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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希桐][海鮮族的浪漫物語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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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8:56: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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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六月。

  對於每顆待嫁女兒心而言,是洋溢著幸福的花蕊。

  姊妹們齊聚一堂,將她圍在化妝鏡前,此時,她知道,她是最美麗的新娘子了!

  她靜靜地讓造型師為她罩上新娘白紗,好友旎菱替她戴上白手套、方筠幫她將禮服的縐褶處拉撐,三五好友在四周微笑地看著她,她實在幸福。

  「想不到雙魚座的人不再浪漫,想結婚了!」旎菱當眾糗著她。

  「人家想脫離老姑婆俱樂部了,你以為人家若彤跟你一樣,是永久會員啊!」方筠回堵她一句。

  旎菱心裡酸不溜丟地站了起來,無奈加感慨道:「從此黃金女郎又要少一個了。」

  大伙笑成一團,但這種笑聲,若彤知道,是多年深厚的珍貴友誼所帶來的祝福天籟。

  她再仔細地端詳鏡中的自己!

  和書寒相交也有七個寒暑,原本在口頭上只稱作「朋友」的一個男孩子,曾幾何時,竟在「朋友」上多一個「男」字,漸漸地,連男朋友也不是了,從今以後,該叫「老公」或是「親愛的」了!

  單媽媽走進走出地直問到底好了沒?錯過了吉時可不好,眾家姊妹頻頻催促,小心翼翼地為她撩起裙擺,好上禮車。

  她最後看了自己一眼,確定一切完美無瑕,才滿意地朝鏡中的自己點一點頭,今天,是她的日子,合該如此美麗的。

  典禮是在一所白色教堂舉行的,紅毯大道上方,有著用粉紅玫瑰拱起的一圈一圈花束,兩旁各站著十名俊男美女,將這條長長的步道點綴得更美,美得教人猶如在欣賞著一幅畫。

  教堂內早已擠滿了人,井然有序地分坐在教堂的兩側,一群唱詩班的小孩,個個打扮成天使模樣,還有一支管絃樂隊助陣。

  看著進教堂的時間已快到了,書寒怎麼還沒來?在交往的七年當中,他一次遲到的紀錄也沒有……

  時間並沒有為書寒而等待,下頭的人紛紛看表,交頭接耳地在猜測些什麼事情,甚至有些客人已經開始不耐煩,顯得有些躁動不安,不停地回頭瞻望。

  「我出去看看好了,說不定真被什麼事耽擱了!」方筠最知若彤的心,見她已有些悒容,疾步走了出去。

  「別緊張嘛!搞不好他要給你來個驚喜,他調皮、鬼點子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雖然旎菱說了如此多安她心的話,但那種怔忡感老悶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快壓得她沒好脾氣了。

  十分鐘又過了!

  此時旎菱不敢再開口,因為這種不尋常的現象實在找不到一個像樣的理由來搪塞它,來幫他圓話,她——更不敢看若彤那張已慘綠的臉。

  所有的賓客有些已離席,男女方家長更是焦急得跑出來頻頻詢問,可是,急又有什麼用,沒有新郎的婚禮,畢竟是成不了婚的,若彤剛踏進教堂時的喜悅,早已消失無蹤。

  這時,一陣警車的嗚嗚聲由遠而近停在教堂的門口,車內兩名警員神情嚴肅地下了車,並先向方筠說了個簡略。

  「怎會這樣?」她明顯地已槁木死灰。

  方筠引兩名員警進教堂,她很冷靜地看著若彤,欲言又止的模樣,急煞了周圍的人。

  「你倒是快說呀!都什麼節骨眼了,還吞吞吐吐的。」旎菱焦急地站到若彤前面。

  她嚥了一口氣。「剛剛書寒在來此的途中,順道繞到分局去接受一些當值的員警的祝福,後來不知為什麼,自己一個人跑到他辦公的小房間,接著……」

  大家集中視線凝住她,旎菱更是迫不及待地道:「你就快說吧!」

  「接著便聽到一記的槍聲,所有的員警破門而入,看見……他……書寒朝自己右太陽穴開了一槍,當場斃命。」

  當場斃命——

  這一記晴天霹靂,讓若彤手中捧的新娘花如枯萎的楓葉,悄然落地。

  「不可能的……」她含著淚喃喃自語著,若彤無意識地撥開人群,目光渙散,腳步虛浮,臉色更是蒼白得可怕。

  「若彤,你冷靜點!」方筠想抓住她,卻被她掙脫,只見若彤如幽靈般地往前走,別人怎麼叫都叫不住。

  待她走出教堂,看見新娘禮車前頭掛著的一對新娘娃娃,還用一圈的野百合圈起來,她才大夢初醒,整個情緒全又甦醒了過來,淚水如洪水般地瀉了出來——

  「書寒——」

  劃過長空的悲鳴,將天色染上一層晦暗的黑紗,幽幽的烏雲飄來,太陽的曙光已斂起溫暖的金衣,天空霎時一片慘墨,雨,也悄悄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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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8:57:14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六月的陣雨,像鬼魅般地不定時出現,有時早上下,有時下午下,下得人心浮氣躁的,毛毛的雨絲,又把暑氣消了一大半,之後,滴答滴答的拍葉聲,也同樣的滴在若彤如瀑布般的烏髮上。

  「哎呀!怎又出來淋雨了?」單母撐著一把傘,將傻站在院內梧桐樹旁的若彤給拉回長廊下。

  單母拿著干布,擦著她濕漉漉的頭髮。「事情都發生了,是命也好,是運也罷,你這樣折騰自己又是何苦。」

  三天了,這三天來,她總是一句話也不說,癡癡愣愣地活著,他就這樣走了,只留下短短一張信箋,上頭寫著:我辜負了你。除此之外,什麼也不留,什麼也不多交代,也沒人敢在這節骨眼上去問若彤為什麼,問了,她也不會說。

  「你還是不跟媽媽說話,是不是?」單母擦完她的頭髮,將她轉了身。「看著我,你是不是連我這個做媽媽的都不要了,你要真想一死解脫,帶媽一起走好了,看你這樣,我活著也痛苦。」

  若彤有了些知覺,側了頭,枯凹的眸中盡訴悲意,她再也忍不住地撲進單母的懷中,哭喊了出聲:「媽!」

  「也好,哭出來也好,悶在心頭也是苦,我特地為你熬了小米粥,你就趁熱吃一些吧!」單母摸著她日漸消瘦的小臉頰,又是不捨又是疼憫。

  「不了,媽,我不想吃,想出去走走!」她婉拒母親的安排,眸中儘是歉然。

  「出去走走?沒看到在下雨嗎?把身子弄得濕濕黏黏的,小心身子又不舒服了。」她堅決不肯依若彤。

  她委身貼近母親。「不會的,我去去就回來,附近的教堂,走不遠的。」

  「你要去教堂?若彤,媽求你,別去了,看了頂多讓自己難受的,你叫媽在家裡如何坐得安心。」

  窗外的確還在下著雨,但天空已微微綻出些金熟的暖意,若彤起了身,伸出小指彎向單母。「就像小時候,勾了手算數,我沒耍過賴吧!」

  單母清楚瞭解女兒的性子,只要是她想的,就是千軍萬馬也擋不了她,看著那薄怯怯的軀幹,單母也只有說:「多添件外套吧!下午四點前回來,好跟你爸有個交代。」

  單母喚瑪利亞去為若彤取來件薄外套,並拿把傘幫她撐到門外,寒風細雨中,單母看起來的確蒼老得多,她不知道,這種低氣壓的灰霾日子,還要壓得她有多久?只盼若彤早一天想開,她也少一天折磨。

  若彤的家靠近海邊,是若彤十歲左右才搬過來的,小時候的她,喜愛在鄰里間找小朋友玩耍,放鞭炮、騎馬打仗,活像個野孩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少女的那份矜持有了,不愛喧嘩了,搬到這所獨棟獨院的臨海別墅,遠離城市那喧囂的擾人噪音。

  搬來後的第二年,她認識了鎮上雜貨店的女兒,叫旎菱,後來也成了她的大學同學,到了大二,才又和方筠熟絡,從此三人就像麥芽糖似的,老聚在一起,聊些未來的美夢。

  三人的家都住得頗近,騎個單車不五分鐘就到了,每次一下了課,兩人就老往若彤的家窩,聽聽西洋歌曲,看些帥哥的照片互訴愛慕之意,還天天聊著擇偶的條件,不過,每天開出的條件都不一樣,小女人的心,就像天邊的那道彩虹,可難捉摸得很呢!

  直到她大四的那年暑假,一位年輕的警員來查戶口時,才開啟了她情竇的大門……

  「剛調來的?以前都沒看過你?」她遞上戶口名簿,歪著頭瞧他。

  那警員看來不過二十五、六歲,青澀得很,臉上故意蓄起的鬍渣,好像要樹立他的威嚴似的,但白嫩的膚質,卻反而和他刻意表現出的造形,格格不入。

  他似乎不敢抬起頭看若彤,壓低著警帽道:「唉!上禮拜調來的。」簡短的對話,竟蘊涵著款款柔意。

  「要不要進來喝杯茶,以前管區的丁伯伯都會在我家喝完我泡的龍井才走呢!你也試試吧!」若彤的熱情卻反而加重了他的謙虛。

  「不了!局裡還有事,還有……晚上還得早點回去陪我媽,下次吧!」他騎著那台小野狼,向若彤淺淺地回了一記憨笑,消失在海岸的公路盡頭。

  「八成是巨蟹座的,這麼膩家。」若彤關上門,對這位陌生的帥哥警察,竟留下了甜甜的舒服印象。

  基於「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心理因素,當天晚上,她就把兩個姊妹誘到家裡來,掩不住的心花怒放,老圍著這新面孔打轉。

  「他好害羞喔!連頭都不敢抬起看我一下。」若彤語帶動作的,逗得兩姊妹躺進懶骨頭內猛笑。

  「那我看是金牛座的,要不就是巨蟹座。」旎菱像星座專家,口氣頗有大師級的味道。

  「不不不!這麼害羞的個性,一定是我的星座。」方筠停住咬了一口的餅乾,反駁旎菱。

  她伸長腿踢了踢她的膝蓋。「得了吧!天秤座的人都害羞了,其他人都自閉症了。」

  若彤丟了個小枕頭在旎菱頭上。「你在說我啊!」

  旎菱回了她一眼。「你得了浪漫發燒症的人會自閉?那愛人不全都從天上掉下來了。」

  「去你的!」又一個抱枕飛去。

  雖然消磨一整個晚上,並沒有將重點全放在那年輕的警察上,但那股微漾起的愛浪情波,卻起了陣陣漣漪,她努力回想他的眼睛是怎樣的?有沒有雙眼皮?是不是她喜歡的那種男孩子特質?她將心中白馬王子的雛形,套在他的架構上,似乎樣兒也差不遠,好氣!為什麼他要戴著警帽,否則,還可以看看他的頭髮,是不是她喜歡的那種濃密中又有層次的香氣。

  三個人最後一致決定,星期六中午下了課,就相約警察局,看看這位若彤口中迷人的「現代捍衛戰警」,到底有著怎樣致命的吸引力。

  星期六的中午。

  三個小女人只背個輕便的小背包,裡頭一本課本也沒有,反而一些裝飾的行頭、小化妝品倒是不少,為了跑這趟警察局,若彤前一晚還在家用毛巾將頭髮包起來,護了兩個小時的發,還用蛋白加綠豆粉、檸檬、敷了半鐘頭的臉,一個人悄悄地鎖在房間裡美容,連父母來敲門也唬說人不舒服。

  三人興沖沖地來到警局大樓,卻又有些忐忑不安。

  「丁伯伯……好久不見。」謝天謝地,一進去就碰到熟人,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若彤心頭小鹿亂撞。

  丁松南微胖的身軀輕挪了一下,吃力地從報案台後的籐椅上站了起來,看見三個年輕貌美的女學生,不免吃吃笑道:「若彤啊!知道丁伯伯最近不能出去巡邏看看人,就帶這麼漂亮的姑娘來給丁伯伯看啊!」

  若彤尚來不及體會對方的挪揄,便急忙將話題引正。「丁伯伯,你們有新調來的警察,是不是?」

  他一抹賊賊的詭異笑容,也壓沉了嗓音道:「難怪嘛!我還以為你今天會良心發現來看看丁伯伯,原來……」

  她截斷他的話,指著站在十步之遙的兩人道:「你別誤會了,是我朋友想認識,我才沒興趣。」

  「真的?」

  「騙你做什麼?我最討厭警察了,粗手粗腳,一點也不溫柔,三餐只要吃得飽他們就心滿意足了,這種沒有生活情趣的人我才不要。」若彤忙撇清關係,她怕這丁伯伯也是有名的廣播電台,給他看出來,全鎮都知道了。

  「那你想知道的是哪一位?我們新調來的有兩位。」丁松南也正經地回她話。

  「就那天去我家查戶口的那一個!」她一時眉飛色舞,不經意地說溜了嘴,等她捂起嘴察覺已來不及收回時,丁松南早看透到她骨子裡去了。

  「還死不承認,你這丫頭,丁伯伯早看出來了。故意問問而已,其實我們只調來了一位警察。」他揭了她的謊,羞得若彤不知將臉往哪擱。

  「你好壞喲!以後來我家不泡茶給你喝了!」她噘著嘴,真的生氣了。

  「好啦!不逗你了,把你朋友帶到丁伯伯的休息室,我去叫他!」他摸摸她的頭,笑嘻嘻地走開。

  她回頭給了兩人比了個OK的手勢,神氣地領著她們進休息室。

  三人在休息室中忸怩地坐著,又是撥撥頭髮,又是調調椅子,態度刻意地自然,反而感覺越怪,索性雙手平攤在桌上,深呼吸。

  「我可以進來嗎?」一道斯文有禮的音色,從門縫裡傳了進來。

  三人沒作聲,端看他自己反應。

  他挪開一點門,像吵醒小嬰兒似的,當那道濃眉首先出現她們眼前時,三人同時屏住呼吸——

  「你們找我嗎?」他整個人直挺挺地站在她們的跟前。

  「若彤,你也太扯了吧!他下巴一根毛也沒有,哪來的什麼性感的鬍渣?」旎菱踢著她的小腿道。

  「可是他上次來我家查戶口明明就……」

  「我倒覺得他這樣應該會比較好看,那圓弧有型的下巴,天,好想摸摸看。」方筠支著下巴說道。

  三人自顧自地在底下竊竊私語,全不考慮到人家已站了很久等她們回話。

  「坐啊!站著不難受嗎?」旎菱倒是先打破了尷尬。

  他坐下之後,旎菱先有風度地自「我們」介紹。「我叫蔣旎菱,這中間這位叫單若彤,你們見過面的,另外一位叫方筠,話最多的。」

  方筠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聳聳肩,樂得很。

  他仍是淺淺的一笑。「很高興認識你們,我姓梅,梅花的梅,書本的書;寒冷的寒,梅書寒。」末了,他仍是一本正經地問。「找我有事嗎?」

  三人沒人好意思說只是來看看他,更不敢大膽主動提出要跟他交朋友。

  若彤靈機一動,隨口拈來一個理由。「是這樣的,我們快畢業了,學校舉辦一場畢業舞會,想來問看看你有沒有空去湊熱鬧。」

  書寒像個純真的男孩,兩隻手不自然地搓動起來,好不容易才說道:「說實在的,基本上我根本不會跳舞。」

  「那我教你!」方筠大方而主動。

  其餘兩人對她翻了個白眼,扯著她的裙角要她安分些。

  「沒關係的,一起玩玩嘛!你該不會是怕有失你的身份吧!這你別擔心,我們不會告訴別人你是警察的,看你的樣子,說是研究所的也唬得過人。」旎菱說得煞有介事,對方都還沒同意,她都替人家鋪好後路了。

  「那……我排排班好了,不過,我不能待太久,因為我……」

  「你要回家陪你媽!」三人異口同聲,他這秘密,早被若彤這大嘴巴抖光了。

  四人相視一笑,沒想到,事情的結果並沒有事先想得那麼令人緊張,看他單純得像張白紙,更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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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8:57:51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教堂在細雨的包籠下,看來孤單多了!

  若彤佇立在雨中,彷彿仍能聽到那悠揚的結婚進行曲由教堂內的鋼琴聲傳出,夾道揮灑花瓣的賀客,可愛的對對小花童在跟前引路,英俊斯文的書寒,穿著筆直的西裝,帶著他慣有的靦腆笑容,一步步挽著她來到神父面前,聆聽天父的賜福。

  忽然,一記槍聲傳來,書寒的右太陽穴噴出一道鮮血,將她的白紗染得點點腥紅,接著,他握不住她了,溫厚的掌心霎時冰冷,身子在紅毯上抽搐著……

  「不——」她緊閉雙眼,吼出了心中的夢魘。

  待她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朵殘留在地上已有些腐爛的野百合。

  她蹲了下去,抖著手將之拾起,那是三天前禮車上裝飾的花束,她的熱淚不知覺地滴滑在野百合的小梗上。

  「咦!好熟悉的旋律?」

  她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竟發覺有人在教堂內彈琴。

  她將小花拭乾放進口袋,循著樂音的方向探尋,是誰有如此的巧手,彈出此扣人心弦的典雅風味。

  她進了教堂,收了傘,連呼吸的頻率也盡量配合旋律的音符起伏。

  琴音像是有澎湃的生命力,如火炬般旺盛地燃燒著,在快板輕盈的跳動時,宛如森林中吹著笛子跳躍的兔子;在慢板間歇的流暢下,就像仙女灑下一地銀色的絲絹,滑行在銀河的天際中,全曲沒有一點瑕疵的閃失,更沒有停頓下來的疏失。

  一曲彈畢,台上男子漸漸離開琴鍵,彷彿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從精緻的側面五官看來,算是個英俊的男人。

  「你進來很久了?」男子突然走下聖壇,向著若彤而來。

  她的心猛然一跳,他的正面更好看,鼻翼高挺,兩眼澄澈分明,從靈動的眼韻看來,頗有藝術家的味道。

  「真抱歉,打擾到你了嗎?」若彤有些受不了他令人一見傾心的眼睛,刻意低下頭。

  男子笑著搖搖頭。「不!一點也不,只是怕自己琴藝不精,彈得不好,讓人見笑了。」

  「你彈得不錯,很感動人,雖然在這方面我懂得很淺,但也聽得出那用心的程度。」她跳開這個話題。「你看來不像本地人,找朋友嗎?」

  「哦!對不起,我倒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湯穆哲。」他伸出友誼之手,讓她一下體會出他的熱情。

  「單若彤!」她也很客氣地伸出手以示尊重。

  他引她到唱詩班的練習教室去坐會兒,扭開了燈,傳來了陣陣野百合的香味,井然有序、一塵不染的舒適環境,讓若彤心境一下豁達不少。

  「我是來接唱詩班的指揮工作,原先的馮老師調到台南浸信分會去,我來接替他。你呢?怎會在這時候來?今天天氣不是很好。」他倒了杯礦泉水給她,一舉一動都像是高等貴族學校培養出來的。

  一談到此,她心境頓時沉下了湖底,三天前的回憶又湧出,倒教湯穆哲敏銳的觸覺查了出來。

  「有心事?」他保守地壓低音量。

  傷心往事何堪說與人聽,何況又是個陌生人。「沒事的,出來透透氣。」

  他似乎有著異於常人的冷靜,臉上沉穩的線條,象徵著睿智的內斂。

  單若彤見到唱詩教室的壁櫃上,滿滿地一牆的書,她一排排走馬看花帶過,都已眼花繚亂,除了古典文學、宗教、西洋史、音樂外,最多的書籍該算是和哲學的有關,難怪說話這麼文,文學底子如此深厚。

  「這些書都是你帶來的?」她隨手取下一本翻閱,隨意地翻動幾頁。

  「沒辦法,離不開它們,神學院的教授要求比較嚴,怕這些還不夠他們考呢!」他站在她身後道。

  「你還在唸書?」她回眸瞧了他一眼。

  「念碩士班,再熬一年而已了,幸好該修的學分都快修完了,才有多出來的時間來此找我的『最愛』。」他頗得意最後這兩個字。

  「你的『最愛』?」她好奇地昂起玉頸。

  「我的最愛你剛也聽到了,就是音樂和這個。」他指著花瓶裡的野百合。

  「音樂倒不稀奇,男人喜歡花倒新鮮,你為何特別鍾愛野百合。」他對湯穆哲的生活哲理,越來越想深掘。

  穆哲的神情浮出些許挪揄。「如果說得出原因,那就不是發自心靈去喜歡,愛又何用?」他把弄著一朵野百合,迷戀在它漏斗狀的眩幻中。

  他是天蠍座的嗎?講話字字玄機。

  若彤隱隱覺得他很容易讓女孩子掉入他的風采中,談吐溫和、氣質非凡,尤其在說文論理上,又是異於一般人的邏輯,但最主要的是——他很好看。

  「我臉上有髒東西嗎?」他喚回她呆凝的雙眸。

  「哦!沒……沒有,我想,我該走了。」若彤欲起身,穆哲遞給她一本書。「帶回去看吧!也許對你有些許的幫助。」

  她接過手,一看書名——「沮喪的春光」,就知道又是一本哲學味濃厚的書籍,她狐疑地投以一道質問的眸光,說:「你確定我該看這本書。」

  「至少它和愛情的世界有關,尤其是逝去的愛。」

  他一語道破她的潛藏情感,像活生生被扒光衣服,赤裸得令她不知掩身藏躲,這一驚,令她的書不自覺地掉到了地上。

  「我來撿!」當若彤彎腰下身去撿時,穆哲的手也碰到書本上,一股暖意自手背竄上,將她的寒意一洩而盡。

  「我真的該走了!」她抽回被他壓住的手,將書含在胸前,訕訕地離開唱詩練習室。

  她忍不住回眸再看他一眼,豈知——

  他也靠在練習教室的門軸邊,輕輕地揮著他的手。

  回到家後,由於一時忘了看表,所以遲了近半小時才到家,她躡手躡腳將鞋子脫下,悄悄地步回房間,然而,卻在經過父母的房間時,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唉!剛剛老丁又要來找若彤作些筆錄,也真是的,事先也不打個電話來通知一下,我就不讓若彤出門了。」單母愁眉苦臉的,好像犯下滔天大罪似的。

  「沒關係啦!人都死了,還問個什麼勁?我就不明白,他有什麼好想不開的?說好婚後給他一棟房子、一台車子,還有五百萬的嫁妝,又不跟他要聘金,也不要求他們小倆口跟我們住,這麼開明的岳父岳母,他還挑剔什麼?」單父猛灌一口茶涼心,滿臉怒意。

  單母怕犯忌諱似的,直扯著他的手臂。「算啦!書寒人都過世了,這樣說往生的人,不好吧!」

  「他死了可逍遙,咱們活著的可難過了,現在只要我一出現在鎮上,就被有心人說咱們單家仗著權勢富貴,用錢去糟蹋人家的感情,更有人說書寒根本就不喜歡咱們女兒,而是喜歡……」

  「老伴——」

  一不小心,在門外偷聽的若彤,手中的書竟滑了開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幸好單母反應快,將話給堵了住。

  「女兒!」單父放下茶杯,很心沉地叫了她。

  「鎮上的人真是這麼說的嗎?」她抑不住激昂的情緒叫了出聲,搞得兩老一陣尷尬。

  「別聽你爸滿口胡言亂語,鎮上的人愛怎麼說就讓他們怎麼說,你也知道那些三姑……」

  「媽!事到如今你還要瞞我,是不是全鎮的人都知道書寒的心裡在想什麼,只有我被蒙在鼓裡。」若彤實在有理由生氣,三天了,從出事到現在整整都三天了,沒人告訴她一點訊息。

  見兩老仍面面相覷,誰也怕再次傷到女兒,因此,儘管若彤仍對他們怒言相向,他們死也不肯說。

  「好!你們不告訴我,我自己去問人總行了吧!」

  她再次深陷沮喪的桎梏中,一回到房間,又自己幽幽啜泣了起來。

  她拿出了書寒以前和她拍過的照片、送她的禮物,和第一次在畢業舞會中用便條紙折給她的小紙鶴,她一一用敏感的指尖去撫觸它們帶予她的舊有深情,還將第一次舞會中與他跳的第一支西洋情歌,悠揚地自CD唱盤中流瀉而出:

  I Was daning With my darling to the Tennes see Waltz.When an old friend I happened to see I introduced her to my loved one and while they were dancing.

  I remember the night and the TennesseeWaltz now I know just how much I have lost.

  Yes,I lost my little darling,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The beautiful Tne-nesseeWaltz.

  (我與愛人隨著田納西華爾滋共舞時,遇到一位老友,我介紹他們認識,當他們共舞翩然時,我的朋友偷走了我心愛的人,我仍記得那首田納西華爾滋,也瞭解到我失去有多少,就在他們舞得最忘我時——我才發現失去了心愛的人)

  一陣熱門的舞曲結束後,唱盤內播送出的是「田納西華爾滋」,對對男女相擁在舞池之中,卿卿呢語,滑出最曼妙的舞姿。

  「來吧!我教你跳!」若彤一襲白色素淨的洋裝,加上頭上那條藍色緞帶的陪襯,顯得清純可人。

  書寒照例是一件襯衫、一條牛仔褲,外加一雙球鞋,不過由於身材好,反而顯現出帥氣。

  他一直對著若彤揮手。「不行啦!我真的不會跳。」

  「別老是對自己沒信心嘛!來,很簡單,很好學的。」

  她大膽地將他的手一牽,便拉到舞池中間的一處空位,若彤耐心地用分解動作配合拍子,糾正他的腳步。

  「一、二、三、四,對!就是這樣,右腳向前一步,左腳劃個半圓弧……很好,就這樣。」

  書寒也很用心地在學習,看他認真的模樣和時常犯錯的相同舞步,若彤就覺好笑。

  正當兩人跳得正起勁時,有一個火紅的人兒湊到他們面前。「該換人了吧!」

  旎菱直盯著他們握緊的手仍不願分開,又補上一句:「華爾滋需牽得那麼緊嗎?」

  「真受不了你,你又不會跳華爾滋,湊什麼熱鬧?等會兒黏巴達再給你跳好了。」若彤愛理不理她的。

  「喂!若彤,說好一人跳一半的。」旎菱賭氣著說。

  「我就陪她跳會好了,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座位休息一下。」書寒出聲圓了氣氛,若彤為免這些姊妹們事後亂告狀,不捨放也得放了。

  「是!蔣夫人,換你了。」

  她受不了旎菱那凡事都跟小孩子一樣愛爭風吃醋的個性,從認識她到現在,始終脫離不了小女生的那種稚氣。

  方筠擠到她的沙發邊,眼睛盯著舞池的那對男女,不禁脫口說了一句:「滿配的嘛!」

  她一說完,馬上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眼角的餘光瞄了若彤一眼,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喝她的飲料。

  田納西華爾滋的旋律正輕輕播送著,兩人彷彿天生生來就有默契一般地腳步一致。

  旎菱不是說她一點都不會跳華爾滋嗎?看她輕盈地在舞池內搖曳生姿,簡直就是職業性的嘛!若彤沒來由地心裡不舒服。

  一曲舞畢,兩人很有風度地相互鞠個躬,一前一後地走回自己的小馬蹄桌內,瞧旎菱一臉陶醉的樣子,還真以為自己已是書寒的女朋友了。

  「他呀!扮豬吃老虎,分明是職業級的舞伴水準嘛!」旎菱對著眾姊妹們眨眨眼,倒教坐在一旁的書寒正襟危坐了起來。

  「我是真的不會跳的。」他忙澄清旎菱的昭告,又看了若彤一眼。

  「少來了,搞不好待會兒的黏巴達都會跳呢!」

  若彤瞧出書寒坐得有些不自然,這也難為他了,整桌除了他一個男生外,不逗他逗誰?旎菱也真是的,明知道他就是那種內向又不善表達的木頭人,還連珠炮地向他開玩笑。

  「旎菱,你該喝水解解渴了吧!」若彤再也忍不住了,光使眼色給她看是沒用的。

  在座最難做人的該是方筠了。她試著打圓場道:「今天大家難得放肆地玩一下,別那麼認真了嘛!」

  她兩邊來來回回地當起親善大使,幸好大伙姊妹感情深,笑笑也就算了,否則,方筠這和事佬,穩擺不平的。

  「我想我也該走了!」他看了看表,很遺憾地說出這句話。

  「我送你。」若彤也站了起來。

  他看看四周都還沉浸在狂熱的高潮中,不禁笑了笑。「還是留下來陪你同學玩吧!明天我還得上早班。」

  「你沒有在生氣?」她不好意思問了一句。

  「氣什麼?」他不懂。

  「她們一直這樣開你玩笑你不生氣?」她有些驚訝,這人脾氣也太好了吧!

  書寒的確好脾氣,虧他還笑得出來。「年輕人嘛!開開玩笑也無傷大雅,像蔣小姐很活潑又健談,不錯啊!」

  若彤不可置信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有被虐待狂嗎?旎菱的那張嘴比機關鎗還快。

  一種不可言喻的妒火正在燃燒,此時此刻她倒希望自己沒有介紹旎菱給書寒認識。

  看著舞會中的一群人鬧得不可開交,若彤也沒有待下去的意思,她看了書寒一眼。「不介意的話,送我回家吧!」

  「可是我剛喝了一點酒,不能騎車的。」他認真地把理由說上。

  她從沒見過如此奉公守法的公職人員。她雙手背在後頭,用一種心疼他的口氣道:「那陪我散步回家,不犯法吧!」

  這個要求不過分,書寒欣然地答應了。

  一路上,雖值盛夏,但夜風的涼意仍然帶著一絲冰冰的刺骨,兩人並肩緩緩沿著堤岸邊的防風林走路回家,兩邊蛙鳴不斷,正好可以化解彼此不語時的尷尬。

  「你很喜歡當警察嗎?」若彤打破沉默地先出聲。

  書寒似有千頭萬緒,出現了難得的憂鬱。「不得已的。」

  他的話永遠都不多,很容易引起聽者的無限暇想,一句「不得已」,就足以把若彤帶向無遠弗屆的境地。

  「對不起!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話。」她在心中不停地罵著自己,問這什麼笨問題!

  「沒關係的,家境不好,無法像你們念這種高級大學,我一點也不自怨自艾。」他輕抹一絲苦苦的淺笑,要不如此豁達樂觀,人生的苦永遠多於樂,那又怎麼辦呢?

  若彤一陣衝動,好想叫父親拿出一些錢先讓書寒讀書,但這也只是她內心的一點小小的想法,大部分的男孩子都很有骨氣的,又怎會接受若彤的這個平白的恩情呢?

  若彤連忙安慰他。「其實念大學也沒什麼好!大學生糜爛、自傲、又愛玩,尤其有些女生一年四季可依心情好壞交不同的男朋友,生活圈一團烏煙瘴氣。」

  「你呢?你會嗎?」他不經意地以專注的表情直看著她。

  「我?」若彤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說呢?」

  書寒搖搖頭。

  「那你未來有何打算?」若彤問了之後才覺得又問得太入骨了,剛認識沒多久,就問到人家下半輩子的事。

  不過,書寒還是那好好先生的隨和慈容,幽默地說了句:「當警政署長吧!」

  他開懷地笑了!

  若彤第一次看到他不再是淺淺的一笑,而是對好朋友的那種無拘無束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已經走進書寒的心中,想就此停在那兒,不打算出來了!

  她第一次把書寒看得如此清晰,少了警帽的遮掩,那俊明偉岸的英姿神采,的確是令人不得不想多看兩眼的美男子,作警察太暴殄天物了吧!

  「那你呢?」

  「我什麼?」

  被書寒突如其來的一問,若彤倒有些閃了神,胡亂回了一句:「我很好啊!」

  「我是說你們這些大學的高材生出來都做什麼?是不是非大公司不做?」書寒有點自卑的語調,他心目中的大公司主管,大概都是像若彤這樣頂著方帽子的人勝任的吧!

  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只想談……」她欲言又止,反倒該說的話說不出。

  「你只想談感情,對不對?」他四平八穩地替她說了出來,一派輕鬆自在。

  「不行嗎?」她故作鎮靜。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他的心情又開始惆悵起來了。「有錢人真好,人生都是自己的,為自己而活,不像我,為了生計,不得不埋著頭打拚,等到有一點成就了,年輕時的一些夢想,都無力去執行了。」

  若彤第一次聽他說這麼多的話,好像一談到他的人生遭遇,就能源源不絕地道出一些辛酸滄桑,她有些聽不懂,體會不出他所說的意境,也許是她從小生活優渥,窮人的內心世界,她一點幻想也擠不出來。

  說到傷心處,書寒又墜入沉默的無聲世界,瘦削的面頰,帶點灰濛的成熟,連三十歲都不到的年齡,竟被現實的殘酷,把好好的一個人,消磨得無半點青春朝氣,她很好奇想去探索書寒背後一段不與人知的一面,可以嗎?她反覆地追問自己,會不會太突兀了一點!

  「謝謝你!送我到這裡就行了,還記得你答應我說下次再到我家,要進來讓我泡杯茶招待你的,那這次……算不算就是『下次』?」若彤故意把話說得音揚頓挫的,勾勾他這個二楞子。

  「可是……這麼晚了,真的下次好了,我還要回去……」

  「陪我媽!」兩人時間抓得剛剛好,須臾,彼此都笑了。

  「算了,鬧著你玩的,這麼晚了再讓你進來,我家那老爺子不把你綁起來抓到街上遊行示眾才怪!」

  「那我走了,有空,再到局裡來坐坐!」

  「嗯!」她微微地應諾出聲,好喜歡他這樣甜甜地對她說話,也讓她下次有借口可以再跑去找他。

  他轉了頭,才走沒兩步。

  「書寒——」一聲溫柔的叫喚。

  他猛一回頭,若彤已踮起腳尖,輕輕在他面頰啄了一下,待他恢復意識之後,她已遠遠地站在家門口,跟他招了招手,隨即便進到屋裡去。

  這一夜,若彤睡得好甜,也許,這就叫做初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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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8:59:34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田納西華爾滋的音樂已奏至最後一個音符。

  若彤關掉CD,無精打采地坐回書桌前。

  《沮喪的春光》在她的右手邊,緊鄰著書寒與若彤合拍的照片相框旁。

  她順手將書接了過來,翻了一下,像本小說大小的厚度,裡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興致實在不高,以往在學校書本都懶得翻,何況是這種看一行必須要想一下才懂的超哲學書本,原想翻看個兩行好用來敷衍一下湯穆哲的,不料,在書的倒數幾頁中,卻夾著一張小字條:

  莫辜負好春光,我的生命不會令你沮喪。

  下頭沒署名,但從娟秀的字跡看來,應該是女孩子寫的,八成是寫給湯穆哲的愛慕情書吧!

  「無聊!」她把書本用力合上。

  睡覺吧!

  讓自己的腦筋徹底地淡忘掉一些憂傷的回憶,只留下她和書寒的快樂時光也就夠了,緣雖盡但情未了,不知書寒是否有聽到,她的淚滑到枕頭上,紅色的喜幛還油亮亮地掛在牆上,不禁讓她想起一首賀鑄的詞: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 舊柄新壟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書寒——」一旦記憶湧上心頭,她便忍不住又雨淚漣漣,半邊的枕頭都已濡濕入棉,更加不能自己。

  「若彤!」門外傳來單母的敲門聲。「方筠和旎菱來看你了,快出來吧!」

  她趕緊拭乾了淚,將憂傷的情緒一一再重新鎖入腦海深處,將衣服拉一拉,哽著啞音道:「我知道了!」

  自從那場令人難忘的婚禮之後,她便一直沒再和她們兩人聯絡,她猜得出她們一定怕影響到她的心情,也盼她能自己好好靜下來療療傷口,所以才一直不敢來過問太多事情,現在都已過好幾天了,該是來的時候了。

  到了客廳,單母一把茶放好後就走了進去,她和方筠之間好像在打什麼暗號,只見方筠使命地猛點頭,沒有任何誇張的反應。

  「你瘦很多了!」旎菱心疼地看著她。

  「別再傷心了,你不知道我們看你這樣,也不是挺好受的,好姊妹,想開點吧!」不擅安慰人的方筠此刻已起身和若彤貼近而坐,一手扶在她肩上給予依靠。

  「謝謝你們,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了。」話雖如此,還是看得到有一顆如珍珠般的晶爍淚水浮在眼瞼上,淚盈於睫。

  「聽書寒對母親說,待他火化後,將要把他移靈回南投老家,我今天來就是想來問問你,他的公祭告別式你去不去?」方筠忍著悲慟的心情說出。

  「我是建議在你們結婚的那座教堂,而他母親也同意了。」旎菱毫不修飾語句地便將話直邦邦地說出來。

  「你建議?」若彤似乎不敢相信這樣重大的事是她這局外人去自作主張建議的。「你怎不來找我商量?」

  「我看你這幾天心情一定很不好,為了怕你會太過傷心,我才幫你拿主意的,我以為我們的友誼夠……」

  「夠深,是不是?」她怒視旎菱。「既然友誼夠深你為什麼還要選那個地方再來傷我一次,你站在我的立場想過沒有?結婚禮堂變成公祭喪堂,你好夠朋友啊,設想真周到。」

  「若彤,你冷靜一點,旎菱也是為了喪禮的事來回波奔,這些都騙不了人的,也許她是站在書寒的立場多想了些,希望他的靈魂能安息在他原本可結婚的地方,沒別的意思,你多慮了。」方筠忙握住若彤的手,十幾年的友誼可不能就這樣輕易的決裂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旎菱開口了。「我一直不希望我們之間的友誼因為有異性的介入而動搖,多少年來,我寧可大伙姊妹們都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塊,不交男朋友也罷!不結婚也無所謂,只要有你們在身旁陪我,我就足夠了,男人不是一生的保障,但貼心的友誼卻是可以日久彌新,然而,這些觀念,或許已落伍了,若彤,你如果不喜歡我再管你的事,你大可告訴我一聲。」

  「旎菱……」方筠欲言又止,她現在正卡在兩人中間。

  「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若彤此刻最需要友誼,她也覺得自己近來情緒反覆無常。

  「這才對嘛!好姊妹還計較什麼呢?旎菱……」方筠努努嘴,暗示旎菱也說說話,別讓若彤沒台階下。

  旎菱也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放下原本高亢的聲調。「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不該沒跟你先通知一下就自己做決定,你信我的真誠也罷,不信也好,反正該盡朋友的義務我都做了,你要還不滿意,我實在沒話可說。」

  「是啊!旎菱還特地找人將教堂佈置成到處都有野百合,每一個小細節她都要求那些喪葬人員盡心去做,夠了,朋友當到這種程度,夠仁至義盡,很難得了。」方筠好不容易安撫好兩人的情緒後,才開始討論正事。

  若彤抬起眼,她從沒這麼仔細地看過旎菱,要比外表,她確實比自己更容易獲得男人的青睞,尤其對於第一次踏進戀愛殿堂的初戀男子,一定會被她所迷惑。

  三人討論完葬禮那天的事宜後,若彤送她們兩人出門,方筠頻帶微笑與她道別,旎菱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連聲「再見」也不說,而令人不解的是,平時招呼她們甚勤的單媽媽,這下連一句客套的表面功夫也不做了,不知為何,在若彤那不懂人情世故的心中,總有股失落感,難道長大了之後,友誼就像加了水的咖啡,淡然而無味了。

  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葬禮的前一天,她想約旎菱和方筠去看看靈堂佈置得如何了,方筠臨時有事不能去,只有旎菱陪她前往,雖然那天在方筠的苦口婆心下,兩人也彼此把話都說開了,但那個心結仍是在,說話總有一搭沒一搭的。

  「那位就是幫我處理書寒後事的湯先生!」

  在到達教堂前五十公尺,旎菱指向不遠處正在監督靈堂佈置的湯穆哲。

  「這樣麻煩人家會不會不好意思?」若彤問道。

  「他很熱心的,起初我也一直告訴他說不必了,但他堅持要幫忙就依他嘍!他可是固執得很。」旎菱淡淡回道。

  「那這個人情可得要記得還了。」

  若彤暗自許諾,等書寒的事告一段落了,她可要登門親自去謝謝人家,這禮數是少不得的。

  「嗨!你們來了!」

  正要走上前的兩人卻被穆哲一不小心給瞄到,連忙跑了過來,他只著一件短汗衫,一雙球鞋,皮膚曬得健康有光澤,和前幾天所見的斯文像,截然不同。

  「都快差不多了吧!」旎菱看著工人問道。

  「應該都快好了,只是不曉得明天來弔唁的人有多少,位子夠不夠坐。」他鉅細靡遺地向旎菱回報。

  「比原先的位子多一百張好了,說不定梅先生的南投老家還會有人過來。他妹妹明天一早就會到,還得多麻煩你幫她打理一下,該做什麼可以先教她。」

  之後,旎菱又說了一些書寒的同學和小時候的玩伴,以及他平常習慣穿的衣服、襪子等瑣事,希望穆哲能慎重其事,一點閃失也出不得。

  這些舉止,一一都看在若彤的眼裡,她一頭霧水,可又像是無比清醒,旎菱怎會懂書寒的那麼多事情?有些她念的人名,書寒一次也沒跟她提過,甚至書寒愛穿什麼顏色的襪子,她都一概不知,可是旎菱卻毫不含糊地說了出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子。

  「喔,忘了跟你們介紹一下。」旎菱以為他們是初相識,很禮貌地為他們倆引見。

  「不用了,我們早見過面了。」爽朗的笑聲加上深邃有情的眼眸,倒讓若彤震了一下。

  「你們見過面了?」旎菱口氣急轉直下。

  「是呀!前幾天她一個人到教堂來,我正好在練琴,於是我們就聊起來了。」

  「那我就省得麻煩了。」旎菱倒也不用再繁文縟節客套一大堆。

  若彤那雙魚座敏銳愛推敲的性子,在此時表露無遺,她又不解了,她和穆哲見過一次面,談話也都還有一點距離,可旎菱?和穆哲話家常的神態,像跟普通朋友一般沒有隔閡,究竟旎菱平常都閒著沒事幹,天天在鎮上逛,到處找朋友哈拉嗎?

  唉!別又鑽牛角尖了,旎菱不是全權幫忙梅家處理書寒的喪事嗎?一定早就和穆哲見上好幾次面了,連這點也想不通,幸好,否則又要和旎菱有得吵了。

  「進去看看吧!我想也要讓單小姐滿意才行,雖然這種感覺會讓你心底頗酸痛的,但該面對的還是得去面對,讓往生的亡魂也早日得以安息。」穆哲安慰的口吻中,彷彿他好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她記得她沒告訴他啊!

  「你怎會知道死者和我的關係?」若彤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湯穆哲閃爍其言。「這也沒什麼,來做禮拜的人多少也會告訴我一點。」

  旎菱此刻打斷了他們的話。「進去看看吧!看我為你付出的你滿不滿意?」

  她的打斷有些刻意,若真是旎菱告訴他的,那也無所謂,這沒什麼好迴避的,還是她怕穆哲追根究底下去,若彤自己也不好將那天婚禮碎人心弦的畫面再重提一次……

  旎菱還是向著她的……

  那靈堂內的陳列,最醒目的就是百合花特別多,雖然書寒以前會省些錢來買玫瑰花給她羅曼蒂克一番,但在書寒的心靈深處最愛的還是百合,他曾說過百合是最單純、乾淨的花,他一輩子也不會減少對它的喜愛……

  「來!這束百合花送你!」書寒第一次將花捧到若彤的面前時,她感動得真想抱著他狂吻,但校園內的畢業生和家長實在太多,她只好欣然地收下,暗自心花怒放。

  「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沒想到你還真來了。」若彤看他看得入迷了,差點忘了身邊還有父母親。「來,我跟你介紹,這是我爸、我媽。」

  「單伯伯、單伯母你們好。」他的舉止斯文、談吐不凡,一條背脊挺得筆直,讓兩老第一印象不錯。

  「小伙子不錯,有精神,很好,在哪兒高就?還是還在唸書?」單父見他儀表不凡,短短的西裝頭,乾淨的臉龐,就忍不住想知道多一點他的背景資料。

  若彤見她父親才剛跟書寒碰面,就調查了起來。下一句一定是「你府上哪兒?」、「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和我女兒怎麼認識的」……諸如此類的問題,想到這,她連忙插話。

  「爸!拍照了啦!這裡又不是立法院,質詢個沒完沒了。」她拉著單父的褲帶,滿是臭臉。

  「沒關係的,伯父您儘管問好了!」書寒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也許是長官的話聽多了。

  「你想把人家問跑啊?快點拍一拍,待會兒若彤要進禮堂了!」單母出面制止,若彤一見,忙送給她媽一個飛吻。

  「算了算了!你們女人家總是愛打岔。」單父又將眼光看向書寒。「待會兒坐在我旁邊吧!反正聽台上那些人講話致詞也沒意思,咱們爺兒倆聊個痛快吧!」

  「還說別人長舌,自己還不是一樣。」若彤在心底猛犯嘀咕,她怕書寒被她老爸一疲勞轟炸,下次死也不敢上她家的門一步了。

  四個人在校園內拍了半卷底片後就聽到了鐘聲,和樂融融地聊著天一同踏進禮堂,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若彤已經結婚,老公都跟來了。

  冗長的畢業典禮總算結束了,若彤忙換下學仕服就急忙跑到走廊和書寒碰面,沒想到,一走到長廊一看,書寒正和旎菱聊得甚歡,他的誇張笑法,若彤以前可從來都沒見過。

  「嘿!若彤,你怎麼沒跟我說這位帥哥也要來,早知如此,我照片就不拍光了。」旎菱站得和書寒頗近,若彤看了真不是滋味。

  「我為什麼要跟你說?」若彤的話一說完,兩人的笑容也全僵住了。

  「我也認識他呀!要是方筠也看到他,也會這樣問你吧!」旎菱不懂若彤在生什麼無理取鬧的氣。

  「那當初你自己為什麼不主動去邀請?非要我請了,你才要搭這順風車,又不只一次了!」若彤說得理直氣壯,她一直感覺旎菱對書寒太熱絡了。

  「大家都老朋友了,你跟我計較這個。」旎菱也沒好脾氣了。

  「若彤,我和他也不過是想做個朋友,不像你是有目……」她的話立即被她一截。

  「蔣旎菱!你住嘴,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看我跟他講個話而已,緊張什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你……」

  「好了!今天是你們畢業的大好日子,兩個又是好朋友,別吵給人家笑話你們行不行?好歹以後就要離開學校、各奔東西,連這最後短暫的相聚時刻都不知珍惜,我對你們很失望。」書寒難得會對人說教,看起來還頗讓人信服的。

  這時,單父走了進來。「怎麼還不走,車子在外面等那麼久了。」

  「伯父,不好意思,你先回車上去,我馬上帶若彤去坐車。」書寒處理事來不慍不燥,竟唬得單父一句話也沒問就點點頭離去。

  「還好,沒被單伯伯看到你們這兩位好朋友吵架的樣子,否則他一定會發更大的脾氣來責怪你們。」他見兩人都低下了頭。「這樣好了,明天到局裡來,我請兩位吃冰淇淋,當做剛才的事都沒發生,若是誰再吵,罰十支甜筒給我。」

  看著書寒是攙著自己走到她們家的車前,若彤的心態就平衡了些,回頭一看旎菱孤伶伶地站在那邊,她是有些得意又有些失意,高興佔上風的滋味雖很美妙」但這樣傷旎菱的心是否又太過分了些?都好幾年的友誼了,她也不想把氣氛搞得這麼糟。

  只要她不再打書寒的念頭,我會原諒她的:若彤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隔天,兩人倒是痛快地吃了一大桶的冰淇淋,看著對方抹了一圈奶油在臉上的滑稽表情,彼此心中的矛盾就解開了不少,虧書寒想得出這點子,讓這段友誼在危險邊緣中救了回來。

  「一生當中能有一個談得來的知己是很不容易的,像我就沒你們好福氣,我常常想,要是我也有一個像你們一樣的好哥兒們,或許也可以活潑點。」他有感而發,笑容牽強。

  「難道沒人想跟你做朋友?」不會吧!這麼帥的男生,又不驕傲、又不煙不酒,重要的是脾氣好到教人舉雙手投降,這種人會沒好朋友,若彤不信。

  他自嘲地說了自己。「也許是家庭環境的關係,我會有些自卑,慢慢地,就變得孤僻起來了,自然而然就懶得跟人打交道,現在想想,滿後悔的。」

  「那我們現在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了,不遲,還來得及。」旎菱就是那張永遠樂觀的心境,讓書寒每次跟她說話,就永遠有一股再出發的信心存在。

  「是啊!以後你們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他聽了旎菱的話,心中暖烘烘的。

  相反地,若彤就不這麼想,她就會認為:我不要是好朋友,我想要成為男女朋友。

  「那我以後可以常來找你聊天嘍!」旎菱俏皮地給了他一張甜甜的笑臉。

  「歡迎之至,不是還有一位叫『方筠』的嗎?有空可以叫她陪你們一起來,我再請你們吃冰淇淋。」自從認識她們之後,書寒開朗多了,看來也不再那麼憂鬱。

  若彤巴不得方筠不要來,有一個旎菱已夠麻煩了,還來個方筠,這書寒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忘了她給他一個吻了嗎?這個吻他是否還記在心裡面,或是,早已把它忘了。心中的那些問號,早塞滿了她的胸腔。

  她正想藉機單獨請書寒到家吃飯時,丁伯伯突然衝進休息室。「書寒!組長叫大家到門口集合,小北街廟口附近發生搶案。」

  書寒二話不說,忙衝了出去,丁松南也對兩位說:「若彤,你們先回去,我們有任務了。」說完,也尾隨書寒而去,才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休息室就靜了下來,只剩若彤和旎菱相互對望,不知所措。

  搶案,對就職警務工作頭一遭的書寒而言,還是第一次碰到的危險任務,他心中雖然有些不安的念頭,但富正義感的他,依舊攜槍就盔,從容上陣。

  一群警員浩浩蕩蕩趕到小北街的廟口,一名搶匪正在一家珠寶店前面因事跡敗露、任務失敗,而挾持老闆娘作困獸之鬥,所有的警力將他圍成犄角之勢,團團將他圍得密不透風。

  「媽的!你們這些臭條子要再不閃遠一點,我就殺了這女的。」搶匪滿臉橫肉,一手勒住老闆娘的脖子,一手用把尖刀抵住她的脖子。

  轄區的分局長用廣播器一直說情以誘,但搶匪像失心瘋似的,根本聽不進這些好言相勸,大有和人質同歸於盡的打算。

  書寒站在離搶匪不到十步之處嚴陣以待,他雖然和其他警員一樣用槍瞄準搶匪的身體,但仁慈的他,根本就沒有扣下扳機的念頭。

  緊張的氣氛一直僵持著,分局長眼看著情勢越來越不妙,遂派了一支訓練有素的霹靂小組幹員,準備抓住機會,趁搶匪稍有鬆懈之時,一槍射進他腦門,將人質迅速救出來。

  書寒見霹靂小組成員已荷槍上膛,準備在分局長一聲令下從四面八方圍剿搶匪,就在分局長一個指示,眾小組人員正想大開殺戒之時,書寒忍不住喊了一聲:

  「慢著!」

  他從埋伏的警力中站了出來,將槍舉在頭上,一步步走向那凶殘的搶匪,眾人不知他要做什麼,直覺就認為他是不是瘋了。

  丁松南也在下頭乾著急地直犯嘀咕:「這渾小子吃錯藥,老毛病又犯了!」

  只見他一直朝向搶匪的方向,最後在距離他五步前停了下來,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笑容。

  「這位搶匪先生,人一生難免都會犯錯,我很能體會出你現在的心境,若非你真走投無路了,你絕不會走上這條路的,有什麼話你先把刀子放下,我們好好談談,你這樣把老闆娘的脖子弄受傷了,又把她嚇成這樣,人家她也是有小孩的,她兒子女兒如果看到他們的媽媽被你這樣欺負,是不是也會心疼著急,畢竟你也是你母親一手拉拔長大的,萬一你不幸殺了人家的母親,她的小孩會恨你一輩子,那又何苦呢?走錯一步已經很不應該了,你還年輕,人生未來的路還長得很,如果你真把這位老闆娘傷得有個三長兩短,那一生不也毀了。」

  書寒破天荒的當起「張老師」來了,連分局長也在下頭直搖頭道:「這小子瘋了不成!」

  沒多久,抵在人質手中的刀子竟「匡當」一聲落地,老闆娘乘機跑了開來,待大批警員正要衝上去擒住他時,書寒卻說:「讓他慢慢走過來,他已知道錯了,我們不該再對他不禮貌了。」

  這名幸運的搶匪從沒見過這麼溫馴的警察,又仁慈又善良,他心中一感動,雙膝一跪,當場給書寒拜了起來。「我真的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想這樣做啊!這真的是我第一次幹這種糊塗事,你大人有大量,可要幫我在法官面前說說好話,我還有一個老母親,我還希望有機會去孝順她。」

  看他一片真誠,書寒當然一口允諾,待他將搶匪扶進警車時,分局長還替他豎起了大拇指,表嘉勉之意。

  這次行動,可是不浪費一顆子彈便和平收場,這下子,書寒的名氣整個水漲船高,紅遍了整個小鎮。

  書寒的宅心仁厚辦案,立刻在街頭巷尾傳了開來,當晚,分局長還邀請鎮上一些重量級的名流,共聚一堂,一起為書寒熱熱鬧鬧辦了一場慶功宴。

  這種盛大場面,自然少不了若彤的父親——單可風,他在地方上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加上他和書寒也見過一次面,對他印象甚好,整個餐宴上頻頻向書寒敬酒,直誇這年輕人有出息、有前途。

  「書寒,再跟老伯喝一杯,你現在可是鎮上之光了,說不定將來真干到警政署長,那我也風光了。」他舉起酒杯,笑吟吟地看向書寒。

  他一聽單父這一說,一定是若彤把他對她說的玩笑話告訴了她父親,一時又不免臊紅了臉,直說:「那是玩笑話,我恐怕沒那本事。」

  「歎!年輕人要對自己有信心嘛!我一定看好你的,來!乾了這一杯!」他咕嚕咕嚕兩口下肚,雙眼紅◆地看向書寒。「喝啊!不給單伯伯面子啊!」

  分局長在一旁勸道:「書寒!那單老先生也是一片好意,就回一下禮吧!」

  「是啊!人家他還極力推薦你當副小隊長,現在公文已呈上去,大概是沒什麼問題,你瞧瞧,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讓單老如此看重你。」丁松南也有七分醉意,把這個原本要給書寒驚喜的秘密說了出去。

  「我看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一名地方仕紳打趣著道。

  一時,大伙哄堂而笑,書寒為了感謝單父的提拔,一口飲盡火辣辣的洋酒。

  丁松南此刻湊到書寒的耳後道:「別怪我這老頭子囉哩叭嗦,這單可風是咱們鎮上響叮噹的人物,隨便丟塊他不要的地給你,就夠你吃一輩子了。最近我看你跟他獨生女若彤走得很近,又聽說她對你印象不錯,你要發達就得趁現在,別像我一把歲數了才幹到兩顆泡泡,一輩子就這樣玩完了,別忘了我王老五一人還勉強湊和過得去,而你?你媽還指望你呢!」他又將一杯黃湯猛灌下肚。

  書寒當然也不願意就這樣蹉跎自己的一生,他也想發達、想陞官、想得到地位、想賺更多的錢,但要他靠女方的權貴來一步登天,他實在沒這份私念。

  他感謝丁松南的好意,微微地頷首,手中握的酒杯是沉重的,而此時,在他的心中,油然浮出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母親,另一個是……

  「書寒!再乾了這一杯咱們今天就歡喜落幕,改天跟分局長再到我那兒小酌一番,我作東,叫我內人燒幾樣菜給各位嘗嘗!」單父打斷了他的思緒,又藉機灌了書寒一杯酒。

  最後,宴會在書寒喝下了最後一杯酒後,眾人才酒酣耳熱地離去,不消十分鐘,曲終人散,又是書寒一個人了。

  他看了看時間,快九點了,現在夏末秋初的季節,天色又晚得快,才一轉眼,已灰NB427NB427地一片漆黑。

  他走出海鮮樓,正要去騎摩托車,在他停車不遠處的公共電話旁,站了一名拿著野百合的女子。

  「旎菱,怎會是你,你來多久了?」書寒看到她,又是開懷的笑了,燙燙的兩片紅腮幫子,看起來自有另一番迷人的丰采。

  「從六點就來了,一直想要跟你恭喜的,但看到人那麼多,也就不進去了。」她在夜風中看起來好單薄,書寒竟泛起一股不捨的衝動。

  「來!這件外套你披著。」他立刻將身上的一件呢夾克脫下,細心地披在旎菱的身上。

  她感到書寒欲在她肩上多逗留一會兒的奢望,但一近距離看到她,又依依難離地披好外套就放開,兩隻手彷彿仍留著旎菱的餘香,不自在地搓動著。

  「這束花送你,希望你以後官運亨通,一帆風順。」旎菱將花雙手遞上。

  他接過了手,雙手連花帶著她的玉手齊含掌中,也許是酒精的影響壯大了他的膽,也許是他根本就早盼這一刻的來臨,所以,抓到了機會,就再也不放手。

  「旎菱,我……真的喜歡你。」

  他的話,無疑地是撥亂了她心中的那一泓清潭,她不敢再直視他那逼迫閃靈的火眸,那熊熊熾烈的情愫,也團團地圍著她蔓延著,她多不願介入這情天恨海之中,書寒是屬於若彤的,為了友誼,也為了書寒的前途,她真恨自己今天為什麼會偷偷跑來。

  「太晚了,我該回去了!」旎菱掙開了書寒,堅定地認為自己不該再回頭。

  書寒不放棄地追了上來,微喘的胸膛擋住了她的視線,雙眼所至,只有他微伏的心跳。

  「我不會愛若彤的!」

  話語一出,旎菱眉尖一揚,心一顫,這話若讓若彤聽到的話,她會放過她嗎?那天在畢業典禮的時候,光是和書寒說說話她就怒不可遏,而今,若真如書寒所下的棋盤走,教她如何面對若彤?當初自己並沒有表明對書寒有意思,而若彤喜歡書寒則是眾所皆知的事,她這麼做,算不算橫刀奪愛?她會被朋友鄙視唾棄的,一輩子也別想在若彤面前抬起頭來。

  「你喜不喜歡若彤不干我的事,我只不過是基於好朋友的立場來給你加油打氣,請你不要有其他的遐想,我對你並沒有其他意思,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男孩子。」旎菱是割著心肝淌著血說出這些話的。

  「你真的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他神色一黯,臉上的酒氣與歎聲一併吐了出來。

  「真的,我只當你是我欣賞的一位大哥哥,你很勇敢,又細心,夠體貼……」她胡亂地解釋,心卻如刀割般痛楚。

  「夠了!我並不需要這種搏取同情般的安慰。」書寒抱著頭,在夜風颼颼的夜裡,他沿著公路小道狂奔。

  「我愛你,書寒!可是我不能……」旎菱呆愣愣地站在亮晃晃的霓虹燈管下,心中吶喊著他的名字,卻只有冷冷的寒風與她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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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02:01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書寒的公祭是在早上八點。

  不知怎的,那天的雲特別的厚,整個天空像被潑了一道灰色的水彩,未干的水漬滴到了教堂的白壁,成了一條條哀傷的雨痕,像是為書寒哀悼似的。

  書寒靜靜地躺在一口黑檜木的棺材內,上頭覆著一片透明潔淨的玻璃,他穿著上回他智擒歹徒的警服,他說將來升了副小隊長,還要再穿這套衣服亮相一次,沒想到,它竟真的陪了他再穿一次,卻是在這般哀傷的氣氛中……

  棺材內部的四周佈滿了野百合,開綻得鮮翠的花瓣還沾了些許圓潤的水露,他的臉仍是帶著純樸般的俊美,就像躺在樹下累了睡著似的,好沉,好沉!

  八點十五分。

  書寒警局的同僚及分局長皆入座完畢,梅家雙親早已哭干了淚水坐在第一排的長椅上,神父在確定一切就緒之後,示意穆哲微微地用琴音奏出哀曲,教堂上的鐘跟著也低緩地響了起來,全場一片肅穆,合目為著書寒祈福。

  典禮在神父的悼詞一結束,他向全場的人宣佈再與書寒做最後一次的照面,他將被天父接走,遺體將在人世間沒入塵煙之中,一切的愛慾情愁從此分此秒起,全葬入深深的土礫裡頭,化為烏有。

  「別了,書寒!」

  若彤站在靈柩旁,看著玻璃內那張酣睡的臉,她的手絹儘是滴不完的相思之淚,一幕幕的歷歷往事就這樣一一掃過腦海,她不在乎書寒是否辜負了她,這些都已不重要了,真的!都不重要了!

  而旎菱呢?

  她並沒有看書寒的最後一面,一人直愣愣地站在一張聖母瑪利亞的畫像下,若彤發現,她並沒有哭,眼瞼含著飽滿的淚水卻沒有讓它滴落下來,蕭瑟清瘦的身影,明顯地,她瘦得厲害,那份憔悴神情和自己的一比較,總會讓人有種錯覺,失去新郎的人,會是默默站在角落心傷的旎菱。

  蓋上棺蓋,靈柩由警局內的同事抬出教堂,所有的人潮向前驅進,若彤被方筠扶著走在後頭,另一側,則是一直沒將視線離開她的湯穆哲。

  一直等到到達墓園,下了葬後,所有的人才帶著悲傷而離去,此時,穆哲走到若彤身旁。「上我那坐坐,順便拿條幫梅先生祈福,賜他在天國平安的十字架給你。」

  若彤只用手帕捂著口,點了頭讓穆哲扶住肩膀離去,待她上了他的車後,朝窗口一看,驀然發現,在冷冷清清的墓園中,剩下一隻孤單的黑影站在書寒的碑前,而那人……

  竟是旎菱!

  「真不明白,像你這樣一個好的女孩,梅先生怎捨得離你而去,我真不懂。」

  穆哲臨時的住所是在教堂旁一棟四層公寓的頂樓,坪數很大,佈置像一個很舒適的家,完全沒有租來似的簡陋。

  他打開一罐可樂,遞在她的面前,不懂這段畸戀的原貌,總是帶著一股惋惜。

  「別說你不懂了,他的內心世界我試了好幾年想探進瞧瞧,始終卻只能在門外徘徊。」

  「你愛他?或者是他愛你嗎?」穆哲的問題,若彤聽來有些荒謬。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懂。

  「你知道我意思的……我是說……」

  「你但說無妨。」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曾經深深熱吻過……或者是有過肉體上親密的接觸?」他直言不諱。

  若彤感到一陣羞澀。「你問得也太過直接了吧?這是個人的隱私問題。」

  「沒有,對不對?」從若彤的侷促不安上看來,一定被他言中。

  若彤沒有說話,半晌,聲音聽來有些哽咽。「對!他並不愛我!」

  穆哲料定到結局一定和他所想的無異,表情也就沒有很誇張。

  若彤拭了拭眼淚,面對眼前這名精明敏銳的男子除了折服之外,還感到一陣好奇。「我們才見沒幾次面,為何你這麼瞭解我?」

  「單就你和梅先生的感情說來,從今天的葬禮就可以看出,有人比你更愛梅先生。要不是聽說你們是即將步入禮堂的新婚夫妻,我一點都不相信你和梅先生曾經深愛過!」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但關於他話中的「有人」,若彤似乎猜得出他影射何人。

  「你所謂有人比我更愛書寒,你看得出來?」

  他捻熄煙頭。「需要我明說嗎?」

  兩人心中的答案相信都是一致的,基於一種奇妙的默契,彼此都笑而不答。

  若彤對穆哲的觀察入微感到咋舌,每跟他談一次話,就恍若被他扒了一層皮,他似乎已經很能掌握她,不!應該說是看透了她,連她靈魂的一舉一動都難逃他那故作輕鬆的眼神,從來都沒有一個男人會如此走進她的心靈去探索得如此透徹,若書寒和他一比較,與書寒的交往,該算是浪費時間,全花在令人可笑的「假浪漫」上。

  「旎菱常來找你嗎?」她換一個角度來側面瞭解某事。

  「你是指……蔣小姐?」他見若彤堅定的眼神。「梅先生過世後,她就常來找我談喪禮的籌備事宜。」

  「純粹是公事?」她不可置信地加重疑問句的功能。

  「當然沒有,不過彼此私人生活方面的事也沒有談很多,她心情一直很低迷,我也不便多問。」

  她一直很想從穆哲的口中得知旎菱有沒有說她什麼?或是哭訴了她忍痛的一段愛情,至今,她和旎菱的感情雖還不至於絕裂,但要像從前一般的姊妹情深,應該是不可能的了。

  談到公事,穆哲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最近我想將唱詩班大幅地換血一番,不曉得你親戚朋友中有沒有在十八歲至二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子,最主要是還要有興趣的,可以先來試試看,能否幫我度完今年聖誕節的彌撒重頭大戲就可以了,到明年春天,我再重新全部專換兒童來擔當。」

  若彤想了想,這也不是難事,她的小侄女——陶霜靈不就是最好的一個人選,若能找她來幫穆哲,又可以陪自己作作伴,其實也滿好的。

  「可以的,我想我侄女很熱心公益,我試著幫你問問看好了。」若彤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當她覺得必須起身離去時,穆哲喚住她。「等一等,有東西還沒拿給你。」

  他進了房間,一出來後,手中拿了一條銀澄澄的十字架項鏈,上頭還有一個栩栩如生的耶穌受難的人像,鑄工精細,頗富質感。

  若彤伸出雙手迎接,穆哲順勢用大手將她包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他跟她說了那麼多話,無疑地,就是要讓若彤明瞭,有一顆心正在等她,彌補她之前所缺憾的。

  「希望這條項鏈能保佑在天國的梅先生,而梅先生可以來保佑我們。」他語寓深長,柔情萬縷,字字敲著她的心房、句句扣進她的心坎,久久未燃起的愛慾餘燼,在若彤的身上慢慢加溫,發燙。

  她抽開他的手。「過些時日再說吧!書寒剛走,什麼事都不可能。」拎起皮包,穆哲仍紳士地送她至大門口,他斯文有禮的舉止,使若彤倍受尊重,他不疾不徐的風範,的確有迷人的地方,理性暢通的思路,可彌補若彤感性的情緒用事,在感情的處理上,他似乎能比書寒操控得當,也更穩重,成熟些。

  「再聯絡!」

  「再聯絡!」若彤欣然頷首。

  兩個星期過後。

  若彤第一次將心情暫時平靜了下來,帶束書寒最愛的野百合到他墳前去祭拜,她找了方筠陪她前往,再次踏上傷心之地,千頭萬緒,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一到了書寒的墳前,她驚訝於墳墓的四周竟一塵不染,連蠟燭台前的蠟燭還猶如新的一般矗立在旁,香爐內的香還裊裊飄出清幽,連花瓶內的野百合,更是綻開得宛如新生,連半朵枯萎的也沒有。

  這時,恰好有墓園的管理員巡過她們身旁,她不禁喝住他問:「老伯伯,請問一下,這梅先生的墳常有人來打掃嗎?」

  那位管理員搔了搔後腦,半晌,記憶才突地抓了回來。「哦!蔣小姐剛走,她可真有心啊!每天都來梅先生的墳前祭拜,原先我還以為是梅太太,和她聊過之後,才曉得他們只是朋友,唉!朋友能做到這程度,梅先生生前一定有好人緣,要是他還活著,我一定建議他娶蔣小姐,這麼癡心的女孩子,在這種功利社會已不多見了,你說是吧!」

  方筠為免若彤聽了心情又低落,忙打發管理員道:「老伯,謝謝你,沒有事了,你忙吧!」

  管理員一走,若彤沒有抬起頭,眼神呆滯地望著碑上書寒的遺照說:「方筠,我覺得……書寒不像是自殺死的,是被我給逼死的。」

  「沒……沒那回事,那老頭子頭腦不清楚隨便亂說,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方筠忙又發揮她已訓練有素的勸服本事,挨近她身旁說著。

  若彤緩緩側過頭來看她。「真的嗎?還是你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不告訴我,我、旎菱和書寒之間的事你最清楚,這一路走來難道你一點都沒發覺?」

  「若彤,這又何必呢?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何況當初旎菱為了這件事也斷然拒絕書寒的愛意,書寒也親口跟她說好,後來不也笑笑要和你結婚的嗎?到頭來會發生這種事,誰預料得到?」方筠始終中立,幾年下來,她夾在這兩個女人之間也快受不了了,幸好自己沒摻一腳,不然三人准從此絕裂的。

  若彤將香點上,一縷白煙裊裊升空,聽說香是凡間的人用來與另一個世間溝通的工具。書寒!若你有聽見我在叫喚你,告訴我,你可曾有一絲絲愛過我?

  她合十閉目,原先本有的書寒肖影,不知怎的,一直離她遠去,連五官都是如此模糊得令人難以分辨,取而代之的,是湯穆哲的臉,那清晰又熟稔的親切笑靨,直逼近她。

  「該走了,若彤!」方筠在一旁提醒她。

  「方筠……」她怔怔地看著她,似乎有著千言萬語。

  「想說什麼就說出來,都十幾年的好姊妹了,還跟我客氣什麼?」

  若彤心得寬慰,認真問道:「你覺得湯穆哲這個人怎樣?」

  「湯穆哲?哪個湯穆哲?」方筠無什麼印象。

  「就是幫助處理書寒後事的那位教堂唱詩班的負責人。」

  這一說,才讓方筠的記憶瞬間抓了上來,但也不小心脫口而出了一句話。「就他呀!旎菱很欣賞他呢!」

  「旎菱常去找他?」不知怎的,她現在只要一聽到「旎菱」兩字就很感冒。

  糟了!我這個大嘴巴!方筠在心中不斷地犯嘀咕,這一來,若彤又要疑神疑鬼了。

  「我不懂,為什麼你們做事都要偷偷摸摸的,口口聲聲說是好姊妹,什麼事都不願意對我說,枉費我對你們一片真心相待。」若彤的嗓音異常低迷,並不像一般人大肆咆哮,但方筠心中可明白得很,她這樣才最嚇人。

  「……」

  「好!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勉強你,這些年來你一直處於我和旎菱中間,為這段友誼努力維繫著,我不想因為我和她之間的一些事而來影響我和你之間的交情。」若彤的一言一語,讓方筠清楚地明白,她和旎菱之間有漸行漸遠的意味,淡淡的白開水味,使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然了無甜味。

  「若彤,我真的很不想看你們這樣子,我心底也不好受,唉!以後最難做人的是我,你知不知道?」方筠千頭萬緒,別人的戀愛事,關她什麼?無端成了環保垃圾筒。

  「好了啦!我又不怪你,反正現在我要跟你一樣,每天吃飽就睡、睡飽就吃,沒事就到海邊踢踢水、看看夕陽,這日子多好哇!」若彤無遠弗屆地將理想定得好飄逸、好灑脫。

  她將手臂伸向方筠另一邊的肩頭,很親暱地在她左臉頰上一親,此時,若彤只好將內心的依賴寄托於友情上,少了愛情的束縛,的確海闊天空,管他的海誓山盟,她再也不信了!

  這些話,方筠是半信半疑,雙魚座的女人不戀愛,那丘比特就可以退休了。

  夏天的腳步在穆哲忙碌在唱詩班的人拔甄選上,無聲息地消逝在風塵之中,等到一切大抵就緒後,已是秋詩篇篇、楓紅層層的季節了。

  若彤的小侄女霜靈,在穆哲的諄諄指導下已能將音色調至唱聖歌的那種清潤嘹亮的境界,每次一練歌,若彤總不忘拿張小椅子坐在一旁看霜靈練唱的情形,偶爾也會不經意將視線瞟一瞟認真教課的穆哲,有時望久了,也不覺得眼神已走了樣,等到穆哲不經意地側頭掃到若彤的身影時,她才慌張地倏而將眼光移走,好幾次,穆哲還偷偷抿起一抹竊笑,假裝不去點破她,看她臉上飛起一道紅霞,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如是純純的甜澀摻雜,總是像一杯混雜了多種成分的雞尾酒,不知箇中的真正滋味,有些醺醺然,似醉欲醉的陶然樣,一直深鎖在彼此的內心,或許是有緣分,沒機會吧!

  直到有一天下午,若彤仍如往昔去看霜靈在教堂的發音練習,一到門口,便聽見穆哲和人對罵的吵雜聲。

  「我不懂,為什麼我表妹不能獨唱,當初你找她進來的時候,誇她這好、誇她那好,豈不都是胡亂敷衍人的話!」

  若彤定睛一看,是旎菱,將近一個月不見,她瘦得厲害,兩邊的骨都削尖了,扎綁的馬尾也有幾根亂髮紛散在外,普普通通的長袖洋裝,看來日子過得極為消沉。

  「蔣小姐……」

  「你不能叫我旎菱嗎?我認識你不比單若彤晚吧!聽說你並不是叫她單小姐?」旎菱不知怎的,說話慢慢失去她的幽默風趣,對人——似乎也沒有那份耐心。

  「好!旎菱,我承認詠薇的音色夠好,但她技巧還不是很純熟,只要慢慢栽培,不用急在一時,來日……」

  「夠了!是不是我也必須天天到這來陪人練唱,才有機會捧捧自己的親人……,還是你別有用意?」緊皺的眉心,款款地訴說那一顆早已塵封的心。

  穆哲惱了,他的手從額頭滑進發叢內,眉頭很沉重地一擠又開。「這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比賽,不過是小孩子聖誕節時唱聖歌的一個社區活動,你不該如此小題大作的。」

  「是我小題大作?還是你居心叵測?」

  穆哲啞了,喉間再逸不出任何千言萬語,她到底還知道他多少事?

  「孩子們該練唱了!」他轉身想逃離旎菱的咄咄逼人,不料,她卻在後面低語道:「我不會讓她連續搶走我兩個男人的。」

  穆哲頓時被她的一席話給震住雙腳,但他並沒有回頭去應和她的話,他懂,但不知該怎麼回應,巨蟹的矛盾與猶豫情結,令他掙扎不巳。

  若彤全身背貼在教堂外緣的白牆上,一段一段過濾剛才片斷的對話,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吵?又為了誰?冥冥中,自己也脫離不了干係似的,令她更百思不解的是,旎菱的最後一句話——「兩個男人?」是書寒和穆哲嗎?

  一個朦朧的輪廓出現在她腦海——湯穆哲?會是旎菱的新目標?

  太多的疑問盤桓住她,和旎菱的感覺怎會演變到這步田地,連方筠也越來越不敢參入其中,這份友誼怎會變質得這麼快。

  「若彤,你剛到?」

  突然的一道黑影閃到她面前,如魍魎的身形不聲不響地飄過來,令若彤倒抽了一口氣。「嗯……剛到!」

  「又來陪霜靈練唱?」

  考慮了一會兒,也只有承認是最保守的回答。「嗯!」她頷首。

  「霜靈也有二十出頭了吧!」

  「是呀!」

  「又不是小孩子了,幹麼還這樣陪?」她笑中帶著玄機。

  「在她旁邊可以給她打氣啊!」若彤不得不演起戲來,略撒了些小謊。

  旎菱看出她生硬的口氣。「若彤,我們還是好朋友?」

  「當……當然嘍!問這什麼傻問題。」若彤一笑帶過,說實在的,無論如何,摒除書寒的事不論,旎菱和方筠對她都是同樣重要的朋友。再說,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更不願意再掀起另一場情海波濤。

  旎菱也笑了,自然的灑脫和適才的犀利劃上了一個不等式,褪去沉痾的耀眼華服,看出她也有爽朗的一面。

  「說得也對,我怎會問你這樣的問題。」

  她執起若彤的手說:「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有什麼話你一定會對我坦誠不諱的,不是嗎?」她見她面有驚色,揚起一抹輕笑。「我也會對你這樣的。」

  那份笑容蘊涵著冷冷的警示,令若彤雙肩微微一顫。

  「那我進去陪霜靈練習了,改天找機會好好敘一敘。」若彤欲脫離旎菱那冷颼颼的劍風彈雪之中,加速遠離現場。

  在她踏進教堂那扇高沉的大門時,遠遠地聽見背後傳來一句:「會的!以後我們碰面的機會會很多的。」

  待若彤轉身一瞥時,旎菱那孱弱瘦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灰蒼的秋意裡,一道又一道的風颯颯襲來,夏日正式隱沒在初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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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九月。

  是各級學校恢復生氣盎然之時,唱詩班的練習為了要配合每一位團員的時間,可以共聚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往往能利用的時間只有星期六或星期天,因此,穆哲的空閒也騰出來了許多。

  這些多出來的時間,穆哲大多用在與若彤的連繫上,態度之積極,倒是令若彤有些無法招架。

  一天傍晚,若彤若有所感,果不其然,在七點的那一刻,那熟悉的一短兩長的電鈴聲,整個迴盪在空敞的單宅。

  「小阿姨,我去開!」霜靈一個箭步向前,在開門的那一剎那便脫口而出。「湯老師,你這次又有什麼名義?」

  只見他手提著兩顆大柚子,訕訕地笑道:「中秋節快到了,拿柚子來分你們吃。」

  「中秋節?太早了吧!還有二十幾天吶!」霜靈眨眨眼故意挪揄他。

  她一把將柚子自他手中接下。「柚子給我,夏威夷你們去就行了。」

  「到海邊走走?」穆哲深邃的眼眸直視著若彤。

  若彤思索了一會兒,半晌,抹起一道盈盈的笑意。「也好,好久沒活絡活絡筋骨了。」

  兩人在到達海邊的路上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空氣中沉悶的因子散佈,縱使海風將兩人的頭髮吹得婆娑起舞,那凝窒的尷尬仍充斥著,最後還是穆哲先開了口。

  「最近心情有沒有好多了?」

  「為什麼這麼問?」

  他撩了一下頭髮。「就是梅先生的事!」

  他為什麼就一定要把話題扯到書寒身上?跟一位已過世的人爭風吃醋。「我們別談這件事好嗎?」

  「你這些日子並不快樂,自從旎菱常上教堂陪詠薇後,就從不曾見過你笑,是不是和她有什麼心結沒辦法排開的?」他換了一個話題,也是她一直很不想提及的,聽他口氣,似乎滿瞭解她的。

  「誰說我和旎菱不好的……」若彤一陣心虛。

  「兩個人何不把話說開,別將疙瘩擱在心頭,對你們重新尋回友誼是有幫助的」。他極認真地說。

  「你以為我們之間是因為你?」她輕呵出一口氣。

  「不管是不是因為我,但我知道凡事我可以擁有自己的決定,不必一定要迎合誰而去屈就誰。」

  他將深眸停駐在她疑惑的睫內,兩手搭在若彤的雪肩上。「《沮喪的春光》你看了嗎?裡面的很多情境就如同我們現在,希望我們不要畏懼那偶爾會回頭的冬雪,也不要害怕即將到來的烈陽,在此春光明媚的季節,就不要再去憂煩過多的愁悵,讓自然在最『自然』的情況下蓬勃生長!」

  穆哲默默地念著這些話,若彤是一句也聽不懂,記得那本書還原封不動放在她桌上,但是,有一張小字條,上頭的字卻使她永生難忘o

  「這本書除了我以外,你還借過誰?」若彤避重就輕,故作輕鬆。

  穆哲沉吟半晌。「旎菱吧!在她來此跟我談靈堂佈置的第一天就借走了。」他驚覺她問得有些刻意,反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裡頭有人夾了一張小紙條給你,難道你沒發覺嗎?」她悶著聲說。

  「有嗎?我並不知道,她還我的時候我根本沒檢查。」他雙手一攤,濃眉一挑,完全不知情。

  若彤篤定的眸子告訴他。「你該看看的,在這人世間要碰到與自己心靈相契的人並不多,說不定她就是想藉書寒的後事來多接近你,難道你一點都感覺不到?」

  「你為何如此幫著旎菱,男女感情的事是沒有道理的。」穆哲一點都看不出若彤的腦袋瓜在裝些什麼,難道……她真的希望旎菱與他成對?

  若彤將眸光定住在海天深處的一端,她將回憶如塵封的底片一一重新清出,她看到書寒的無奈,又想到旎菱的痛楚,幾個月前,她傷了兩顆心,幾個月後,她合該再釀成一次悲劇,不要吧!旎菱受不了再次打擊的。

  她思慮了片刻,再次面對穆哲,逐開笑顏的白皙粉頰上,看見一顆顆亮亮的珍珠滾在她的睫邊,那胸前依然掛著穆哲給她的銀色十字架,相信天父可以明瞭她為何這麼做,剛失去書寒,不該再讓旎菱含恨而鬱鬱悒怨,成為一位憤世嫉俗的偏激者,她不忍心的。

  她主動執起他的手,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穆哲,旎菱是很好的女孩子,別辜負了她。」

  「辜負」二字是書寒留給她印象深刻的兩個字,卻也是羈絆旎菱多年的枷鎖。

  他一把將若彤摟進懷中,一股男性的氣息在她頸項間流竄,她的理智告訴她該推開的,但雙手卻癱軟,全身虛弱無力,兩頰隱隱發燙。

  「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你是愛我的,否則這段日子你也不會天天到教堂去找我,別拒絕我,我不是梅書寒,我是真心真意地愛你。」無限的深情像奔騰的潮水湧滾而出,若彤她推拒不開,那雄壯如岩石般的身軀,緊合住她,她力不從心。

  一等若彤的掙扎稍緩,穆哲漸漸將頭移開,沿著她的腮邊尋覓蜜唇,他輕啄她略冷的鼻尖,順勢而下,吻遍她細膩的粉頰。

  她禁不住這肉體的交相勻揉,全身的防衛系統一一鬆解,任由穆哲的烈唇恣意地遊走,連晶軟如泥的耳垂也在他芳齒的呵熱下,如被烤熱般的炙燙,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逐漸地,她配合起他的節奏,讓他順利探尋至她的頸項之處。

  真太不可思議了!

  和書寒交往那麼多年,都沒有像今天如此神搖目眩過,他的唇,像觸電似地點燃了她的心火,她只覺得全身酥麻而腦中一片混亂。

  驀地,旎菱和書寒的影子交疊在她眼前,心頭響起一個聲音。「成全旎菱吧!

  她忘不了之前的心結。「你還是走吧!」若彤一把推開忘情的穆哲,迅速將衣衫的扣子扣上。

  「為什麼?你為何一下子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他激動地想靠向前,若彤縮退了一步,面色愀然。

  「也許你應該試著接受她,再說,我家那麼有錢,而你……」她不得不昧著良心拒絕他。

  「你拿錢來壓我?」穆哲愕然,不相信這句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了,看你自顧自的獨自陶醉,也橫不下心來傷你,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將我的心意告訴你,『門當戶對』是很重要的,你和書寒的情況太類似,我不希望你走他走錯的路。」她不敢看他,怕撒謊的眼眸會拆穿一切。

  「你騙人!這些話不像你內心的話,你要是對我沒意思你大可明說,或者……還有其他因素?」他驟然一想,也許跟旎菱有關。

  若彤心一橫,面色冷漠地看著他。「對!是還有其他的因素,你拿那本什麼鬼《沮喪的春光》給我看,用意為何?我沒你那麼高的文學造詣,和我在一起久了,你早晚會覺得是件丟臉的事,我只是個家裡有錢的千金小姐,我什麼事也不會做,整天只會作白日夢,試問,你要這樣的女朋友有什麼用?」她杏眼圓睜,全失了溫柔樣。

  「這不是真的……」穆哲的心中絞痛,硬生生地說。「好!要我愛蔣旎菱嗎?沒問題,但你會看到,活著的悲劇比死去的悲劇還讓人痛心疾首。」

  他慢慢後退遠離了她,不解的迷惑讓他不知所云地猛晃著頭,這情愛的世界究竟變成了怎麼一回事?竟荒唐到要用「愧對」這兩個字來彌補昔日曾無心拆散的一段鴛情,而最大的受害者……

  竟是他!

  當若彤試著鼓起勇氣去叫喚他時,除了浪花的嘶怒聲外,再也尋覓不著那頎長偉岸的碩影了……

  接連下來的幾天,穆哲的身體越來越耗弱,每每在詩歌教唱時,總會不知覺地心神恍惚起來,鬍渣爬滿了他的弧頰。

  學員們無一不關心他的精神狀況,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教唱,每回的神情都要比上回還憔悴一番。

  「湯老師,你還好吧?」霜靈邁上前去,滿心擔憂地問道。

  「要不要休息一下!」詠薇也及時付出該有的關懷。

  他輕咳了一聲。「沒事的,大概是最近早晚溫差太大,感染了些風寒,不礙事的。」他擺擺手,試著要她們回到原來的位子上排好。

  然而霜靈的坦率卻一口抹白了適才穆哲胡謅的推諉之言。「湯老師,你看起來有心事?」

  穆哲宛如胸口被戳進一枝利箭,蹙眉不知如何接話。

  詠薇可不容她當眾讓穆哲赧然不知所措,立引吭責道:「還不是你小阿姨,裝模作樣,老是愛搶別人的男人!」

  「你少胡說八道,我小阿姨搶誰的男人了,我看是你當不成主唱,又整不到我,存心找我小阿姨的麻煩,說些不實的八卦消息來栽贓別人。」霜靈那張嘴皮子早在她姊姊陶NB725妍的調教下,已臻爐火純青,哪容得下這小妮子在唇舌上爭快。

  「誰不知道她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拆散別人的姻緣,在婚禮當天新郎倌還寧願一死解脫也不願意娶她。」詠薇不甘。

  「這些話你從哪聽來的?都是誰告訴你的?」穆哲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將他的身子整個撐直,朝詠薇而去。

  「湯老師,你弄疼我了!」他鉗制住詠薇,勢要問個明白。

  「是不是旎菱?她還說了些什麼?」

  「湯老師,你冷靜一點!」一位學員前來將兩人撥開。

  「我不知道,全都是在鎮上聽人這樣說的……嗚……」詠薇嚇壞了,不知怎地淚就給逼了出來。

  霜靈見他紅脹著臉,忙攙扶他至一張有扶手的木椅上坐好,轉頭咆哮了一句:「湯老師若被你氣死,我看你也別想活了。」

  在幾度的精神摧磨下,原本神采奕奕的一個大男孩,竟會被情愛折磨得日漸憔悴。

  「今天課先上到此,你們先回去吧!」他按著額頭,不想讓其他人見著他枯槁的蒼顏。

  「湯老師,你真的不要緊?要不要叫我小阿姨來看你?」霜靈殷切地希望他會說「好」,然而,事與願違。

  「別叫她來,況且……也沒那個必要。」他依舊壓低著頭,示意要大伙快點解散。

  「那……我們走嘍!」霜靈將大伙帶出教堂外;安靜地再將門密合上。

  空蕩蕩的教堂,到處呈現一片死寂的靜。

  若彤,你真希望我和旎菱在一起?他的濃眉深蹙,心如撕裂般痛楚。

  穆哲病倒了!

  而且,這一病還不輕,接連著三天都無法到教會去報到,一些同仁或鎮上的友人欲前去探視,皆不得其門而入,理由是身體違和不便見客。

  這消息當然也傳進旎菱和若彤的耳裡,特別是旎菱,那心急如焚的關懷令她馬上就奔到穆哲家中,不眠不休隨侍在側照料,那份精神比過堂妻子還認真,但在穆哲的心中始終有個遺憾,為何不見若彤的身影呢?

  「來!再喝口水,好好地再躺一會兒!」旎菱不厭其煩地呵涼杯中的熱開水,輕輕地捧至他的唇邊。

  穆哲骨碌灌進了兩口,擺擺手道。「夠了!謝謝你。」

  他瞧著旎菱忙碌的那股傻勁,將他家中整理得光亮如新,那臉上始終掛著笑意,沒有半絲的埋怨,完全是陶醉在其中的心甘情願,她越是如此,穆哲越是有罪惡感。

  「旎菱,你別忙了,坐下來,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穆哲坐直了身子,將背貼在床頭,凝視她的芳影。

  她先是呆愣了一會兒,才放下手邊的抹布。「好!」

  等旎菱一坐在他身前,反倒教他不好意思開口了。

  「你說吧!說什麼我都不會在意的。」旎菱不急躁反謙和,這教穆哲的口更難開啟。

  他靜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旎菱,你以後不用再來了,這樣,我反倒良心不安。」說完,一雙眼直凝住被單,有種無奈的喟歎。

  「你心目中始終只有若彤,對不對?可是她又不愛你,你這是何苦,難不成……你真的是看上她們家的錢?」旎菱因為書寒的前例而耿耿於懷,金錢為何始終佔上風。

  穆哲氣虛地回應她。「不是的,那天當她來教堂參加梅先生的葬禮時,我就對她……一見鍾情,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愛慕之情,你不會懂的。」

  「是!我是都不懂,但她太幸福了,幸福得讓我遭嫉,要不是她硬生生拆散我和書寒,我今天也不至於落得如此淒清的下場。」她一憶起那段塵封往事,整個情緒皆爆發了開來……

  「方筠!你說的是真的嗎?書寒要和若彤結婚了!」旎菱一聽到方筠口中的這則消息,霎時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怎會這麼快呢?」

  當時,方筠仍對旎菱和書寒之事一無所悉,見到她的表情還不知情地開著玩笑說:「不相信雙魚座的會結婚是吧!看來我們這單身女郎俱樂部的成員又要少一位了!」

  「你曉不曉得若彤為何決定得這麼快?」她不理方筠的一些廢話,抓住重點追問著。

  她仍一派悠閒羨慕狀。「有錢人家真好,若彤她父親的一句話,就可讓書寒破格擢升副小組長了,我想書寒也很聰明,知道娶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他會是這種人?旎菱在心中不停地閃著問號,若是他真心愛若彤也就罷了,問題是,他根本不愛她,是否為了要和她賭氣而驟然下了決定?

  唉!為他設想那麼多又有何用?如果若彤能慢慢走進他心坎,她又何需擔這份愛,再說,若彤的家能給書寒的,她又給不起,就祝福他們吧!

  為了不讓方筠瞧出一點不對勁的端倪,她只好將這份不為人知的私情,潛藏在心底深處。

  「好吧!那咱們今晚就叫她好好請我們一頓,否則,休想叫我們當她伴娘。」旎菱俏皮在臉上,心碎在胸臆,那自然無瑕的神情,還唬住方筠沒被她瞧出呢!

  在前去若彤家之前,她先去找書寒最後一次!

  下午時分,微有雷陣雨,轟隆的巨雷將這小鎮籠得百密不疏,滴答的雨聲落在旎菱的傘上,聽得她心浮氣亂得很,無意識般地來到分局所內。

  「我找梅書寒!」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哀怨。

  當值警員見一素淨樸實穿著之女子,先是一楞,然後才說:「小姐,你先到會客室去等吧!」

  她收起了傘,一舉一動皆是無精打采之神貌,也難怪警員嚇了一跳。

  她在會客室坐了一會兒,聽見門軸「呀軋」的一聲,回頭一望,那俊挺偉岸的神姿就矗立在眼前,焰照的眸光,帶著孤疑的神態直凝望她。

  「有事嗎?」語氣有些疏冷。

  「我是來恭喜你的!」她以熱情迎上。

  書寒朝前走了一步,在她面前佇足了下來。「是恭喜我陞官?還是恭喜我娶到千金小姐。」

  旎菱聽出他口氣的天壤之別,以往那位謙卑又有禮的書寒呢?

  「我兩樣都恭喜,書寒,你也看到了,和若彤在一起,你就不用一輩子老死當個小警員,不但家裡環境改善了,還可提高自己的聲望,這樣不也挺好的。」她越是這麼說,書寒越惱。

  「我不知道你今天來說這話對你有什麼好處?若是真心想祝福我的話,別忘了……來參加我的婚禮。」他眼眶也漸濡濕,神情落寞。

  「書寒!請相信我是為了你好、你的前途打算,愛情是不能當飯吃的,再說你母親又希望你在警界能早日出人頭地,娶若彤是不錯的抉擇,她會給你一切的。」

  「包括……愛嗎?」他輕輕回堵了她一句,想藉此撩撥她心底深處的真摯。

  她昧著良心,想用堅定的眼神來欺瞞一切。「是的!」

  「你騙人!」他一腳踢開身邊的一張椅子,頭靠在牆上,久久無法自己。

  旎菱也不忍心見他如此,一把從後摟緊他的背,將他後襟染成一片淚海。「書寒,恨只恨我倆認識得太晚,我不能對不起若彤,她不是一個能經得起打擊的女孩子,要是你離開了她而與我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不會原諒我們的,你要考慮到現實面,別把痛苦帶給我們身邊一些無辜的人。」

  她將臉緊緊貼在書寒溫熱的身軀,她聽得到他內心的痛苦撞擊。這一次……說不定可是最後的一次溫存。

  不料,書寒卻緩緩地將她推離,嚴肅絕情地告訴她。「別這樣,給人看到不大好,我是個警務人員,又身為副小隊長……今後沒事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免得壞了你的名節。」

  他毅然決然地踏出警察局,佯裝去巡邏市鎮,留下旎菱一人槁木死灰地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體諒的,一定會原諒她這樣的一個決定。

  就這樣,一直到書寒自殺的那場死亡婚禮,旎菱就再也沒見到他一面了,這段情,也正式隨著他的安眠而溘然長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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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03:33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方筠極不耐煩地在電話旁等候若彤的回音。「你到底決定得如何了?」

  「我覺得還是別去看他好了,反正有旎菱在照顧,我去了也是多餘。」她的結論頗令方筠噴飯的。

  「你以為你這樣做很偉大嗎?之前旎菱才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你現在又要步她的後塵?」語氣中有七分氣憤、三分無奈。

  「你也知道旎菱現在和我的關係越來越惡化,我若再去找穆哲,豈不存心跟她過意不去。」

  「那你到底喜不喜歡穆哲?」她火了,問起話來也不甚客氣。

  「我承認他很優秀,也對我表示好感,我何嘗不希望有像他如此深情的男人所疼愛,但……」

  「你別再說了!」她截斷她的話。「有這些認同就夠了,基本上他的對象就是你,你若對他也有意思,就別再遲疑了,再讓你這樣作繭自縛,困在自己的迷網中,遲早你會死得比書寒還慘,別多廢話了,十分鐘後我去你家接你。」「卡」地一聲,電話應聲而斷。

  是命運?還是另一次嶄新的機會在等待她?

  若彤如是問著自己。

  一到穆哲家中,見門兒敞著,彷彿早預料好她會到訪似的,原本踟躕的心在好奇的驅使下,指尖輕輕碰觸了門面一下,發出風鈴兒晶脆的悅音,整個客廳空蕩蕩的,卻是異常的一塵不染。

  她幾度想叫喚出聲,卻硬是按捺住了,一切等方筠停好車上來再說吧!

  「車也停太久了吧!」她在心中自問著,還不停地朝門外探頭一看。

  就在她為方筠的遲遲未到而惶急不已時,「匡啷——」,臥房內的一陣水杯重摔之聲,在她心頭響朗開來。

  她疾步邁向門邊,探頭向門內觀望,室內一片窗明几淨,白色的床單上一名神情憔悴的男子正俯身側彎欲拾地上的玻璃,然而,顯然有些力不從心,指尖始終難以觸及杯身。

  「小心!」若彤大叫出聲,穆哲一時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從床上摔了下來。

  「若……彤,你來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羸弱,但漾起的笑意卻充滿著無限的滿足。

  她吃力地將穆哲從床下扶上去,看得出來,他瘦得凶,精神也不是很好。

  「你這是何苦呢?看你這樣子,我會更不安的。」她捂著嘴,盡量吞下傷悲。

  穆哲雙手拾俯起她的柔荑,將它貼往枯萎的臉龐。「你來了,真好!」

  若彤直覺上感到不該再說什麼好來回絕那病篤的身形,他今日會相思成疾,全是自己私心所致,尤其親眼目睹他的慘容,再重的話也盡落腹中,暫不想提。

  「別再這樣對待自己好嗎?如果能讓你快點恢復如往昔,我願意幫你的。」若彤一邊關懷地朝他額前濃髮來回地順著,一邊淚中帶笑地看他。

  「留下來陪我,別走——」他深情的眼眸宛如一泓黝黑的潭水。

  「可是……旎菱。」關鍵性的一點一直是若彤心中的陰影。

  「那只要七天就好,方筠答應我要支開旎菱,就算陪我只有七天也好。」他眼神深情而渴望。

  若彤本性就不是硬得下心腸的人,更是見不得因愛而流露的真情,那忱捆的星眸,在在訴著千絲萬縷的衷曲,那是一種男人最脆弱的眼神,溫柔而專注令她不得不折服。

  「那你也要答應我將身體養好,別再折磨自己了!」她何嘗不想在他身旁陪他,被愛比愛人的滋味幸福多了。

  穆哲頷首,允諾她的要求,此時,方筠進門了。

  「真是的!找個停車位真不方便!」她邊罵邊走了進來,看見兩人已卿卿我我地繾綣在一塊,不禁賊賊地一笑。「我說嘛!你們兩人怎耐得住相思?」

  「少說些不正經的話,對了,你答應要支開旎菱,這不太容易吧!」若彤的心結又湧上台面。

  方筠斂起笑意,有些感傷地說:「我準備到加拿大念兩年的書,所以可以藉這名義叫旎菱陪我去看學校的環境。」

  「你要出國?」若彤如遭電殛,這至情至性的貼心好友,就要離她而去了!

  「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再不多念點書,以後要靠什麼吃飯,我又不像你有個那麼有錢的家;而且……還有人那麼愛你,我什麼都沒有,活到這個年紀,感情生活一直空白,工作又無法突破瓶頸,我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糟蹋掉吧!」她越說越心傷,最後竟哭了出來。

  若彤上前摟她入懷。「我不是想礙著你的前途,是我捨不得你呀!你是從我們認識到現在,唯一沒和我吵過架的好朋友,你一走,以後我找誰談心事?」

  方筠之所以不想太早告訴若彤,主要是她太瞭解若彤那雙魚座情感豐沛的個性,一定會難過不已。「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拜託,都幾歲了,還哭得跟個小孩一樣。」

  「想當初,你、我和旎菱我們三朵花天天形影不離,感情好得不能再好,而今,一個是淡了,一個是遠了,到頭來,還是只有我孑然一身,有時候想想,人為什麼要長大,如果可以,選一個時空停住,那該有多好!」她無遠弗屆的翩翩追憶,總有現實的陰影破壞美感。

  方筠綰起她的長髮,柔情地說:「有穆哲在,你並不寂寞!」

  「可是……」

  「旎菱的話,我到加拿大後自會開導她,再怎麼說,我的話她還是聽得進八分的。」方筠不等她開口,很有默契地就將話給補上。

  千言萬語抵不過一句真心的道謝,友誼的極限不也就是如此?她何德何能,竟受方筠如此的關愛。「謝謝你,方筠。」她哽咽地說。

  兩人緊擁在黃昏的夕暮中,宛若夕陽餘暉般地依依不捨。

  方筠走了!

  她不讓若彤到機場去送她,除了怕那種離情依依的場景外,主要是旎菱也在身旁,怕兩人尷尬。

  在送走方筠的隔一天,若彤便來到穆哲家中,盡心地為他料理家務,這些灑掃擦抹對她而言雖是生疏了點,但她一點一滴用心學習,倒也漸入佳境。

  「若彤!別老是忘了休息,我要你來可不是讓你當菲傭的。」他搶下她的掃把,拉了張椅子命她坐下。

  「我還怕我做得不好被你嫌呢!」她第一次在穆哲面前用嬌嗔的口吻說著,感到無比窩心。

  穆哲見他一副小鳥依人、嬌媚可人樣,就忍不住將她緊摟入懷,肆意地沉溺在她雪香的粉頸中。

  「你病都好了啊?這麼不正經。」她克制住這份溫存,移開他的唇,半喜半嗔地瞅著他。

  他才不願失去這溫存的好機會,便一個伸手攬腰將她環住說:「我的心跳不規律,給我人工呼吸吧!」他的嘴角似笑非笑。

  「哪有人站著人工呼吸的。」她依舊不理睬他,語氣卻鬆動不少。

  「那我們躺下來人工呼吸吧!」他半開玩笑地說。

  若彤才不願讓他這麼早就得逞,一想起上次在海邊的經驗,她就越覺得太早給男人一切,相對地,也會太早失去一切。

  「哦,對了!我爐上還燉著雞湯呢!」她藉機岔開話題。

  穆哲依舊眷戀嬌偎在她的溫香軟玉之中,他兀自陶醉在那耳鬢廝磨的愉悅之間,不知怎的,他竟迷上了那種依戀,說什麼也不肯讓若彤自他懷中溜去。

  「不要嘛!好癢哦!」若彤實在受不了穆哲一波接一波的攻勢,但也不捨執意反抗他的溫柔,直到一股燒焦味直撲入鼻……

  「嗯?你真的在煮東西?」穆哲大夢初醒,一下子從溫柔鄉驚跳了出來。

  若彤再不撥開他也不行了,一溜煙兒衝進廚房,掀開鍋蓋一看。「都是你啦!變『燒久雞』了,我不管,你還是得喝光它。」

  「這個嘛……」望著那一鍋黑稠稠的「烏」雞湯,穆哲竟要耍起賴來了。「我還是個病人,你忍心讓我喝這東西。」

  若彤當然是跟他鬧著玩的,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第一次嘗試到何謂愛情的甜蜜,這是以往在書寒身上找不到的。

  穆哲握著她抓住湯柄的手,在小小的鍋池內攪啊攪的,雖然所溢出的味道已失去烹飪的原味,但自若彤身上所盈綻出淡雅的少女幽香,才是穆哲身心的主食,他柔柔地在她鎖骨間品鮮,若彤仰起頭,貼在他結實的碩肩,以無拘無束的開放盡量放縱他的掠奪,舌蕾如嘗甜食般地舔舐著她有著香草味的粉頸,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回滑飄,恣意而熱情,令若彤輕顫不已。

  「難怪旎菱會如此迷戀你,你的確有令女人心動的條件。」她合睫著細喃。

  「別把我想成是那種用情不專的男子,這份用情可是我所深愛女子的專利品。」他唇不離頸地摩挲著。

  若彤的眼眸柔緩綻放,輕聲歎道:「真希望旎菱不會有什麼意見才好。」

  「你又何需庸人自擾呢?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旎菱會自己調適的。」

  「但願正如你所想的。」她主動環住他的脖子,深情款款地用剪水眸子看著他。「愛情真教人癡狂,難怪很少有女人願意一生抱持獨身主義,只要一陷入,想不參與都情不自禁了。」

  穆哲也配合性地將她纖腰摟起,這幅蟹與魚的浪漫情懷,就像在七月璀璨的星空下,看美人魚自海邊躍起,在礁巖上哼著歌曲等王子的到來,而一旦兩人在波光粼粼的銀色浪海邊夜半私語時,所有的景致都是靜止的,只有月光映入白沙上的暉夜,能印出兩人輪廓鮮明的美顏,在互傾惦念之情。

  「若彤,我想等耶誕節的重頭戲一結束,就決定……」他故意賣關子,在她頰上輕啄了一下。

  「決定什麼?」他慧黠的秀眉一挑。

  「就是那個……你知道的嘛!」不擅主動的天性,確實令他要說出「求婚」二字也是滯礙難行。

  「我可不懂,你別叫我猜。」她斜睨了他一眼。

  「就是——要你名正言順地陪在我身邊,天天熬雞湯給我喝。」拐了幾個彎,就是不願將重點輕脫出口。

  「你想得美,叫旎菱熬給你喝!」她忍不住開了玩笑。

  「若彤——」他板起臉。「以後別再提旎菱,就算是開玩笑我也不允許,我們已經不知如何去撫慰她的心靈了,又怎好老把她當取笑的對象。」

  「對不起嘛!」她也歉疚地低下頭,兩人之間有幾秒的沉默。她擺出小嬌妻的俏像,忙嚇壞了穆哲。

  忽然,一聲清脆的電話鈴,打破了沉靜,讓若彤得以解脫,她奔到話筒邊。

  「是我啦!連你死黨的姊妹都聽不出聲音來了?」

  「你是——方筠?」她語氣半驚半喜。

  「才兩天沒聽到聲音就全忘了我呀!可見得你當初的眼淚是假的。」她在國外仍不忘調侃她。

  「學校辦得如何了?」若彤急切地問道。

  方筠輕咳了兩聲。「要不通過了我這位資優生的申請,幹麼打這電話來報佳音,長途的,很貴囉!」她的口氣難掩欣喜之情。

  若彤雙手握話筒,也興奮地大叫。「恭喜你了。你得好好努力,別打混了,尤其是你那口破英語該加強加強了!」

  「放心,一些食物的名稱我都背起來了,餓不死的。」

  「旎菱呢?她還好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方筠也隨著她認真的口吻正經起來。「這兩天我有和她溝通過,她一直不願意多說,反而自動去觀光局補加簽證,想在這陪我久一點,其實這樣也好,回去看到你們幸福甜蜜的樣子她也難受,不如等她較能看開些後再回去,也許會比較好。」

  「她還生我氣嗎?」這一直是若彤關切的陰影。

  方筠吁了口大氣。「不生氣才有鬼,幸好溫哥華這邊地廣人稀,可以給她一個開放的空間不去多想。我想,再多待一陣子,她多認識些朋友,也就不會一直耿耿於懷鑽牛角尖了。」

  「方筠,謝謝你,要沒了你,我一定失去旎菱的。」她由衷感激著。

  「阿花,朋友交假的啊!好了,就先跟你『掰』到這就可以了。」語畢,她還不忘俏皮補上一句。「別忘了幫我跟你未來的老公問好。」

  「嗯,保重。」她欣喜地掛上電話,經方筠這麼一說,內在的那顆大石也在逐漸消失之中。

  「方筠打來的?」穆哲問道。

  她頷首,梨渦淺掛嘴角,雙唇微彎起似道彩虹,真的是……

  雨過天晴了吧!

  兩人相對無語,眼波所交流的愛慾像流瀉在銀河的鵲橋,那樣地晶晶亮亮,一切就自然地讓它發生,無險無阻的,就連一顆小石子兒也沒有,彼此的心靈都明白,黎明已經到來了。

  加拿大溫哥華

  一個星期過後,方筠的入學手續和租賃的房子都塵埃落定了下來,兩人才有空一起逛超級市場,採購些民生用品。

  方筠推著購物車,旎菱則漫不經心地瀏覽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她不是認真在商品的選擇上,而是象徵性地將貨品自架上取下之後再放上。

  「大小姐,我們是在買些吃的,不是在選珠寶黃金,你能不能隨便一點,看,這籃子還空空的,拜託,我還要趕回去打些資料囉!」方筠的牢騷,旎菱卻是充耳不聞,依舊反覆在商品上無意識地摸了又摸。

  方筠挑白了話說:「你還在氣我成全若彤的事,是嗎?」

  旎菱慵懶地轉過頭去看她。「事情都演變到這種地步,我還有何話可說?」

  「人家喜歡的是若彤,不是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方筠可沒好性子地說理給她聽。

  「那當初書寒喜歡的是我,若彤又為何不成全我?」她口氣酸酸的。

  「是你回絕人家,再說,若彤自始自終都不曉得書寒愛的人是你,直到事情發生後,她不也挺後悔的。」方筠為若彤急辯道。

  旎菱一火,將一罐奶粉往推車上一放,白了她一眼。「你拿她多少好處,淨幫她說話。」

  她只得好聲勸慰。「好!是我不對,晚上請你去唐人街吃小火鍋,再介紹幾個正點的帥哥給你認識,算補償你的,這可行了吧!」

  「你呀!要是男人的話,不曉得有多少女人被你這張甜得發賤的嘴騙死。」她有些笑容了,抑鬱在心中的濁氣還好靠方筠給漸漸排散開來。

  正當兩人繼續選購商品之時,旎菱突然瞪大了眼直視收銀台的結帳處,手中的一袋蔬菜忽地自她掌心滑落,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連撞倒了一名老婦人也不自知。

  「旎菱,你怎麼了?」方筠隨後奔了上來,見她驚惶慄栗的眼神,又不禁再問一聲。「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不會錯的,一定是他!」旎菱不規律的喘氣聲,逼急了一旁的方筠。

  「是誰嘛!你究竟看到誰了?」方筠剩半口氣問了她這句話。

  旎菱面色蒼白如紙地盯住方筠,冷汗涔涔地自她額間溢出,那張嘴欲開欲合地說出:「我……我看到書寒了!」

  「喂!太過分了,大白天開這種玩笑,這並不好玩。」方筠雙眼不自主地飄忽不定,全身像被冰水用力一潑,直打哆嗦。

  「不會錯的,那身高、那髮型,甚至於那半面的輪廓,我確定那就是書寒。」旎菱激動地吼起來,所有的血液此刻完全沸騰。

  方筠握住她那冰冷的手,試著先讓自己鎮定了之後,才撫慰著她說:「這世界這麼大,長得相像的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就像有人也會把我誤認為范曉萱,別找麻煩嚇自己了。」

  「不會的,我真的沒騙你,那是書寒,那一定是書寒……」

  「書寒在半年前已經死了!」她幾乎是嘶吼出聲,只差沒甩兩巴掌打醒她。

  「……是書寒……是書寒……」她無神地囁嚅著,腳步虛浮。

  「別想那麼多了,咱們快回去吧!」方筠唯有將旎菱趕緊帶離現場,才能平撫她失控的情緒。

  一路上,旎菱都是這樣渾渾噩噩的,看在方筠眼中,又將無寧日了……

  經過兩星期的甜蜜時光後,穆哲又回到教會去工作,在若彤的細心調養下,他臉色又慢慢紅潤了起來,俊秀的臉龐又令他成為一名神采奕奕的偉男子,有了愛情的點綴,上起課來也格外有精神。

  趁著這段上課時間,若彤抽了個空回到家裡一趟,一進門就聽見鄰居江媽媽在絮叨不休地對單母大嚼舌根。

  「不是我愛說若彤的不是,這街坊鄰居大伙都看不過去了,你怎好放心讓若彤到一名陌生男人家住那麼多天,孤男寡女的,總不好吧!況且……剛死了個丈夫沒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女兒可不能這樣教的。」她鼻頭皺了皺,一副替單母難為情的樣兒。

  「江太太,若彤是去照顧湯老師,他一個男人家隻身在外,生了病有多不便,敦親睦鄰是應該的,怎麼傳到你們口中難聽成這樣,你也是從小看若彤長大的,她是個怎樣的孩子,你也不是不清楚,不替我澄清也就算了,還來湊這熱鬧。」單母還不至於老糊塗到那程度,她腦袋瓜清楚得很,八成又是那些閒來無事的三姑六婆在閒嗑牙、說是非。

  不料,江太太這種愚鈍的魯婦人,好壞話分不清,氣急敗壞地兩手往腰間一插。「單太太,我可是好心好意來傳這話給你聽,你不領情也就算了,火還發到我頭上來,誰不知道你家若彤竟橫行到拆散人家姻緣的地步,我還聽說啊……」

  「媽,我回來了!」若彤面無表情地走進來,低頭經過江太太身邊,她一時之間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只挪開了兩步,上下不屑地打量若彤。

  「我話就說到這邊了,女兒畢竟是你們家的,要不要這張臉……我這外人是管不著的,」她以關愛的眼神看向若彤一眼道。「女孩子家,行為要檢點些,江媽媽可是為你好,你別讓全鎮的人指著鼻子罵你,那可來不及了。」

  說完,一扭一忸地擺著她的肥臀離去,留下難堪的兩母女。

  「若彤,湯老師的病好多了吧!有空請他到家裡來坐坐。」單母急岔開話題,拉著若彤進到屋裡。

  「媽!我想知道鎮上的人怎麼說我的?」若彤抓回單母急欲閃躲的眼神,認真問道。

  她以疼惜女兒的口吻說:「少聽你那江媽媽胡說八道,她吃飽撐著沒事幹,少理她!」

  「不!沒事江媽媽不會特地跑來我們家說的,他們是不是認為我和穆哲太曖昧,他們看到什麼了嗎?憑什麼亂誣賴我們。」她不懂,這什麼年代了,還有這麼迂腐的念頭。

  「他們只不過認為書寒才剛死沒多久,最好別急著和別的男人走得太近,媽是沒有那種傳統的保守思想,但你也知道,畢竟還是有些好事者認為這樣不妥,不過你別太在乎別人的眼光,你要有好對象,我和你爸是絕對會支持你,但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必須真的愛你才行,別再像上回一樣了。」單母瞭解若彤,永遠相信自己的女兒。

  「可是媽……我不希望看到你出門就被人家指指點點,還有爸爸,他是那麼有名望的人,更無法忍受這些不堪入耳的風言風語。」她一心為兩老設想。

  單母想了一下。「那這樣好了,改天你把他帶到家裡來吃個飯,我讓你爸去請幾個里長伯過來,讓他們也來看看湯老師,之後,你們就名正言順在一起,也不會有人再說什麼閒話了,總不能叫你為了個不愛你的人死守一輩子的道義責任吧!書寒死了是解脫,要我們扛這個活罪啊?哪門子的歪理。」

  若真如單母所言,若彤還可以試試,是該明白地讓大家知道了,他們認真地相愛,這有什麼齷齪可言?再說,穆哲的形象那麼健康,在鎮上早已樹立起旺盛的人氣,男歡女愛、天經地義,偷偷摸摸反而引人詬病。

  「那我找個時間帶他到家裡來,我不希望他因為我的關係而毀了清白,這樣我會愧疚一輩子的。」若彤也篤定地向單母提出這項要求,她愛穆哲的,至少,他也相對地付出愛她的代價,和書寒的一比,她更覺得無需再逃避世人質疑的眼光,轟轟烈烈去愛給所有的人知道。

  若彤給單母一個自信的微笑,她可不希望她的這株愛的幼苗,如此禁不起風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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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04:29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當若彤把話傳到穆哲的耳裡,他除了覺得不可思議之外,還格外地感到荒謬。

  「這太可笑了!我們談戀愛干他們什麼事?」正在教會教唱的穆哲有些忿憤不平。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鎮上民風保守,一旦有不好的事傳開,就得靠這些里長們來幫著釐清,否則謠言滿天飛,對我們雙方始終是不好的。」她有著三分哀求、七分無奈。

  「不好的事?什麼叫不好的事?這都什麼年代了,男女之間的感情還要靠他們這些愚夫愚婦來幫我們作主嗎?我不去。」他固執得如一座山,怎也打動不了。

  她淚水懸在睫邊。「你就不顧我們的未來了嗎?還口口聲聲說愛我!」

  他看著團員們都在竊竊私語、低聲交耳,連忙帶她到一處隱密的小房間內,說:「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把個人的感情渲染得非得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不可,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怎麼愛,只要彼此心中有你、有我,也就夠了,叫我們兩人活生生坐著正經八百地聽他們對我倆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我可受不了,又不是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何必去做這些無聊的舉動。」

  「那如果你堅持不去,他們豈不更認為我們心中有鬼,你知道外面的話已經傳得有多難聽了嗎?尤其是我,被說得好像是第三者,一心破壞別人的幸福!」她嗚咽低泣,小女人的可憐楚楚嬌貌,表露無遺。

  穆哲將她貼偎在懷裡,撫著她的烏絲道:「別哭了,我不捨你哭的!既然事情都發展到這情況了,到時候我親自去見見他們,由我來向他們解釋清楚。」

  「你可別和他們起衝突,那些人都是在地方上有名望的。」她語重心長地叮囑著。

  「知道了!我會有分寸的,你幾時看到我對人大聲嚷嚷過,我是脾氣再好不過的了。」

  話正說完,霜靈探顆頭進來。「湯老師,我們還要繼續練嗎?」

  「今天到此為止好了!你們回去吧!」他欣然點著頭,然後看向若彤。「先回去吧!我也不好再把你留下,時間挑定好後再通知我,到時,我倒要看看他們會扯出些什麼可笑的理由來。」

  「那我先走了!」若彤起身而立。

  原本想送若彤深深的一吻,但見霜靈這電燈泡直挺挺地站在門邊盯著他們倆,也就作罷。

  當穆哲送他們倆出教會時,若彤還克制不住地再回頭望他一眼,那種咫尺天涯又奈何不能親密地話別的苦楚,實在教人難受啊!

  一路上,若彤直低著頭走路,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教霜靈也被她感染似的。「小阿姨,戀愛真的那麼痛苦嗎?」

  她見她一臉青澀的少女天真模樣,反笑她說:「你在台北那種花花綠綠的都市待久了,還看不出戀愛是甜?是苦?」

  「唉!我整天就關在漢堡店工作,是你這次有借口讓我出來走走,順便透透氣,我啊,都看別人一個個全比翼雙飛了,而我仍是孤單一個。」她不勝欷噓,聽來頗令人感傷的。

  「你不是有個青梅竹馬,叫……叫什麼楚雙穎的,怎麼,沒聯絡了嗎?」若彤勾起她的回憶,反倒令她陷入囹圄之中。

  「那死人啊!別提了,一出國後就沒消息,他就最好別再讓我碰上,非扒他一層皮不可。」霜靈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甜絲絲的。

  「違心之論吧!」她糗笑她。「不知道誰在小時候一直巴在人家的籬笆牆外偷看人家,還被楚媽媽當場逮到,被當成是小偷要送到警察局……這些事你全忘了嗎?」

  「誰告訴你的?」霜靈羞死了,這件事害她足足三年都不敢再從楚家門前經過,若彤還故意揭她瘡疤。

  「其實要是覺得對方不錯,就該好好把握,才不至於到頭來懊悔不已,幸好小阿姨有你方筠姊這位朋友點醒,不然也不曉得要如何掌握自己的幸福,如今,你也看到了,戀愛不是只有兩個人的事,週遭親朋好友都會參與其中,一點也馬虎不得的。」她說得不勝欷噓,若非親自經歷,又怎會說得出這番至情至理的話來,霜靈是聽得有些懵懂,卻喃喃自語著:「小穎哥,你現在人在哪?霜靈妹妹可想死你了!」

  踏入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傍晚的風吹得有些寒徹入骨,枯縐的黃葉在地上捲起一小圈的沙沙寒風……

  冬天,它真的來了!

  在方筠好不容易的善導之下,旎菱才慢慢肯說服自己是看錯人了,現在,她也趁方筠白天在學校上課的時間,自己一人拿著她最專長的相機,徜徉在異國的情懷之中,真正拋開過去的陰霾,重新再過嶄新的生活。

  一個人流連在如此大都會內,看著櫛比林立的摩天大樓,以及懂得享受生活情調的外國人,即使在下班尖峰時刻,也不疾不徐地將走路當成是一種怡情養性的陶冶,加上聖誕節腳步的氣氛又濃了,雪正飄著,旎菱不禁將雪衣一裹,呵出了一口熱氣。「好冷!」

  她就是喜歡如此詩情畫意的白色如棉絮飛飄的季節,一朵朵小雪花從天空將福音帶到人間,街上熱絡的購物逛街人潮,還有那叮叮噹噹的「耶誕鈴聲」此起彼落地從各個商店幽揚地奏出,將過節的氣息妝點得浪漫溫馨。

  她按了數個快門,捕捉了一些如洋娃娃般的金髮小孩的純真笑靨,有時,也會攝取到一些郎才女貌的對對佳偶。相依相偎地站在百貨公司的櫥窗前,睹物思情,她有點想哭的衝動,尤其在這下雪的季節,一人孤伶伶地站在異鄉的都會叢林街道上,沒有朋友的嘻鬧聲、也沒有愛人的取悅聲,而自己……什麼都離她好遠。

  當她準備結束自己一天悠閒的行程,搭地鐵回去時,忽然從對面的百貨公司內走出一名穿著米色風衣的男子,戴著一副褐色的時髦眼鏡,身形宏偉,氣質高尚,最主要的是——那張臉,她永遠也忘不了。

  「書寒——」她隔著一條馬路大喊著,然而那名男子並沒有任何反應,仍行色匆匆朝著紅磚道低首而行。

  旎菱不願再錯過這次機會,她沿著相同的方向一路奔跑,無奈路邊桿欄太高,她根本無法跨越,加上馬路的車輛又多,雪路濕滑,絲毫沒有辦法讓她有機會和疑似「書寒」的男子再拉近一些距離。

  眼看他就要走進停車場開車走了,旎菱不作第二考慮,拿起相機猛按快門,她特別用加長型的鏡頭將目標物再拉進一些,另外一方面試圖違法橫跨欄杆。

  她做到了——但如虎口的馬路卻令她怯而不前,一顆心急得怦怦直跳,她不能再失去他了,有種預感在四週一直提醒著她,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了!

  她豁了出去,頓時路上交通大亂,汽車喇叭聲毫不節制地大鳴大放,有些車子還被旎菱的突然出現,而方向盤整個打滑衝到路邊,她肇下如此嚴重的交通混亂,主要就是為了找尋那已然逝去的愛,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

  「書寒!別走,我是旎菱啊!」她跌跌撞撞地一路追向她日思夜盼的形影。

  然而,他竟先一步坐進車內,朝郊區的方向駛去。

  「書寒,你別走,我求求你回頭一下……」她在後頭賣命地追趕著車子,無奈終究沒追上,而氣喘吁吁地站在街頭。

  那台紅色的車子……消失了!

  連個小黑點也見不到,真的,見不到了!

  她頹喪無援地癱坐在雪地上,怔怔地看著一些走過她身邊的狐疑眼光,她情緒激動得幾乎崩潰。

  他究竟……是不是書寒?

  當天晚上,旎菱就迫不及待地將照片給沖洗出來,為了怕方筠不相信,她還特地加大沖洗,為的就是要讓好友心服口服。

  「咦!還真有點像。」方筠拿起照片端詳許久,兩眼盯住那張輪廓凝視不移。

  「那根本就是他,豈止是像而已。」旎菱焦躁地在一旁。

  「可是這天色有點晚,也許是真的長得跟書寒一模一樣,但絕不可能是他,他已經死了!」方筠特地加重那個「死」字。

  「反正說再多也沒有用,現在問題就是要如何能找到他?」旎菱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方筠沉思了半晌。「這人海茫茫的,是有些棘手,不過,你拍的這車牌號碼還算清晰,後天我比較沒課,再去監理處幫你查一下。」

  如今之計,也唯有靜待方筠查證後的結果,她瞭解,這一切並非幻覺,是老天爺要還她公道,把書寒還給她了。

  另一方面,穆哲是百般不願地陪若彤去赴那可笑的飯局,席間,那一雙雙帶著質惑的眼光,盯得他渾身頗不自在,要不是若彤在一旁一直不斷地在桌下用雙手包容著他,他早就拍桌子走人了。

  「湯先生,身為一位神職人員,怎好把一位黃花大閨女給人家留在家中那麼多日,這可是褻瀆神靈啊!」黃裡長滿口四書五經的,像在訓孫子一般。

  「咱們小鎮民風淳樸,實在是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你知道若彤半年前才剛發生一件震撼全鎮的事,連附近幾個鎮的人都指指點點,把我們鎮上的人批評得一文不值,下半年人口外移的又多,剩下我們這些老一輩的,說難聽一點,湯先生,若你的行為再繼續如此,我們可以要求教會請你離開。」一名最資深的鎮民代表如是說著。

  「爸——」若彤靠近單父旁邊,要他出個聲幫穆哲說說話,怎奈她父親整晚跟個木頭人似地,僵在那一句話也不說。

  「湯先生,你的意思呢?」黃里長慎重地看向穆哲一眼。

  穆哲受夠了這些腐儒的說辭,他看向若彤一眼,好像在提醒她要有心理準備一點,他絕對不容許這小鎮上的愛情,得不到自由的渴望,像個封閉的社會一樣被禁錮著,那整個小鎮,哪能再嗅得一絲愛情的芬芳?

  他不擅在眾人面前咆哮,也揚不起情緒來對人說教,他向四周的人巡了一下,說:「你們也發現鎮上年輕一輩的人都外移了,也明瞭被鄰鎮說長道短很難受,結果,找不到這些事件的原因,就拿我和若彤的事來作文章,沒錯,讓若彤獨自一人進到另一個男人家中住上幾天是過分了些,但,不至於把所有的責任全攬在我們身上吧!我愛若彤,她也無怨無悔地照料我,我們之間如此認真又摯純的情感,在你們眼中,怎會變得如此不堪?她和梅書寒的婚約,那是一件令人傷心的意外,你們為何要以此來大作文章?饒了她吧!她是無辜的。」一句一血淚的表白,讓座上一些白髮蒼蒼的老年人,也愣得彼此對望。

  他見大伙仍猶豫不決,內心也著實忐忑不安,是該下決心了,既然認定了若彤,就大膽地提出愛的誓誠吧!難得在此眾目睽睽之下,若能勇敢地表明自己是非她不娶的話,所有的謠言皆會不攻自破了吧!

  「伯父,請你允許將若彤嫁給我,我會疼惜她一輩子的。」此話一出,震驚四座,連若彤本身也慌了神色。

  「你瘋了,若彤半年前才剛失去她的丈夫,你叫她現在就嫁給你,豈不讓她落個不守婦道的壞名聲。」黃里長第一個帶頭反對。

  「瘋了?我看是你們才瘋了,面對現實吧!別再如此糟蹋女人的權利了,讓她們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所愛的人,現在還是滿清時代嗎?你們別再剝奪她們『愛人』的權利。」穆哲的巨螯一出,果不可擋。

  「我明天就去教會走一趟,還有,唱詩班也需要換個新老師來帶,他那思想太偏激了。」那老頭民意代表氣得老花眼鏡都抖到鼻樑上了。

  「若彤,你自己的意思呢?」單父終於開口,他不像其他兩人一般迂腐,很民主地聽女兒意見。

  穆哲不希望逼迫她,因為他瞭解現在的若彤勢必很難做出一個決定出來,又要顧及到他,又要擔心父母在鎮上的聲望……這教她如何取捨?

  「若彤,聽黃伯伯的話,鎮上還有很多不錯人家的兒子,有機會黃伯伯幫你介紹,犯不著跟一個違背道德禮教的人在一塊。」

  「是呀!你也該站在你父母親的立場來想想,臉可禁不起丟上兩次的呀!」

  「鎮上的人都不希望看你早婚!」

  「你自己要會想,都這麼大了!」

  「……」

  「……」

  若彤雙手捂著耳朵。「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她再也受不了被人當成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彷彿她這一輩子就必須要為了書寒守活寡似的,他們都不知道,書寒愛的人不是她呀!她這樣守身如玉為他保一生的貞操,這對她公平嗎?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位愛她的人,可是……又沒人肯站在她的立場想想。

  她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為什麼幸福的事都到不了她身邊,神呀!如果這是報應,請告訴我做錯了什麼,我會改的……

  「若彤——」穆哲想起身追進房間內,卻被單父一手攔住。「讓她冷靜一下吧!我瞭解自己女兒,你現在進去跟她說太多也沒用,關於你們倆的事,別想得太悲觀,你若真心愛若彤,我會替你們想辦法的,先回去吧!」

  穆哲不捨地朝長廊的盡處再流連地望上一眼,才唉的一聲悵然離去,在經過那兩個冥頑不靈的老頭子面前時,不忘丟下一句:「你們會後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單父看了搖搖頭,也只能頻頻歎氣。

  「書寒」是否還活著?

  這個問題最近一直困擾著方筠,她在未得到確切的訊息前,一直不敢打電話告訴若彤,以免她那脆弱的心靈承受不起。

  在跑了幾次的監理處說明原委後,他們才答應提供給方筠車主的姓名,在拿到所有資料後,旎菱自是不肯停歇半秒鐘,立刻趨車趕往車主的住處。

  兩人來到溫哥華東部郊區的一處森林小徑內,環境幽雅清靜,景致宜人,空氣清朗,每幢每幢房宇都是獨立式的別墅建築,一看就知道住在這兒的人身價非凡。

  「書寒當真還活在這世界上?又住在如此清幽的世外桃源?」旎菱不斷反問著自己,內心如波濤洶湧。

  「照這車主的姓名是登記懷特阿道夫,按理說是道地老外的名字,可……「書寒怎麼看都是東方人啊!」方筠邊開車邊對著資料上的名字發愣。

  「也許他入了加拿大籍,名字和姓全換了!」

  「你以為拿加拿大的綠卡這麼容易?況且書寒又是個警務人員,身份特殊,不可能讓他這麼容易入籍的,你也別忘了一點,他下葬的那一幕,我們倆可是都在現場親眼看到的,這你總不會不承認吧!」

  方筠的話的確沒錯,書寒是真的封了棺下葬的,若真是如此,那……她見到的那兩次……難不成是……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那種假設她想都不敢想,只希望快點到達目的地,將事情的真相揭曉。

  「到了!就是前面那一棟!」方筠指著一幢維多利亞建築的庭園別墅,那宛如一座小王國般地聳立在青蔥翠籠的山林之間,其氣勢宏偉,非一般小老百姓住得起的。

  「就這裡?」旎菱把頭慢慢一仰,簡直是皇宮嘛!連外頭鐵門上的環扣,都還鍍有金漆的兩隻雄獅,四座法國十六世紀的宮廷路燈,傲然地被裝飾在門的兩邊磚石上,氣派之宏偉令人咋舌。

  「要不要進去呢?」方筠有點膽怯,乾脆將決定權交給旎菱。

  「反正既然來了,就進去試試吧!」旎菱壯大了膽,按下了門鈴。

  兩分鐘過後,一名西裝筆挺的老者才出來應門,他看了兩人一眼,很客氣地用英語跟她們打了招呼,方筠英語較溜,馬上說明來意。

  「你們想找懷特先生,請問你們是?」老管家很客氣地一問。

  「我們是有件私人的事想請教他,不知是否方便?」方筠很恭謹地笑瞇瞇回應著。

  老管家也回了她們一個仁慈的笑意。「懷特先生是加拿大的國會議員,你們難道不知道要見他必須預約嗎?」

  「國會議員?」方筠快嚇暈了,竟和皇親國戚般的政治人物攀上關係了,這可能嗎?

  她忙向旎菱解說一切,並要她從皮包中拿出她拍下書寒的照片,遞給老管家看。「你認識這個人嗎?」

  老管家看了看,毫不遲移地說道:「是我們家的少爺!」

  這越說越玄了,書寒成為加拿大國會議員的兒子?這種天方夜譚別說跟若彤講她不信,連她自己也一頭霧水。

  旎菱見方筠傻住了,只好自己問他:「我們可以見一下你們家少爺嗎?」

  「對不起!那也是要安排時間的,況且,少爺老愛往外跑,在家的時間不一定,你們若真的想有事見她,不妨留下你們的電話號碼,請少爺再和你們聯絡。」

  管家說完,不多作任何表示,方筠也急忙抄了自家的住址、電話交託至他手中,接著鐵門「匡啷」一聲關上,四周又恢復原有的寧靜。

  「旎菱,我想只有回去等消息了,依我看,我們或許真的找錯人了,瞧這種深宅大院,不像是書寒應有的背景,走吧!先回去再說。」方筠伸手勾住旎菱,只見她仍朝那黑鏤烏沉的侯門望去,眉目間卻流露出一股信念。

  算了!回去吧!就算他真的是書寒,他也不願意見她的,曾經……那麼傷他的……

  手中的照片已沾上了淚痕,她心心唸唸地用指尖劃觸著那張她曾經無緣愛到的臉,喃喃地說:「如果真是你,我不會再輕言放棄了。」

  車子開上了路,兩人頭各側向一邊,路面上好靜,雪,又開始落下了……

  往後的三天,旎菱房門也沒踏出一步,整天守在電話旁邊等候,哪怕是買個東西或洗個澡,都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掉,她怕,她真的好怕,萬一就這麼漏接掉,那她豈不一輩子活在懊悔中。

  每當方筠回來,都不忘笑她這朵「癡情花」,說不定那種富豪世子,看了看那張小字條,想也不想就把它揉扔掉了,她還像個望夫石似地,守候著那千萬分之一秒的渺望。

  「旎菱,你要再這樣魂不守舍地等下去,乾脆回台灣算了,看你這樣害我書也沒心情念。」她頗有怨言似的,一口蘋果咬牙切齒地咀嚼著。

  過了半刻,她才從電話的迷思中回過神來,半張著疲憊的眼神看向她。「方筠,我們再去一趟,好不好?」

  她正要咬蘋果的嘴頓時停了下來。「別白費力了,人家根本就不會和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打交道。」

  「可是我冥冥之中就有股特殊的感應,他就是書寒,方筠,看在好姊妹一場的分上,就再陪我去一趟吧!」旎菱執拗著強烈的第六感。

  「感應?那我也有感應這電話馬上會響,它為什麼不……」

  「響」字還沒說出口,電話便「鈴鈴」地大作了起來,這種怪異的現象,嚇得兩人驚疑不定。

  「我的媽呀!真有鬼了!」她離得電話座遠遠地,旎菱見狀只好自己去接。

  「Heleo!」旎菱打了一聲招呼。

  線路那頭傳來一記磁性的男人聲音。「有沒有一位叫方筠的小姐住在這裡。」對方用中文回答著。

  那聲音……那聲音簡直和書寒說話的腔調不謀而合,旎菱繃緊的神經終於崩潰了。「書寒!是你嗎?我是旎菱,你最愛的旎菱呀!」她哭了,一發不可收拾地啜泣,方筠見苗頭不對,忙將話筒搶了過來。

  「您好,我是方筠,您是……」

  「我是JonathanWhite,你可以叫我強納生,不好意思,我聽我管家說你來找我,請問……我們認識嗎?」男子態度很謙和,沒有紈褲子弟的味道。

  「是這樣的,前幾天我朋友在路上見到你,發覺你很酷似我們另一位朋友,所以才想跟你確認一下。」她言簡意賅地說明來意。

  「你朋友?他大名是……」

  「他叫梅書寒,是一個台灣人!」

  「什麼?」電話那頭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訇訇的喉聲瞬間爆發。

  「你認識他?」方筠聽他震駭到的口氣,心頭也是一驚。

  過了半晌強納生才回過神來,匆匆丟下一句:「這事在電話裡也說不清楚,這樣好了,在Downtown十七街上有一間叫LucasCarton的法國餐廳,我在那邊等你們,兩個小時後見可以嗎?」

  「應該沒問題!」見他的反應,方筠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順了他的意見。

  兩人同時掛上電話,當她將這事告訴旎菱時,她興奮得已叫不出聲,所有的謎團,將在兩個小時之後揭曉,是不是書寒本人,將可真相大白了。

  穆哲所引發的軒然大波,同時在小鎮上也引起連鎖反應,鎮民們在代表和黃里長的帶領下,全部聚集在教會前的廣場上抗議,要求教會將那位偏激份子趕出去。

  一向在鎮上說話份量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單父,如今要擺平自身的家務事,已是忙得焦頭爛額。

  「單伯伯,很對不起,是我一時衝動說了重話,我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穆哲俊挺的臉上找不到一絲退怯。

  他吁了一口長氣。「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事情都搞得這麼大了,說一、兩句道歉的話就可以擺平得了嗎?他們的腦袋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不歡迎你就是不歡迎你,說破了嘴也沒用的。」

  「爸!你總不能讓穆哲受這種天大的冤情,他真的沒對我怎樣,不可以抹黑他呀!」若彤哀求著父親,她不懂這小鎮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單家樹大招風,讓人見不得好。

  「穆哲,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想法,盡量說出來。」他拍拍他的肩。

  穆哲心中早已擬出好副案,只感於有口難言,不好啟齒。

  看著門外鼓噪聲越來越大,他迫於現實環境考量,只好說:「再十天左右就是聖誕節了,我想有始有終地先把這個唱詩班給帶完,然後,帶若彤離開這裡去別處結婚。」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不行!」若彤認真地否決掉。「我們這一走,所有的矛頭不全指向我父母親,這種自私的念頭你怎麼說得出來。」

  「我知道這樣做有點過分,如果你父母親願意,大家全部搬到別處,重頭過新生活,我也會待他們如親生父母般的孝順。」他也渴望這麼做,只怕兩位老人家對這片土地有了感情不願走。

  若彤知道她父親不會走的,幾十年下來打定的人脈及根基,說什麼也不好輕易將它放棄。

  「我看……先緩一緩局面再說吧!」單父畢竟大場面見多了,決定挺身出面和鎮民作一溝通。

  教堂的大門慢慢開啟,鼓噪的喧嘩升到最沸騰的一刻,單父偕同小倆口站在一側,顯然是要跟他們並肩作戰到底,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廣場上的吵雜民眾,這些曾是他最親的鄉梓老友啊!

  「各位鄉親父老,容我單某人說一句話,今天不管你們的決定如何,他們年輕人的事,也希望能給他們有一個商量的空間,再說,聖誕節快到了,臨時之間也不好換個老師來重新教唱,今天,就賣我一個薄面,這件事等聖誕節過後再說,我向各位保證,到時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單父簡明扼要地解釋完畢,就看大伙們的反應。

  黃里長也不願破壞幾十年下來的老交情,順水推舟地賣了他一個人情,說:「也好,過完節就過完節,我們就再等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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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05:15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兩個小時的等待,對旎菱而言是漫長的煎熬,那通短暫的電話,並沒有將她心中的那份謎團給解開,是書寒也好,是強納生也罷,想見他的渴望絲毫未曾驟減,那張日日夜夜思念的容顏,就快要真實地呈現在眼前了。

  餐廳的正門有兩位高大的男服務員站崗,這是屬於會員制的,幸好強納生事前打電話來通知餐廳的櫃台,才使得方筠和旎菱可以順利進入,一進去,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十足富商名媛社交之所,她們不禁忐忑不安地目睹所謂的上流社會。

  服務生引了兩人至一處金碧輝煌的包廂,為她們倆倒了水後,兩人才放鬆緊繃的心情,捏了一把冷汗。

  「我看他要真的是書寒,旎菱我看你賺翻了,當個現成的黃金少奶奶!」方筠頻呼不可思議。

  「等會兒他出現時你少說兩句。」她深吸了口氣。

  方筠秀眉一揚,喜沾沾地露齒一挑。「少來了,別忘了有好處分我一份哦!」

  「再不正經我修理……」她拿起桌上的叉子準備象徵著要刺向方筠時,包廂的門忽然打了開來,接著就是一句舒服的男性嗓音傳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旎菱糗死了,叉子還停在半空中忘了放下來,忙坐好在座位上,頭遲遲不敢上揚。

  「你怎麼搞的,成天嘴巴都念著要見人家,現在人來了,你反而沉默起來了。」方筠大剌剌地不給她留餘地。

  旎菱慢條斯理地揚起頭,細細地凝望他,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頭髮比書寒長了點外,那精緻如水晶的輪廓,在柔和的鵝黃鹵素燈照映下,簡直跟牆上巴比倫時期的藝術塑像不相上下,俊美極了。

  「你們好,我是強納生懷特,請問您芳名?」他的眼光是看向旎菱的。

  「我叫蔣旎菱,她是我朋友方筠。」旎菱也禮貌性地回應他。

  一陣寒暄之後,三人才慢慢將主題切入正軌。

  「什麼?梅書寒死了?」他額頭忽然泛起一片灰濛濛的低氣壓,兩眼緊閉,隱隱聽見鼻水抽泣的聲音。

  看他反應如此激烈,旎菱更想從他口中為自己解答疑惑。「你能否先告訴我你和書寒是什麼關係?」

  他從皮夾內抽出一張梅媽媽牽著一對雙胞胎的照片,旎菱接過一看,答案已浮出七成雛形。

  「你們是兄弟?」方筠脫口一問。

  他從埋在手掌內的哀淒中把臉漸漸露出來,喉間逸出一句哽咽。「是的,他是我哥哥!」

  接著他便將他兄弟倆坎坷又戲劇性的人生歷程一一道出:

  「大概七歲那年吧!我父親剛過世,家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的拮据告貸期,我母親拖著兩個還少不更事的我們,說來真悲慘,三餐換不同的人家吃,吃得街坊鄰居都把我們看成瘟神了,有人建議我母親把小孩子分給別人,她說什麼也不肯,但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後來,有一年家鄉來了一群外國考察團,他們是來研究當地的水利工程的技術人員,那時,有一對外籍夫婦,也就是我現在的養父母——懷特夫婦,看到我在家門口玩耍,也許是長得討他們的歡喜吧!四方打聽之下,才知道我家生活困苦,有意要收養我、栽培我,原因是懷特太太本身不孕,多年人工受孕之下也無法達成心願,剛好看到我,感覺有緣吧!就透過鄉里的引介,有意收養我。」話語一收,他淡淡地啜了一口葡萄酒,往事歷歷又浮湧而上。

  「那你母親不是不同意嗎?」方筠急問。

  他緊皺了一下眉頭。「當時的生活環境,逼迫得我母親不得不答應,加上懷特夫婦又是那種教養良好的老好人,又能提供一筆可觀的金錢還我家所積欠的債務,我母親在四方的勸說之下,考量到我以後的發展及前途,才含淚答應把我送給懷特夫婦收養。」

  「可是後來我並沒有看過你回來看你母親和哥哥?」住在家鄉的旎菱一點都沒印象,而書寒也沒提過他曾經有個弟弟。

  他十足懺悔地搖搖頭歎道:「你大概忘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並不是我以前小時候生長之處,我們是一年多前才失去聯絡的,我後來試著找過他們,但一直沒人曉得他們搬到何處,直到半年前左右,我才接到我哥的一封信,但當時我正和懷特先生在德國慕尼黑照顧生重病的懷特太太,直到前兩、三個星期才回來,一看了信,原本要馬上回信的,結果事情一忙,卻耽擱了。」

  「信上提到些什麼?」旎菱接著問道。

  他自上衣的內層口袋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了她。「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旎菱一打開,果真是書寒的筆跡,上頭寫著:

  洛寒:

  好一陣子沒有和你聯絡了,近來可好?

  媽媽和我都很想念你,但一想到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不同了,也不敢多打擾你,別怪我們,畢竟生活環境有別,走得太近了,對你反倒沒有幫助。

  我們現在搬到一處靠海的小鎮,哥哥已當上了警察,家中生活環境已大有改善,你安心過你的生活吧!媽媽說,懷特夫婦很栽培你,你要爭氣一點,以後有了成就,我們自然會默默為你祝福,別擔心我們,我們生活真的已過得有改善了。

  還有一件事,哥一直不知道要向誰說,所以就想到了你,好歹是自己的親弟弟,我想,也只有你會瞭解哥的苦衷的。

  哥最近要結婚了,但對象並不是哥哥心中最深愛的女孩,雖然她人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但始終有股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或許是她家世太好,哥怕高攀不上,但一方面想到媽媽,為了要讓她再過好一點的生活,哥不得不放棄心中的最愛,而進入侯門,我知道我將會很不快樂,但我愛媽媽,不忍她在寒冬刺骨的夜裡還默默幫人家洗著衣服,每次看她駝著背在辛勞地掙錢,我就會痛苦自己為什麼還是個小警員,要爬到何時才能讓媽媽少吃點苦,早享清福,於是,我認為這是一條捷徑,為了功成名就,我即將和若彤走進結婚殿堂,但,這幾天我依舊懸而未定,內心的矛盾與不安越來越強烈,這樣同時傷害兩個純真摯情的好女孩,我於心何忍……

  哥寫這封信只是想麻煩你一件事,要是有些事在哥哥控制不住的情況時,你能出面來澄清一切事實,若彤是個好女孩,別讓所有的罪惡攬在她身上,我相信她一定會被全鎮的人誤會的,接到此信之後,希望你馬上能回台灣一趟,澄清一切,還有……好好照顧媽媽,她有糖尿病,一定要請最好的醫生治療她,最後……你要是有遇到一位叫蔣旎菱的女孩,請告訴她——我永遠都深愛著她。

  哥書寒

  看完了信,旎菱早已泣不成聲,方筠也鼻酸地摟她進懷中,一句話也不知如何開口。

  「沒想到哥在信中所說的『控制不住的情況』竟是選擇了這條不歸路,原本後面的一些交代我還一時意會不過來,現在想想,他竟是在囑托後事。」洛寒的心也是悲悲涼涼的,他作夢也想不到,接到這封信所帶來的不是親人的團聚,而是天人永隔的離別。

  一切都真相大白後,三人皆緘默不語,以往點點滴滴的零碎畫面和這封信的內容一串而起。

  原來他是活得這麼苦,為了要孝順媽媽,放棄自己一生的愛情,然而,他脆弱不堅強的意志,竟令他衝不過這道違心的障礙,而來捨棄一切,以求解脫,如此逃避一切的作法,他走了,卻帶不走滿室的悲哀,活著的人沒一個好受的。

  「你們還會在加拿大待多久?」他斂起含淚的珠光,牽強地笑問著。

  方筠平緩柔細地說道:「我是在這唸書的,而旎菱她還會待一陣子吧!」

  「那好,我手邊的一些事情處理一下,就陪她回台灣一趟,我想把我媽接過來住,還有將這封信帶回去幫單小姐向一些或許會誤會她的人做個說明,至於……蔣小姐……」這個在她大哥心目中最愛的女子,自然草率不得,很謙恭帶笑地說:「你若不介意,到府上去住個幾天,我想多瞭解你和我哥之間的故事。」

  那一張臉,是不是書寒在呼喚她了,那不可言喻的神似面容,一一在召喚著她那浮躁的靈魂,沒錯!是書寒回來了,他真的回到她身邊了。

  旎菱含淚頷首,這何嘗不是她所盼到的一刻,人世間就是這麼奇怪,往往失去的那一剎那又是獲得的開始,她看向方筠,方筠也很甜甜地對她燦然一笑。「還記得你曾告訴過我,說書寒會照顧你一輩子,你看,他現在不是做到了嗎?」

  沒錯,書寒是做到了,她不再自暴自棄,孤伶伶地漂泊四處,從洛寒的澄瞳中,她找到了答案,而且,是一個溫暖而厚實的臂膀。

  距離聖誕節的腳步越來越近,若彤的心中沒有半點喜悅的神采,聽著遠方教堂所傳來的安祥鐘聲,她倚著窗欞,手中撫著那本《沮喪的春光》,不由地唉歎起來。「為何我的冬天會如此漫長!」

  在濕濕冷冷的斗室之中,思念無遠弗屆地幻化成一雙白色的羽翼飛向天際,她想著書寒,更想著穆哲,一個是可以愛,但卻死了;另一個是好端端地活著,但又沒辦法去愛。

  雙魚座的多愁善感,此時在若彤的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她不再積極去為自己爭取些什麼、哀求些什麼,一切都隨由宿命去安排吧!穆哲,要恨,就恨這環境無情的逼迫,現實的無奈呀!

  她虛弱地邁出浮游般的步伐,又不經意地拿起書寒一身帥氣的警裝照片,殷殷地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不保佑我嗎?」

  此時,她好想找個人訴訴悲曲,吐吐抑於胸臆的濁念,她拿起了話筒,猶豫了半晌。「算了,方筠正在唸書,又怎好吵她呢?旎菱……唉!更不可能的了。」姍姍地掛下了電話筒,傷情無處可傾訴,幽幽獨悲鳴,這也許是她此刻心情最佳的寫照吧!

  穆哲他現在在做什麼呢?他知道我在想他嗎?

  一大堆問號填充塞滿了她的胸襟,她好煩,頭又疼了,重重地將自己的臉埋進枕絮之中,哭個痛快吧!

  遠方的唱詩聲悠揚地傳來,混雜在若彤嚎啕的哭泣聲中,這該算是天使的落淚吧!

  穆哲……

  你現在是否也這麼想!

  相對於若彤苦無對策的自我沮喪,穆哲也同樣卡在這瓶頸之中。詩歌班的學員看她們心中最用情至深的湯老師,終日不得逐開笑顏,全團的情緒自然跟著陷入一陣幽幽的灰靄之中。

  「對不起!你們自己先複習一遍!」穆哲琴音頓停,身形單薄地站了起來,走到教堂邊的一扇小窗前靜思。

  只剩三天了,三天一到,一切又都回歸到零的階段了,他為了不想連累到若彤的父母,自然不可能表演私奔的創舉,若想風風光光地在此將若彤娶到身邊,全鎮的腐化頭腦,根本就跟他們解釋不通,眼看著三天後的期限即將到來,他是一點頭緒也沒,真的該放棄若彤嗎?

  正思忖濃盛時,霜靈悄悄地來到穆哲身邊,她怡然地漾開一朵象徵信心的笑靨說:「湯老師,我們知道你很愛我小阿姨,可是鎮上的人不明白你們的用情至深,而我們決定了一個辦法準備幫你們的忙!讓你和我小阿姨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們想到什麼方法了?」正腸枯思竭的他,一下子掃去滿頭的烏雲,直瞧著霜靈。

  「我們是想趁二十四號平安夜的當晚,全鎮的人都會聚集在這教堂之中,而教堂後方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市區中心,你和我小阿姨可以趁全鎮的人都不在路上的時候,帶著小阿姨遠走高飛,我們還會幫你們準備一台摩托車,騎它不用二十分鐘就可以到市區了,之後,就別再回來,你也永遠可以在小阿姨身邊,永遠都不必離開她了。」霜靈說得眉開眼笑,好像自個兒是天才兒童,多了不起似的。

  「那不擺明了就是私奔嗎?不行!」這方法早想過了,但顧及單家雙親,這事他絕對做不出來。

  霜靈瞧出他的難處,早打定他會有這層顧忌,語帶雙關地賣弄小聰明道:「你只要給我一套你的衣服,還有我小阿姨的一套衣服就行了。」

  「你們究竟要搞什花樣?」他聽得一頭霧茫茫。

  「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把你們的衣服往海上一丟,當作你們殉情去了,而我呢?也會很逼真地到時衝進教堂裡來傳此惡耗,你想,這大海茫茫,怎樣也找不到你們的屍身,當作是被魚吃了,沒有人會懷疑的,這樣一來,我外公外婆也不會被鎮上的人當箭靶,這主意不錯吧!」她頗愉悅地晃搖她的小腦袋。

  穆哲再次過濾了她的說辭,想想似乎也無不妥。「你小阿姨知道這件事嗎?」

  「還沒有吶!」她有些冒失,吐了吐舌頭搖著頭。

  「那你今晚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將她一輩子放心地交給我的話,平安夜晚上八點鐘,我在教堂後方的一間小木屋裡等她。」他將所有的希望交託給霜靈。

  霜靈比了個OK的手勢,她明白穆哲將此重責大任交給她,莫不托付以厚重的寄望,她自然不能讓他失望,長這麼大,她最開心的事就是幫人家撮合成對,這次,是她小阿姨的終身大事,她更該全力以赴。(關於陶霜靈熱心幫人家撮合之事,詳見薔薇情話的星座對對碰系列)。

  她這風速般的動作,令她一下子就跑得無影無蹤了。穆哲望向那消失已遠的背影,由衷地默念著:若彤,這可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聚的機會了,我們不見不散——

  「霜靈,你也太自作主張了,你認為小阿姨的麻煩還不夠多嗎?」當霜靈滿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告訴她時,若彤氣昏了,這事萬一不成功,她也沒臉活下去了。

  「小阿姨,事到如今,不豁出去怎麼行?難道……你不喜歡湯老師?」她試探性地一問。

  「這行不通的,弄不好反而會連累我父母……」她那悲觀的天性,將不滿的情緒推向最高峰。

  「你這也怕、那也擔心,教別人怎麼幫助你,我看乾脆一人發一瓶農藥,兩人學羅密歐與茱麗葉殉情算了,豈不最偉大?」她嗤哼道。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你什麼都別再插手,讓我……自己來決定,可以嗎?」

  那種口氣聽來就像是要「變臉」一樣,她知道自己這好管閒事的個性要再不收斂,準會被扒下一層皮的。

  「也好,那你自己看著辦嘍!要是願意的話,別忘了早點拿你最性感的衣服給我,那樣感覺會比較淒美一點。」她在若彤還沒起風暴反應的時候立刻溜出了房門,霜靈人雖調皮了點,但她心還是挺向著小阿姨的。

  就這樣一走了之了嗎?

  若彤駭然極了,這個決定是她生平最痛苦、也最破天荒的一次抉擇,「愛」在她心中不是都美麗無瑕的嗎?

  一直到星羅棋布、夜空璀璨的藍藍子空,她輕輕地打開了衣櫥,拿起了最得意的一件衣服,慢慢走向霜靈的房間……

  隨著聖誕節腳步的逼近,加拿大的過節氣氛逐漸地濃厚了,洛寒家中的外圍庭院也置了許多耶誕紅,尤其是在一處噴水池邊樹立了一棵三層樓高的聖誕樹,上頭掛了許多發光的七彩燈泡,還有一些鈴鐺、小玩具熊、糖果枴杖及馴鹿娃娃,樹頂還特地掛著一個金色的星星,在一片綿綿細雪的十二月天,看來更有濃厚的歡樂氣息。

  「哇!好美的聖誕樹哦!」旎菱裹著一件雪衣,在別墅外的廣場仰視著她從未見過的奇景。

  「我們家每年都會請人到阿拉斯加特地去鋸棵聖誕樹回來,從萬聖節後就開始佈置裝飾了。」洛寒穿著一襲淺咖啡的獅鬃大衣,華麗的皮草配上他挺拔有形的身軀,宛如童話故事中迷人的貴族王子。

  她一甩長髮,回首凝望他的星鑽棕眸,見他一臉滿足幸福的面情,不免問道:「懷特夫婦對你應該很照顧?」

  他滿意地笑了。「我一直不敢相信我會擁有這般上流社會的生活,當初懷特先生也不過是個水利工程師,也許是人脈廣絡、做事清廉,很得地方人士的讚揚,進而一腳踏進了政治圈,後來又因投資阿拉斯加的油井事業,才會有如此飛黃騰達的身份,他一直是我學習的好榜樣。」

  旎菱很喜歡聽他慢條斯理,具有一種成熟迷魅的喉音,和書寒有點像,但或許是從小受到良好的教養,音揚頓挫拿捏得恰到好處,很有大人物的氣派。

  兩人一路走到一處小湖邊,湖面也結了一層冰,晶晶亮亮的,像是一面剛擦拭過的鏡子,林間松樹因厚雪而承受不住的沙沙摩挲聲,在闃靜的湖邊,聽來又是別有一番生趣。

  「你看,是松鼠嘍!」一隻小松鼠抱著一顆栗果,輕盈地在枯枝間愉悅地奔戲著,旎菱看了實在受不住它的可愛而叫了出聲。

  「瞧!那邊還有呢!」洛寒指向後面一點的松樹,果真見到四、五個小頭在那竄進竄出,煞是可愛。

  旎菱從沒這麼開心過,在愛情的道路上不斷跌倒受傷的她,一直是在悲傷與嫉妒的深淵中悄悄撫療傷口的,好久了,真的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那種笑容,如天使報佳音時的發自內心,叫洛寒看了也不禁癡迷了。

  「難怪哥哥會這麼愛她,她的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洛寒在心中喃喃細語,雙眼正看著認真注視松鼠動靜的她。

  「我……我可以叫你旎菱嗎?」洛寒在她耳邊呵著熱氣說道。

  旎菱被這後頭突如其來的親暱閃了一下神,隨即立刻轉過身來,好巧不巧地,迎面就是一張俊逸的臉孔。

  「可……可以呀!」旎菱能夠感覺出他芳齒間所逸出的暖流。

  「在想什麼,告訴我?」整齊的編貝亮麗地在旎菱面前炫動。

  她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心慌,羞地一下轉過頭去,可是那張活生生的容顏,她多想就此停格。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洛寒走了半圈又繞回她面前,逗趣地揚起她的下巴。「嗯,告訴我!」

  她顫抖地說:「你是不是外國住久了,行為舉止都大膽開放,連女孩子的下巴也隨便亂摸,你哥從來不會這樣。」

  「他連你下巴都沒碰過就整個人被你迷戀住了,何況是已摸了你下巴的人呢?」洛寒不羞不臊地表現出君子示愛的幽默風度。

  這是在暗示什麼呢?

  旎菱像是走進了迷宮,毫無頭緒地措手不及起來了,縱然四周圍的溫度已降到了零下十幾度,但她體內的溫度卻有增無減。

  「旎菱,我不管你以前受過什麼樣的苦,今後,不知你是否願意讓我代替我哥來照顧你,為他補償一些你受的委屈。」他說得極為含蓄,只差沒將那三個字脫口而出。

  「我……」

  「你不願意!」他看出她的疑惑。

  「不……不是的!」

  「那到底是?」他不容她多加思慮。

  「我……我怕,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會像是在作夢一般『呼』地一下就消失了,我不想醒過來。」她終於摒棄矜持。

  洛寒明白她的那一層恐懼,他笑了笑,伸出了右手,並將手套取下。「你摸摸看,是暖的?還是冰的?」

  她顫巍巍地伸出她的手,在快要接觸到他的手時,又猛地一縮抽了回來。「摸摸看,別怕。」

  他投以一個希望的眼神,是自信又充滿著愛的,這下旎菱才放手將掌心與他相貼。

  「很暖和,是不是?你沒有在作夢,是真的。」她的手嵌入了他的指縫之中,一道電流急速地流瀉在她全身的脈絡,連洛寒眼中不斷閃出的流轉眼波,也一一被旎菱毫無流失地接收。

  「書……書寒,你真的沒忘了我,你真的實現了你的誓言。」她的意志力全崩散了,身形一撲,往洛寒的懷中投去,她等這一刻的擁抱,已經好久好久了,原以為這輩子不可能再享有這種幸福的情境,沒想到……

  「我會照我哥哥信上的叮嚀去做的,不曉得我有沒有這個福氣沾我哥哥這個光。」他在她發叢間說著。

  她抬起頭。「可是我怕我配不上你,我家並不富裕。」

  「這些都不重要,如果愛情需靠金錢來堆疊,那築得越高就會倒得越快,這樣的愛情是沒價值的。」他語意情長地告訴旎菱。

  是的!若彤以往的經驗不就如此嗎?

  一顆流星此刻像仙女棒似地在天空劃下一道金光,將靛藍的夜空點綴得璀璨明亮,一層薄霰冷凝成六角形的晶體小雪珠,綿綿密密地拱圍住一對火擁熱抱的佳偶,不知怎的,旎菱覺得今年的聖誕節好溫暖,她在流星飛逝之前,微微地將頭抬起,一張清新熟悉的面容漾著笑意正與她對看著……

  「書寒!謝謝你,Merry 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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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05:44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十二月二十三日聖誕夜的前一天

  獨自一人坐在鐘樓牌坊前抽煙的穆哲,面對的正是一片蔚藍白波的大海,很少見到抽煙的他,此時,在他的腳邊早已堆滿了煙蒂,任由冰冷的強勁寒流刮掃他的臉龐,那張默然的神情仍如僵化的石膏像。

  他沿著牌樓拾階而下,兩手插在口袋慢踱到沙灘上,明天……她應該會來吧!

  他再次掏出了煙盒,摸不到半根煙身,無端的情緒發洩到無辜的煙盒上,瞬時在他掌心化成了一團小紙球,遠遠地順風拋去,淹沒在千層萬疊的浪花水波之中。

  將近十天了,受於鎮上那些迂腐的劣紳土豪、愚民惡夫的牽制,他自是不敢上若彤家一解相思之苦,當初要是知道這兒的民風保守到幾近原始的地步,說什麼也不會留若彤待在家中那麼多天,這又能怪誰呢?

  她明天會跟我一起走吧!

  雖然霜靈給了他一顆定心丸,但若彤那陣前變卦的個性的確教人不敢掉以輕心,萬一……她沒來,或者……她被鎮上的人發現呢?

  指端劃進發叢,掀起有層次感的飛發飄飄,這就是所謂的「為情所困」吧!當初到此地來的目的,不是只想單純地教教詩歌、讀點書來怡情寄性,準備神學院的考試嗎?

  他是怎麼了,為何見到若彤就無法自拔,當初愛她、喜歡她,就大膽明白地去表示就好了,為何又要假藉那本《沮喪的春光》旁敲側擊,感情的事不該如此迂迴的,不是嗎?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終究會引人詬病的,雖然彼此心中都坦蕩蕩地無愧天地,但瓜田李下的事誰又能解釋呢?

  蟹子的敏感多情,常常會將自己關進自我的封閉、自我的萎靡,就算將他帶到浩瀚無窮的宇宙銀河,他們也會縮進密不通風的小斗室內,連一絲陽光也不願讓它照射進來,寧願陷進濕冷幽暗的腐霉處,暗歎天地不容他。

  驚覺臉上有點冰涼的感覺,伸手一拭,淚不知何時已沿鼻翼而下……

  「湯老師!」

  遠處傳來急喘的叫喚,穆哲忙抹乾臉上的羞靦,回頭一瞧,是霜靈。

  「湯老師,原來你在這裡!」她半彎下腰喘氣,臉蛋紅咚咚的。「我小阿姨叫我來提醒你,別忘了明天的事?」

  「她真的心意已決?」

  這句話問得霜靈有些癡愣。「你為何這樣問?湯老師,莫非你在害怕?」

  「沒這回事。」他故意一笑來遮掩內在的那層忐忑,為什麼他鼓勵別人要認真去愛就要勇敢果決,換了自己,竟是可笑到臨陣退縮。

  霜靈瞧出他的無措,再仔細往眸內一瞧。「湯老師,你哭了?」

  「少亂猜了,對了,大伙練習得如何了?」他立刻轉移話題,怔怔地洗耳恭聽著答案。

  「你都這樣了,誰還有精神唱下去!」她撥了撥黏在面頰上的髮絲。

  「這是兩回事!」他口氣立刻嚴肅了起來。「當天地區主教要來親自主持彌撒,馬虎不得的,你們若不好好練習,我不就更愧對了全鎮的人民,不行,咱們快回去,把幾首聖歌再複習一遍。」

  說完,便不遲疑地走回教會,這次的表現攸關他給予鎮民的評價,雖說要讓大家對他的印象死灰復燃很困難,但杯水車薪總是聊勝於無,他不能放棄的。

  疾步地朝教堂的方向前進,他不能因自己的情緒而慌怠了整個詩歌班的練習,尤其在這緊要關頭的重要時刻,更不可有絲毫的差池。

  一踏進教堂,赫然見到一襲素白樸淨的長裙洋裝矗立在講台後方,定睛一瞧,那不正是若彤,在這敏感的時刻,她怎會突然跑來,被人看到了怎麼辦?

  「穆哲!」她朝他跑來,毫無忌憚的。

  他摟住這突如其來的身軀,懷著惶然心散的口氣道:「不是說好明晚?現在你來若被好事者看到,不免又是一番不倫不類的訛傳。」

  「我不想成為別人棋盤上的棋子,我要你,我就是要你,為什麼就非得按部就班照規矩來,我受夠了!」若彤突然的跑來,連霜靈在一旁都感到不可思議,何況是穆哲?

  「可是就在這最後的節骨眼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嗎?霜靈不是幫我們想好了辦法?」穆哲喚回已淚痕斑斑的她。

  「這些日子我幾乎快瘋掉了,我不奢求有豪華的婚禮,也不巴望聽到眾人的祝福,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夠了。」

  空氣在若彤的哭喊後,漸漸冷卻下來,她不顧一切為愛付出所有,而自己呢?剛開始的意氣風發,在若彤家對著黃里長他們拍桌說理的氣勢到哪裡去了?比起若彤,他實在汗顏羞愧。

  「是的!該是我們的幸福,就應該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都為彼此的難處設想太多立場,考慮太多假設,其實,愛情不該如此複雜的,我明白了,管他誰的眼光,我們的愛與他們何干?這是我們的小天地,不容任何人破壞的。」他輕輕地在額頭上輕啄一下。「你在這待一會兒,我把詩歌班的練習告一段落,今晚就走,大大方方地走。」

  若彤再擁抱他一次,這種勇敢的愛,是多令天地動容的啊!

  「霜靈,麻煩你把人員全叫進來,咱們做最後一次排演。」他又精神抖擻,活出自己。

  霜靈也很高興她的湯老師又如陽光般振奮了起來,忙出去召集團員,沒一會兒,所有的團員皆站在固定的位置,唯獨少了旎菱的表妹——詠薇。

  「有沒有誰看到了詠薇?」穆哲心中泛著一陣不祥的預兆,每每在好事將近之時,總會出現一些特殊的意外狀況。

  所有團員你看我、我看你,沒人留意到詠薇的行蹤。

  「這下糟了!」穆哲有自知之明,這小女生天生就愛記仇,上回她和霜靈吵得難分難解時,自己還一度失控地罵她,說不定,她正在通風報信,在鎮民的面前告他一狀。

  他牽起若彤的手,問道:「你來的時候可曾看到詠薇?」

  若彤不甚確定地說:「當時在教堂外有一票人,我看都沒看一眼。」

  種種不利的說辭,不免觸動了他敏銳的第六感,為了他和若彤的未來著想,他只好向所有的團員說聲「對不起」了!

  「你在這等我,我進去拿個東西,馬上離開。」他不遑她多問,給了她一個默契的眼神,轉身而去。

  十分鐘漫長的煎熬等待過去,穆哲巳將置於教會內的衣服收捆了一大包,放進一個輕便的小行李箱,拉著若彤悄然離去。

  「啊,糟了!」

  當他牽著若彤的手打開教堂的門,正巧堂前廣播台上站了十來多人,其中還有食古不化的黃里長及那位處處找他們麻煩的鎮民代表,更令穆哲寒心的是,站在一大票大人跟前的那名女孩,就是天天在他團內練唱的——詠薇。

  「看吧!我沒騙你們,她就是來找湯老師跟他私奔的。」小小的心靈,竟有如蛇蠍般惡毒的五臟六腑。

  「詠薇你……虧我以前那麼疼你,你對若彤姊如此!」她帶刺咆哮,火炬般的怒眸直視著她。

  「誰叫你搶我表姊的男朋友,害她傷心地跑到外國,你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她比你更可憐。」詠薇邊說邊哭,說她全是為了旎菱,倒有值得令人同情之處。

  「我不愛你表姊,感情的事不可勉強,這些日子以來,你看過湯老師對你表姊示好過嗎?你年紀小,什麼都不懂,我和你表姊早把話都說開了,你這樣對待我,你表姊不會感激你的。」他臉色已灰,氣虛脈弱。

  「湯老師,不管詠薇這孩子做得對不對,你現在的這個舉動也太令大家看輕你了,你竟想帶著若彤私奔,在上帝的面前你做這種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事,不覺得有辱本身的職業嗎?」黃里長倚老賣老,把穆哲的尊嚴賤踏在腳底下。

  「是啊!要不被我們親眼看到,你那張伶牙俐齒還有得辯呢!」有人鼓噪著。

  「我看啊!要不採取激烈的手段請他走,不知有多少良家婦女要被這種衣冠禽獸拐走。」另一人話說得更加難聽。

  紛紛擾擾的攻訐之聲不絕於耳,若彤一個難以控制,觸動了她的爆發點,她跑到教堂旁的一根白色圓柱旁邊,對場中的所有人哭喊著:「你們要再如此相逼,我一頭撞死在這柱前,我看你們這輩子會不會良心不安。」

  「若彤!快別這樣,江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大伙還不都因為太疼你,怕你年紀輕不懂事被騙,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聽不進大家的勸呢?」一名肥婆的偽善嘴臉,教若彤半眼也不屑看她。

  「快別這樣,你單家就只有你這麼一位寶貝千金,可別讓你爸媽看你這樣,他們會受不了刺激的。」黃里長也加入行列,害怕若彤一時意氣用事,誤了一生。

  此時,單家二老也趕了來,看此情景,他們也勸不下來,穆哲在一旁心急地唇舌發顫地說道:「若彤,只怪我們緣淺,你若想死我陪你一起死,你先別衝動,到我這邊來好嗎?」

  「你現在去拿行李,我們馬上走。」若彤以死相要挾著。

  穆哲言聽計從,不敢有一絲忤逆若彤的心意,他拎起了皮箱,慢慢走向若彤。

  「你們要是有人敢阻止我們兩個,我隨時都有辦法死在你們面前,別考驗我的詛咒,要是誰攔我,我做厲鬼也不會放過他。」此話一出,一些膽小如鼠的鎮民立刻向兩旁撤離,留下中間的一條通道。

  穆哲看向單家二老焦慮不休的眼神,他已明白要怎麼做了,他悄悄自行李箱中抽出一條領帶,假裝要與若彤雙宿雙飛地離去,誰知,一靠近她身邊,他反而快速地反手擒拿住若彤的手,用領帶將她反制在背後。

  「我愛你,若彤,唯有如此,才能證明我無悔的愛,你別怨我。」

  他將若彤鉗制在懷中,將她輕輕地交還給單家二老,然後又回到石階的頂級,深呼一口氣,像宣佈什麼大事似地說:「各位,我來此為各位添麻煩了,我瞭解我不是個受歡迎的人,但請各位讓我在明晚平安夜中,為各位服務最後一次,將天國的福音傳給你們,然後……」他哽咽地說出。「我就離開。」

  「穆哲,你也要像書寒一樣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剛才的勇氣都跑到哪裡去了,懦夫、懦夫、我看錯你了,你不配愛人的,」她又轉向全鎮的老老少少。「還有你們,我愛誰幹你們什麼事,去他的狗屁貞節。」

  若彤已激動得無法自控,單父一聽她口出穢言,打了她一巴掌。「你越說越不像話了,走,跟爸爸回去。」

  她被單父強行抱著離去,然而淚水卻絲毫不停歇地狂瀉而出,她在求救、她在掙扎,多渴望此刻穆哲會衝上來抱著她離去,可是……他沒有!

  「若彤!時間一久,你會認為我這麼做是不得已的,我愛你,我不能毀了你!」他心中淌著血,將頭靠在白色樑柱上,久久無法平復那顆碎成粉屑般的心。

  所有的人群散去後,只剩教堂旁的那道斜影仍停在柱上,恍若一具枯骨般,森冷得令人發寒……

  一陣寒風吹來,穆哲的身軀漸漸地傾斜——

  相較於若彤與穆哲的地獄般遭遇,旎菱和洛寒就如同置身於天堂,他們倆決定在吃完午飯後就搭機回台灣,於平安夜晚上回到洛寒出生的小鎮。

  這頓午飯,等於是懷特夫婦提早與他們過聖誕節,烤得香噴噴的火雞呈現金麥色地置於餐桌中央,一些精緻的西式餐點環伺在側,濃郁香醇的法國葡萄酒味道充塞在整個空氣的因子中,十足富豪家族的過節氣氛。

  「旎菱小姐,不要客氣,隨便用。」懷特先生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將中文說得字正腔圓。

  「謝謝你,我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豐盛的聖誕大餐。」旎菱由侍者所遞上來的一片火雞肉放進口中,嗯,十足有嚼勁,她滿足的臉上寫滿「神采飛揚」。

  「爹地,十分地抱歉,今年的聖誕節沒有辦法陪你和媽咪過了。」洛寒心有慼慼焉,他瞭解他有今天的一切全是懷特夫婦所賜。

  滿頭皤然的懷特先生,有著外國政治家的風範,他那仁慈的臉上儘是包容與體恤。「你難得一次不在我們身邊,我和你媽咪還可以圖個清靜呢!這趟回台灣也是有必要回去看看生你的媽咪了,她一下子失去了一個兒子,心情一定十分沮喪到了谷底,多留幾天陪陪你媽咪,那沒什麼的。」

  懷特太太更是附和懷特先生所說之言。「他們這一年多來一直沒和我們聯絡,生計上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你要記得,如有需要我們幫助的地方不要客氣,當初收養你也沒回她什麼,媽咪的話你可別忘了。」

  洛寒聽了心裡暖烘烘的,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還有一件事,他覺得有必要趁兩夫婦在場時說明白,在深思熟慮之後,他認真地提出了他的要求。

  「爹地,我想這次回台灣,順便娶旎菱為我的妻子。」此語一出,震驚四座,特別是旎菱,連湯匙都握不牢地掉進湯盤。

  「這……」懷特先生將視焦定住在旎菱臉上,看她除了訝然之外,並看不出有任何不悅的窘態。他內心一寬慰也就笑笑地回答。「如果人家願意嫁給你,我和你媽咪都沒有意見。」

  「旎菱,願意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嗎?」美式的大膽求婚作風,給旎菱一個天大的震撼,是真?是假?她好難立刻做決定,她一直有個衝動想立刻答應他,但女孩子該有份矜持的,不是嗎?

  「我……我要回去問我爸媽,一切還要由他們來作決定。」她欲語還羞,兩酡緋紅飛上雙頰。

  「現在台灣的女孩子還需要像以前一樣由父母親作主嗎?還是你看不上洛寒,不願意?」懷特先生質疑地納悶著。

  「不……不是的。」旎菱的純真在懷特先生內斂的激將法一激之下,全然不顧自己是女兒身,膽大無比地緊抓著自己的幸福不放。

  三人同時將想笑又不敢太造次的笑靨全投向她,她一個赧色,靜靜地用湯匙攪動著湯,看著盤中的濃稠物出神。

  「好小子,可要好好把握良機了,待婚禮日期決定再電話通知爹地,我和你媽咪一定放下所有的事去台灣參加你們的婚禮的。」爽朗的笑聲,縈繞在屋內椽梁之間,也傳進旎菱的耳內,甜蜜無比。

  洛寒以肯定興奮的神采看向旎菱,他明白這樣的決定,是書寒所樂意見到的。

  四人在洋溢聖誕歡愉的氣氛下用完這開開心心的一餐,笑聲是那麼自然不作假,真的感覺跟一家人似的,旎菱作夢也想像不到這一幕只有在電影那種世家官族才會出現的劇情,竟真切地讓她碰上了……

  機場內。

  懷特夫婦因有要事在身而未來送行,只有方筠只身前來,看著旎菱終於找到了她的幸福,她……竟然哭了。

  「好羨慕你,要是能找到一個好男人來愛我,我不讀書都無所謂。」在近海關處,方筠將冷颼颼的冰手放進旎菱的毛絨絨貂皮大衣之中,這是懷特太太提早送她的結婚賀禮,讓旎菱打扮起來滿像個貴婦人一般。

  「會的,你的優點那麼多,一定會有一位幸運的男人選中你的,要是真找不到男朋友,洛寒的社交圈那麼廣泛,我叫他幫你留意留意,如何?」旎菱也捨不得她,看她兩眼跟小白兔似地濕濕紅紅,心一酸,自己也靠在她懷裡哭了。

  方筠哽了一聲,抽抽噎噎道:「你這段愛的路程也走得那麼辛苦,苦日子都熬那麼久了,能換取現在的這種結果也應該的,身為好姊妹的我本來就該祝福你的。」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從皮包內拿出一個紅色的長方形小盒子,遞在旎菱的手心。「差點忘了把這東西交給你。」

  「這是什麼?」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她故作神秘,笑而不語。

  旎菱將紅盒的盒蓋朝上一撥,一片亮晃晃的金鎖片黃澄澄地放在軟呢絨布上頭,鎖片上頭還刻有「心心相印」四個字,右下角還有刻著「方筠愛你們」五個小字,看得旎菱感動得都快再次山「淚」爆發了。

  「謝謝你,方筠,能交到你這麼好的一個朋友,我這一生值得了。」她抑不住的情緒嗚咽著。

  「還有若彤!」她以寬容慈靄的柔光提醒她。「她也是我們的好姊妹,無論如何,風風雨雨都過去了,你也找到了你的幸福,現在別再記恨了,要幫助她,湊合她和穆哲,我相信,書寒會很高興看到你這麼做的。」

  她隨即又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小禮盒,上頭用玫瑰紅的包裝紙包著,緞帶又特別剪裁出一朵若彤喜愛的野百合花形。「要是若彤和穆哲能跟你們一樣邁進結婚的聖堂,請幫我將祝福帶給他,我怕這邊功課一忙,不能親自看她披上白紗的樣子,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我的姊妹們一個嫁得比一個好,這就夠了!」

  「我會的,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友情為何如此禁不起愛情的考驗,過去我太自我了,光是以自己的感覺為出發點,總認為她奪走了我的書寒,我也要搶回她的穆哲,這種不成熟的舉止,現在想想自己也覺得可笑,你放心,我會再把和若彤失去的友誼找回來的,相信我——」她和方筠的手緊緊相依,深怕這一走又要孤單寂寞了。

  「我會把婚禮安排在你春假的時候,如果沒有你這位伴娘的參與,婚禮怎會熱鬧得起來。」她又緊接著說。

  方筠笑了笑。「那好,得找個帥哥伴郎陪我才行,否則我就把洛寒搶過來。」

  「你敢!」

  「那看看嘍!」

  兩人正聊得難捨難分之際,洛寒已check-in完畢,走到兩人身旁。「旎菱,時間快到了,我們該進去了!」

  「好好保重!」

  「你也是!」

  方筠再最後地深擁旎菱一次,又與洛寒握手互道保重,之後才在淚眼婆娑之下看著他們邁入海關,等到他們走進一個轉角口處,方筠才放下高舉的手,心中默默祝福著:希望你和若彤都有好的歸宿。

  四周耶誕樹上的燈飾此時已全部亮起,配合著「聖誕頌讚」的悠揚旋律,將機場大廳滿濃厚的過節氣息,方筠拭乾了淚,長長地深呼吸一口——

  滿意地走進那細雪雲零的銀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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