒抽口冷氣,這才發現事情不妙。

  是、是啊,怎麼沒想到這等惡人有可能殺人滅口?反正她現在一身破爛髒污,誰料想得到她是個皇格格?這可怎麼辦才好?

  立時,她放開爭奪中的包袱,認真地為自己的小命擔憂起來。

  「三、三位好漢,是小女——小人一時冒犯,請別與我這微不足道的小乞丐一般見識,大人不計小人過,請高抬貴手饒了我這可憐的小乞丐吧!」若蘭口氣一變,迅速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命最重要!

  「你呼嚕呼嚕說些什麼東西?」匪徒再喝。什麼「微不足道」、「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抬貴手」的,聽都聽不懂!「買賣個什麼勁呀!」

  這反令三個大字不識的匪徒惱怒,一把揪起若蘭纖瘦薄弱的身子,將刀子抵在若蘭的頸項上。

  可這一捉,才發現「他」輕得過分……

  「是女人!」這樣輕巧柔軟的觸感,準是女人!「大哥,這小叫化子是個女人!」揪起若蘭的男子一雙眼立刻亮了起來,開始猥褻地盯著若蘭上下打量。

  「放開我!」這種令人作嘔的眼神幾乎要使若蘭嘔吐,一張俏臉也驚出了冷汗,她死命地掙扎起來。

  「唷,生得還不壞嘛……」聽說是個女人,原本一臉兇惡的匪徒換上了一臉的淫佞相。「倒可以讓爺們樂樂,高興的話可以考慮留你個活口……哎呀!」

  若蘭強忍著噁心,使勁兒地咬住了一隻伸向自己的淫爪。

  「哎、哎呀——疼死我了!」

  緊揪領口的手鬆了力道,若蘭立刻奮力推開擋在面前的匪徒,再也不顧她的小包袱就往外衝去。

  「臭娘兒們,想逃?」還沒來得及逃出,另一人從後一把就攫住了她的手臂。

  一跑一拉扯間,使得若蘭纖細的手臂從肘處硬生生地脫了臼。

  「啊——」痛徹心肺的劇痛由手臂傳來,令若蘭立刻全身失了氣力,還弄不清這痛楚是怎麼回事兒,一隻大掌又立刻朝她的臉蛋摑來——

  疼……好疼……火燒般的疼!

  若蘭被重掌一摑,整個人便重重地朝地上摔去,而在劇痛幾乎抽離她的意識時,只見到匪徒們拿著白亮的刀子朝她走來。

  皇阿瑪……若蘭不孝……若蘭再也見不著您,就要死在這荒廟裡了……

  她緊閉雙眼,等著最後的一擊。可怪的是,若蘭並未等到那會撕裂自己的疼痛。在昏亂的痛楚中,她聽到的不是自己的呻吟,而是來自那群匪徒的淒慘怪叫。

  強忍著灼人劇痛,若蘭小臉蒼白冷汗涔涔地睜開滿溢疼痛淚水的雙眸,只見模糊中有一個健碩的身影徒手擋下了揮劈而下的長刀,並且毫不費力地將三個歹人一人一記手刀地擊倒過去,之後,那高挑的身形轉向她而來。

  才吃了匪徒的虧,雖然此人救下了自己,但一見他朝自己走來,若蘭還是下意識拖著疼痛難當、幾乎昏厥的身子向後縮退,含著淚光的眼眸戒慎地盯著接近的身形。可她曉得自己撐不了多久,因為一片黑暗已逐漸朦朧了她的雙眼。

  「見了我還要躲?」

  什麼……「還要躲」?

  清冷的聲音在幽靜的夜中聽來特別清晰,雖然若蘭幾近昏厥,但還聽得出這問話的怪異處。她幾時認得這人來著?

  才努力想揮去眼前襲來的黑暗,軟弱無力的身子就已教這低沉冷然聲音的主人給抱了起來。這是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但有力中不失溫柔,這讓若蘭百般恐懼的戒心逐漸鬆懈,而當她的頭枕靠在這厚實的胸膛、耳邊傳來沉穩的心搏聲時,她整個人突然變得安心起來。

  若蘭艱難地抬頭,迎上一雙深沉的黑眸,她舉起沒被拉脫臼的手想觸碰那張看不清、彷彿冷淡又彷彿關切的臉孔,但疼痛再度不留情地席捲而來,眼前的一片黑暗開始與那雙黑眸相混、相溶……最後,她在疼痛中失了意識。

  望著懷中的人兒痛暈了過去,昊霆心中不禁一凜。

  如果,他不是錯過了宿頭;如果,他不是急趕著路程;如果,他慢了一步;如果,他快了一步……太多的如果,太多的不可測!如果那些假設的「如果」發生了,她這一生的貞潔豈不毀於一旦?

  冷眼掃過那重傷倒地的三名匪徒,昊霆快速地替他們點了個十二時辰內能醒卻不能動彈的穴,就待明日讓官府來逮捕這些個狂徒!

  好疼哪……全身,無一處不犯疼!

  「水雲,扶我起身……」昏疼迷糊中,若蘭虛弱無力地喃喊著,一身的疼痛及額頭的高熱讓她有些錯亂了時空。

  「醒了?」聽見低喃,昊霆起身走向床畔。

  是誰?這不是皇阿瑪或五阿哥的聲音!除了皇阿瑪及五阿哥,馨蘭閣裡怎麼會有其他男人的聲音?

  見躺在床上的人兒頰畔灼燙嫣紅,雙眼緊閉,眉擰得死緊,模樣十分難過,昊霆坐至床側,大掌撫過小人兒火燙而冷汗直冒的粉額。

  「身上還很疼嗎?」他輕聲問道。

  撫過額際的大掌冰涼涼的,若蘭滾熱的額立刻得到舒緩,緊鎖的黛眉也漸漸舒展。

  什麼人?好舒服呀!若蘭無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是一雙有些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黑瞳。

  「是……誰?」若蘭聲音細細的,十分虛弱。

  這人是誰,怎麼會在馨蘭閣裡?她偏側了一下小巧的腦袋,想將有些朦朧的眼再睜大些,看清眼前這模糊的身影。可……她的身上、頭上,怎麼會這樣難過?

  「是我,昊霆。」他伸手抹去她額角因挪動而滲出的珠汗。

  「昊霆?誰……」這冷然的聲音彷彿曾經聽過,但這名字卻是全然的陌生。

  水雲呢?皇阿瑪、五阿哥呢?她身子這樣難過,怎麼連個熟悉的人也見不著?腦子好亂,好似忘了些什麼事……

  昊霆皺眉盯著說話有些迷糊的小人兒,見她目光根本沒焦距,半夢半醒似的,猜想大約是高熱造成的昏亂。

  「好好歇息,先別說話。」他再撫她的額。

  「嗯……」若蘭閉起眼輕應著。這說話的聲音平穩清冷,真的好似在哪兒聽過般……是了!彷彿是破廟裡的那個聲音……等等,破廟……她怎麼會在那麼荒涼的地方?

  忽然,三張形容猥瑣的面孔飛入腦海——對了,她遇搶了!

  一瞬間,迷糊的腦袋瓜子清醒過來,若蘭倏地睜開雙眼瞪瞧著這個撫著自己、聲息冷淡的男子。

  「你……是誰?」她急問,才發現嘴巴似乎不太受控,右眼似乎也不是能完全睜開,右半邊的臉頰很不對勁……她舉起手來輕觸。「好痛!」右頰腫起來了,才一碰,就疼得讓她擠出淚花來。

  是呀,她現在可不是在皇宮裡哪!

  得知自己使的小伎倆完全無效、還是被皇阿瑪硬是許人後,在出閣時她留了一封信在馨蘭閣裡,向皇阿瑪表明自己暢遊大江南北的豪志,要證明那些個阿哥們能做的事她也能。之後她逃婚了,為了不讓一生葬送在無聊的王府中,她逃離了悶死人的深宮內苑。

  不是自恃,她曉得自己天生貌美,若著女裝一定使眾人驚艷,所以要扮男裝;可她的男裝扮相又太柔弱,像個病弱的寒窗書生,獨行也是很容易遭人欺凌,這麼男不男、女不女的也不是辦法,而就在躊躇的當兒,她發現了一個好方法——扮個叫化子、小乞兒吧!

  好法子!扮乞丐,平時哪兒有這等有趣的機會呀?

  她興沖沖地穿上在胡同裡與人「換」來的破爛衣裳,臉上塗抹些泥巴,再將一頭美麗光澤的秀髮弄個凌亂,至於身材瘦小這點……三餐不濟的小乞兒嘛,瘦些也是正常的;而且以她這模樣,怕是要逮她的追兵也認不出來了!

  唉,她真不愧是皇阿瑪的女兒,太聰明了嘛,扮個乞兒,省了多少麻煩事兒?

  可,這如意算盤還是打錯了。這年頭怎麼連乞丐也會遭搶?還差點、差點兒就……

  想到這兒,若蘭因高熱及疼痛而昏亂的腦子才真正弄清情況,想起自己逃婚的過程以及遇襲的點滴。現下,她不是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皇格格,而是個人盡可欺的小叫化子!想到在那破廟裡險些被噁心猥瑣的匪徒給蹂躪,若蘭一張因發熱而嫣紅的臉蛋倏地刷白。

  好可怕……才想著,身子就禁不住地打顫。如果不是——若蘭因回想而移開的目光重新愣愣地盯回床側的男子——如果不是他救了自己,如今她恐怕只能含辱、含恨地自盡了!

  「是你救了我?」是他救了自己沒錯吧?

  昊霆仔細地注意著臉色變換快速的小人兒,見她一再問自己是誰,這著實怪異,而她說話的方式及眼神也充滿著陌生;若要說她發熱燒得迷糊也就罷了,但此時她的眼光不再渙散,分明意識十分清晰……這是怎麼回事?

  他點了點頭以示回答。

  「謝謝。」若蘭掙扎著要坐起身來。雖說自己此時全身髒污、身份是個小乞兒,但她可是以皇格格的禮教養育大的,要她就這麼躺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還是教她感到十分不自在且失禮的。「哎呀!」她才想用手肘撐起身子,就發現根本使不上力;別說沒力氣了,根本就是一動就疼!

  「你別動,手我已替你接回去了,但現在還是多休養的好。」他將她按躺回去,語調雖平和,卻也聽得出不容抗辯的威嚴。

  若蘭沒答話,順從而安靜地躺了回去。

  他是什麼人?她還以為,這等平穩沉著、自然流露的威儀只有皇阿瑪及五阿哥才有的呢,怎麼才出京沒多久就遇上了這麼個擁有凜然貴氣又不失威嚴的男子?

  對於這種容易使人畏懼的氣息,她是十分清楚而習慣的。

  看得出小人兒還是一臉對他陌生的表情,昊霆重歎了一口氣道:「等你好些了我們就立刻回京,你曉得你這麼做讓額娘多傷心?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彷彿有些猶豫。「如果,我不是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恐怕你——」

  妹妹?他在說什麼呀?

  直接的,若蘭打斷了他的話。「你好像弄錯了什麼,我可不是你妹妹!」

  2「皇上,人帶到了。」

  「讓她進來。」

  「喳。」

  養心殿內燃著沉香,偌大的廳堂十分靜悄,一名神情畏怯的宮女被引進了這嚴肅的大殿之中。

  「皇上吉祥。」進了內廳,宮女頭也不敢稍抬地就跪伏在地上。

  「你就是在馨蘭閣當差、大婚之日代替若蘭留在新房的宮女?」

  「是……」皇上的聲音裡完全聽不出情緒,水雲只能顫著聲回話。她這哪是「代替」呀,根本是違拗不過格格!可皇上問什麼她也只能答什麼,宮裡的規矩嚴厲,不能回問話以外的東西,更別提替自己辯解什麼了。

  「聽說你發現了若蘭的留書?」皇上的聲音同大殿一樣,沉沉的。敢情那丫頭是有預謀的?難怪那麼乖順地出閣、不鬧花樣!

  「是……」水雲再度抖聲回話,從懷中取出了今早無意間在格格褥下發現的信函。她是認不得字,但常看若蘭格格寫字,大約就這模樣,也就不敢稍怠地立即通報了。

  在旁的公公從她手中拿過信函,恭敬地雙手遞奉給皇上。

  展開信函,若蘭圓潤而秀中帶倔的字跡鋪開在一方米色的厚紙上頭——

  皇阿瑪:

  女兒雲遊四海去了!

  大清江山社稷如此遼闊,您怎樣忍心將女兒困在無聊的宮中、王府中,眼看女兒與額駙的一群三妻四妾共處?後宮如此多苦命的嬪妃,女兒才不步她們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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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48:18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女兒已讓皇阿瑪關在宮中十多載,再不依了。您打小讓女兒讀書、認字、學地理,女兒若不親身見識九州風采,就真是愧對皇阿瑪的苦心,為了不負皇阿瑪,女兒行天下去了。

  若蘭

  「胡鬧!」皇上拿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安靜的大殿中隨之旋出淡淡的回音。

  是他太過縱任這打小就調皮的女兒,才養出這麼個無法無天、無視他命令的皇格格!什麼他的苦心?早知如此就不順她的意,在她小的時候就拿一堆閨女教育來壓她,也不至於有今天這等逃婚的逆事!

  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這大清江山的確大,但就因如此才更是危險;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也不是處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個打小在深宮內苑生長的嬌貴格格又怎知世途險惡?

  想及此,皇上心中的怒氣早轉為擔心。

  這個若蘭,是生在深宮中依然能持有天真爛漫性子的小丫頭,自小就有一種能讓人深感自在的氣息,也因為如此,他才這麼縱著她。

  「你,可聽過格格特別提過什麼地方沒有?」他向跪著的宮女問道。

  「回、回皇上的話,沒有。」

  「你再仔細想想。」見她害怕的,恐怕有也嚇成了沒有。「若蘭若有提過些什麼是你漏了,可得唯你是問。」

  聽皇上這麼說,水雲更害怕了。格格呀,水雲可讓你給害慘了!

  「皇上問你話呀!」一旁的公公見水雲怕得緊,細聲提醒道。

  「是……奴婢想起來了,有一回格格讀了書後歎氣著說:『這麼多秀麗的山川,拿讓詩人給寫活了,而我卻只能呆坐在宮裡癡望著書本兒,哪天我定要自個兒走一遭,等把大清都逛遍了,再上那些洋人的國家去轉溜轉溜。』」水雲回憶著。記得這樣清楚也是因為當時覺得格格的話有趣;一個女子怎能似男子般地遍游各地?又不是商賈,到那些個洋人的番邦去做什麼?

  聽了宮女的敘述,皇上皺了皺眉,只覺得這話有說同沒說一樣,不過這不像樣的話的確像是若蘭會說的話。

  「還說了什麼沒有?」

  「呃……」還說了什麼呀?水雲十分努力地想著。「是了,格格說:『從江南開始!』」對,格格那天合上書時是這麼說的。

  「王有德!」皇上對身旁的公公喚道。

  「奴才在。」

  「叫人,立刻下江南尋人去,務必將人平安帶回!」

  可、惡——簡直是太可惡了!那些個匪徒竟膽敢將她如花似玉的臉蛋給打得腫成這模樣!

  藉著清澈的溪水,若蘭愈看自個兒尚未消腫的臉頰就愈生氣。雖說這也可以算是自己任性出走造成的結果,但也未免太悲慘了一點吧?再怎麼說,臉蛋可是女孩兒家寶貴的門面哪,而她也是十分珍惜這遺傳自皇阿瑪及皇額娘的姣好容顏哩!

  若蘭輕撫著已不再疼痛但卻依然有些腫脹青瘀的粉頰低聲歎息。要她頂著這難以示人的腫頰遊山玩水,她哪兒還高興得起來?所以,除非這腫消了,否則打死她也不肯到有人煙的地方去!

  就算是個叫化子,也得是個人見人愛的叫化子才是,哪兒能是這模樣?唉,還是眼不見為淨吧!

  若蘭別開眼不再盯瞧著映在水中的臉龐,訕訕地回過身去,就見昊霆在溪畔生火烤魚。

  這個名叫「昊霆」、神情肅冷的男子可說是她意外「撿」來的旅遊贈品;說起來,他還真是個「好用」的人。

  打從在荒廟裡遇襲後她就有了新的認知,那就是——就算扮乞丐也是挺危險的,天曉得那種噁心的土匪強盜是否會再突然無緣故地盯上自己?但有了保鏢在旁就不一樣了;他的身手她是見識過了,若暫且不提他的身手,光他那威嚴的儀態也就夠唬人的了,更何況他好似挺懂得野外求生,赤手空拳的,三兩下就能在溪裡撈起肥魚。

  現下,他不就正在烤魚嗎?這樣的人要說不「好用」才怪哩!

  嗯,這麼形容好似有些失禮,人家可是救命恩人哪!不過,他也奇怪得很,硬要說自己是他的妹妹,還叫她為「德穗」,好像非要人承認不可似的。

  她當然不承認了,怎麼可以平白無故亂認親?更何況,能稱為她「哥哥」的人可得是個皇子哩!

  就跟他說認錯人了,可他立刻就用同皇阿瑪及五阿哥平時對人的那種酷冷表情來對她——嗯,是啦,若以他那種奇異的威儀來看,也是挺有些皇族的架式……但是,她堂堂一個大清皇格格,怎麼可能為這種陣仗心驚?未免小覷她了!

  看他衣著品貌不俗——嗯……如果略去他那彷彿萬年寒冰似的黑瞳不看的話,他真是長得十分俊逸,身材也高碩挺拔,加上那種不怒自威的天生儀態……若不是她看慣了皇阿瑪和五阿哥,說不定瞬間就教他懾去了魂魄哩!

  咦?不對,她想到什麼上頭去了!

  若蘭原本肆撫忌憚地觀覷著昊霆俊挺的身形,卻一瞬間在頰畔出現了些莫名的灼熱,她趕緊搖晃了一下腦袋,把游移的心神捉回正軌。

  咳!她原本想的是:看他衣著品貌不俗,怎麼妹妹卻是個叫化子?還是他妹妹的臉就是腫半邊?喔,還一個可能,就是因為此時她臉腫了起來,所以他錯認了!

  對,一定是這樣,否則難不成天底下還有一張與她相同的臉孔?不,她是不信的!

  所以說嘍,為了認定她就是他的「妹妹」,像他現在既是她保鏢又兼廚子的身份也算是自找的,怪不得她;而這種便宜事,她也「不忍心」推卻,自然是收下為是嘍!

  反正等她的頰消腫時他就會曉得自己搞錯了,她可沒逼人。

  「哇,好香,魚烤好了嗎?我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聽到魚在火上發出滋滋聲響,繼而聞到烤魚的香味,這讓什麼忙也沒幫、只是在溪畔胡思亂想的若蘭隨即丟開兀自亂轉的思緒,立刻蹦跳至烤魚架旁死盯著香噴噴的肥魚。

  瞧她虎視眈眈吞著口水的模樣,只差沒有一把搶過架上的烤魚就算萬幸,完全沒一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

  昊霆表情全無地看了若蘭一眼,就拿起架上的魚交與她。

  「小心燙。」他淡道,可話才落,就聽得若蘭咋舌大叫。

  「哎呀,好燙、好燙!」才咬了一口,那魚就燙得嘴唇和舌似火燒。她實在沒什麼現吃熱食的經驗,從前在宮裡吃東西時,那些由膳房拿來的吃食全不是剛離火的,再怎麼熱也是不燙口的,所以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剛離火的魚會這般燙人,所以此刻只能齜牙咧嘴地直呼燙。

  「我看看。」一聽見淒慘的哀叫聲,就曉得警告根本沒發生任何效果;昊霆微皺了眉,攫起若蘭尖小的下頷察看,聲音依然冷冷的,注視她的瞳眸卻是摻了一絲觀察及疑惑。

  這真是德穗?是那個柔弱溫婉、纖細靜悄,深受完全閨秀教育的德穗?

  不,她斷然不是。雖是同一張面孔,卻是天地般懸殊迥異的性格!

  在荒廟乍見她遭人欺凌,那面孔、身形、音色,無一不屬於德穗,差別只在於荒廟中的她多了一份剛強頑拒。

  當時,並不作他想,只當是德穗在危難時一反常態地勇敢抵拒,但在她轉醒後卻怎麼不認他這個哥哥了;面對這樣的她,他只覺得無奈。

  她不是驚嚇過度而失了心,更不是因高熱而壞了腦,根本她是想扭轉兩人之間的關係;而一向柔順的她也是為此而有勇氣逃婚,就可見其意志之堅。對於如此的她,他無法多說什麼,也只能任其想開。

  可是,他錯了!

  發高熱時,他可以說她是迷糊了,但兩日下來,熱也退了,而她的行徑卻已不是能用迷糊或因驚嚇而失心來自我安慰了。此時,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活蹦亂跳的女子絕不是那平日總染著一分愁緒的德穗。或許正因覺察到怪異,所以他也沒在她退熱後強押她回京,而是任她吵著不想見人、要遊逛。

  見他說要察看自個兒的燙傷,但看了半晌也不言語,銳利的黑眸反像在察探些什麼似的。面對這一泓黝黑,若蘭忽覺不自在起來。

  她會不自在?還真是少見!

  「哎,你看得不累,可我下巴給你這麼抬著,脖子可會酸呀!」兩人身高的差距使若蘭的確需要刻意抬起下頷,而此時她別開了眸子不與他相對,眼光落至手中的烤魚上頭。「還有,這魚再這麼給冷落下去,到時不燙人可要冰人啦!」拿烤魚作文章胡謅著,只為壓下心頭的一陣怪異;這麼近距離與他對視,還真感迫人。

  看慣了五阿哥及皇阿瑪,怎麼還會一瞬間懾於他的氣勢?虧她剛才還在得意不會懾於他的高貴威儀哩!

  「你是誰?」昊霆放開了她,但聲調更為沉冷,並以視線代替鬆開的手緊緊盯著她。絕不是因她半腫的右頰而誤了判斷,一模一樣,真的是與德穗一模一樣的一張臉龐,但這性格卻不是德穗的!

  昊霆的話讓若蘭靈活的大眼鬼靈精似地一轉。他終於發現自己一廂情願地錯認了人?她拿起烤魚再度狠咬一口。敢燙傷她?看她不把它給吃個皮骨不剩!

  「我不是『德穗』、你心愛的妹妹嗎?」為了之前竟有一瞬間的震懾,若蘭口裡含著東西,用力而刻意地撇開心裡那一瞬的不自在,呼嚕呼嚕地說著,存心要挑釁。

  誰讓他錯認人在先,而又在她體會到他的「好用」之後才發現自己搞錯了!先前不相信她,現在才想甩開她?偏不!

  看著她略帶興味的促狹眸光,昊霆心下有些瞭然。

  「你,不是我妹妹。」他扯開一抹了無笑意的笑容,反顯得更深沉而略帶一絲奇異的邪魅。

  這個和德穗有著相同面貌、個性卻大相逕庭的女子看來有個頑劣的性子。

  說她是,她就說不是——不過,她的確不是——但要說她不是,她就偏要說是;根本是完全遊戲人間、以個人快樂為主的處世態度。

  昊霆揮開了一貫的冷默,以犀利的眼眸注視著眼前這玩興頗高的女子。他不是沒發現這女子完全不懼於他的冷沉嚴肅,甚至可以開開心心地將他當民使喚對像;雖然她一身小叫化子的裝扮,但她卻全無那種該有的畏怯表現。

  為何在開始時他會錯認?

  她的眼底閃現著一種與德穗全然不同的聰慧及敏黠光芒,這一點是德穗所不具備的;或許是長年的禮教及閨女教育養成了德穗靜婉的性子,但又是何種教養方式養成了眼前這性情活潑、不怕事的少女?雖然她一身襤褸,但其中隱現的大度氣質卻是遮不住的。

  她絕非如外表所示,只是個小乞兒。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再次問道。她雖不承認自己是德穗,但也未曾訴說自己的真名,彷彿有些難以啟齒;也就是這原因才使他堅決認定她就是德穗,只是一時間又傻又固執地不願承認罷了——想不到,他竟有錯得如此離譜的時候!

  而當現在意識到她絕不可能是德穗後,她身上那種全然不同的氣質一一明顯浮現。雖是相同的容顏,但她靈動的眼眸卻帶出截然不同的光彩,是一種有別一般閨女的清新氣質;她的臉還半腫著,但那種因聰慧而產生的促狹模樣卻更顯出她的靈透清麗。

  現在,他倒要笑自己傻了,這如何錯認得了?

  承受著他的目光,若蘭頓覺自己的心搏有些失控。可怎麼會這樣?當個格格,什麼時候不被人盯著注意瞧?隨時隨地一群宮女太監無不跟前跟後地只專注在她身上,她早習慣了注目禮;但現在,這個一向冷冰冰、不正眼瞧她的男人突然認真地注視著自己,他那雙黑眸竟立刻令她再度不自在起來。她不明白為何心會鼓動得快速起來,但這種陌生的感覺的確令若蘭十分不適應。

  可,不壯聲勢也要壯氣勢!

  「才說是,又說不是,你怎麼能確定我不是『德穗』?一個大男人說話這樣出爾反爾的!」若蘭一手插腰、一手拿魚指著他,小小胸膛傲然挺起,與這氣勢凌人的男子對抗,而臉上表情則完全是一派俏生生的無賴樣。

  他怎麼突然又認定自己不是他妹妹了?下意識的,若蘭伸上一隻手摸著自己的臉頰。是腫消了嗎?不可能呀,前一會兒她才對著水中的影子生氣哩!

  聽了她的話,昊霆忽地莞爾。這種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還用得上「出爾反爾」四字,這無關吧?虧她用得、說得還真像回事!

  「長相或許可以一模一樣,但性格卻是裝不來的。」

  說她裝?什麼話,她曾幾何時裝過了?

  「『裝』?什麼叫『裝』?好像是我刻意騙你一樣,明明是你自己認錯了人還——」若蘭倏地停口,倒抽一氣後自動摀住了嘴。

  哎呀!嘴這麼快,說他「認錯人」,這豈不是自掌嘴巴?才想多玩一會兒的哩……這不玩完了嗎?

  若蘭心虛地將眼睛骨碌碌繞了一圈,才又移回他的臉上,卻看見他帶著幾分嘲弄人的笑意。

  「既然你說我弄錯了,那就表示你的確不是我妹妹了?」昊霆挑起眉,冷淡的面孔首次出現了真正的笑意,頗具挪揄意味。

  看見他這表情,若蘭頗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有些氣唬唬地鼓著腮幫子;是氣自己嘴快,也氣他竟敢擺這等看她笑話的神情,分明是太氣人了!

  「知道弄錯人就好了,省得怪別人騙你。」她嘟嘟囔囔地說。

  「沒說你騙我,只是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重要嗎?既然不是你的寶貝妹妹,大約也只是個恰巧和你妹妹生得同一張臉的窮酸小叫化子罷了!」看她的打扮不就該知道了嗎?

  「就我看,你絕不是個乞丐。為什麼作這副打扮?」昊霆不疾不徐地說道。她看來倒像個逃家的姑娘,家世該是好的,只不過這教養方式就……

  什麼?就連她不是個叫化子的事也教他看穿了?她明明覺得自己扮得惟妙惟肖呀!若蘭張起雙臂朝自個兒身子四下左右地瞧了瞧。好得很呀!

  「好,你可以說我不是你的妹妹,但又憑什麼認定我不是個身世可憐的小叫化子?」若蘭不服氣地問道。這討厭的男人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她又是哪兒出了錯?

  「性格。」昊霆看著她充滿精神的眸子,確定道。就是這雙不羈的眼眸顯出一份不尋常的聰慧及難掩的高貴氣質,有些東西,不是說藏就藏得住的。

  性格,又是性格!剛才才說她的性格不像他妹妹,這會兒又說她的性格不像乞丐?哼,她開始討厭起這個叫昊霆的男人了,老那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敢情您是研究性格的?」

  「我不研究性格,只是照常理判斷。一來,你沒有那種因身世可憐、常遭欺凌的畏縮態度;二來,你似乎很習慣由人服侍、一個過慣苦日子的小乞丐是不可能這麼自然地接受別人的照顧;第三,你看來對於如何求生保命一竅不通,而人情世故嘛……敢情也是一概不懂,總歸一句,你根本就是讓人慣壞了的千金大小姐。」說完這話,昊霆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他竟會同她認真地講述自己的觀察!

  他向來不習慣多言,總以冷淡態度示人,也非刻意,只是生來如此。但現在,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彷彿一舉掃空了德穗帶來的沉重氣氛。

  昊霆的話頓時叫若蘭啞了口,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理;可,她還是不甘心哪!

  「誰叫你看那麼仔細的?」若蘭噘起艷紅的小嘴有些氣唬唬地說道。自己所滿意的扮相被人這麼樣輕易戳破,又不能說他說錯了,也只能氣結、耍無賴了。

  「不必刻意也能仔細,是你根本不懂什麼叫掩藏;還有,我的話你還沒回答。」

  「什麼話?」她沒回答什麼?

  「你的身份。」

  「我為什麼要回答?」若蘭圓眼直盯昊霆,直覺得他像在審犯人般。

  「因為我想知道。」至於為什麼想知道,他也說不上,大約是好奇吧——一個和自己妹妹擁有相同面孔卻又活潑伶俐的女子,她是什麼人?

  「我不說又如何?一個叫化子的身世有什麼好說的?」若蘭倔氣地回道。從沒人可以因為想知道什麼,她就得一五一十說明白這回事兒!況且她只見過街邊行乞的小乞丐,至於他們真正過些什麼樣生活,對她來說還真是個謎,這一說,萬一露馬腳怎麼辦?

  「我說了,你不是乞丐。」

  看著昊霆那自信的神情她心裡就十分不甘;雖然他說的話句句正確,可她卻還沒承認自己不是個小叫化子呢!

  「那我也說了,你可以認定我不是你妹妹,卻絕不可以認定我不是個乞兒。你說說,這世上的人你全見過嗎?九州何其大,奇人何其多,怎麼我就沒可能是那特出的乞丐?你說我習於讓人服侍,可那是你自願的,怎麼這會兒又推到我身上來了,說得像是我在驅使奴役你一樣,太不公道了吧?」若蘭抬出拿手絕活兒——胡諂狡辯兼推托。

  回了這番話,她心裡著實舒服多了。是嘛,其實她說的也不全是狡辯之詞,像她這麼大膽的皇格格,不算奇嗎?至少宮裡找不出第二個來!

  若蘭臉上呈現出略微開得意的神色,一張俏麗的臉蛋更顯朝氣蓬勃,皙白的皮膚透著玫瑰般的粉嫩,晶瑩的大眸子閃著邃見的光芒,絲毫不畏懼地直視著昊霆。

  這真是一名奇異的女子!他相信以她所不意流露的氣質及略帶驕縱霸氣的談吐看來,她絕對是一名世家小姐,但她的行事作風卻完全違反深鎖閨閣的女子所該表現的靜柔優雅;可雖然如此,她那一分霸氣卻融合了天真性情,讓人很輕鬆自在。

  或許就是這份自在讓他變得有些不像自己,他不記得自己何曾執著於要知道一名與自己無關女子的身份?

  「我承認你的確特出。」莫名的,她引起了他很大的好感。

  哦,他終於認可她說的話啦?就算不認可,他現在也沒話可說、可反駁了吧?這使她益發得意起來。「是吧!」若蘭揚高了尾音及眉毛,顯出惹喜的俏模樣。

  「好,你可以不說你的出身,但總該有個名字吧?再怎麼說,我得曉得那夜從匪徒手中救起的女子叫什麼名字吧?」怕她再度拉雜地說一堆胡話,他抬出救命恩人的架子來。

  名字?呃……一提到這,若蘭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大半,她怔怔地望了昊霆一會兒。

  是啊,人家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前頭還記得,怎麼耍嘴皮時全忘得乾淨,甚至還莫名其妙地回人家一些怪裡怪氣又不甚禮貌的話……再怎麼,人家也是有恩於自己哪!她是哪兒不對了?

  名字嗎?「呃……我叫若蘭。」若蘭的聲音低低的,還惱著。

  想想,她真的有些不應該、有些無禮——呃,可是也只有「一些些」而已唷!

  「若蘭……」得了名字,昊霆低誦一回,頗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是。」當他低吟自己名字時,若蘭莫名地感到一種奇異的戰慄,一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通過週身,覺得「若蘭」兩字在他念來特別不一樣,尤其他的黑眸又如此專注地看著她……

  心跳,頓時有些失速;好奇怪,今兒個她是怎麼了?

  昊霆望著若蘭靈精的眸子,怎麼看也沒那種如夢似幻的幽幽氣息,於是調侃道:「若蘭,恍若馨蘭……這『蘭』字很美,人都說『空谷幽蘭』,怎麼你一點兒也沒那份清幽雅致的氣質?」

  呃?他說了什麼?望見昊霆臉上那一抹似調侃的笑,她游離的神智瞬時又回來了。

  「這名字又不是按著我的性子取的,一出生就命了;怎麼,還要讓你拿來作文章不成?」雖然才在心裡有些惱自己不該對恩人這樣不敬,但見他眼神充滿著取笑之意,若蘭那十分薄弱的悔意頓時消散全無,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張利嘴。

  「我說你爹親若知你性子如此,就該取作『辣椒』,而不是『若蘭』了。」她的反應很好玩,又快又有趣,再加上那氣唬唬的模樣就更逗人了。

  「你——」她才要反唇,倏地發現有事不對勁兒。

  「若蘭」?她剛剛在不意間竟說出了自己的真名!?

  「不對,不對,我說錯了,我不叫『若蘭』,是『蘭若』!」若蘭趕緊著慌地叫著。沒法兒,兩個字都出口了,只好反過來念——死馬當活馬醫了!

  昊霆含笑看著慌張的若蘭道:「有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聽過吧?」

  「什、什麼意思?」他那種彷彿隱忍著的笑意加上那對懾人的黑眸,帶出一種擾人心緒的氣息來,惹得若蘭除了在不意中說出了真名而著慌外,還多加了另一層不知名的慌張。

  「愈描愈黑。」他帶著笑意取笑道。

  「你、你別亂用成語!」

  「我曉得人有時會糊塗,但卻不知道有人能將自己的名字給反過來念;不是我說,你這謊還扯得挺差的。」要他相信她叫「蘭若」,或許在他兩歲時還有點可能性。「雖然不曉得除了身世外,為何你連名字都要隱瞞,但我勸你就別再費工夫了,若——蘭。」他特意將她的名字加重加長了音,等看她生氣的反應。

  至此,他已有些清楚她的脾性了,三兩句話就能引得她哇哇大叫,露出氣唬唬的模樣,實在有趣得緊;想不到他半路救起了個開心果。

  若蘭瞪著他,曉得他分明故意,可又沒轍,誰叫自己接二連三犯錯?真奇怪,平時在宮裡誰都拿她沒法兒,可遇上他,所有的尖牙利嘴都派不上用場了!

  「好吧!」她歎了口氣,彷彿十分無奈。「可平時你不能叫我若蘭,得喊我蘭若才行。」這已是最大的讓步;平時,哪兒有人可以直喊她的名字的道理,今天是虎落平陽哪!況且,皇阿瑪一定會派出追兵來拿人,無論如何還是小心些好,別什麼都沒玩到就被逮回去了。

  唉!若蘭又歎一氣,一副哀怨樣。

  「聽你的話,彷彿是要跟著我?」昊霆挑了挑眉,看著這表情變化迅速的女孩兒。「平時」不能?這話有些蹊蹺。

  若蘭抬起低垂的頭,立刻拋棄了難得的哀歎,眨了眨滾圓圓的大眼,奇怪地望著昊霆。

  「不跟著,你讓我在這荒山野嶺裡怎麼過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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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48:59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寧靜的山谷間只聽得溪水的流濺聲及遠處斷續傳來的清亮鳥囀,其間,只見一男一女恍若對峙般地互望著。

  當然得跟著他了!

  已經經歷過連乞丐都會遭搶這種駭人聽聞的可怕事兒,她怎麼好再一個人上路遊逛?萬一悲慘地再遭不測怎麼辦,到時哪兒能再尋一個像他這樣厲害的人來?而且要來得恰到好處,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哪!

  「不行。」望著若蘭一臉賴定他的表情,昊霆斂去笑意,恢復了慣有的嚴肅,冷道。

  「怎麼不行?我說行就行。」眼見昊霆又沉下臉來,若蘭再度搬出耍賴的看家本領來;至今,還沒人拒絕過她哩!

  這男人變臉跟翻書一樣,前一刻還漾著挪揄人的笑意,這會兒,卻又回到了更先前的冰冷摸樣;看樣子是想將她給嚇走吧?不過他這如意算盤可打錯了!

  得到這樣的答案昊霆並不覺得驚訝。

  「坐下來,把魚吃了。」沒回應若蘭的無賴話,他沒什麼表情似地命令道,自己率先坐在火堆邊旁吃將起來。

  若蘭本還想繼續耍賴磨人,但見他什麼話也不回,冷淡地吃著東西,她也只能狀似無辜地安靜下來,乖乖地在他對面的大石上坐下,邊偷覷著他,邊吃著冷掉的烤魚。

  人家不應答,她也沒法兒唱獨角戲。

  若蘭不是很專心地吃著,因為昊霆沒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她也就由偷覷逐漸轉為大膽直視著他。這個人真是變幻莫定,雖然她不見得怕他那種威嚴的氣勢,但有一點她也很清楚——他的冷峻嚴肅或許像極了皇阿瑪或五阿哥,但他畢竟不是他們,天曉得隱藏在這表象之下的又是什麼?而她現下也不在宮中,不能說耍性子就耍性子的,也不能真的「我說行就行」!

  大話或許可以說,但真要實行……她再認真地將昊霆冷淡的面容描繪一回——那也得看人家肯不肯呀?

  唉,所以說虎落平陽嘛!

  「瞧夠了沒?」昊霆一個轉身,正對上若蘭直愣愣的眼神,聲音冷冷的。

  若蘭的視線早已由大膽而肆無忌憚,再轉為發直的呆愣,冷不防被他這麼一回視,心口立刻唬了一下。

  「喂,你背後是長眼了不成?這麼嚇人!」若蘭撫了撫自個兒的心口,有些氣惱被這麼逮個正著,反倒怪起他嚇人——所謂惡人先告狀是也。

  昊霆睇了她一眼,將插魚的竹叉往旁一丟,站起身就往溪畔走去。

  見他這動作,若蘭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她也丟下手中的魚,從大石上跳起,追上昊霆,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衣袖,緊瞅著他。

  「做什麼?」昊霆皺了眉看著這牛皮糖黏人的小人兒。

  「你要上哪兒去?」打算丟下她?絕不讓他得逞!心裡雖這麼想著,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十足的惶然,一時間連自己也沒覺察,她的表現竟像個迷途的孩子般驚慌。

  若蘭自己或許沒發覺,但卻全進了昊霆眼底,他想拉開緊攢著自己衣袖的那雙手,可那手的主人硬是不放。

  「放手。」

  「告訴我你要去哪兒,不然不放。」她死拽著,深怕一放手人就消失了似的。

  「我要洗手。」

  洗手?若蘭眼光自然地下移,果然發現他之前因燒烤而有些熏了手。

  哦!她好像太大驚小怪了些,他往溪邊走,總不是要游水逃跑吧?她嘿嘿乾笑兩聲,自動放手。

  「我跟你說,你可不行丟下我!」雖然是放了手,但她還是釘哨似地站在他旁邊,忍不住用言語「警告」一下。

  昊霆彎身淨了手,才緩緩起身轉向若蘭。

  「我不曉得自己對你有何責任。」他以欺人之姿站得離她很近,居高臨下的有些迫人,但臉上的神情已不是那樣冷然。

  老實說,這女孩逗得他很開心,使他不容易擺出平日的冷淡態度,甚至還讓他變得有些失常,說起話來完全不像自己——他不是個會同人在言語上瞎斗的人,但他確在無意中任由自已被她牽著走,淨說些無甚意義的話、讓她對自己無禮;可是,很有趣!

  若蘭發現昊霆雖故意以身高優勢來欺人,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明顯和緩了許多。

  她向來善於察言觀色,尤其是像他這類嚴肅的人更是她長年的研究對象,所以只要這種冰冷冷的面孔稍有變化她都能敏銳地覺察;像現在,她就很懂得它所傳達出的和緩代表著什麼,那通常表示——她又可以無法無天一番了!

  所以……「責任」嗎?嘿,這可是他自己問的唷!

  她往後退了一步,不讓他用身高這麼欺著自己,然後深吸口氣,開始說道:「你當然有責任了,從你救下我的那一刻起就責無旁貸了!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從那時起你就介入了我的生命當中,絕絕對對地影響了我往後的人生。」若蘭機敏的大眼瞥了一下昊霆,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就開心地繼續道:「首先,若不是你救了我,說不定我的小命早在那時就休矣,而如果我在那時就遭不測的話,也許就不會遇到接下來的不幸了。」

  「什麼意思?」昊霆皺眉,不解地望住她。什麼叫「接下來的不幸」?

  「接下來當然不幸啦!先是你在帶走我時遺漏了我的包袱——那裡頭可有我重要的生活所需哪;再來就是莫名其妙地多認個哥哥——一個總冷著一張臉嚇人的哥哥;而後,這哥哥竟又不認我了,還擺著一張冷冰冰的臉說:『你不是我妹妹!』;接著,我當然就失了依靠啦!丟了包袱、沒了銀兩、一身襤褸、離家萬里、又一個人孤伶伶的……到時要不沿街乞討都難,而我又沒有乞討的經驗——是你說我是千金小姐的,自然沒經驗,而這麼一來,一定會讓其他有經驗的乞丐們排擠欺凌;而如果有眼尖的人發現我一身髒污下隱藏的美貌,一定會心生邪念……那我未來的命運就可見得了,而悲慘的狀況卻只有更甚……」說到這兒,若蘭苦著一張臉,彷彿這些事已成了真,而她的命運就如同那風中弱燭般微薄。

  「與其如此,那真不如當時死了還快活些……」若蘭繼續延續了好一會兒悲慘的神情……然後,她瞬地一轉態度,立刻回復了跋扈神氣的模樣。「所以,我『接下來的不幸』根本就是你造成的,誰讓你要錯認我是你妹妹,救了我卻又要遺棄我!你敢說你這行為沒大大影響了我的人生?你這樣堂而皇之地介入了我的生命當中、改變了我的命運,你當然得負責!」

  長篇「接下來的不幸」的歪理發表完,若蘭將雙手往腰上一插,挺了挺小小的胸膛,又將下巴略一上揚,唇畔掛著得意的笑容,模樣十分神氣。

  嘿,可見識到她那令人絕倒的尖牙利齒了吧?嗯……這等工夫可是連她自己都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昊霆再怎麼也想不到她能扯出這樣奇怪的論調,簡直是顛倒是非!這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想不到自己不意中竟撿了這麼個無賴傢伙,臉皮還真不是普通一般的厚!

  可還是一句話——她真的挺有趣、十分有趣!她真有本事能惹得他打心底開心!

  「那你打算要我如何負責?」他微笑著問,也想知道她要自己怎麼負這個責。

  哦,他當真打算負責啦?若蘭眼睛一亮,心中有些飄飄然,對於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度感佩不已。

  「嗯……這等大事我可得好好兒想個清楚明白……」若蘭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起來,忽地,她黑眼珠子靈活地一轉,停在昊霆俊逸的臉上,然後扯起一抹詭黠的甜笑。「我說『哥哥』——」她柔膩地輕喊,特意在「哥哥」兩字上頭加柔了語調。

  「你現在準備上哪兒去呢?」反正她是賴定他了,他上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人家忙,她玩兒,這可是她心裡頭中意最好的組合哪!

  風在耳旁呼嘯,但空氣卻不似北方那般干寒,而是隱隱的帶著幾許水氣,撫過臉時也沒那麼刮人肌膚……這就是江南呵!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唐朝詩人杜牧形容得可真好!若在京城,這時節早已讓人寒得打抖,大約也該降霜了;但在江南,這風卻還含著一絲輕暖哩!

  若蘭深吸一口氣,欲將這將逝的濕暖空氣品嚐得仔細些,而這吸氣的動作,卻讓她身子自然地向後傾去,穩穩地就貼合在一堵溫暖健碩的厚實胸膛上頭。

  嗯,舒服;空氣舒服,這靠背也舒服!

  她微揚首,目光溜過胸膛的主人。他正用雙臂環著自己呢!自然而然的,她將頭舒適地枕進這雙堅實的臂彎當中,這讓若蘭滿足地輕歎一氣——唉,怎一個「舒服」了得呀!

  相反於懷中人兒的舒適安逸,昊霆的臉卻繃得死緊。

  「別這麼靠著我。」他冷道。男女授受不親,這話她該懂得吧?

  似北方寒氣的冷然聲音打破了若蘭在心中營造出的美景,她收住了輕漾在唇畔的如幻笑容,扁了扁嘴,揚首睇著他。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哪,難得這麼舒暢的風配上這麼好的景致,不好好兒享受豈不辜負了?你不懂得享受也就罷了,做什麼拿那種冰寒寒的聲音破壞氣氛?我曉得你的心態,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是吧?」人家才說一句,她立刻回了十句,一點兒也不甘示弱。

  「還有,我這軟玉溫香的肯屈就地靠著你,你合該高興得偷笑才是——」話還沒說完,從肩頭就被一隻大掌推離了她舒適的靠背。

  「坐好。」

  硬生生被推開,若蘭身子立刻不穩地晃了起來,她趕緊抱著馬頸子穩住身體。

  「這樣哪坐得好嘛,這馬跑起來又顛又跳又晃的,不靠著你才真是沒辦法『坐好』呢!」她斜睨著眼向身後抱怨,但也沒用,那隻大掌比她還堅持。

  對啦,他們是坐在馬上頭沒錯啦,可不是像她幻想中的那般——他輕柔地環擁著自己、讓她輕輕枕靠著……根本就是他沒表情地只管策馬疾馳而已!

  為了他急著要尋回那個和她相貌一模一樣的妹妹,可憐她忍受著這長時間的顛簸勞苦,還得自個兒想像些美好的景況聊以自娛……唉!

  本來打好的主意是要讓他好生忙一忙,但就此刻看來,根本是他已讓自己好生累一累了!聰明一點的話,她該向他「勒索」些銀兩自己快活去才是真,但心裡那層自尊心卻又在作怪;既然累都累了,現在就非得要讓他忙過一回才算數,才能平她心頭這股勞頓奔波的窩囊氣。

  昊霆的馬已馳了一晌午,如今日頭已微微偏斜,淡金色的陽光灑落在路旁掩過膝頭的長草上,將茵茵濃綠也染上一層薄金。一個轉彎,霍地出現一波碧水,同樣也閃出金色的粼粼波光,恍若一片潑開的金色海洋。

  哇——暫拋心頭的怨氣,若蘭瞠大了一雙晶亮的眸子,讓這景色吸引得眼也捨不得輕眨一下。

  他們沿著水旁一路馳著,那水波映出的金色光華也一路追隨著,間或有立在岸旁的垂柳掩了大半波光,但那燦然的光彩依然隱約透過枝椏,妝點成滿樹光芒。

  這樣耀眼的光彩讓若蘭忽地暈眩起來,整個人有些飄飄然。

  好美呵……

  多想這馬兒的腳程慢些,讓她能多看看這美麗絕妙的景致,而貪看風景的當兒又怕這一線水脈就要消逝。連日趕路下來,她可見識了這匹名喚「子夜」的馬兒有多能跑、多愛馳騁,而它的主人又有多努力地滿足它——不,根本是一人一馬相互滿足!

  但,這可苦了她這難得騎馬的皇格格!

  她一向自恃長處無多,就單一個「精神充沛飽滿」傲視整座皇宮裡的格格、嬪妃們;但怎知這竟是一種可怕的錯覺!因為她根本不必馭馬,只乖乖坐在馬身上就夠她一路顛簸得難受,而氣煞人的是,在她覺得自己已是氣力耗盡、通身軟乏之時,昊霆卻還沒半絲倦容。唉!若讓人知曉她此時的慘狀,教她將來何以繼續昂首視人哪……

  忽地,「子夜」的速度緩了下來,耳際的風聲也不再狂囂,漸漸轉為和順輕拂,然後,馬兒停了。

  停了?若蘭眨了眨眼,有些狐疑地四下左右瞧過一回,但除了一汪碧波及連綿水岸的長草外,什麼也沒有。

  那,他們做什麼停了下來?

  她側抬起頭望向昊霆,想尋求答案,但才一仰首就迎上了他的視線。他的目光直直地停在她身上,彷彿十分專注,可又不像是在注視她,這其間似乎還摻雜了一些怪異的氣氛……大約像是想從她身上研究些什麼。

  「怎、怎麼了?」若蘭不自在、有些結巴地問,好像自己有哪不對勁兒了。雖說停在這美景旁完全是稱了她的心意,可她也不希望他突然改變心意,打算將她丟在這無人的美景邊旁呀!

  「你不會是後悔答應讓我跟著你找妹妹,而要將我丟在這兒吧?」其實自從她用一堆歪理磨著他答應帶她一塊兒找尋他失蹤的妹妹、又兼作她的保護者後,他就常常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用一種看來有些像是後悔的神情。「告訴你,大丈夫一言既出可是駟馬難追的,你不能反悔!」若蘭趕緊又抬出那套耍賴把戲,先發制人地喊,只因先前他的「若有所思」沒像現在這般銳利、這般惹人心慌。

  昊霆沒回話,兀自再將若蘭精緻五官上的耀人神采細細看過一回,才收回了逼人的目光,躍下馬來。

  「讓『子夜』喝點水休息一下。」他抬起頭對著眼神有些惶然的若蘭伸出一臂,示意她下馬。

  其實「子夜」並沒一絲疲憊,這一晌午的行程對它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從前,他讓它一天所行的路程是現在的兩到三倍之多——一匹名駒是需要多讓它馳騁大地,才能真正滿足它欲飛縱山野的想望。所以,讓「子夜」休息全然是一個藉口,真正使他停下馬來的理由,或許是若蘭那純然的快樂神情打動了他,甚至在他還沒真正意識到之前就已緩下了「子夜」的腳步。

  她為懾人的景致動容,而他卻為她毫不掩飾的快意神采所打動;雖然趕著路途要尋德穗,但心下卻不由得想讓她多欣賞這份美景。所以當「子夜」停止時,他望了她好一會兒,想找出何以自己會如此失常的緣由。

  為什麼會答應帶著她一起行動?這根本只是拖慢行程,多一分累贅罷了;為了若蘭,他一天的行程總分為兩天。

  「失常」兩字,在遇上她之後似乎已如影隨行。

  若蘭張大了雙眼瞪瞧著昊霆,這是他首次有扶自己下馬的舉動;之前,他總是自己先下了馬,然後任她有些笨拙地「爬」下馬來。

  今天他是怎麼了?這樣的「善意」反倒惹得若蘭渾身有些哆嗦。

  「你、你怎麼了?」她怯問,還不太敢將手伸給昊霆。

  昊霆仰首看著馬上的若蘭,淡金色的陽光在她身上也發生了作用;斜陽似乎在她身上灑了一層光環,她烏黑的青絲讓陽光映成了琥珀色,而晶瑩的眸子也在光線的穿透下呈現透明的淡金色,隨著眼瞳的移動而閃耀著朦朧的柔光,給人的感覺,是出奇的美。

  「下來吧!」他開口,卻發現聲音有此不受控地嗄啞。「我要帶『子夜』到水旁飲些水。」昊霆吸了口氣,不等若蘭伸手就直接捉住她的手輕輕一拉,若蘭整個人就如同彩蝶般輕盈地落在他懷中。

  「呀——」若蘭在落下的瞬間輕呼了一聲,下一刻,整個兒人就全落在昊霆的胸懷中,而他一雙鐵臂正牢牢地圈住自己;這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小、他好碩大。

  靠在他的胸口,若蘭聽見了強力的心跳聲,此時她已弄不清這巨大的響聲是屬於自己、抑或是屬於他?

  這、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她「主動」靠在他身上還被冷硬地推開,怎麼這會兒他就可以將她「主動」「擁入」懷中?莫非他也被這一片金色的粼粼波光給眩暈了頭吧?

  這樣傾聽著他的心跳,若蘭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尤其是一張臉特別火燙,都熱到耳根子去了。

  「放、放開我。」她不自在地推了推這堵堅實的胸膛,想在兩人之間空出些距離。「你不是要帶『子夜』喝水嗎?」若蘭發出的聲音十分不穩。先前她主動靠著人家可以,但當他這麼擁著自己時,卻又讓她覺得彼此實在太過親密,怪異得讓她有些無措。

  他微微鬆了臂膀,但似乎還沒放開她的意思,若蘭抬起頭仰視他,接觸到的又是那一雙隱約閃著炙人光芒的深邃瞳眸。

  「你到底……怎麼了?」好怪,好怪……他怪,她也怪……

  昊霆看到若蘭仰起的小臉蛋微透著紅、聲音及神色中藏著慌亂,掩去了平時那種調皮霸道,剩下的靈黠與慌張揉成了一種十分可愛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逗弄。

  這又與她之前的那份美有了很大的區別。先前的那份美有些不可侵的神聖,讓他忍不住想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彷彿不如此,她就會隨著淡金色的薄陽一塊兒消逝般;而現在她這帶著張惶的嬌憨模樣卻是另番風情,美麗而不失天真,是屬於凡世的。

  「我很不舒服,放開我呀……」若蘭掙扎著想脫出這讓她有些透不過氣的臂膀。

  他怎麼老不說話就這麼盯著她?如果他像之前一樣拿那種冷淡嚴肅的眼神「嚇人」的話,或許她還不至於這麼緊張;那種「嚇人」的冰冷眼神她是見多了,但像現在這種說不上名來的視線就讓她有些難以承受,急著想掙脫了。

  昊霆放開了她,收回目光,繞過她牽起「子夜」的韁繩就往水岸邊走去。

  但是昊霆就這麼乾脆地放開她,反倒教若蘭一時間愣住了,心中彷彿有些……失落?

  剛剛被他擁著時,身子全熱了起來,但他這麼一放手,忽地又涼起來了,而剛才讓他觸碰到的地方似乎還有些戀著他的體溫……這讓若蘭十分不痛快!

  這人是怎麼回事,整天只依自己的高興做事?雖說是她自己纏上人家的,但也受不了他這麼反覆無常的態度;時而對她冰冷、時而嘲笑她;剛剛出其不意地將她擁個滿懷,但立刻又不說話地做自個兒的事去了。他到底想怎樣?

  「你到底想怎麼樣?」恢復了慣常思考,若蘭立刻追到岸旁去質問這莫名其妙的人。她可不會像一般的女子,被人這麼一摟、一擁就羞答答的,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能低頭在心底將自己的芳心默許了人。

  噫——她打了個顫。那才不是她若蘭做的事呢!

  昊霆站在水旁撫著「子夜」頸背上的鬃毛,緩緩回過頭看著已追至身旁、鼓著腮幫子瞪他的小人兒,瞧她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

  「你是指我『抱』過你以後想怎麼樣?那麼,這麼問好了,」他唇角忽地掛上一抹壞壞的笑容;只望著若蘭這模樣,就會莫名地生出想逗弄的情緒,擋也擋不了。「你又想怎麼樣?抱都抱了,將來我就納你為妾好了。」

  「你——無恥!」倏地,若蘭微嫣紅的臉頰刷上火辣辣的紅潮。

  「這些天下來,夜宿野地,每晚就我們兩個孤男寡女獨處,合該給你個交代;而我看你又老在我胸前又貼又靠的,就成全你好了。」昊霆說得輕鬆自在,故意顯出玩世不恭的模樣來氣她。他貪看她生氣的樣子,似乎有些上了癮頭。

  「你——」若蘭頓時啞了口。誰讓他說的全是真有的事,任她怎麼也反駁不了,這真是氣壞她了!「告訴你,我可是嫁了人的,你別妄想了!」——只是她逃婚了。「順便再告訴你,以我的身份,那只有做正室的分兒,哪兒容得成了個妾?」她可是大清朝的皇格格呢!他竟只想讓她做妾!?太可惡了!

  那他準備要娶哪個女人當正室?還是,他根本早已有了妻室?

  想到這兒,若蘭驀地一驚——

  她,怎麼好似在心底摻了酸,嫉妒起那空幻的人來了?

  若蘭咬唇瞪向昊霆,卻忽然發現他的眼神早失去了調侃及玩笑,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彷彿要爆發出火焰的黑眸,像要吃人般地緊鎖著她。

  她——嫁人了!?

  昊霆怒視著若蘭,心中彷彿有把火在猛烈灼燒。

  她,竟已為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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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揚州城

  夜晚的揚州城,燈火通明,人潮熙攘熱鬧,不少船舫在瘦西湖上穿梭,點點燈火映在水中,別具風情,美得似幻。

  原來之前看見的垂柳碧波就是瘦西湖,難怪美得那樣動人心魄!瘦西湖雖名為湖,但實際上卻是條四、五里長曲曲折折的明媚小河,形成一個狹長的水面,一束纖腰,楚楚有致,因其風光不亞於杭州的西湖,所以才稱瘦西湖。

  是啊,自古多少騷人墨客在此流連難去,留下多少好詩好文來?

  但此刻若蘭既沒心思賞景,也沒心思聯想好詞,整個人陷在難過的氛圍當中。

  他們接近黃昏時才進入揚州城。入了城,沒再騎馬,昊霆牽著「子夜」,若蘭就緊跟在他身旁。不知怎地,他又戴上了那冷峻嚴肅的面具,不再有其他任何表情;而他此時的酷冷,竟比她首次見到時更覺陌生遙遠,而這種酷寒冰冷更是她沒見識過的,與她所熟知的威嚴完全不同。

  兩人之間像隔了層什麼難以破解的冰層似的,肅冷得讓人連呼吸都困難。就是他那張冰顏害她見著了湖光山色也開心不起來!

  「客倌,裡邊兒請。」

  昊霆停在一間名為「綠楊樓」的客棧前,裡頭的店小二立刻趨上前來招呼,可他才就著光將昊霆看清楚,就先嚇了一跳。

  在揚州城裡,綠楊樓可算得是數一數二的高級地方,沒個來頭的人還不敢上門哩,所以店小二不知看遍多少名門貴胄,但如何也沒有眼前這位公子的翩然氣度;這位公子神態冷峻、渾身貴氣,高大健碩的身段更充滿南方人士所欠缺的剛毅,而他的相貌更是俊逸得難見!

  店小二眼光一移,落在昊霆身後的一個小人兒身上,又是一驚。好一個粉雕玉琢似的姑娘呀!她雖一身小乞丐的襤褸打扮,但依然掩不住白淨臉蛋上那渾然天成的美,尤其那一雙含水翦眸卻比那三月時煙波含黛的瘦西湖還美哩!

  先前見那客倌是震懾,而見這姑娘卻是癡了。店小二揉了揉眼,再把昊霆及若蘭各看一回。今天,他是遇上了仙人不成?

  「裡、裡邊兒請……」還是那句「裡邊請」的話,店小二平時溜的一張快嘴都鈍了、結巴了。

  兩人被引上二樓一間對著街的廂房裡,點了些酒菜。待小二離去後,若蘭低頭只捏弄著衣擺,不敢抬頭望見昊霆冷漠的面孔;兩人就這麼相互默默對坐著。

  一會兒,小二端著酒菜上來了,開了廂房門就覺得裡頭空氣凝重,放下酒菜不敢多說什麼,就準備離去。

  「等等。」昊霆冷喊一聲,取出一錠銀兩交與店小二。「去替這位姑娘置套像樣的衣裳來。」

  聽見昊霆的吩咐,若蘭忽地抬起頭,正迎上他冷冷的黑眸。很快,她又轉開視線,低頭把自己身上的小乞丐裝扮打量一回,再將他身上的衣飾打量一回,目光也不敢高過他下頷處……她真的顯得好寒傖哪!

  她本還高興自己扮成了個乞兒,從來也沒為這一身裝束赧顏過,但此時若蘭真開始覺得全身不對了。

  他要替自己置裝,是嫌她髒了?是因為這原因才突然擺著一張臉不再理睬她嗎?可是不像,因為一開始她就是這打扮,他也沒嫌過、說過什麼呀!

  那他到底為了什麼突然變了,是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可之前什麼大不敬的、耍賴的、胡扯的、硬栽贓的、可能可以說的、可能不可以說的話,她都說了,他也只是笑,怎麼現在……

  她又偷覷他,見他只是沉著臉吃東西。

  哦,是呀,其實她已經很餓了呢,可是竟沒發現眼前的美味正溢著香,也不像之前總搶著第一時間動手……現在,若蘭只是拿起筷子,緩慢而不知味地吃著。

  明明該是一桌美味,但給沉默中的兩人吃起來卻像在啃木頭似的。

  昊霆不知心中這把無名怒火何時才能消,當她說出自己已為人婦時,他胸中竟會發出生平頭一遭的巨大火氣,而在那一瞬間他也才明白何以自己一直縱容著她,甚至有些想寵溺她地停下馬來,好讓她一覽瘦西湖的醉人風光……原來,不知何時,她已悄悄進駐他的心房;莫名的,他早眷起她那天真活潑而不失優雅的模樣了。

  他當然是逗她的,戲謔著說要她做自己的妾,但其實他只是發現自己開始想鎖住這好動的小傢伙,開始想將她據為己有,怎知——

  忽然,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打破了一室的凝重。昊霆握在手中的酒杯己成了碎片,四散桌面。

  是,他怒,甚至想立刻尋出那擁有她的男人,然後——殺了他!

  突來的聲響驚了若蘭,她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望向聲音來源,卻赫然發現昊霆捏碎了白瓷酒杯,手還施著力道捉在一片碎片上頭。

  「你——」若蘭倒抽了口冷氣,不但讓昊霆的力道嚇住,更讓他臉上的肅殺之氣給震住了。

  但下一瞬,他手上湧出的鮮血就更嚇人了;濃稠鮮紅的血汩汩自指尖流出,立刻就滴流了一片,而他彷彿無知覺般,手上的力道依然沒減半分。然後,他的黑瞳慢慢地對住了她的,用冷硬的視線將她給僵住了。

  望著昊霆那似冰似火的視線,若蘭忽地覺得十分恐懼,甚至有些想逃的衝動,但見昊霆全然不顧手上的傷,她真的也就慌了。

  這傷也不能不管呀……她根本沒處理過這種事;在宮裡,任何小傷都由宮女包紮,而別人的傷更是不用說了。該怎麼辦?

  才在想的當兒,她已衝至昊霆身側緊捉住他堅實的手腕。

  怎麼辦、怎麼辦?若蘭在心底慌問。那……先、先奪了他還緊握在手中的那碎片好了。想也沒想的,若蘭隨即伸手同昊霆「搶奪」那利刃似的碎瓷片。可昊霆只是望著她,大手還是緊捏著那碎瓷沒放鬆的意思。

  若蘭想奪,但力量怎抵昊霆?一拉扯間,她的手滑劃過碎片,目的沒達到,那碎片就先劃破了她的指尖。

  「啊!」她痛得抽氣一呼,瞬地,腥甜的血跟著湧出。

  若蘭雖疼,但心卻還掛在他手中的碎瓷上。她只是劃破的手指就這麼疼,那他緊捏著碎片又該疼成什麼樣子?他是哪兒不對了,這樣傷害自己!

  昊霆像著了魔般,忽地捉住了她的手,力道或許比捏碎酒杯時輕不了多少。

  「你既已嫁作人婦,怎麼又能扮成乞丐到處晃蕩?」是問句,又不像問句,其中含著濃濃的威脅感。

  瞬間,若蘭因疼痛而蒙上水霧的眸子被他給牽鎖住,牢牢地被鎖在他魔性的黑瞳中,一動也不能動。他緊捉著她,兩個傷口疊合在一起,血相溶、痛相傳,奇異的情緒波動漫在兩人之間——

  「客倌,姑娘的衣服替您買來了……」

  店小二推開廂房的門,見到的就是這一幕駭人的景象,一時間,他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愣瞧著。

  昊霆定定地看著若蘭,她兩隻漂亮的眸子蒙上了淡淡的水霧、眉間輕鎖,臉色似乎有些蒼白,像刻意忍著疼痛。他的目光由若蘭蒼白的臉蛋移至兩手緊握處,這時,他才注意到她也受了傷,而他正緊捉著那傷口。

  他放鬆了她,心下泛出另一股隱隱的疼——他傷了她……失控,原來是這麼回事!

  「去,把傷口清洗包紮一下,再換掉你這一身乞丐裝扮。」他緩道。

  若蘭收回自己的手,指尖疼痛的感覺漸漸轉為麻木,濃艷的鮮血一滴滴滑下;可是,引她注意的卻還是昊霆的眼眸;剛才的火炙怒意已從他的眸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貫的沉冷嚴肅。

  「你的傷……」她有些怯怯地問,覺得此時的昊霆雖少了先前的狂狷傲氣,但卻也冷肅得怕人。

  昊霆沒回話,只是看著還立在身旁的若蘭,她捧著自己的手,任鮮血滴流卻還以關切的神色望著他。他伸出手輕握住她的,接著運了些氣給她。

  瞬間,血止了。

  「我的傷不礙事。」放開若蘭的手之後,他緩沉著聲道。

  他放開自己後,若蘭看了指尖一眼。血竟止了!好厲害!

  她再抬眼細看昊霆,覺得先前她看錯了,他並不是用酷冷的眼神在看自己,而是彷彿有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眼底掩抑著。

  她不曉得那是什麼,只覺得看來怪難受的。

  若蘭讓吃驚無語的店小二帶至為他們準備的上房,隔著一扇屏風,裡頭備了一隻大大的木製浴盆,灌滿了蒸騰的熱水,是給她沐浴更衣用的。

  店小二為她購置了一套淡煙綠色衣裳,就放在浴盆邊旁;望著,就讓她想起午間在瘦西湖畔所見的纖纖垂柳,更想起了那時昊霆擁著她的景況。

  很久很久沒人這麼擁著自己了;他擁著自己時,和小時候皇阿瑪抱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的臂彎又暖又堅實,貼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傾聽那沉穩的心博,整個人好像變得都有些暈眩無力。

  此刻,光是回想,若蘭就覺得身子有些發軟,好似那使她心跳失速的因子還存在週身一般。她甩了甩頭,將身上的衣服除盡,踩著浴盆旁的一張小凳子進了溫水中,將整個人埋浸在水中,暖熱的水流立刻在肌膚間流竄。

  不一會兒,她掙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水裡頭像是放了些特殊的香藥草,蒸得人有些暈陶陶的。她撥起了些水往細白的頸間拍打,然後又舉起手察看著指尖上淡淡的傷痕;那原本湧著鮮血的傷口,竟就這麼乾脆地止了血,現在也開始密合起來。

  水順著高舉的手臂滴滑下來,有些癢癢兒的……自從離了宮就沒這麼舒服地淨過身,此時若蘭是半呆滯、半享受地玩著這帶著特殊馨香味兒的淨身水。

  他問:為什麼她嫁了人還能到處晃蕩?

  為什麼呢?因為她逃婚?

  不,才不是那麼簡單的理由哩!是因為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嫁人就是可以到處晃、到處玩,誰能奈她何?就算皇阿瑪逼她也不成!她不就成功地溜出來了嗎?大概是沒人料想得到一個皇格格膽敢做這樣的事,所以她才能這麼輕鬆地開溜成功吧!

  可是,她能這麼回答嗎?

  好像不能那……這麼回答她的身份豈不就曝光了?她可不相信皇阿瑪會沒大發雷霆地派人尋自己。

  那該怎麼答才好呢?傷腦筋呀!有沒辦法唬嚨帶過呀?如果他因為自己已嫁為人婦就硬要她回「家」怎麼辦?那可不成呀!但是她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穩妥的糧食、金錢供應兼保護者,若現在說放手就放手,那豈不太傻了些?

  看他好像挺在意這回事的,可得找個好些的藉口來敷衍搪塞一番才行哩!可也真怪,他那麼在意做什麼?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嘛,又不是他家逃了媳婦兒!

  若蘭撇了撇嘴,想起昊霆那時盯著自己的眼神;可才想起,昊霆那雙火炙的怒目彷彿又出現眼前,讓她不由得心口猛地一跳,身子哆嗦了一下。

  真可怕,那時要是店小二不出現,她恐怕就要給他那火炙駭人的目光給嚇傻了吧!不過說起來也真是丟臉,她竟這麼輕易地就給嚇住了,這以後在他面前還抬得起頭嗎?虧她還是個見慣了陣仗的皇格格哩!

  唉、唉、唉——大歎三聲哪!

  若蘭爬出水已微溫的浴盆,緩緩將自己清理梳洗完畢,才就著梳妝抬上的鏡子照了照,她對著鏡中人揚起了唇角,一抹古靈精怪的笑容立刻浮現在若蘭白淨絕美的容顏上。

  嗯,不寒酸了吧?這美麗的模樣才是她原本的樣子嘛!她倒要看看那個冷面男見了她梳洗過後的姿容還有沒有法兒再擺張寒冰臉?她非得以這一身柔美的姿色融掉他臉上的千年寒冰,至少,也得看見他有驚艷的表情才行!

  主意既定,若蘭又在鏡前旋了個身,覺得自己真是再美不過了。平時在宮裡穿的不外乎都是旗裝,今天難得有機會穿這漢式的衣裳,感覺特別新鮮;和旗裝不同,這漢式的女裝穿來有些輕飄飄的哩!

  想著,若蘭步出了房,轉向隔壁昊霆的房間走去,輕敲門。

  「昊霆。」她喊,可是沒人應。

  「姑娘,那位公子剛出去了。」店小二正打穿廊上經過,望見若蘭換上了乾淨的衣裳,整個人變得比初見時又不知美上多少倍,真真人間絕色!

  「出去了?上哪兒去?」不是丟下她了吧?若蘭一頓。呃……看他今天突然變臉的模樣,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這可能性,也不顧什麼女孩兒家該有的矜持,她一把推開昊霆的門,向裡一望,才發現他的包袱還在,這才輕吁了口氣。

  幸好沒丟下她!否則,看著好了,真要敢丟了她,她可是天涯海角也會把他這個不負責任的冷面男給逮著!

  「他上哪兒去了?」若蘭轉身問還在門口的店小二。

  雖然他不是丟下了自己,但她還是有些氣惱,本來是想讓他瞧瞧自己這一身「不寒酸」的樣子,怎麼就不在了?

  「這……通常客人是不會同我交代這些個事的。」店小二目不轉睛地盯著若蘭,直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女子;她美麗的外表和率直的行動還真不一致,幾乎沒見過姑娘家這般直闖男人房間還不覺羞愧赧顏。

  「這樣啊……」若蘭明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

  他可以無聲無息地不見人影,那……她也要出去溜躂溜躂!

  昊霆沿著瘦西湖走至一座莊嚴清幽的古寺前。一別於揚州的繁華,寺周圍悄然靜闐,仰首只見寺門前一個橫匾,上提「西寧寺」三字。

  他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舉步向裡走去,正好碰上一個小沙彌。

  「小師父,請問貴寺住持在嗎?」

  「住持師父在正殿。」小沙彌指了指正殿的方向。

  昊霆向小沙彌微一頷首以示謝意,就直往正殿行去。才至殿門前,就聽到幽靜中傳來十分沉穩的木魚聲,他輕聲跨進殿內,直等老和尚誦經聲自然停止。

  「施主夜訪,不知有何要事?」老和尚放下木魚,轉身面向昊霆。

  昊霆心中微微一驚,他武功內力深厚,想不到老和尚竟能察覺到他在身後。只見老和尚慈眉善目,眉毛長而潔白,一望即知是修行甚深的智者,只是不知他是否即是十七年前那同一個住持。

  「深夜打擾住持,晚輩的確有事想請教。冒昧一問,不知您在西寧寺任住持有多少年了?」

  「老衲在西寧寺修行已四十多載,不知施主想問些什麼?」

  「十七年前,住持是否曾將一女嬰贈與一對路經揚州的夫婦?」

  老和尚寧靜的眼中閃著光芒,不語,只注視著昊霆。

  「我是那對夫婦的兒子,是那女嬰的兄長。」十七年前,他的父母旅經揚州,至西寧寺上香時住持贈與他們一名女嬰,也就是德穗;十七年後,德穗卻留書說要回揚州尋自己的生身父母。

  「是有此事,不知施主今日所為何來?」

  「我妹妹,就是當年的女嬰,留書說要尋自己的生身父母就離家了,我想她會來找您。不知您可曾見過她、是否曉得她的身世?還望住持告知。」

  老住持幽深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昊霆,然後回想似地緩道:「十七年前黃河犯大水,許多難民擁入揚州城。一日清晨老納聽見了微弱的嬰孩低泣聲,循聲就在寺門口發現了一名裹著粗布的女嬰,大概是難民養不起嬰兒才將她棄至寺門口。老衲養了她一段時日,後來遇上了索施主夫婦,才讓他們領了去。其餘,老納一概不知。」

  「聽住持的意思,是還未見過舍妹?」

  「不,老納見過她了,也告知了相同的話。」

  「德穗來過了?」昊霆詫道,想不到德穗腳程不慢,而這也代表著她平安到達了揚州。

  「又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的事?您曉得她上哪兒去了?」

  「索小姐是今晨來到本寺的,離去時,老衲未曾問她此行何去。」

  昊霆望著老和尚,他有著出家人不問世事的態度,想來是無法再得知什麼了,不過曉得德穗的確平安抵達揚州城,卻是件上好的消息。

  「攪擾師父清修,晚輩告辭了。」說著,昊霆轉身即欲離去。

  「施主請等等,老衲有句話還請施主帶與索小姐。」老住持喊住了昊霆。

  「師父請講。」

  「世間俗事,請索小姐想開些,勿行極端。」

  昊霆再度深深與這位眼神中充滿睿智的老者對望,微頷首後就離去了。

  今晨嗎?在得知自己是棄兒後,德穗上哪兒去了?如果沒有耽擱行程,他早該到了揚州,也就可以順利攔截到德穗。

  到這兒,昊霆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讓他行程遲緩的跋扈小傢伙——

  她屬於別的男人的事實,的的確確激怒了他,今天他首次嘗到失控的滋味。

  她既嫁了人,怎麼又能這麼自在地到處遊玩?她究竟是什麼人,而他又該拿她如何是好?

  知道她已為人妻的身份後,本不該繼續讓她留在身邊,無論如何都該將她送回,但私心裡,他竟不願!只要一想起應該送她回去、送回擁有她的男人身旁,他渾身就燃起瘋狂的妒意!

  該拿她如何是好?該拿心頭這份難抑的情緒如何是好?

  「哥——」一聲清亮的喊聲劃破清寂的夜空,一個纖巧柔婉的小小身形忽地自黑暗中竄出,撲進昊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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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50:18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撲進懷中的人兒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藥草馨香味。

  「哥,救我!有人在追我!」小小的身子因緊張而微顫,她身後,則追著兩個彪形大漢。

  「德穗?」昊霆擁緊了懷中的小人兒,不相信世事真這樣巧。

  「快救我,快把那些惡人打跑!」若蘭掙開了昊霆的臂膀,迅速躲至他身後,只露出兩隻黑亮亮的眼眸向外偷看。

  一聽這說話方式,他就知絕不是德穗,根本就是那霸道的小傢伙。她又惹上什麼麻煩了?

  「格——小姐!」兩名大漢已追了過來,但見有其他人,立刻改口。「小姐,請跟我們回去吧!」

  小姐?聽見來人對若蘭的叫喚,昊霆皺起眉,斜側了臉看向身後竄動的小人兒。不是夫人?

  「我又不認識你們,要我回哪兒去?」若蘭從昊霆身後探出頭喊道。「哥,救我,我真的不曉得他們是誰!」她緊捉住他的衣服,彷彿有些強迫的意味。

  「小姐!」

  不理會來人的急迫與無奈,若蘭仗勢地從昊霆身後扮了個吐舌的大鬼臉。

  她怎麼可能乖乖跟他們回去?這麼倒霉,才不過出來溜躂一下就給逮著了,皇阿瑪的手下也太厲害了吧,這麼快就發現她的行蹤。可幸好,讓她給遇上了救星。

  「哥哥……」她再「彷彿」柔弱地喊了一聲,可兩隻手卻將他的衣服攢得更緊些。咦!他怎麼不言不語的,莫非是打算趁此機會將她給甩脫?哎,那豈不糟糕?若真如此,那她也只有乖乖被逮回的份兒了……

  不行不行,絕沒這麼簡單的事,她一定要想辦法脫逃!

  辦法……想著,若蘭的手不自覺地鬆了,有想逐步退去的意思。

  昊霆沒漏了若蘭扮的鬼臉,再看看追她的這兩名漢子,長得就一副正直憨實的模樣,兩相一比就曉得誰的話可信,而她現在又一副打著鬼主意的表情。

  「你們找我妹妹有什麼事?」不等若蘭真正放開自己的衣服,昊霆一把就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有逃跑的機會。他們要將她帶離自己,而她也想逃離自己嗎?

  不准!

  意識到這一放或許將失去她,一種奇怪的心情波動開始暗伏在昊霆冷峻的表象下;雖然她已為人妻的事曾激怒了他,但此時有個理由讓他不會放手——他們稱她為「小姐」而不是「夫人」——他要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不覺中,他握住她手的力道更緊了。

  兩名大漢早就注意到若蘭格格身前的男子,他有著一股天生威迫的氣勢,此時他聲稱格格是他的妹妹,兩名大漢立刻震了一下,仔細在月光中將他好好看過一回。

  可是不對,他並不是皇子!

  「這位公子,我不曉得你何以稱我們家小姐為你妹妹,但請別與我們過不去。」說著,他伸手就要奪過若蘭。

  昊霆反掌一擋,輕鬆地就揮掉來人的手。

  「她是不是你們家小姐、或是不是我妹妹,在此沒人可以證明,但現在她本人的確喊我哥哥沒錯。」

  「你——」

  「沒錯、沒錯!我不認得你們是誰,可我確知誰是我哥哥!」若蘭一把抱緊了昊霆,見著他替自己撐腰,於是更加狂妄地對著苦尋自己的人喊。

  來人沒理會若蘭,只把眼光直盯著昊霆,在心底打量著他的身手。能這麼輕易揮開自己的人實在不容小覷,看來他們這刁鑽難纏的格格是找了個好靠山,而這名不知身份的男子也正以冷然的目光回視他們。

  「看來,你是不放人了?」

  在淡淡的月光下,昊霆扯起一抹幾無笑意的笑容,淡道:「是我的人,自然沒有放的道理。」

  昊霆冷冷的聲音迴盪在夜空下,也回進了若蘭的心裡深處。她從昊霆身後偷望他峻漠的側顏。

  是我的人,自然沒有放的道理……這話,讓若蘭的心倏地不穩起來。

  「那休怪我們不客氣,得罪了!」

  沒機會讓若蘭產生更多遐思,兩名男子一齊動作起來,一人與昊霆過招,一人則繞至他身後欲奪若蘭格格。

  昊霆僅以單手與來人過招,一隻手臂則緊摟著若蘭的腰,不時以身橫擋過要搶人的手,出招、過招間流轉自如,輕鬆如風。反倒是兩名侍衛,一方面不知眼前這氣勢卓爾的男子是何身份而不好出手過分,一方面又要顧及不能不慎傷了若蘭格格,較量中自是落居下風、牽手掣肘地無法發揮。

  一見兩名宮裡的侍衛動起手來,若蘭還是有些擔心。這兩個人她當然認得,他們是皇阿瑪的貼身侍衛,武功頗高強。不知昊霆敵不敵得過?如果必要,她硬著頭皮也得抬出格格的架式,見機再耍賴逃脫。

  不過……看情況好像不用這麼擔心嘛!

  眼見昊霆與兩名侍衛輕鬆應對,若蘭更覺得自己實在找到了一個太、太、太妥貼的靠山了,她真是太、太、太厲害了!

  「小心,向右閃身,後邊兒,左邊,小心他的掌……」好玩、好玩,好有趣!人家為了她在認真過招,她倒是玩起來了,還樂得不得了。

  昊霆就聽得身後的小人兒高興地在玩,索性一個旋身將她往空中一拋。

  「呀——」才玩得開心,身子怎麼忽然飛上了天?這嚇得若蘭大喊一聲。

  「小姐!」兩名侍衛見此,大吃一驚,立刻丟下昊霆,慌張地回過身去就要接住被丟上天的若蘭格格。

  不等他們接住若蘭,昊霆從後往兩人身上各點一個不得動彈的穴,之後就飛身躍起,穩穩地將若蘭抱個滿懷,接著再一縱身,消失在夜色中。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揚州。

  揚州的夜色,更是絕美。月光下,湖畔邊,一雙人影讓月色拖得老長。

  「你……你……你要謀殺我呀!」雙腳都已落地,若蘭還死攀著昊霆的頸項,身子略顫、聲音不穩地問著。

  「你死了嗎?」懷中的小人兒打著抖,溫溫軟軟地貼覆在自己身上,這讓他有些捨不得輕放。

  「你見過死人會說話嗎?是差一點,差一點!」人就這麼被「丟」上天那!若蘭聲音是穩定了些,可身子還是活像八爪章魚般地緊黏著昊霆不放,螓首更向他頸窩處鑽去。

  「他們是什麼人?」那兩人身手不凡,說話行事也有分寸,看來並非一般人。

  若蘭的頭埋在他頸間,好一會兒才吶吶道:「要逮我的人。」

  「看得出來。」昊霆的聲音冷冷的,但手卻緊緊的;她沒有放手的意思,他一樣也沒有。「你曉得我要知道的不是這些,你欠我個更完整的交代。」逮她回去,回哪兒去?回她丈夫身邊?不對,因為他們稱她為「小姐」,不是「夫人」。

  若蘭咬著下唇,苦思究竟該說出幾成。

  「你不是問我,怎麼嫁了人還能到處亂晃嗎?我是在新婚之夜趁新郎還周旋在賀客間時偷溜出來的,就是逃婚啦,所以我皇——我爹才派人來拿我。」

  「為什麼要逃?」言下之意,是未成事實?

  「哪有什麼為什麼的,就是不想嫁人嘛!嫁了人,誰曉得將來得跟多少女人爭寵?那我是做不來的。女人間,整天勾心鬥角的多難過,你看我有辦法在那種環境下生存嗎?我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以我這種不懂得以嬌聲軟語討男人歡心的女人來說,大概沒多久就會被棄置一旁了吧,那不如出來遊山玩水有趣。說不定啊,我根本就不適合當女人,合該是個男人才是!」說完,若蘭還在鼻子裡哼了兩聲,以表不屑當個軟弱的女人。

  聽完她的話,昊霆的唇畔不自覺地漾起了柔和的笑意。

  他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想輕放她,甚至十分想擁有這可愛的小女人。這份想望的強烈度竟是在得知她已為人妻、及有人要將她帶離時爆發而出,那灼怒的心情著實讓他一驚。她的特出聰敏在不覺中已然深深吸引他的目光;她耍賴及章魚般的黏人工夫甚至是惹他開心的,這種毫無掩飾做作的性情讓他由衷地想縱她、寵她。

  她家人派人來追她回去,按理他本該放人才對,但就在思及那所代表的意義時,他的心強烈地動搖了,當時對追逮她的人所說的那句話——「是我的人,自然沒有放的道理。」並非戲語。

  現在情況似乎更不同了。她逃婚,代表未成事實,那麼這樁婚姻他就可以不認;基於私心,他一定要將這小傢伙鎖在身畔!而或許就算已成事實,他恐怕也不願放手、不願讓她輕離了自己!

  直到此刻,他才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有多渴望她!望著若蘭倔氣的面容,他心中頓時有了釋然的感覺。

  「是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般。」昊霆輕笑道。這般不拘禮法、這般可愛!

  「就是。」明明就像個弱者般地死趴在人家身上,若蘭卻還揚著眉做出一副高傲狀,自覺十分了不起。

  「可你不當女人也不成。」心中的釋然讓昊霆心情大好,明白瞭解自己想得到若蘭的心思更使他在心中下了決定。

  開始是她先纏上自己,但現在,她可走不成了;因為,他是不會放手的!

  「哪兒不成?」才附和她,又不成,這男人比女人還善變!

  「如果你是男人,那我就不能……」昊霆的聲音裡忽地染上一股邪氣,愈說聲音愈低、愈靠近若蘭,忽地抵上她唇瓣,汲取她的柔軟芬芳。

  他、他、他——若蘭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瞧著正親吻著自己的男人,呆了。

  「……這麼對你了。」昊霆輕放開若蘭甜美的唇,但仍抵在她唇上低語,語調中帶了種令人酥麻的魅惑。「所以,你只能是女人。」

  見他的唇在自己的唇上摩挲,若蘭就像是被下了咒語似地呆愣住,全然失了反應的能力,就像個乖順的娃娃般任他繼續淺嘗輕舐著自己的唇。

  「傻了?」昊霆的唇邊勾起一抹笑,滿意地發現她癡愣的模樣,也很是逗人。

  忽地,出了竅的元神回門,若蘭這才頓時醒來似地驚覺到他的舉動。

  「你對我做了什麼!?」她不再攀附昊霆的頸項,反推起他的胸膛。「放開我,放開我!你這登徒子!你竟敢——」她捶著他的胸。

  「我竟敢如何?」他揚起一眉,調笑著說道。

  昊霆如她所願地輕輕將她放下,但放下後兩手卻也不空著,立刻一手攬上她的腰、一手從後托往她的頭,雙唇又覆上她柔美的朱唇,翻攪她的馥郁甜蜜。

  沒料得昊霆的行動如此迅速,若蘭整個身體被擁得貼合在他身上,全身感受著他傳來的體溫,燒灼得她有些戰慄起來。

  昊霆感覺到若蘭的抵拒,益發狂野地吸吮著她的唇舌。

  掙扎,是無用的。

  「你真甜……」昊霆直吻到有些無法自持才稍稍放開了她的唇,但仍是同樣抵在她唇畔低語,把灼熱的氣息吹吐進她唇內。

  第二次失控,還是為了她——為了一個吻……

  「你……你竟如此輕薄我!這樣輕薄一個女子!」好不容易等他甘心釋放自己的唇,若蘭卻已有些暈眩,只能輕喘地抖著聲叱他,可這無力的軟弱聲音連她自己也不能說服,她只好轉而拿眼睛怒瞪他。

  「我以為你不想當個女人。」若蘭含怒的眼神非但不可怕,在他眼中看來卻還是可愛的,於是又忍不住出言調侃。

  調侃嗎?真的,在她面前他真變了一個人,而這層改變竟有擴大的趨勢。

  從前,幾乎所有的人都懾於他的威儀之下。要掌管一個控鎖全國經濟命脈的家族,他需要的不是嬉笑怒罵,而是沉穩從容的冷峻心性;他一直習於如此,這冷冽的性格不是強迫形成,是天生自然的,打他識事起就沒變過。

  但,這小傢伙挑起了一個連他都未曾相識的索昊霆——一個會調戲女子的風流男人!這是他潛藏的心性嗎?還是一個只專屬於她的風流男子?

  「但我是個女人!」

  「對,你是女人沒錯,而且要當我的女人。」昊霆再啄了一下她的唇,以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際吹氣,邪魅地呢喃輕語。

  不管是潛藏的心性、還是專屬於她的風流,他只知道他要她;其他的,都是多餘,沒必要研究他愈來愈多的改變!

  他明顯的挑逗讓若蘭又一陣戰慄,這才發現自己和他實在太靠近,人呆得都忘了掙扎。「你、你這人有毛病!誰要當你的女人,快放開我!」她拿手肘抵在兩人中間,期盼製造距離。

  前頭是「妾」,這會兒又是「他的女人」,這男人到底想怎樣?

  「不放又如何?你不是說過,像你這樣的軟玉溫香肯屈就地靠著我,我合該高興得偷笑才是;那時沒讓你屈就成,心裡頭倒是有些過意不去,現在就讓你好好兒屈就,我好好兒偷笑好了。」

  天!瞧他白天時一副道貌岸然的嚴正樣,原來她的話是一字不漏地給聽進心坎兒裡,現在就搬出來堵她了!

  「你、你……你這叫一日三變!」氣死人了!

  「『一日三變』?好新鮮,是我學養不豐,還是根本沒這成語?」

  「是我創造的,指的就是像你這種善變的男人,一天可以變三種樣子!」瞪他、瞪他、瞪死他——可憐她現在也只能瞪他!

  「哦?怎麼個變法?」

  看著他一臉的死皮賴臉樣,若蘭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氣。天下竟還有人比自己更能耍賴?而她到現在竟還想不出辦法扳回一城!可惡、可惡——

  「你先是一副冷然卓絕的樣子,整天端著一張冰寒寒的臉嚇人,幸而我膽子夠大沒讓你嚇倒;而後你又突然改變作風,在瘦西湖畔還要扶我下馬,結果是沒安好心,硬是對我又摟又抱;然後又不知怎的,抱完了又不理人,擺出更可怕的冷臉;現在,救了我之後竟厚顏無恥的……的……」若蘭偏過頭一咬下唇,一個「吻」字硬是說不出口。

  昊霆一隻大掌撫上了她因生氣而泛紅的粉頰,就著柔和的月光細細審視她精巧美麗的五官。「一日三變」嗎?不要說她覺得他莫名其妙了,就連他也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詫異。想將她鎖住的念頭似乎完全改變了他平時的性情;在她面前,他根本就是完全走了樣的索昊霆。

  玩笑、戲弄、調侃、失控、甚至是耍無賴,這一切可都是因為她哪!

  被人這麼撫著臉頰還是生平頭一遭,若蘭因著這溫柔的撫觸而一時忘卻被輕薄之氣,呆愣愣地與昊霆對視,而她心底彷彿有個小小的聲音,正訴說著自己其實並不討厭這一切。

  「好,我『一日三變』,那你也是『一日二變』。」

  什麼?

  「你可以任意地往我身上貼靠,卻不許我主動抱你;這不是只許官家放火而不許百姓點燈麼?翻來覆去的性子你可比我高明得多了!」她這性子可真是跋扈得很——跋扈得逗人愛!

  「你——」若蘭頓時張口結舌起來,氣得只能拚命喘大氣。「反正我可以,你就是不可以!」她拚命用力地用手肘抵開他。

  瞧著她,就像瞧著一隻貓兒;那貓兒性子可怪,你不理它,它就散散漫漫地直往你身上磨蹭撒嬌,可你若要抱它哄它,它就偏不,一不高興甚至張牙舞爪地撒潑、隨時送你一爪;坐在那兒,瞧來是乖巧可愛得緊,可要摸它還得看它心情好壞。

  眼下,她就像是只靈巧漂亮的貓兒!

  「你笑什麼?」他竟在笑!不,其實從開始他就沒放下過那抹邪氣橫生的笑意,只是此時那笑容更惹得若蘭不愉快。

  「我笑你這隻貓兒很有趣,輕易就被逗弄得弓身豎毛。」

  貓!?他竟將她比做貓!?

  這回若蘭真氣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恨不得真生出利爪好將他那張俊逸而透著邪氣的臉孔給抓花了來!

  「別打壞主意呀,小貓兒畢竟是敵不過主人的。」昊霆加了些力道,將她摟得更實在些。

  「你好大膽子!」竟自比為她的主人?她生平沒受過這種侮辱!可惡,虎落平陽都成貓了!

  「我好大膽子?」他複述一次她的話,完全無視她沖天的怒氣。他當然好大膽子,別人的妻子都準備搶了,膽子不大怎行?現在的言語挑逗又算得什麼?

  若蘭覺得再這麼下去,她真要被氣厥過去了。

  在宮裡,無不是她將人氣得咬牙而自己在一旁涼快看戲;今天是逆了,她的拿手好戲換了班底,她倒成了無計可施的敗兵將了!

  對,她敗就敗在自己先被挑得動了氣,與人爭吵最忌先動感情,只要先動氣就注定要輸,唯有從頭至尾平心靜氣才有辦法將對手扳倒。這道理她最明白不過,怎麼今天三兩下就被他挑得大動肝火?

  不成,她不能再動氣了,再這麼下去只有「一敗塗地」可形容了。

  若蘭閉上雙目,深吸口氣,硬生生將爆出的火氣吞回去。再睜眼,立刻回復了平時高傲的模樣。

  「放開我。」她直視他,冷道。

  昊霆嘲弄的笑意漸轉為欣賞。好一個聰明的女子,看穿他的伎倆後立刻懂得收斂情緒,而非一味撒潑到底而弄得狼狽難看。他沒看錯,除了調皮跋扈及霸道可愛,她果然還藏著一般女子所缺少的慧黠及靈活,這讓他更堅定自己要她的心意了。

  「改變戰術了?」帶著笑,他輕輕放開了她。

  「你果真是故意激我,再上你當,氣壞了自己,可樂壞了你。」若蘭即刻退了兩步,退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你不是想逃吧?」昊霆雙手抱胸,微笑地看著她小心翼翼退出自己勢力範圍的模樣,戒慎得緊。

  「逃?你小看我了,我從不做喪家犬的,不扯下你臉上那可惡的笑容,我若蘭的名字就倒著念!」自覺已在安全範圍,若蘭昂起頭傲然地發下戰帖。

  「嗯……我說,這真不是個好兆頭,你怎好一開始就認輸呢?如果我沒記錯,不久前好像還有人要我叫她『蘭若』呢!」

  可、惡——若蘭在心底大吼,用想像在心裡痛快地將他挑釁的嘴臉撕成碎片。

  可,她再不上當了。「逝者已矣。」她深吸一口氣,穩住激動的情緒後說道。

  「這麼說你是跟定我了?」進步神速嘛!

  「自然。」直到打敗他的那一天為止。

  「一言既出——」昊霆緩緩地道,就像搖晃著竹枝子引誘可愛的小貓上勾。

  「駟馬難追!」人家是大丈夫,她可是「大格格」!

  聽了若蘭爽快的成語接對,昊霆臉上不禁又勾起了邪笑。

  「真是姜太公釣魚呀……」願者上勾。

  看著昊霆十足的得意神色,若蘭心中頓涼,直覺這對話中一定有哪兒不對勁,她一定哪兒又上當了……

  哪兒、哪兒、哪兒?哪、兒、呢?她在心中直轉著。

  倏地,她臉色大變,衝上前去揪住了昊霆的衣襟。

  「你誆我!」什麼她跟定他了!?虧她自恃聰明,竟一時不察就接了他的話!

  這……真是怎一個「蠢」字了得呀!

  「這叫『願者上勾』。」昊霆捉住了胸前這一雙柔軟的小手,不疾不徐地說道。「或者,我讓你幾個回合,這段話咱們就不算好了。」

  「你這是在激我?」這回,換若蘭浮上笑意了。「你覺得我會因為自尊心而拒絕是嗎?那你如意算盤可打錯了,這麼好的條件我自是欣然接受,不會和自己過意不去的。」能屈能伸實乃制勝之道。

  昊霆深深地望著若蘭,他喜歡她這古靈精怪的挑戰笑容,更欣賞她的慧黠靈敏。

  「是激,也不是激,只是不想勝之不武罷了。」他真是愈來愈喜歡這小傢伙了。

  「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你想留在我身邊,不外乎是想尋個保護者,不過現在又多了層理由,就是想擊敗我以奪回你的驕傲;可是我的目的就和你不同了,我要你留在身邊為的只一個理由——」昊霆伸手指上了若蘭的心窩。

  「什麼?」面對昊霆忽地轉深的眼眸,她不自覺得想退縮。

  「你的心。」

  她的心?!

  瞬間,若蘭的心失速地狂跳了起來。

  「非、非賣品!」她緊張地急嚷。

  「沒人說要買,我要你自動奉送,秤斤論兩的東西我不要。」

  「你好狂。」

  「不狂的男人馴不了你。」

  若蘭壓著狂跳的心,冷哼道:「果然貴人多忘事,該不是忘了我已為人妻吧?」他太狂,狂得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驀地,昊霆冷下一張臉,灼灼的目光逼視若蘭。「果然貴人多忘事,該不是忘了你已逃婚了吧?」在他面前,休提「已為人妻」四字!

  這眼神,具掠奪性,比先前他輕薄自己時更教她心慌,可是——她已然被這眼神吸引。

  「好,有本事你就來奪。」戰帖,她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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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50:55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事情為何發展成這局面?

  莫名且妙地被人牽著走,這可完全不符合她的個性!雖說一開始可以算是自己賴上人家的,但到了這地步卻像是被激得非得跟在他身邊一般;愈想,愈覺得這分明是個擺好了的陷阱,但她卻笨得一腳踏進還自以為聰明!

  還有——「非、買、品」?!

  若蘭暗暗哀嚎了一聲。

  天!為什麼昨晚她會說出這三個字?這不是真貶了自己的心嗎?就像他說的,要秤斤論兩地賣……哦,她是吃了什麼迷藥笨到說出這話來?

  都是他!是他害自己一再失常,連最有自信的整人工夫都發揮不了,甚至再三敗在他手下!

  但是,夾著尾巴落跑這種事她是做不出來的,況且她又不甘心就這麼逃跑,唉,總有一天她要為自己這性子吃苦頭……不對,是現在就在吃苦頭了!

  可還有一件教她更傷腦筋的事,那就是——

  為什麼他們現在還待在揚州?甚至還光天化日地在大街小巷裡晃蕩?這可是自掘墳墓的行為呀!

  「昊霆,我們為什麼還要待在揚州?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嗎?」若蘭扯了扯昊霆的衣袖,納悶地問。

  這裡是很特別、很美,可他不是一向急著趕路找他的寶貝妹妹嗎?當然,如果不是皇阿瑪的人已進了揚州,她是很願意多欣賞欣賞這兒的美景;但現在情況不同,任昊霆的功夫再好,如果皇阿瑪加派人手來拿她,到時他不敵的可能性還是很高。所以,能躲則是吉!

  「我妹妹就在揚州。」

  若蘭愣了一下。不會吧,這麼巧?他怎麼曉得他妹一定在揚州?如果是早知道了的話,還叫「尋找」嗎?

  對了,一路以來,她還不曾問過為什麼他妹妹會需要「尋找」。

  「你是怎麼把妹妹搞丟的?」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昊霆看了一眼若蘭,沒什麼表情地說道:「你怎麼丟的,她就怎麼丟的。」

  若蘭又一愣。她怎麼丟的,他妹妹就怎麼丟的……

  這是繞口令來著?

  她怎麼丟的……等等!「你妹妹也逃婚?」若蘭驚訝地捉著吳霆的衣服喊。如果這也算「丟」的話。

  昊霆沒答話以示默認。

  「哇!這真有趣兒!我逃婚,你妹妹也逃婚,你還敢說我們性格不像?分明是叫個思考模式嘛!如果她真如你所說,生得和我一模一樣,現在又待在揚州,那放心好了,不出幾日,我皇——我爹的手下一定替你尋出她來,直接送回京城完婚。」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太美妙了!

  「再告訴你吧,雖然我沒見過我的夫君,但就憑我爹十分寵疼我的這一點上頭看來,就可確定他一定精挑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你妹妹嫁給他定能享盡榮華,絕不虧待的。」這樁婚事降臨在自己上頭就是非躲不可的倒霉事,但若讓給其他人又是另一回事;雖是天花亂墜地形容了一番,但若蘭相信離事實該不遠的。

  「雖同是逃婚,但我相信你妹妹的理由和我絕不相同。」相信沒哪個女人能像她這般有主見、有膽量,單單因為不想嫁人就做這種驚天動地的事的!「一定是你父母為她擇的對象不好,她才出此下策的;可是,嫁給我爹選擇的人就不一樣了,保證有地位、有榮華、有富貴、又有相貌,世間女子可得此一歸宿,合該無怨無憂了。」說完,若蘭長歎一氣,活像個好話說盡的媒婆。

  昊霆望著嘰喳不停的若蘭,思考著她的身份。

  回京城完婚?

  的確,她有一副高貴而字正腔圓的北方口音,來自京城的可能性頗高。而京城裡,有哪個家族可以生養出這樣跋扈的女子?看來她對自己的家世背景頗具信心,才能如此狂傲地描述而無絲毫慚色。

  若要論商賈世家,那是沒人比得過索氏一族,而如果她真是京裡的商賈之女,不會不曉得索氏的勢力,也不會沒聽過他的名字;從她對自己的名字毫無反應這一點看來,她該和商賈無瓜葛才是。

  那麼,她若不是京官之女就是哪個王府的格格;而這其中,又屬皇室的可能性為高,畢竟一個官宦世家的小姐不該有這層霸氣。

  「你覺得我的提議如何呀?」見昊霆依然不語,若蘭再扯他的衣袖;這好好兒一件衣服,袖口早被她揉得縐不成形。「既然我已替你妹妹覓得這樣好的歸宿,那你不該帶我遊遍大江南北,以為報答嗎?」她誇張地說得像是天大的恩惠一般。唉,本來就是這樣嘛,這就叫做「格格恩浩蕩」啊!

  「若、蘭、格、格——」昊霆注視著眼前這一個彷彿在賞他恩賜的小人兒,一字一字地緩緩道出她的名、她的稱謂。

  霎時,若蘭臉上的笑容轉為僵硬,臉色瞬間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瞪大了雙眼盯著昊霆瞧——這個面孔上帶了淡淡邪笑的男人。

  「看來我沒猜錯。」他邪魅的笑意加深,對於若蘭百變的表情怎麼也看不膩。

  猜!?他用猜就能猜得出來?

  她是哪兒露出馬腳來了?雖然很明白自己的言行特立突出,絕對有別一般女子,但他又怎會往這上頭猜,並且一語中的?有身份的人也不只是皇室呀!據聞江湖女子不也都是這般豪氣嗎?

  他——好可怕!她究竟遇上了什麼樣的男子?

  昊霆微彎了身,緩緩接近若蘭驚愣無語的蒼白小臉,雙臂一收,又將她擁入懷中,靈巧的長舌探入她微啟的朱唇,親密地翻攪、汲取、吮吸她,自然,也深深將自己的氣息送入她口中。

  「記得吸氣……」在依依不捨的情況下,他釋放了她的唇,但還是扯著笑,賴在她唇畔低語。

  「你好大膽子!」他又輕薄她、又輕薄她!

  回了神,若蘭奮力掙開他的包圍,喘著大氣怒瞪這個向她討心又一再輕薄自己的登徒子。自己怎會一再失神而讓他有機可趁?

  「我是看你發著呆,怕你一時忘了吸氣,特意送你一口氣。瞧你氣的,怎麼這麼不識好人心?」昊霆笑看她開始發怒磨爪的模樣。

  「你這無恥的登徒子,竟敢一再輕薄我?」他怎能、怎能!「這就是你要我心的方法嗎?」才說出「心」這字,若蘭的心頓時狂烈地鼓動起來。

  驀地,她心中閃過一絲慌亂,怒氣也隨著慌亂而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次怔愣。他既「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卻還有此行為,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而她的心,他還敢要嗎?若蘭怔怔愣愣地望住昊霆,心底竟有股壓不住的恐懼迅速湧上。

  昊霆收斂了笑意,換上認真而嚴肅的神情細看著若蘭。

  「你一定在想,我既猜出了你的身份、又如何敢一再偷你的吻?就如你所說,我的確狂,既然已經說出非你的心不要,那不論你是什麼人,這心我一定要到手。」

  他的神情再次惹起若蘭心頭一陣戰慄,他那雙帶著邪魅笑意的黑色眼瞳如有魔力般地牢牢扣鎖住了她的靈魂。

  「你……到底是……什麼人?」若蘭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唇,低問。

  「一介商人。」

  商人……他只是商人?

  若蘭如何也止不住內心的狂濤,在這一瞬間,「格格」兩字突然讓她的心情變得沉重。

  「如果……我真像你所說是個格格,這樣……你也敢要我的心?」她的聲音出奇地低弱,弱得有些像是在乞求。

  「你希望我要你的心嗎?」昊霆微笑,再度彎身俯近她蒼白的小臉。她首次出現的凝重神情很逗人憐愛,而她此時的動搖也令他滿意。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若蘭咬嚙住下唇,定定地望住昊霆一張透著邪氣的臉孔。

  她希望他要她的心嗎?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現在,她只覺得腦中一團混亂。商人與格格——尤其是皇格格——間能有交集嗎?商人,他真的只是商人嗎?明明他所流露的氣勢就不該屬於商人!

  「你又怎能認定我是格——」若蘭艱難地開口,可話到一半,又突然咬住下唇不再言語。

  現在再作言語上的爭執又有何用?就算可以再拿狡辯之詞唬嚨敷衍過去,但又如何能改變真正的事實?如今再多說什麼都是無意義的。

  昊霆沒漏她的任何一絲神情,至此,他笑了。

  「你的確聰明,知道就算極盡狡辯之能事或許可以說服我,卻也無法抹殺你真正的身份。雖然你的身份和我原先所想的出入頗大,但這不會改變我說出口的話。」

  「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若蘭微抖著聲問。他真的曉得嗎?

  她覺得此時就像由一場夢境中突然回到了現實,不覺中,她戀起了那場夢。

  在夢中,她完全忘了自己是個格格;在夢中,她賴上了一個可靠而冷漠嚴肅的保護者;在夢中,她似乎……

  若蘭抬眼再望這個被自己賴上的保護者——

  現實,讓人有種下沉到無底深淵的感覺。

  「說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要什麼。」昊霆再次伸手指上若蘭的心口,不改一貫的自信從容及那份懾人的威儀。「連人帶心。」

  綠楊樓之所以稱為綠楊樓,就是因它倚在瘦西湖畔,好幾座上房直伸至湖面,四周,綠楊環繞,因此也成為揚州城中最高雅堂皇的旅店。

  若蘭倚在窗欞上癡望著映在湖心中的月影發愣,風徐徐自窗外送來,摻著幾分微寒,令她打了個寒顫。

  連人帶心……嗎?

  她輕撫著自己的唇,想起昊霆狂邪的掠奪。他的眼,如冰;他的吻,卻如火,狂猛地灼燒著她的唇與舌。

  她開始相信,他絕對有本事奪得自己的心,就算再怎麼嚴密防備也是徒然,她一定會陷落在他那雙邪魅的墨黑眼瞳當中……

  為何這般篤定?或許是,這不堅定的心早在不知覺中一寸寸地成了他的戰利品。

  至此,她徹底認清了自己慘敗的事實。

  她的遊興早在他猜出自己身份時消失殆盡;那時的感覺就像由天上直落下地,再也胡鬧不起來,就連那一大串要將他妹妹直接替代自己完婚的戲言,說來都不再有趣了。那麼,接下來的日子又該如何度過?

  昊霆的妹妹——德穗,就在揚州;今天一天的徒步行程雖然累人,但依然見不到那個與自己相似的女子,可她人既在揚州,總是會尋到的。

  找到德穗之後呢?該回京吧,而她呢?

  跟定他了——這是那時賭氣的戲言,但他彷彿又是如此認真看待……而他,只是一介商賈,為何能擁有如此自信,敢向她索心要人?

  心,就算給不起,或許也教他給奪了,但她的人呢?真能一輩子守在他身旁嗎?雖然他猜出她身為格格,但他不知道的是,她不只是個格格,更還是個皇格格!

  他心裡到底想些什麼、作何打算?她好想知道。

  然而,他的想法、他的打算在真正面對現實時,又能算數嗎?

  西寧古寺清幽的晨鐘聲遙遙傳開,在微起曦霧的瘦西湖上隱隱迴盪。

  「索姑娘,你又來了。」住持老和尚誦畢晨經後,緩緩回身看向立在大殿外的一抹幽影。自從她曉得索昊霆曾來西寧寺尋她後,每日敲晨鐘時刻她就會出現,直待到日暮西山才離去。

  「師父早。」索德穗緩步進入殿中,跪在老和尚身旁向殿上菩薩合掌默禱,祈求她的昊霆哥哥快來接她。

  自小,她眼中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的昊霆哥哥。

  昊霆哥哥從小就疼她,很多人都怕昊霆哥哥,覺得他冷漠嚴峻、從不展露一絲情緒;但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在她眼中的昊霆哥哥不是這樣的,他總時刻伴在自己身側,她要什麼他都會為自己取來,幾乎是任何東西!

  小時候,她一直相信昊霆哥哥會永遠在自己身旁,不會有任何改變。可是,兄妹之間沒有永遠的相伴;兄妹之間,不能有愛情!

  年紀漸長,她才曉得兄妹之間的愛情是不被允許的,是罪惡的,可是她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心中這份情愫,她好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直到有一天無意聽見奶娘與院裡嬤嬤的對話,她才曉得自己原來不是索家的親生女兒,而是索氏夫婦從揚州西寧寺帶回的女嬰。

  得知這個事實,她一點也不難過,因為這對她是解救,這代表著她和昊霆哥哥可以有結果。

  但是,爹娘卻將她許人了,許給了江南的鹽商。

  她不能接受,怎麼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昊霆哥哥呢,昊霆哥哥怎麼想?他不置一詞。但是她相信,這一定是因為他礙於兄妹的身份而難以對自己吐露情感,一定是如此,否則他不會只對自己好。

  所以,藉著出嫁她才有機會踏出索家大門,才有機會尋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對她來說,這是能賦與她新身份的唯一機會,是一個能讓她不再和昊霆兄妹相稱的機會,也唯有如此才能使她正大光明地和昊霆哥哥結為連理。

  但,千辛萬苦來到揚州,尋訪到十七年前將她送給索氏夫婦的西寧寺住持後,得到的答案卻是自己竟是棄嬰,根本找不出生身父母的下落。

  怎麼辦,昊霆哥哥,她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何去何從之下,第二天她又再回到西寧寺,但住持師父卻告訴她昊霆哥哥來了,來尋她了,就和她差了一個白晝的光景而已。

  她就曉得昊霆哥哥一定不會放著她不管,一定會來找她!

  而他也果然來了。雖然現在她找不到生身父母,但昊霆哥哥的行動就代表著他的心意。這一次,他們一定可以有結果!

  三天了,這是第三個來到揚州的早晨,她繼續盼著她的昊霆哥哥……

  晨鐘之聲遠傳而悠揚,繁華的揚州在清晨時刻竟是如此清寂。

  若蘭幾乎一夜難以成眠,天方微亮,她就在清揚的鐘聲中睜開了濛濛水眸。下了床榻,她來到窗邊,輕輕推開朝向湖畔的窗幃,晨霧立刻泛進暖和的房間。

  「哈啾!」寒氣襲身,她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忽然,一雙臂膀自身後環來,強制地替她將窗子闔上。

  「清早起身不加衣服就開窗,不染風寒才怪。」昊霆沉冷的聲音就在若蘭耳際響起,似叱責也似寵溺。

  突來的動作及聲息嚇得若蘭無聲地抽氣驚呼,一回身就發現自已被鎖在昊霆的臂膀與窗欞之間,兩人貼得好近。

  「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還驚喘著氣,不穩地撫著心口。

  剛才起身時房裡明明就只她一人而已,他何時無聲無息地出現的?

  「進來一會兒了,你在發清晨愣。」聽見若蘭房中有起身的動靜,他就過來了。一進門就見她倚在窗畔發呆,連外衣也沒添;立刻,就聽見她打噴嚏。

  「你是要加衣裳,還是要我一直這麼溫暖你?」昊霆輕收雙臂,緩緩將她納入懷中,似謔、又不是謔地說道。

  「我、我加衣服!」這才注意自己只穿了單衣——這在女孩兒家來說,等於是赤身站在一個男人面前——若蘭慌著掙開他暖實的胸懷。「你太無禮了,出去!」

  「反正將來你還會以更赤裸的姿態呈在我眼前,此刻又何必拘謹?」昊霆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玩笑意味,盯著若蘭的眼神不摻半絲戲謔。

  聞言,若蘭靜了下來,也以無情緒的表情與他對視,好一陣子之後,才緩緩別開眼,背轉過身拿起攤在床側的外衣套上,一件件將衣服在身上穿戴好。

  昊霆抱胸斜倚在窗旁,看著小人兒反常的舉動。

  今天她竟不反駁他了?「精神不好?」他開口問道。

  背著身,她搖頭。

  「今天不與我鬥了?還是默認心已許我?」

  若蘭直把最後一件小坎肩兒套在身上後才又轉回身,抬眼再與昊霆那雙黑幕般深沉的眼瞳對望。

  「都不是。」她緩聲道。「反正你已猜出我大約的身份,也該曉得我倆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但我不知道你心裡究竟想些什麼,竟狂妄地向我討心又索人?」這對她實在太殘酷,他的狂妄竟如此強烈地吸引著她的每一分目光。

  「可是我已接下了你的奪心戰帖,基於驕傲,我不會臨陣脫逃;但這只是場無聊的遊戲,是沒有結局的虛擲心力,最終勝利的一方一定是我,因為我不會將心交與一介商人,這不符我的身份。」

  ——才怪……才怪!

  她的心根本早在不覺間陷落了,早已不屬於她,哪任得她支配?什麼交與不交與,這顆心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早是他的戰利品!

  為什麼他要這樣早拆穿她的身份,讓她瞬間驚覺?為什麼不讓她這場夢做得久些否則她也不會發現得如此之快,就不會這樣心悶難過了……

  「所以,你早些打消玩笑的念頭吧,如果你真愛上了我,結局注定是悲慘的。」悲慘的心情,讓她一個人嘗受就夠了。

  生平第一回,她這樣認真嚴肅地思考;生平第一回,她嘗到了心痛。

  身份是什麼?

  從前是她的驕傲,現在卻是她的桎梏!

  一夜輾轉,她想的就是這些。

  「你是認真的?」昊霆冰寒的黑眸犀利地鎖住若蘭。

  她竟認為他只是在玩笑,認為他沒動真感情?她真的激怒他了!

  若蘭壓抑住內心的狂濤,緩緩點頭。

  昊霆離開了一直倚著的窗欞邊,一步步向若蘭逼進,直到將她逼退至床畔、跌坐在床榻上才停住。

  他彎下身,兩臂撐在若蘭身側,逼得她只能後傾仰首,與他親密相對。

  「你的驕傲是嗎?那麼讓我們來試試,看究竟最後輸的是你還是我?」每一個字都緩緩自昊霆齒縫擠出,冷冽而森寒。「基於你高貴的驕傲,就請別臨陣脫逃,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將身心交付與我。」

  若蘭望著充滿脅迫的昊霆,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激盪,眼眶硬是蒙上一層水霧,就像此刻瘦西湖上的濛濛晨煙。

  這不是她所熟知的人,他……好可怕……

  她嚙緊自己的下唇,以痛楚來抑制因恐懼而不爭氣的淚光。

  「怕我?」望著若蘭慘白的臉蛋及無助的眼眸,一陣不忍劃過昊霆的心房。

  若蘭別開眼,不看他。

  昊霆心中短暫的不忍立刻被她這反抗的動作推翻,心頭起了莫名的火氣,他忽地扯起一抹殘忍的笑容。

  「你這樣,不算臨陣脫逃嗎?」他有些粗暴地攫住若蘭的下頷。「看著我。」語氣中有著不容反抗的命令。

  若蘭無法抗拒地將視線再度與他相會,咬著下唇的齒微微打顫。她不是臨陣脫逃,不是……

  「不准傷害自己!」說著,他俯下身覆上被她嚙紅了的朱唇,直接將她壓制在床榻上,狂狷地探索、吮吻她,舌也不斷在她口中翻攪,而他的大掌則探上她豐潤的雙峰,從胸口一把扯開她的衣襟,裸露出一大截雪潤。

  他以胸摩挲它們、以大掌揉捏它們,但並未放鬆以吻表現的懲示。

  「唔……」若蘭幾乎無力掙扎,但昊霆的壓制及粗暴已讓她無法呼吸,他男性的怒意嚇著了她。她再也無力攔阻自己的淚水,只能在他的狂吻下逸出低弱的嗚咽。

  雖只是微弱的掙扎及嗚咽,但卻清晰地傳入了昊霆耳中及心中。

  他喘著氣,倏地放開了若蘭,只見她白淨的臉蛋已沾滿了惶恐的淚水,而她本該雪白的玉潤也浮出遭揉涅的淡淡瘀痕。

  他,竟失控至此!

  若蘭真嚇呆了,在昊霆釋放了自己後,淚依然止不住地流,連一絲反抗的跡象也無,甚至任前胸就這麼袒露在他眼前。

  見到若蘭如此無助而恐懼的面龐,昊霆再也硬不起心腸,只覺得百般後悔。

  怒火使他躁進、使他失控過分!

  「對不起……對不起……」他輕輕吻上若蘭的眼睫,一路順著她的淚水吻啄,輕柔得判若兩人。「我太粗暴……失控了……」他替她攏上被粗暴扯開的衣襟,哄著。「乖……別哭了……」

  他究竟在做什麼,一瞬間竟像頭野獸般襲擊她!

  溫柔的氣息漫開,好久、好久,若蘭才漸漸止了淚水,迎上昊霆一雙關切的黑眸。

  「答應我,你絕不逃離,沒有我的允許絕不離開我身邊。」眼神是關切的、是歉意的,但聲音卻是命令的。

  若蘭沒答話,只將頭側偏過去,望向床的另一端。

  不離開,這不是他或她可以決定的……

  「回答我,以你的驕傲為保證。」昊霆再扳過她的臉面向自己。

  若蘭咬住唇,倔著,就算面朝他也要別開眼望向別處。

  「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就以行動讓你再也無法離開我——佔有你,讓你徹底成為我的。」昊霆冷道,並不像威脅。

  「你——」

  在若蘭掉回視線望向他時,昊霆驀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輕柔的一吻。

  這讓若蘭瞬間有些恍惚。

  「放心,不是你點頭,我不會侵犯你的。」他摸了摸她如絲的粉頰,又撫順了被他弄亂的髮絲,這才起身不再扣鎖在她上方。

  「現在,我們去西寧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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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51:39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讓我們來試試,看究竟最後輸的是你還是我……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將身心交付與我……答應我,你絕不逃離,沒有我的允許絕不離開我身邊……

  最後輸的是他抑或是她?

  不必等到最後,答案早有了——是她輸了。

  他要自己的心,這到最後都成了輸贏之戰?有時愈是輸不起的東西就愈容易輸,愈是想逃離的就愈是躲不開。

  心甘情願地付出身與心嗎?

  此心已付,此身……若再交付,那她還能殘存什麼?

  沒有他的允許不能離開他身旁?

  若蘭抬起低垂的眼睫,望向走在前方的昊霆——他連背影都如此挺拔英武,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何一開始時會覺得他迫人、會在瞬間懾於他的氣勢、會為了偷覷他而心慌意亂、會執意地賴上他……只因這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她要沉淪於他的狂狷之中,要把心交付出去。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離去,想留在他身旁!但,現實不容妥協。

  她在揚州的事既已讓皇阿瑪的人知道了,就沒放過她的道理,而她也曉得此次逃婚出遊也只能為自己爭取一丁點兒的空間——困於王府前的短暫自由空間;但最終,她還是得回京,回到那堂皇的世界,過著與自己身份「相符」的生活。她,還是得嫁給豫親王府的祈燁貝勒。

  她知道的,早知道的,就算再怎麼亂來、再怎麼荒唐也是無法丟棄皇格格的身份。從她在皇宮裡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她的未來不是能自己掌控的命運,而這些年她能一直活得如此任性且自在快活,也都是皇阿瑪的一再縱容。

  可是,這是最後一次,沒有以後了。人,沒有永遠是小孩兒的。

  其實在心底最深處,她曉得自己終得回皇城。玩遍大江南北的心願是場夢,她努力過,也短暫地實現了心中的宿願;而這荒唐的逃婚事件也算是十分了不起的反抗行動,足以表達她對皇阿瑪任意指婚的怨氣,也算夠了,可以光榮返京面對氣壞了的皇阿瑪了。

  只是,沒在計算之內的是——她遇上了昊霆……

  而之前她說的那些話;說什麼接下了戰帖,基於驕傲不會臨陣脫逃;說這只是場無聊的遊戲,是沒有結局的虛擲心力,最終勝利的一方一定是她,因為她不會將心交與一介商人,這不符她的身份……等等,都是鬼話!

  說這些話是她要昊霆討厭自己,認為自己是個驕縱任性的格格。她曉得再這麼下去是會害了他,皇阿瑪若知道他這麼樣輕薄自己,一定不會輕饒他!

  她曉得,就算皇阿瑪再怎麼寵她、疼她,也不可能任她嫁與一名商人的,更何況,他已將她許給了豫親王府的祈燁貝勒。

  至於昊霆,任他再怎麼自信、再怎麼威儀天生,他,也只是一介商人啊!

  不要說皇阿瑪了,就是京城裡的王爺貝子們,或隨便哪一個三品以上的官員,他都鬥不過呀!他這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她不能再害他了。說那些話就是要激怒他,讓他狠狠將她從身旁逼開,不再理會這麼一個驕縱任性的格格!

  對,她很成功,成功地惹怒了他,可他反將自己捉得更牢了……

  想到這兒,若蘭又不自覺地撫過自己的唇,想著他狂怒下的吻,才一想起,心又猛地狂跳。她撫上心口——前胸有著隱約的細微疼痛——是他,是他大掌恣意揉捏下的結果……

  「一路上你不言不語,在生氣?」

  昊霆的聲音忽地響起,打斷了若蘭的沉思,也稍稍嚇了她一跳。

  若蘭驀地抬起低垂著的頭,手還緊捏著前襟的布料,抬眼就見他不再背對她直往前行,而是站定在自己前方,拿那似隱著怒氣的深沉黑眸觀察著她。

  這雙黑眸,恍若有魔力般,一而再地讓她心口緊鎖。

  難……真的好難,要離開他真的好難!

  為什麼?為什麼他只是一介商人?為什麼他要這麼殘酷地奪了自己的心?

  這對雙方,都沒好處。他能奪她的心,但得不到她的人;她送了自己的心,已不是完整的一個人……

  「不……」若蘭搖頭。

  「這不像你。」望著沉靜過分的若蘭,昊霆緩道。

  不像她?當然不像!她從未有過如此沉重的心情,許多事竟要她於這一、兩天內在心中一一理清,此時她才明瞭自己其實並不如從前所想那般堅強而不可一世。

  身份,不能阻擋她心許一名商人;身份,卻能阻擋她和他有未來。

  「你的改變是從我揭穿了你的身份後才開始的,如果你這麼在乎自己格格的身份及血統,在開始時又為何毫不在意地與我同處,甚至挑逗勾引我?」

  挑逗、勾引?「我沒有!」她何時這麼做了?

  「你以為,一個女子總愛靠貼在男人身上,還不算勾引麼?你拿什麼心情來靠在我胸前,拿什麼心情來攀附著我的頸,又拿什麼心情來抱著我?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挑逗勾引的行為。」昊霆緊緊地盯著她。

  「我沒那個心。」若蘭一咬下唇,別開眼看向路旁的雜草亂石。

  是,這些她都做過,但她沒勾引他——

  不……若蘭又再緊嚙住唇。此時她也不能確定了,說不定無意間她真是在挑逗他,連自己都不自知。

  「就算沒那個心,你還是做了。」

  「那又怎樣?我是格格,高興怎麼著就怎麼著!」若蘭昂起首,板出一張高傲不可一世的面孔。討厭她吧,徹底討厭她吧!

  昊霆沒如若蘭預期地發怒或露出先前的失控,只是不發一語地直瞅著她,直將她盯看得動搖心慌,幾乎要維持不住掛在臉上的高傲。

  這一回,昊霆沒再失控。若蘭刻意擺出的冷傲像個差勁的謊言,她浮晃不定的眼波輕易地洩漏出她的慌亂。第一次他會上當,再來就難了。

  她似乎刻意要惹他討厭。為什麼?

  「你故意惹怒我,為的是什麼?」他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一貫的威儀此時自週身凜凜散發,怎麼也難藏貴氣環繞。

  昊霆的話倏地令若蘭呼吸不穩。

  「我……沒有……」為什麼什麼事都教他看穿?為什麼不論她怎麼做都無法逃過他的眼?

  他有一雙犀銳精明的眼眸,打一開始就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她雖有一張相同的臉蛋卻非他妹妹、她不如外在裝扮是個乞丐等等,他甚至能毫不費力地猜出她的身份……而現在,他又看穿她的伎倆,知道自己是刻意惹怒他的。

  若蘭的回話毫無說服力,更證明了他的想法。

  「你還否認?相信你一直很明白,否認無法遮掩事實。」昊霆逼近她,一雙利眼絲毫不客氣地摧毀她的謊言。

  「既然你什麼事都那麼有把握,什麼事都逃不出你的眼——那你猜呀!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問我做什麼!」若蘭退了一步,想逃離他。

  「你在怕什麼?」他指的「怕」並非若蘭此時向後退卻的舉動,而是自她眼中迸出的攻擊光芒。

  小時候,他學打獵時就發現一件事——獵物在受到威脅或受傷時特別凶悍,這是一種害怕的表現,它們攻擊你是想嚇退你,此時是它們最脆弱的時候,在它們刻意武裝的凶悍中,其實是存著深深的恐懼。

  而此刻,若蘭的眼神即是如此,攻擊中帶著濃濃的恐懼神色。

  她怕什麼?沒有啊……可是,她在逐步向後退去。

  昊霆快一步地攬住欲逃離的小人兒。

  「如果你是怕愛上我,怕把心交給我後因著身份的差距而無法終生相依,才這麼強烈地躲我、激怒我,那你就錯了。我不是單純狂妄的傻子,既然我敢向你索心要人,就有把握得到整個的你,我說過——連人帶心。」他撫著若蘭粉皙的臉頰,沒有一絲狂妄地沉聲道。「如果,你怕的是這個的話。」

  若蘭讓他摟在懷中,感受他身上的溫度,眼睛也被他緊鎖得不能離。

  「你……到底是什麼人?」

  昊霆淡淡地泛起微笑。

  「一介商人。」——只是,或許再多一些。

  若蘭看著他的笑容,剛一瞬間輕然的希望又倏地消失。

  「你……太自信了。」若蘭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緩緩道。

  一介商人……他依然是一介商人啊!她在期待什麼,奇跡嗎?

  昊霆突然放開她,道:「我們已在西寧寺前站太久了,為了你,我尋妹的行程已耗去太多時間,走吧!」說著,他的聲音轉為沉冷。

  待若蘭睜開眼,昊霆已背轉過身向前走去,這時她才發現他們正站在一座清幽的古寺前。

  昊霆緩步行過古寺的大前院,心情十分沉重。

  是該上西寧寺找德穗才對。早晨由西寧寺傳來的鐘聲給了他這想法。

  德穗自小就是個死心眼的人,如果她執意要尋出自己的身世,或許不會這麼快就放棄,該還待在揚州城裡,也應該還會再回西寧寺找老住持。若她從住持的口中得知他也到了揚州,正尋著她,那她就會在這兒!

  清寂的空氣中,傳來肅穆的誦經聲。

  想不到熙攘繁華的揚州城還有這般清幽之地!若蘭頓覺低低傳來的誦經聲十分安撫人心。隨著昊霆繞過誦經聲悠揚的大殿,在殿後的院落中,她看見一口大鐘,模樣沉穆、已有年月。

  晨間,喚醒她的該就是這口大鐘吧!

  她不自禁地走上鐘台,尋著鐘身細細撫摸它黑亮的銅色,只覺得它好美。

  「哥哥……昊霆哥哥?!」

  忽然,一個尖細的喊聲劃破了肅穆沉靜。

  若蘭直覺地一凜,從鐘身後移步而出,看見不遠處,一個與她一模一樣形貌的女子站立在一棵菩提樹下,眼光直直地只盯著昊霆。

  德穗?昊霆的妹妹?

  「果然是你……只看背影我就曉得是你……昊霆哥哥,你來了,我終於將你盼來了……」索德穗先是緩步慢移,然後一個飛身往昊霆身上撲去。「我好想你,好想你……昊霆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撲在他懷中大哭。

  若蘭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這感覺十分奇異,在德穗向昊霆奔去時,她彷彿看見自己奔進了昊霆懷中般;雖然早知道德穗生得和自己一模一樣,但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從她的方向看不見昊霆的臉,只見他雄厚的背讓一雙小小的手環住,而他也擁住了那小手的主人,輕輕撫著她的頭、她的發。

  你來了,我終於將你盼來了……

  好怪的話!若蘭百般疑惑地看著這對兄妹。昊霆的妹妹如果是逃婚的話,不是該同她一般躲著、害怕著來尋自己的人嗎?怎麼她還盼著昊霆?

  若蘭緩緩步下鐘台,向他們走去。

  「昊霆哥哥,我……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我……」德穗整個臉埋在昊霆的胸前顫抖啜泣,語不成聲。

  「這一路,你還好吧?」

  「嗯。」德穗點頭,磨蹭在昊霆寬闊的胸膛上。

  「別哭了,告訴我這一陣子你都住些什麼地方?」昊霆輕輕推開她,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我自逃離了花轎後一路南行……大約都往些客店、小廟之類的地方,也借住過一些鄉間的農舍;到揚州後所剩盤纏不多,就住在揚州城的小客棧裡。」昊霆雖欲將她推離,但她依然不願輕離他厚實的胸膛,緊緊地趴在他胸上絮絮叨叨地訴說。「知道你曾來寺裡找過我,我就每天來這兒等你,每天向菩薩祈禱,希望你快來接我。」

  昊霆任她在胸口靠了一會兒,才強硬些地將她推離。「我們先回你住的客棧取你的東西,再準備啟程回京。」說著,就欲轉身。

  德穗一把捉住昊霆的前襟。

  「昊霆哥哥,你曉得我此行的目的……住持師父說我是……」是個棄嬰——德穗用充滿淚光的眼盯著昊霆,聲音中滿是悲淒。

  「老師父告訴過我了,我曉得。」昊霆的眼神和聲音相同,淡淡的。

  「我……」她皺著眉,以哀怨中含著逼迫的眸光看著昊霆。她要知道他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就算她找不著生身父母,老住持也可以證明他們並非親兄妹。

  「你不必想太多,先回京。」昊霆拿下捉在他襟上的手,避開德穗的目光,轉過身向著若蘭的方向走去。

  她要答案!「昊霆哥哥,我……」德穗追過轉身離去的昊霆,扯住了他的衣袖。為什麼,昊霆哥哥好似十分冷淡……

  雖然他一直都是這般冷淡的模樣,但難道他不會因她所做的事而有任何改變或感動嗎?她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難道他還看不到她的決心嗎?這時候,他還要維持兄妹之情嗎?

  而在這一瞬,她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索德穗倒抽了口氣,一瞬間她以為看見自己站在眼前!

  「你……」她是誰?她鬆了昊霆的衣袖,指著那和自己有相同臉孔的女子,一時無語。

  若蘭就站在離昊霆與德穗約十步之遙的鐘台前,她把這一幕兄妹相見的情景完完全全納入眼底。

  她愈看,就愈覺得這對兄妹似乎有些不太一樣,有些怪……可一時她也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

  昊霆的妹妹——索德穗逃婚的理由似乎不若她想像中單純,是因為對像不好,這其中彷彿有更複雜的動機摻在裡頭。

  索德穗的眼中,彷彿只有昊霆一人,並且深深地依戀著他。而現在,她終於發現這院落中除了昊霆及她還有其他人。

  若蘭於是立在原地,定定地與索德穗對視,兩人像在照鏡子般。

  若蘭因早知索德穗和自己生得相像,所以沒似索德穗那般吃驚發愣,但面對面地看著彷彿是自己的另一個人,還是讓人感到十分怪異、十分不真實。

  索德穗雖和自己長得如出一轍,但還是有些不同。她似乎更纖弱、更柔美些,帶淚的水眸霧濛濛的,眉宇間少了自己那分跋扈霸氣,多了分惹人憐愛的嬌媚,就像朵出水的芙蓉般纖雅。

  一樣的面容,索德穗偏比自己多了絲女子該有的閨秀嬌氣;一樣的面容,卻能有如此不同的表情,難怪昊霆可以這麼肯定自己不是他妹妹。

  人家的嬌美,是自己這種不懂溫柔馴順為何物的女子所沒有的;同樣一張臉,在她表現來恐怕就只有驕縱的霸氣吧!

  「你……是誰?」索德穗瞪大了雙眼,手直指著若蘭。怎麼會,怎麼會有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

  「她是我在找你途中救起的姑娘,我準備帶她一同回京。」昊霆前一句話是回答德穗的,但後一句卻是說給若蘭聽的。

  他的眼,不曾瞬移地緊鎖在若蘭身上。

  他,要帶她回京?昊霆的話讓若蘭心中一凜,她立刻收回了停在索德穗身上的視線,看向他峻冷無表情的面龐。

  他這目光,讓人一瞬間止了氣息,彷彿真被他似冰如火的黑眸給鎖住。

  「不……我不回京城……」若蘭有些恐慌地輕輕搖頭,緩退了數步。

  ……這麼快嗎?她所爭取到的,只是這樣短暫的夢嗎?

  回京,等於徹底回到現實當中。

  這場夢雖在昊霆猜出自己身份時就已醒,但若不回京,她還可以擁有一些回味的時間,一種夢醒後短暫的呆滯遐想。

  她不要、不要……這太快……太快了……

  「我已經決定了。」昊霆犀利的眼神直盯著若蘭,出口的話沒有任何妥協或要求,只是單純地作了決定——不容反抗的決定。

  「你沒有權力命令我——」若蘭微顫著,繼續向後退去,沒注意腳下絆了鐘台的台階,立刻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

  昊霆沒有猶豫地上前一把攬住了若蘭。

  「如果你臨陣脫逃,我會貫徹我說過的話。」在接下她的剎那,他冷然的氣息吐在若蘭耳際,似威脅又非威脅地說道。

  若蘭目光不能一瞬地直與昊霆的冰眸相對,知道他的話不只是威脅。

  「昊霆哥哥……」索德穗有些猶疑地喊。突然間,她發現自己竟完全被冷落在一旁,而她最愛的哥哥剛才推開了自己,現在卻擁著一個不知從何來、而與自己一個模樣的女子。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女子與昊霆哥哥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昊霆哥哥執意要帶她回京?

  一模一樣的面孔,她,與自己有關係嗎?

  「施主,你來接索小姐了?」住持打破了院中有些凝窒的空氣,微笑著出現在三人面前;他將三人一一看過一回,最後視線停留在被昊霆緊捉住的若蘭身上。

  住持師父含笑對若蘭特別地輕頷首,似乎很仔細地觀察著她與昊霆。

  見住持師父似是有意的看著若蘭,索德穗立刻朝他走去。

  「師父,你曉得她?她……」

  德穗還待發問,老師父就笑著搖頭打斷了她。

  「當日女嬰就只索小姐一名,沒其他的了。」

  「真的?

  住持師父沒回答德穗,只面向昊霆道:「施主,老衲前些日子同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昊霆望著住持頗具深意的眼眸,點頭。

  「那就請帶著索小姐及你懷中的姑娘一道走了吧。西寧古寺,與紅塵俗世不該有太多牽連,恕老衲不送了。」說完,老和尚轉身離開了院落,留下一院清寂。

  德穗見住持對若蘭似乎特別關注,而與昊霆間又有著令人費解的對話,一時之間,她感到完全被摒棄於外。

  請帶著索小姐及你懷中的姑娘一道走了吧。

  懷中的姑娘……

  索德穗望著老和尚的背影消失在大殿的轉角,才又轉過身看著昊霆及他懷中的若蘭。看著,她眼中暗閃過一絲刻意隱藏的冷然光芒。

  「哥哥……」她一隻手支上了額,蹙起眉。「天地彷彿在搖晃……」才說著,旋身就軟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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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2-6 06:52:20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在德穗暈過去當兒,昊霆放開了若蘭向德穗跑去,接下了那纖軟的身子。

  若蘭坐在窗邊,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湖光山色,思緒止不住控再回到那時在西寧寺所見到的景象。

  好奇怪,那一瞬間她心中竟有些緊緊的,彷彿有種被拋下了的感覺……

  為什麼?那是他妹妹呀!她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好似心底酸酸的……

  但是,他們兄妹相會時竟給她一種,像是久別的情侶相見似的錯覺,德穗哭得那樣柔情似水,彷彿在撒嬌般。

  真美……想著,若蘭輕歎了一聲。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有那樣的哭法吧,那種柔弱的美感是她學不來的。

  德穗暈過去後,他們就離開了西寧寺;昊霆一路抱著一身白衣、宛若白蝶般美麗的德穗回綠楊樓,小心翼翼地彷彿她是易碎的搪瓷。那畫面也好美……

  昊霆也曾抱過她,只是不知,昊霆抱著自己的景像是否也這般美好?當時她又是怎麼個表情呢?大約也是彆扭著吧!

  想到這兒,若蘭倏地一驚——

  她在想什麼?好像在嫉妒昊霆與他妹妹間的情感般!

  忽地,房門被人推開,正倚在窗邊望湖發呆愣想的若蘭立刻回過身。

  是昊霆。

  「你妹妹——德穗她怎麼樣了?」若蘭站了起來,顯得有些緊張,至於緊張些什麼她也不曉得,只覺得在西寧寺見到德穗與昊霆相擁的情景後人就怪怪的,哪兒不對勁似的。

  「大夫看過說只是微受了些風寒,現正睡著。」昊霆向著她走去,一把捉起她的手,道。「手這麼涼。」他沒放開若蘭的手,只是將窗掩上。「就算是江南,這時節也很涼了。」

  「難得有機會見著這般美麗的景色,就算涼些也值得。」若蘭抽回手,又將窗推開。回京後,怕再難見此山川美景了。

  屆時能見到的,大概就只剩那些高高的宮牆及冷硬堂皇的王府,江南水景只怕再不復見。

  「不急在此時,將來我會帶你看個夠。」之後,昊霆大掌一壓,將才啟的窗子又關上。

  若蘭回側過身怔怔地望著昊霆堅定的眼眸;此話,心湖又掀波瀾。

  將來……他們是沒有將來可言的,只除非——

  若蘭的心驀地狂跳。只除非,她不要這皇格格的身份頭銜!

  但……她若如此做,不只是她自己,就連昊霆也得終生和她一塊兒躲追兵,甚至他的家人也會慘遭連累。

  可以這樣嗎?

  她多想就這麼拋了皇格格的身份,又這太自私!如此做,也對不起打小就萬分寵疼自己的皇阿瑪及皇額娘。

  「將來,是很遙遠的事。」她別開眼,立刻打消了剛萌生的念頭。那種癡想,只徒增痛苦!

  看著她,昊霆笑了,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

  「你不適合多愁善感,現在你只消相信我所說過的話,然後隨我回京。」雖然這樣的若蘭也美得撩撥人心,但他更喜歡見她活活潑潑的靈精樣兒。

  「別這麼自信,你說要我的心,可心卻還在我身上;沒得到我的心,說什麼都是空話。」若蘭閃開身,也躲開昊霆摩著她臉龐的大掌。

  她該如何抗拒這份柔情?她只覺得自己不斷在陷落,就連看見索德穗對兄長表現的情誼都會心疼……

  心疼!?

  劃過心房的這兩個字又狠狠戮了若蘭一下。

  原來,那陣心悶是一種疼……

  「我會得到的。」

  「不可能,一回京我就立刻是個格格,到時我就得回我夫君的身旁,只有他的血統身份才配得過我——唔……」話未落,最後的聲息就被淹沒在一個掠奪的吻裡。

  「我說過,你沒有必要一再刻意激怒我,不會再奏效了。」昊霆吮吻了她的唇舌後冷道。雖他這麼說,但緊鎖住若蘭的臂膀還是隱透著力道,冷冷地含著威脅。

  「你……你說過沒我的允許不會侵犯我。」若蘭任他摟在懷中,咬住下唇道。他的氣息還滯留在她唇畔,同樣那麼狂狷而霸道。

  「小傢伙,你顯然誤會了我所謂『侵犯』的意思。」昊霆用手指畫過她粉艷的唇際。「男人,可沒這麼好打發。」

  昊霆的話使若蘭呼吸不穩起來,她立刻掙推開他的環鎖。

  「我不是刻意激怒你,你夠聰明的話,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若蘭退至窗欞邊才重提被打斷的話。

  「別小看了要你的男人。」昊霆支起她的下頷,以迫人的眼鎖住她。「現在,你換到我房間去,德穗尚需休養,今晚你和她一起睡,明早我們就啟程回京。」

  回京的腳步說快不快,說慢不慢。

  若蘭單人騎一匹小馬,這是離開揚州城時昊霆為她買下的;至於德穗,則因她深受閨秀教育,對她來說,女子騎馬是不合禮教也過於野蠻的行為,所以自小就從未騎過馬,因此只能與昊霆共乘一騎。

  雖是相同的身形,但相較之下,兩人的相異處只是益發明顯。

  德穗身子似乎很弱,在馬上稍久就覺顛簸得厲害,非得下馬休息才行;因此,此番行程雖比步行快,但與來時昊霆那疾馳的作風則是天差地別。

  看著,若蘭只覺得昊霆果然十分疼愛自己的妹妹,這與他面對自己時那又冷又狂的態度根本是兩回事。而這果然也印證了她從前的想法:男人總喜歡柔順乖巧的女子,像她這般不羈的心性,是絕對無法同像德穗這樣的女子爭搏男人的眷寵。

  那麼,他又為何非得要奪得她的心?

  只是有趣嗎?的確,看慣了像德穗這般的閨秀,見到她時一定會覺得新鮮有趣,並且她也不似一般女子柔巧聽話,他自然會想征服她。但那也僅止於有趣而已……

  原本她絕不會這麼想的,但見到此情此景,要不這麼想也難。

  若蘭一人靜想著,卻沒留意一道火炙的目光從未自她身上移開,一直緊盯著她過分沉靜的容顏。

  昊霆眼光一直緊隨若蘭,自從她的身份讓他揭穿後她就不笑了,整個人沉靜下來,而在見到德穗後,她彷彿又更顯深沉,有些鬱鬱寡歡。

  他曉得聰敏如她,一定覺察到了德穗對自己的依戀。

  自在揚州相逢開始,德穗一路上總緊緊跟在他週身,用眼光、用行動、用言語一再暗示表達自己的心意,不斷盼著他的回應。而他之所以順著德穗,除了因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之外,私心裡,他是在觀察若蘭的反應。

  她,在意嗎?

  雖然他一再以叫她不必費心激怒自己為由,阻斷她說些要回自己丈夫身邊的話,但事實上,那些話的確實實在在地激怒了他。

  如果單只是兩人此時身份沒有交集點的問題,那他一點也不在意;這些,都構不成問題。可是,如果她的心真不在自己身上、真是得不到的呢?

  他雖自信必得她的心,但——

  昊霆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若蘭漂亮的側臉,她長長的眼睫低垂著,那平時跋扈而精靈古怪的眸子半掩,染著微微的輕愁……

  因著這淡染愁雲的面容,他心中又是一凜。

  她無時無刻不在改變,從初見時的刁鑽跋扈、取巧耍賴而至後來愈顯的靈敏聰慧,在在入侵了他的心,直到他發現時,已深陷在她無心所設的陷阱中。

  他陷下了,她就沒有輕易脫逃的道理!

  他不會允許!

  但她依然讓他感受到此生未有過的不確定,這份不確定讓他有些不知如何排解及面對,讓他只能以強硬的態度要挾似地向她索心……

  「昊霆哥哥,我的頭又疼了。」德穗棲靠在昊霆的胸懷,柔柔弱弱地軟聲輕道。「可以休息一下嗎?」她星眸半睜地仰望昊霆。

  她發現到,那個叫若蘭的女子不斷地引著昊霆哥哥的視線,昊霆哥哥盯著她的眼光是她不曾見過的專注。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這份專注不是該屬於她的嗎?

  那個叫若蘭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讓昊霆哥哥如此執意要帶她回京城?

  她自己是個不知生身父母是誰的棄嬰;那她呢,她是誰,只是單純一個長得像自己的人嗎?

  「我聽見水聲,再走一段路到了水旁我們就休息。」昊霆撫了撫德穗有些發熱的額,一貫地冷聲道。

  可這動作在若蘭看來卻是不同解讀,一陣刺痛又襲擊了她,教她別過眼看向他處。

  這是怎麼了,她這是怎麼了?那是他妹妹呀!

  好奇怪,這就像看著自己待在昊霆懷中,但那人又明明不是自己……若蘭只覺得不平靜的心更不平靜,紊亂的腦子益發紊亂。

  「哥哥的手涼涼的好舒服。」德穗攀住昊霆覆在額上的大掌,眼尾偷掃過若蘭,將若蘭的動作納入眼底,淡淡的笑容淺浮在她唇際。

  這是一條小溪流,水清見底,眼可見的上游處有個小小的瀑布,水沖擊而下時在石上濺出白色的水霧。

  昊霆將馬停在溪旁,跳下馬後就扶著德穗讓她下來。

  德穗有些顫巍巍的,捉著昊霆的手還是有些抖,此時「子夜」感受到背上人傳來的恐懼,因此不悅地嘶叫一聲,前蹄輕輕地踢跳了兩下。

  「唉呀!」德穗驚叫了一聲,軟軟地跌落在昊霆懷中。「好可怕……哥,我好怕……」她發抖地緊攀著昊霆的頸項,登時雙眼淚水齊出。

  這一幕,若蘭真想沒看到,但這景象硬生生就在眼前發生;就算不看,索德穗柔弱的啜泣還是聲聲入耳。

  這情景還真有幾分熟悉,之前躲避追兵時她也曾這麼攀附著昊霆的頸子死不放手,只是那時她絕沒德穗這般惹人憐的嬌態。

  不想看,一點兒也不想看見這麼熟悉的景況!

  若蘭心裡有些動氣地自動跳下馬,可下馬時卻不慎絆住了馬鞍上的踏腳;就那麼一瞬,她從馬上跌了下來,摔在溪旁的石子上。

  疼……好疼!

  昊霆背對著若蘭,而德穗則越過昊霆的肩將若蘭悲慘的模樣盡收眼底。

  她先是一驚,但若蘭掉下馬、腳被馬鐘勾住的樣子實在有些滑稽,於是在滿眼淚水中,她緊咬住唇在心底暗笑;為了怕發出聲,她立刻將臉埋在昊霆的肩窩。

  「好可怕……」德穗緊摟往昊霆抖著。

  若蘭摔下馬時發出的聲響自沒逃過昊霆的耳,他抱著德穗回過身時就見她吃疼而嚙唇硬忍疼痛的表情。他想過去扶她,但德穗卻緊摟著自己不放。

  若蘭與昊霆的視線相對,他正皺著眉看著自己;視線微一偏,又見他懷中的德穗攀著他打抖的模樣……

  他為什麼要皺眉?

  她可不是為了引他注意才摔下馬,這麼痛,她才不會這般和自己過意不去!

  為了昊霆的眼神,若蘭立刻忍著身上的疼痛硬撐起身,不願他用那彷彿厭惡的眼神盯瞧自己。

  「唔——」可才一起身,腳踝處傳來的劇痛立時讓若蘭白了臉,氣都要吸不過,但她仍強忍著回過身,不讓人看見她此時冷汗直冒的悲慘模樣。

  她才不需要同情。

  昊霆從後盯著若蘭,只見她倔強的背影似乎微顫著。

  「德穗,不必再怕了,放開我。」他擰了眉冷冷地在德穗耳旁道。

  索德穗讓昊霆冷然的聲音嚇了一跳。

  「……昊霆哥哥?」她抬起埋在他頸肩的頭,立刻對上他冷峻的眼。第一次,昊霆哥哥第一次用這種眼神及聲音對自己!

  德穗放開了他。

  若蘭疼得豆大的汗珠直冒,她微縮著身連動都不敢動,深怕一動就要摔跤,她全副的力量全放在支撐自己站著。怎麼辦,她總不能維持這姿勢一直站著吧?

  她覺得自己真是又狼狽、又難堪;這輩子,她從沒覺得這麼想消失在世上!

  她怎麼會將自己弄到如此境地?

  不行了……她真的要站不住了……

  就在若蘭要倒下的瞬間,一雙鐵臂從後打橫將她抱起。

  ——是他。

  若蘭眨動了一下眼睫,積聚的淚水立刻自她慘白若紙的頰畔滑落,但淚一滑落,她立刻又緊咬住唇,強睜了眼喘著氣倔瞪住昊霆。

  「你……你做什麼抱著我,放開我!」但她就連掙扎都不行,因為一動就疼得讓她齜牙咧嘴。

  若蘭蒼白的臉蛋上,眼眸已微微染紅,淚花在眶中打轉,一滴滴的汗珠子從她額角沁出,可她偏還強倔著。

  「你在做什麼,連下馬都有事!」昊霆叱道,氣她忍痛不吭,甚至想瞞他。

  瞞?看她連站都有問題了,想瞞什麼人?

  「我就是笨,礙著你了?」若蘭咬緊了唇回嘴。

  他又露出那種厭煩的神情!

  「是礙著了,你受傷我們的行程就得拖延。」

  「那你們走你們的,我絕不想妨礙你們回京的行程!」把她說得像絆腳石,既然如此那就別理她!「放開我!」說著,若蘭不顧疼痛地死命掙扎起來,疼得全身打抖,直喘氣。

  「傻瓜,別動!」昊霆倏地收緊了手臂,將她牢扣在懷。

  不必昊霆叫她別動,若蘭此時是真痛得沒半分力氣再動了,只能任他緊摟自己。

  是她的錯覺嗎?當他叱自己「傻瓜」時,其中似乎含著一些心疼的寵溺……

  昊霆將若蘭安置在溪流旁的一顆大石上,然後蹲身脫她的鞋。

  這一動作立刻又讓若蘭吃痛,她縮了一下腳,但皺緊了眉硬是不吭聲。

  昊霆抬起頭,瞇著眼冷瞧著若蘭半晌。「倔強!」輕叱一聲後又低下頭去,動作更輕地除去她的鞋。

  因著昊霆的聲音及動作,一絲甜意灌注了心房,若蘭雖一張臉還皺得和包子般,但心情卻變得有些想撒嬌。

  「昊霆,我——」

  「若蘭姊姊,你沒事吧?」索德穗忽地跑了過來,打斷若蘭,關心似地蹲在昊霆身旁以關切的神情注視著若蘭。

  她又被冷落了好一陣子。

  「哇——你的腳腫得好厲害呀!一定很疼吧?」說著,她立刻從自己的裙裾上撕扯下一塊布,就著溪水浸濕。昊霆哥哥,用這布替她冷敷吧!」她端著濕布遞與昊霆。

  昊霆看了一眼德穗,接過濕布就覆在若蘭腫脹的腳踝上。

  「我去撿拾些枯枝來生火,瞧若蘭姊姊這模樣大概不能再繼續趕路了。」索德穗站起身就要去拾柴火。「唉……」可才站起來,她突然又按著太陽穴顯得很難過,身下又一軟——

  昊霆一把接住她。「你坐著,我去就好。」

  「嗯。」她甜甜一笑,十分乖巧地坐在若蘭身旁。

  看著這情景,若蘭只覺尷尬。

  「若蘭姊姊,對不起,都是昊霆哥哥只顧著我才會發生這種事。從小,哥哥就只注意我一人,從不讓我受任何傷害……」待昊霆走遠,德穗立刻捉著若蘭的手萬分歉疚地說著,彷彿要哭出來似的。「對不起,下回我會讓他分些注意力給你,不要只專注我一人。」

  「不,是我自己太莽撞了。」若蘭收回自己的手,總覺得怪異。

  「若蘭姊姊……我可以稱你為姊姊嗎?」德穗閃著一雙誠摯的眸子望著若蘭。

  「嗯……」她點點頭。

  「太好了!」德穗立刻又甜蜜地一笑。「真的,你和我長得好像,就像孿生子一般,是不是?」

  「嗯……」若蘭再度點頭,有些不適應地看著索德穗。從在揚州時起,她就不怎麼搭理自己,怎麼現在態度大變?感覺好怪異。

  索德穗忽地用一種仔細的目光盯著若蘭的五官看。

  「怎、怎麼了?」若蘭直覺被瞧得渾身不對。

  「你想,我們有沒可能是真正的姊妹?」

  「呃?」什麼意思?

  「不知昊霆哥哥有沒告訴你,其實我逃婚來揚州是為了尋自己的親生父母……我和昊霆哥哥其實並非親兄妹……可是,住持師父竟說我是十七年前黃河發大水時被棄置於西寧寺前的嬰孩,根本不知我的父母是什麼人……若蘭姊姊,你是從哪兒來的,你是生長在什麼家庭裡中?我們會不會——」

  索德穗的話讓若蘭一時驚呆了。

  她與昊霆不是親兄妹!?那——

  驀地,索德穗初見昊霆時的情景、昊霆抱著她的景象、她倚偎著昊霆的柔美表情、昊霆輕撫她的模樣……所有的景況一幕幕衝擊而來!

  「若蘭姊姊?」索德穗搖她。

  「呃?」若蘭游出的神魂被搖回,愣愣地望向搖撼自己的人……她……和昊霆不是親兄妹?

  「你生在什麼家庭?你我有沒可能是真正的孿生姊妹?」

  孿生姊妹?「不……不可能!」她沒有孿生姊妹!

  她記得奶娘說她出生的那年皇額娘及皇阿瑪還因她都不哭而擔心,恐怕她活不下去……她是在宮裡頭出生的沒錯,沒人提過她是孿生子。所以,不可能!

  「是麼?你確定?」德穗確認似地問道。

  「確定。」她是棄嬰,那,她和昊霆沒有關係了?

  「哦,那就沒辦法了……」德穗從若蘭身旁站起,輕輕踱步。「我……被許給江南的鹽商,雖比不上索家,但也是巨富;其實我心裡是很不願的,可是那時我曉得自己並非索家的親生女兒,而父母既替我擇了親,為表孝道我當然沒有推拒的道理,我想這也是還他們恩情的好方法,可是……」她輕輕訴說著,突然一頓。「可是就在我出嫁的前晚,昊霆哥哥突然夜闖我的閨房,他對我……對我……」索德穗一咬唇,整個臉脹得通紅,說不下去了。

  聽至此,若蘭整張臉刷白起來,整個腦子麻亂成一堆,身子幾乎連坐都撐不住,直要倒下。

  這就難怪她盼著昊霆來接她了,難怪……

  索德穗仔細地觀察著若蘭,見她將要不支,又繼續道:「就因我已將自己給了昊霆哥哥,所以才無法再嫁予其他男人,可我又不能向爹娘說出實情,只好以逃婚來破壞自己的名節,也藉此尋出自己的生身父母,希望還我原姓,好讓我能與昊霆哥哥有結果。」

  若蘭聽著、聽著,只覺得索德穗的聲音頓時遙遠得彷彿自天邊來。

  見若蘭已恍惚,索德穗美麗的臉上浮起淺淡的笑意,她一把又捉住若蘭,搖晃著她。

  「可是……」索德穗眼中迅速聚積淚水,激動得顫抖。「可是你是我料想之外的!我看得出昊霆哥哥被你吸引了,但這都是因你和我生得一模一樣的關係。無論如何我與他之間還是有一層兄妹名義的阻隔,他心裡一定有很大掙扎,才會受到和我相同形貌的你的吸引!可是,我曉得那不是昊霆哥哥真正想要的,那一夜,他不斷地說他愛我,我才將身子交付與他,我們……已有夫妻之實……」索德穗淚如泉湧。「如果現在他不再要我,我真的就……就活不下去了!我求你,請你將他還我!」她哭倒在若蘭懷中。

  此時若蘭只覺得頭似要裂開般地疼,什麼都無法思考。

  遠遠,她望見了……望見了昊霆……他走過來了、走過來了……

  哼……狼心狗肺的東西……若蘭忽地覺得想笑。頭好疼……

  「昊霆哥哥回來了,求你別將我說的話同他說,他不會饒我的。」見到昊霆在遠處出現,索德穗立刻抹乾了淚向若蘭急道。

  若蘭昏亂地看著索德穗,點頭。

  「你好可憐……」她舉起手想觸索德穗的頰,但還沒碰到,就暈了過去。

  索德穗機警地看著若蘭,只見她緊閉的眼睫上掛著淚珠,正滑下臉頰;她立刻抹去若蘭頰上的淚,將若蘭擁入自己懷中,狀若驚慌地望向昊霆。

  「昊霆哥哥,她痛得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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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53:01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就如你所說,我的確狂,既然已經說出非你的心不要,那不論你是什麼人,這心我一定要到手。」

  ……誰?

  「既然我敢向你索心要人,就有把握得到整個的你,我說過——連人帶心。」

  誰?是誰在說話?

  「如果你臨陣脫逃,我會貫徹我說過的話。」

  什麼……貫徹什麼?是誰……

  「你顯然誤會了我所謂『侵犯』的意思。男人,可沒這麼好打發。」

  「……就在我出嫁前晚,昊霆哥哥突然夜闖我的閨房,他對我……對我……」

  不要——不!別這樣,別這樣對她、別這樣對她……別這樣對我……

  我好難過,為什麼說要我的心,為什麼!

  不要,不要——好熱……頭好疼……

  是什麼?嗯……頭沒那麼疼了,是誰撫著我的額?誰……

  「哥哥的手涼涼的好舒服。」

  哥哥……

  ——是他!

  若蘭倏地睜眼,大口喘著氣。

  是夢……

  「別動,你發燒了。」昊霆撫著若蘭汗濕的額,輕道。

  聽見昊霆的聲音,若蘭直覺得心安,微喘著氣地任他輕撫著自己的額,好一陣子,才漸漸由昏然的夢魘中清醒。

  「這是哪兒?」她虛弱地問。她,好似遺忘了什麼……

  「一間農舍,你暈過去又發著熱,不能一直待在野地。」

  「發熱?」

  「我讓德穗睡這農家的主屋,我和你單獨睡偏間,方便照應。」這是他的私心;按理原該由德穗照顧,但他就是想親自照料她。他已為她著了魔!

  德穗……

  「我求你,請你將他還我!」索德穗的聲音忽地灌入腦中,若蘭震了一下。

  「別碰我!」她用力揮開昊霆的大掌,立刻掙扎著要撐起身子。

  但才撐起半身,若蘭眼前頓黑,力氣全失地又倒回原——不,她倒進了一個暖實的被褥中——有鼓動聲的溫暖被褥。

  「你這是幹什麼?」昊霆一把將若蘭帶進懷中,微慍道,不瞭解她突然的行徑所為何來。

  若蘭緩緩睜開眼,知道自己正躺在他懷裡。她沒力氣掙扎,真的沒力氣……緩緩的,淚水滾滿她的臉頰。

  沒想到她真陷得這麼深,深到連聽了索德穗的話,還是無法自拔地愛他。

  好痛,心好痛……為什麼在此時才如此深切地體會到將心交付出去的結果?她是著了什麼魔,讓他這般掌控自己的心?

  愈來愈瞭解為何自己見到德穗時會有心悶的感覺,原來就是她們太像,像得讓她心慌!在自己都未發覺時,潛伏在內心的自己早警覺了,警覺到為何昊霆會執意向自己索心、向自己要人——一切都是因她的長相和他妹妹相同;他所愛的人,根本就是他妹妹,是那個纖婉柔巧的女子!

  她,充其量也只是個替代品。

  可是替代品也有心啊,他要的這顆心不是專為玩弄而存在的!

  她……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但卻也比不上愛他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這是她違旨逃婚的懲罰嗎?早知如此,若早知會有今天,她就一定——

  呵……她緊吸了一口氣——世上沒什麼事是可以「早知」的呀!

  「你在哭?」發現懷中的小人兒不住地輕顫,昊霆驚訝地鬆開手,就著月光細看若蘭白嫩的臉龐。她的淚,她悲傷的眼深深地撼動了他!「怎麼了?」

  若蘭將臉埋進他的懷中,不住地輕搖著。

  「別這樣,告訴我怎麼了?」生平頭一遭,他又多明白了一種情緒——心慌!擁著她,反覺不實在。

  「吻我……」若蘭抬起頭,清澈的眼眸映著透進的月色,隱閃著銀光。

  既是懲罰,那就徹底些;讓她痛,痛到心碎心裂、痛到不能再痛、痛到沒有知覺、痛到再沒任何事能讓她覺得痛!

  「你說什麼?」昊霆心中一震,有些不穩。她在說些什麼?!

  「我說,吻我……」若蘭又再輕輕重複,軟語似呢喃。

  「你……熱昏了。」昊霆將若蘭鎖入懷,不與她的眸相會,怕自己會失控。現在,不適合。

  「我沒昏,我說——吻我!」若蘭掙出他的懷抱,眼睛直視著他,萬分堅定。

  昊霆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她,開口時,聲音已有些嗄啞。

  「最好想清楚你在說什麼,這對一個男人是很大的誘惑;我說過,男人不是這麼好打發的。」此時若吻了她,就不會只是單純的一吻。

  「我就是在勾引、誘惑你,你要吻我、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任何事都……」若蘭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滾落,身子也不住地輕顫。「別讓我再說了,求你……」她又將臉埋回他懷中,啜泣不止。

  「你——認真嗎?」昊霆輕攫她的下頷,審視她的眼。

  「以我的驕傲為證,此心……」她看著他轉為深暗的黑眸輕道。「已付。」

  昊霆不知是什麼改變了若蘭,但如此深情的邀約縱任他有再大的自製也無法抵拒。他一把摟緊她綿軟的身子,輕啄柔吮她花瓣般的粉唇,輕柔得幾近寵溺。

  然後他微離了她的唇,細看她美麗的瞳眸及潤澤輕啟的唇。

  「你——已失去反悔的機會。」他沉啞著聲道。

  接著,昊霆壓上若蘭的身子,覆上她的唇探進了舌深深與她交融,不斷汲取她的醇美;隨著吻不斷加深,他大掌也挑開了她的衣襟,探入她的褻衣內撫揉她的豐潤。

  當昊霆火熱的大掌覆上她的胸時,若蘭只覺渾身通過一道戰慄。

  失去反悔的機會?

  他錯了,她不是此時才失去反悔的機會,早在他奪了自己的第一個吻起,就沒給過她退縮的機會。

  若蘭攀住了昊霆的頸項,開始學著回應他火炙燙心的深吻。

  不回頭了,此刻,她只能往前,直到路絕——

  昊霆感受到若蘭的回應,她的青澀更深地挑起了他的狂放,他的吻由輕柔逐漸轉為狂索。忽地,他一把將她的衣襟全數扯開,她冰潔的玉肌在月光下泛著神聖的潔淨柔光,而她豐嫩的玉乳也裸裎在清冷的空氣中。昊霆用狂肆深沉的目光一寸寸地掠奪著她。

  「你好美——」他沉聲低歎,然後俯身吮上那微顫而誘人的潔白玉潤。

  昊霆的舌圍著若蘭敏感的蓓蕾吸吮捲繞,她忽地一顫,只覺全身如野火蔓燒,那火焰由心口直擴至週身。

  「嗯……」她低低的嚶嚀了一聲。

  雖然說她要勾引、誘惑他,但事實上她根本不知如何做才好,而只要是昊霆觸及的肌膚,任一寸都如火燎般熾燙,教她氣力盡失,只能隨著本能反應。

  昊霆舔吻著若蘭的雪胸,又再順著她的高聳而下,一路吻啄至她平坦光潔的小腹,然後,下一刻——他順勢將若蘭的裙鋸也扯下,連同褻褲一併去除。此時,若蘭真是全然赤裸地呈現在昊霆的目光下。

  昊霆屏氣地定在若蘭上方,仔細地將她每一寸肌膚都納入眼底,大掌在她身上來回游移感受她的滑膩細緻;他略粗糙的火燙大掌從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腹,而下滑至大腿內側……

  若蘭倏地戰慄。「不……」昊霆狂野的黑眸使她頓覺羞赧,而他的觸碰更使她全身輕顫。她捉住了那不停在她身上製造一波波戰慄的手掌,用乞求般的眼神看著他。「別這樣……」不光是要全身赤裸地呈現在他眼前,還要任他觀察似地又撫又弄,若蘭只覺得好羞恥,他的眼光讓她不能承受。

  他此時的眼光好深、好沉,充滿了無邊際的慾望,就算她不曾接觸過這樣的目光,但也打心底瞭解到那所包含的強烈慾望。

  「別害羞,讓我好好看你,這份只專屬我的美我要好好享受。」昊霆扯起唇角,看著若蘭赧紅的臉,瞧她連眼都不敢與他對視。「如果只你一人袒裎著使你不自在,那麼——」他一把也將自己的衣服除盡,一身精壯的肌肉立刻展露出來。

  若蘭倒抽一氣,為那與自己全然不同的健壯而吃驚。

  背著自窗口透進的月光,黑夜中昊霆清晰有力的肌理使她驚歎。想不到男人與女人間的差距如此之遙,雖知他的肩既寬且厚,但少了衣物的包裹則更顯強壯,而除掉了衣物的他,彷彿更透著邪氣。

  若蘭連氣都喘不過地給震懾住了。

  男人……

  昊霆赤著身再度欺上若蘭柔軟馥郁的身子,這一回兩人肌膚相親的感受更使人無法自持;他含住了她的蓓蕾,大掌更不規矩地不斷來回摩挲著她絲般的肌膚,最後,他的手游移至她的私處,並忽地用膝分開了她玉潔修長的腿。

  「不——」為什麼他要這麼做?這樣的敞開只讓若蘭覺得萬分羞恥,於是下意識地要將腿再度併攏。

  但昊霆不准。他吻上她的唇,將她自口內逸出的反抗吞吃進去,而以更大的動作讓她敞開,不停挑弄她敏感的私處。

  若蘭扭動身子,想逃開他的撫弄,只因這感覺怪異得讓她不知如何是好。但她的扭動適成另一種挑逗,兩人肌膚的摩挲更燃起了另一層奇異的燥熱。

  昊霆撫觸她敏感處的掌已沾染了濕滑的蜜液,而他股間那難耐的火炙早已昂挺,於是他釋放了她的唇,慾念深沉地注視著若蘭嫣紅的臉蛋。

  一時間,他離了自己的唇,直挑弄她私處的手也不再惹她倍感羞赧,若蘭於是睜開了因羞慚而一直緊閉的雙眼,迎上的卻是在幽夜中閃著光芒的一對黑眸,像是盯著獵物般地緊鎖著她。若蘭顫了一下,下意識地明白他將——

  她再次合上眼——這是她的選擇,她願意將女子最珍貴的貞節送與他。

  猛地,他進入了她,直穿進她緊窒的幽穴當中。

  「啊——」劇痛襲來,雖有準備,但若蘭還是呼出了聲;她立刻嚙住唇阻止自己的喊聲,但這卻阻擋不了她晶瑩的淚水,淚珠子早滾落滿腮。

  昊霆定在她體內,看著她強忍痛楚的臉蛋,心中劃過百般疼惜。

  他附上若蘭耳際,啞著輕道:「我想溫柔待你,但第一次總是疼的;只今夜,我無法憐惜你,將來我會以更多的柔情為償——」

  聽著昊霆的低語,若蘭只覺淚水奔流更猛。

  為什麼到這此時他還如此溫柔?如果他粗暴些地掠奪她,她可以當這是種懲罰,可以讓她心死,不在往後的日子繼續為思念而煎熬……

  將來,他又說將來,但她曉得,他們是沒有將來可言的人……

  雖然如此,但——

  「我愛你……昊霆……我愛你……」她含淚低聲輕訴。

  但她還是愛他,縱使她只是短暫的替代品……

  聽著若蘭的軟語輕訴,昊霆心中一震。

  她的話語使他內心頓感澎湃,他不曉得原來得到所愛之人的情感回應竟是如此感動;在他狂言向她索心時並不知道,得到真心時心中會湧起萬分感謝,感謝她的愛、她的深情、她的付出。

  「我知道了……」昊霆只說得出這幾個字,在喉頭深處彷彿有什麼梗住了般,滿心的疼惜與喜悅只化為無言的撫觸;他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頰,也抹去她的淚。

  他只能以他的方式愛她,以將她完全擁有為表達。

  緩緩的,他又深入她。

  「啊……」昊霆的深入讓疼痛忽地又加劇,若蘭再次輕呼。

  若蘭緊窒的包圍讓昊霆低喘一聲,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無邊的慾望,於是更深地進犯她的花心,開始在她體內律動抽撤,由緩而愈趨狂浪地要著她。

  「我愛你……昊霆,我愛你……愛你……」劇烈的震盪搖晃下,若蘭吐著斷續的愛語。

  就如同她無法阻止這份劇疼,她也無法停止不斷的愛語輕喃;在他猛烈的衝擊需索下,她以愛為回應——

  晨曦初露,若蘭緩緩轉醒,才睜眼就對上一雙深邃的黑瞳。

  「醒了?」昊霆低沉的嗓音靠在若蘭耳際響起。

  一夜,整整一夜,他只望著若蘭沉睡的容顏。暗夜中他悄悄地為她拭去淚痕,輕擁她乏軟的身子,他強烈的需索對她的處子之身實在過於激越。

  昨夜,又是失控的一夜。

  若蘭發現自己正寸絲不掛地貼靠在昊霆懷中,他的氣息吹拂耳際、沉穩的心搏則熨貼著她的胸傳來鼓動;頓時,昨夜的回憶洶湧而來,立刻令她赧顏。

  褪去了夜的保護色,此時兩人的裸裎讓若蘭愧得無以自容。

  「放開我!」她輕喊著,掙扎起來,卻突然發覺渾身酸軟無力。

  怎、怎麼回事,她竟連推拒他的力氣也無?

  昊霆看著若蘭潮紅的臉蛋,覺得昨夜的雲雨翻覆使她顯得更為嬌艷嫵媚,而這其中還不失天真的可愛氣息;她赧紅的容顏惹得人心怦然。

  「現在才害臊不嫌遲?昨夜你如此熱情的邀約,難道全忘了?」他抬起了若蘭刻意低埋在他胸懷中的小巧臉蛋,輕啄那惑人心的紅唇。

  「沒忘。」若蘭躲開他親密的舉動,咬唇道。

  她怎麼可能忘!

  昨夜的一切她一輩子也不會忘,他溫柔的低語會永烙在她心房;對她來說,那或許算是種殘忍的溫柔——溫柔,只是那短暫的一刻;殘忍,卻是將來每想起此情此景時的永久煎熬。

  昊霆注意到若蘭刻意的閃躲,但他只當她是因睡夜的雲雨而羞赧。

  「你身上怎麼樣?」不再調侃這可愛的小人兒,免得她又動氣起來,她那倔氣他再明白不過;他很喜歡她機敏過人的言詞,但此時不宜。

  身上怎麼樣?若蘭動了動身子,從剛才就覺得酸軟無力,才會任他這麼摟抱不放。

  「……不太舒服。」

  「這是一定。」昊霆稍鬆了些力道,不再將她擁得如此貼合,深怕再如此恐怕又再要進犯。「你昨夜還發著熱,又是處子身,而我又失控地對你狂猛需索,你身子不適是正常的。」他微頓了一下,撫了撫她有些凌亂的髮絲,才道。「對不起,我太激狂了。」

  昊霆的話再次讓若蘭心口一酸。

  又是如此溫柔……這會讓她不捨呀!她答應了德穗的,她這個替代品是不能再眷戀著他的……可是,淚卻因他的低語又再奔流。

  「不,你待我太溫柔了,我……」若蘭拚命搖頭。在他心裡,是否因將德穗與自己重疊才會有如此溫柔的舉動?

  德穗說過,在她即將出閣的前夜,昊霆要了她,不斷對她愛語呢喃……

  昨夜,她不停在他耳畔訴說愛語,而他卻只說了句:「我知道了。」就不再對她有所回應。

  這是何等的差距?真愛與替代品間的差異多明顯呵!

  望著若蘭死命搖晃的小腦袋,昊霆緊緊的又將她擁入懷。

  「小傻瓜,哭什麼?將來我只會更溫柔,你總不會每次都以淚水回報吧?」他不斷揉著她的發,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道。「真不曉得你這般愛哭。」他攫起她小花貓般的憐人容顏,輕啄。「好了,收收淚,天還早,你再多睡會兒,天大亮後還要趕路呢!就靠著我睡吧,我會一直擁著你。」說著,他將若蘭安在自己胸懷中,輕柔地呵護。

  若蘭偎進昊霆懷中,緊緊環住他壯實的腰身。

  可以吧?就只再放縱這麼一回,再獨享他的溫柔最後一次,再這般傾聽他胸中的鼓動……可以吧?

  她不求永遠,只求此刻——

  愈往北行,北方的寒氣愈烈,空中已緩降雪花。兩馬三人行在寒氣逼人的驛道上。

  「初雪——」發現身旁竟飛滿片片潔雪,若蘭仰首望向天際,語調中聽不出是感動抑或感歎,聲音極其平靜。

  「真的,難怪這麼冷,昊霆哥哥,我好冷哦!」索德穗嬌嗲道,將身子一縮,強偎進昊霆懷中。

  若蘭看了他們一眼,又再看向空中降下的雪花。

  雪花兒落上了她的髮際、她的頰……

  「好美。」她輕喃。

  雪花兒彷彿也落進了她的眼瞳……

  不行,她不能在此時流淚!

  她不能再流淚,唯有藉著仰首才能將淚珠子困在眼眶內。

  昊霆頗具深意地看著若蘭。

  不對,她真的很不對,他以為她是因害羞而不敢面對他,但事實上她根本是在躲避他,以一種冷淡的方式消極地躲著他!

  為什麼?

  「哥,天好寒哪!」見昊霆直注視著若蘭,索德穗於是偎在他懷中發抖,緊緊地躲在他的大氅裡。

  昊霆收回鎖在若蘭身上的目光,轉而看向懷中那一張相同的面孔。

  「你做了什麼?」望著德穗,他的眸十分冰寒,聲音也同樣的酷冷低沉。

  這一路,他看出德穗似乎以一種極柔和的方式若有似無地顯示她對自己的依戀,刻意地在若蘭眼前擺出柔弱狀。

  現在,他不再需要藉這種方式來激出若蘭的心事。

  「什、什麼?」索德穗忽地一驚,呼吸不穩地微喘。

  昊霆冷眼一瞇,立刻明白看出德穗眼中流露的驚惶,心知她一定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對若蘭說了什麼,這或許也可以解釋若蘭何以會突然將身子交與他,並且淚流不止。

  醒悟到這一點,若蘭當時的愛語及淚水立刻被賦與上新的意涵。雖然他不知道德穗究竟說了些什麼,但他確能感受到若蘭當時在心底藏了多大的痛苦及秘密,而將身心獻給他!

  「你太讓我失望。」他銳利的目光緊鎖了德穗,明顯地透著冰凍人心的不悅。

  「哥……昊霆哥哥,我……」索德穗豆大的淚水即時滑落,她咬緊了唇,以一種惹人憐愛的神情盯著昊霆。

  同樣的面容,同樣在流淚,若蘭讓他心疼難抑,可德穗此時的淚顏卻惹人厭。

  什麼話都沒說,昊霆將大氅留在德穗身上,就翻身下馬往若蘭及她的小馬走去。就在他要碰觸到若蘭時,驛道兩旁忽地衝出了一批人馬將他們團團圍繞。

  「小姐!我們終於找到你了!」為首的一人對著若蘭喊,單膝跪在她馬前,其他所有人也一同跪下。

  昊霆認出他就是那一夜在揚州要追回若蘭的其中一人,而另一人則也跪在他身側,看來這期間他倆似乎搬了不少救兵。

  索德穗聽見人聲及腳步聲,立刻從蓋在身上的大氅中鑽出。才一看,就見一大堆黑衣人將他們給圍在中間。「啊!」她嚇得大叫出聲。

  聽見喊聲,所有的人同向聲源望去,卻見到另一個——

  「格、格格……兩、兩個若蘭格格?!」極度驚訝中,來人沒發覺自己透露了若蘭的身份。

  所有的人全驚呆了,目光只能來回在兩個格格當中而不知所措。

  格格?她是個格格!?

  索德穗也同樣吃驚,怎麼也想不到若蘭竟是格格!

  那麼,她不必再擔心嘍?因為索家是商賈人家,再怎麼也不可能與貴族通婚!

  「年時從,我在這兒。」若蘭喊了為首那人的名字,避免他們繼續混亂。

  「格格?」年時從將視線停在若蘭身上,又再移往索德穗,只見索德穗一臉驚懼狀;他又將視線移回,見正牌的若蘭格格身上流露出他所熟悉的貴氣。

  「若蘭格格,請同年時從回宮吧!」他立刻跪伏在若蘭馬前,不再錯認。

  回宮?她不只是格格,還是個皇格格?

  昊霆挑了挑眉,在心底輕笑。

  身份是嗎?難怪她要擔心這樣多了!

  若蘭深深地看了一眼昊霆,見他沒任何表情地注視著自己,然後她緩緩別開視線,移回年時從忠實的臉。

  「我一直在等,看你們什麼時候才來接我。」她淡道,目光直愣愣的。

  ——終於,短暫的夢終於到了盡頭。

  「格格恕罪,是奴才等來遲了!奴才已備好轎,可以即刻啟程回京。」

  「扶我下馬。」若蘭伸出手,年時從立即恭敬地接上。

  「別忘了你是我的人;記著,你的身、心都屬於我。」在若蘭從身旁經過時,昊霆附在她耳旁低道。

  「無禮狂徒!」年時從大喝,但才出手又被輕易擋下。

  「住手,不許為難這兩人。」若蘭令道。

  直到離去,若蘭沒再看昊霆一眼,當她坐入暖轎內被抬起的瞬間,她的淚才無聲地奔流而下。

  ……忘?怎麼忘?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昊霆沒有任何阻擋的行動,冷眼看著一行人護著八抬大轎遠去。

  不阻止,只因還有事未解決。他轉過身,看向坐在「子夜」身上的德穗——

  這就是他還未解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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