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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戀愛 正文 第一章
一九九○年春聖修學園
熱鬧的笑語,取代了瑯瑯讀書聲,原本該是空曠的校園,停車坪卻整齊停放了各式來頭極大的名車。
聖修學園是所貴族學校,在這校慶日里,自然是一干名流富賈齊聚的時機,幾乎所有的人都光鮮亮麗地穿梭在大禮堂,享受名廚烹制的茶點,唯有一對年輕學子,逆著人潮往後校園走去。
那是一對看來十分登對的男女。帥勁男兒是葉烙威,堅實的骨架與高大的身量使他褪去十七歲的青澀,呈現迷人的男性魅力;他有一身黝黑肌膚,五官俊美突出,炯炯黑眸有神極了,表情卻帶著吊兒郎當、嘻皮笑臉的味道,不見絲毫認真。
在他身側的女孩,芳名紀歡晨,短發飛揚,是個沉穩的美少女;她麗顏清艷,漾著淺淺笑靨,美麗的容貌與嬌小完美的身段,讓許多愛慕她的異性滿足了被小女人倚偎的想像。
他們沉默地並肩而行,緊繃的氣氛有些奇特。
烙威的心中脹滿神秘的期待。他不著痕跡地偷覷小他兩屆的學妹、口中匿稱的“歡歡”,猜想她邀請他一起爬後山坡的意義。
這片山坡遍植桃花林,到了春季,暖暖輕風吹來,繽紛花雨便冉冉而落,形成絕美的景致,使它成為聖修學園里出了名的告白聖地。
所以,歡歡邀他到這里來,也就是想對他說……說“那件事”嘍?
他竊喜又得意地抿抿唇。哎呀呀,這可不能怪他想得太美啊;若不是有心告白的人,怎麼會肯走一大段崎嶇山路?又不是沒事找事做……
想著想著,他俊美的臉龐浮現了一絲忸怩的笑意。
說起歡歡,他可也是喜歡得緊啊!自從認識她以來,他就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在她面前,他可以侃侃談論理想,毋須顧忌,也不怕遭到反對;她是他唯一的知己,給他最心安的感覺;他甚至可以篤定,不管何時何地何事,她一定會在他身畔,只要他一回頭,就能得到她無條件的支持。
感情方面,男生當然是鈍了些嘍,尤其他還是個率性隨心的瀟灑男兒,就更搞不清楚這是不是愛情了。不過,他喜歡歡歡嘛,也很想試試未來的發展。
所以,如果歡歡喜歡他,大可不必跑到這里來告白呀。只消她暗示一聲,他一定馬上飛撲到她身前,先熱情地親吻她的腳趾頭,然後再把她攬進臂彎里,當起她的護花使者來。
“學長。”正當烙威亂想之際,歡晨終于下定決心似地定住腳步。
她雙頰嫣紅,眸仁水光閃閃,像是隱藏了許多情愫,柔得讓烙威差點看傻了眼。
鎮定呀──他只差沒拍胸口安撫自己。乖乖隆地咚,又不是沒被女生告白過,每次都能含笑以對,為什麼一撞及歡歡羞怯的眼神,他反而緊張兮兮?
“呃,什、什麼事?”他瀟灑地拂過劉海,在緊絞的手指還沒粗魯地扯下頭發之前,及時擺出了帥得不能再帥的姿勢,但掌心卻矛盾地流著涔涔冷汗。
“我……那個,我……”歡晨支支吾吾,斂著清秀的眉目。
烙威料得沒錯,今兒個她是存著示愛的心來的,想在他畢業之前,將對他一見鐘情的情衷訴出,當作是個紀念也好,不想讓暗戀之情永不見天日。
“你,哪個,什麼?”緊張,使他的問話完全拷貝了她的語無倫次。
他指尖發涼,肌肉微微抽搐著。被歡歡告白的可能性使心搏不正常地飆高,按捺不下亢奮的心情。
看出她欲語還休的羞怯,他更加肯定不會是錯。他擺出一臉酷樣,努力地告誡自己︰大男人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興奮得沖上雲端,他可不能表現出太高興的樣子,否則就太遜了。
“我……我啊……”歡晨垂著眉眼,還在跟面子問題搏斗。
真的要主動跟他說,自己其實還滿喜歡他的嗎?雖然早已打定主意,但事到臨頭,她不免還有些猶豫。告白……還是太大膽了吧?他會不會覺得她不懂矜持?向來和諧的友誼,會不會因而煙消雲散?
喊出“我喜歡你”,萬一他不接受,會不會連朋友都沒得做?
“我……我呀……”歡晨依然低吐著無意義的單音節。
雖然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地領她的情,並且願意在最短時間內,為自己正名為“歡歡親愛的男朋友”,但烙威還是希望听到她親口告白。
于是,他興奮地等待,沒有幫腔;歡晨每吐出一個音節,他便小心翼翼地跟著點頭,耐心十足地等她說出完整的句子。
但她實在太羞澀了,“我喜歡你”想來雖不難,但話到舌尖總溜了個彎兒。這句話,大概是她這輩子說過最困難最困難的言語吧?
“學長,我、我ㄒ……”半晌後,吐出半個“喜”字,她霎時滿臉通紅。“ㄒ……”
延宕許久,烙威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太熱切地盯著歡歡,所以她說不下去?若?如此,那他隨便看點什麼好了,免得給她太多壓力。
“我、我喜……”一點一滴,歡晨低著頭繼續掙扎,也看得到少許進步。
遠方的藍天,此時飛過了一架花色夸張的客機,瞬間攫走烙威的視線。他是葉氏航空的三公子,自然認得出那是自家的客機。
只是,那機身上,為什麼會被噴畫上無數火熱紅心?為什麼飛機屁股會噴出彩色煙霧,在空中亂滾?
“學長,我喜、喜ㄏ……ㄨ……ㄢ……”小臉低垂,她赧澀地分解音節。
烙威眯起墨眸眺望著。這是總裁老爸的杰作吧?他老人家當了鰥夫十七年之後,最近春心大動,泡上了年輕美眉,這大概是他討好小女朋友的花招吧?
這花招未免也太俗爛了吧?跟一年N度的空軍特技表演有什麼不同?真沒創意!換成是他泡妞,表現肯定青出于藍。
“我喜ㄏ、ㄨ、ㄢ、歡……”加油!再加把勁就能說出她想說的話了。
烙威暫時全然忘卻了歡晨,俊臉上浮現不以為然的神情。
就在同時,歡晨終于突破了羞澀,小小聲地喊出︰“學長……我喜歡你!”
她一鼓作氣地喊完,小臉幾乎頓到地上去了。然而,告白後卻是一陣惱人的沉默。歡晨覺得不對,偷偷地仰起頭來,匆匆一瞥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
“呵──”視線觸及他表情的那一秒,她倒抽了口氣,迅速垂下頭來。
烙威不以為然的表情,令她錯愕。不安的她,根本不曉得他沒有听到愛的初告白,只是一味將那解讀成他不喜歡她。
情愫瞬間轉化成難為情。她仍不知道,是緊張使這一切看來像是他在排拒她;如果她能定下心神,就會知道,他的焦距並非凝聚在她身上。
但是,她沒有。這一刻,她只能誤解到,他不在乎她的情意。
歡晨想過,告白很可能只得到無解的答案。向往浪子精神的他,多半會對她的迷戀莞爾一笑;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他竟有幾分譏誚。
一想到這些,歡晨就忍不住心冷;羞怯的她,也不敢再抬頭確認一次,更無暇細思烙威的態度和平時不符,只是一心想要逃遁。
“對不起,我似乎說了你不愛听的話,我、我還是先走一步好了。”自尊極強的歡晨淚盈于睫,卻忍著不落淚,匆匆跑走了。
直到縴細的身影從眼前消失,耍寶飛機也不見了,烙威才回過神來。
“咦?歡歡呢?”奇怪了,剛才不是還在這里囁嚅的嗎?怎麼一眨眼就跑得不見人影了?她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嗎?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歡歡?”
神經不是普通大條的烙威搔搔後腦勺,總覺得獨自杵著是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
第二天,陽光燦爛的早晨,他在校門口遇見了歡晨。
“歡歡!”他沖過來打招呼,大而化之地忽略了她眼底的傷懷。“對了,昨天你……”
一提到“昨天”,歡晨小臉一黯,說什麼也不願讓那難堪再現。
“昨天的事算了,我們都別把它放在心上。”她搶道,堵住他的嘴。“學長,我們還會是一輩子的好哥兒們,對嗎?”她小心又慎重地尋求保證。
當不成他的情人,就當他的朋友,她的心願可以很小很小,以便容易實現。
“一輩子”的“好哥兒們”?烙威心頭不期然地一沉。
她不是要作愛的告白嗎?怎麼這會兒又要和他當哥兒們?那他純純喜歡她的少男柔情怎麼辦?
悵然若失襲上心,使他忽略了歡晨語中的不對勁。他干笑著。哈哈,原來人家可不是要找他告白,歡歡只想當他一輩子的好哥兒們而已;告白是他自己平空想像的。哎呀,糗死人了,他也太會作白日夢了吧?
糗大與惆悵的感覺交會在心中。他們沉默地前進。春季的校園里,落英繽紛、如此美麗,但烙威卻有種直覺,像遺失了歡歡給的珍貴寶物,也像被下了緊箍咒。
這個緊箍咒,束縛了他對歡歡的真心真意及綺思遐想,竟掙脫不得。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川流不息的車陣壅塞了南來北往的交通干道。
二十世紀末偏偏是個暖冬;即使到了十二月天,下了班的人們還是很喜歡在街上溜達;大城市的交通,鎮日都處在顛峰狀況下。
紀歡晨駕著銀白色的小型房車,卡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縴指不斷地輕扣方向盤,細致柳眉微微蹙起,水眸不時地瞥向時鐘方向,顯示了她隱藏的不耐。
“怎麼塞得這麼嚴重?”十分鐘只前進五百公尺,她什麼時候才到得了富宮粵菜廳?
“快快快、快快快!”口中念念有詞,她把飯局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算了,干脆先打通電話過去,告訴他們,她會晚點到吧。
柔荑才摸上手機,莫札特悠揚的電子樂聲便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
“紀歡晨。”按下通話鈕之後,她自報姓名。“請問哪位?”
“是我們。”電話彼端,傳來紀氏夫婦慈愛的聲音。“女兒,你在哪里?”
她眉心一舒,口吻柔化成愛撒嬌的寧馨兒。“正卡在路中間,動彈不得。”
“在台灣,塞車是家常便飯,耐心點!”紀父朗朗笑著。“最近好嗎?”
橫越海洋、帶著海水堿澀味道的電話線,是他們溝通親情的工具。
紀家早在歡晨還是個小娃娃時,便移民至美國,事業重心也一並轉移。對紀家而言,“家”坐落在異邦;至于住在台灣的歡晨,才是遠游不歸的孩子。
“還好,跟往常一樣,沒有多大改變。”她的唇角彎出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無奈,這才想起太久沒問候父母,真是太不體貼親心了。“你們好嗎?”
“就是有千般好,”紀母意有所指地說著。“女兒也不在自己的身邊啊。”
歡晨臉色一僵,無奈與歉疚同時在心里擴大。
“老婆,你怎麼三言兩語就現出原形?你這樣,以後女兒接到咱們電話,都會把它當作債主躲掉喔。”紀父打趣地說著。
雖然語調輕松,歡晨還是听出了他們的思念。沉默半晌,她才輕聲說道︰“對不起。”父母在,不遠游,而她卻總是離他們遠遠的,只因為一個男人……
“只會說對不起,有用嗎?”紀母溫和地抱怨。“你是我們的女兒,可我們都快忘記你的模樣了,什麼時候才肯回來讓我們看一看你?”
“呃,這陣子,我還在忙……”一想到要推搪,她就頭皮發麻。
“忙?”在女兒的專情行事歷上,有哪天不忙?又有哪天離得開那個她心之所系的臭小子?“當初不是說好,只回台灣念三年高中?結果你大學畢業都兩年了,卻還沒有歸隊的打算。”早知道會沖不破情關,當初就不該讓她過去台灣,弄得現在還沒得到半子,女兒就形同掛失。唉!
“歡晨,雖然紀氏有你義兄主持大局,但也不能老是這樣,就讓他一個人去忙。”紀父以實際的考量點醒她。
本來還指望專攻財金的女兒,能和義子共同擔起紀氏企業的責任,哪知道她竟大材小用地窩在攝影工作室,這都是因為某人的緣故……唉!
“我……”歡晨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只能說那句老話。“對不起。”
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解釋起,只能以這句話帶過。讓她遲遲未歸的,是惆悵情事,但一直都處在混沌未明的情況,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口難言。
“執著不是壞事,但固執就未必是好事了。”紀母語重心長地說著,迂回繞彎地想要使她領悟。“很多事,都得端視緣分。”
雖然沒有點明主題,但線上三人都心里有數,只是有些話,真的不好開口。
他們夫婦倆原本也不能明白,女兒為何執意待在台灣。直到有一回前來探望她,見到她聲稱為“好哥兒們”的男人,這才知道絆住她腳步的,究竟是什麼。
他們了解愛。從女兒望著他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已動了真情。只是,那個男人還不定性,感情上簡直是個浪子。歡晨等他,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緣分哪……”歡晨無意識地低吟,她也知道,等待不是最好的辦法。
她比任何人更不能明白,她和他的牽扯為什麼會持續到今日?
不是早該斷了線嗎?不是在告白失敗之後,他們會漸行漸遠嗎?為什麼當初拒絕的他,還是時常若無其事地跟她聯絡,拖拖拉拉的也過了好幾年?
他勤快的聯絡,使她的情意斷不了根,反而從青澀的少女戀慕轉化為成熟的愛情,讓她更加離不開他身畔,即使只是以“好哥兒們”的身分存在也好。
“歡晨?”她良久的沉默,讓紀母有些擔心。
“我還在。”匆忙回神,她給了個哄人心安的答案。“我會有分寸的。”
如果有的話,她就不會執迷不悟至今了。紀父以總結的口吻說道︰“我要你知道,我們愛你,並且希望你承歡膝下,而不是追逐像風一樣的影子。”
斷線後,歡晨百感交集。她機械化地踩著油門,跟進小小的距離。
不到半分鐘,鈴聲再度響起,看著熟悉的來電人名,她已經無法熱情的招呼。
“歡歡,你動作好慢,你人在哪里?”吊兒郎當的嗓音在密閉空間里回蕩。
她悄然一嘆,可以從這充滿跳躍音符的嗓音中,想像聲音主人的模樣。他必然是一身勁裝,嘴角噙著讓她心痛的恣情笑意;他老是踏浪而來,乘風而去,誰都難以捉牢……既然如此,那她還能對他有什麼希冀?
“歡歡,怎麼不說話?收訊不良嗎?”他的背景音樂,是粵菜廳的吵雜人聲。
“我在。”她提不起精神地報出所在位置。
“大家都在等你開飯,快點過來喲。”他說道。在收線之前,神經比橋墩更粗壯的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細心叮嚀道︰“對了,在看到台電大樓時,要往“尾戒方向”轉彎,才到得了。記得,是“尾戒方向”!”
“知道了。”她瞥了瞥右手小指上的古銀尾戒,心頭登時發暖。
他和別人不同,雖然平時漫不經心、慵懶成性,但是一遇到要向她解釋“方向”的事,就格外仔細,簡直到了 鑼碌牡夭健br />
她是個左右不明的方向白痴,平時向左向右都得靠“腕表”與“尾戒”來區分,與以前行軍的“草鞋”、“布鞋”可悲地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她常記不清楚概略方位,是那種在自家附近繞彎打圈也會迷路的小笨蛋。
他提醒的這一聲,讓她虛冷的心口再度回溫。也許,就是這種微不足道的關懷,總是出其不意地攻陷她的心,使她離不開這個看似不認真的男人。
“知道就好,我們等你,快點來!”
歡晨打直腰板,握穩方向盤。不曉得是交警疏導有方,還是怎麼的,車流竟突然變得暢通。她踩下油門,神情專注地往約定地點馳去。
※※※
抵達富宮粵菜廳,洶涌的人潮令歡晨差點傻眼。
沒有想到,這家餐廳生意這麼興隆,杵在門口等候帶位的顧客大排長龍,連餐廳內部也擠得水泄不通。
她側著身,幸好個頭嬌小,才能狼狽地鑽進餐廳里。
疊著蒸籠的推車、四處上菜收盤的服務生、來回走動的饕客,使走道變得擁擠不堪,談笑聲、點菜聲及推車小姐口中哼著的小曲,更加重了混亂度。
這下可好了,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找人?
歡晨被人群推擁著。她踮起腳尖尋找,視線卻總是被穿梭的人影遮蔽,甚至沒看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排開人群,朝她走來。
“小姐,一個人喔?”這時,她身邊那張桌旁的男人們,主動開口向她搭訕。
她假裝沒听見。實在無法明白,為什麼總有男人喜歡主動找她說話?是因為她長得還算迷人,還是看起來很好欺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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