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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明娣][我和夏天的個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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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耳聞這杜家大少,自小是個音樂神童,二十四歲的他,已是聞名國際的鋼琴家!
這指上功夫是沒得挑剔啦,不過脾氣嘛──也絲毫不遜色!
瞧!這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對她講話竟是沒一刻不用吼的,
這可是典型的藝術家脾氣呀! 無論!偏偏她就是不吃這套,
大夥兒唯恐他一丁點的不悅,她卻以惹怒他為一大樂事!
他愈是氣的七竅生煙, 她愈是得意!哈哈……她想他會不會是被她氣得腦袋出了毛病啦?
他──居然說要追她?
追他家的臨時女傭?哈!今年的夏天打工記……有得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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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第一年夏天——
  「到了,就是這裡了!」
  莊百依氣喘吁吁地靠在鑲嵌著雕花銅牌的大理石門柱上。
  不同於莊百依雙頰熏紅、汗水淋漓,而湯晨星不喘不急、面無表情地盯著銅牌突出的字體——「杜寓」。
  半晌,湯晨星才轉回視線,平板地問——「他們不會虐待未成年少女吧?我還沒滿二十歲。」
  「什麼?」莊百依半是驚訝、半是無奈地嚷著——「你當我是什麼人?人口販子嗎?如果這份工作有半點危險性的話,我絕對不會介紹你來的!」她喘口氣又接著說——「要不是我運氣不好,得回學校暑修,否則這麼『好康』的工作,還輪不到你呢!」
  湯晨星不置可否地抿嘴,偏過頭瀏覽附近的景色。
  莊百依氣惱地看著她,無奈地歎氣——唉!認識晨星這麼多年了,她還是搞不懂晨星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們都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呀!
  莊百依跟她的同胞哥哥莊百順,是因為父母經商失敗後,背負起龐大的債務,由於無法償還,最後不得不選擇雙雙自殺這一途來解決生命。他們兄妹倆,在投靠無門下而被警察送到育幼院的。
  那時,湯晨星已經在育幼院待了十年了;十一歲的她,即有超乎年齡的成熟。
  當莊百依因遭逢家庭劇變,一下由富裕家庭的千金寶貝,淪落到寄宿育幼院的可憐孤女時,她則開始一味地排拒別人的關心,還特意刁難修女及其它的院童,更展現出她撒潑、胡鬧的個性,大家當然都能體諒莊百依的心情且對她多方忍耐;只有湯晨星,始終不以為然地冷眼對她。
  有一天,莊百依惡意地取笑剛上小學的劉小青和王力恭,弄得他們哭得好傷心;湯晨星終於忍不住了!
  「你憑什麼這樣欺負他們?又不是他們害你住到育幼院來的。自從你來了以後,大家都體貼、忍讓你;你不僅不懂得感激別人,還變本加厲地欺負他們。你失去父母、失去家庭那又怎麼樣?這裡哪一個人不是這樣?你要是不懂得感謝別人的體貼,很快你就會發現,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單的人,因為——沒有人喜歡你!」
  莊百依臉上因腦海裡回憶的晝面而展露笑意——
  十一歲的湯晨星雙手插腰,一臉義正辭嚴地朝比她高上一個頭的自己訓話的情景,彷彿才是昨日,但,時間卻已匆匆過了七、八年。
  該怎麼說服晨星呢?如何讓她心甘情願地待在杜家工讀兩個月?莊百依傷著腦筋,同時心中不忘埋怨修女院長;誰不好挑,偏偏挑中晨星——育幼院裡最與眾不同的孩子。
  一般說來。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總是有些不自覺的自卑感;但是,湯晨星卻有種不同的氣質。
  她可以完全不受限於環境或他人的局限,她以沉穩的自信,冷靜地看待這個世界;無論遇到什麼問題,她總是那樣篤定,好像一切早已在她掌握中。
  當其它的院童在爭奪著善心人士所捐贈的衣物、書籍、玩具時,她早已完全靠著自己的力量,到處打工賺錢,不但負擔自己的學費,更還有多餘的錢交給修女。
  莊百依自從考上大學後。就搬離育幼院,住在學校附近。一到暑假期間,就到杜家打工,因此,只有在寒假時才會有空回孤兒院。
  湯晨星的個性本就是獨來獨往,現在又不住在一起了,她們之間倒顯得有些生疏,如果不是因為杜永豐是孤兒院的長期贊助者,莊百依跟修女們說什麼也不會非要湯晨星代替莊百依到杜家別墅打工。
  每年夏天,杜永豐在國外唸書的三個子女都會回來度假。
  杜家的公司雖然是在台北,但是,每逢暑期,杜永豐總是帶著太太和子女回南投老家,因此。需要一些臨時幫手。杜永豐靈機一動——何不把這個機會提供給育幼院那些需要幫助的年輕孩子?況且這份工作給的薪水不差,做的是打掃房子、整理環境之類的瑣事,住的又是別墅,到哪兒去找這麼好的工作?
  可惜今年,莊百依因為一門重要的學科被當,而必須留在學校暑修,只好忍痛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沒想到,今年育幼院除了湯晨星以外,竟然找不到一個適當的人選到杜家工讀。因為,其它的孩子不是年齡大小,就是剛好遇到大學聯考,只好勉強拜託今年大一的湯晨星了。
  湯晨星經過修女再三地拜託後,才不情願地答應,並不是因為工作的性質——其實,當個傭人並沒什麼,只要是能賺錢的工作,在湯晨星的眼裡都是好工作。只不過,她討厭不必用頭腦或是機械式的工作;尤其是家務事。
  但是,為了育幼院,她也沒得選擇,只好跟莊百依到杜家來了。
  「百依,你還沒告訴我一個月多少薪水?」湯晨星突然打破沉默地問道。
  「去年是兩萬六千元,今年可能會多一點吧!」
  一個月兩萬六千元?這樣的薪水倒是不錯。湯晨星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坦開來。
  吁!莊百依也鬆了口氣,早知道提起薪水,就能讓晨星心情好轉,自己也不必提心吊膽個老半天了!
  「進去吧!我保證你會有個既輕鬆又豊收的暑假生活。」莊百依開朗的聲音聽起來信心十足。
  湯晨星揚起兩道眉,代表著心中的疑問。
          ☆          ☆          ☆
  這裡的生活真是平淡如水。
  湯晨星拿著雞毛撢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撢著看不見的灰塵。
  兩個禮拜了,她每天所面對的除了傢具還是傢具。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沒事請個傭人擺在家裡好看的嗎?
  到目前為止,她唯一見到的社家人是杜太太。
  這位夫人整日無所事事,一早起來就打扮得光鮮亮麗,頂著一張修飾得無懈可擊的完美臉蛋——完全不像是個中年歐巴桑,在屋子裡嫌東嫌西。好讓手下的人無時無刻地保持著忙碌的狀態。她挑剔不悅的眼神,只有在牌搭子出現時,才會顯出一絲愉悅。
  幸好杜太大是由台北帶來的慵人服侍著;要是讓她去服侍杜夫人,她肯定立刻辭職不幹。
  唉!還有漫長的八個禮拜
  「小心一點!別碰壞了,這邊、這邊——喂!腳步小心,別絆著了——」突然傳來管家李碌大嗓門的吼聲。
  湯晨星探頭望去,幾個工人搬著一架層層包裡,狀似鋼琴的東西,朝著她所在的這個方向走來。
  管家一眼瞄到湯晨星,揮手招呼她過去。
  「這是大少爺特地從維也納運回來的鋼琴。太太打算把你負責打掃的花廳暫時移做大少爺的琴房,等鋼琴擺好以後,你再把花廳裡的東西整理整理。」交代完,李碌立刻回過頭指揮工人。「就是這裡,小心別碰到門,這可是價值百萬的名琴……嘿,小心!再抬高一點,好,再移過去……」
  大少爺?就是那個在維也納學音樂的——杜聰文?
  湯晨星試著回想其它慵人在閒談中提到關於杜家子女的部分……
  老大杜聰文,自小就是個音樂神童。十二歲就到維也納留學,不到二十歲就得過好幾個音樂大獎。現年二十四歲的他,已是國際上知名的鋼琴家;不過,聽說他這個人很難相處,有著典型的藝術家脾氣。
  老二杜懷德,二十三歲,目前在德國學法律,在其它慵人眼中他是杜家三個子女中,最親切和善的。
  老三杜玉嫻,十七歲,是杜家的掌上明珠,今年才到美國唸書,今年這個暑假,計畫去歐洲旅行,不打算回台灣。
  只不過回國兩個月,竟然大費周章地從歐洲把龐大的鋼琴運回台灣。那麼巧,還擺在她的「管區」裡!湯晨星心中不由對杜聰文產生一種對立的感覺。
  「晨星,你過來一下。」李碌自屋內喊著。
  她無奈地踱了過去。
  「這架琴是大少爺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買到的古董名琴,平時你打掃時,要多留神點兒,知道嗎?」
  她點點頭,泰半的注意力都投注在正在拆開包裝的鋼琴上——
  搬運工人小心翼翼地卸下一層又一層的防震保護膜,看他們那樣謹慎的神情,彷彿那架鋼琴是什麼無價之寶似的……呀!也沒什麼特別的嘛!湯晨星有點失望地看著漸漸露出的琴身——黯淡無光的深褐色澤,除了看起來比一般鋼琴陳舊外,實在看不出讓它價值連城的地方。
  湯晨星頓時失去了興趣,趁著管家忙著監督,無暇它顧之時,她悄悄地溜走,打算到她昨天發現的書房,去找本書解悶。
          ☆          ☆          ☆
  聽說,「他」今天下午抵達台南。
  湯晨星插腰環視四周——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閃閃發光的傢具擺飾、透明得像不存在的玻璃窗……她銳利的雙眼挑剔地滑過每個細小的角落,完美主義的她,不容許有絲毫缺失存在,即使不是她心甘情願所做的事。
  「李管家,到底還要我做什麼?」她不悅地嘀咕。
  她不滿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
  上午,她盡職地完成了地分內的工作;下午正打算上二樓的書房,把昨天看了一半的世界名著看完,不料,李碌卻派人把她叫去,並告訴她,馬上把「琴房」打掃乾淨!
  他到底哪裡不滿意?「一塵不染」只能保守地形容這間琴房的乾淨程度,難道是要她……湯晨星惱怒的雙眼,不經意地掃過那架鋼琴,又迅地移回視線,牢盯著那架老舊笨重的鋼琴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珠溜地一轉,原本陰鬱的臉蛋,緩緩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兩個小時之後——
  湯晨星站直僵硬的身體,捶著酸痛的肩膀,滿意地望著自己的傑作——一架嶄新的鋼琴!
  原本斑駁、歷經滄桑的痕跡,都在她的巧手加蠻力之下消失無蹤,只留下泛白的原木光澤;連象牙做的琴鍵上。原有的黃褐色漬垢也被她一併處理掉了。
  她滿意地坐在琴椅上,手指輕巧地敲打潔白的琴鍵。以略帶沙啞的嗓音唱著:「Sol Mi Mi,Fa Re Re,Do Re Mi Fa Sol Sol,Sol MiMi,Fa Re Re……」
  「你是誰?誰准你碰我的鋼琴?」突來的如雷吼聲,打斷了湯晨星原本輕鬆愉快的好心情。
  她是誰?竟敢亂碰他的寶貝!杜聰文怒火沖沖地瞪視徐緩回頭、表情自如的短髮女孩。他不曾見過她,她怎麼會在這裡彈琴……
  忽然,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低吼——「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它!你竟然在我的寶貝鋼琴上,彈這種幼稚、沒有水準的兒歌——小蜜蜂!」
  湯晨星一聽,挑高一道秀氣的細眉,不以為然地凝視他——與社太太酷似的完美五官,並不顯得陰柔;配上他高傲的態度,倒有些像是希臘神祇的塑像。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我在問你話!」她輕忽的態度惹火了杜聰文。
  湯晨星不理睬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合上琴蓋,將琴椅歸位後,才開口道:「我相信你小的時候,一定也唱過這首幼稚、沒有水準的兒歌。」
  杜聰又一愣。隨後才意會,她的話是針對自己適才對「小蜜蜂」的評語。
  他眉一擰,怨聲問——「你是誰?」
  「我不是啞巴,也不是聾子。」這個人是吃了幾十噸的炸藥嗎?怎麼說話老是用吼的。
  湯晨星反過身不想再理會他,自顧自地收拾打掃的工具。
  她又答非所問,杜聰文惱怒地發現,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門,他從繃緊的牙關迸出聲音問——「你是新來的傭人?」他等了片刻,發現她根本不打算回答他,不由得大聲吼著——「該死的!快回答我的問題——」
  「怎麼了?大少爺。你——」李碌聞聲匆匆跑來。
  「她是誰?」杜聰文立刻打斷他的問話,高傲地瞄著湯晨星問。
  李碌小心地回答——「大少爺,她是今年聖德育幼院新來的工讀生,叫湯晨星。」然後,他回過頭責問湯晨星——「你做了什麼事,讓大少爺這麼生氣?」
  湯晨星聳聳肩,不想開口。
  杜聰又一看更火了。「我從沒看過這樣傲慢無禮的傭人!」說完,他刻意以輕蔑不屑的眼光睥睨她。
  「大少爺,你別生氣。晨星她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才會冒犯——」
  「我知道他是誰!」湯晨星向來自認冷靜的個性,被杜聰文輕蔑的眼光給觸發了,她衝動地打斷管家的話。仰頭無懼地直視杜聰文說——「我知道你是誰。從你特『大』的吼聲、特『大』的脾氣,我就知道你是杜家的『大』少爺了!」
  她大膽的言辭,差點嚇破李碌的膽。
  在杜家,從沒有人敢這樣跟大少爺說話,連先生和太太都不曾這樣做過。因為,老夫人在世時,對這個杜家的長孫疼愛得不得了,向來是予取予求。而且還不准任何人違逆大少爺的意思,連先生、夫人都沒有權力管教大少爺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做下人們的。
  湯晨星誰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個性最暴烈、跋扈的大少爺,這下慘了!
  「晨星,你少說兩句,快向大少爺道歉!」李碌試著緩和兩人對立的情勢。
  「不必,叫她立刻滾!」杜聰文態度傲慢地下令。
  「你憑什麼叫我滾?」湯晨星不受威脅地反問,不給杜聰文發言的機會,她接著指指鋼琴對李碌說——「李管家,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好了。」話一說完,她輕巧地閃過呆立原地的兩人,逕自走出門去。
  遭到前所未有的忽視,杜聰文快氣炸了,這個該死的湯晨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竟然就這樣走了!他心中的怒氣不斷沸騰,就在快爆發的前一剎那,他驀然察覺,他的鋼琴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他猛轉頭,定睛一看,立時發出一聲慘叫!
  「我……我的寶貝,怎會變成這樣?」他奔過去輕撫著鋼琴的琴身,悲慼地自喃,猛然又回過頭,嚴厲地瞪著李碌——「是你讓她做的?」
  可憐的李碌成了代罪羔羊。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關我的事,我沒叫她——」
  只見李碌倉皇地急促否認。好半晌,才發現杜聰文早已移開視線,心疼地審視著自己的鋼琴了。
  李碌隨著他繞著鋼琴轉圈。湯晨星竟然有辦法把鋼琴刷得如此「潔白」!李碌不禁佩服起她;杜聰文則是漲紅了臉,哀傷地望著鋼琴,嘴裡嘟嚷著——
  「哦,我可憐的寶貝!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你』!」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頭握緊拳頭。立誓般嘶吼著——「我絕不會放過她的!」
          ☆          ☆          ☆
  第二天下午。
  杜聰文心情鬱悶地踏進琴房,一眼又瞧見了那個叫湯晨星的傲慢女傭。
  「你還沒走?」他明明已經告訴李碌,今天一定要把她趕走的。
  湯晨星聽到他的話,只停頓一下又繼續拖地,想徹底忽視他。
  杜聰文有了昨日的經驗,乾脆直接把管家叫來——
  「她為什麼還在這裡?我不是要你開除她了嗎?」
  「我是想開除她,可是,晨星說,是先生自己答應讓育幼院派人來打工的,現在怎能出爾反爾?除非,先生親自去跟育幼院院長說,否則,她是不會離開的。大少爺。你也知道先生到東南亞去……」
  杜聰文不耐煩地揮手——「好了、好了。竟然是這樣,就叫育幼院換個人來!就叫去年那個叫什麼依的來——」
  「莊百依。」冷不防,湯晨星清冷的聲音插入。
  杜聰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刻意不理會她,逕自吩咐李碌——「你立刻打電話給育幼院,叫那個什麼依的馬上過來——」
  「她叫莊百依,不叫『什麼依的』。」湯晨星又打斷他,重複申明。
  「你是故意跟我作對嗎?」杜聰文猛轉身對著湯晨星吼——「我問你時,你悶不吭聲;我不問你,你卻拚命打岔。」
  「誰叫你淨問些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你還沒走?』,我要是走了,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湯晨星話鋒一轉,又說——「我認為,你不記得百依的名字,一直說:『那個叫什麼依的』,實在沒禮貌。」
  「你看到了,她老是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教我怎麼忍受!我不管我爸跟育幼院有什麼約定,這個家只要有我,就沒有她!」杜聰文氣得跳腳,非要李碌立刻趕走湯晨星。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好意思了,看來,你得搬出去了,不到九月我絕不會離開這裡的。」
  為了代替莊百依到杜家來打工,她放棄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工讀機會,現在暑假都開始了,到哪裡再去找份薪水優厚的工作?哼!說什麼她也不會離開,她湯晨星可是從不做賠錢生意的。
  這……這實在太過分了!這個小女傭簡直是鳩佔鵲巢!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家,竟敢開口趕他這個堂堂的社家大少爺走!好,她想留下來,他就讓她留下來!他會讓她知道厲害,讓她後悔賴在杜家不走。哼!
  李碌還以為湯晨星這次完蛋了,心裡惱著該如何解決這個麻煩,卻被杜聰文接來下說的話給嚇得下巴直落胸前——
  「好,你不想走就算了。」杜聰文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樣意外的發展,讓李碌看傻了眼,過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那……那我……我叫阿桃跟晨星換工作,讓……阿桃來打掃這裡——」
  「不必了。」杜聰文狀似輕鬆地走了。
  李碌又是一愣。奇怪了!大少爺本來是很生氣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全變了?他納悶地搔搔自己的腦袋,看看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的湯晨星。她的運氣真好,這樣對大少爺都能平安無事!
          ☆          ☆          ☆
  想跟他鬥,還早得很!現在還不是得乖乖地跪在地上擦地——杜聰文冷笑看著湯晨星跪在地上,擰著抹布擦地。
  自從那天他們交過手之後,杜聰文不甘心自己奈何不了湯晨星,故意在他母親面前批評琴房打掃得不夠乾淨,他最討厭木質地板澀晦難行,那樣骯髒的環境叫他怎麼練琴?
  果然,她母親立刻命令湯晨星,每天早晚兩次打掃琴房,先除塵。再用軟性清潔劑擦拭屋內所有物品——除了鋼琴以外,這是杜聰文再三強調的,他可不敢再冒險,讓湯晨星碰他的寶貝。拼木地板每天都要打蠟,還不准她用打蠟機,非要她跪在地上用手一吋一吋地打蠟不可,這當然也是杜聰文的意見。
  現在看到她仆伏在地上。高高在上的杜聰文,不由得揚起嘴角,心裡思忖——已經一個禮拜了,她現在必然十分後悔跟他作對,要是她誡心誠意跟他道歉,或許他會考慮。寬宏大量地放過她。
  心念一動,杜聰文走進琴房,還故意擋在湯晨星所在的地板前方,想給她一個表達歉意的機會;不料,湯晨星頭也不抬地繞過他站的位置,繼續擦她的地板。
  杜聰文難以相信地瞇起眼,她又再次無視他的存在,她竟然還是像以前一樣那般無禮,那他也不必客氣了。
  「我現在要練琴。」他口氣高傲地宣佈。
  湯晨星的反應是站起來,提著水桶到離他最遠的角落去,繼續跪下來進行她的工作。
  「喂!你沒聽見我的話嗎?」他加大音量。
  湯晨星無奈地停下動作。不慍不火地抬起頭瞧他。心裡在納悶:他要練琴,干她何事?
  只見杜聰文表情愈來愈凝拗,她歎口氣說:「我只負責打掃,你要不要練琴是你家的事,幹嘛一直嚷個不停,難不成還要我幫你?」
  杜聰文一聽,差點兒吐血——幫他?像她這種只會彈奏「小蜜蜂」的角色,也敢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
  他眼一翻,不屑也說:「憑你這種幼稚的音樂程度,也想幫我?哈!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他捧腹大笑。
  湯晨星瞪了他一眼,低下身子不再管他。
  杜聰文無趣地停住笑,表情一肅,命令道——「我練琴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場,你出去!」
  「不行!」湯晨星簡潔地回答。
  「不行?」杜聰文以高亢的嗓音重複一次。
  「今天早上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工作,如果你受不了有人在這裡,那就下午再練琴吧!」
  「你認為,我該配合你的時間?」
  「當然。」湯晨星理所當然地點頭。「你整天無所事事,什麼時候練琴都可以呀!」
  「你實在太過分了!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家請的——」
  「我當然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湯晨星伸手打斷他。「我的工作就是維持這裡的清潔;而我也正在這麼做。請你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
  「我浪費你的時間?」杜聰文已經氣量了,只能一再地重複湯晨星的話。
  湯晨星本不想再多說,可是。看他一副愚蠢的表情,似乎完全聽不懂她的話,她只好捺著性子再解釋:「今天下午我輪休,所以,現在我一定要完成所有的工作;不管你決定現在練琴,或是換個時間都好。只要別再打斷我工作就行了。」
  杜聰文瞠目結舌地望著她自在地走回去擦地,腦中由於太過氣忿而不能正常運作,呆愣地步出琴房。侍他恢復神智時,人已經站在門外了。
  他竟然又敗給她了——不!不是這樣,他只是一時被她理直氣壯的態度給唬住罷了!
  他突然對自己不滿起來,他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地棄守琴房?該離開的人是湯晨星才對!
  杜聰文開始在心中數落著湯晨星的罪狀——她態度傲慢、目中無人,還差點兒毀了他的寶貝鋼琴。不僅如此,還數度驅趕他離開他的地盤,現在又要求他配合她的工作時間來練琴!
  確定自己胸中已凝聚了足夠的怒氣來對付湯晨星後,杜聰文憋住滿腔怒火,氣勢雄壯地走進「戰場」。
  「你馬上滾出去!我現在要練琴。」
  又來了!湯晨星嘀咕著,認命地放下抹布,跪坐在地上說——「你要練就練吧!不要再來煩我,好不好?」
  「你聽清楚,我要你現在立刻離開這裡,現在!你聽到沒有?」
  「為什麼我得離開?」湯晨星也火了,挑眉不悅地反問:「我做的事又不會發出聲響,根本不可能干擾你練琴呀!」
  「我就是不喜歡有人在這裡。」
  他真是極端自我!
  湯晨星搖搖頭說——「我不懂,如果有人在,你就不能彈琴,那你怎麼開演奏會?怎麼參加音樂競賽?難道都叫那些聽眾、裁判們躲在門外偷聽嗎?」
  「他們跟你不一樣,他們都是有專業的音樂水準,懂得欣賞我音樂的人。」
  「是嗎?」湯晨星嗤之以鼻。「好的音樂應該是雅俗共賞的,你要是真那麼厲害,為什麼害怕我在這裡聽你彈琴?莫非——連我這種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也能聽得出來你拙劣的演奏技巧。」
  「你在胡說什麼!我從小就被稱為『音樂神童』,還曾經得過三個國際音樂大獎;從來沒人批評過我的音樂才能。連音樂界巨擘布格朗特先生,都曾經公開表示——我是個天生的鋼琴家。」
  「布格朗特?這個人我連聽都沒聽過,他說的話怎麼能讓我信服?搞不好那些讚美你的人。都是看在錢的分上才口下留情的。」
  「你——你——」杜聰又一時語塞。
  「你說什麼都沒用的。除非我親眼見過、親耳聽到。否則,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如果你真的不行,就老實承認好了,我也不會故意留在這裡看你丟臉。」
  話一說完,湯晨星快速地瞥他一眼,看他漲紅的臉轉為青紫色,隨即低下頭以掩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想不到。他這麼禁不住他人的激怒,她敢肯定,為了保住面子,他絕不會再打斷她的工作、要她出去。哈!
  杜聰文確實被她的話給制住了,這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把一腔怒火發洩在鋼琴上。
  在一陣「叮叮咚咚」優美的琴聲中,湯晨星興致高昂地哼著,她剛學會的一首閩南語歌曲——
  今仔日風真透 頭家的面臭臭
  代志也抹講蓋大條 啊著煩惱甲強要擋抹條……
  今仔日風覺透 剩我這傻願頭
  代志是永這做抹了 薪水總是嫌無夠……
          ☆          ☆          ☆
  他走進書房,伸手正想打開燈,赫然發現,籠罩在小桌燈暈黃光影中的沙發上,躺著一個女孩。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下身,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發出好奇的光芒。
  「就是她讓大哥氣得半死的?」他帶點兒訝異的自言自語,佩服地端詳著蜷在椅座上,有天使般睡靨的陌生女孩。
  瓜子型的臉蛋、齊耳削薄的短髮、細緻的五官,每個部位看起來都是那麼迷你,真令人難以相信她有能力跟個性強烈的大哥相抗衡,他心裡稱奇不已,雙眼再次巡視著她,猛然對上了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無比清澈明亮的眸子——像貓一樣機靈、警覺的眼神。
  「你醒了。」他臉上自然湧出笑容。「我是杜懷德,你一定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湯晨星嘍!」
  「你不是應該下午到的?」湯晨星困惑地想:今天下午,大家等了半天都沒見著他的人影,還以為他不回來了。怎麼他忽然半夜出現?
  「我的班機晚了,到家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所以沒機會跟你見面。」
  這樣躺著跟他說話,還真有點怪異,湯晨星舉高手想撐起身;杜懷德卻煞有其事地握住她的手,熱情地上下搖擺:
  「幸會!幸會!」
  怎麼杜家的兒子都如此「與眾不同」?湯晨星眨眨眼,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緩緩坐起。
  「你跟百依是好朋友吧?怎麼今年她沒來?」杜懷德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好奇地問。
  「她要暑修。」
  他比那個大少爺好多了。起碼還記得百依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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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21:34 |只看該作者
「哈,我早告訴她別混得大厲害了,這下吃到苦頭了。你呢?你高中畢業了沒?你們院長怎麼會讓你這種小妹妹來打工?」
  看他提起莊百依的口氣,兩人的交情似乎不錯。
  「我下學期升大二。」
  「欸?你已經上大學了?」他的眼神明顯不信地上下打量。
  「年齡跟身高不一定成正比。」
  對他人質疑的眼光,她早就習以為常,誰叫她長得不夠高。
  「說得有道理!」杜懷德一聲喝采,立刻又接著說——「你念什麼系?」
  「企管。」
  怪怪,企管系!這是老爸最喜歡的科系。杜懷德扮了個鬼臉,想當初他選系時,老爸威脅加利誘,逼著他非選企管系不可。
  「你知道嗎?我差點也念了企管系。我老爸不敢叫我大哥學商,就打起我的主意,硬是通著我選企管;最後,還是勞動我大哥出馬,才讓他放過我。」
  「怎麼你們全家都這麼聽他的話?」湯晨星不解地問。
  聰明如他,當然瞭解她口中的「他」是誰。
  「聽說你跟我大哥,呃……有點摩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他的口氣有點幸災樂禍?
  湯晨星反問——「你不是都聽說了嗎?」
  「是呀!不過,由當事人親口敘述會更加精采。」
  湯晨星不理會杜懷德期待的眼神,逕自站起來,甩開滑落地上的床單。俐落地折疊好。
  「晨星,拜託你——」杜懷德這一稱呼,卻惹來她的注視。「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我跟百依交情不錯,勉強也算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隨便你。」湯晨星無所謂地聳肩。
  「既然我們是朋友,你就好心點告訴我,你是怎麼應付我大哥的?」
  湯晨星抱著被單往外走。「沒什麼好說的。」
  「等一下,你去哪裡?別急著走。」
  湯晨星無聲地歎氣。這麼晚了,她還能上哪裡?原本以為可以待在書房裡舒舒服服地睡個覺,誰曉得半夜竟殺出杜懷德這個程咬金擾人清夢!唉!只好再回去那熱得像蒸籠的傭人房嘍!
  她甩甩頭,自歎運氣不佳,忽然——
  「誰在這裡吵鬧?」「碰」的一聲,杜聰文不悅地推開門,侍看清眼前的人,臉色轉為青白:「又是你!」
  湯晨星一翻眼,將視線往下垂,心裡嘀咕著——真是禍不單行!連這個大嗓公也來了。
  「大哥?」杜懷德訝異喊道。
  「你怎麼也在這裡?」杜聰文左右巡視兩人,動念一想,該不會連懷德也被她惹火了?「你們在這裡吵什麼?」
  「沒有——我碰巧遇上晨星,就順便聊了聊,對不對,晨星?」杜懷德強調地把手搭在湯晨星的肩上。
  湯晨星若有似無地點頭,不想再節外生枝,她不著痕跡地卸下杜懷德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朝杜聰文說:「借過一下。」
  杜聰文仍堵在門口,強調地抬起手錶,以懷疑的口吻說——「半夜三點。你們兩人這麼巧都到書房來?」
  「你不也來了?」湯晨星不懂。這件事真這麼重要,非得現在討論嗎?
  「我是被你們吵醒的。」
  她不提還好,一提,杜聰文就記起他們正是讓他不能睡個好覺的罪魁禍首。
  「我是被他吵醒的。」湯晨星轉向杜懷德,都是杜懷德害的。
  杜懷德發現自己頓時成為兩人怒視的焦點,喊冤道——「我不是故意的。大哥,你知道我生理時鐘還沒調整過來,也實在睡不著,所以,就想到書房來找本書看,不小心就吵醒了晨星——」他忽然想到,便後知後覺地問——「對了,晨星,你為什麼會睡在書房的沙發上?」
  「你睡在這裡?」杜聰文眼尖地注意到她捧在胸前的床單,口氣轉為強硬:「誰讓你睡在這裡的,慵人房在後屋。」
  杜家別墅一共有兩棟建築——主屋是面積廣大的三層樓洋房,是杜家人住的;後屋是磚造的兩層樓房,專門給傭人使用的。
  「我知道——」
  她困得很,為何自己得站在這裡接受這對「非常人」的兩兄弟的拷問?
  「你既然知道。就該侍在那裡,別到你不該來的地方。」
  杜聰文頤指氣使的口氣。總算刺激湯晨星的頭腦清醒些,準備應戰。
  她瞇起眼緩聲問:「你為什麼老是以這種高人一等的口氣說話?你所謂的這些我們不該來的地萬,恰巧是我們這些不該來的人讓它保持清潔舒適的狀態的。如果我們不該來這裡,那你更沒有資格來。」
  「打掃是你們傭人的工作,而這是……」杜聰文忍不住又吼起來。
  「大哥,小聲點兒——」杜懷德終於見識到兩人針鋒相對的場面。
  「你閉嘴!」杜聰文俊美的五官緊繃,直瞪著湯晨星——「這是我的家!我的書房,我想怎麼樣就……」
  「是你的書房又怎樣?你又不使用;我在這裡睡了好幾天,你根本不知情。」
  「我用不用書房跟這件事無關,重點是,你沒有權利在這裡出現!」
  「小器巴拉。」湯晨星低聲咕儂,自知這件事是她理虧,還是趁早退場吧!
  「你說什麼?」
  「沒有。」她彎腰穿過杜聰支撐在門上的手臂,死心地回去她那熱烘烘的房間。
  「你給我回來!」杜聰文衝著門廊大吼。
  湯晨星旋過身。故意曲解他的話,語帶抱怨地說——「你可不可以打定主意要我做什麼?一下說,我不該待在這裡。我就乖乖聽話離開;一下子,叉叫我回去。唉!現在的傭人真難當。」
  「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叫你回來是要你把話說清楚,你剛才嘴裡嘟嚷……」
  「有什麼好笑的?」她睨見站在杜聰文背後的杜懷德,咧嘴開心地笑著,不悅地問。
  「欸?」杜聰又一楞,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沒笑。」
  「我說的不是你。」湯晨星發現杜懷德笑得更加囂張,她決定不再理會他們。「除非你改變主意讓我在書房睡覺,否則,別再嚷嚷了,晚安。」
  杜聰文又被她堵得無話可說,他氣惱地一轉身,正對上杜懷德礙眼的笑容,他沒好氣地吼他——「有什麼好笑的!」
  「怎麼了?這麼晚——你們兄弟還沒睡?」杜太太披著睡袍從臥房出來,剛才地聽到了咆哮聲,該不會?「懷德,你怎麼一回來就跟大哥吵架?」
  「我?」杜懷德指指自己。他真的長了副倒霉樣嗎?怎麼所有的事都怪到他頭上?
  「聰文,你別生氣,我馬上叫懷德跟你道歉。」
  杜太太緊張地拍拍杜聰文的手。她最怕老大發脾氣了。從小她就拿他沒辦法;有婆婆給他當靠山,所以,日後他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長久下來,她也習慣順著他的意思了。
  「不關他的事。」杜聰文不耐煩地甩開手,走回自己的房間,「碰」一聲關上門。
  杜太太驚惶地問——「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大哥這麼生氣?」
  「媽,大哥都說不關我的事了!」
  「我不管,你快去跟他道歉。」杜太太催促他。
  My God!杜懷德真是無語問蒼天。該道歉的人早走了,可憐他這只無辜的代罪羔羊。
  「你快去呀!別站在這裡——」杜太太死命地推他。
  「媽,我是不是你從外面抱回來的?」否則為什麼這樣摧殘他?他真的懷疑。
  杜太太一臉茫然——「你在說什麼?」
  算了,杜懷德抹抹臉,改催他母親回房——「媽,你快回去睡覺,睡眠不足,是造成女性皮膚老化的最大原因,你不希望老爸另求新歡吧?大哥的事,你不要擔心了,小心魚尾級會跑出來哦!」
  吁!終於,他可以坐下來輕鬆地喘口氣了。
  杜懷德將一雙長腿跨在書桌上,舒服地靠在旋轉椅背上,臉上浮現極具興味的笑容——這可真是熱鬧的一夜!
  大哥一看到晨星,就像炸藥被點燃引線一樣,不管她說些什麼都能讓大哥暴跳如雷;晨星也真是不簡單,她完全不把大哥的暴躁脾氣當一回事,就算大哥對著她大吼大叫,她仍然悠遊地應對。連提高一絲音量都沒有。
  他敢打賭——她是故意惹火大哥的,她似乎以挑起大哥的脾氣為樂。
  可憐的大哥。橫行一輩子終於遇上敵手了——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擴大。
          ☆          ☆          ☆
  杜懷德一早起來就興趣勃勃地到處尋找湯晨星,最後在移做琴房的花廳裡看到她正跪在地板上——
  「你怎麼不用打蠟機呢?」杜懷德納悶地問。
  湯晨星抬頭,又是他!
  「你不會用打蠟機嗎?我教你。」杜懷德熱心地提議。
  「你沒別的事可做嗎?」
  她的言下之意是——別煩我!
  「沒有。」杜懷德露齒一笑。
  湯晨星回過頭不管他。
  「怎麼樣?」他這個人是不懂拒絕的。
  「什麼怎麼樣?」她頭也不回地問。
  「我教你用打蠟機。」
  她搖搖頭——「杜大太說,用打蠟機會減短那架鋼琴的壽命。」
  他打抱不平地嚷著——「這是什麼謬論!我去跟我媽說——」
  「是杜聰文告訴她的。」
  「哦——」這他就幫不上忙了。在家裡,大哥說的話就是聖旨。「大哥一定是惱羞成怒——公報私仇。」他的嘴角不禁往上彎。
  她總覺得杜懷德以看好戲的心情,對待她跟杜聰文之間的糾紛,湯晨星跪坐在自己腿上,仰頭細細地研究杜懷德的表情。
  「你幹嘛這樣看我?」杜懷德給她看得不自在起來。
  「你太高興了,為什麼?」
  杜懷德清清嗓子,老實說:「我喜歡看大哥吃癟。」
  湯晨星仍是疑間地望著他,為了迴避她清澈得好像能穿透人心的眼神,他席地坐在她右側——「你別誤會,我們兄弟感情很好的。大哥一直是個好哥哥,他很照顧我跟小妹;只是人擅於發號司令。其實,我家三個小孩都學過鋼琴跟小提琴,大哥從小就展露令人讚歎的音樂天分,相形之下,我跟小妹就顯得笨拙。漸漸地對音樂失去興趣。不過,大哥真的很棒,他能把曲子內在的感情,表現到極致,他不只是個演奏者,他本身就是音樂的一部分。你聽過大哥彈琴嗎?」
  湯晨星平靜地點頭。
  「你難道沒有感受到,那種生命的脈動嗎?」杜懷德略顯激動地問。「大哥的音樂,有種奇特的魅力能輕易攫住聽眾的心,能讓人隨著曲子的憂喜悲傷而心情起伏。更能讓人籠罩在一股強大的張力中——」他愈說愈激動,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可惜,湯晨星一副無趣的樣子。
  「你真的沒有一了點這樣的感覺嗎?」杜懷德難以置信地搖頭問。
  湯晨星聳肩說——「我只聽過一次。」看他仍舊驚愕地看她,她勉強解釋——「那時我正忙著擦地板,哪有時間管他彈什麼!」
  「你真是與眾不同!」杜懷德歎道。
  「每個人本來就都與眾不同。」湯晨星不以為然地應道。
  她真是獨特!或許就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肯定與自信,讓她能無畏無懼地面對大哥,甚至利用大哥本身暴烈的脾氣捉弄他、左右他。
  「你們不像兄弟。」她突然冒出話。
  「嗯,我長得像老爸,大哥比較像我媽,我小妹也是像我媽。」
  「不是長相,是你們的個性差好多。他像一隻受傷的大熊到處亂吼;你像只既狡滑又幸災樂禍的狐狸。」
  聽到湯晨星對杜聰文貼切的形容,杜懷德忍不住哈哈大笑;但聽到後半段關於自己的評語就啼笑皆非了。
  「嘿!我怎會跟那種不入流的動物扯上關係?晨星,你這樣說有欠公平哦!不過。你說我大哥像只受傷的熊,我倒是不反對;只要他碰上了你,千句話中。有九句是用吼的!」
  彷彿為了印證杜懷德所說的話,他背後突然發出吼聲——
  「你們又在這裡做什麼?」
  杜懷德心虛地往後看。他大哥兩腿分立地站在他背後,不悅地俯視他跟湯晨星;他手一撐,站了起來:「大哥,你來練琴?」
  杜聰文不答反問——「昨晚你不是說,今天要下山去看幾個朋友?怎麼還在這裡?」
  「時間還早,我想先跟晨星聊聊。」
  「時間差不多了!」杜聰文下了逐客令。
  「嗯。」
  平時杜懷德還敢跟大哥哼哼哈哈,但碰上了練琴這檔裡,他可就沒那個膽去搗亂。誰都知道,大哥練琴的時候比平時更易怒,他還是快點遠離暴風圈得好。
  杜懷德二話不說立刻朝外走去,到了門口,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遲疑一下又回過頭招呼湯晨星——「晨星,你要不要跟我下山去逛逛?」
  還坐在地板上的湯晨星,略作考慮後,說——「也好,我想買點東西。」說完,她一骨碌地爬起來,俐落地把散放在地上的工具放在牆角。
  看她往外走,應該覺得慶幸,此刻無人打擾他練琴的杜聰文,心中卻莫名覺得不悅,他衝動地阻止她:
  「你別走。」
  湯晨星困惑地回頭——「什麼事?」
  「把你的工作做完再走。」
  「我下午再做。」
  這人真奇怪,他不是不習慣練琴的時候有人在場嗎?她是可憐他的神經質,才答應跟杜懷德下山的;要不然,外面那麼熱。傻瓜才會放著好好的冷氣不吹,跑出去受太陽的荼毒。
  「不行,我要你現在做。」
  「大哥,你不是最討厭練琴的時候有人打擾?」杜懷德代她問出心中的疑問。
  「我受不了這裡這樣骯髒。」杜聰文隨便找個理由。
  湯晨星一聽,非常不服氣——「這兒哪裡髒了?我每天打掃兩次,每次都按部就班地清理每個小地方。」
  「我不管你每天打掃幾次,現在你不打掃,我就是沒辦法練琴。」他霸道無理地吼她。
  「你確定你們真是親生兄弟嗎?」湯晨星輕聲問社懷德。
  杜懷德一時反應不過來,張大口。瞪著湯晨星問——「什麼?」
  「算了!」她無所謂地揮手。
  「你還磨蹭什麼?沒做完這些事,不准你離開!」看她跟杜懷德竊竊私語,杜聰文心中硬是不由得升起一把無名火。
  湯晨星不動氣地應道——「隨便你,你高興就好。」心裡不住偷笑,這下她可順理成章地留在這裡,享受涼爽的空氣。
  杜聰文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她怎麼可能這麼聽話?可是,她確實走回屋內,拿出工具,打算開始打掃……杜聰文震驚自己竟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晨星,你真的不去了?」杜懷德不能相信,她如此輕易就放棄。
  湯晨星顯著往地板上抹蠟,頭也不回地說——「我還得做事,你自己下山吧!」
  她這麼一說,杜懷德只好死心:「那你需要什麼?我幫你帶回來。」
  「我不急,你快走吧!」她抬頭對杜懷德一笑,表示謝意,眼角瞄到杜聰文呆若木雞地杵在那裡,納悶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杜聰文難得倉皇地搖搖頭,快步走向鋼琴,開始練習。雖然,他手裡彈奏著浪漫的李斯特名曲,心情卻怎麼也飛揚不起來。自己是怎麼了?她是個女傭,本就應該服從主人的命令,他幹嘛因為她聽自己的話留在這裡而覺得……開心?




第2節

  台北國家音樂廳。
  隨著演奏者快速地在琴鍵上飛舞的手指,全場的……呃,幾乎全場的觀眾都沉浸在豐沛有力、技巧卓越的樂曲中,他們全攝惑於演奏者激昂雄邁的演奏風格中,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迴盪在廣闊的音樂廳中——片刻的靜止後,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及陣陣「安可」聲。
  「啊!結束了?」湯晨星倏然睜眼。
  「是呀!」杜懷德心不在焉回答。剛才大哥好像朝他們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麼這麼吵?」她揉揉眼問。
  杜懷德收回心神,取笑道:「你還會覺得吵?大哥一開始彈琴,你就睡著了;他一結束,你就醒了,簡直是把大哥彈的樂曲當催眠曲用。」
  「誰教他不讓我睡書房,害我睡得不好,得時時補眠。」湯晨星又問:「他們還聽不夠嗎?」在整齊洪亮的「安可」聲中,她的聲音差點被淹沒。
  「大哥的每一場音樂會都是這樣,他們為他而瘋狂。」只有湯晨星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在精采萬分、一票難求的音樂會中夢周公。
  「他還會再出場彈一首曲子嗎?」湯晨星在柔軟的座椅中移動,想找個舒適的姿勢,再睡它二十分鐘。
  杜懷德搖頭:「大哥不會再出來了,他不喜歡演奏安可曲。」
  「為什麼?」
  她的話中有不容錯認的悵然,可惜了這麼好的空調,這樣舒服的貴賓席……
  杜懷德百分之百確定,她語氣中的那分可惜,是為她自己不能再繼續睡覺而起的。他忍不住替他大哥發出不平之鳴。
  「晨星,你知道有多少人願意付出高昂的代價來跟你交換這個位子?他們得想盡辦法才能弄到一張票,而你卻……」
  「你應該事先告訴我,我可以藉機好賺一筆。」
  「晨星!」杜懷德實在拿她沒辦法。
  「他們都知道他不會出來了,為什麼還一直拍手?」
  「他們藉掌聲,表達對演奏者的喜愛。」
  「哦。」湯晨星無趣地開上眼,又說:「謝謝你,邀我來聽音樂會。」
  杜懷德原本是抱著好玩的心情。欣賞湯晨星跟他大哥兩人尖鋒相對、劍拔弩張的激戰畫面,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杜懷德眼見他大哥老是被湯晨星隨便的一句話、一個眼神激得失去理智、殺氣騰騰;偏偏湯晨星又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讓他由原本暗喜他大哥終於遇到對手的心情轉為同情,同樣身為男子陣線聯盟一員的他,說什麼也要替他大哥挽回一點面子!
  所以,他卯足勁強邀湯晨星跟他們一起上台北來聽鋼琴獨奏會,讓他大哥有機會用音樂來感召湯晨星,好說服她對他大哥手下留情點兒。不過,照這種情形看來,他是失敗了!更糟的是,他大哥如果真的看到湯晨星在睡覺,肯定會火冒三丈,到時候一定會殃及無辜的。
  自己為何自作聰明,沒事找事呢?杜懷德忍不住埋怨自己。反正,再過一個禮拜,湯晨星就要走了,他大哥也被她欺負得滿習慣的,他幹嘛替他大哥打抱不平、多管閒事?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          ☆
  多位記者及官商政要、社會名流,在音樂廳的大門外,等候傑出的年輕鋼琴家,杜家夫婦也與有榮焉地跟在場人士寒暄。
  著一身黑色燕尾服、容貌俊逸出色的杜聰又一出現,記者們隨即簇擁而上,閃光燈此起彼落。
  杜聰又一擰眉,冷酷近乎無禮地推開擋路的人潮,走近杜家夫婦——
  杜太太好不驕傲地對身旁光頭的中年男子喊道:「王市長,聰文來了!」她興奮地為他們介紹:「聰文,這是王市長。王市長一直稱讚你的琴藝不凡……」
  杜聰文勉強忍住心中的不耐,敷衍地道了聲:「謝謝。」然後轉向杜家夫婦:「我要回去了。」
  光頭市長都還不及開口歌功頌德一番,他扭頭就走,留下神情尷尬的社家夫婦。
  「王市長,真……真對不起……聰文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的脾氣……」杜太太手足無措,試著想挽回些什麼。
  光頭市長卻是一臉崇拜地說:「真不愧是個藝術家!」
  剛從自動販賣機買回可樂的社懷德和湯晨星,正巧看到這一幕——杜聰文一頭鑽進在路旁等候的轎車裡,甩上車門。
  「他又怎麼了?」兩個月相處下來,雖然隔了段距離,湯晨星仍一眼就看出杜聰文又不高興了。
  杜懷德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八成大哥是看到了,也只有湯晨星有辦法讓大哥這樣捉狂,他突然覺得脖子後面冷颼颼。
  「他的脾氣真大,誰又惹他了?」湯晨星這個肇事者毫無所覺。
  除了你還有誰?杜懷德在心裡答道,得趕緊想個辦法隔離他們兩人,要不然,待會兒他可是會受到戰火波及。
  「晨星,時間還早,這附近的夜景不錯,你要不要去逛——」
  「不要了,等一下回你家還得搭出租車,太麻煩了。」
  今晚,他們要在台北過夜,明天再回南投;杜家在台北陽明山上有間別墅,那裡風景優美,可惜交通不便,沒有公車往來。
  「可是——」
  「杜先生、杜太太已經上車了,我們快過去!」湯晨星逕自快步奔向加長形的豪華轎車,自動自發地上了前座與司機劉先生坐在一起。
  杜懷德心裡暗叫一聲:慘了!
  只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果然,車廂內氣壓極低!他小心地鑽進後車廂,坐在杜聰文的右邊,身體緊靠車門,盡量拉開彼此的距離。
  坐在兩兄弟對面的杜家夫婦,不知所措地互望一眼,眼神中有說不出的困惑——到底自己的兒子在發什麼脾氣?卻沒有人敢開口問他。
  「小劉,開車。」杜先生歎口氣,打開手提包處理公事。
  杜懷德按捺不住以眼角偷瞥杜聰又一眼,發現他正以殺人似的眼神瞪著前座那顆晃動的腦袋——湯晨星正仰頭喝著可樂。
  湯晨星真是該死的幸運!她這個專門扼殺大哥本就為數稀少的好情緒的主凶,竟然能在前座逍遙自在,而他們這些無辜受害者,卻得如履薄冰地陪大哥這顆超級定時炸彈坐在這裡,提心吊膽地擔心他什麼時候爆發!
  這世界還有天理嗎?杜懷德好怨歎。
          ☆          ☆          ☆
  「杜懷德,我警告你別再煩我!」湯晨星終於失去耐性,用力合上手中的書。
  「晨星你好狠心,你可以一走了之,可我還得跟他相處一個多禮拜——」杜懷德發出哀號。
  「那不關我的事。」她只工作到九月,還有三天她就自由了。
  杜懷德激昂地說:「怎麼會不關你的事?事情都是你引起的,要不是你——」
  湯晨星沒有耐性地打斷他:「不要再嘮叨了!你已經說了不下一百遍了。如果他真的看我不順眼,依他的個性他會馬上開火,絕不可能忍這麼久。」
  「我也覺得奇怪,大哥應該直接找你算帳;而不是每天給我們臉色看,讓你在火網外逍遙。」
  「所以我說,這事跟我無關;沒有人會因為一場成功的音樂會裡,有一名觀眾小睡片刻就氣成這樣,一定有別的原因。」
  「說的也是……不對!」杜懷德差點被湯晨星說服了,他直晃腦說:「大哥從音樂廳回家途中,一直陰沉地瞪著你的後腦勺,這是我親眼所見,你絕對脫不了嫌疑。」
  「真的?」怎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沒錯!」杜懷德強調地說:「從那天晚上起,大哥就變得陰陽怪氣的。」
  「那他也太小題大作了,很多人都跑到電影院裡睡覺呀!說不定那天睡覺的還不止我一個。」
  「晨星,沒有人會像你那樣睡過整場音樂會的。」杜懷德沮喪地耙耙頭髮。
  「那又怎樣?他彈的那幾首曲子我都聽過了,而且是他害我晚上睡不好的,我在他的音樂會上睡個覺,禮尚往來一下也不為過。」
  「好,都算大哥的錯。可是,為了我們這些無辜的人,你就去跟大哥……呃,解釋一下。」
  這幾天,聽負責整理他臥房的阿娟說,他很難伺候,動不動就發火。如果這真是她而起,一人做事一人當,或許她得去找他談談——
  「怎麼解釋?我確實睡著了呀!」
  「你千萬別在大哥面前強調這件事!那會更刺激他的。」
  「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呃,隨便你怎麼說都行,只要能讓他心情愉快就行了。」
  湯晨星忽然壞壞她笑了。「你什麼時候看到我讓他心情愉快過?」
  杜懷德自己也笑了,他這個要求的確太誇張,只要湯晨星不故意火上加油,惹怒大哥自己就該愉笑了。
  「晨星,好歹我們也算是朋友。拜託你隨便跟大哥說幾句好轉的話,讓我的美國之旅不至於太悲慘。」
  杜聰文與杜懷德在回歐洲之前,先轉道美國去探望住在洛杉磯姑姑家的小妹。
  不能否認,杜懷德確實讓她在杜家的日子變得有趣,他一直非常友善地對待她;儘管他有一點煩人。
  湯晨星不太開心地說:「好吧!我去!但我不保證有用,如果他變得更神經,你別又來煩我哦!」
  「不會,不會。只要你願意,一定有辦法讓大哥照你想的做。」杜懷德別有深意她笑望湯晨星。
          ☆          ☆          ☆
  湯晨星避開他那張討厭的笑臉,不能否認,她確實常故意用言語擠兌杜聰文,讓他失去理智、氣急敗壞。他是她所見過最簡單的人,就像一本攤開的書,書上寫著什麼皆一目瞭然,不需要猜測就能知道真心。
  坦白說。她把他當成了無聊夏日的消遣活動,只要她按對了鍵,他就會彈跳起來,而且屢試不爽;她甚至覺得他那樣易怒的個性很有趣。原來自己體內也有些愛捉弄人的壞因子。湯晨星忽然想到。
  她一進來,他立刻察覺。
  「這首曲子聽起來滿好聽的。」她是故意挑他練琴的時候來的,讓他無以遁形。
  他的動作應聲而停,全身僵硬。
  「怎麼不彈了?後面你不會嗎?」她哼著熟悉的曲調,忽然想起自己在哪裡聽到這首曲子的。「這是以前垃圾車播放的音樂嘛!」
  他猛抽一口氣,她又侮辱他了!他繃著下顎警告:「你別太過分!」
  「我怎麼了?」看著他挺直的後背說話,還真奇怪,她繞著方向,好看清他的表情。
  他「哼」地一聲扭過頭。
  她只好再換個方向走,他的頸側青筋浮起、臉色難看……
  「你還不走?」他忿怒的目光快速地射向她。
  「我要跟你說話。」她平靜地看著他。
  「我不想跟你說話。」他倏地起身,扭頭就走。
  「你別走!」湯晨星不加思索地拉住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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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23:32 |只看該作者
 杜聰文怪異地震了一下,急促甩開她的手,怎麼她的手會在他的皮膚上留下灼燙感?他神情驚訝地看她——
  「你怎麼了?」湯晨星也瞪大明眸。
  「沒事。」他快速否認,為了掩飾心裡莫名的震撼,他急急反問:「你要說什麼?」
  湯晨星研究地瞧瞧他,搞不清楚他是怎麼了,算了,還是辦正事要緊。「我聽說,你為了我,心情不好——」
  「誰說的?」如她所料。杜聰文立刻發出怒吼,停止探究心中奇怪的感覺。
  「你先告訴我是不是?」
  「當然不是。」打死他。他都不會承認的。
  看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原來真是在生她的氣;他也真奇怪,不高興就吼吼她出氣,幹嘛悶在心裡?現在只要激他,吼個幾聲就沒事了。「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心情不好?我不想為你的壞脾氣背黑鍋。」
  背黑鍋?只要一想起她在音樂會中偏著頭睡得香甜的畫面。他就有一肚子火;儘管他一再告訴自己像她這種毫無音樂水準的人,當然不懂得如何欣賞他的音樂,但他的心中還是很在意這件事。這是他的音樂生涯中最大的恥辱——
  他還真捺得住氣!湯晨星決定下帖猛藥:「那天的音樂會辦得很成功,我最欣賞的就是那裡的空調設備,還有舒適的座椅,讓人好想睡覺——」
  「所以你就睡了?」他從抿緊的雙唇迸出話。
  「你怎麼知道?」湯晨星裝傻地問。
  「我不是瞎子。」他聲量提高不少。她那樣大剌剌地半躺在座椅上睡覺,就算是隔了一百公尺他也看得到。更何況,是在視野良好的貴賓席。
  就差一點點了。「中正音樂廳不愧是國家級的音樂廳,那麼舒適的設備!難怪有這麼多人會去聽音樂會,他們一定都想去那裡睡睡看——」
  「他們不是為了睡覺去的!」他果然氣急敗壞地吼她。「只有床這種沒有素養的人,才會在我的音樂會中睡覺。」
  嘿!嘿!他還是忍不住了。
  「你這樣說就不公平了。」湯晨星忍住笑容,開始解釋。「我又不是每次聽你彈琴都睡著,這兩個月,我幾乎每天都聽到你彈琴,就算是我這種沒有音樂素養的人。也聽得出來你彈得不錯……」
  只是不錯?杜聰文不滿地瞪她。
  「報上都快把你吹捧上天了,有篇報導不是說,你有一雙魔力的手,能賦予樂曲新的生命,還說技巧絢爛、氣勢磅礡,有若音樂中的雄獅……」湯晨星嘴裡背誦著從新聞報導中看來的字句,心裡卻嘀咕著這些記者先生、小姐還真能寫,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說了半天,湯晨星發現杜聰文的臉上,並未知她預期地出現驕傲不可一世的神氣,反倒是一臉漠然。「你對他們的評語不滿意嗎?」
  「都是些無聊的文字組合。」他對那些對音樂一知半解的記者。所寫的文章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你不在乎他們說什麼?」
  「哼!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懂!」
  「就算他們批評你爛透了也無所謂?」
  「我懶得理那些無知的人。」
  「我也算是無知的人,怎麼我睡著,你就氣成這樣?」湯晨星口直心快地問。
  杜聰又一時語塞:「我……我……都是你的錯,你想睡覺就別跑到音樂廳去丟人現眼。」
  「是杜懷德叫我去的。」
  「他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他又起了一把無名火。
  「如果你覺得我不該去,你可以不給他票;那我就——」
  杜聰又一聽,瞪圓眼,激動地問:「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自作自受、活該受罪?」
  湯晨星眨眨眼。他的脾氣真是說來就來。
  「要不是懷德一直拜託我,我才不會為你這個音樂白癡浪費一張票,要是知道你會在那裡睡覺,我情願取消這場音樂會。」他繞著圈,忿忿地吼著。
  湯晨星無所謂地看著他像顆正在洩氣的氣球團團轉,呵——她打了一個無聊的哈欠,沒想到跟他說話還真累,平時,她總是稍微刺激他一下,等他臉氣鼓鼓地像只河豚後,就不跟他玩了。她忍不住又打了一個更大的哈欠——他的氣該發得差不多了吧?她不想再玩了。
  「不要再為了我的事生氣了。」她揮揮手,打算回去休息。
  杜聰文漲紅臉:「我說過我沒有,你別抬舉自己。」
  「我是不是抬舉自己,問別人就知道。」杜聰文真好笑,大方承認他在生她的氣又不會怎樣?反正他沒有一天看她順眼過。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說清楚再走!」他皺眉,插腰問。
  湯晨星懶懶地回頭:「我回台北後,只要打通電話給杜懷德還是阿娟他們,就會知道你是不是還為了『我』……」她特別拉長這個「我」字。「……的關係,悶悶不樂、鬱鬱寡歡——」
  「我絕對不會為了你悶悶不樂、鬱鬱寡歡,你在我心中毫無份量!」杜聰文身子一挺,立誓般的握緊拳頭。
  「那最好,我可不喜歡在你心裡占太大的位置。」這下杜懷德該滿意了吧!湯晨星嘴角不禁上揚,出了琴房,又伸個頭回去說:「對了,差點兒忘了告訴你,剛才你彈的那首曲子聽起來怪怪的,還是垃圾車放的錄音帶比較好聽。」
  「湯晨星,你太過分了——」杜聰文的怒吼聲響徹整棟別墅。
  在樓上,杜太太匆忙跑出房間,雙手掐著同樣因聽到杜聰文吼聲而出來的杜懷德問:「聰文又怎麼了?誰敢惹他生這麼大的氣?」
  「媽,沒事的。」杜懷德一邊安慰她,一邊在心裡祈禱,希望晨星不會故意整他,在大哥的怒火上倒火藥。他的心忐忑不安地跳動……
          ☆          ☆          ☆
  她的暑期工讀終於結束了!
  「這兩個月辛苦你了。」杜大太以紆尊降貴的態度對湯晨星一笑,隨後吩咐管家:「李碌,你送她下山搭車,我進屋去了。」
  杜懷德幫湯晨星把行李放進車廂。俏皮地對她行個軍禮:「謝謝。」
  不知道湯晨星用了什麼方法,讓大哥這幾天「生氣」勃勃——只要看到湯晨星,就像是鬥牛場上的公牛鼻翼僨張、忿然噴氣——對其他人卻比平常多一分耐心。不會動不動就發火。湯晨星真愛吊他的胃口,怎麼就是不肯告訴他,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大少爺。」李碌喊著。「你要出去嗎?」
  杜聰文穿著一身黑,如同他臉上的表情一樣走過來。
  「大哥,晨星要走了。」杜懷德多事地說。
  「我出去,不回來吃飯。」杜聰文看都不看湯晨星一眼。
  杜懷德捨不得錯過最後的機會,唯恐天下不亂地說:「大哥你也要下山,正好可以順道送晨星,省得李碌跑這一趟。」
  「不必麻煩。」
  「我不要。」
  兩人同時開口,湯晨星無趣地看杜聰又一眼;杜聰文回開視線,狠狠地瞪杜懷德一眼。
  李碌看情形不對,連忙開口:「晨星,我們該走了,要不然,你趕不上十點的中興號。」
  杜懷德縮縮肩,避過他大哥指責的眼神,替湯晨星拉開車門:「明年夏天再見嘍!」
  湯晨星還來不及表明自己明年不會再來,杜聰文霍然轉頭,狂亂訝異地衝她問:「你明年還來?」
  看他一臉驚惶,湯晨星潛伏在心裡的幽默感又冒了出來,捉弄道:「怎麼你這麼高興?」
  杜聰文猛地退了一步:「開玩笑!我巴不得能一輩子不再見到你。」
  湯晨星柳眉一挑:「彼此!彼此!」
  這個夏天就在兩人挑釁對視中結束。




第3節

  第二年夏天——
  才六月,氣溫就高達攝氏三十四度,看來這個夏天又會是酷熱難熬!
  剛考完期末考。湯晨星熱癱在床上,試著小睡片刻為昨晚熬夜看書補眠,屋內電風扇呼呼地轉著——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侵入她渾渾欲睡的腦袋,她無奈地伸手接起電話,倏地,她翻身坐起,語氣斷然地說:
  「不行!我不答應,我絕不要再到杜家打工!」
  話筒另一端的莊百依,懇求地說:「拜託啦!建力臨時調到北部的營隊,他休假的時間不一定,我不想整個暑假都跟他分隔兩地,晨星,你一定要幫我!」古建力是莊百依在與軍校聯誼時認識的男友,現在是個職業軍人。
  「你可以找小倩去。」
  「我問過她了,她跟一家模特兒公司簽了經紀約,七月要出國拍伴唱帶。」
  「我已經答應安親班的老闆,上暑期班了。」
  「我可以代替你去安親班上課,求求你答應吧!我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不行!」湯晨星煩躁地將話筒換手。「百依,你一定找得到別人代替你去的,你可以問修女院長。」
  「我問過了,修女院長說,這樣臨時換人不好,她說,最好是你代替我去。去年你去過,比較有經驗。」
  「我的經驗,是被你跟修女院長逼出來的。」
  「我知道,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不行!這個夏天我有別的事,非待在台北不可。」
  「晨星——」
  「百依,你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晨星,想不到你這麼狠心……」話筒那端傳來啜泣聲。
  湯晨星沮喪地望著天花板:「你不要哭,哭不能解決問題——」
  莊百依仍是抽抽噎噎、啼聲不斷。
  「不要哭了!」湯晨星明快一吼,終於讓莊百依噤口。「如果你不能去,就別答應院長,現在事到臨頭才急著找人代班,當然會有問題。」
  「我怎麼知道建力會臨時調回北部,以前他一直說要調到中部防區,我想到杜家去打工跟建力見面比較方便嘛!晨星,現在怎麼辦?」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怎麼知道?」湯晨星傷腦筋地蹙眉。「嘿!你別又哭了!等我想想,再打電話給你。」
          ☆          ☆          ☆
  抵擋不住莊百依淚水的攻勢,她還是來了!
  「嘰嘰!嘰嘰!」
  杜家後院的大榕樹上蟬聲不斷,單調的叫聲令躺在樹下的湯晨星昏昏欲睡,挪動蓋在臉上的書。阻擋穿透樹蔭的陽光,她悶悶地想著,台北那邊一直沒來電話,應該是還沒有線索,這種事說不准需要多少時間的,只能耐性地等下去。
  不過轉念一想。其實,這個夏天,運氣也算不錯。聽說杜聰文今年不回來。少了他在耳邊咆哮,她應該為這分難得的清靜覺得慶幸;但是,他不在,杜家的生活又嫌太平靜了!
  「哈!又再偷懶了。」爽朗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那個專門擾人清夢的杜懷德。
  她翻起臉上的書,微瞇眼打量來人——真的是杜懷德!一年不見他,似乎又結實多了。
  「你看起來跟以前一樣『幼齒』。」杜懷德戲謔地俯視她,嘴角堆滿笑意。
  「你也是跟以前一樣無聊。」她反唇相稽。
  杜懷德哈哈大笑:「我以為今年不會再看到你了,怎麼又來了?」
  「你應該去問百依。」她坐起身。
  「哈,又是百依,她的問題可真多!」忽然他大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可惜!大哥今年不回來,沒好戲看了。」
  湯晨星一翻眼,不想理杜懷德。
  但他不受影響,繼續嚷著:「不過沒關係,大哥不在,還有小妹在。她視大哥為偶像,言行舉止都像大哥的翻版,連脾氣都有八分像。晨星,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找她鬥嘴。不過別忘了。要找我去觀賞。我絕對是你最忠實的影迷。」
  湯晨星難以置信地搖頭,剛才她怎會嫌這個夏天太安靜?只要有這個杜懷德在,誰也別想有安靜的日子過!
          ☆          ☆          ☆
  杜玉嫻果然如杜懷德所說,不僅容貌酷似杜聰文,說話的神態更是杜聰文的翻版;就連命令人時,傲慢揚起的下顎角度都一模一樣。湯晨星平靜地看著正在發飆的杜玉嫻,心裡如是想。
  穿著時髦洋裝,一頭披肩秀麗長髮的杜玉嫻,年輕的臉龐上掛著傲慢,她指著散落一室的衣服說:「這些衣服都皺得歪七扭八的,沒一件可以穿,你是怎麼做事的?都拿去重新洗過、熨好!」
  自己哪裡得罪她了?為何她故意找碴?湯晨星自問。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不會應聲好。」
  她就是看湯晨星不順眼。二哥說,去年她常跟大哥頂嘴,讓大哥氣壞了!今年她就替大哥好好教訓她!
  「這些衣服昨天才洗過的,我再熨一次好了。」湯晨星皺著眉說。
  「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我要你再洗一次,你就得給我再洗一次。」
  她真是驕縱無理,湯晨星不以為然地搖頭,但不打算跟她計較。反正衣服是洗衣機洗的,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撿起衣服丟進洗衣機裡,等衣服烘乾以後熨平,比起拖地打蠟是輕鬆多了。
  「隨便你,衣服要是洗壞了,你可別怪我。」湯晨星拾起地上、床上、桌椅上的衣服。
  「你是恐嚇我?」杜玉嫻瞪大眼,失聲問。
  「我只是實話實說。」她說話真是誇張!
  「玉嫻,準備好了沒?我們該走了。」杜太太穿著與杜玉嫻同色不同款的套裝登場,兩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對如花似玉的姊妹花。「這裡是怎麼回事?怎麼弄得亂七八糟的?」
  「媽——」杜玉嫻撒嬌她偎進母親身旁。「都是她啦!這些衣服沒有一件整理好的,我叫她再洗、燙一次,她還威脅要弄破我的衣服。」
  「晨星,你怎麼可以這樣威脅玉嫻,太沒有分寸了!」
  「她誤會了,我——」
  杜玉嫻插嘴:「叫我小姐!」
  湯晨星深吸口氣,提醒自己別跟她計較。「小姐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衣服常洗容易壞,尤其是這種質料好的衣服。」
  「那你小心一點就行了,對小姐說話,別忘了禮貌。」杜太太立刻釋懷,她出身望族,自小就由傭人服侍到大。在她的觀念裡,始終存著傭人是看主人臉色吃飯的,壓根兒沒有膽量敢違抗主人的命令。
  「媽,她不是——」杜玉嫻不甘心。
  「媽已經教訓她了,她不會再犯了。」杜太太拍拍女兒的手:「媽的朋友都等著看你,讓人家等久了不好意思。聽說王媽媽的大兒子也回來了,正好可以給你們介紹一下,你也快滿二十歲了,得開始找對象了。我十九歲就嫁給你爸爸,二十歲就生了你大哥……」
  「媽。現在時代不一樣,流行晚婚,追我的人多得是,我才不要你幫我介紹,好八股哦!」
  「你在胡說什麼?晚婚,那是人家找不到對象的借口,我們可不一樣,想我們這種大戶人家,得找個門當戶對的……」
  聽著她們母女的對話,令湯晨星覺得自己正在觀賞一出民初鬧劇,杜太太的思想還真是「傳統」。
          ☆          ☆          ☆
  湯晨星捧著剛熨好的衣服經過書房前面,杜懷德自半開的房門看到她,立刻摀住電話筒,喊著:「晨星,你進來!有人要跟你說話。」
  湯晨星狐疑地看看他,不知他又在搞什麼鬼?
  杜懷德揮手:「快點!國際電話很貴的。」
  國際電話?湯晨星一邊走一邊想,誰會打國際電話找她?
  杜懷德怕她後悔似的,一把搶過她懷中的衣服,把電話筒塞到她手中,按著她的肩要她坐下。
  湯晨星納悶地說:「喂?」
  電話的那端。是異常熟悉急躁的聲音——
  「懷德,你在搞什麼鬼?」
  「是你?」湯晨星皺起了眉。
  「你是——湯晨星?你又到我家來做什麼?」杜聰文巨大的質問聲,逼得湯晨星將話筒拿離耳朵一尺遠,等不再聽到嗡嗡聲,才湊近耳邊。
  那頭杜聰文沒有耐性地急吼:「你該死的!回答我的問題?」
  「我還不想死,所以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她將電話丟回給一旁捧腹偷笑的杜懷德:「小心笑破肚皮!」
  杜懷德愕然地接住電話,看她甩頭出去。
  話筒一直傳出杜聰文氣急敗壞的吼聲:「湯晨星,你別走!我話還沒問完……懷德!你跑到哪裡去了?」
  杜懷德猶豫了半天才拾起話筒:「大哥——」
  他為什麼老是這麼衝動?這下又闖禍了。
  「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我想你們一年沒見。給你們機會敘敘舊。」
  「敘舊?我跟她沒什麼話好說!」杜聰文換口氣,又說:「她怎麼又來了?」
  「跟去年一樣,百依請她來代工的。」等了一會兒都沒人說話,杜懷德又問:「大哥,你聽到我說的話嗎?」
  杜聰文突然轉了話題:「家裡沒事吧?」
  「沒事,如果你問的是我跟爸媽——」
  「說話別拖拖拉拉的。」杜聰文沒什麼耐性。「玉嫻呢?」
  「她呀,作威作福,現在可神氣得不得了,成天把晨星喚來叫去的,說是替你出氣。」
  「是你告訴她的?」杜聰文以危險的嗓音逼問。
  杜懷德趕快撇清關係:「我沒說什麼。」
  他確實沒說什麼,他只說了一點這個、一點那個。
  「是嗎?」杜聰文頗感懷疑。
  「真的,一定是李碌他們說的。」杜懷德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推給別人。
  「大哥,你跟玉嫻說說,她最聽你的話,她那樣對待晨星,實在過分。」
  「為什麼我要幫湯晨星,她那麼傲慢,有人修理她,我才高興。」
  「大哥——」
  「沒事不要打電話給我。」「喀!」一聲,他切斷了電話。
          ☆          ☆          ☆
  凌晨時分,杜家大宅後面的房子,門「碰」一聲被推了開來,湯晨星飛快地跑向前院。臉上浮現慌張神色。
  怎麼辦?她根本不知道地方在哪裡?湯晨星儘管心裡焦急,腳步卻沒有稍作停留,她匆匆地打開鐵柵門,順著坡道跑下,經過一個轉彎——迎面而來兩道強烈的光束,以極快的速度迫近——她霎時定住,直愣愣地看著愈來愈近的刺眼強光;她的腦中突然領悟,那是車燈!一部快撞上她的車子!她直覺地以雙手護頭,閉上眼,尖叫……
  一陣急促而尖銳的摩擦聲,杜聰文雙手緊握方向盤,用力踩著煞車,努力避開這突然跑出來的人影;驚險地閃過呆立在路中的人影,他停住了車,帶著驟生的怒氣,氣沖沖地走下車——
  「你該死的不要命了是不是?這樣突然跑出來……」他嚴厲地咆哮。
  她沒死?湯晨星顫抖地睜開眼一臉灰白,驚魂未甫地看著從車子下來朝她走近,渾身充滿暴戾氣氛的男人。
  「是你?」
  杜聰文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湯晨星!他從沒看過她這樣的神情,雪白的臉上,唯一的色彩來自因恐懼圓睜的黑眸,總是倨傲無懼的眼神變得渙然,臉上更顯出……脆弱、求助?
  她沒有時間探究杜聰文為何會出現在此時此地,她聽見自己以顫抖的聲音問:「你知道怎麼到溪頭嗎?」
  杜聰文心裡盤旋許多疑問,不發一語地望著她。
  她沒有時間浪費了!她深吸口氣,緩和仍急速跳動的心,提起無力的雙腿跑了一段距離,背後忽然響起車子發動的聲音——
  「上車!」杜聰文將車停在她的身旁,推開車門命令。
  湯晨星沒有猶豫地立刻上車,杜聰文迅速地看她一眼,踩上油門,車子快速地奔馳而去。
  她雜亂無緒地望著漆黑的窗外,不斷地在心裡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如果小倩真的遇到了困難,她需要的是冷靜的自己,而不是跟她同樣慌張失措的自己。
  果不期然。莊百依所說的話,又躍上心頭——
  「晨星,小情有麻煩了!」她一拿起電話,劈頭就是莊百依驚慌的聲音。
  「小倩?她不是出國了嗎?」剛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湯晨星,腦筋還沒開始運作。
  「我也以為是這樣,可是。剛才小倩打了一通電話給我,說她人在溪頭一家歐式飯店裡,她被騙了。」
  湯晨星頓時清醒:「百依,你把事情說清楚點兒,到底小倩在做什麼?她不是告訴你,七月要出國拍伴唱帶?」
  「我也不是很清楚,小倩說話時,一直壓低音量,好像怕被人發現似的;我只知道,她現在人在溪頭,還有她說什麼……他們逼她拍裸照的,我正想問她『他們』是誰時,就聽到嘈雜的男人呼喝聲;小倩尖叫一聲,電話就被切斷了。」
  「他們?拍裸照?一定是經紀公司的人搞的鬼!」
  「誰搞鬼,現在並不重要,他們一旦發現小倩打電話求救,一定會對她施暴;或是強拍小倩裸照,再威脅她不得聲張。晨星你快去救小倩,要是去晚了,小倩恐怕就遭他們毒手了——」
  所以,湯晨星一掛斷電話,匆匆就跑了出來;害怕去晚了,小倩會遭到傷害,遺憾終身。
  湯晨星忽然回頭問:「還要多久?」
  「二十分。」杜聰文望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她。
  希望還來得及,她又視而不見地看向窗外,內心殷切地祈禱——
  接近目的地時,杜聰文才打破沉默:「這裡就是溪頭,你要到哪裡?」
  他注意到她擱在腿上交握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不禁好奇她這麼緊急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
  湯晨星愕然抬頭看他,腦筋一片空白,莊百依剛才說的是什麼飯店?她頓時覺得吞嚥困難,怎麼她就是想不起來飯店的名稱。「好像是一家歐式飯店……」
  「就在這附近。」
  她眼中的慌亂,令杜聰文有股安慰她的衝動,他尷尬地迴避她的眼神,將車子駛上另一條道路。
  車子還未停妥,湯晨星已心急地推開車門,朝著燈火燦爛的飯店大門跑去。她直衝到櫃抬。氣喘咻咻地問:「你們有沒有一位房客叫劉小倩?」
  「請問你是——」兩位飯店男職員互望一眼,戴著金邊眼鏡的男職員問。
  「我是她的朋友,我有要緊的事找她。」
  戴著金邊眼鏡的男職員,瞇著眼端詳湯晨星,心裡似乎在懷疑她所說的話。畢竟,一個穿著T恤短褲、素足運動鞋的女孩,在凌晨三點出現總是有些怪異。
  湯晨星看他們躊躇不前,著急地兩手一攤:「你們看我這樣,像是來鬧事的嗎?我真的有很緊急的事要找劉小倩,麻煩你們告訴我。她住在幾號房?」
  另一位男職員,這才在計算機鍵盤上按了個鍵。來回看了一下屏幕。說:「小姐。住房客人裡,沒有劉小倩這個人。」
  難道不是這裡?湯晨星失望地往外走,杜聰文正巧進來,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睛忽然綻放亮光,她怎麼沒想到?
  她又回頭跑向櫃台:「請問,有沒有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人住在這裡,或是攝影公司之類的人?」
  戴金邊眼鏡的男職員先以眼神制止另一位男職員,才說:「沒有,沒有這樣的人。」
  從他閃爍的眼神,湯晨星就知道怕在說謊,她大聲說:「你騙人!請你快告訴我,他們住在幾號房?」
  「他們……」另一位男職員還沒有機會說完話,就被戴金邊眼鏡的男職員喝止:「你別亂說話!小姐請你離開,否則,我們只好請警察來處理。」
  「要怎樣,你們才肯告訴我?」湯晨星挫折地嚷嚷:「他們給你們什麼好處嗎?我……我也可以給你們——」她掏光短褲的口袋,只有一千三百多塊錢。「我身上只有這些,全給你們。」
  兩名職員只是不耐地蹙眉頭看著她。
  「還不夠嗎?」她左右看著兩名楞住的職員,眼角瞥到站在身側的杜聰文,一旋身,她湊到他跟前伸出手:「給我你的皮夾!」
  杜聰文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地遞上皮夾,好像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直到湯晨星再轉向櫃台,他的臉上才緩緩浮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湯晨星「啪」地將皮夾丟在櫃抬上,抽出裡頭的現金:「這些也給你們,還有這些外幣,如果不夠,還有這張金卡……這裡還有一張,這張也給你們……」她把杜聰文皮夾內的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擺在櫃台上。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楞住的飯店職員終於找到了舌頭。
  「我要知道他們住在幾號房,如果小倩發生了什麼事,我一定會告到你們飯店關門為止——」她愈吼愈大聲。
  戴著金邊眼鏡的職員推著眼鏡,目眩地看著那堆鈔票和閃閃發光的金卡,還有皮夾的所有人——始終沉默地站在那裡的年輕男子——他一定具有極高的社會地位或財富。雖然攝影公司的人員交代過,別向人透露他們的行蹤,但是,如果因為這樣而得罪了有力人士,上面也會怪罪他的。戴著金邊眼鏡的職員,心裡盤算一下才開口:「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是這位小姐要找的人,不過,確實有一家攝影公司的人住在本飯店。」他陪著笑臉,小心客氣地對杜聰文說。
  「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子跟他們在一起嗎?他們在幾號房?」湯晨星不在乎他是對誰說話,只要能找到劉小倩就行了。
  「是有一位小姐跟他們一起來。他們住六○六、六○七兩間房。」另一位職員搶著回答。
  湯晨星二話不說奔向電梯,杜聰文略作考慮,舉步跟上去——
  「先生,請等一下。」戴著金邊眼鏡的職員,快捷地把鈔票金卡歸位,殷懃地把皮夾送上來。「您的皮夾。」
  杜聰文按捺住心裡的不耐煩接過皮夾,略一頷首,回頭再追過去;湯晨星搭的電梯已經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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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25:51 |只看該作者
          ☆          ☆          ☆
  湯晨星一下子就找到了六○六號房,房內傳出著模糊的碰撞聲和女子的求救聲!
  「開門。快開門!」湯晨星拚命地睡著門。
  房內,正抓著劉小倩的黃石,倏地摀住她的嘴,使眼色叫小黑上前應門。
  「誰?」小黑貼近門問,他有一頭及肩油面似的頭髮和瘦皮猴的身材。
  湯晨星急中生智:「警察,臨檢,快開門!」她大聲說,盡量表現得威嚴。
  「是警察。怎麼辦?」小黑小聲緊張地問。
  「不要慌!」黃石對被自己魁梧的身材制箍住像一隻折翼的小鳥的劉小倩,威喝說:「等一下你要是敢亂說話,給我惹麻煩,看我怎麼整你!」
  「快開門!再不開門,我就射穿它。」湯晨星在門外虛張聲勢。
  「小黑,去開門,別慌!」黃石一隻手揪住劉小倩背後的長髮,令她不得動彈;又命令著小黑。
  門一開,湯晨星止不住衝勢,摔了進來——
  「晨星姊?」劉小倩驚訝低呼。
  「是個小妞?」黃石也覺得驚訝,他抬頭看看門外,哪有什麼警察,連個鬼影都沒有。「你是誰?」他盯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湯晨星問。
  「放開她!」湯晨星裝出一副冷靜威嚴的態度。
  「你認識她?剛才你打電話的人?」
  黃石不愧是老江湖,從劉小倩的稱呼,馬上掌握住情況,他用力扯緊劉小倩的頭髮,劉小倩沒有防備,一聲呼痛,眼淚都快留下來了。
  「別傷害她。」湯晨星著急地跨前一步:「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待會兒馬上就來了。」
  「老大,怎麼辦?」小黑沉不住氣地問。
  黃石獰笑說:「誰曉得她是不是在騙人?再說,我們又沒做犯法的事,怕什麼?」他加大手勁,掐住劉小倩的頸後:「你說是不是呀?小倩。」
  「晨星姊——」劉小倩求救地望著湯晨星。
  「你把小倩騙到這裡來,強迫她拍裸照,還敢說沒犯法?」
  「她自己心甘情願地跟我們簽下合約的,我不過是照合約辦事。」黃石不在乎地說著。「小黑,把合約拿出來給這位小姐看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們在合約上動了手腳——」
  劉小倩話還沒說完,黃石就把她的頭拽過來,露出陰森的白牙說:「上面簽的可是你的名字,你要是想毀約就得賠十倍的酬勞。」
  「不要威脅她!你沒有權利這樣對她。更何況,這個合約是假的。」湯晨星大聲阻止他。
  「我沒有權利?哼!我要她脫光,她就得脫光!」黃石強調地伸手探向劉小倩的胸前,她害怕得直往後掙扎。
  湯晨星氣不過,衝動地衝向前。狠狠地踢黃石一腳,趁著他抱著小腿痛得直跳腳,拉過劉小倩往外跑——
  「攔住她們!」黃石命令站在門邊的小黑,他一大跨步伸手揪住湯晨星:「你好大膽。竟敢踢我!啊——」
  湯晨星張口用力地咬住黃石抓住她的手臂,黃石一氣,用空著的另一隻手甩了她一個耳光;湯晨星瘦小的身體止不住衝力。撞在沙發上。
  黃石脅迫地走向她。猙獰地俯視她:「你還真悍!既然你要我放了她,那就由你代替她。讓我先看看你身材怎麼樣,小辣椒——」
  黃石的手還來不及碰到湯晨星。人就被由後來的拉力扯開,迎面就是一拳,擊上他的下顎,一屁股摔在地上,一陣金星飛竄後,他才看清眼前的男人——杜聰文握著拳頭表情冷漠地睥睨他。
  「搞什麼鬼?」黃石一聲怒吼。敏捷跳起,撞向杜聰文。
  兩人身影交疊、打成一團,劉小倩趁著一片混亂。扶起晨星:「晨星姊,你沒事吧?」
  湯晨星搖搖頭,藉著她的力量站起來,因臉頰的刺痛,畏瑟地皺起眉;她驚異地看著杜聰文俐落地避開黃石的拳頭,反手打了他肚子一拳。兩人身材雖然懸殊——黃石粗壯魁武;杜聰文修長斯文,但,杜聰文始終佔上風,黃石一直居於挨打地位……想不到,他這麼厲害!
  不一會工夫,黃石已被杜聰文打癱在地上,杜聰文面無表情地鬆開拳頭,甩甩手,回過頭,看一眼屋內的另一個男人——
  小黑早已腿軟地抓著櫃子支撐自己,一對上杜聰文無情不悅的眼珠,雙腿抖得更厲害,喉頭上下咕嚕一聲,滑倒在地上。
  「走吧!」杜聰文含糊地說,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湯晨星一扯劉小情:「還不快走!」
  「我的衣服。還有……」
  「在哪裡?」湯晨星動作快速地打開衣櫥,拿出一大一小、兩個提袋:「是這些嗎?」
  劉小倩剛一點頭,就被湯晨星拖出房外了。
          ☆          ☆          ☆
  湯晨星快速地瞥一眼杜聰文握在方向盤的手指,他修長的手指上有些破皮的傷口泛著暗紅,是剛才打人撞傷的吧?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他。
  杜懷德不是說,他結束了在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博士學業,即將展開巡迴鋼琴演奏會,今年不回台灣了嗎?他怎會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突然回來,還陰錯陽差地幫了她的忙?
  她跟他之間若敵非友的狀態,讓她很難開口跟他解釋今天發生的事情……及道謝,現在她欠了他一分情;她實在不喜歡欠人家人情,那讓她覺得,好像被無形的網束縛住.失去完全的自我。
  湯晨星再看一眼專心開車的杜聰文,決定先把他的事擱在一邊,專心解決劉小倩的問題——短期內,小倩是不能回台北了,回育幼院也不行,要是讓院長修女知道了小倩的事,她會擔心好久的;那該把小倩安置在哪裡呢?還有小倩下學期的學費怎麼辦?現在她工作也丟了,回台北以後也得找新的房子,免得再被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人糾纏上,這都要花好多錢!
  直到回到杜家,湯晨星仍然想不出辦法來,這幾天只好先讓劉小倩待在杜家嘍。她喚醒後座睡著的劉小倩。
  杜聰文沉默地幫她們把劉小倩的東西,提到湯晨星住的後棟——
  「謝謝。」在杜聰文走出門口以前,湯晨星語氣生硬地說。
  他背對著她,僵硬地點了下頭。
  湯晨星遲疑一下,才問:「你的手——」
  「沒事。」杜聰文匆匆說完話就走了。
          ☆          ☆          ☆
  她真的不想來的,可是捺不住良心的嘮叨,還是來了!湯晨星捧著藥箱,站在杜聰文的門外。
  也許他已經睡著了?她還是不要打擾他好了,反正他自己都說沒事了。湯晨星走了兩步,歎口氣又走回去,她不是一個會逃避現實的人,儘管她多麼不情願,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她舉起沉重的手,敲了兩下門——
  「叩!叩!」
  杜聰文倚著玻璃窗往外望,眼睛的焦距對在某個未知的點上,思緒卻是繞著「她」打轉——他第一次發現,女人是深奧難懂的。
  或許是因為湯晨星,老是以不馴的態度對待他,因此,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堅強、可以與自己抗衡的對手;可是,當她那樣全然無助地看著他時,他的心竟莫名地悸動起來,原來,她也有脆弱、需要人保護的一面。
  她真是矛盾的組合!前一刻還驚慌無助;下一刻即變成為捍衛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一戰的女戰士。
  杜聰文沒發現自己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微笑。當她真的發火時,真是威力無窮,像個女暴君似的命令他交出皮夾;而他也不覺得被冒犯,才「乖乖地」獻上皮夾!這對他是種全新的體驗,向來處於發號司令位置的他,竟然樂意交出控制權?
  忽然,他的眉頭蹙攏,想到那個粗壯的男人輕易就傷害了她,他就有股暴力的衝動;打倒了那個男人後。他的心就覺得舒暢多了,一定是太久沒打拳擊了。
  自從他開始正式的音樂演奏生涯後,經紀人即再三懇求他停止練拳,以免傷了他的手指之後,他就停止了。畢竟,打拳擊對他只是健身的運動、短暫的興趣。沒想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場,他玩笑地朝空中揮舞了下拳頭,哎喲!手指有些緊繃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臨時決定先回家一趟,再到日本去;但現在覺得,回來似乎也滿有意思的。
  杜聰文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直到湯晨星第二次敲門,他才聽見。
  「是誰?」他走過去打開門,看到是湯晨星時,眼底閃過驚訝。
  湯晨星揚眉示意他讓開。逕自走了進去:「我來幫你的手上藥。」
  「我說過沒事。」
  「對你們這種演奏家,手指是你們的吃飯工具,不小心點不行。」她本無意將話說得有批評的意味。可是,一看到他,話就衝口而出。
  不知怎地,湯晨星一貫挑釁的說話方式,並沒有激起他的怒意,杜聰文對這個發現頗感訝異:他再三咀嚼她說的話,真的,他一點也不覺得生氣?
  好半晌,他才說:「好吧!」
  湯晨星也不習慣他這麼好說話,怪異地端詳他一會兒,才回過神,指指椅子:「你先坐下。」
  杜聰文安靜地坐下,湯晨星屈膝在他的兩腿之間打開藥箱,自然地拿起他的手。放在他結實的大腿上,一一地檢視他修長的手指。
  她的手好小,杜聰文意外地看著,握住他的手掌,小了一倍的白晢玉手,冰涼的肌膚輕柔滑過他的手指上留下舒適的觸感。女人的觸摸都是這樣的嗎?還是只有她與眾不同?他心裡冒出問號。
  湯晨星敏感地感覺到,從上方射下一道灼灼的目光,她的手忽然變得笨拙;她快速地自下垂的濃密睫毛縫中看他一眼。不悅地發現,真是他的視線干擾了她的工作。
  「閉上眼睛,你這樣,我沒辦法做事。」湯晨星僵硬地低喃。
  杜聰文愣了一下,才聽懂她的意思,好像偷窺被逮著似的,他倏地閉上眼;只是當人看不見的時候,感覺神經會變得較敏感,只要湯晨星的手指每一次輕觸,都在杜聰文心中激起漣漪,他的臉頰漸漸泛紅。
  沒了他擾人的視線,湯晨星得以心無旁鶩、快速地在他的手指上抹藥、包紮。
  「好了。」湯晨星宣佈。
  杜聰文緩緩睜開眼,看看自己的手指——右手挫傷較嚴重,全教湯晨星給包上了繃帶;左手只有輕微的瘀血、擦傷。而她也幫他上了紅藥水。
  「右手比較嚴重,大概你得休息幾天不能彈琴。」
  經湯晨星這一提起,他才想到事情的嚴重性。五天以後,他在日本有三場演奏會,看情形得取消了,他在心裡提醒自己,得記得聯絡經紀人好讓他處理這件事。
  「今天的事,謝謝你。」湯晨星再一次不自在地道謝。
  「嗯。」杜聰文也不習慣接受別人的感激。
          ☆          ☆          ☆
  湯晨星愛困地打了一個哈欠,又因為牽動臉頰肌肉引起的疼痛,倏地合上嘴。
  從半夜被莊百依的電話吵醒以後,到現在已經……她低頭看看表,已經十二個小時了,她還沒有機會偷懶、小憩一下,心裡忍不住羨慕杜聰文和劉小倩,他們兩個還在床上舒服地睡覺呢!
  真是一個忙碌的上午!她不敢再打哈欠,改伸伸腰,提振精神。
  晏起的杜太太,聽李管家報告杜聰文回來了以後,就陷入歇斯底里的興奮。知道杜聰文在房間裡休息,她也不敢去打擾他,就逼著大家把房子裡裡外外打掃乾淨,還叫廚房燒了一桌子的菜,她也臨時被叫去當幫手。誰料到,杜聰文根本沒起來吃中飯,現在還關在房裡,白白浪費了那些菜。
  終於,等得不耐煩的杜玉嫻。拉著杜太太上街去了。
  等她把杜玉嫻又弄得一團糟的房間整理好,她一定要去找個涼爽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覺。
  「晨星。你知道我哥回來了嗎?」杜懷德叫著穿過走廊的湯晨星。
  湯晨星正要將換下來的床單送到一樓的洗衣間去,她頭也不回地說:「知道了。」
  杜懷德追過來,走在她旁邊說:「今天一早都沒看到……晨星!你的臉怎麼了?」他好奇地擋在她前面,抬手碰碰她的右臉頰。
  湯晨星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不小心撞到的。」
  撞到的?哈,他是白癡才會相信這種說辭。
  「算了吧!你走路像隻貓一樣,就算從二樓跳下來也能安然無恙,走在平地上怎麼可能撞上東西。」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湊過頭:「該不會是和人家打架吧?是不是玉嫻打的?」
  湯晨星發誓杜懷德是她見過最窮極無聊的人,一天到晚就巴不得她跟他的手足互相殘殺。好讓他自己從中取樂。
  「你沒有別的事好做嗎?」湯晨星橫他一眼。
  「別這樣嘛!晨星,你就老實告訴我——」
  「你再吵,我就讓你的臉頰跟我一樣。」湯晨星停下腳步語氣堅定地說。
  哇!小貓發威了。杜懷德縮縮脖子,不敢再追上去。
          ☆          ☆          ☆
  傍晚,湯晨星跟劉小倩商量關於她的事情,最後兩人決定出劉小倩接替湯晨星在杜家的工作,因為杜家給的薪水較高,一個半月的薪水就夠劉小倩的註冊費了;同時劉小倩也可以藉此避開那些人。
  湯晨星則回台北,她再找別的工作的機會比劉小倩大得多。她以前利用課餘時間在安親班打工快一年了,也許安親班的老闆可以安排她上課;私底下驅使她回台北的主因是——她委託徵信社調查的事,徵信社一直還未跟她聯絡,她有些擔心徵信社的費用會超出她的預算,她最好還是回台北處理這件事。
  趁著杜家的人用完晚飯的時間,湯晨星帶著劉小倩去見杜太太,請她答應讓劉小倩留在杜家工作。
  杜太太還沒表示意見,杜玉嫻就嚷著說:「我不要!晨星現在負責照料我的房間,怎麼可以讓來路不明的人接替她的工作,誰曉得她會不會偷東西。」
  「小倩跟我都是從小在育幼院長大。我們確實是來路不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湯晨星淡淡地說。「可是,你放心,我們的手腳都很乾淨。」
  杜太太不大高興地說:「晨星,你做事做了一半,就擅自找人來代替你,真是太隨便了。」她覺得現在的傭人真沒規矩。
  「對不起,杜太太。因為我有事得回台北一趟。」湯晨星說。「小倩她很乖,不會給你……還有小姐惹麻煩的。」
  杜太太挑剔地打量劉小倩——長得瘦瘦長長的、臉蛋圓淨,倒是不討人厭。她以勉強的語氣說:「好吧!將就讓她留在這兒,你明天就回台北去!」
  杜玉嫻一聽,怎麼可以?難得大哥回來,她還想在大哥面前整整湯晨星,好替大哥出氣,媽怎麼可以輕易放她回台北?她一跺腳,想跟母親抗議——
  「你不必回台北。」有人先開口了。
  「大哥!」杜玉嫻開心地叫著。
  「聰文,你醒了?我叫廚房再把菜熱一熱——」杜太太趕快站起來。
  「媽,不必。我還不餓。」杜聰文伸手撥回落下的頭髮。
  杜玉嫻尖叫:「大哥,你的手怎麼了?」
  「哎呀!怎麼弄成這樣?要不要緊?媽打電話叫林醫師來看看。」杜太太慌張地舉起他的手。
  「一點小傷不礙事。」杜聰文抽回手,覺得她們的小題大作很煩人。
  「哥,你是因為手受傷才回來的嗎?你的世界巡迴演奏會怎麼辦?」杜玉嫻兩眼崇拜地看著他。
  「日本的演奏會有事取消了。我會在台灣停留三個禮拜再到澳洲去。」
  「大好了!澳洲……媽,我們可以到澳洲去聽大哥的鋼琴演奏,還可以順便去看Sandy阿姨,還有到……」杜玉嫻興高采烈地計畫著;湯晨星跟劉小倩的事早被她拋在腦後。
  湯晨星納悶杜聰文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想想還是跟劉小倩趁亂溜走的好。
  「你別走。」杜聰文剛直的聲音。響亮地穿過客廳射向她。
  一秒前還像個市場一樣吵鬧的客廳,立時安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杜聰文——
  他對著他母親說:「我在這裡的三個禮拜,家裡最好多請一個人。」
  他的語氣雖是建議,但瞭解他個性的人,都知道他已經決定這樣做了,
  「哦?好,家裡多請一個人。」杜太太嘴裡應著,腦袋卻有點轉不過來。「可是,臨時到哪裡找人?」
  「她就可以了。」杜聰文面無表情地指指湯晨星和劉小倩站的方向。
  「那你們兩個都留下來。」杜太太也不清楚他說的「她」是誰,反正兩個都留下就沒錯了。
  「不行,我有事……」
  「你可以等休假日再回台北!」杜聰文撂下話回頭就走。
  湯晨星瞠目地瞪著他的背影,心裡好不容易對他產生的一丁點好感,都因為他霸道的態度消失殆盡。「杜太太,我真的……」
  「晨星,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責任。」杜太太擺出主人的架勢。「這兩個月,你本來就該待在我們家,我可不管你有什麼事;至於你的朋友,既然人都來了,就順便留下來好了。」
  事情到這地步,她還能說什麼?都是他害的——湯晨星不自覺地直盯著杜聰文離去的方向。
  杜玉嫻以女性的超敏銳直覺認定,她大哥非要湯晨星留在他們家,背後定大有文章;她費解地端睨著湯晨星,視線突然在她臉上定住……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湯晨星臉上的瘀傷?大哥手上的繃帶?他們該不會今天一大早就見過面,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杜玉嫻快速地在心裡描繪他們打鬥的情形——一定是湯晨星出言不遜惹火了大哥;大哥氣不過甩她一耳光,湯晨星就像個潑婦一樣跳上前去攻擊大哥。當然,大哥身材氣力都優於湯晨星,所以她心生狡計,一把抓住大哥的手,露出尖銳的利牙,狠狠地咬傷了大哥——一定是這樣,可憐的「好男」大哥被「惡女」湯晨星給欺負了,她一定要替大哥報仇!
  正打算回房間休息的湯晨星。對杜玉嫻直盯她背後算計的眼光渾然不覺。這時,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希望能立刻倒頭大睡,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






第4節

  隔天,湯晨星神情氣爽地開始一天的工作——
  一開門,迎面就飛來一件衣物,她反應靈敏地側身讓它「通行無阻」地落地。
  一大早,她心情就不好?湯晨星聳聳肩,撿起地上的衣服。
  「你真會偷懶,這麼晚才來。」杜玉嫻盛氣凌人地站在那兒瞪她。
  「你有事找我?」湯晨星簡短地問。
  今天一早,她先帶劉小倩去見李管家,讓他安排劉小倩的工作,確定劉小倩可以勝任後她才過來。
  「叫我小姐!」杜玉嫻先糾正她的稱呼,然後說:「你是怎麼做事的?衣服也洗不乾淨,房間的東西也給我弄得亂七八糟——」
  「房間昨天下午我才整理過的。」湯晨星臉色一凜,杜玉嫻是她看過最會製造混亂的人。
  杜玉嫻下巴一仰,傲慢地說:「我不管你什麼時候做的,反正,你就是做得不夠好,我要你再整理一次,還有這些衣服……」她踢踢腳邊堆成一座小山的衣物:「全洗不乾淨,我要你一件一件地用手洗!」
  湯晨星再一次覺得杜玉嫻跟杜聰文個性非常相似,都是脾氣暴躁,經常以那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方式說話;只不過杜玉嫻讓她覺得像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時時想以命令他人來表示自己的權威。湯晨星不以為然地搖頭,她憑什麼這樣對待別人?
  不過,她沒興致替她的父母管教她,只要她別太過分就行了!她每天變來變去也只有那兩個花樣——不是整理房間;就是洗衣服,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至於杜聰文就不同,他是從裡到外的自我主義者。他說話時那種獨裁的語氣,每每讓她聽了忍不住想反駁他——湯晨星因為想起杜聰文而皺眉。
  「欸!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湯晨星收回思緒,無聊地點頭。隨便杜玉嫻要怎麼樣,反正,她是拿了杜家的錢了。
  杜玉嫻看湯晨星沒有反抗地答應,心裡覺得很不痛快;湯晨星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讓她感受不到折磨人的快感。
  她忿恨地說:「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知道,大哥手受傷都是你害的!」她頭一甩,碰碰地走了。
  湯晨星一頭霧水,她怎麼知道杜聰文手受傷跟她有關係?
          ☆          ☆          ☆
  在劉小倩的幫忙下,兩人愉快地洗完了衣服,兩人合力抬著洗衣籃去院子晾衣服,劉小倩邊走邊愉快地說:「夏天玩水最棒了!」敢情她是把洗衣服這件事當成遊戲了。
  「是呀!你就會想到玩。」湯晨星口氣中有點說教的意味。
  剛才劉小倩自己說起這次受騙的經過,原來她是受惑於有機會出國旅行這點,沒有經過大腦就跟陌生的男人簽約,真是幼稚到了極點,湯晨星已經訓了她一頓了。
  「晨星姊,難道你不喜歡玩水?全育幼院就是你最怕熱。」天真的劉小倩是聽不懂弦外之音的。「昨天半夜你還熱得睡不著,跑到院子去。」
  湯晨星放下洗衣籃,吆喝她:「過來幫我綁緊曬衣繩。」
  「哦。」劉小倩連忙放下東西過去幫忙,嘴裡仍是不斷發出疑問,一會兒問起杜家祖宗三代;一會兒好奇杜家到底有多少財產?
  湯晨星不理睬她,隨她去自問自答;動作快速地晾好自己這邊的衣服;看劉小倩顧著說話,還有一大半的衣服沒晾,又走過去幫她。
  「晨星姊,你想杜太大是不是美容過?她的皮膚看起來好好哦!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是三個大——孩子的媽,我說她一定做過拉皮手術,不知道做一次手術需要多少錢?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真多。」湯晨星淡淡地打斷她。「別只動口,手也要動!」
  劉小倩挨了罵,吐著舌頭,趕快拿起衣服,又繼續問:「晨星姊,你到底知不知道。杜太大有沒有……」
  這個小倩真拿她沒辦法!湯晨星在心裡苦笑,隨手拎起一件襯衫,拿起衣架——咦?她思索地瞇眼,這件襯衫怎麼看起來怪怪的?印象中好像不是這個顏色,她再翻翻洗衣籃裡其它的衣服——
  「小倩,你把這些衣服都泡在一起?」她憋著氣問。
  「嗯!我想比較節省時間,不行嗎?」劉小倩無辜地反問。
  當然不行!我的天!湯晨星一手按著額頭,呻吟道:「白色的衣服都被那件紅T恤染紅了。」
  「真的?」劉小倩大叫一聲,彎下腰檢查其它的衣服。「哎呀!我不知道那件紅T恤會褪色,晨星姊,對不起——」
  湯晨星想一想:「我應該先提醒你的,沒關係的,先把衣服晾好再說。」嘴裡雖這樣說,湯晨星心裡思忖,這下杜玉嫻有得借題發揮了。
          ☆          ☆          ☆
  果然,杜玉嫻還沒聽湯晨星說完話,就受不了了——
  她指責地說:「你一定是故意的!我叫你幫我洗衣服,你就故意弄壞我的衣服,這……這幾件衣服都是我最喜歡的,你——你好過分!」
  「是我不小心染上了顏色的。」湯晨星來不及阻止劉小倩。
  杜玉嫻立刻將怒氣掃向劉小倩:「你是怎麼做事的?」又轉向湯晨星:「還有我叫你做的事,你怎麼可以擅自交給別人?」
  「是我自己要幫晨星姊——」
  「小倩,」湯晨星伸手捉住劉小倩,制止她再開口,然後對杜玉嫻說:「弄壞的衣服,我會賠;你可以從我們的薪水扣下來。」
  「你以為你們兩個的薪水就夠了嗎?哼!我的衣服不是你們這些窮酸人家賠得起的!」杜玉嫻不屑地看看兩人。
  「你幹嘛這樣看我們?」劉小倩愣愣問。
  「哼!白癡。」
  聽杜玉嫻這樣罵劉小倩,湯晨星不甚高興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要這個笨手笨腳的人留在我們家,還有——」
  「杜大太答應讓她留下來的。」
  杜玉嫻冷笑道:「等我告訴我媽這件事以後,她馬上會趕她走!」
  「這件事是我的錯,該走的是我。」
  小倩不能現在回台北,她不放心小倩一個人,要是那些人又找上……
  「你想走,我偏不讓你走!」
  湯晨星研究地盯著杜玉嫻:「為什麼?你明明很討厭我?」
  「你管我!我要你留在這裡,你就得留在這裡。」
  「你以為你是誰?腳長在我身上,我要到哪兒就到哪!」湯晨星決定了,如果劉小倩不能留在杜家,不如她就跟她一起回台北。「小倩,我們走。」
  「喂!你去哪裡?你們兩個都給我站住!」杜玉嫻對著她們背影吼著,又看她們完全不把她的話放在眼裡,氣不過,衝過去扯住湯晨星的手臂:「你是我家的傭人,不許走!」
  杜玉嫻雖比湯晨星小了二歲,但因家族遺傳個頭卻比她高上許多;湯晨星一被她扣住,即怎麼掙也掙不開,劉小倩用力掰著杜玉嫻的手指,口裡嚷著:
  「放開晨星姊,你放開……」
  杜玉嫻因為疼痛,用力踹開劉小倩,而劉小倩被踹得捧著腹部哀叫!
  剛從外面回來,杜聰文聽到樓上的吵架聲不禁皺起眉,他不悅地爬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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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28:29 |只看該作者
  同時,在樓上——
  「小倩,你怎麼了?」湯晨星焦急地想湊近劉小倩。卻被杜玉嫻給拉住了,她回過頭對杜玉嫻說:「放開我!」
  「我偏不放!」她得意洋洋地說:「她痛死活該,誰叫她弄痛了我的手!」
  杜玉嫻的手勁出奇得大,湯晨星無計可施,只好低下頭咬杜玉嫻的手——哎喲!杜玉嫻不得不放開湯晨星,直覺反應地推她一把;湯晨星晃了兩下向樓梯後倒,臉上閃過驚惶,尖叫的慾望湧上喉頭,等著身體擊到堅硬石階的痛楚……沒想到,卻撞上了一個堅實有彈性的物體,一瞬間被溫暖安全地包圍住——
  正上樓的杜聰文,看到驚險的這一幕,立刻三階並一階地跑上樓來,他伸出雙手緊緊地攫住湯晨星袖珍的身軀,用自己結實的身體護住她,一連串的動作在瞬間完成,所有的人都嚇住了——
  過了幾秒,才聽到杜聰文因緊張而顯得沙啞的聲音:「你……沒事吧?」
  湯晨星偎在他懷裡抖瑟地搖頭。說不出話——
  杜聰文突然怒目一抬。嚴厲地問杜玉躪。「你這是在做什麼?」
  被這意想不到的發展嚇愣的社玉嫻,顫抖地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她會掉……掉下去……」
  「晨星姊!」劉小倩撲了過來。「剛才好可怕——」
  聽到劉小倩關切的聲音,湯晨星立刻堅強起來,命令自己的身體不要顫抖,試著以較平穩的聲音問:「你不要緊吧?剛才她踢到的地方——」
  劉小倩搖搖頭說:「晨星姊,我們還是回台北好了;她比那些人還凶狠——」
  「玉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杜聰文懷疑地問。
  湯晨星感覺到杜聰文說話時胸膛的振動,才驚覺兩人身體密貼的程度,她倏地抽離他的懷抱,臉上不知怎地熱了起來;杜聰文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猛然移開的視線,洩露他心中的混亂。
  杜玉嫻怕受到責備,便把事情加油添醋一番,到頭來都是湯晨星和劉小倩的錯;這其中湯晨星好幾次阻止不服氣的劉小倩開口。
  最後,杜玉嫻說:「大哥,你要替我作主。」
  杜聰文沉默地看著湯晨星,給她機會解釋——湯晨星故意避開他的視線不吭聲。她就是這樣,他希望她說話的時候不說,不希望她說的時候才來跟他辯論,杜聰文心裡彆扭地想著,以往,瞬間就能被她燃起的怒火,被無奈的情緒取代。
  「以後你有事找阿娟做。」杜聰文下了簡單的命令。
  杜玉嫻開心地以為杜聰文相信了她的話。「好,等媽回來就叫她們兩個走。」
  杜聰文霎時眉一擰:「誰說要叫她們走的?」
  「我不需要她們兩個人了,她們也就沒必要留在我們家——」
  「我需要。」
  「大哥。她們什麼事都做不好,不如這樣,我再把阿娟還給你,那麼,湯晨星留下來——」
  「我不要留下來,我要跟小倩回台北。」湯晨星不高興被當成物品討論。
  「不行。」沒有理由地,杜聰文就是不願意讓她走。「我需要……我要你……」他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打掃琴房,我不放心別人打掃琴房;你的朋友可以留下幫你的忙。」
  「你又把那架鋼琴運回來了?」湯晨星匪夷所思地問。
  他倒忘了這裡沒有鋼琴,現在只好說把台北家裡的鋼琴送過來圓謊了。「不是,明天會有人送鋼琴來。」怕湯晨星繼續問下去,他故意支開她:「你們現在快去把琴房打掃乾淨!」
  湯晨星不解地看他,心裡納悶:他幹嘛三番兩次阻撓她跟小倩離開?但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杜聰文奇怪的行為,她沉吟一下,才示意劉小倩跟她走。
  湯晨星一走,杜玉嫻迫不及待地討好他說:「大哥,今天我故意整湯晨星,我知道你手上的傷是她咬的——」
  「誰說的?」杜聰文恢復正常冷冰冰地問。
  「我……難道不是嗎?」
  「你不要胡思亂想!」杜聰文訓了她一句,埋頭走回房去,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下來命令她:「別跟媽亂告狀,還有,以後不准你再找她們的麻煩。」
  杜玉嫻不相信傳入耳中的話!怎麼可能,大哥的表現好像在護衛湯晨星?她的心中滿是疑問。
          ☆          ☆          ☆
 湯晨星又聽到了熟悉的吆喝聲,不到兩天,他真的弄來了一架鋼琴!
  「小心一點!別碰壞了,這邊——這邊——腳步小心!別絆著了——」李碌又在指揮工人搬運鋼琴。
  湯晨星又被李碌叫過去。「晨星,等鋼琴擺好——」
  「我會馬上來打掃。」李碌一張口,湯晨星就接著說。
  「還有——別把這架鋼琴也刷白了。」
  這架鋼琴?這樣一架黑漆的鋼琴,白癡才會想刷白它,她的手又不是機器手!湯晨星懷疑地看看李管家——他在開玩笑嗎?可是,看李管家一臉正經又不像……
  李碌還當她不答應,苦口婆心地說:「你什麼都可以動,就是別動大少爺的鋼琴。他可是很寶貝他的鋼琴的。」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碰他的鋼琴一下。」
  李碌安心地點頭,只要湯晨星別惹大少爺,那麼,這個夏天。大家就能過得平平靜靜的,太好了!李碌心情突然好起來,指揮工人的語氣也變得輕鬆多了:「大家小心,別碰到門。嘿咻!嘿咻!再抬高一點,好,輕輕放下,可別碰傷了它的『玉腿』……」
  湯晨星不禁莞爾一笑,她看鋼琴已經擺好,可以開始工作了,就打算去拿桶水來擦地板,走沒兩步又被李碌叫住了——
  「還有一件事,忘了交代你。你大概知道大少爺手受傷了吧?受傷的人脾氣更暴躁,你最好不要大小聲地跟少爺說話!」
  她什麼時候跟杜聰文大小聲說話?湯晨星捫心自問,自己說話很少提高音量的;倒是杜聰文老是吼來吼去,嗓門大得嚇人。這些話李管家該去告訴杜聰文才是。
  她俏皮地回道:「只要他不大聲亂吼,我絕對小聲跟他說話。」
  說完,揚長而去.李碌則是聽得一愣一愣的。
          ☆          ☆          ☆
  琴房傳來哀號聲——
  「我不行了!晨星姊,你每天都這樣打蠟嗎?我已經腰酸背痛。我宣佈陣亡!」劉小情非常後悔自告奮勇來幫湯晨星工作。
  「我早告訴你。不要你幫忙了。」湯晨星淺淺微笑看劉小倩愁眉苦臉地扭動身體。
  「我不知道會這麼『傷身』呀!難怪你老是這副瘦巴巴的身材。」
  「你在胡說什麼!」湯晨星停下動作。「我每到夏天都是這樣,天氣那麼熱,誰吃得下東西?」
  「我呀,我在杜家吃了好多東西又沒有運動,你看這裡都多了一圈肉了。」劉小倩忙不迭地掀起衣服,掐著自己肉肉的腰部。
  「小倩,放下你的衣服。」這個劉小倩,實在受不了她!
  「還是晨星姊好,怕熱的人,不必刻意減肥就能變瘦。」話剛說完,她原本羨慕的眼神轉為可憐。「不過,太怕熱也不好;像晨星姊你半夜都熱得睡不著,這樣也是很命苦。」
  「原來,你就是怕熱才會跑到書房去睡覺。」杜懷德已經在門口旁聽半天了,忍不住插進她們的談話。
  「晨星姊什麼時候在書房睡覺?我怎麼不知道?」劉小倩睜大眼問。
  「去年夏天。」杜懷德回答。
  「現在怎麼不再睡那裡,書房有空調,涼快多了。」
  杜懷德戲弄地說:「你最崇拜的大少爺,不准她到書房去。」
  他從劉小倩那兒問出了杜聰文英雄救美的故事,也知道在劉小倩心中,對他大哥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他實在很難想像他大哥會是「管閒事」的人;尤其是大哥跟晨星天生相剋,怎麼可能會管她的閒事,到現在他還是想不通。
  又聽說,前幾天,大哥自動要晨星幫他做事,還警告玉嫻不准找晨星、小倩的麻煩,這更是奇怪了?可惜,當時他不在場,要不以他的聰明才智,一定看得出端倪。
  「為什麼?」劉小倩一張臉湊到他面前問。
  杜懷德嚇一跳問:「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大少爺不讓晨星姊睡那裡?」
  「我也不知道,不如你替我去問他。」杜懷德開著玩笑。「問出答案以後,別忘了告訴我。」
  劉小倩頗有義氣地說:「好,我去問大少爺再告訴你。」
  沉默做事的湯晨星抬頭:「小倩,你別多事。」她不滿地對杜懷德說:「杜懷德,我警告你別亂跟她開玩笑。」
  「好,我不跟她開玩笑,帶她去游泳總可以吧?」杜懷德還是嘻皮笑臉的。「我要到朋友家去游泳,小倩,你去不去?」天真活潑的劉小倩比湯晨星好玩多了,有問必答,不像湯晨星像顆悶葫蘆,看他快被好奇心淹死了,還不肯告訴他。
  劉小倩懊惱地咬著下唇:「可是,我沒泳衣——」
  「沒關係。我朋友他有一個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她可以借你。」
  劉小倩為難地看看湯晨星。過意不去自己去玩,獨留下湯晨星一個人做打蠟這種苦差事。
  湯晨星瞭解地說:「天氣那麼熱,我才不想出去,留在這裡舒服多了。剛才你不是說什麼缺乏運動,還不趕快去游泳,省得在這裡煩我。」
  成功地送走劉小倩之後,湯晨星悠閒地做著自己的事,直到杜聰文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走進來,好像沒看見她似的直接在鋼琴前面坐下,彈起琴來;湯晨星看他沒反對她繼續做事,也就當他不存在。
  杜聰文漫不經心地彈著熟悉的樂曲,心裡就是覺得煩躁——他是故意忽視她的,他實在不確定該拿湯晨星怎麼辦!
  自從無意中窺視到她的另一面後,他們之間好像有種神秘的牽繫,令他對她產生了好奇——無法克制的好奇,她總是在不自覺中出現在他腦中,就像一篇曲風多變、富挑戰性的樂章,他出於本能地想去探究其間的精華。
  他試著說服自己。只要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會消失;所以,他勉強降低姿態嘗試跟她交談,而她就是不肯讓他好過,還是用那樣冷淡無禮的態度對待他。完全不配台他的努力!要不是太厭惡自己無法自抑對她一日較一日滋長的注意力,他是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人這樣委屈自己。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杜聰文心中埋怨地嘟嚷,他曾幫過她的忙,還救了她一條小命,結果呢?她就不是跟以前一樣高傲;只要一想到她如避蛇蠍般的掙脫他的懷抱,他心裡就覺得不舒服,而且,是她自己摔下來的,不得已,他只好勉為其難地接住她,誰喜歡抱像她那樣瘦小的女人,全身上下沒幾兩肉……輕盈地令人意外心動,還有那不可思議的柔軟——驚異發現自己的思緒已脫了韁,杜聰文驀然抽緊下顎,刻意地忽略從心底冒出的聲音。
  不該莫名其妙地留下她,給自己帶來煩惱的。杜聰文後悔地瞟湯晨星一眼,發覺她又在哼那首她常唱的台語歌,他倏地停住手,不再彈琴——
  今仔日風真透 嘿嘿 頭家的面臭臭 嘿嘿
  代志也抹講蓋大條 嘿嘿 啊著煩惱甲強要擋抹條,嘿嘿……
  今仔日風覺透 嘿嘿 剩我這顆願頭 嘿嘿
  代志是永遠做抹了 嘿嘿 薪水恕是嫌無夠……
  ……
  突然安靜下來的琴房,只有湯晨星略帶磁性的聲音,她沒注意杜聰文在聽唱歌,仍自得其樂地小聲唱著歌,還配合歌曲中的「嘿嘿」聲。擺動身體……
  看她唱得如此高興,杜聰文捺不住好奇問:「你唱的這是什麼歌?」
  湯晨星的歌聲。訝然止住,她僵硬回頭,心裡想,他什麼時候停止彈琴的?該不會又要批評她的歌唱品味,說她沒水準?
  「你唱的是什麼歌?」杜聰文又問一次。
  「台語歌。」
  他捺住性子說:「我知道是台語歌,我的意思是歌名叫什麼?內容是什麼?」
  「你不懂台語嗎?」湯晨星先問。
  一看杜聰文點頭回答,她眨眨眼,臉上閃過一個短暫而詭異的笑容說:「這首歌的內容是說,有一個呆子傻傻地被一位聰明的小姐戲弄了,還不知道。」
  「真的?」杜聰文瞇著眼,不知她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湯晨星刻意板起臉說:「你不相信,幹嘛問我!」
  「你說話一定要這麼沖嗎?」杜聰文略略提高聲量問。
  「我說話天生就這樣,你管不著。」
  就不信你不生氣!她實在不習慣最近的杜聰文,好幾次她發現他奇怪地盯著她看,有的時候還突兀地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有一、兩次,她差點成功地激怒他,可是,在最後關頭又看他咬緊牙關忍下來。
  就像現在,他已經像只恐龍直噴氣了,還拚命做深呼吸克制自己,這實在不合他的本性,湯晨星思忖著。這些怪異的現象,都是從那一夜開始的,換句話說,就是劉小倩出現了以後,他才變得這樣怪異的。
  不會吧?湯晨星因腦中突然浮現的想法感到震驚——難道他……看上了小倩,想從她這裡下手?
  「不行!」她衝動地說出腦中的想法。
  杜聰文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氣,聽她一吼,猛地轉頭看她——
  湯晨星眉頭深鎖迎視他,決定跟他把話說清楚:「你再怎麼改變你的個性都沒有用的,我不會改變對你的印象,更不可能——」
  「誰說我要改變你對我的印象?」杜聰文臉上出現企圖被識破的難堪。
  「你還不承認?平常我隨便說句話,你都能氣得翻觔斗;現在為了討好我,好讓我在——」
  「討好你?」杜聰文高亢地問。
  「沒錯,就是討好我。」湯晨星理直氣壯地昂起下巴。
  這次,他的怨聲震耳:「我該死的才會討好你!」
  他只不過是想盡量跟她多說幾句話,只要他能看透她那顆小卻頑固的腦袋以後,他就能擺脫對她的注意;她非得把話說得像他是在追求她嗎?
  「你不必這樣激動,我現在只是要告訴你,你這樣做只會白費工夫罷了,我絕對不會讓——」
  「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半點興趣——」
  「你為什麼一直打斷我的話?」湯晨星氣惱地截斷他。「我當然知道你對我沒興趣,你有興趣的是小倩。我不會鼓勵小倩跟你在一起的,你們完全不適合;小倩天真爛漫、善良又容易受傷害,像你這樣自我為中心、脾氣怪戾暴躁的人,是不會懂得如何去呵護女孩子。只會像個暴君一樣……」
  原來她弄錯了!還好她不知道吸引他的人是……杜聰文沉浸在最初驚訝與鬆懈中。湯晨星批評的話語,漸漸滲入他的腦中,他愈聽臉色愈難看,大陽穴旁的青筋又開始抽搐——
  湯晨星不知危險將至,還滔滔不絕:「……成天就會板著臉到處嚇人,像你這種不懂得溫柔體貼的男人,女孩子若跟你在一起,不出兩天就會被你嚇跑,更別說是和你……」
  杜聰文爆出一聲怒吼,長手一伸,把她捉到胸前,粗魯地搖晃她:「在你的眼裡,我真是如此不堪?」
  一陣天搖地晃,湯晨星猛然發現他閃竄怒火的雙眼逼近地鎖住她的視線,以前,她常私下取笑杜家人對敬畏杜聰文有如鬼神的態度,現在,她終於瞭解為什麼;當他震怒時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是這麼有威脅性,令從不畏懼的她,心裡也不禁顫抖。
  湯晨星直覺地想掙脫他,可是,他堅如鋼鐵的手指扣緊她的手臂,令她動彈不得,她佯裝勇敢地說:「你何必惱羞成怒,你本來就是這樣……」其餘的話,自她唇邊逸去——
  「你再說一次……」杜聰文貼得她好近,灼熱的氣息吐在她的頰邊。
  她暈眩無力地命令他:「放開我!放開我……」
  他近乎失神地盯著她佈滿紅暈的柔細臉頰,急促地喘息;包裡在純男性熾熱的氣息中,湯晨星不由自主地閉上眼,語聲間斷囁嚅地問:「杜聰文……你……你要做什麼……」
  他也不知道。杜聰文的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穿透迷霧,進入他眼中的,只有她因緊張而微張的小巧唇瓣,他心底湧現一股強烈的渴望……渴望用他的唇覆蓋她輕顫的紅艷唇片。
  湯晨星感覺她與他的距離近在咫尺,彷彿有什麼事情快要發生,一股戰慄竄過她的背脊。那種不熟悉的感覺,令她突然感覺自己好脆弱,而他強烈逼人的熱力,正威脅著要粉碎她——
  「放——開——我——」她的聲音,因不自主流露出的內心恐懼,而顯得楚楚可憐。
  杜聰文加遭雷殛的領悟——他厭惡她語氣中的恐懼,他不要她怕他,他喜歡的正是她那種不畏懼、不屈撓的個性……原來他喜歡她!他真的呆住了!
  門外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令他猛回神,飽含驚訝的眼神含著依戀滑過她緊閉的眼、輕顫的長捷。因害怕而縮緊的雙肩……他輕輕地放下她鬆開手,低啞苦澀地說:
  「不要怕我,我只是……你可以放心,我對小倩一點企圖也沒有,我們停戰吧!」
  她的眼睛再次回到地面,湯晨星發覺自己竟兩腿發軟,聽到杜聰文幾不可聞的低語,她訝異地抬頭看他,不確定他話中的意思;杜聰文的手,霍然離開她已經發紅的手臂的同時——門突然開了!
  杜太太、杜玉嫻,還有李碌出現在門口。
  「發生了什麼事?」杜太太代表三人,詢問地看著屋內表情不自然的兩人。
  「沒有。」杜聰文快速地否認。
  「我在樓上聽到你——」
  「我出去一下!」杜聰文氣勢奔騰地走出去,擋在門口的三人連忙閃開。
  留在屋內的湯晨星,成了他們注視的焦點——
  「晨星,你說剛才是怎麼了?」杜太太不高興地問。
  湯晨星恍惚地說:「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          ☆          ☆
  杜聰文在走廊上遇見了走路活蹦亂跳的劉小倩,他遲疑了一下,忽然喊住她:
  「你知道晨……湯晨星在哪裡?」他走遍了屋內都沒看到她。
  劉小倩笑著點頭:「可是,晨星姊叫我不要告訴別人。」
  「我有事跟她說。」
  「可是,她現在不能跟你說話。」劉小倩不好意思道。
  「不能跟我說話?為什麼?」
  劉小倩為難地偏頭想了想,才說:「大少爺,我跟你說,可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哦!晨星姊在後院的大榕樹下睡午覺。」
  「睡午覺?」杜聰文訝異地重複。
  「對呀!我們住的地方好熱——」
  杜聰文不管她又說了什麼,逕自走了。
          ☆          ☆          ☆
  重重樹蔭下,點點璀璨的光點,風輕輕地擺動樹梢,頑皮的陽光也在樹葉的空隙中飛舞;這裡沒有酷熱的肆虐,只有慵懶的涼爽,湯晨星背倚著樹幹,沉沉地睡著。
  杜聰文駐足在她的身前,宛如被神咒定住那樣,一動也不動地俯視她——
  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喜歡上她的事實,只要想到她,他心裡就有些恐慌,這樣短暫的相處,他根本一點也不瞭解她,怎麼會喜歡她?他怎麼也想不通。尤其是她對自己的評價如此低。
  躲避並不是辦法,杜聰文決定在自己離開台灣的前一天,再一次確定對她的感覺,可是現在,面對湯晨星恬靜微笑的睡靨,他卻不想驚醒她,因為他知道,只有在她的睡夢中,他才能見到她這般溫柔的一面,在不知不覺中。他彎下身——
  這時,在二樓書房裡——
  「你都已經二十五歲了,還不肯到公司來實習,你究竟要玩到什麼時候?」杜永豐站在書桌前問。
  「爸,我難得放假回來,你別直逼著我做事。」杜懷德表情痛苦地坐著挨訓。
  「明年你就要畢業了,不趁現在到公司去熟悉一下環境,明年怎麼——」
  又來了,他這個老爸就是不懂得「放棄」這兩個字怎麼寫!
  「爸,我學的是法律,你的公司的事我根本不懂,也沒有興趣。」
  杜永豐誇張地一拍桌子:「我不管你有沒有興趣,明年你一畢業就給我到公司工作!」
  真可悲!他辛苦工作一輩子,終於等到孩子長大交棒,卻沒有一個孩子肯克盡孝道,繼承他的事業,害他逼不得已只得扮黑臉威脅兼恐嚇來逼迫——
  「老爸,這不公平!為什麼你不叫大哥去你的公司上班?」杜懷德又搬出了擋箭牌。
  「你大哥他不一樣——」杜永豐快接不了招了,他拖延時間地站起身,踱向窗邊支吾地說:「你大哥他……他是天生的……他在做什麼?」
  他突然瞪大眼望著窗外——
  「誰?怎麼了?」杜懷德衝到窗邊大聲問著。
  杜永豐迅地摀住他的嘴:「噓!小聲一點——」
  他們兩人,眼睛大睜如牛眼地看著後院小土丘上那棵大榕樹下——杜聰文跪在地上傾身吻了一個熟睡的女孩……
  直到杜聰文往回走看不見了,無意間偷窺到這一幕的杜永豐、杜懷德父子,才如夢初醒。
  杜永豐清清喉嚨問:「那個女孩是誰?我好像看過……」
  他打量著還在榕樹下睡覺的女孩。
  「晨星,湯晨星,是育幼院來的工讀生。」
  杜懷德心不在焉地回答。此時他還沒從剛才所看到的畫面回復過來——真令人想不到!平時毫不掩飾對女人厭惡的大哥,會做出這種事!真讓人跌破眼鏡,大哥吻的人,就是最常惹他發火的晨星。莫非真是「異性相吸」?他忽然靈光一閃——
  「爸,你知道晨星在大學念的是什麼系?」他問了一個看似沒有關聯的問題。
  「什麼系?」杜永豐心想,老二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念的是,你差點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念的企業管理。」杜懷德一口氣說完,得意她笑了又說:「繼承家業的,不一定非兒子、女兒不可;女婿或是——就算媳婦也可以呀!」
  杜永豐面無表情地瞇起眼,沉默地看著窗外半晌後,才開口:「別讓你大哥知道我們看到了……」
  榕樹上,知了突然開始「嘰!嘰!嘰——」地響著,湯晨星臉上綻現一個滿意的笑容,緩緩地睜開雙眸,仰頭看著吵醒她的罪魁禍首,渾然不知,它們正是一個「夏日午後之吻」的見證人——
  而這個夏天,就在知了吟唱的「愛之頌」中結束。




第5節

  第三年夏天——
  偌大的辦公室內,只剩下湯晨星一個人,她埋首在辦公桌上——
  「大家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湯晨星抬頭一看:「沈先生。」
  沈光楠,三十六歲,杜氏集團總裁杜永豐的得意助手,長相斯文,但閃露在厚重鏡片後的眼神卻是相當犀利精明。
  沈光楠微笑道:「工作上有什麼問題?這麼晚還在公司加班,勞保局會控告我們奴役勞工的。」
  湯晨星訝異地看牆上的鐘:「我沒注意到時間,我馬上走。」她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
  「我送你回去好了。」沈光楠想藉此機會多瞭解湯晨星。
  湯晨星是總裁交代要他多加留意的實習生,到公司實習剛滿一個月,每週他讓她到一個部門去實習,譬如像:國際業務部、國內業務部、會計部、人事部,她都去過了;各部負責經理對她的評語都是:頭腦冷靜、擅於分析、認真負責,有前途。
  這個禮拜,他把她調到自己負責的總裁辦公室,打算親自評估她的工作能力。
  「不用麻煩了,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沈先生,再見。」湯晨星沒發覺沈光楠對她不尋常的注意,只是淡淡地拒絕他。
          ☆          ☆          ☆
  聽到開門聲——
  「晨星。你要晚回來也不會打個電話給我!」莊百依從房裡出來興師問罪。
  「害我煮了兩包泡麵。」
  「正好,我還沒吃。」
  莊百依態度馬上改為關心:「怎麼今天這麼忙,到現在還沒吃?我幫你把面熱一下。」
  「不用。這樣冷冷的比較好吃。」湯晨星從她手裡搶回鍋子,拿著碗筷盛面。
  「怪胎!」莊百依在她的對面坐下。
  「今天上課怎麼樣?」湯晨星問。
  原本這個暑假她還是要在才藝班上課,但,臨時接到杜氏企業的實習通知,她想想,明年就要畢業了,先到公司去實習比較好。何況又是被大多數求職者視為第一志願的杜氏財團。所以,今年反過來,她拜託莊百依來代課。
  莊百依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就欣然答應;至於到杜家別墅工讀的機會,今年則是落在劉小倩頭上。
  「還不是一樣。對了,今晚有一家徵信社打電話找你。」
  「他們說什麼?」湯晨星心裡一陣波蕩,找到人了嗎?
  「沒說什麼,那個人說話含含糊糊的,聽他的意思是,要你付一筆什麼費用的。」莊百依好奇地打量湯晨星:「你請徵信社做什麼?」
  湯晨星低頭藏住眼裡的失望:「沒有,大概是打錯電話了。」
  有時她想,乾脆放棄算了!都已經一年多了。他們還沒找到人,卻每兩個月要她付調查費,雖然不是很大的數目,但是,對一個學生而言,還是一筆負擔。可是,每一次他們都說快找到了,快找到了!讓她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繼續下去;已經付了這麼多錢,她不想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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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33:28 |只看該作者
 其實,找不到人,也沒什麼關係。都已經這麼多年了!湯晨星在心裡下定決心,這是最後一次付錢給徵信社,要是還沒有結果,就……
  「晨星?晨星,你在想什麼?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莊百依說了半天,發現湯晨星一臉恍惚,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湯晨星猛回神問:「什麼?」
  「我說禮拜六建力放假,我想跟他出去;你公司禮拜六不上班,幫我上課怎麼樣?」
  「當然好呀!沒問題。」反正禮拜六她也沒事。
  「謝謝!謝謝!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莊百依誇張地擁抱她、搖晃她。
  這一年來,由於男友古建力駐防在北部,莊百依時常利用假日到台北來看他,每一次都借湯晨星的地方過夜。長久下來,她發現湯晨星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只是一層保護膜;實際的湯晨星,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別搖我,我剛吃的面還沒消化,快放開——」湯晨星不習慣這樣與人親近,彆扭地想掙開她。
          ☆          ☆          ☆
  「什麼事非要我到這裡來?」連門都沒敲,杜聰文非常不悅地跨進辦公室。
  他剛下飛機,急著回南投老家,不料,到機場接他的司機,不顧他的命令硬是把他送到台北的公司來。
  杜永豐對正跟他討論事情的沈光楠使個眼色:「讓她送兩杯茶進來。」
  「我不喝,有什麼事你快說!」杜聰文沒耐心道。
  沈光楠對杜聰文頷首,打聲招呼後就出去,聰明地避開這對父子的戰局。
  杜聰文悶不吭聲地盯著杜永豐,要求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媽她……要你順便帶個東西回去南投。」杜永豐不自在地欠身。
  「就這樣?」杜聰文的語氣明顯不悅,為了這種小事讓他跑一趟台北?「東西呢?」
  「我叫人準備好了。現在大概已經放到車上了。」
  不知怎地,跟杜聰文這個孩子說話總是令他神經緊張,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媽一樣。杜永豐掏出手帕,抹抹額際上的汗,自己都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跟孩子說話還得提心吊膽,真是可悲!
  「沒事,我走了。」杜聰文倏地往外走。
  杜永豐著急地喊:「等一下——」
  怎麼還不進來?
  杜聰文不耐煩地吐口氣,握著門把沉聲問:「到底還有什麼事?」
  「呃,那個……喝完茶再走……」杜永豐支吾半天,想不出借口來留他。
  簡潔俐落的敲門聲,解救了杜永豐。他大大鬆了口氣,盡量以威嚴的聲音說:「進來。」
  站在門邊的杜聰文,只好側開身讓門外的人進來——
  湯晨星端著兩杯茶,一心想快點回去參加辦公室的小組會議,他們正在檢討今年度的投資,每筆投資動輒數十億美金,對於公司如何決定龐大資金的運用,湯晨星非常有興趣,她不想錯過這場會議。
  「總裁,您的茶。」她心無旁鶩地放下茶,接著快速尋找訪客的位置,好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工作。
  她明亮的眼眸梭視一圈,發覺訪客站在她的右後方,她展露禮貌的笑容。轉過身,正對上從她進來以後一直沒離開過她杜——杜聰文飽含驚喜的眼神!
  湯晨星黑白分明的雙眸,閃過短暫的訝異,倏地垂下眼瞼,把茶放在距杜聰文最近的小茶几上,欠身出去。
  杜聰文不自主地追隨她的身影,過了一會兒,才收回心神,沉默地坐下伸手轉著湯晨星端來的茶,口氣突兀不自在地問:「她怎麼在這裡?」
  杜永豐仔細觀察他的反應,小心地回答:「你說湯晨星?她在公司實習……」
  「我不要她待在這裡。這個夏天她應該在南投。」杜聰文沒有道理地說。
  「你媽把台北的傭人都帶到南投去,不需要多餘的人手了。而且,懷德今年也不回來;這小子怕我強迫他到公司來……」杜永豐一下離了題。
  杜聰文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湯晨星在台北」這個發現上,杜永豐說的話他完全沒聽進去。
  她怎麼可以在台北!他已經決定要利用自己短暫的假期改變她對他的看法——杜聰文不滿地思忖,他為了配合她的時間。排除萬難才空出夏天的檔期回台灣,如果她侍在公司工作,怎麼會有時間注意他?不行,她非得跟他回南投不可;這個夏天,他決意要追上湯晨星!
  「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都得跟我回南投!」他下定決心,無轉圜餘地。
  杜永豐沒料到杜聰文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原本他只想確定自己的兒子是否還中意湯晨星;誰想到杜聰又一看到湯晨星,就非要她跟他走不可。
  「她到公司實習,是為了學校的實習成績——」杜永豐想著辦法打消杜聰文的主意,他還沒有機會深入瞭解湯晨星這個女孩子。
  「她到南投,公司一樣可以給她成績。」
  「可是,她在公司這一個月的表現不錯,她本人也很有興——」
  「我不管,你隨便找個理由開除她好了。」
  杜永豐歎口氣:「就算我開除她,她也不一定肯去——」
  「爸,你一定有辦法的。」杜聰文篤定地看著父親:「今晚我住台北,明天她跟我回南投。」
  對兒子突然表現出對自己能力的信心,杜永豐不知該喜或該憂,明天!?這麼倉卒教他用什麼理由說服湯晨星跟聰文回去?他煩惱地思索,或許那份調查資料,此刻正派得上用場……
          ☆          ☆          ☆
  下午,湯晨星被請進杜永豐的辦公室——
  「我想讓你明天跟聰文回南投。」杜永豐開門見山地說。
  「為什麼?」
  「聰文要你跟他回去。」
  這是什麼意思?湯晨星還記得去年夏天快結束時,杜聰文變得有點奇怪。她雙眉攏起,轉念一想,管他奇不奇怪,反正她不去。
  「我不想去,我要在公司實習。」
  「如果你是擔心實習成績。那你大可以放心;這個月你在公司的表現很好,公司會給你最優的成績。你只要到南投去一個月,我就付你三個月的薪水。」杜永豊嘗試利誘。
  「我要待在這裡工作。」湯晨星堅持立場。
  「你要是不去,我就開除你,而且,保證讓你再也找不到別的工作。」
  湯晨星站起來:「我收拾好東西,馬上走。」
  威脅也行不通!這個女孩的固執跟杜聰文有得比的。
  杜永豐叫住湯晨星:「怎麼樣你才肯答應?」
  「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湯晨星問出自己的疑問,她不認為自己有去南投的必要,更不懂杜聰文要她去南投的目的;她除了會跟他吵架以外,其餘沒有一件事是別人不能做的。
  「他堅持要你跟他回去。」杜永豐無奈地吐實。
  「不是所有的事都得順他的意;你是父親,他是兒子,應該聽話的人是他。」湯晨星老實不客氣地說。
  杜永豐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在他母親的寵愛下。杜聰文從小就是發號司令的那一方,大家都習慣了以他的意見為意見。
  他軟口氣:「聰文很固執的。」
  「這不是理由,我不認為你們大家都應該聽他的。」
  「或許這就是他要你的原因。」杜永豐別有含意地說。
  湯晨星古怪地瞧他一眼,聳肩道:「我沒有義務服從他,我不去。」
  逼不得已,杜永豐使出最後一招:「我調查過你,你已經委託徵信社追查你母親的下落一年多了,如果你答應跟聰文回去,我保證,在半年內找出她的下落。」
  「你如何確定在半年內找得到她?他們找了一年多都沒辦法。」湯晨星沉著臉問,不高興杜永豐侵犯到她個人的隱私。
  「我杜某人說得出、做得到!只要你答應我,我馬上聘請一流的徵信社。甚至動用杜氏在政治界的影響力,絕對在半年內找到你的母親。」
  湯晨星真的猶疑了,她原本已經說服自己放棄這個不實際的夢想,可是,聽到杜永豐肯定的保證後。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希望。如果,只是如果,她能見到「她」一面,她就不會再無謂地猜想「她」的容貌,她只是想見「她」一面……
  她一仰頭,做了決定:「好!我答應你。」
  「你準備一下,明天跟聰文回去,徵信社的事我立刻進行。」杜永豐壓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湯晨星卻搖著頭:「我不跟他回去,這個禮拜六我有事,禮拜天我自己去。」
  「讓聰文等你一起回去好了。」
  「我不要。」湯晨星彆扭地說。「如果非跟他一起去不可,那還是算了!你直接開除我好了。」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想現在見杜聰文。
  杜永豐看湯晨星態度強硬,也不敢再勉強,只好答應她的要求。
  「還有,我要隨時知道徵信社的最新進展。」
  「徵信社的事沒問題。我會讓他們跟你保持聯絡。」
         ☆          ☆          ☆
  「晨星姊!晨星姊!」劉小倩高興地探出二樓窗戶,揮舞著雙手,一會兒想起什麼似的跑得不見人影。
  心情有點鬱悶的湯晨星,一看到劉小倩就覺得心裡舒坦點兒了。她放下行李,望著高聳的歐式鏤空雕花大門前,想起去年離開的時候,心裡還想著,以後不會再到這裡來了,沒想到自己又站在這裡!真有點遭到戲弄的感覺——不是被老天爺戲弄,而是被那個老以為自己是造物主的杜聰文!
  「晨星姊——」劉小倩邊跑邊叫:「我來給你開門!我幫你提行李!」
  「不必了,只有一個背包,我自己拿就行了。」
  「不是說你到了車站,就會打電話過來讓人去接你,大少爺可等了一早上了。」劉小倩繞著湯晨星打轉,喋喋不休地報告。「所以,剛才我先去告訴大少爺你來了,免得他還在等。」
  湯晨星嘴裡應著:「我自己上來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心裡卻在嘀咕,他為什麼執意要去接她?他到底想做什麼?
  「可是,天氣這麼熱,走上來也滿累的呀!」
  「你怎麼自己來了?」杜聰文倏地出現在門前。
  湯晨星停下看他,他正巧站在屋簷的陰影下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回答他。
  「我不是交代過你,到了車站,一定要打電話?」
  聽到熟悉的霸道語氣,湯晨星突然覺得自在。「我是遵照你的命令,在車站打了電話——打了一通電話『對時』;我的手錶有點慢了。」
  她非要把事情弄得這麼難搞嗎?——不肯跟他一起回來;不肯打電話給他,讓他沒有機會表現體貼的一面,現在一見到他就跟他抬槓——杜聰文發覺自己的火氣瞬間「興旺」起來,連忙提醒自己忍耐、忍耐。
  「我幫你拿東西。」他伸手搶過湯晨星的行李,往屋內提。
  怎麼這個世界倒反了,輪到主人替傭人服務?湯晨星愣了一下,才發現杜聰文走錯地方了,她拋下劉小倩快步跑向前:「你有毛病嗎?這是我的行李,我住的地方在後棟。」
  「你住這裡。二樓的客房。」杜聰文早就安排好。
  「為什麼?」湯晨星更是覺得奇怪。「那是客人住的地方,我又不是客人。」
  「因為你怕熱,那裡沒有冷氣,所以住這裡比較好。」他不擅於對別人解釋自己的決定。
  「為什麼?」湯晨星聽了又是一愣,表情非常困惑。
  「不要再問我為什麼!」杜聰文羞惱地回答。
  「為什麼我不能問為什麼?」她不罷休,繼續問。
  「沒有為什麼,我要你住這裡,你就住這裡!」他還是比較習慣下達命令。
  湯晨星還想再追問他,猛然發現她已跟他上了樓梯。杜太太、杜玉嫻站在二樓樓梯口——杜太太表情困惑;杜玉嫻一臉不能苟同的神色。
  「杜太太。」
  湯晨星希望她能阻止杜聰文奇怪的舉動,可是,她只是無助地看著杜聰文把她的背包放進客房;倒是杜玉嫻毫不掩飾地賞她一個大白眼。很明顯,她們都反對杜聰文這麼做。卻沒有勇氣阻止他;既然不能靠她們,她只好自力救濟,她勇敢地越過杜家母女——
  「我不住這裡!」她以不必要的力量,猛地推開門。
  杜聰文瞪眼問:「你不喜歡這個房間?」
  湯晨星瞄一眼屋內的模樣:「這不是重點,我的身份是傭人。就應該跟大家一樣住在後棟,憑什麼我可以住在這麼舒適的地方,小倩他們就得留在後棟。」
  「你可以叫小倩來跟你住。」他不管別的,只要湯晨星待在這裡就行了。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湯晨星不由激動起來,她深吸口氣說:「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為什麼非要強迫我住在這裡?如果你們有客人來,怎麼辦?」
  杜玉嫻忍不住地開口:「對嘛!大哥,秋意姊不是想來住幾天,如果,你讓湯晨星她——」
  「你閉嘴!」杜聰文怒氣沖頂地怒吼。「你們統統出去!」他粗魯地甩門,把杜母跟杜玉嫻關在門外。
  「你怎麼可以對她們那麼凶?」湯晨星看不過去。
  杜聰文瞠目瞪她:「你別管她們。」他氣惱地走向玻璃窗,他該死的才會以為追求她是個好主意。
  晨星自己動手提起背包打開門,杜家母女還站在外面,正好堵住她的去路。
  「借過一下。」
  「你去哪裡?」杜聰文轉過頭,看到湯晨星走出房間,幾個跨步追到她的身邊,扣住她的手臂。
  「你別管我。」湯晨星悶聲回答,拚命地想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麼?放我下來,放我下——」
  杜聰文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環腰捉住湯晨星,連人帶東西地抱回房間。
  「碰!」他粗魯地踢上門。
  湯晨星一被他放下地,反身用力地踹他一腳,兩頰因氣忿而紅鼓鼓的,胸脯急促起伏地怒視他:「你以為自己是摩登原始人嗎?一遇到事情不順你的意,就用暴力解決?」她無意識地揉著被杜聰文抓疼的腰部。
  「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誰叫你不接受我的安排。」
  「我為什麼要接受你這種爛安排?」
  「爛安排?你應該因為我這樣體貼的安排而感謝我才對!」杜聰文指控地瞪著她。
  湯晨星噁心地皺眉:「你腦筋有問題呀?沒事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嚇人!」
  「莫名其妙?嚇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討好你,你竟然說我有問題!」
  「討好我?」湯晨星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仰頭不解地直盯著他問:「你幹嘛討好我?」
  「你一定要我說那麼清楚嗎?」杜聰文線條繃緊的臉上,倏地顯出赫然,粗聲粗氣地回話。眼神刻意避開湯晨星。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印象中。他就是應該頤指氣使地命令人;三不五時地發出幾聲怒吼。一年不見。他好像做了換心手術,不僅是個性,連說話也變得怪裡怪氣的,讓她看得是一頭霧水。跟以前的他比較起來。還是那個脾氣暴起暴落的杜聰文好玩。
  杜聰文遲疑地瞟湯晨星一眼,發現她雙手環胸,等著他說話,右腳還不耐煩地打著拍子。
  「你真要我說?」他的聲音不自然地沙啞。
  「嗯!」湯晨星肯定地點頭。
  「我……」杜聰文做個深呼吸,他豁出去了。「我要追你!」
  湯晨星的反應是,兩眼瞪大如銅鈴。半晌,才迸出話問:「你說什麼?」
  「我要追你!」反正話已經說出口了,杜聰文也不在乎面子問題了;他直望進湯晨星驚訝的眼底說。
  這次湯晨星的下巴猛地落下,眼睛眨了好幾下仍說不出話;杜聰文直盯著她的反應,心裡等著她說些感激的話——他掙扎了許久,才不顧兩人懸殊的身份地位,決心追求她,只因她是自己二十幾年來唯一心動的女孩。
  他還陶醉在自己的美夢中,湯晨星突然的噴笑聲,打碎了他的自尊——
  「我肯定你瘋了,神經失常……哈!」她從沒笑得如此開心過。
  杜聰文沒受過這樣大的屈辱!湯晨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還這樣毫無忌憚地當面恥笑他,令他忍無可忍:「你笑夠了沒有?」
  湯晨星適時地停住笑聲,但她忍俊不住彎起抖動的柳眉,仍洩露出她的情緒。
  「可惡!真那麼好笑嗎?」杜聰文又羞又怒,不滿地瞪她:「你放心,我不會再做這種傻事自取其辱,就算這世上只剩下一個女人,我也不會再追你了!」
  他大力拉開門——杜太太、杜玉嫻兩人神色驚惶地呆立在門口,她們也聽見了!
  「該死!」他低咒一聲,衝回自己的房間。
  「碰!」巨大的關門聲,迴響在走道上,杜氏母女兩人面面相覷。
  好半晌。杜玉嫻才說:「媽,你……你也聽見大哥說的……」
  「聰文怎麼會看上她呢?」杜太太滿眼驚駭,湯晨星只是個孤兒,怎麼配當杜家的媳婦!
  「是呀!大哥他——」杜玉嫻戛然閉口。
  湯晨星提著自己的背包,神色從容地走出房間。「杜太太,你還在這兒?我回後屋去整理行李。」
  她完全不把杜聰文講的話當一回事,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他跟她見面的日子。頭尾加起來不超過四個月。杜聰文大概是年紀大了,又沒有對象,所以,隨便挑個人就胡亂追;既然他已經說不會再追她了,一切恢復正常,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晨星,你跟大少爺是怎麼回事?」杜太太緊張地問。
  「什麼事也沒有。」她無辜地睜著眼。
  「那我大哥怎麼會說……他要追你?」杜玉嫻接著問。
  「他大概是想女朋友想瘋了,他個性那麼古怪。脾氣又壞……」湯晨星不停地咋舌,最後提出她的忠告。「杜太太,你最好趁這次他回來,趕快給他找個對象。」
          ☆          ☆          ☆
  杜太太聽了湯晨星的建議,火速自台北邀來唐秋意。
  唐秋意出身音樂世家,父親是知名交響樂團的指揮;母親則是名作曲家,任教各大學的音樂系;唐秋意的叔叔,曾經教過杜家三個孩子鋼琴,後來推薦杜聰文到外國留學。
  唐秋意本身學的是小提琴,小學畢業以後,也到維也納留學,正好做了杜聰文的學妹。今年八月。她預定在台北舉行首次的小提琴獨奏會,她特別邀請杜聰文與她合奏。杜聰文看在同門的分上破例答應了。
  唐秋意是杜太太從小看到大的。而杜太太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很好,不僅人長得秀外慧中、溫柔婉約,十足的大家閨秀,跟杜聰文從小就認識,而且兩個人都是學音樂的,真可說是志趣相投。說到杜家媳婦的人選,唐秋意早就是杜太太屬意的;只是,杜聰文不喜歡人插手他的事,杜太太才不敢主動撮合他們。現在受了湯晨星事件的刺激,她不敢再拖延,深怕杜聰文真的娶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當杜家的媳婦。
  湯晨星是第一個看到唐秋意到達的人。
  當時。她正自願幫老張除前院草皮上的雜草——杜太太擔心湯晨星跟杜聰文有個萬一,於是,特別交代李碌將她跟大少爺隔離開,所以湯晨星就被派到外面來幫園丁老張整理花木。
  老張的家就住在附近,平時就負責看管杜家別墅,年紀已經一大把了,湯晨星不忍看他在烈陽下受煎熬,就自己攬下除草這件苦差事。
  她蹲在烈日下工作了三個多小時,曬得快成了小魚乾。再做下去,她一定會中暑,剩下的等傍晚天氣涼快點再做吧!湯晨星頭昏目眩地站直身體,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正巧聽到車聲,她抬頭一看——一片眩目的白!唐秋意著一身白洋裝,笑容可掬地在陽光中粲然奪目,真有點仙女下凡的味道;湯晨星目送唐秋意進屋,心裡不禁讚道:杜太太確實有眼光,到哪裡找來這樣有氣質的女孩,杜聰文運氣還真不錯,希望這個女孩,不像杜家人一樣毫無原則地忍受他的臭脾氣。
  屋內,杜聰文正大發雷霆——
  「誰叫她來的?」他無視唐秋意在旁,怨聲地責問在場的人。
  杜太太膽怯地開口:「是媽請秋意來的,你不是答應她,在她的獨奏會上跟她合奏一曲,我想你們總要練習一下,就請秋意過來住幾天,也省得你還要跑到台北去。」
  唐秋意善解人意地說:「杜大哥,如果你不高興我來,我馬上回去。可是,你一定要參加我的獨奏會,我在台北等你。」她又對杜太太說:「杜媽媽,謝謝你請我過來,我還是回去好了。」
  「算了!你人都來了,就住下來好了。」杜聰文丟下話,不悅地走開。
          ☆          ☆          ☆
  「哎喲!好痛!」
  悶坐在琴房裡的杜聰文,倏地睜眼,他好像聽到窗外有人在說話,他側耳傾聽——除了夏蟲的唧唧聲外,並沒有別的聲音。
  「哎喲!」忽然又從外面傳來一聲。肯定是女人的叫聲;他的心無來由一陣騷動,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
  湯晨星撲倒在地上,手肘、膝蓋都沾上草屑、土塵。她姿態不甚雅觀地爬起來,拍著身上的灰塵,隨即因無袖上衣摩擦曬傷的頸部、肩部而痛得直喘氣——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只不過曬了三個小時的大陽,誰曉得只要沒被衣服遮蓋到的部位全曬傷了。變得紅腫痛癢,讓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就想到外面來除除草,反正外頭月光皎潔,要不然,明天她肯定不能幫老張的忙;沒想到。一出來就絆到東西跌一跤。
  湯晨星看看膝蓋、手肘上的擦傷,自我戲謔道:「現在真的稱得上是體無完膚了,唉!得找個消毒水消毒傷口才行。」她左扭右拐地往回走——
  「三更半夜,你又在外面做什麼?」杜聰文像個復仇天使似的,黑黝黝地站在她後面。
  「誰?」湯晨星猛回頭。嚇了一跳。「哎喲!」又摩擦到她的背,她齜牙咧嘴地說:「原來是你,你也還沒睡?」
  「你在外面鬼叫鬼叫的,讓人怎麼睡?」杜聰文避過不提自己為了她失眠。
  「對不起,吵到你了。我馬上回去。」
  他實在不想關心她,可是。看她走路姿勢僵硬,和不時發出尖銳的吐氣聲,又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你的腳怎麼了?」
  「小事,擦擦藥就好了。」一扭頭,湯晨星的五官,因頸後灼熱的痛苦而扭曲。
  「你的臉怎麼了?」
  「只要你別再問我問題,它就沒事。」這次湯晨星不敢回頭,努力保持木乃伊的行進方式,以減少衣服跟背部摩擦的機會。
  她這樣一說,杜聰文橫下心不理會她——他何必自找沒趣管她的閒事,他已經決定把她逐出心外,不再……該死的!她非得發出那種痛苦萬分的換氣聲來折磨他的耳朵嗎?
  杜聰文心中的理智,來不及勸服猛然竄起的衝動,他即一個箭步,從後面抄起湯晨星——
  「啊!你做什麼?你弄得我好痛——」湯晨星連聲哀叫。
  「你閉嘴!你非得吵醒所有的人才甘願嗎?」杜聰文口氣兇惡地低吼,他氣不過自己就是放不開湯晨星。
  「我的背好痛,你放我下來!快放開我啦!我會被你害死的!」
  湯晨星愈掙扎,杜聰文愈是收緊兩人的距離,他怒火沖沖,根本聽不清湯晨星說的話。「你別再亂動,我是好意抱你回去,免得你走得那麼痛苦。」
  「我真的好痛,拜託你放我下來——」湯晨星不敢再動,伏在他胸前呻吟。
  她的腿一定受傷很嚴重,要不然,她不會用這種哀求的語氣說話,杜聰文改變主意,轉過身改抱她回主屋。
  他身體的每個移動,都引起一陣劇烈的刺痛,湯晨星一面咬著牙忍受;一面在心裡咒罵杜聰文,他的腦袋硬得像石頭。只要他決定做什麼,別人一句話也塞不進去,這種人誰遇上了都會倒八輩子楣!
  杜聰文把湯晨星丟在琴房的沙發上,屈膝抬起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忙碌地檢查哪裡受傷了……奇怪,除了膝蓋上輕微的擦傷,別的地方看起來都很好呀?她怎會一直喊痛?他納悶地抬眼看她——湯晨星痛得無力說話,只能以忿恨不平的眼神表示她心中的不滿,只是眼角垂掛著兩滴淚珠削弱了她的氣勢,反而顯得格外惹人憐惜。
  杜聰文心不由糾緊,好不容易堅固的意志又淪陷了,他的聲音因突然滋生的感情抽緊:「你……你哪裡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湯晨星吸吸鼻子,沒好氣地說。
  「我叫醫生來!」他倏地站起來,忘了湯晨星的腳還擱在他的大腿上,他這一起身帶動了湯晨星的腳,她整個人仰倒在沙發上!
  「哎喲!」又碰到她的肩膀了!她快速地打個滾,讓背朝上,頭埋在沙發裡嚷著:「我真的會被你害死!」
  「你的肩膀怎麼這麼紅?」杜聰文赫然發現,湯晨星露在無袖上衣外的肌膚紅通通一片,連手臂上也是紅白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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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35:02 |只看該作者
 「別碰我!」湯晨星抽氣尖叫,杜聰文才發現,他的手正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曬傷了!」杜聰文恍然大悟。「我馬上回來。」他掉頭就走。
  湯晨星趴在沙發上,真希望可以永遠待在這裡!她伸長四肢成大字形,享受乾爽的冷氣,瞬間覺得背後的灼痛感減輕了一半,真舒服!
  開門、關門,一連串腳步聲,杜聰文回來了。他蹲在沙發旁,擠著透明管狀的藥膏,輕輕地塗抹在湯晨星的頸後,肌膚上冰涼的感覺,令湯晨星像貓咪被主人撫摸般發出咕嚕聲,她一動也不動地任他擺佈。
  杜聰文抬起它的右手,細心地在手臂上抹藥膏,看她手臂灼傷的程度,一定很難受,他心疼地思忖,動作更加輕柔怕弄疼她。抹好藥後,杜聰文握著湯晨星的腰部舉起她,反轉身子讓她坐在沙發上——
  湯晨星認命地站起來:「謝謝,你的藥很有效。」自動往門口走去,心裡自怨自艾,又得回自己悶熱的房間了!
  「你去哪裡?」杜聰文一把扯回她,按在沙發上。「你的膝蓋還沒擦藥。」
  原來,他不是要趕她回去後屋,想不到他還滿有愛心的。湯晨星合作地抬起腳放在杜聰文的大腿上,讓他清洗傷口、上碘酒——
  「你怎麼曬傷的?」杜聰文低著頭問。
  「曬太多大陽。」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
  「很痛嗎?」
  「嗯。」白癡也知道一定很痛。
  「身體不舒服還跑出來亂晃。」他疼惜地處理她膝蓋上的傷口。
  聽他的口氣,好像她很喜歡跌傷自己。
  「我也不想出來亂晃呀!可是,屋子裡那麼熱,而且,我的肩膀又痛又癢,根本睡不著。」
  杜聰文放下她的腿,猛抬頭,深邃的黑眸陰霾地對著她:「你要是聽我的安排就不會有這種事。」
  湯晨星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她一雙黑亮的眼眸,坦然地正視他,考慮一下說:「也許!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客房住著唐小姐。」她抬起手肘讓杜聰文看那兒的擦傷,順理成章地說:「這裡還有。」
  杜聰文咕噥一聲。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邊搖頭邊上藥:「你非得這樣弄得全身是傷嗎?」
  湯晨星聰明地保持沉默任他數落,很久沒聽到這樣充滿關心的責罵了。只有在小學的時候,跟育幼院外面的同學打架受了傷。修女在幫她擦藥時曾這樣罵過她,唉!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
  「好了。」杜聰文有點尷尬地放開她的手,兩人之間氣氛變得有點怪異,他倉卒地直起身。「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湯晨星看著他匆忙離開,心裡不自主地想著,想不到他暴躁的脾氣下,也有顆同情的心,被人服侍慣的他,也會這樣溫柔地照顧人,真是令人想像不到。
  湯晨星第一次對杜聰文產生格外的興趣。以前,她總是認為他是個被寵壞的富家子弟,目中無人、傲慢到極點的音樂家;而她就是受不了他的霸氣,忍不住誘惑想挫挫他的銳氣——
  「你站起來一下。」杜聰文抱了一堆東西回來。
  「做什麼?」湯晨星愣了下,照他的話做。
  杜聰文將絲質的床單鋪在沙發上;在沙發的一側放下枕頭,用手順平床單說:「你今晚就睡在這兒。」
  「啊?」
  他不顧湯晨星疑問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這張沙發你睡應該夠大,我鋪上了床單。睡起來應該會舒服點。而且,這裡有空調,對你也比較好。」
  「可是——」
  「不要跟我爭辯,這麼晚,我很累了!這被子給你。」杜聰文把絲被塞給湯晨星,不給她反對的機會,倏地旋身出去。
          ☆          ☆          ☆
  杜聰文小心地推開琴房的門,看到被單下微微地攏起,及露在被外的黑色短髮,才鬆口氣——還好這次她接受了他的安排。
  昨夜,他一夜無眠。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擔心湯晨星會拒絕他的好意而跑回後屋去;還遲疑著要不要起來到琴房看個究竟。又不願自己表現得太在意她,心情就這樣反反覆覆地直到天明。
  他無聲地走近沙發,皺著眉,端詳她沉靜的睡容,心裡十分明了——儘管她總是反抗他的命令。不在乎他的自尊,當面取笑他的追求;其實,他心中還是在意她!
  為什麼會喜歡像晨星這樣的女孩呢?杜聰文問過自己好幾次。是因為她的真實不做作,還是因為她的個性?或許是佩服她,為了朋友奮不顧身的精神?也許沒有任何原因,他就是注定栽在她的手裡?杜聰文自嘲一笑。
  湯晨星翻了個身,面向沙發裡端,又唾了。他貼近她的背後,細看曬傷紅腫的部位是否好轉,順手取過藥膏,輕輕地抹上——
  「謝謝你。」
  湯晨星沙啞的嗓音,夾著濃濃的睡意,她愛困地開著眼。他的手一碰到她,她就醒了。說也奇怪,她一點也不覺得他這樣隨意地碰她有什麼不妥,好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等他溫暖的手離開了以後,湯晨星從沙發上起來,把被單和床單折好。「這些東西從哪裡拿來的?」
  「放這兒就行了,今晚你還要用。」
  「我可以再睡在這裡?」湯晨星訝異地問。
  「叩叩!」有人敲門。
  「杜大哥,我可以進去嗎?」
  「你可以一直待在這裡過夜。」杜聰文快速地撇下話,過去開門——
  「杜大哥,早。」唐秋意微笑地跟他打招呼。「我聽他們說,你已經起來了,就過來看看——你是?」她看到屋裡還有一個人。
  「唐小姐。早。我是湯晨星,在這裡的傭人。」
  「早,我昨天沒看到你,你的名字真好聽。」
  由於唐秋意平易近人的態度,湯晨星對她頗有好感,她以玩笑的口吻說:「我是在下大雨的夜裡被丟在育幼院門口的,早起的修女聽到我的哭泣聲,打開門一看,地上有個一娃娃全身濕透。遠遠的天邊掛著一顆星,於是,就叫我湯晨星。」
  唐秋意聽了不知該說什麼,眼眶倏地濕潤;杜聰文白著臉凝視她,為她覺得心慼慼。
  「你們怎麼了?」湯晨星不解看看兩人。「我不打擾你們,我得去做事了。」
  杜聰文難捺關切地交代:「待在屋裡,別到處亂跑;濕熱的天氣會讓曬傷的皮膚發炎。」




[第6節]
    「這裡的節奏需要再加強點,還有這裡,你得拉長抖音,否則,會被鋼琴的聲音蓋過,我們再練習一次。」杜聰文站在唐秋意旁邊指點她。「就從第三小節開始好了!」他走回鋼琴,不經意瞥了眼窗外——「該死的,她又在做什麼?」
  他像一陣風衝了出去。
  唐秋意愕然地望著敞開的門。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不一會兒工夫,杜聰文不顧湯晨星的掙扎拖著她進來,他繃著臉命令道:「你給我待在這裡!」
  「為什麼?我正在澆花。」她手裡還拿著水杓。
  杜聰文伸手取走她手中的水杓,打開窗戶往外一丟。「現在你不必澆花了。」
  「你這個人真是神經病!」
  「我告訴過你別到外面去的,你是嫌肩膀的曬傷不夠嚴重,還是故意要跟我作對,特別跑到大太陽底下去澆花?」
  「請你看清楚外面,那叫夕陽。我又不是白癡,故意跟自己過不去。」
  他強辯奪理地吼:「我不管那叫什麼陽!反正你給我待在這裡,免得我分心不能做事。」
  杜聰文練琴時非常專心,根本沒注意到時間已接近傍晚;他一看到湯晨星在戶外,就直覺地想阻止她,哪裡有時間去看太陽是否快下山。
  「你要我在這裡做什麼?」
  「隨便都行。」兩人仍對峙地站著。
  「無聊。」湯晨星甩頭不理他。只不過禳他塗了兩天藥,他就以這種佔有的姿態說話,好像她的肩膀、手臂是屬於他的,真是大荒謬了!她重整旗鼓道:「我曬傷的地方都已經脫皮了,可以繼續工作了。」
  「是嗎?」杜聰文用力握住她的手臂,湯晨星沒防備,「哎喲」,叫了一聲。他得意地說:「你還覺得痛,可見還沒好,你還是認命給我待在這裡;你要是溜走了,我扛也要把你扛回來!那個畫面可是很難看的!」
  湯晨星難得大吼:「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命令——」
  「憑這個。」杜聰文故意在湯晨星面前晃動手裡的鑰匙,他快速地鎖上門,把鑰匙拋進襯衫口袋,故作輕鬆地對唐秋意說:「我們繼續練習,你可以請晨星聽聽看哪種演奏方式比較好;不過,我得先警告你。晨星不是一位有耐心的聽眾,她在=我的演奏會上還能從頭睡到尾。」
          ☆          ☆          ☆
  杜聰又一開門,就聽到她的話——
  「你不能再干涉我的舉動了!」湯晨星得意地宣佈。
  「什麼意思?」他問。
  「你看,全好了。」湯晨星扯低當睡衣穿的大T恤,露出一邊的肩部。
  杜聰文視線膠著在她肩部略下的白晢肌膚上,他費力地移開視線,走近她旁,粗魯地拉高她的衣服:「那又怎樣?」
  「是不怎樣。」湯晨星好奇地瞧他一眼。「以後你不能再用這種借口把我鎖琴房裡,也不必每天晚上來幫我擦藥了。」
  杜聰文古怪地盯著她:「你很高興?」
  「當然,誰喜歡被限制自由。」湯晨星誠實回笞。「我的工作是幫老張整理前、後院的花樹.你不讓找到外面去,教我怎麼工作?」
  「你可以跟以前一樣打掃這裡。而且,這裡比外面涼快。」杜聰文試著勸誘她。
  「不行!」老張那麼老,一個人怎麼做得完那麼多事。
  「隨便你!你再曬傷,我絕不管你。」
  湯晨星無視他的不悅,打了個大呵欠。「我要睡了!晚安。」
          ☆          ☆          ☆
  「這個女人,她存心想逼瘋我!」
  正在拉小提琴的唐秋意,動作停頓下來,偷睨自言自語的杜聰文,心裡奇怪地道:杜大哥是怎麼了?一個上午都心不在焉,不時坐立難安地站起來,不悅地瞄著外面,到底外頭有什麼東西在困擾他?
  她禁不住好奇,悄聲地放下琴,躡手躡足地走過去一探究竟——
  杜聰文煩躁地瞪著窗外一無所覺,他的視線集中在外面院子,暴露在陽光下蹲身花圃旁的湯晨星。
  「她有沒有頭腦!太陽都已經曬到她了,她還蹲在那兒不會移到有遮蔭的地方;也不會穿件長袖的衣服,要是再曬傷了活該!」他嘴裡雖是這麼說,心裡其實替她擔心得很。
  自早上,他就一直掛意她在外面工作,不斷起來察看她是否還留在沒有陽光的地方;隨著烈日的漸漸高昇,建築物、樹木遮擋陽光的陰影愈來愈少,他的情緒也愈緊繃,完全靜不下心練琴。
  他心裡恨不得能立刻拖她進屋來,但誰叫他昨天口快,信誓旦旦說絕不管她,現在,只能侍在屋裡乾著急!他眼神鬱鬱、心中充滿對自己的懊惱,忽然,他靈光一閃。飛快轉身往外走,一點也沒發覺自己差點兒撞倒站在他背後的唐秋意——
  唐秋意敏捷地扶住窗沿,止住跌勢,拍著胸口鎮定自己的心神,偏頭納悶地自語:「杜大哥真是奇怪。」
  她眼波流轉,跑到窗邊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來是湯晨星!自己早該看出來了,能讓傲慢不倨的社大哥心慌意亂的,除了她還有誰?
  在杜家這些天,唐秋意早就看出杜聰文對湯晨星與眾不同,只是沒想到湯晨星在他的心中竟有這麼大的份量,真讓人咋舌!平常對人冷酷漠然、隱含不屑,只對音樂展現熱情的杜大哥,原來也會對人付出真情——唐秋意輕吐舌頭,不可思議地望著窗外。
  同時,在外面的院子——
  「晨星姊,杜太太找你。」劉小倩神色緊張地跑過來。
  「我馬上去,小倩,你怎麼了?」湯晨星正在挖土,準備種老張從家裡帶來的小盆栽。
  「今天早上我整理二樓時,不小心跟阿娟提到你在大少爺的琴房過夜,大小姐正好出來,她可能聽見了……」
  「她聽見也沒關係,不會有什麼事的。」湯晨星無所謂地拍拍劉小倩。「我去看看,你幫我跟老張說一聲,要不然,他還以為我又偷懶了。」
  湯晨星走後,劉小倩仍是憂心忡忡地。「杜小姐最愛找人麻煩了,一定是她去跟杜太太打小報告的,是大少爺自己叫晨星姊睡琴房的,怎麼可以——」
  「她到哪裡去了?」
  劉小倩飛快轉身:「大少爺?」
  「晨星跑到哪裡去了?」杜聰文手裡抓著襯衫、帽子。
  「杜太太叫晨星姊去了,好像是為了她睡在琴房的事。」劉小情說。
          ☆          ☆          ☆
  「晨星,你該聽過杜氏集團?那是杜家的公司,在商業界可是舉足輕重的。我們杜家是南投的望族,來往的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家族……」
  湯晨星茫然地聽著杜太太敘述杜家的輝煌歷史。不知她告訴自己這些事,有什麼目的?
  「杜家的女婿、媳婦,沒有一個不是門當戶對;我父親是海軍五星上將;玉嫻的大姑丈是立法委員,而家裡開的是銀行;三姑丈是信託公司的大股東;三姑丈是台大醫院的權威醫師。個個都是……」
  「媽。你就直接跟她說嘛,不必跟她報告我們的家譜。」杜玉嫻忍不住打岔。
  「那我就跟你直說,聰文是杜家的長子,他結婚的對象一定要符合我們的門風,而且,普通人家的女孩,我絕對不承認,更別說——」
  「媽,我想我們必須談談。」杜聰文在緊要關頭趕到,他寒著一張臉,看起來怪懾人的。
  「聰文?」杜太太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晨星,這裡沒你的事了。」杜聰文不想在湯晨星面前跟母親討論這件事。
  湯晨星從杜太大來不及說完的話裡,已瞭解她的意思——杜太太以為她跟杜聰文之間有男女關係。害怕她會成為杜家的媳婦,怕她辱沒杜家的門楣。都什麼時代了。杜太太還有這種封建思想,真令人訝異,幸虧她跟杜聰文不是那回事,要不然,她絕對受不了。杜太太這樣介入兒女個人的感情問題,確實讓人很反感;可是,她終歸是杜聰文的母親,他實在不應該板著臉嚇自己的媽媽,應該檢討檢討。
  「你出來一下。」湯晨星當著杜太太的面,給杜聰文臉色看。
  「怎麼了?我媽責備你——」杜聰文跟在她後面,關切地問。
  「跟杜太太沒關係。」湯晨星停住,轉身面對他,放軟語調商量地說:「你可不可以對杜太太禮貌點兒,你們這種母子關係,我看了好不習慣,哪有兒子命令母親的?雖然她的想法有點落伍,但都是為你著想,現在她誤會了我們的關係,你就好好地跟她解釋,別再給我惹麻煩。」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的長篇大論,聽得杜聰文目瞪口呆。
  「我的意思是,請你溫柔地向杜太太解釋清楚誤會。」
  「什麼誤會?」
  「就是她以為我們有……不是單純朋友的關係。」
  「你認為我是你的朋友嗎?」杜聰文提出一個讓湯晨星措手不及的問題。
  湯晨星驚愕地抬頭看他一眼,倏地低下頭,不大自然地說:「大概是吧!」有股火熱自頸側竄上她的耳朵,她伸手掩住雙耳,瞟他一眼:「你看什麼看,還不進去?杜太太在等你。」
  杜聰文走進屋裡時,臉上緩緩綻露笑容——他敢發誓,湯晨星剛才臉紅了!這樣的發現。令他心情輕鬆起來,彷彿兩人的關係又前進了一大步。
  不過,他的好心情只維持到他關上門,在轉身面對母親的前一剎那——
  「媽。我不喜歡你這樣干涉我的事。」杜聰文瞬間臉色沉了下來。
  「大哥,媽是為你好,湯晨星只不過——」杜玉嫻因杜聰文嚴厲的注視。而心怯住口。
  「我跟晨星的事,不需要你們插手。」
  「聰文,你知道她是個孤兒,而父母又不詳……」杜太太提到湯晨星的口氣,好像她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怎麼能當杜家的媳婦?她配不上你——」
  「我就是喜歡她,她配得上任何她選擇的人。要是她肯答應,我馬上娶她!」杜聰文強調地說。
  「聰文!你——」杜太太誇張地捧心,做出快喘不過氣的樣子。
  「媽!」杜玉嫻驚叫著扶住她母親。「大哥,你怎麼這樣嚇媽?」
  「找不是嚇唬人,你們誰要是再找晨星的麻煩,我就帶著她離開這個家。」杜聰文不耐煩地重申警告,冰冷的語氣代表他的決心。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以後,杜太太突然發出高亢的喊叫:「快打電話給你爸!玉嫻,叫你爸快回來一趟!」
          ☆          ☆          ☆
  「媽叫你回來的?」
  「你媽就是這樣愛大驚小怪。」
  杜永豐、杜聰文兩父子,各據書房一端。
  「你有什麼意見?」杜聰文玩弄手中的筆,狀似輕鬆地問,
  「你自己的事,由你自己決定,父母是管不了那麼多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這個做老爸的有意見,總文也不會聽他的。仍舊我行我素——杜永豐內心自我解嘲。
  杜聰文自他那一端射過來懷疑的眼光。「也許我會在台北待一陣子。」
  「咦!多久?你不是在九月要參加維也納的音樂季?」
  「我說的是那之後。我正在考慮接受她的大學的聘書,擔任一年的客座教授。」杜聰文毫無忌憚地顯露自己對湯晨星的用心。
  「她知道嗎?」
  「時間到了,我自己會跟她說。」
  「你打算搬回家裡住,還是——」
  「我一個人住習慣了。」
  杜永豐開始動著腦筋,該怎麼讓晨星跟聰文繼續保持密切的來往?
          ☆          ☆          ☆
  「你為什麼不去?」
  「我不想去。」湯晨星戴著杜聰支給的大草帽,穿著杜聰文強塞給她的大號長袖襯衫,蹲在花叢間松土。
  「為什麼?」杜聰文煩躁地問。
  他理所當然以為湯晨星會跟著大伙上台北去參加唐秋意的獨奏會。五天前,唐秋意回台北時,特別邀請了所有的人去聽她的獨奏會——不料,大家都預備好要上路了,他才發現湯晨星打算留在這裡看家,不跟他們去台北。
  「我對音樂會沒興趣。」湯晨星隨便搪塞個理由。
  她需要時間檢討她跟杜聰文之間的關係,連劉小倩都以為杜聰文喜歡她,難怪杜太太她們會誤會。她倒不覺得杜聰文跟她的關係有什麼改進,他只是成天盯著她,一會兒干涉她這個;一會兒又干涉她那個,她做什麼事都得經過他的允許。
  當然,依她的個性,她是不可能乖乖聽話的,可是,杜聰文總是用蠻力迫使她屈服。
  晨星厭惡地看看自己,像她這身打扮,就是杜聰文的規定——只要她在花圃工作,就得穿戴這些裝備——一連十天,她故意假裝丟掉每天地強迫她穿上的襯衫;可是第二天,他總是變出另一件襯衫!湯晨星懷疑他有一衣櫃的襯衫,而她的背包卻已經被他的襯衫塞滿,最後她只好放棄這種無效的抵抗。
  「所有的人都去,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裡。」杜聰文一貫地命令她。「不管你去不去唐秋意的獨奏會,這三天,你都得跟我上台北!」
  「我不要。如果唐小姐知道我人在台北,卻沒去聽她拉小提琴,她一定會很難過。」
  「那你就跟大家去音樂廳舒服地睡一覺,你不是稱讚過那裡的座椅很適合睡覺?」
  「如果她看到了,會更難過。」
  「你這麼在乎她的心情?」杜聰文莫名吃起醋來了。「那你為什麼在我的音樂會上睡覺?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覺!」
  「以前我不曉得你們這些音樂家會這麼敏感脆弱;我就是去過你的音樂會後,才注意到的。更何況。我不想打擊她的自信心。」
  「那我的自信心呢?」
  「你這個人自信滿滿,偶爾遭受一下打擊也無傷。」她直言不諱。
  杜聰文打量她的表情,不確定這是對他的批評,還是對他的讚美,最後他決定略過這個問題。
  「如果你不去台北。那我也留下來。」
  「那怎麼可以!」湯晨星一副他在開玩笑的表情。「你自己答應唐小姐要跟她合奏一曲的。」
  「你只會替她著想,為什麼不替我著想?」杜聰文不滿地鼓起臉。
  聽到他激昂的質問。湯晨星不解地仰頭看他:「這也是為你自己好,你不能看唐小姐個性溫和好欺負,就這樣對待人家。兩個人要長久相處,是需要互相體貼幫助的,像你這樣變化無常.又容易生氣……喂!你怎麼了?」湯晨星納悶發現杜聰文僵著臉扭頭走了
  該死的湯晨星!她竟然想把他和唐秋意湊成一對!杜聰文邊走邊氣忿地自語。難道她真那麼遲鈍,不知道他對她的感情?他已經這樣不顧自尊、委屈自己迎合她,她竟還……
  「大少爺,晨星姊要跟我們一起去了嗎?」劉小倩笑著迎過來。
  「不要管她!」杜聰文惡聲說。「我們走!」
          ☆          ☆          ☆
  三天的演奏會圓滿結束。
  杜家一行人自音樂廳走出來,外頭是強風豪雨,在風雨中一夥人慌忙上車。
  杜永豐一家人搭乘由司機駕駛的轎車;其餘的人,則坐公司的巴士回台北杜家。
  在車上,杜太太跟杜玉嫻唱著雙簧,不斷稱讚唐秋意哪裡好、哪裡棒。快把唐秋意捧上天了。
  自從杜永豐明白表示,不反對湯晨星做杜家的媳婦後,杜太太不敢再提起這事。可她心裡還是期待奇跡出現,希望能讓他們改變主意,因此。在他們面前努力推崇唐秋意;可惜,杜永豐若有所思地盡望著情緒不佳的杜聰文,兩父子都沒注意轉杜太太說話。到了家門口。杜太太跟杜玉嫻才暫時停口。
  風雨實在太大了!杜家母女在傭人撐傘下,快步進屋去;杜聰文表情不馴地拒絕了傭人送過來的命,瀟灑地穿過風雨,停在前廊甩掉頭上的水珠。
  杜永豐隨後過來,擔憂地望著順屋簷而下的水珠,自言自語說:
  「氣象報告說,這個強烈颱風今晚從台東登陸,整個中南部都將籠罩在暴風圈內。台北雨就已經這麼大了,南投不曉得情形要不要緊?」
  杜永豐略一停頓,自眼角觀察兒子的反應——只見杜聰文突地停住動作,冷峻的臉龐,一無表情地杵立在原處。
  杜永豐又說:「山區的雨量一大就會引起山洪爆發,我們的房子就在山區裡,年久失修,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就後悔莫及、遺憾終身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看杜聰文,而他仍是僵立在那裡不吭聲。
  唉!看來聰文是不會先屈服的了!杜永豐歎著氣,不知這次晨星又是怎麼惹火聰文,讓他氣得丟下她一個人在南投?算了,遇上聰文這種硬脾氣,他也插不上手,只好隨他們去了!杜永豐無聲地又歎口氣,打開門——
  「爸,車子借我。」杜聰文突然跑入雨中,從司機手裡拿過車鑰匙,加足馬力高速奔馳而去。
  「聰文上哪兒去?」杜太太匆忙跑出來。
  「去他早該去的地方。」杜永豐充滿哲理地一笑,扶著太太進屋。「你別再擔心了,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誰也作不了主。」
          ☆          ☆          ☆
  辟啪苦楚的風雨聲,在她耳邊呼嘯著,斗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還真有點疼。湯晨星抓緊身上的雨衣,減少阻力地彎低身體在狂風中前進。
  她真沒想到,颱風會這麼大!睡覺前她看天空隱約可見的星子,心裡還在嘲笑氣象局這次又預測錯誤,颱風八成又轉向了。沒想到,半夜就被狂風吹落東西的巨響給吵醒,一瞬間大雨傾盆而下,打在破璃窗上——「咚!咚!咚」地像在打鼓;愈來愈強的風力,好像想把樹連根拔起!連待在屋裡的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力量。
  磚造的後棟不會有問題吧?湯晨星突然想到——糟了!昨晚她回後棟盥洗。忘了檢查門窗是否關牢,要是雨水浸濕了大家的東西……不行,她得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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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37:18 |只看該作者
 此時,屋外的風比她想像的要強了好幾倍,逆著強風而行,她舉步艱難,輕薄的身子好像快飛起來了;每前進一步,都得費好大的力氣,磅礡的雨勢阻礙了她的視線,更加深行進的困難。
  「轟轟!轟!」
  停下喘口氣的湯晨星在風雨蕭蕭聲中,依稀聽見機器馬達的聲音,她撥開蓋在眼前的濕發,眼前迷濛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辟啪!」一響斷裂聲,一棵大樹緩緩傾斜地側向她站的方向,湯晨星慌亂後退不及摔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樹木朝著她倒下,她抱頭埋在胸前,害怕地尖叫一聲——
  「啊!」
  聰文剛打開主屋的大門,即聽到房子左側,通往後屋的方向,類似湯晨星的喊叫聲,心裡一驚,快速地跑向那裡——
  「晨星!你在哪裡?晨星——」他邊跑邊拚命地喊著。
  「碰!」一聲巨響。杜聰文瘋狂地衝向轟然撞擊地面的大樹,他跳過阻路的粗大樹幹,雙手慌亂地撥開繁密的枝葉,大叫著湯晨星的名字:
  「晨星!晨星!你在哪裡?該死的快回答我!」
  湯晨星幸運地沒被樹幹壓中,只是被掃過的樹枝刮傷,她在泥濘的草地上掙扎地爬起,訝異竟然聽到有人在叫喊她,又聽到熟悉的詛咒——「該死的」!
  她難以置信地睜圓眼,是他?
  「杜聰文?你怎會在——」
  她剛發出聲音,下一秒就被人猛力抱住,那力道之大,幾乎搾光了她肺部的空氣。
  「你真該死!這麼大的風雨,你該死的還跑到外面來!」杜聰文突然拉開她,用力地搖晃她又吼又叫。
  「我——」湯晨星趁機換口氣,沒時間開口,又被杜聰文用力按進懷裡。
  「幸虧你沒事,要是你發生了意外,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他聲音忽然變得顫抖。在她的頭頂沒有條理地嘶吼,發洩心中緊張的情緒。「不准再這樣嚇我!要是你敢再這樣拿自己的性命來冒險。我一定會好好地教訓你。把你關在屋子裡一輩子!」
  湯晨星從沒見過這樣失去理性的杜聰文。她一顆腦袋給他叫得亂烘烘的,只能無助地揪住他濕透襯衫,忽地,杜聰文抱起她,彎著身替她擋住龐大的雨勢,努力快跑回主屋。
  杜聰文用腳踢開大門,直接將湯晨星抱上三樓自己的房間,她一落地就被柔軟的干浴巾從頭裡到腳,他不由分說地立刻拿毛巾吸拭她直滴水的頭髮。
  湯晨星被動地站著,帶著一絲震撼地打量杜聰文——他繃起的肌肉,散發出一股致命的力量,抿緊的雙唇、深刻的臉部線條和異常冷硬的眼神——都令她心悸!
  她赫然發現他握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主宰她的心跳、脈搏。令她又是心慌又是神迷,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不要這樣看我!」杜聰文粗嘎地吼著。他不會被她迷離的眼神軟化,他正在生她的氣!
  湯晨星第一次在異性面前覺得羞澀,她倉皇低頭,難以自抑地紅了臉,無形的電波,將兩人籠罩在極小的空間中,他不時地碰觸過她肌膚的手熱得燙人,她的意識彷彿飄離了自我,集中在他的每個動作上,她全然無措。
  垂下頭露出纖細優雅頸線的她,顯得格外脆弱,這樣的湯晨星令杜聰文差點克制不住地想把她摟進懷裡的衝動。他不想結束撫弄她頭髮的親密舉動,只好拖延地繼續擦著她的頭髮,直到擔心她穿著濕衣服會生病的憂慮冒上來,才勉強停住手的動作——
  「你的衣服都濕了,得換下來。」他嗓子粗嘎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出是自己的聲音,他赧澀地清清喉嚨,再說一次。「換下你的衣服,我拿衣服給你——」
  隨著杜聰文的移動,解除了神秘的魔咒,湯晨星猛然清醒。她忙不迭地想逃開:「不用了!我回——」
  她突然發現自己被困住了!她的衣服都在後屋,在這樣的風雨下,她怎麼回去拿乾淨的衣服。
  「先洗個熱水澡,再換上衣服!」杜聰文遞過自己的T恤,將她推入浴室。
  侍湯晨星從浴室走出來。杜聰文已經換下身上濕透的正式禮服,赤裸著上身,僅穿著一條長褲。
  湯晨星迴避地移開視線,走到落地窗前,怔忡地望著外頭的暴風雨:「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杜聰文沒回答,眼光鎖在她的背上,半晌,忽然走到她的背後。兩手撐在她兩旁的玻璃上,將她困在他及落地窗之間——湯晨星第一個直覺想逃,可是,他貼得那麼近,只要她一移動就會碰到他,而她只能環緊身體,盡量避免碰觸到他散發教人窒息的熱力的身體。
  「你不要命地跑到外面去做什麼?」杜聰文越過她的頭頂,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視若無睹地射向窗外。
  湯晨星以低微的音量說明一切,最後遲疑地老實說出當時的情緒:「我聽到你的聲音時……真的很高興,謝謝你……回來了。」
  杜聰文浸淫在一股強烈的喜悅中,他臉部的肌肉痙攣地抖動,開了幾次口都說不出話,倏地,他遵從內心吶喊許久的渴望。雙手在她的胸前交握,讓她無一絲空隙地熨貼在自己的身前,頂在她頭頂的下顎不住地摩擦她……
  又來了!湯晨星感覺到一股熱潮湧上臉頰,胸口漲滿不知名的情愫,她有如快窒息般的喘氣,全身乏力地靠在他結實溫暖的胸膛。原來,有人可以依靠的滋味是這樣,她又驚又奇地自歎。
  他惑人的男性味道,竄進她的鼻息、她的體內,提醒她兩人親暱的程度。雖然理智告訴她,該掙開他強力的擁抱,但心裡卻有些依依不捨,兩方交戰結果下,她嬌小的身軀貼著他輕輕挪動,象徵性地掙扎著,卻沒想到這對男性的肉體,是如何致命的誘惑。
  他猛抽一口氣,手臂突地縮緊。堅硬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頂向她柔軟的嬌軀——湯晨星訝異地送出一聲嚶嚀,從沒接觸過熱情男性的她不由輕顫,昏眩的頭腦讓她以女性的本能響應他熱情的邀約。
  透過隔在兩人之間的單薄衣料,他能感覺到她意亂情迷的臣服,他渴望擁有她,可是,這只是男歡女愛中她純真的反應,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她愛他!杜聰文苦澀察覺自己快要失控,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放開她,退開一步,胸部劇烈的起伏著——
  驟然失去溫暖的倚靠,湯晨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她不知所措地轉身尋找他;杜聰文卻猛地轉身背對她,以掩飾自己明顯的慾望。
  「你睡這裡!」他逃難似的快速離開自己的房間。
  湯晨星愕然楞住,突然感到一陣羞恥——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對他產生激情需索?她連跟男人親吻都沒有過。竟然會……
  她羞愧地以雙手掩住臉,難怪杜聰文會落荒而逃!她再也沒有臉見他了,湯晨星消極地想永遠避開杜聰文,颱風一過,她就要馬上離開這裡,她作了決定。
  為了避免再看到他,她別無選擇地留在房間裡。剛才匆忙間,她也沒注意杜聰文抱她進來的是誰的房間,看這屋裡充滿男性化的擺飾,也許是杜懷德的房間。由於他今年沒回來。所以房間空著。湯晨星倏然覺得安心許多。她爬上超大的床鋪,在柔軟的被單內躺下;忽然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杜聰文拿給她在琴房使用的枕頭床單。原來是跟這裡的成一套。
         ☆          ☆          ☆
  他悄悄地潛近躺在床上的人兒。灼利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抗拒不住誘惑,他在她的身旁躺下,雙眼專注地凝視她可人的睡容,修長的手指由自己的意志撫弄她垂在耳際的秀髮……
  杜聰文一直侍在樓下,沒有勇氣上來看她,怕在她臉上看到對自己的厭惡,經過她的溫柔之後,他不想再被她冷漠忽視。他不敢奢望湯晨星會突然開竅,明瞭她是他心中唯一在意的人;從她遲鈍地想把他跟唐秋意湊在一塊,就知道她對他根本毫不在乎。
  他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再醒過來時四週一片黑暗,停電了!他擔心湯晨星一個人在樓上,才上樓來看看。
  湯晨星忽然翻身枕在他的手臂上,蜷靠在他的胸間,他屏住氣不敢移動,直到她再度規律地呼吸。杜聰文難以自抑滿懷柔情,著迷地貼近她的臉頰,烙上幾點輕吻,在她的耳邊低訴如情人的呢喃:
  「我收回我所說過的話。不管這世界如何變化,我所愛的、我所要的——唯有你,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多少時間。我絕不放棄追求你,直到你成為我的人,為我所有!」
          ☆          ☆          ☆
  這種天氣真讓人受不了!湯晨星走在她住處附近的巷道上,她剛從杜氏公司回來。
  今天早上,她主動到公司去見杜先生。既然她沒有遵照約定,擅自離開南投杜家,就該知會杜先生一聲,他有權力停止幫她追查她媽媽的下落。
  不料。杜先生聽了她的話,立刻表明無論如何徵信社的工作仍會繼續進行。不僅如此,他還問也不問她離開杜家的原因,就提供一份待遇優渥得離譜的工作給她。
  他簡單說明工作的內容——工作地點就在她學校附近,月薪三萬元,只要做單的家務,絕對不會耽誤她學校的課業,唯一的條件是——必須住在那裡。
  她問了問僱主是誰,杜先生眼光閃爍,含糊地說,是一位剛回國的大學教授。她想想還是拒絕了,杜先生馬上提高薪水為五萬元,還要她再考慮一下,等開學後再答覆他。
  湯晨星怎麼想都覺得奇怪,什麼樣的教授會付那麼高的薪水請一位學生當兼職的管家?不管它了,反正她已經決定拒絕了;她看看時間,也該吃中飯了。
  過了一會兒。湯晨星一手提著在巷口麵店真的陽春麵;一手掏出公寓大門的鑰匙開門。
  路旁一部黑色的私人轎車裡,下來一位戴著黑色墨鏡、黑襯衫、黑長褲的年輕男子向她走來。
  她開了門,彎腰查看信箱是否有郵件。只有一些廣告信函——她低頭翻閱手中的信函,突然發現有人站在門口遮住了光線,她移開些說:「對不起,擋到你的路了。」
  奇怪的是,那人仍是佇立不動地站在原處,她莫名回頭——怔愣一下,佯裝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是你。」
  「你為什麼不告而別?」杜聰文壓抑地問。
  昨天,他刻意在湯晨星醒來前離開,希望給她時間和空間想想發生的事;沒想到她竟然跑回台北!為什麼?他一再問自己。
  湯晨星不認為樓梯閒適合討論這件事,她領頭爬上樓梯,杜聰文沒有選擇地跟在後面,到她住的四樓。
  「你要喝什麼?」湯晨星先扭開電風扇。
  杜聰文摘下墨鏡搖頭拒絕,趁著湯晨星進到屋後去。他打量著她住的地方——客廳裡只有簡單的四張陳舊籐椅,一個簡陋的茶几和一台小電視;牆壁上的壁紙已經剝落褪色。他心裡思忖著;如果以提供一間舒適的房間,來說服她搬去跟他住,是否比較有成功的機會?
  湯晨星利用獨處的幾分鐘好鎮定心情,她向來不喜歡逃避現實。這次,她實在不應該因為一時驚慌失措、羞於面對他,而逃回台北。該來的怎麼也逃不了,只會拖延自己的擔憂,既然杜聰文來了,她就該直截了當地跟他道歉。
  因此,她一回到客廳就端坐在杜聰文對面,吸口氣,慎重地說:「我要跟你道歉。那天晚上,我……」那該怎麼說?輕薄,還是冒犯?湯晨星頓時失去語言組織能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只能說那時我受了一點驚嚇,所以失常。你……忽然跑走了,我想你大概覺得我很怪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短暫的時間,竟然把你當成夢幻中的異性朋友,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恢復正常了,我保證不會再那樣……騷擾你。」憋著氣。她好不容易說完了,羞赧地不敢看他。
  原來,她是因為這樣才離開的!杜聰又呼出一口長氣。隔天早上,為了避免驚嚇她,他特意在她醒來前離開自己的房間;沒想到,她就這樣不告而別,他還以為。她是因為察覺他對她的追求意圖。不願接受他而離開的。原來不是,他頓時感到一股喜悅流竄通體,心中漸漸燃起希望的火花——
  整理內心紛亂的情緒許久,杜聰文才緩緩開口:「我一點也不介意那樣的『騷擾』。」
  「咦?」湯晨星倏地抬頭,不信他真這樣說。
  「那天晚上,我之所以離開,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佔了你的便宜,我不要你對我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感到後悔。」
  他攫住她因訝異而睜大的眼眸,真實地剖析自己的感情。
  「我說過我想討好你、追求你是認真的,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確定過。老實說,我也掙扎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你跟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無論是個性或興趣。在你眼中我什麼也不是,我所擁有的財富、權勢,反而成為你討厭我的理由,連我最被人推崇的音樂表現也吸引不了你。這一年在國外,我常常想到你,想到你跟我頂嘴的模樣、不理會我的命令、高傲的態度……所有的種種。甚至你批評我的那些話——『沒有女孩子受得了你這種跋扈自我的個性』。明明知道你討厭我,可是有些事,一旦開始了就再也止不住了,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但,它們就是選擇了你!如果你肯給我機會追求你,你會發現我真的願意為你改變,或許我已經為你改變了,只是你沒有發覺——」
  湯晨星不知所措地別開頭,她怎麼也想不到杜聰文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從沒談戀愛的經驗,也從沒把杜聰文跟戀愛的對象聯想在一起。但,事情的進展卻讓她大感意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心中卻自然湧現甜蜜的滋味,一幕幕回憶的畫面閃過腦海,她恍然發現一個事實。其實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滲入她的生活裡了,那些被她認為是霸道的干涉。全是他關心的表現,自己對他的厭惡早就化為無形,而且由一種微妙的情感取代。
  對湯晨星來說,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有點兒驚惶,又有點兒興奮的期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接受別人的感情。一直以來,她都是孤獨的,她不需要別人,也不想讓自己感到需要,她害怕裸裎自己的內心世界。
  「你願意給我機會嗎?」這是他一生中所經歷過最難熬的幾分鐘。
  「我不知道。」湯晨星誠實地回答。「我不明白我自己對你有著什麼樣的感情。但絕對不是厭惡。或許這不會是聰明之舉,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同,還有許多外在的阻力——」
  「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阻隔我們。」湯晨星坦白的話。更加堅定杜聰文的信心。只要她不再排拒他就夠了,目前這樣就夠了!
  杜聰文堅定的態度,讓湯晨星莫名感動,但仍驅不走她內心的困惑:「你如何能確定,我跟你在一起會成功?」
  「因為我打算盡一切努力讓它成功。」
  「我不保證能像你這樣付出——」
  「我不要你做任何改變、任何付出,只要你敞開心接受我,給我們機會。」杜聰文從沒想過自己會有為愛謙卑的一天。
  「那就試試看吧!」湯晨星終於屈服心中潛藏許久的渴望,答應了。
  如釋重負的虛脫感,讓杜聰文閉上眼,狂跳的心訴說著他的喜悅,他開了幾次口才說得出話來:「你……你……是否願意搬來跟……跟我住?」
  湯晨星瞪大眼,訝異他突兀的要求。
  「不是,我的意思是……」杜聰文慌忙解釋。「我決定到你的大學裡講課一年,住的地方就在這附近,因為那兒有很多房間,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搬過去一起住,就像在南投那樣,我會付你薪水——你不要誤會,我真的需要人幫忙整理房子;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整理也沒關係。我只是希望我們有機會相處、增進彼此的關係。」
  原來杜先生提供她的工作就是……為什麼杜先生要隱瞞部分實情?杜聰文知情嗎?湯晨星打量杜聰文誠懇請求的表情。嗯,他應該不知道這件事,依他的個性,是不准別人插手私事的。
  湯晨星突然興起捉弄他的意圖:「已經有人請我做類似的工作了,而且他提供的條件更優渥——當然也提供食宿。」
  「是誰?男的女的?」杜聰文忽地表情凝重起來。
  「你不認識,是一位剛學成歸國的年輕教授。」
  年輕教授?一定是個男人!
  「你不能答應他,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條件,隨便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來不及了,我已經笞應人家了。」
  「你怎麼可以隨便跟不認識的男人住在一起,如果他個性殘暴、心理變態。對你起了歹念怎麼辦?」
  湯晨星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我看過他,雖然脾氣有點急躁,但還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怪異。」
  「你對他的印象很好?」杜聰文眉頭深鎖不悅地問。
  「馬馬虎虎。」湯晨星仍是掛著一臉笑意看他。
  「我不喜歡你跟他住在一起!」杜聰文悶不住氣斷然地說。
  「沒有辦法,我已經決定跟他住在一起了。」
  杜聰文沮喪地抿緊下顎,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指使任何人,但不包括她!他心裡充塞著挫折無力感,他該死的才會讓湯晨星跟別的男人住在一起!
  這個夏天結束時,杜聰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飛回維也納參加音樂季,順便安排回國的事宜,一路上,他絞盡腦汁地想找出辦法來讓湯晨星遠離那個男人。





第7節

  夏天之後——
  在學校開學後兩周,杜聰文風塵僕僕地自維也納回來,準備開始他一年的教學生涯。他搭的飛機到達桃園的時間是晚間十點,杜家司機到飛機場去接他,回到台北時已經過了十二點,凌晨時刻了。
  他精神疲憊地回到他父親為他剛買的房子,司機將行李送上來後就走了。他癱靠在沙發上,刻意讓腦筋保持一片空白——寂靜的屋內有隱隱約約的斷續琴聲飄進他的思緒中。他倏地坐起,懷疑自己聽錯了?
  有人在他的琴室!
  他循著琴聲走過去,發現琴室外逸出門縫的光線,有人在彈奏他的鋼琴,只是泰半的琴聲都被琴室裡高品質的隔音設備所吸收,而門外只聽得到如蜂鳴的叮噹聲。
  「是誰?誰讓你進來的?」他猛地打開門。怒聲問。
  琴聲訝然終止。
  他愕然眨眼,臉龐堅硬的線條瞬間軟化,帶著驚喜與不信:「是你!」
  「我沒聽到你回來的聲音。」湯晨星尷尬地收回在琴鍵上的手。
  「你怎會在這裡?」他有如墜入霧中的感覺。
  「杜先生告訴我,你今晚回來,我睡不著,就進來整理一下。」湯晨星忙著蓋上琴蓋,把琴椅恢復原狀,她想起了什麼,霍地轉身。「你想吃點東西嗎?今天晚上我煮了咖哩雞。」
  「你怎會在這裡?」他恍惚地問。
  「我住在這裡。」她飛快地瞧他一眼說:「我告訴過你的,我答應去一個教授家裡工作。」
  「那個人就是我?」他恍然大悟,原來,讓他擔心半天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好啊!她戲弄他——「湯晨星,你故意欺騙我!」杜聰文危險地走近。
  「我沒騙你,真的有人先——」她還沒來得及替自己申辯,就落入杜聰文的魔掌中,整個人被拉進他的懷抱裡。
  「你該死的,讓我擔心半天。」杜聰文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湊近她的耳邊打算吼她一頓,可是,語氣怎麼也凶狠不起來,反而化做無限滿足的咕噥聲。
  她熨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急促的心跳聲,覺得自己的血液也跟著激動起來;他難以自禁地舔下她秀氣玲瓏的耳垂,自背脊竄上的刺激感,令她全身為之戰慄,害怕體內莫名升起的熱力,她心怯地輕推他的胸膛——
  「不要,不要怕,我只想這樣抱著你。」杜聰又一邊加強手勁;一邊在她耳邊安撫低語。
  他輕吹在耳際的熱氣。神奇地融化她的抗拒,令她全身酥軟無力地偎靠著他;她從不認為女人較男人軟弱,但此刻,她卻深刻感覺他握有強大力量能撼動她的一切,在他的懷裡,她恍然發現自己是柔弱。但……安全的。
          ☆          ☆          ☆
  下課了,教室內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
  「湯晨星,我們這組什麼時候討論報告?」聞名全校的浪子吳耀漢,正巧是湯晨星的同班同學。
  「你們自己決定好了,除了禮拜三、禮拜六,其它時間都可以。」湯晨星邊說邊走。
  吳耀漢追上來說:「我們這組全靠你一個,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那就禮拜二晚上吧!如果你沒有約會的話。」湯晨星聳聳肩。
  「像我這麼熱門的人怎麼可能沒有約會,不過,為了你,我一定空出時間。」吳耀漢自我調侃之餘,還不忘惹花弄蝶的本性。
  「禮拜二在哪裡?」
  湯晨星跟他同學三年,早習慣他說話的方式;她靠在校門旁,心不在焉地望著駛過的汽車;心想:今天是禮拜四。他會來接她。
  「我家怎樣?你還沒去過我的浪子窩吧?給你個機會參觀參觀。」吳耀漢家境不錯。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層高級公寓供他住。
  她沒啥意見:「幾點?」
  「九點,如果討論得太晚了。歡迎你們留宿。」
  「太晚了,七點好了。你負責通知其它組員。」湯晨星朝著一部駛近的轎車揮揮手,匆匆交代完就上車了。
  「欸!湯晨星!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地址——」吳耀漢追上前去快到車旁時。那部轎車竟加速疾駛而去,讓他望塵興歎。「搞什麼鬼!分明是故意跟我作對!咦?沒聽過湯晨星有男朋友。她總是獨來獨往的……」
          ☆          ☆          ☆
  「先到麵包店去一下。」湯晨星吩咐道;家裡沒有果醬、土司了。「再到洗衣店去拿你的襯衫。」
  杜聰文不吭聲抿緊雙唇,不悅地望著前方,良久,卒然問:「他是誰?」
  湯晨星正在查看手中的記事本,頭也不抬地問:「誰?」
  「剛才那個男人。」他從喉間迸出話來。
  「哪個男人?」湯晨星茫然抬頭。
  「追著你跑的那個男人。」
  湯晨星研究的眼光,望著他嚴厲的五官、跳躍著怒火顯得黯淡的眼眸,不解地問:「你為什麼不高興?」
  「我沒有。」他急速地否認。
  湯晨星瞅著他直看,一邊在腦中回想他剛才的問題,難不成他……她連眨了幾下眼,被自己心中想到的答案嚇到了。
  「你……這是吃醋嗎?」她好奇地小聲問。
  杜聰文突地漲紅臉。直覺地想否認。但卻意外地老實承認:「嗯。」
  「為什麼?那很幼稚,而且根本不必要。」她透過下垂的眼睫睇凝他,臉上也有著淡淡的紅暈。
  杜聰文突然伸出一手攫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有點惱火自己地說:「我也不想表現得如此幼稚——」他快速地瞥視她,說出盤桓在心頭許久的念頭。「我們結婚吧!」
  湯晨星猛然抬頭看他,又慌張地別開,掙扎著想抽回自己的手。
  「你不願意嫁給我?」杜聰文陰霾地瞪著車子前進的方向,捏緊湯晨星的手。
  湯晨星搖晃腦袋,悶著頭說:「我沒想過這件事,這樣太突然——」
  「你沒想過要跟我結婚?」杜聰文指控地瞪她,這兩個月他無時無刻不在想這件事,而她竟然從沒想過!
  「我沒想過跟任何人結婚。」湯晨星感覺握住自己的手指一緊。急急地解釋。
  「你覺得我不會是好丈夫嗎?」杜聰文似乎失去信心,沮喪地垂下肩。
  湯晨星知道他想起了昨天的晚飯,連忙開口道:「好丈夫不一定要會做菜,呃,做菜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你只是缺乏練習。」
  昨天的晚飯簡直像一場大災難,讓他在湯晨星面前自暴其短!杜聰文情緒低沉地回想——
  由於湯晨星堅持不收杜聰文付的薪水,仍然到先前工作的兒童才藝班打工,回來還替他做些家務,讓他過意不去。他自小就有傭人照顧。對家事一竅不通,頓時發覺自己幫不上忙,可是,又不願意讓外人介入難得的兩人世界,因而讓他心懷愧疚。
  雖然他在音樂系上課,可是,一個禮拜只上八小時課,時間比湯晨星空餘多了。他試著從簡單的事務著手,譬如:把衣服放在洗衣機裡;買一堆花回來裝飾家裡,讓湯晨星一進門還以為到了花店;湯晨星洗碗時跟在她旁邊擦碗盤……
  昨天他突發奇想,想趁她打工回來前為她做頓美味的晚飯。他興匆匆地買了幾本食譜,又到超市大肆採購,帶回了可餵飽一軍團的食物,摩拳擦掌地打算一顯身手。
  沒想到做一頓飯買下容易!費了半天的工夫才把材料準備妥當,正式點燃瓦斯爐火——先是炒青菜,炒了半天,他還是不確定熟了沒有,放在鍋裡燜到顏色變黃了,他才恍然大悟青菜早熟透了;接著邊煎魚邊熬湯,攪得他手忙腳亂,最後,魚燒焦了剩下形狀完美的魚骨頭。一鍋湯也燒乾了,佐料都黏在鍋底。他想沒關係,還有一隻雞,把雞用錫箔紙包好放進烤箱,這次,他怕有閃失一直拿張椅子坐在烤箱前守著,坐著坐著就打起瞌睡來了,等他一場好夢醒來,香穌的烤雞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烏骨雞」了!
  湯晨星回到家一開門,迎接她的是一屋子的燒焦味和一團混亂的廚房,罪魁禍首垂頭喪氣地坐在廚房裡,不敢相信自己的手藝這麼差。她婉言安慰他,挽起衣袖收拾好殘局,打開飯鍋打算做個簡單的炒飯,赫然發現——他忘了按下「煮飯」鍵;更絕的是,他竟然用內鍋洗完米後,連米帶水地直接倒進電飯鍋裡!
  他對生活常識的低能程度,真是讓她開了眼界——湯晨星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事,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翹起。
  「你又在取笑我。」杜聰文不滿地盯著她揚起的紅唇。
  「不可以嗎?」湯晨星俏皮昂頭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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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6:39:14 |只看該作者
  杜聰文趁著紅燈,突然放開她的手,伸向她的腦後將她摟向自己,快速地吻她一下退後,看她猛抽口氣說不出話,紅潮倏地自頸項處爬上柔嫩的臉頰上,他得意一笑。又把頭湊過去吻她,這次他停留較久的時間,仔細品嚐她的滋味、吸吮她因驚訝微啟的唇片與她口息相交,需索地以舌撥弄她的……
  「叭!叭!叭!」綠燈亮了,後頭的車輛不耐煩地按著喇叭,杜聰文戀戀不捨地放開她濕潤紅艷的唇,開動車子。
  湯晨星腦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大馬路上吻她;而自己也毫不抵抗地迎合他!
  杜聰文又伸出巨掌,握住她不安扭動的手,戲謔道:「歡迎你多多取笑我,好讓我有機會再吻你。」
          ☆          ☆          ☆
  「我到機場去接我的經紀人。」杜聰文敲敲湯晨星開著的房門,吸引她的注意。「然後回來接你,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
  湯晨星從書桌而回過頭來:「你們自己去吧!待會兒我也要出去。」
  「去哪裡?」
  「跟同學做小組項目報告。」她又埋首在書堆裡。
  「同學?」杜聰文警覺地瞇起眼問:「裡面包括那天我看到的那個男同學?」
  湯晨星解釋過吳耀漢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可是,杜聰文對他還是很感冒。
  「嗯,我們就是約在他家。」湯晨星沒有防備地應著。
  杜聰文擰眉站在門口思索半晌,沉著臉走開——
 六點多了!湯晨星一看表,發現時間過得真快,趕忙起身打算到廚房去隨便弄點兒東西,意外看到杜聰文還在家
  「你不是要到飛機場去接人?」
  「我讓司機去了。」
  「等一下,你不是還要再陪你的經紀人出去吃飯嗎?」湯晨星奇怪地看他一眼,打開冰箱拿出昨天的剩飯。
  「我叫司機直接送他到飯店去,明天我再去看他。」
  「為什麼?」她炒著飯。
  杜聰文小聲嘟嚷著:「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同學家。」
  他愈說愈小聲,湯晨星聽見了前半段,訝異地回頭:「我?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杜聰文又嘟嚷一聲。
  她渾然不覺杜聰文內心的波濤洶湧,端著炒飯到飯桌上自顧自地坐下。
  「我也還沒吃飯。」杜聰文垂涎地看著冒熱氣的炒飯,自動自發多拿了一副碗筷過來,在她對面坐下。
  「你為什麼不出去吃?留在家裡跟我搶炒飯吃。」湯晨星嘟著嘴問,勉強把飯分給他一半。
  杜聰文迴避她的問題,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飯,心裡算計著,侍會兒怎麼找借口送她去。
  湯晨星吃完飯,跑回房間拿了東西,匆匆走向大門:「麻煩你了,順便幫我洗一下碗,我得走了。」
  「我送你過去。」杜聰文緊跟在她後面。
  「不必了。」她穿上鞋,杜聰文不顧她的反對跟在她後面。「你真的非送我不可?」湯晨星再問一次,不懂他為何變得這麼雞婆!
  杜聰文堅定地點頭:「反正我在家也沒事。」
  湯晨星納悶思忖:他怎麼怪怪的?她懂了!她明眸溜溜一轉:「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湯晨星帶頭走進電梯,按了一樓的鍵。
  「我的車在地下室。」杜聰文提醒她。
  「你不需要開車就能送我到吳耀漢家。」湯晨星雙眼閃爍慧黠的光芒。
  「為什麼?」杜聰文狐疑地問。擔心湯晨星捉弄他。
  「跟我走就知道了。」
  湯晨星拉著它的手走出電梯,出了大廈右轉,走不到十公尺,停在另一棟大廈前,戲劇性地一擺手說:「吳耀漢的家到了。」杜聰文吃驚的表情讓她開心笑了。
  「你不早告訴我!」他刻意板起臉指責她。
  「你又沒問。」她反駁道。
  其實,她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昨天吳耀漢告訴她住址時她也嚇了一跳,兩家只差了六個門牌號碼。
  湯晨星伸手按了大樓的電鈴,朝對講機:「是我,湯晨星。」等門開了,她扭頭對杜聰文說:「醋缸先生,請你九點準時來接我回家;天這麼黑,我可能會找不到回家的路。」說完,對表情尷尬呆愣的杜聰文狡滑一笑,關上了門。
  杜聰文瞪著關閉的門半晌,忽然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又被她給耍了!






第8節

  第二天晚上。
  杜聰文請他的經紀人Mario.Montuori,在他下榻飯店的西餐廳吃晚飯。
  Mario.Montuoril是西班牙裔的法國人,已近中年,留著滿臉絡腮鬍,圓滾的啤酒肚頂著桌邊,仍不放棄大啖美食的機會。
  Mario啜一口高腳酒杯中金澄的美酒,以英文跟杜聰文交談:「James,你真不夠意思,突然決定待在台灣也不事先通知我,害我被英國國家音樂廳的Mr.Bosen責備了一頓。現在延到二月底,你一定要挪出時間來;這次要是再失約,老哥我在這個圈子可就混不下去了。」
  杜聰文不置一辭地任他誇張地訴苦。在國際樂壇,誰敢不買金牌經紀人Mario.Montuori的帳,他手中握有數張音樂界的王牌——世界第一女高音、男高音、小提琴名家,幾個知名的室內樂團等等。
  「James,你九月在維也納做完音樂會即馬上回台灣,所以不知道傳播媒體給你取了一個新封號叫——『鋼琴大帝』。以前我還擔心你老是不甩那些媒體記者,他們會封殺你,沒想到反而增加了吸引力,讓他們爭相報導你的消息,有實力就是不一樣。」Mario在商言商,三句不離本行,他看杜聰文意興闌珊,換個話題又說:「我真想看看那個吸引你橫越半個地球的女士,你怎麼不帶她過來讓我們見個面?」
  聽Mario提起湯晨星,杜聰文的表情一振,看看腕上的表,湯晨星在才藝班打工到八點半,現在應該到家了。他喝光杯裡的酒:「我得走了。」
  「這麼早?我聽說台北的夜生活很精采。」Mario說道。
  「我讓人陪你去。」杜聰文建議。
  「唉!算了!我明天下午的飛機走,還是待在飯店裡養足精神。」Mario這趟台灣之行純粹是來探望杜聰文,表達對他的重視。
  「一路順風。」杜聰文起身.兩人握手告別。
  「我們二月英國見。」Mario不放心地再次提醒他。
          ☆          ☆          ☆
  杜聰文回到家,發現湯晨星還沒回來,打給才藝班的電話也沒人接。他心裡不禁擔憂起來,較平常她回家的時間已經晚了兩個多鐘頭,這是從沒發生過的事,該不會是在路上出了意外?他不應該聽她的話,應該堅持接送她……隨著時間的滑過。他心中的恐懼漸漸加劇,他霍然決定開車到才藝班,一路上找找看——
  「鈴鈴……」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杜聰文倏地搶到電話機旁抓起話筒:「喂?」
  「你終於回來了!」湯晨星低顫的嗓音中有壓抑的恐懼。「我打了好幾次你都不在……」話筒傳來明顯的哽咽聲。
  杜聰文用力握緊電話,關切地低吼:「晨星,你在哪裡?」
  「你可不可以到仁愛醫院來,我……」
  「你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不是我,是百依,她自殺了……你能不能來陪我?」湯晨星不聯貫地說著,顯出心裡的慌張。
  強烈的鬆懈感自僨張的血管衝上他的頭腦,杜聰文搖搖暈眩的頭說:「我馬上去!你等我!」
          ☆          ☆          ☆
  湯晨星坐在急救病房外的一排椅子上,除了偶爾快步走過的醫護人員,長廊上只有她孤單一個人;莊百依的同胞哥哥莊百順正在服兵役,她不想讓他操心,慌亂中,她唯一想到的人是——杜聰文,心裡渴望他能在這裡陪伴她,與她分擔一切。
  在等待他的途中,湯晨星不時茫然無助地盯著閉緊的門,不斷在心裡祈禱,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幫助病房內情況危急的莊百依,她不停地祈禱,好似自己一停才來莊百依就會永遠離開這個世間、永遠離開她——
  噠噠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在離她不遠處停了下來。
  杜聰文看到——閉著雙眼緊張地咬著下唇、雙手頂著下巴祈禱、神情憔悴的湯晨星孤獨地坐在空蕩的長廊。他心中滿是不捨。
  他輕喚她的名字:「晨星——」
  她猛抬頭,跳起身奔向他,卻在離他一步遠的距離時停住,遲疑地望著他——杜聰文主動上前將她納入自己的懷抱、提供安全的屏障;領悟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又進了一步,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接近他,也是第一次她毫無拒絕地接受他所願意提供的!杜聰文內心滿溢感謝——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晨星、感謝所有的一切!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在此刻變得完整!
  湯晨星雙手環抱他結實的腰部,臉頰深深埋入他的胸前,汲取他身上令她安心的力量——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單的個體,他會永遠陪在她身邊,隨時保護她、支持她,有人可以倚靠的感覺真好!
  杜聰文彎身輕觸她的額頭:「你嚇死我了!我回到家發現你不在,接著接到你從醫院打來的——」
  湯晨星突然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生澀地以唇封住他的唇,點燃杜聰文火熱的心,他倏地接過主導權,威猛地攫住她的嘴、她的唇,侵入她每個喘息,以熾焰的吻。發抒心中對她愈來愈難自製火熱的愛……他霸佔了她每一寸的感官知覺,散發炙人熱氣的男性軀體包圍著她,融化了她所有的理智。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和他的吻,湯晨星如溺水者攀著浮木般的攀在他身上。
  杜聰文因胸腔極度缺氧勉強放開湯晨星,猛換口氣又無限愛憐地順著她的耳根啃舔而下。在脈搏急速跳動處稍作停留,摩裟地經啄,挑逗她靈敏的神經,惹來她嚶咽的抽氣聲……最後,他用力吻了下她濕潤腫脹的唇瓣,從她迷離閃亮的眼眸中看出她仍沉浸在他激發的熱情中——
  杜聰文再次興起強烈結婚的慾望。他渴望合法地擁有她,確保自己對她的所有權;但該死的場合、時間都不對!醫院不是求婚的好地方,尤其她正為莊百依擔心——他受挫地歎口氣,把湯晨星摟入懷中,揉搓著她的背,粗嘎地說:「我愛你!那麼地愛你,你一定感覺得出來的。永遠不要離開我……」
  湯晨星身子一顫,仰首看他,對他們的未來許下承諾:「我……不會離開你的。」
  總是真實面對自己的湯晨星,愕然發現自己的心中是一片篤定,對他、對自己、對這個一生的承諾。也許在不知覺中,她對他漸生的好感早轉為——愛!一種她不曾嘗試過的情感!湯晨星嫣紅的臉蛋緩緩綻放欣然的笑容,迎向杜聰文覆蓋下來的唇……
  稍後,杜聰文傍著湯晨星坐在急救室外等待。
  「我到了才藝班,老闆跟我說百依沒到才藝班上課,打了一天的電話到她住的地方去都沒人接,所以我下課以後就繞過去看看。門鎖著,我就用她給我的鑰匙開進去,才發現百依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昏睡,床邊留了一張紙條——」湯晨星想到當時的情形,聲音一緊,杜聰文支持地摟進她,她吸口氣又說:「百依因為男朋友建力的移情別戀……吃安眠藥自殺。我叫了救護車送她到醫院來,醫生說,有生命危險,我發現得太晚了……」湯晨星因自責黯然地垂下頭。
  「傻瓜!那又不是你的錯。」杜聰文愛憐地仰起她的頭。印上一個安慰的吻。
  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護士推著病床出來說:「誰是莊百依的親屬?」
  「我就是,她怎麼樣?」湯晨星跳起來說。
  「她吃下的安眠藥數量很大,而且已經超過四個小時,我們替她洗過腸,但效果不大,現在只好不斷注射點滴,加速新陳代謝排出藥性;今晚得留在加護病房內觀察,像她這樣的情形有時會睡上好幾天,只要她能醒過來就沒事了。」
  「我留下來照顧她。」湯晨星幫著護士小姐推病床。
  「加護病房裡有護士會負責,明天早上你可以過來探視她。加護病房開放探病的時間是上午八點至八點半、中午十二點至十二點半、晚上六點至六點半。」護士小姐將她擋在加護病房外。
  「我們先回去,明天早上我再送你過來。」杜聰文自後方握住她下垂的肩膀,溫柔地說。
  「我想留在這裡陪她。」湯晨星眼巴巴地隔著玻璃窗向內看。
  「不行!」杜聰文堅決地轉過她的身子,霸道的說話方式又冒出來了!「你不能在這裡等上八個多鐘頭,你得跟我回去休息。」
  「我不要,我不要百依醒來的時候沒有人在身邊。」湯晨星挑戰地昂起脆弱的下巴,露出執拗的表情。
  「你也聽到護士說了,百依有可能睡上好幾天,你要是這樣逞強不顧自己,也許百依還沒醒來,你已經倒下了,到時候誰來照顧她?」杜聰文知道他高壓的態度總是會引起她的反彈,遂改弦易轍,采低姿勢說:「你知道我天生不是照顧人的料子,你一個人就夠讓我手忙腳亂了,我絕對顧不了她的。」
  湯晨星沉吟一下,不情願點頭:「好吧!明天早上我再來。」
          ☆          ☆          ☆
  湯晨星等了兩天,莊百依才清醒過來。
  她被送入普通病房後,湯晨星接到通知趕來醫院。
  莊百依一看見湯晨星,眼淚就斷了線似的撲簌撲簌地滴落——
  「你怎麼可以這麼傻?為了那種濫情的男人自殺值得嗎?你有沒有想過,百順要是聽到這個消息會怎樣想?你的父母用死亡逃避現實害苦了你跟百順,難道你還沒得到教訓?也要用這種方式拋下百順?」湯晨星劈頭數落著她,幾天的擔心與關心,瞬間爆發出來。
  「不要說了!」莊百依摀住臉痛哭失聲。「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苦!我全心全意對他,卻被他背叛了,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
  「百依,你不要哭了。」湯晨星的火焰都被她的淚水沖熄了。她笨拙地靠過去拍著她因哭泣抖顫的背。
  「晨星!」莊百依兀然撲靠在湯晨星肩上,驚天動地地嚎啕大哭。「我……打電話到營區去找他……嗚……意外知道他,請假一天,還天真地以為,他瞞著我是……是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嗚……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等到中午他一直沒來,我就跑到營區去找他……結果,看到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那個女人還懷了他的孩子……嗚……嗚……」
  「你不要哭了嘛。為這種男人哭不值得呀——」湯晨星愁眉苦臉地安慰她。
  「我知道,可是我心裡難過……嗚……嗚……」
  湯晨星無助地望著天花板,平常遇到什麼都能沉著應對的她,拿這種落淚的場面就是沒轍。她眼中突然迸出光芒——杜聰文推門進來。他下課回去看到湯晨星留的字條後,也趕到醫院來了。
  「你來了!」湯晨星睜大的眼。不斷打出求救訊號。
  「怎麼了?」杜聰文立在門口納悶問。
  莊百依哭啼聲驀然止住,驚愣地回頭說:「杜少爺?你怎麼在這裡?」
  湯晨星忙著使眼色要他別說出他們住在一塊兒的事,這件事她一直瞞著莊百依。可惜杜聰文跟她沒啥默契,直話直說:「我看到晨星的留言,知道她到醫院來了。」
  換句話就是說:我杜聰文是為她湯晨星而來,跟你莊百依沒有關係。
  「咦?」莊百依又轉回頭看湯晨星,她敏感地嗅出不尋常的味道,暫時忘了自己的傷心事。
  湯晨星投給他埋怨的白眼說:「我住在他家。」
  「欸?你們同居?」莊百依驚駭地後仰、雙手定在半空中,兩眼「骨碌骨碌」地來回看著個性相剋的兩人,這種事怎麼會發生?
  湯晨星歎氣地搖搖頭,這哪像自殺剛獲救的人?她應該為這麼容易就轉移莊百依的注意力感到慶幸,可是,想到這麼一來就得接受她不休止的盤問,頓時她覺得頭好痛!
  忽然莊百依招手暗示湯晨星靠過去,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問:「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根本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跟他同住在一個大房子裡。」湯晨星認真地否認。
  「你騙我!什麼事也沒有,杜少爺會在這裡出現?」莊百依驟然升高的聲量與她湊在湯晨星身旁耳語的姿態,實在對比得好笑。
  「又沒有人規定他不能來醫院。」湯晨星掏掏受震的耳朵,不著痕跡地拉開彼此的距離。
  「你別——」莊百依不放棄地張口再問。
  湯晨星迅地出手摀住莊百依的嘴:「百依,既然你體力充沛到有閒情逸致管別人的閒事,那我就不必留在這裡陪你了;我頭痛,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湯晨星衝到杜聰文身邊拉著他的手。以逃命的速度往外走,渾然不覺這樣的舉動看在莊百依眼裡已清楚說明了事實。
  他們真是「惦惦吃三碗公」,事前一點跡象也沒有,忽然就變得這樣親暱?對照自己殘缺的愛情,更令莊百依心頭一片苦澀、百感交集。
  門「碰」地打開
  「你一個人別胡思亂想!你要是再敢給我出事,我就不交你這個愚蠢到家的朋友了!」湯晨星不放心又踅回來警告她。
  「碰!」門又關上了,這回湯晨星真的走了。
  莊百依對著門扉苦笑,湯晨星就是這樣愛教訓人。
  杜聰文任湯晨星拖著他在病房外跑進跑出,心裡介意著——她為什麼不在莊百依面前大方承認她跟他的事?
          ☆          ☆          ☆
  湯晨星扯著他的手走了一段路才問:「你又不高興了?」
  「嗯。」他反手握住她扯在他手臂上的手,控制她走路的速度,不吭聲地牽著她的小手在醫院的庭園裡散步。
  他反常地不逼問她。反而令湯晨星覺得過意不去,自己先開口解釋:「我覺得那是兩個人之間的事,為什麼要讓大家都知道。」
  「你要我一直當你的黑市男友?」杜聰文悶悶不樂地問。
  「你真的不介意別人知道我們的事?」湯晨星反問,她從沒仔細考慮過他的立場、意願。
  「只要你允許,我會讓我們的消息立刻見報。」
  「神經!我們又不是名人。報上才不會登這種無聊的消息。」湯晨星瞋他一眼。
  「你不信?我們打個賭?」杜聰文嘴角勾起陰謀的微笑,只要他一放出消息,明天報上就會出現——杜氏財團重要繼承人、名鋼琴家杜聰文與一名名叫湯晨星的女子陷入熱戀。聽說婚禮在即——這樣的報導,湯晨星馬上會被貼上杜家的卷標。
  「我不要。」她聰明地拒絕,打碎了杜聰文的美夢。
  唉——他無聲歎口長長的氣。湯晨星就是不讓他日子好過。
  「你別歎氣嘛,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跟別人分享私事,下次我都不表示意見,隨便你怎麼說都行。」湯晨星妥協地說。將自己私密的事暴露在人前,總令她心裡頭覺得亂奇怪的,可是,都已經答應永遠不離開他了,對於他這種怪癖還是早一點習慣才好。
  「真的?都隨我說?」杜聰文眼中又迸出奇異的光芒。
  「沒有的事你絕對不能亂說,還有我們……反正小孩子不能做的事你都不准說。」
  「小孩子不能做的事?那是什麼事?」
  湯晨星臉上莫名飛上紅暈,她白他一眼,心裡怨道——他是真不懂。還是裝蒜?
  「到底是什麼?」杜聰文停下腳步,一根手指挑起她泛紅的臉蛋。
  「親吻嘛,笨蛋!」她羞赧地低下頭,又猛地仰起頭警告他:「你真的不能說哦,你要是說了,我會一概否認的。」
  「不能說,可不可以做?」杜聰文奸笑逼近她,在朗朗乾坤下,他光明正大地覆上她驚訝張啟的唇,吞沒了她不及發出的抗議聲。
          ☆          ☆          ☆
  「不行!」男人說。
  「為什麼?」女人問。
  「不行就是不行。」冷厲的嗓音抑制地低吼。
  「為什麼不行?」女人咄咄逼人地追問。
  湯晨星與杜聰文兩人在莊百依的病房前對峙,他倆高矮的懸殊、互不退讓的姿態,吸引過路者的注目——
  今天是莊百依出院的日子,杜聰文陪湯晨星來接她出院;兩人卻為了湯晨星想搬去陪伴她而起爭執。
  「你答應過永遠不離開我。」杜聰文控訴地搬出湯晨星的承諾。
  「我又不是真的離開,只是到百依家陪她住一段時間,等我確定她心情恢復了,就搬回去。」
  「我不喜歡這樣。」他霸道一吼。
  「不是所有的事都要照你喜歡的做。不錯,我是答應過你,可是事有緩急輕重,現在百依比較需要我,你稍微忍耐一下,不行嗎?」
  「我要你在我身邊!」他堅持地強調,提出折衷方案:「讓百依搬到我們家去,這樣你看得到她;我也看得到你。」
  湯晨星還想為自己抗爭一番,聽了他的建議一想,他都做了這麼大的讓步了,自己也不好再固執己見,她輕輕一點頭:「……」
  「對不起,打個岔!」
  兩人同時掉頭望向說話的人——正是引起兩人「熱烈」討論的主角莊百依,她一手倚在門框上,極具趣味地打量他們。
  「我有話要說——」他們兩人在走廊上旁若無人的高聲喊叫,全傳入莊百依的耳裡,她對他們招招手:「你們先進來再說。」
  她可不像他們喜歡在大庭廣眾下發表意見。
  「晨星,我不需要你搬來來陪我,我也不打算搬到你們住的地方去。」莊百依伸手阻止湯晨星插嘴。「我不會再為任何男人傷害自己,我不想再依靠男人來過日子,我已經決定好了——等我存夠了錢就出國去唸書。」
  「百依——」
  「晨星,我說的都是經過我仔細考慮過的,絕不是一時衝動。」莊百依握起她的手誠摯地說:「你不要再替我擔心了。」
  「如果你真的想出國去,我存了些錢可以先借給你。」
  莊百依搖頭說:「你的錢自己留著,我們都是無依無靠的人,說不準什麼時候需要用錢;出國唸書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花上好大一筆錢,我想努力工作幾年,經濟上無後顧之憂後再去。」
          ☆          ☆          ☆
  一進門,湯晨星反身跳上杜聰文高昂的身軀,給了他一個啵啵作響的吻。
  杜聰文結實地接住她往下滑的身子,鼻尖頂著她的頸項處咕噥問:「我做了什麼?能得到這麼棒的獎賞?」
  「謝謝你。」湯晨星在他發頂印上另一個吻。「百依都告訴我了。」
  「告訴你什麼?」杜聰文警覺地瞇起眼,舉高湯晨星,好看清她的表情。
  「你幫助她出國唸書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要不是今天在機場,莊百依臨上飛機前偷偷地告訴她,她還被蒙在鼓裡納悶——百依如何在一個月內申請到加州大學的獎學金、安排好出國事宜?原來是他替百依支付了一切費用——學費、食宿費用,連旅費都是。
  杜聰文倏地放下她,背過身,不悅地說:「我叫她別告訴你的!」
  「我不懂——你做的又不是壞事,為什麼怕我知道?」
  「我不要你因為這件事生氣。」
  「我怎麼會生氣?我很感激你為百依做的一切,那——」
  「我做的事不值得你感激!我幫助她出國唸書,完全是出於自私,我不要她霸佔你太多時間。」杜聰文氣悶地轉身面對她。
  「什麼意思?」她疑惑不已。
  「我知道你想多找一份打工幫她存出國費用,我接到家教中心打來的電話。」他乾脆全盤托出。「他們提供的工作統統被我回絕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她還在想,怎麼家教中心一直沒跟她聯絡。
  「最近你常常去看她,根本沒時間陪我,要是再多兼一份工作,我更不可能見到你,所以,我決定一勞永逸把她送走。」他口氣中有濃濃的不滿,像個搶不到糖吃的小孩。
  湯晨星聽了覺得啼笑皆非,這個杜聰文,處理事情的思考邏輯真是自我獨裁得很,但他所做的都是為了她,又讓湯晨星怎麼也生不起他的氣。
  她無奈歎息:「你不能老是這樣跋扈獨裁,有問題應該提出來一起商量,不應該獨斷地替我作主,我不喜歡這樣——」說完,她一甩頭不理他,想給他個教訓。
  杜聰文從後方環住她的腰。虛心地說:「你不會真生我的氣吧?我不敢保證一定,但我盡量改,好不好?」看湯晨星仍僵著身子沒軟化的跡象,他大聲歎氣,困頓地說:「你不覺得,我自從認識你以來改了好多了嗎?以前我從來不曾為人費過這麼多心思,拚命壓抑自己的脾氣,遷就……」
  「如果你後悔認識我,現在還來得及——」湯晨星采硬姿勢道。
  杜聰文突然粗魯地轉過她。緊張地盯著她說:「你不能因為這件事就放棄我!我真的有決心要改,只要你再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成為你理想中的情人、理想中的丈夫!你一定要……」
  湯晨星動容望著他誠摯流露的真情,不曾有人這樣無保留地愛她——她上前擁抱他:「你不要這麼緊張,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對不起啦!對不起——」
  「你沒在生氣?」他愕然住口,雙手自動環上她的背。
  湯晨星貼著他的胸前搖搖頭:「不管你的動機是什麼,我都要謝謝你為百依所做的,讓她這麼快就能實踐自己的夢想,那對她有很大的意義,謝謝你!」
  杜聰文渾沌了一會兒,腦筋才開始運作:「既然你這麼感謝我,我可不可以有個要求?」
  「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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