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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白髮魔女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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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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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43: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白髮魔女傳
梁羽生


第01回 鐵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寶馬 大盜震虛聲  
第02回 震動京華 驚傳梃擊案 波翻大內 巧遇夜行人  
第03回 手足相殘 深宮騰劍氣 恩仇難解 古洞結奇緣  
第04回 七絕陣成空 大奸授首 卅年情若夢 石壁留經  
第05回 平地波瀾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陰謀  
第06回 月夜訴情懷 孽緣糾結 荒山鬥奇士 劍掌爭雄  
第07回 劍譜惹奇災 風波疊起 掌門承重托 誤會橫生  
第08回 謙謝掌門 情緣難斬斷 難收覆水 恨意朱全消  
第09回 江湖術士 施詐騙紅丸 穎異少年 有心求劍訣  
第10回 劍術通玄 天山傳俠客 京華說怪 內苑出淫邪  
第11回 糜爛歎宮闈 英雄氣短 蜩塘悲國事 俠士心傷  
第12回 塊壘難消 傷心悲國事 權奸弄柄 設計害將軍  
第13回 風雨多經 斷腸遺舊恨 市朝易改 歷劫騰新愁  
第14回 名將胸襟 女魔甘折服 秘魔崖下 鬼母逞豪強  
第15回 神劍施威 膽寒驚絕技 毒珠空擲 心冷斂鋒芒  
第16回 父子喜相逢 指揮解甲 忠奸難並立 經略歸農  
第17回 珠寶招強 人荒林惡 鬥神威折 魔女群盜傾心  
第18回 冤獄毀長城 將星搖落 苦心護良友 劍氣騰空  
第19回 孽債難償 問花花不語 前緣未證 對月月無言  
第20回 一曲簫聲 竟成廣陵散 多年夢醒 慚作未亡人  
第21回 毀寨剩餘哀 情留塊土 試招餘一笑 慨贈藏珍  
第22回 六月飛霜 京城構冤獄 深宮讀摺 俠女送奇書  
第23回 劍氣騰霄 三番驚大內 宮闈窺秘 一憤走天涯  
第24回 轉念棄屠刀 深仇頓解 真情傳彩 筆舊侶難忘  
第25回 蓮出污泥 決心離父母 胸無雜念 一意會情郎  
第26回 劍闖名山 紅顏覓知己 霞輝幽谷 白發換青絲  
第27回 無意留名 少年求庇護 懺情遺恨 公子苦相尋  
第28回 塞外收徒 專心傳劍法 天涯訪友 一意覓伊人  
第29回 空穀傳聲 伊人仍不見 荒山露跡 奸黨有陰謀  
第30回 天際看寒星 情懷惘惘 草原驚惡鬥 劍氣森森  
第31回 幽恨寄遙天 相思種種 琴聲飛大漠 誤會重重  
第32回 漠漠黃沙 埋情傷只影 迢迢銀漢 傳恨盼雙星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3-24 21: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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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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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4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鐵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寶馬 大盜震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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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劍西來,千 拱列,魔影縱橫:問明鏡非台,菩提非樹,境由心起,可得分明?
  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後世評!且收拾,話英堆兒女,先敘閒情。
  風雷意氣崢嶸,輕拂了寒霜嫵媚生。歎佳人絕代,白頭未老,百年一諾,不負心盟。短栽花,長詩佐酒,詩劍年年總憶卿。天山上,看龍蛇筆走,墨潑南溟。
                      --------詞寄沁園春
  涼秋九月,北地草衰,有一行人馬,正沿著綿亙川陝兩省邊界的大巴山脈,放馬西行。行在前頭的是幾個雄赳赳的武師,中間一輛敞篷騾車,坐著一個年近六旬的紳士,皮襖披風,態度雍容,一騎高頭大馬,傍著騾車,馬上坐著一個劍眉虎目的少年,劍佩琅然作響。
  這個篷車中的紳士,正是卸任的雲貴總督,名叫卓仲廉,他人如其名,雖然歷任大官,尚算清廉。可是俗語說得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何況他是總督。他不必如何貪汙,那錢糧上的折頭,下屬的送禮,也自不少。所以卸任回鄉,也請了幾個出名鏢師,隨行護送。
  那個劍眉虎目的少年,卻不是鏢師,他之隨行,另有一番來歷。原來卓仲廉原籍北,閥閱門庭,簪纓世第,只是旺財不旺丁,數代單傳,他只有一子一孫,兒子名喚卓繼賢,在京中為官,做到了戶部侍郎之職,孫兒名卓一航,幼時隨父赴京,算來今年也該有十八九歲了。卓一航自小聰明過人,祖父對他十分懷念,這回辭官歸裏,也曾修書兒子,叫他送孫兒回鄉。不料孫兒沒來,這耿紹南卻拿著他兒子的信來了,信上說,孫兒正在苦讀待考,不能即回。這耿紹南乃是孫兒的同窗,頗曉武藝,適值也有事要到西,請大人帶他同行,兩俱方便。卓仲廉和他閒談,發現他對書詩並不甚解,心裏想道,書生學劍,武藝好也有限,還暗笑他是個讀書不成學劍又不成的平凡少年,不料請來的幾個出名鏢頭,對他都十分恭敬,這卻不由得卓仲廉不禁大為詫異。
  其時是明萬歷四十三年,滿洲崛起東北,時時內侵,神宗加派“遼餉”達田賦總額二分之一以上,全由農民負擔,加以西北地瘠民貧,盜匪紛起,所以卓仲廉雖聘有鏢師,並有親兵護送,也不得不提心吊膽。
  這日正行過巴峪關,山邊驛道上忽馳過兩騎快馬,前行的幾名鏢師,齊都變色!
  耿紹南潑喇喇一馬沖上,小聲問道:“怎麼?”老縹頭道:“那是西川雙煞。”耿紹南道:“哦,原來是彭家兄弟,他們的鐵砂掌下過幾年功夫,要留心一點。”雙煞快馬過後,並不回頭,老鏢師道:“不像下手做案的模樣。”耿紹南微微一笑,勒住繩 ,等騾車趕上,淡然的對卓仲廉道:“老大人萬安,沒有什麼,那只是兩個小賊。”又過了一會,背後又是三騎快馬,絕塵掠過,對卓家的箱籠車輛,連正眼也不瞧一瞧,老鏢頭詫道:“怎麼龍門幫的三位舵主,都同時出動,莫非是綠林道中,出了什麼緊急的事情?”耿紹南傲然說道:“管他什麼錄林道不綠林道?若來犯時,我不用手上的兵器,只憑這一張彈弓,也要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鏢師們唯唯諾諾,一味奉承,卓仲廉見他神色倨傲,暗道,這少年好大口氣。心中頗為不悅。
  車輛馬四繼續西行,黃昏時分,已將近強寧鎮外的七盤關,山道狹窄,這七盤關乃川邊界一個險要所在,它倚山面河,兩岸懸砦高達百丈,下面的河水給峭壁約束成只有五六丈闊的急流,在山谷中奔騰而出,宛若萬馬脫 ,水花濺成濃霧。一行人走出山口,見前頭半裏之地,有一騎白馬緩緩而行,馬上人一身白色衣裳,配著白馬,更顯得瀟脫俗。卓仲廉道:“這人好似一個書生,孤身無伴,好不危險。我們趕上前去與他同行如何?”耿紹南搖了搖頭,猛聽得一陣清脆的鈴聲,六七騎快馬自後飛來,霎忽掠過車輛,前面那白馬少年正是到狹窄的山口,老鏢頭驚道:“還不快讓,撞上了那可要糟。”話聲未了,山坳那邊又是塵土大起,十餘四健馬也正向這邊沖來,兩邊馬隊,把少年夾在中間,眼看就要撞上,卓仲廉不禁失聲驚呼,卻猛聽得那少年大叫一聲,白馬忽然騰空而起,疾似流星,竟然躍過了五六丈的急流,飛越河面,到了對岸。這兩幫馬隊,騎術精絕,急馳之下,突然猛的勒馬,兩夥匯成一夥,撥過馬頭,攔住了前面的山口。
  耿紹南一馬飛前,抱拳說道:“好漢們請借路!”為首一個虯髯漢子叫道:“憑什麼要我們借路?貪官之財人人可得。”耿紹南道:“須知他不是貪官。”另一個匪首叫道:“要借路也不難,把箱籠行李留下便可!”耿紹南一言不發,突然取下背上的鐵弓,嗖嗖嗖一連數彈,把搶上來的人一齊打倒,那虯髯漢子哈哈大笑,耿紹南棄彈換箭,呼的一箭,把盜党中的一面黑旗射斷,那虯髯漢子,這才勃然變色,疾沖數丈,大聲叫道:“你知不知道綠林規矩?”耿紹南更不打話,彈似流星,冰雹骰的向那漢子打去!
  那虯髯漢子疾若飄風,一口厚背赤銅刀左擋有磕,把冰雹般射來的彈子,磕得四面紛飛,宛如落下滿天彈雨,耿紹南越打越急,那漢子漸慚有點手忙腳亂,盜黨中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喝聲:“來而不往非禮也!”也取下一張彈弓,嗤嗤數聲,忽然發出幾道深藍色的火焰,交叉飛來,耿紹南一張彈弓,不能兩用,打落了迎面而來的“蛇焰箭”,卻不能擋住射向卓家箱籠的火箭,“蓬”的一聲,大車上一隻厚 布袋竟然著火燃燒,嘩啦啦倒下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那虯髯漢子搖了搖頭,面山顯然露出失望的神氣,耿紹南彈似連珠,施展出“八方風雨”的神彈絕技,虯髯漢子猝不及防,蔔的一聲,左手關節竟給彈丸打中,一個箭步跳出圈子,忽然抱拳叫道:“武當山神彈妙技,果然名不虛傳,咱弟兄走了眼.多多得罪了!”那發蛇焰箭的漢子也翻身跨上馬背,高聲叫道:“紫陽道長之前,請代咱弟兄問候,就說是火靈猿和翻山虎謝他老人家當年不殺之恩吧?”說完之後,一聲胡哨,手下早扶起了受傷的同夥,退出山谷。
  耿紹南放下彈弓,仰天大笑。忽然背後有人說道:“閣下真好彈弓!”耿紹南愕然回顧,竟然是那白馬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又從對岸縱馬過來,眾人剛才緊張忙亂,竟沒覺察。耿紹南道:“雕蟲小技,貽笑方家。”白馬少年笑道:“我那裏是什麼方家,只靠著這四馬還算不錯,才逃了大難。”卓仲廉下車端詳那白馬少年,見他馬背空空,毫無行李,說話文謅謅的,完全是個書生模樣。因問道:“足下可是出門遊學嗎?現今路途不靖,跋涉長途,危險得很呀。”白馬少年躬身答道:“晚生在延安府入學,急著要回鄉趕考。老伯台甫,不敢請問。”卓仲廉微笑道了姓名。白馬少年惶恐說道:“原來是鄉先輩卓老大人,失敬,失敬!”自報姓名,叫做王照希,兩人談得很是沒緣,王照希道:“晚生孤身無伴,願隨驥尾,托老大人庇護。”耿紹南眨了幾眨眼睛,卓仲廉年老心慈,慨然說道:“彼此同行,那有什麼礙事?足下何必言謝。”竟自允了。耿紹南冷冷說道:“閣下一介書生,竟騎得這四神駒,實是可佩。”王照希道:“這四馬乃是西域的大汗馬種,名為照夜獅子,雖然神駿,卻很馴良。”西北多名馬,普通的人都懂騎術,卓仲廉雖覺這四馬好得出奇,也沒疑心。
  卓家聘來的那幾名鏢師剛才一直護著車輛,這時都已圍在耿紹南身邊,等卓仲廉的話告一段落,忽然齊向耿紹南下拜,那老鏢頭執禮更恭,半屈著膝,打個千兒話道:“老朽眼拙,雖然早已知道耿英雄是個大行家;卻還不知耿英雄竟是武當高弟,老朽要請耿英雄賞口飯吃!”卓仲廉聽了,楞然不解。
  耿紹南微笑一笑,把老鏢頭雙手扶起,說道:“耿某不才,既然挑起梁子,那就絕不會中途撒耿紹南微笑手,耿某此來,不是保鏢,而是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老鏢頭,請你放心。”卓仲廉聽得益發納罕。
  原來這耿紹南並非讀書士子,而是當今式當派的第二代弟子。武當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聲威甚大。武當派的掌門人紫陽道長,武功卓絕。他和四個師弟:黃葉道人、白石道人、紅雲道人、青 道人,合稱“武當五老”,門下弟子,數以百計,這耿紹南乃白石道人的首徒,在第二代弟子中,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剛才攔路打劫的那個虯髯漢子,名叫翻山虎周同,那濃眉大眼的漢子,則叫火靈猿朱寶椿,同是川 邊境的悍匪,武功還在西川雙煞之上。武當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所以歷代相傳,定下兩條規矩:一不許作強盜,二不許作鏢師。耿紹南以武當門人的身份,替巨官護送行李,那是極少有之事。老鏢頭一來怕火靈猿的同黨報複,二來實在猜不透耿紹南的來意,所以才說出那一香話,將耿紹南套住。
  卓仲廉這時才曉得耿紹南身懷絕技,不明自己的孫兒怎樣會結識如此異人。只有再三道謝。耿紹南神采飛揚,對卓仲廉也顯得頗為傲岸。卓仲廉想查問他和孫兒結識的經過,他往往盼顧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那白馬少年王照希卻顯得十分文靜,一路上對卓仲廉和耿紹南都執禮甚恭。走了兩天,已過了強寧,將到陽平關了,沿路上不絕有形跡可疑的人物,三三五五,或乘快馬,或策騾車,在驛道上出沒。老鏢頭一看就知是踩底跟蹤的綠林人物,整整兩天,提心吊膽,幸得一點事情都沒發生。過了陽幹關後,那些形跡可疑的人物忽然都不見了。這晚,來到了大安驛,卓仲廉道:“明日過了定軍山,前面便是坦途了。”鏢師們也松了口氣,只有耿紹南卻顯得特別緊張,和在路上的閒適神情,完全兩樣。
  一行人在鎮上最大的客店安歇,白馬少年王照希忽然對卓仲廉深深一揖,朗聲說道:“晚生一路上多承庇護,不敢欺瞞,晚生有些厲害的仇家,一路跟蹤,若然逃得今晚,便可無事。今晚萬一有風吹草前,老大人不必驚恐。只要掛起雲貴總督的燈籠,大半不會波及。”卓仲廉吃了一驚,心想老鏢頭曾再三叮囑,在路上只可扮作客商,千萬不能抬出官銜。事緣綠林大豪,最喜歡劫掠卸任大官。自己只道這少年乃是一介書生,那料他也是江湖人物。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知他安的什麼來意!正在躊躇,耿紹南雙眼一翻,搶著答道:“事到如今,合則兩利,分則兩危!足下意思,老大人一定照辦!咱們彼此講明,大家可要合力齊心,同禦今晚劫難!”
  王照希微微一笑道:“那個自然。”在客店裏自己占了一座花廳,當中擺了一張紫檀香桌,叫店家燙了兩大壺陳年花雕,桌上插著兩枝明晃晃的大牛油燭,隨手把馬鞍和踏蹬丟在牆角,對耿紹南道:“你們躲到兩邊廂房裏去,非我呼喚,切勿出來。”老鏢頭與耿紹南見他行徑奇怪,竟是見多識廣,也摸不透他是何路道。
  朔風鳴笳,星橫鬥轉,夜已漸深,萬籟俱寂,王照希獨坐廳中,凝神外望,動也不動,卓家自卓仲廉以下,都不敢睡,老鏢頭道:“難道他就這樣的坐到天明?”耿紹南忽然噓聲說道:“禁聲,有人來了!”
  端坐著的王照希突然把酒壺一舉,大聲說道:“各位遠來,失迎,失迎!”門外大踏步的走進了四條大漢,為首的雙目炯炯,旁若無人,朗聲說道:“朋友,省事的快跟我去!”王照希笑道:“什麼事啊!”那大漢面色一沉,正想發作,忽見廂房外懸著雲貴總督官銜的燈籠,吃了一驚,喝道:“你是做什麼來的?你不是……”王照希截著說道:“保鏢來的,各位看在小弟初初出道,不要砸壞我的飯碗,別處發財去吧。”那漢子“哼”了一聲,罵道:“你看錯了人!”雙臂一振,猛的向廂房撲去。
  房中的卓仲廉失聲說道:“這是京中的錦衣衛。”原來錦衣衛乃是朝廷的特務機關,這為首的漢子是錦衣衛的一個指揮,名叫石浩,卓仲廉以前在雲黃總督任內之時,手下一個官員犯了案件,京中派錦衣衛來提解犯官,正巧就是這石浩率領,所以認得。
  說時遲,那時快,石浩一個箭步跳近廂房,耿紹南自內竄出,右臂一格,喝道:“什麼人?敢驚老大人的駕!”雙臂一交,兩人都給震退幾步。卓仲廉急忙叫道:“石指揮,是卑職在此,可是皇上有什麼聖旨要宣召卑職麼?”在明一代,皇帝對付大臣素來殘酷寡恩,常常因一點小事,就給錦衣衛提去淩遲處死,卓仲廉剛剛卸任,還擔心皇帝是要將他解京,聲調都顫抖了,石浩凝眸一看,依稀認得,叫道:“果然是卓老大人在此?小的捉拿欽犯,無意冒犯,請多多包涵恕罪!”又笑道:“皇上對卓大人甚是關懷,常常提起,說卓大人是個好官。”卓仲廉驚魂稍定,急忙作揖請他喝酒。石浩道:“卓大人這樣客氣,折死小的了。小的聖旨在身,不敢久留,老大人包涵則個。”率領三個錦衣衛退出,臨行前對耿紹南和王照希深深看了兩眼,大聲笑道:“卓大人請的這兩個保鏢,真是硬得很啊!”
  石浩走後,耿紹南一看,只見地上十來個足印,深陷半寸有多,冷笑說道:“這些奴才,就是喜歡炫露武功,那比得上我這王賢弟深藏若虛。”房中的卓仲廉忽然急聲叫道:“耿賢侄,快來,快來?”
  卓仲廉老於 海,驚魂稍定,驀然想起:京中的錦衣衛,追蹤至此,那白馬少年必定是個重要欽犯,自己受了他的利用,做了欽犯的擋箭牌,日後被皇上查知,這可是抄家之罪。這時也顧不得交淺言深,急忙把耿紹南招來,悄悄說了。耿紹南冷冷一笑,說道:“這個我早已看出。”卓仲廉尚待說話,他已翩然走出。
  廳堂上燭影搖紅,王照希大杯大杯的喝酒,耿紹南面色一沉,嘿嘿笑道:“賢弟,你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愚兄佩服之至!”王照希道:“耿兄不必發怒,小弟是不得已而為之。”耿紹南雙眼一轉,倏地一手抓來,低聲喝道:“你膽敢把我武當門人戲弄?”王照希肩頭一側,耿紹南左掌呼的一聲,打在他的胸上,王照希微微一笑,肌肉陡然一縮,耿紹南的手掌竟然滑過一旁,王照希仍然端坐椅上,若無其事。耿紹南不由大吃一驚,左手擒拿,右手點穴,一招兩式,猛然發出,這是武當派大擒拿手的三十六式之一,王照希坐在椅上,看來萬難逃避,那料耿紹南左手先到,他橫肘一撞,閃電般的把擒拿手化開,右手一舉,又把耿紹南的右肘托起,低聲喝道:“耿兄,你我且慢動手,強敵已經來了!你我合則兩全,分則兩亡!”耿紹南凝神一聽,遠處隱有嘯聲,面色變道:“你搗什麼鬼?去了一批,又來一批。”王照希笑道:“這回來的是真正的強盜,實不相瞞,川 邊界最厲害的五股大盜,今晚都會到此!”耿紹南怒道:“卓大人並沒有多少銀子,你們何必這樣小題大作,裏應外合?”王照希笑道:“你當我是內應麼?他們要劫的是我,不是你的什麼卓大人,不過他們若順手牽羊,劫了小弟,再劫你們,也說不定。”耿紹南半信半疑,心裏暗道:你肩無行李,兩手空空,劫你作甚?王照希忽又沉聲說道:“趕快退回廂房去,把有官銜的燈籠取下,也許不會殃及魚池。”耿紹南一陣遲疑,王照希忽然站起,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耿紹南不由得點了點頭,疾忙退下。
  過了片刻,嘯聲越來越近,王照希把大門打開,門外湧進了十多條漢子,高高矮矮,站滿一屋,耿紹南一看,龍門幫的三個舵主也在其內。老鏢頭在裏面嚇得面青唇白,悄悄說道:“這回糟了,來了三批最厲害的強人,除了龍門幫外,還有大巴山黑虎岩的方氏兄弟,和定軍山的麥氏三雄。”耿紹南道:“還有兩批未到哩,你等著瞧吧!”
  定軍山麥氏三雄的老大麥逢春站在當中,雙目一掃,桀桀笑道:“真有你的,金珠寶貝藏在那裏?還不快拿出來?是不是混在那狗官的行李裏了?”王照希朗聲說道:“麥老大,你也是老於江湖的了,難道這也看不出來嗎?久聞大名,不過如是。不必動手,你已輸了一招了!”說罷哈哈大笑。
  龍門幫的總舵主屠景雄打了一個哈哈,翹起拇指說道:“老弟,真有你的?你拿出來,讓咱們見識見識,咱們好好交個朋友。”王照希綬緩起立,將放在牆根的馬鞍一把提起,放在紫檀桌上,只聽得木桌吱吱作響,拔出佩劍,輕輕一削。那馬鞍原是黑黝黝的毫不驚人,任何人看了都以為這是漆木馬鞍,那料一削之下,頓時金光透露,鐵皮裏麵包的竟是十足的赤金,上面還鑲嵌有十餘粒滾圓的貓兒綠寶珠,金光寶氣,幻成異彩。麥氏三雄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原來有經驗的綠林大盜,一看行李客商,便能測知他有多少金珠財寶,百不失一,川邊境的五股強盜,跟蹤王照希已有多日,看他馬蹄踏處,塵土飛揚,分明是負有體積小而質量重的金珠重寶,但卻看不出他藏在何處,誰也料不到原來是包藏在馬鞍之中。
  王照希哈哈一笑,提起了一個踏蹬,朗聲說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小弟沒什麼敬意,這個踏蹬,就送與川陝邊界的道上同源,算個小小的禮物吧!”綠林群雄面面相覷,麥逢春沉聲說道:“你行,咱們認栽了!”不接踏蹬,轉身便走。
  耿紹南在廂房裏偷瞧,剛松得口氣,看那麥逢春方走到門口,忽然外面桀桀怪笑,人影一閃,走進了一個矮胖老頭,吸著一根大早煙管,吐出一縷縷青煙,怪聲說道:“好哇,不待我來,你們便分贓了嗎?”麥逢春道:“邵大哥,咱們栽了。”矮胖老頭煙袋一指,道:“什麼栽了,俺早瞧出他馬鞍裏有鬼,你們的話我全聽到啦,我可不是叫化,想施捨我一個踏蹬嗎?那可不行!”
  耿紹南在裏面瞧得分明,他雖和矮胖老頭未會個面,但看他神氣打扮,已知他是陝南的獨腳大盜邵宣揚,他的煙管乃是一種罕見的外門兵器,可作點穴厥,也可作五行劍,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想他卻這樣無賴。
  王照希微笑說道:“邵老爺子,你是我的前輩,這個馬鞍,孝敬你老,本也算不了什麼,無奈我還有一位朋友,他說不肯。”邵宣揚道:“那位朋友,請出一見。”話聲未了,房裏倏的沖出一人,介面說道:“武當門人耿紹南拜見各位前輩。”
  邵宣揚眼珠一溜,道:“你是武當門下?咱們親近親近。”伸手一拉,三指一扣,暗藏分筋銷骨的厲害手法,耿紹南掌心向上一接,手腕一轉,用出武當派事法中的“三環套月”,把邵宣揚的手法解了,邵宣揚左掌忽地朝他肩頭一按,說道:“好啊!”耿紹南卸了一步,丹田一搭,氣達四梢,雙臂一抱,左肘微抬,用出一招“漁夫曬網”,又把邵宣揚的擒拿手拆了。邵宣揚哈哈大笑,說道:“果然是武當門下!”
  耿紹南顯了兩手武當絕技,頓時把邵宣揚驚著。本來論到武功,邵宣揚還在耿紹南之上,但武當派乃武林正宗,盛極一時,綠林好漢無不忌憚。邵宣揚向後一躍,發話道:“足下何苦趁這淌渾水!”耿紹南道:“什麼渾水?我們同屬一夥。金子是小事,武當派的威名可不能在這兒折墮。”邵宣揚乾笑雨聲,忽然說道:“武當門人從不保鏢,也從不為盜,你怎麼能與他同夥。”耿紹南道:“江湖之事,人人管得,你恃眾聚劫,落在我的眼內,我便不容。”邵宣揚笑道:“是你師父叫你管的麼?為什麼只派你一個人來?”耿紹南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必師命?”王照希急忙使了一個眼色,耿紹南猛的醒起,接著說道:“武當第二代弟子在陝西聚會,正想與你們武林中有頭有面的人物一見。”邵宣揚怔了一怔,他本打算若只是耿紹南一人,便索性把他幹了,毀滅跡再說。如今聽說武當第二代弟子在 集會,想必來的甚多,邵宣揚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武當派的群雄相鬥,當下煙管一收,笑笑口道:“足下何必生這麼大氣,既然這位是你的朋友,咱們那裏不賣個交情。”
  耿紹南面色一松,不自覺的用衣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原來他試了兩招,也自知不是群盜對手,全憑武當派的威風,才把敵人嚇退。其實他所說的武當派第二代弟子在此聚會,倒也並不全假,紫陽道人是曾派有四個弟子在 辦事,連他就是五人。但那四人和他可並沒有約會。
  邵宣揚見他以袖拭汗,驀然站著不動,雙目熠熠發光,王照希暗叫一聲“不好”,邵宣揚忽然仰天大笑三聲,朗聲說道:“歸大哥,你來的好,你聽這小子是不是撒謊?”猛然一股強風,廳中燭光搖搖欲滅,一個又高又大的紅面老人,突然從外面掠空而降,大聲笑道:“武當派是來了四名,可是都給別人擒了。別人敢碰武當派,為什麼咱們不敢?這小子一人在此,咱們把他打死,丟到荒山裏 狼便是。就算武當五老尋到,這筆帳也算不到咱們身上,自有人替咱們頂禍。”耿紹南不由得暗暗吃驚,看這紅面老人的聲勢,必是川東的大盜鷹爪王歸有章無疑。但他怎曉得武當派來了四人,而且眉四人又給什麼人擒了?
  邵宣揚也吃了一驚,叫道:“歸大哥,且慢,你是說那女魔頭出手了麼?這裏可還不是她管轄的地方呀?”歸有章道:“你怎麼這樣膽小。咱們川陝的綠林道,總不能叫一個後輩女娃兒壓了。”他口裏說話,手底可絲毫不緩,肩頭一晃,蒲扇般的大手,已迎頭抓了下來。耿紹南見他掌心通紅,那裏敢接,向後一縮,右足發起, 他腿彎的“白布穴”,歸有章桀桀怪笑,撲身一閃,欺身直進,右手五指如鉤,一把抓到耿紹南足跟。
  耿紹南身子一縮,歸有章雙掌連環急發,耿紹南連連後退,暗恨王照希猶自不來相援,歸有章掌風呼呼,把耿紹南直逼至牆角,正想施展殺手,忽聞得王照希冷冷說道:“你們要我的馬鞍,這也不難,只是你們可問過玉羅剎沒有?”邵宣揚和方氏兄弟、麥氏三雄,正對王照希取包圍之勢,聞言大吃一驚,邵宣揚陡的跳出圈子,叫道:“什麼玉羅剎!”王照希道:“綠林道寧劫千家,不截薄禮,這是別人送給玉羅剎的財禮,你們想黑吃黑麼!”邵宣揚面色蒼白,叫道:“大哥,且暫住手!”歸有章一個倒翻,躍了回來,怒聲喝道:“你這小子,想拿玉羅剎來恫嚇我們嗎?”王照希道:“誰個嚇你?”把馬鞍一翻,反面刻有幾個字道:“敬呈練霓裳小姐哂納。”王照希道:“這可不是我現在刻的。”邵宣揚把歸有章拉過一邊,悄悄說道:“歸大哥,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依小弟愚見,還是把他放走了吧。”歸有章哼了一聲,垂首沉思:麥氏三雄,龍門三舵,都圍了上來,只剩下方家兄弟,在廳中監視。
  這一來大出意外,耿紹南不由得怔在當場,暗想:誰是玉羅剎啊?這名字可從未聽過,怎的那些強盜就嚇得這個樣兒?
  過了片刻,歸有章猛然抬起頭來,雙眼一翻,含嗔說道:“是玉羅剎的也要劫!”邵宣揚嚇了一跳,急聲說道:“大哥,大哥!……”歸有章呼的一掌,擊在檀木桌上,頓時把桌子打塌一角,大聲說道:“這一年來咱們受那女娃子的氣也受夠了,索性趁此時機,豁了出去,鬥她一鬥。”邵宣揚退了幾步,顫聲說道:“這,這……”歸有章道:“虧你一世威名,就怕得這個樣兒。她的厲害,咱們也只是耳聞,未曾目擊,喂,你們有種的就隨我來,這小子的馬鞍我劫定了。”麥氏三雄,龍門三舵,縮手不動,只有方家兄弟叫道:“咱兄弟願聽歸大哥調度。”歸有章橫了邵宣揚一眼,叫道:“好啊,幾十年兄弟之情,算是白交的了。”邵宣揚苦笑道:“大哥既然要幹,小弟只好聽從。”歸有章虎吼一聲,隔著桌子,伸手就抓,王照希身形一閃,避了開去。方家兄弟,左右撲上,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轉,驀然一招“左右開弓”把方家兄弟格開。歸有章手腕一翻,駢起中食二指,驟然發出,直點王照希雙目,王照希霍地使個“鳳點頭”跳過一邊,冷笑說道:“歸老大,你中了我的緩兵計了,你要劫該早點劫,現在劫麼,可來不及了。你聽,外面什麼聲響!”歸有章愕然一聽,外面擊析聲聲,長宵易過,竟然打五更了。王照希大笑道:“你聽到麼了打五更了!玉羅剎馬上就來,歸老大你還不停手,要死無葬身之地!”歸有章喝道:“小子,你想拖延時候,先送你見閻王!”呼的一掌,又迎頭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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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45:20 |只看該作者
  大笑聲中,王照希出手如電,揚了兩揚,把廳上的兩枝大牛油燭打滅,頓時一片黑漆,耿紹南貼到牆根,屏了呼吸,群盜雖然人多勢大,在黑暗中一時也不敢莽動,歸有章凝神靜聽,要想辨聲進擊,忽然外面傳來清脆的笑聲,聽似甚遠,霎忽使到了門外,眾人眼睛一亮,廳門開處,走進一隊少女,前面四人,提著碧紗燈籠,後面四人,左右分列,擁著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黃衫兒,白綾束腰,秋水為神,長眉人鬢,笑盈盈的一步步走來。廳中群盜呆若木雞,有幾個更是面如死灰,瑟縮一隅,動也不敢動。
  王照希歡聲說道:“練女俠,家父問你老人家好。”那少女點了點頭,說道:“他好。”王照希道:“家父托我帶這個馬鞍給你,他們……”少女低眉一笑,截著道:“你的來意我早已知道。是他們看中了這個馬鞍麼?”鳳眼一掃,邵宣揚急道:“我不知道是你老人家的。”耿紹南暗笑,這女郎看來,最多不過二十歲,邵宣揚偌大一把年紀,卻口口聲聲叫她做老人家。
  少女眉毛一揚,又是冷笑說道:“不知不罪,你們都隨我回山去吧。”頓了一頓,忽又笑道:“歸老大,你也來了了你這個月的貢物還未交來呢,是忘記了麼!”歸有章調勻呼吸,定了定神,忽然喝道:“玉羅剎,別人怕你,我不怕你。這裏還不是你的地界,這馬鞍我要定了。”一個箭步,沖了上來,那被喚做“玉羅剎”的少女問道:“還有那位插手要這馬鞍的?”麥氏三雄、龍門三舵疾忙退過一邊,說道:“不敢!”邵宣揚面色慘白,吶吶不能出言,方家兄弟默不作聲,卻隨在歸有章身後。玉羅剎倏地一聲長笑,說道:“歸老大,誰要你怕啊!”歸有章正沖到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往下抓去,玉羅剎不動聲色,歸有章一抓之下,猛的不見人影,疾忙退時,那裏還來得及,後心一陣創痛,頓時倒在地上,方家兄弟連看也未看得清,脅下也同受了玉羅剎的一掌,慘叫狂嗥,在地下滾來滾去!
  玉羅剎閃電之間,連下了三手毒招,把三個劇盜打倒地上,仍然是笑吟吟的站著,若無其事,綠林群豪全都懾服,玉羅剎對麥氏三雄,龍門三舵說道:“不關你們的事,你們起來!”邵宣揚連連討饒,玉羅剎 是冷笑不答。
  三人中歸有章武功最高,被擊倒後運內力抵禦,忍住創痛,所以初時不似方民兄弟的痛號失聲。那知不運氣抵禦還好,一運氣抵禦,身體內頓如有千萬條毒蛇亂竄亂咬,五髒翻騰,連叫也叫不出聲來了。旁邊的人只見他頭頂上熱氣騰騰,貢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滴出來,面上肌肉一陣陣痙攣,痛苦得連面部都變了形。這簡直是天下最殘忍的酷刑!
  方氏兄弟叫道:“求你老人家開恩,快點殺了我吧!”歸有章眼睛突出,卻喊不出來。玉羅剎笑盈盈的說道:“方家兄弟,你們是從犯,罪減一等,免了你們的刑罰吧。”纖足飛起,一人 了一腳,兩兄弟慘叫一聲,寂然不動,耿紹南看得驚心動魄,想不到這樣美艷的少女,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玉羅剎把方家兄弟結果之後,向邵宣揚招招手道:“你過來!”邵宣揚雙手扶著牆壁,身軀顫抖,一步步走了過來。玉羅剎柔聲說道:“你和歸老大是幾十年兄弟,交情很不錯啊!”邵宣揚心膽欲裂,急忙說道:“女俠你明鑒秋毫,這回事沒有我的份。”玉羅剎面色一沉,厲聲斥道:“枉你做了這麼多年強盜,做強盜的禁忌你還不懂麼?你簡直一點眼光都沒有,還在綠林中逞什麼強,稱什麼霸?他一個少年,單身押運金寶,沒有極大的來頭,他敢這樣做麼?老實對你說,他這禮物若不是送給我的,我也不敢伸手劫他。你對他的來歷知道多少?不問清楚,就胡亂聽人唆使,合夥行劫,你這不是瞎了眼睛麼?”邵宣揚聽她越罵越凶,心裏也越來越寬,聽她罵完,已完全定下了心。他知道玉羅剎的脾氣,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之時,若她笑容滿面,對你溫言細語,那下一步就一定是用極毒辣的手法對付,若得她嚴厲斥責,那就准不會有什麼事兒。聽她罵完之後,邵宣揚倏的左右開弓,自己打了兩個耳光,高聲說道:“是小的瞎了眼睛,是小的還沒資格做強盜,望你老人家多多教誨。”玉羅剎喝道:“你若然自己知罪,我就免你的罪,你過來,把你的把兄殺掉!”邵宣揚面色慘白,歸有章到底是他多年兄弟,如何下得毒手。歸有章卻在地下滾來滾去,慚慚向他這邊滾來,露出哀懇的目光,似求他趕快下手。
  耿紹南忍受不住,忽然縱身出來,亢聲說道:“歸有章是無惡不作的獨行大盜,你把他處死,也算是替綠林道中清除一霸,沒人說你不對。但你叫他兄弟相殘,這卻不是正派所為。”玉羅剎面色一變,忽然笑道:“你是那一派的門人。”耿紹南傲然說道:“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玉羅剎道:“哦,武當派的,失敬,失敬!”秋波一轉,說道:“邵宣揚,我這是試你的心術行為,你雖與歸有章一夥,還不似他那樣胡作非為:找叫你殺他,你也還不是一味屈服奉承。不願殺友以求自保。好,憑這兩點,我就免了你行刑之責。”說話之間,纖足飛起,輕輕一 ,又把歸有章結束了。
  玉羅剎談笑之間殺了三個劇盜,揮揮手道:“你們都隨我到定軍山去!”笑了一笑,指著耿紹南道:“你想跑到那裏去?想回去保護你的卓大人嗎?你也隨我去,連同你的卓大人和所有行李銀兩,都給我搬上山去!”
  耿紹南凜然一驚,心想:這玉羅剎好大的膽子,居然管到我武當派的頭上。要知武當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門下弟子,不少人便養成了傲慢自大的習氣,耿紹南尤其如此,但眼見玉羅剎狠辣無比,如若不從,只恐不是她的對手,但如若相從,又擱不下這個面子。正在躊躇,忽見王照希拋了一個眼色,開聲說道:“耿兄對練女俠也是仰慕得很,他在路上還曾對我說過,說要拜謁你老人家呢!”耿紹南一聽,知是王照希恐怕自己魯莽,惹出禍來,所以替自己圓場,雖然不快,也自感激,當下想道:好漢不吃跟前虧,且隨她去,看她怎樣?若她不留面子,將卓家洗劫的話,自己便邀集同門,與她相鬥,總能報這一箭之仇。
  當下耿紹南回到廂房,對卓仲廉說了,老鏢頭适才曾在門縫偷窺,心驚膽戰,迄有餘悸,急忙勸卓仲廉依從。卓仲廉也算豁達,歎口氣道:“只要性命保得住,那些身外之物由他去吧。”
  經了一夜的紛擾,其時已是天色微明,曉霞隱現,玉羅剎和八名少女,督促群盜,押解卓家的車輛行李,直上大巴山的支脈定軍山去。山上碉堡森嚴,柵城圍繞,從山腳至山頂,一路有女盜迎接,北地胭脂,本就有男兒氣概,經過玉羅剎的訓練,更是剛健婀娜兩有之,儼如是一支雄赳赳的娘子軍,王照希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心想:這些女娘,比我父親的部下還強得多。
  到了山寨,玉羅剎叫手下將卓家這一行人都安置在大客房中,車輛行李則押入後寨,王照希被安置在另一座賓綰。玉羅剎去後,耿紹南悄悄問道:“老鏢頭,你久在西北保鏢,這玉羅剎到底是廿麼人啊?”老鏢頭道:“這玉羅剎是最近兩年才開山立櫃的女強盜,真名叫練霓裳,武林中誰也不知她的來歷,更不知她是從那裏練來的這一身驚人的武功!聽說她兩年前初初出道,就曾以雙掌一劍連敗十八名強盜。她和群盜相鬥之時,
  西的武林名宿李二斧曾在旁觀看,看後對人說,練霓裳的劍法掌法與武林各派,全不相同,辛辣怪異之處,為他平生所僅見。他還說,不用十年,天下第一高手,就得讓位給這女娃兒了。”耿紹南哼了一聲,老鏢頭說順了嘴,這才猛覺自己失言。原來數十年來,武林中人,都推許武當派的紫陽道長是天下第一高手,若依李二斧的說法,豈不是說武當派的領袖地位就將不穩?當下乾笑兩聲,轉口說道:“李老英雄雖然是見多識廣,但也未免把玉羅剎捧得太過分了。你們武當派的九宮神行掌和七十二手連環劍到底是武林正宗,旁門的掌法劍法怎比得上?”耿紹南這才傲然一笑,舒服下來。
  耿紹南這一行人被關在客房裏整整一天,寸步不能移動,傍晚時分,忽然有兩個女盜,進來叫道:“我們寨主請卓大人和耿英雄前去赴宴!”
  山寨中燈火通明,擺著兩桌酒席,除了端坐主位的玉羅剎練霓裳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少女之外,其餘的都是綠林中的粗豪漢子,在路上碰到的西川雙煞,翻山虎周同,火靈猿朱寶椿等也都在席上。酒席旁有十二名少女服侍,敬酒的,上菜的,守衛的都是寨中女盜,粗漢紅 ,相映成趣。更有趣的是,那些綠林豪漢,一個個都噤若寒蟬,怯生生的像個女娘:而那些執役的少女,卻一個個揚眉吐氣,豪邁異常,睥睨群盜,顧盼生姿。耿紹南心想:女子雄飛,男子雌伏,這真是天下最奇怪的筵席,心雖不忿,卻也不禁對玉羅剎暗暗佩服。
  酒過三巡,玉羅剎倏的起立,把手一揮,叫道:“把送給王公子的禮物拿上來!”隨即有侍女捧上五個金盤,上覆紅巾,玉羅剎將左首的兩個金盤揭開,卓仲廉嚇得驚叫一聲,盤中竟是兩顆血淋淋的人頭,玉羅剎微微一笑,對王照希說道:“這是尊大人要的。”又把右首三個金盤揭開,裏面也是三顆血淋淋的人頭,玉羅剎將人頭逐個提起,晃了幾晃,又微笑道:“這三人冒犯公子,因此我把他們的首級取來,算加送給公子的薄禮。他們還有一個同夥,也吃了大虧,諒他今後再也不敢 煩公子了。”卓仲廉見了,更是吃驚,這三顆人頭,正是石浩昨晚所率領的那三個錦衣衛,想不到在半晚之間,竟全給玉羅剎追殺了。
  王照希肅然起立,恭身說道:“如此厚禮,實不敢當,只是我暫時還未想回家。”玉羅剎道:“我也知道你將有萬里遠行,這份薄禮,我自會差人送與令尊,連同盟約也一併送去。”王照希道了聲謝。玉羅剎笑吟吟的對群盜說道:“你們不打不成相識,我給你們揭了這段過節吧。他的父親就是 北的王嘉胤。”群盜強笑說:“啊,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早知是王大哥的,咱們也不敢跟蹤動手。”
  原來王嘉胤乃是 北綠林的領袖,手下有高迎梓,王左掛,飛山虎.大紅狼等劇盜,聲威甚盛,只是勢力伸不過 南。明朝萬歷年間, 西有十三路大盜,各不相服,這王嘉胤志向甚大,在 北和劇盜高迎祥結義之後,不到十年便做了 北綠林的盟主,他策劃把全 的綠林道都聯成一氣,翻天覆地的大幹一場,但 中 南,卻不肯奉他號令。到這兩年玉羅剎崛起 南,王嘉胤又有兩個大仇家正在 南活動。因此王嘉胤卑辭厚幣,派他的兒子王照希來 南聯絡玉羅剎。綠林道中規矩,地盤疆界分明,所以王照希絕不能多帶入馬,只是孤身上道。想不到分佈各省的錦衣衛實在厲害,王照希一上道,他們就調來了石浩等四名高手,暗暗跟蹤。而川 邊界的五股劇盜,垂涎他的金寶,也暗暗綴上。
  耿紹南聽了王照希的來歷後,心中暗罵:這小子原來早與玉羅剎有約,卻利用我武當派的威名,替他暫擋追兵,好待玉羅剎來到。只累了我與卓家人眾,都做了這賊婆娘的俘虜。
  玉羅剎頓了一頓,端酒說道:“從今以後,咱們全 的綠林道都是一家,我與王嘉胤大哥巳結成聯盟,願各路兄弟,也互相照顧。諸位若無異見,請盡此杯。”骨嘟一聲,把酒飲盡,席上群盜,那敢不從,紛紛起立,個個乾杯。玉羅剎擲杯大笑,招來一名女盜,吩咐了幾句,遣她入內,過丁片刻,這名女盜從裏面帶出了四個人來,耿紹南見了,不禁愕然,這四人都是他的同門兄弟,奉師長之命,在他之前,來陝辦事的,怎的卻忽然都在寨中出現,難道真如歸有章所說,是被玉羅剎俘擄了的?但看情形卻又不似,玉羅剎把手一揮,裏面已端出一席酒菜,玉羅剎請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紹南道:“咱們到那邊席上去坐,讓我也有機會與武當派的高人親近親近
  耿紹南心中一懍,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當派威名,群流景仰,這女強盜雖然兇狠,想來也要懾懼我們正派的門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攏。想到此處,見玉羅剎愈笑愈甜,不覺心魂湯漾,越發以為自己想得不錯。
  坐定之後,耿紹南與同門招呼,只見他們個個都似意存顧忌,不敢暢談,內中一兩人,且苦笑作態。耿紹南莫名其妙,過了一會,玉羅剎又喚一名女盜前來,吩咐了幾句,耿紹南不知她又有何花樣,屏息以待。玉羅剎和大家又乾了幾杯,杏臉飛霞,越發嬌艷。忽然寨後一片車聲,幾十名嘍羅,把卓家的車輛都推了出來,滿列階下。玉羅剎倏然起立,朗聲說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帳!”卓仲廉惶然說道:“這點銀兩,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家中還有薄產,不必倚靠 囊。”玉羅剎面色一沉,大聲說道:“我練霓裳雖然為盜,盜亦有道,你可問席上的人,我練霓裳幾曾亂取過人的銀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個貪官,哼,我可對他不住,銀子也要,腦袋也要,你聽清楚沒有?”卓仲廉嚇得渾身大汗,身子抖個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喪在這兒。”
  玉羅剎罵完之後,緩緩說道:“卓仲廉,你且聽著,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屬與地方紳士所送的銀兩共是七萬六千七百兩,這筆錢乃是不義之財,我全取了。另外錢糧的折頭是三萬二千五百兩,這筆錢雖是朝庭定例,但卻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還之於民。另外你的俸銀是一萬六千八百兩,這是你應得的,我發還給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僅有十萬多兩,你算不得清官,但也還算不得貪官,只算得一名規規矩矩的朝廷大吏。現在帳已算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驚又喜,玉羅剎對他的 囊收入,竟然如數家珍,賬目分明,絲毫不錯,也不知她從那裏偵察得來?主羅剎處置完畢,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紹南身旁,說道:“武當派的高賢,小妹年輕識淺,事情做得不當,還請指教。”耿紹南對她剛才這手,倒是十分佩服,翹起拇指說道:“怪不得練女俠威震綠林,果然是賞罰分明,今人起敬。”
  玉羅剎換過熱酒,和耿紹南淺的輕談,笑靨含舂,耿紹南大有酒意,只覺玉羅剎吹氣如蘭,令人心動。不禁想道:這玉羅剎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絕代佳人,甘心作賊,若然回轉正途,不知要傾倒多少英雄俠客!捌酣耳熱,突然問道:“練女俠武藝超群,不知尊師是那一位?耿某若得機會,當向女俠討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紅花綠葉,雖出一家,枳橘殊途,甜酸卻異。只怕以後再難有機會相聚了!”這話裏一方面表露了傾慕之心,另方面卻又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羅剎乃是“逾淮之枳”,本來是大好的橘,卻變壞了。王照希一聽他口不擇言,慌忙說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飲了。”耿紹南搖頭擺腦的道:“我沒醉,誰說我醉!”玉羅剎先是面色一沉,繼而笑得花枝亂顫,舉杯說道:“謝耿大英雄過獎,我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師尊的野女郎,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都是自己練來的。那比得耿大英雄是名門弟子,正派武功。”纖手輕掠雲鬢,接著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討教,機會有的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來,向耿紹南飄了一眼,笑得更是嬌媚,王照希汗毛倒豎,暗怨耿紹南猶是毫不知覺,急忙站起來道:“謝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勝酒力,求寨主恕罪,我們想告退了。”玉羅剎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說道:“你倒很幫著他。”王照希鼓起勇氣,低聲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棉識,路上他替我擋了一陣追兵,他既拿我當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當朋友看待。”玉羅剎“哦”了一聲,揮揮手道:“撤席。”卻又低聲對耿紹南道:“明日清晨,請到山腰的峽穀相會。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紹南喜上眉梢,連聲說道:“寨主吩咐,那裏敢忘。”玉羅剎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紹南、王照希和其他四個武當門人都分開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紹南說幾旬私話,也沒辦法。
  第二日清晨,耿紹南宿酒未消,一個女嘍兵進來叫道:“耿英雄,我們寨主約你。”耿紹南慌忙漱洗,結束停當,隨女嘍兵走下山腰,進入雙峰環抱的峽穀,只見自己四個同門,都已候在那兒,王照希則坐在另一邊。卓仲廉也由兩個女嘍兵陪著,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玉羅剎從山坳亂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來,發束金環,腰懸長劍,更顯得風姿絕俗。耿紹南見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紹南滿肚密圈,本以為玉羅剎約他單獨約會,那料她卻邀了許多人來。玉羅剎輕移蓮步,衣袂風飄,緩緩說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語調竟似甚為關懷,耿紹南面上一紅,尷尬答道:“好。”玉羅剎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憐呢!”耿紹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斷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不是瘋話嗎?”玉羅剎道:“如果你受了重傷,或者殘了肢體,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嗎?”耿紹南哈哈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若然真個橫禍臨頭,那又有什麼辦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難為,否則我又怎會有飛來橫渦?”玉羅剎忽道:“你倒豁達,我豈敢把你難為,我只是想向你討教,我聽說武當派劍法天下無雙,我倒很想開開眼界。”耿紹南不由得氣往上沖,大聲說道:“哦,原來寨主果然要伸量於我,大丈夫寧死不辱,我拚受寨主三刀六洞,斷體殘肢,也不能墮了我武當山的威望!”玉羅剎盈盈笑道:“好,那你可要留神一點,我要進招了。”拔劍在手,輕輕刺來,耿紹南見她劍招極慢,狀類兒戲,也不知她是真是假,舉劍一擋,那知玉羅剎手腕一翻,劍尖已刺到喉嚨,嬌笑道:“你這招不行,另來過!”耿紹南見她持劍不刺,卻發語冷嘲,比中劍更為難過,倏的一個閃身,用連環劍中的三絕招猛然出手,頭一招“金針度線”,劍尖斜點,一轉身便變成“抽撒連環”,點咽喉,掛兩臂,快逾飄風,那知刷刷兩劍,全落了空,第三招尚未使出,背脊已是冷氣森森,玉羅剎的劍鋒竟貼到了後心,三絕招無法連環使用,急忙施展“早地拔蔥”身法,往上拔身,忽然頭頂又是微風颯然,玉羅剎劍鋒過處,把耿紹南的頭發割了一綹,耿紹南落下地時,玉羅剎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麼不留神呀!”抱劍一立,招招手道:“武當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們的同門在這裏耍猴戲嗎?”耿紹南的四個師兄弟那還忍受得住,四柄劍聯成一線,倏然進攻,玉羅剎笑道:“這才痛快。”劍光閃閃,在武當五劍圍攻之下,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見不是路,急忙跳起來道:“練女俠手下留情!”語還未了,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接著是連聲慘叫,武當五個門人,手中長劍全被截斷,耿紹南斷了左手兩指,其餘四人也各斷了一指。玉羅剎面挾寒霜,厲聲叱道:“叫你們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師門聲望!耿紹南你昨晚十分無禮,我本待斷你手臂,剜你雙目,今日見你也還有點男兒氣概,減刑三等,你快快滾下山去!”
  王照希聽得玉羅剎厲聲叱罵,放下了心,躍上前去,只見耿紹南面色慘白,不發一言,撥頭便走。其餘四位武當弟子,抱拳說道:“多謝寨主留情,此恩此德,永不敢忘!”玉羅剎冷笑道:“我等著你們來報仇便是。”王照希急使眼色,示意叫他們不要多說,其中一個中年漢子,似是五個同門之首,忽然朝王照希兜頭一揖,說道:“王公子,敝師弟在路上多承照顧,可惜我沒早遇見你,孟武師的信,現在轉交給你。”從懷裏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函件,王照希心頭一震,斜眼偷瞧玉羅剎神情,主羅剎期然說道:“別人萬里迢迢,給你送信,你也該多謝別人一聲。”王照希看她並無惡意,把信接過,道了句謝,四個武當門人嘴角掛著冷笑,也不還禮,急步下出去了。王照希心頭不由得一陣陣難過,深覺自己對武當派不住。
  玉羅剎看耿紹南等人背影消失之後,冷然說道:“王兄,你一定罵我手底太辣了?”王照希道:“不敢。”其實他心裏確在暗罵。玉羅剎緩緩說道:“我的脾氣最抵不住人恃勢稱強,武當派門徒眾多,賢愚不肖,在所多有。其中不少人恃著師門威望,目空一切,武當五老,除紫陽道長之外,其餘四人,都有護短的毛病,以致門徒越發囂張,正是雖無過錯,面目可憎,我今日特地要折挫他們的驕氣,教訓教訓他們。”王照希不敢作聲,玉羅剎停了一停,忽然問道:“聽說京中的孟燦武師與令尊乃是八拜之交?”王照希道:“也是敝嶽。”玉羅剎道:“啊,原來還是親家,那益發好了。孟小姐我也曾有過一面之緣,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孟小姐未過門吧?”王照希面上一紅,答道:“未。家父叫我謁見女俠之後,就進京把敝岳父女接來。”玉羅剎道:“也該接他們來了,在京中做皇室的武師有什麼出色!哎,我一向直率,王兄你別見怪。”王照希道:“豈敢,家父也是這樣說法。”玉羅剎道:“不是我見到孟武師的信,那四人還要多吃苦頭呢!他們扮成皮草客商,火靈猿朱寶椿的手下半路截劫他們,按說他們若把來歷說明,便沒事了。他們偏偏恃強逞能,把火靈猿的四個頭目傷了。是我看不過眼,單騎追蹤,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把他們震住,請他們上山研究研究劍法。”王照希心裏叫苦,暗道:這樣的“研究”法只怕要惹起武林絕大的風波。
  王照希尚欲進言,玉羅剎忽道:“咦,那個姓卓的官兒呢?”叫了兩聲,不見回答,走去找尋,原來卓仲廉被她拉來觀戰,看得心驚膽戰,竟然暈倒在亂石堆中。正是:笑語沮言施毒手,珞旁煞錦城侯。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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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震動京華 驚傳梃擊案 波翻大內 巧遇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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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羅剎罵聲 “虧他是個封疆大吏,膽子比芥子還小。”在卓仲廉身上拍了兩下,卓仲廉這才悠悠醒轉。玉羅剎從懷中取出一面令旗,擲給他道:“我把你的保鏢打發走了,現在還一個給你。”卓仲廉愕然不解,玉羅剎喝道:“你把這面今旗拿去,插在車上,陝西省內,沒人敢動你分毫,比你那個什麼武當派的保鏢要強得多!”卓仲廉大喜過望,慌忙收了令旗,正待叩謝,玉羅剎已和王照希走了。
  王照希拆開岳父的信一看,信的前半段是催他赴京迎親,後半段卻說 “京中武師,暗鬥極烈,尤以宮廷之內,險象環生,望賢婿速來,愚正有事相商也。”原來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是個落第秀才,二十餘年之前,在北京與名武師孟燦結為八拜之交,指腹為媒,結成親家。王照希七歲時,隨父回 ,此後兩家就沒見過。五六年前孟燦被朝廷聘為“慈慶宮”“太子所住的宮殿”的值殿武師,而王嘉胤也在 北,成了綠林首領。王嘉胤知道了親家的消息,甚為惋惜,孟燦一向豪俠仗義,名重江湖,不知何故,卻會接受了王室的聘請。自孟燦做了值殿武師後,每年總有一兩次托江湖人物捎信給他,這次則是托武當派的一個弟子。王照希早十多天已知岳父托有武當派的人帶信給他,初時還以為帶信的人是耿紹南,所以故意跟他結納。那知卻是耿紹南的師兄。
  且說王照希讀信之後,與玉羅剎告辭,匆匆赴京,在路上走了數月,到了京師,已是初春。那日大雪下得正緊,王照希自宣武門入城,忽見人頭簇擁,遠處有人嗚鑼呼喝,王照希好奇一問,旁邊有人說道:“客官,你不知麼?近日京城,鬧出一件極大的案件,許多官員都被牽連人內,今天連戶部侍郎卓繼賢也被推出午門斬首了。人說:“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錯。卓侍郎聽說還是一個好官呢!”王照希聽說,吃了一驚,這卓侍郎正是卓仲廉的兒子,耿紹南替卓仲廉保鏢也是卓侍郎請他來的。怎的好端端卻被推出午門斬首!
  王照希人極精靈,就近走上一家酒樓,聽人談論,不消多時,已知道案情原委。原來明神宗“即萬歷帝”朱翊鈞生有兩個兒子,長子常洛是皇后所生,次子常洵是寵妃鄭貴妃所生。鄭貴妃陰謀奪嫡,神宗遲遲不立太子。後來朝臣請立常洛為皇太子,封常洵為福王,封地在洛陽,常洵不肯出京受藩,朝臣又上奏催他出京。常洵出京後只一年“明萬歷四十三年”,忽然有人執棗木棍打傷慈慶宮的守衛,直入前殿,始被捕獲。這案件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明朝三大怪案之一,-“梃擊案”,一時鬧得滿城風雨,震動京華!
  太子雖然沒有受傷,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闖進宮殿,打傷衛士,這真是從所未有之事。尤其奇怪的是,那執棍闖宮的人,自稱鄭大混子,說話舉止,瘋瘋癲癲,太醫會診,也不敢斷定他有病無病。三司會審,要他供出主謀,他胡說八道,報了一大串大臣和宮中太監的名字,也不知那個是真,那個是假,結果朝臣閹 ,皇親國威,紛結黨羽,相互攻訐,神宗皇帝,又是個昏庸的人,毫無主意,今日聽這個朝臣的話,明日又聽那個閹 的話,弄得牽連日廣,朝中人人自危。連卓繼賢那樣一個不好管閬事的官兒,也被牽連入內,竟然不加審訊,就把他推出午門斬首去了。
  王照希明白了案情原委之後,暗暗歎息,心想滿洲崛起東北,倭寇為患東南,而皇帝昏庸,朝中又是黨爭未已,這大明江山,恐怕也不會長久了。轉而又想:這樣也好,朱家無能,就讓我王家來管一管。折下酒樓,根據父親所給的京城地圖,一直尋至報子胡同,孟家門巷依稀記得,不料走進巷內,抬頭一看,猛吃一驚,孟家朱門深鎖,門外交叉貼了兩道封條,竟然是錦衣衛封的,門外還站有兩名魁梧漢子,顯然是宮中衛士。王照希那敢停留,慌忙溜出胡同。心中驚疑不定,一路踱到天橋附近,再尋訪一位父執,也是京中頗有名氣的武師柳西銘,幸好一找便著,柳西銘見是他來,嚇了一跳,急忙鎖好門戶,拉他進入內室,低聲說道:“你怎樣這般大膽?你父親是朝廷欽犯,你岳父又被捕去,生死未知。若有人知你身分,如何是好?”王照希笑了一笑,說道:“京中正注意著這件怪案,錦衣衛未必會分心來料理我。我正想請問叔父,敝岳是太子官中的值殿武師,怎的也會被捕?難道他也被牽連進梃擊案了嗎!”柳西銘歎了口氣道:“我也莫名其妙呢,那鄭大混子,還是你岳父擒著的,就是沒功也該無罪,卻顛倒起來,把他也捕了去。”王照希暗暗盤算,當下卻不作聲。
  過了兩天,孟家門口的警衛已經撤了,一晚王照希食過晚飯,突然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對柳西銘道:“叔父,我今晚想到敝岳家中,探他一探。”柳西銘道:“這如何使得!”王照希道:“我絕不連累叔父就是。”柳西銘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勸他不聽,也只得由他去了。
  北京的民居一般都很矮,就是大家臣室,也只是院落廣闊,很少有三層樓宇的。“因為歷代皇帝限定民居不能高過五鳳樓的角樓,以便在宮中可以俯瞰全城,而民居則不能窺探宮內。”王照希輕功甚好,輕輕一躍,已上了屋頂,從囊中取出兩枚銅錢,箝在中食二指之間,先把第一枚銅錢向上一拋,二指一甩,再把第二枚銅錢照準第一枚打去。兩枚銅錢在空中相撞,發出錚然聲響!
  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青蚨傳信”,是夜行人聯絡的暗號,兩枚銅錢在空中一碰,滾落院中。王照希蜷伏在屋簷上動也不動,過了一會,果然有兩個黑衣衛士走了出來,望了一望,喃喃自語道:“什麼聲響,連鬼影也不見一個。”另一個人道:“京師重地,那有人這樣大膽。李指揮也太小心了。”兩人呆頭呆腦的看了一會,又進去了。王照希暗扣錢鏢,本待二人上屋,就要猛下殺手。心裏笑道:“真是笨蟲,江湖路道一點也不懂。”身形一晃,疾的飛過一片瓦面,趕在兩個衛士的前頭,進了庭院,再縱身一躍,跳上書樓,這是他岳父平日休憩之所,王照希見樓門半掩,內裏無人,躡足入內。不料前腳剛剛踏入,那扇門板突然倒了下來,一口明晃晃的利刃,從門後伸出,冷氣森森,已從側面刺到。好個王照希,臨危不亂,伏地一滾,左手將門板一抬,那口利刃插在板上,王照希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長劍拔在手中,只聽得有人嘿嘿笑道:“你這小賊是自沒羅網!”王照希長劍一晃,正待進招,驀然間書房兩面側門大開,暗器嘶風,紛紛打進,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轉,長劍劃出一圈銀虹,在滿室暗器飛舞激撞之中,揮劍直取那伏在門後的衛士。
  原來今晚輪值的三個錦衣衛,都是老于江湖的高手,他們接的命令,是要將所有來探的人生擒,所以故意裝出祖心大意的樣子,引他進來,然後三面伏擊。幸好王照希武藝高強,要不然幾乎受了暗算。
  那伏在門後的衛士,似乎是個頭目,一口刀橫掃直劈,呼呼生風,居然是“五虎斷門刀”的上乘刀法,另外兩名衛士,一個使熟銅棍,一個使七節鞭,也都是招沉力猛,王照希揮劍力戰,左湯右揮,連掃帶紮,打了片刻,那使熟銅棍的衛士中了一劍,跳出圈外,王照希挾寒風,伏身一躍,乘著一招得手,急下殺手,想先斃掉一人再算,不料使斷門刀的那個傢伙,招數著實滑溜,乘著王照希伏身進劍,驀地橫刀掃去,一招“鳳凰展翅”,逕斬對手上盤,王照希迫得放鬆那名使熟銅棍的衛士,擰身翻劍,把來襲的斷門刀格出外門,緩得一緩,那使七節鞭的衛士已撲了上來,使熟銅棍的也負傷再戰。
  王照希以一敵三, 然不懼!長劍寒光閃閃,劍勢如虹。須知他的父親王嘉胤乃是劍法名家,得過石家躡雲劍的真傳,王照希文武兼學,內外雙修,極為了得。再戰了片刻,使七節鞭的也中了一劍,痛得哇哇大叫,王照希運劍如風,節節進迫,使熟銅棍的那個,退至牆邊,猶自不如,王照希一劍刺去,他向後一退,碰得那堵牆也動了起來,王照希劍招如電,一劍把他釘在牆上,忽聽得“砰”的一聲,牆上竟然裂了一個大洞!那名衛士的 身跌入洞內,王照希重心驟失,晃了一晃,幾乎給七節鞭掃著,急忙抽劍回身,就在此際,猛聽得牆內一聲怪叫,竄出了一個人來。王照希楞了一楞,不知是友是敵了尚未看清,眼睛又是一亮,牆內又躍出了一個少年女子,白衣飄飄,縱身一躍,在眾人驚愕之中,搶到了門口,橫劍一封,急聲叫道:“敏哥,攻那名使刀的衛士。”
  先跳出來的是個少年,傻虎虎的掄刀急撲,兩刀相格,雙方都感手腕  。王照希定了定神,凝眸看那少女,心想:莫非是我的未婚妻子。再細看時,輪廓依稀記得,心裏驀然一酸,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呆呆的看那兩人相鬥。另一名衛士,見情不妙,慌忙奪路飛逃,倚在門口的少女嬌叱一聲,一抖手,三柄飛刀連翩飛出,上中下三路一齊打到,那名衛士慘叫一聲,身上頓時添了三個窟窿。那白衣少女一邊放暗器,一邊嬌嗔發話道:“喂,少年人,你為什麼盡瞧著我不動手呀!”王照希面色一變,看那個少年和敵手相持不下,一躍上前,左肘朝他一撞,說道:“你退下!”那少年愕道:“幹嗎?”王照希一腔怒氣,無處發 ,長劍一掄,用足了十成力量,那名使刀的衛士雖非庸手,卻那裏敵得住他的內家功力,只聽得“喀嚓”一聲,“斷門刀”真個斷了,王照希劍鋒一轉,把他斬為兩截。收劍要走,卻聽得那少女盈盈笑道:“你的劍法真不錯呀!巴是魯莽一點。”王照希心頭一震,暗笑自己修養不夠,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人,怎能為兒女之情動了閒氣?這“魯莽”二字之評,弄得他面都紅了。那少女上前一揖,說道.“義士為家父冒此大險,尊姓大名,可肯賜告麼!”
  王照希與未婚妻分別已有一十六年,孟燦催他迎親的事,女兒並未知道,做夢也想不到未婚夫從萬里之外來到京師。所以雖覺這人似曾相識,卻不敢相認。王照希道:“小姓王名日召,小姐可是孟武師的掌上明珠閨名叫做秋霞?”孟秋霞詫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王照希又問道:“這位小哥可是……”那少年傻笑答道:“小弟叫做白敏,是孟武師的弟子,王兄,你的武功真好,只一招就把這鷹爪孫廢了,你撞了我一下,我一點也不怨你。”王照希心想:這傻小子名叫“白敏”,卻一點也不機敏。
  王照希心裏酸溜溜的,故意不報真名,胡亂捏了一段來歷,說是自己曾受過孟燦的大恩,所以拚舍性命,也要來探他一探。孟燦交遊甚廣,孟秋霞竟自信了。再次道謝。王照希忽然問道:“你們躲在這複壁裏多少天了?”白敏道:“從老師被捕的那天算起,已有三天了。”王照希越發不舒服,不自覺的面色鐵青!
  孟秋霞秋水盈盈,注視著王照希的面色,關心說道:“王兄,你累了?歇一歇吧!”白敏介面說道:“一定是打得乏了,我去尋一瓶好酒來,給你提提神。”王照希又好氣又好笑,那傻小子已經跑下了樓,到酒窖裏尋陳年老酒去了。
  王照希與未婚妻在書房裏悠悠相對,淡淡的月光從窗外 進來,王照希一陣陣心跳,孟秋霞燃起了兩枝紅燭,在燭光映照下,她越發顯得艷麗。王照希道:“孟小姐請恕冒昧,我想知道令尊大人是怎樣被捕的!下落如何?好設法相救。”
  孟秋霞眼光閃了一閃,眼睛中充滿謝意,王照希低下了頭不敢迫視,孟秋霞倒是落落大方, 衽說道:“就在梃擊案發生後的第二天晚上,我們家中突然來了兩個奇異的客人,也是在這書房裏和家父說話。我和白敏躲在裏房,只聽得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就簡直聽不見了。我只斷斷續續聽得那客人說些什麼兇手,口供、陰謀之類的話,又聽得家父接連說了幾次“我不知道”,後來客人去了,父親就叫我們趕快逃走,但他到外面望了一望,忽然又走回書房把我們推進牆內的暗室,還把兩大包食物擲了進來。我們剛剛躲好,錦衣衛就進來了。我們輪流睡覺,聽外面衛士的換班談話,才知道已過了三天。我們在裏面悶得不耐煩,正想闖出去,你就來了。”王照希聽她說到與白敏在裏面躲藏,毫無羞澀面紅之態,心念一動,懷疑不定。孟秋霞又道:“我記起了,他們還似乎提到鄭國舅和魏公公的名字。”
  王照希曾佐助父親處理過許多事情,見識閱歷都超於他的年紀。聽了孟秋霞的話後,低頭默想,過了一陣,才緩緩說道:“這梃擊案一定是個大陰謀,有人買通兇手,想陷害另一批人。你的父親是第一個接觸兇手的人,所以被卷進去了。主謀的人只恐你父親知道什麼內情,或者是想套問兇手說過些什麼說話,所以把他架走。照情形看來,主謀的人定是朝廷上有大勢力的人,也許是那個鄭國舅,或者就是那個魏公公。我猜想你的父親一定沒有死。”孟秋霞道:“為什麼?”王照希笑道:“除非你父親真知道些什麼,而又把所知道的全都說了.否則他們疑神疑鬼,一定會慢慢套問。”孟秋霞眼睛明亮,贊歎道:“你看得真透徹。”對面前的這個少年,不自覺的欽佩起來。心想:自己未婚夫不知是什麼樣的人,要是像這個姓王的少年那就好了。可巧他們都是姓王的。想到這裏,面上一陣紅暈,粉頸低垂,王照希暗暗詫異:怎麼剛才還是那樣落落大方,現在又顯出女兒羞態來了。
  盂秋霞自覺失態,急忙定了定神,抬起頭來,正想說話,門外一陣腳步聲,白敏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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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敏提著兩瓶陳年老酒,興沖沖的跑上樓來,推門說道:“王兄,喝兩口酒提提神吧,你打得太累了。”一見王照希神采奕奕,又不禁喜孜孜的笑道:“王兄,你精神恢復得真快,剛才看你那樣壞的面色,我還擔心你生了病呢!”
  王照希心中感動,暗想這小子倒傻得可愛。想到自己與未婚妻分別了一十六年,若她另有心上之人,這也怪她不得。這樣一想,心中寬坦許多,反覺對白敏有些歉意。
  孟秋霞笑道:“你這傻小子,倒很會獻殷勤。”白敏笑嘻嘻的斟了三杯,說道:“師妹,你也喝一杯。”孟秋霞走出房外,向天空瞧了一瞧,回來說道:“別盡顧飲酒了,天色已快將亮了。衛士們就將換班,我們得想個辦法才好。”王照希把酒杯一推,說道:“咱們走!”
  王照希帶孟、白二人到柳家,柳西銘一夜無眠,尚在心焦等候。王照希叫盂,白二人在庭中稍候,自己和柳西銘進入內室密談。王照希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又道:請柳叔叔替我隱瞞身分,孟小姐並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夫婿,還是不要告訴她好。柳西銘拈須微笑,抬頭說道:“為什麼?”王照希面上一紅,吶吶說道:“還是不要告訴她好!”柳西銘微微一笑,道:“你們少年人的心事真不易猜,好,我依你便是。”走出院子,給孟秋霞和白敏安排了歇息的地方。
  過了幾天,風波漸息。柳西銘交遊頗廣,聽在宮中當差的人傳來的消息,神宗皇帝又把宮中的執事太監龐保、劉成殺了。卻把一個叫做什麼魏忠賢的太監,升做太監總管。王照希聽了,心念一動,想道:這魏忠賢想必就是那個什麼“魏公公”了。
  孟秋霞心懸老父,度日如年,這幾天來她和王照希已經很熟,屢次催他想法。這晚,王照希招孟秋霞和白敏進房,突然說道:“孟小姐,你敢不敢再冒一次絕大的危險。”孟秋霞嗔道:“王兄,這是什麼話來?我無力救父,已是羞慚無地,我家的事情難道還能要王兄獨力肩擔?”王照希笑道:“我不懂說話,該打該打。”白敏道:“你快些說出辦法吧,要冒什麼險,請算我一份。我這個人沒有什麼用處,就是不怕死,為了救出師父,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王照希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今晚想進皇宮探他一探。我已探清楚那個鄭貴妃住在“乾清宮”,連宮中的地圖我也托柳叔叔弄來了。”白敏拍拍手道:“那敢情好。”王照希忽道:“不過,夜探皇宮,那高來高去的本事一定要十分了得,孟小姐的輕功造詣我可以放心……”白敏這次居然不傻,心想自己的輕功本事果然遠比不上師 ,隨他們去,莫說幫不上忙,反成了累贅。因道:“既然如此,我不去好了。”心無雜念,說得甚為坦然。
  這晚,王照希和孟秋霞聽得更樓敲了三更,換上青色的夜行衣,到了紫禁城外,淡月疏星,一片靜寂。孟秋霞足尖點地,正想躍上牆頭,王照希忽然把她扯住,打了一個手勢,一蹲身,撿起兩塊石頭,丟人護城的禦河,“蔔通”兩聲,聲響雖然不大,已驚動了暗伏在城上的輪值衛士,只見四條人影,飛下城牆,直奔禦河橋上,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那,王照希和孟秋霞肪身掠起,飛上城牆,就如換班一般。王照希早把宮中地圖研究清楚,帶著孟秋霞,繞過了太和、中和、紀和三大殿進入內廷,兩人輕功都是上上之選,等到那幾個輪值衛士折回頭時,他們已到了乾清宮外側面的小花園了。
  皇宮面積極大,真說得上是殿宇連雲,綿亙不絕,北海、白海、什剎海三個人工湖也包括在皇城之內,湖水閃閃發光。王照希和孟秋霞伏在暗陬之處,忽見園腳側門開處,有五六個衛士伴著一個身披鬥蓬,頭面都藏在兜風之內的人,閃閃縮縮的走了進來。王照希目送他們走入宮門,正想冒險一探,遠處琉璃瓦面,人影忽然一閃,一溜煙般直入殿宇之中。王照希大吃一驚,這人輕功之高,竟遠在自己之上。若然他是宮中侍衛,那麼今晚定然走不脫了。
  孟秋霞悄聲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照希道:“且等一會。”就在這一時間,忽聽得乾清宮內,大呼“刺客!”官外約有五六個衛士,飛奔跑來。王照希覷准最後一名,突然長身而起,出指如電,一下子就點了他的暈眩穴,拖回暗處,在假山石後,剝了他的衣裳,匆匆換上,對孟秋霞道:“你伏在這裏不要亂動,我走進宮內,看他一看。”躍了出來,拔劍在手,他也大叫“捉刺客”,跑人乾清宮內。
  宮中混戰正烈,王照希只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手使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大戰十名衛士,劍光霍霍,虎虎生風,鬥到急處,但見劍花閃爍,冷電精芒,耀人眼目。這人使的是武當派七十二手連環劍法,但功力之深,比耿紹南之流,卻不知要高多少倍!王照希暗暗稱奇,看他年紀輕輕,卻不料這般了得!
  但宮中衛士眾多,少年雖然厲害,被十餘人圍攻,也慚慚支援不住。王照希正看得出神,忽聽得有人叫道:“喂,你為什麼不上去呀!”這人乃是錦衣衛的一個指揮,王照希躲閃不及,和他打了一個照面。這人一見是個陌生面孔,比剛才發現刺客還要驚慌,大聲叫道:“有人冒充侍衛進宮!”手中鐵尺也迎頭劈下!王照希刷刷兩劍,把他刺傷,但自己也陷入了包圍。
  這身長玉立的少年正是卓仲廉的孫子卓一航,他七歲之時,隨父親卓繼賢來京,適逢武當派的掌門紫陽道長也來京化緣。紫陽道長劍法天下無雙,正想找尋一個有根基的少年繼承衣缽。一日來到卓府,見卓一航頭角崢嶸,氣宇不凡,動了收徒之念。卓繼賢以前在湖北為官,曾和紫陽道長有一面之緣,知他武功妙奧,深不可測。也願兒子成為文武全材的完人,於是一口答允。紫陽道長把他帶回山中,全心教授,又用藥物培養他的元氣,磨練他的體膚,如是經過一十二年,卓一航已得了七十二手連環劍和九宮神行掌的全部秘奧,本領在武當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甚至比若干師叔還強。在這十二年間,紫陽道長每三年帶他回京一次,讓他留在家中一月,攻讀詩書,在這一月中,卓繼賢就請名師宿儒替他講解經史奧義,滿了一月又讓他把書本帶回山中自習。所以卓一航是文武雙修,師父,父親都極滿意。
  到了卓一航十九歲這年,紫陽道長見他武功已成,而卓繼賢又想他回京應舉,因此紫陽道長送他回來,並賜了他一把寒光劍。分手時紫陽道長道:“我深願你在 海中不要沉迷,將來武當派掌門的擔子,還要你肩擔呢。”卓一航領了師父的吩咐,回轉家門,三年不見,他已長得比父親還高一個頭了。
  父子團圓,一家高興。卻不料風波忽起,橫禍飛來,父子相聚,不到三月,卓繼賢就被捲入了“梃擊案”的漩渦,一日上朝,遂成永訣。卓一航哀痛逾常,在居官的父執處探聽得知,父親乃是被鄭國舅所誣陷,而鄭國舅又是秉承他妹子鄭貴妃的意旨。卓一航一怒之下,不管宮中好手如雲,竟自一劍單身,深宵闖入。
  再說王照希陷入包圍,展開躡雲劍法,飄忽如風,專揀敵人的罅隙進攻,過了一會,居然給他移近了卓一航,卓一航也連沖數劍,殺開一個缺口,把王照希接納進來,兩人聯劍並肩,威力大增,和衛士們混戰,有守有攻,看看就可闖出。
  這時乾清宮內的寢宮房門忽散,鄭貴妃兄妹和剛才進宮那個披著斗篷的男子,在五六個衛士圍擁之下,倚門觀戰,鄭貴妃笑道:“常洵,叫你的隨從顯顯功夫。這些衛士膿包,連兩名小賊都捉不著。不早點收抬,駕動正宮,反而不妙。”那披著斗篷的男子把手一揮,兩名衛士疾沖出去,一個使護手鉤,直奔卓一航,一個雙手空空,竟然憑著一雙肉掌,來硬搶王照希的長劍。王照希唰的一劍,那人身形一矮,竟然從側面搶來,王照希的躡雲劍以快捷見長,一刺不中,立刻變招橫截敵人手腕,劍尖下刺敵人膝蓋,那人“噫”了一聲,雙掌護身,退了兩步。
  這人練就鷹爪功,在“空手奪白刃”這門功夫上,有很深的造詣。不料王照希家傳劍法,淩厲異常,這人連撲數次,都未得手。那邊使護身雙鉤的衛士,以為憑著雙鉤可以克制刀劍,故一上來就用急招“大鵬 翅”,雙鉤一合一拉,要鎖拿卓一航手中的長劍,不料卓一航劍術更妙,長劍一翻,青光匝地,後發先至,那人雙鉤猶未遞到,他的長劍已以“旋風掃葉”的招數斬向敵手下盤,使護手鉤的也由不得退了幾步,常洵見自己倚重的兩名高手,出手不利,不禁甚為失望。
  但這兩人功夫到底比其他衛士強得多,這一加入,配合了其他十餘名衛士,把卓王二人緊緊圍著,又拖延了一些時候,王照希不覺焦躁起來,忽聽得孟秋霞尖聲急叫,接著是一片叫喊捉女刺客之聲,王照希更急,刷刷數劍,硬往前沖,與卓一航稍稍分開,衛士立刻乘虛而人,把兩人隔在兩處,王照希一急則亂,雖然勇猛前撲,殺傷了兩名衛士,而自己肩頭火辣辣的,也中了一刀,險象環生,幾遭不測。急忙凝神止躁,把一柄劍舞得風雨不透,縮短圈子,護身待援。
  正混戰閒,乾清宮外側面的花園,園門大開,一隊衛士疾跑進來,鄭貴妃面上變色,急推那個披著斗篷的男子入內。說時遲,那時快,這隊衛士已跑到宮前,卻並不加人追拿刺客,當中一個男子,在衛士簇擁之下,大叫“停手,搜宮!”包圍王卓二人的衛士,嚇得個個住手跳開,鄭貴妃尖聲叫道:“殿下,我犯了什麼罪了?”原來這人乃是太子,只聽他又大聲喝道:“搜宮!”他帶來的衛士,沖上臺階。鄭貴妃頭發一甩,厲聲斥道:“沒有萬歲爺的聖旨,誰敢擅進此門。”衛士一窒,太子冷笑說道:“早巳有人擅進此門,不必父皇聖旨,萬事有我承當!”衛士們發一聲喊,搶人宮殿,鄭貴妃也尖聲叫道:“替我擋著這些暴徒,我與他到萬歲爺前講理去,萬事有我承當!”兩邊針鋒相對,衛士各為其主,頓時混殺起來!
  卓一航身形急起,運劍如風,叫道:“太子,我替你捉拿叛賊!”只見他翻身進劍,在人叢中直穿過去,乾清官的衛士在混戰中那分得出身來攔他,宮內有三幾個衛士沖出攔截,也給他一頓潑風劍法,連環發招,打得東歪西倒。那披著斗篷的男子,跑在鄭貴妃前頭,看看就可進入內室,卓一航足尖一點,平地躍起,疾如飛箭,在半空中疾沖撲下,一把抓著他的斗篷,拿了起來,將他的身軀當成兵器,一個旋風急舞,揮了一個圓圈,官內雖有五七名衛士,那個敢上!在這時間,王照希也揮劍殺了入來,太子和兩名侍衛也已闖人殿中。
  卓一航一個旋風急舞,將擒獲的那個男子向外拋出,早有太子帶來的衛士上前接過,揭開風兜,現出面目,衛士驚叫道:“二皇子!”太子冷笑道:“把他困了!繼續搜宮!”卓一航雙臂一振,劈啪兩掌,把乾清宮內殿的宮門震開,一馬闖進。
  原來二皇子常洵,仗著母親鄭貴妃得父皇寵愛,早思陰謀奪嫡,但朝中大臣多是太子的羽翼,被迫離開京師,受封到洛陽去做藩王。鄭貴妃心中不忿,勾結了太監魏忠賢、哥哥鄭國泰與若干朝臣結成黨羽,定下了一條惡毒之計,唆使一個心腹死士,扮成癲漢,在青天白日之下,手執棗木棍,硬闖慈慶宮,被擒之後,故意瘋言瘋語,亂供同黨,嫁禍插髒,將扶助太子的大臣一個個牽連人內,又把宮中兩個最有勢力的太監龐保劉成除了,讓魏忠賢得以掌握東廠,接任“宗主”。 “按:明朝的特務組織,分“東廠”“西廠”和“錦衣衛”三個機關,東西廠由太監掌握,“錦衣衛”則由武官主管。東廠的總管稱為“宗主”。”常洵在洛陽也收買死士,密謀造反。後來“梃擊案”陰謀成功,牽連日廣,鄭貴妃以為大事可成,遂密召兒子進京。不料太子常洛,頗為精明,手下也有一班武士。常洵進京的事,居然給他偵察出來,因此遂爆發了深宮喋血的一幕怪劇。
  卓一航震坍宮門,直闖進去。只見鄭貴妃兄弟和一個白淨肥胖的太監都在殿中。卓一航認定鄭貴妃兄弟是陷害他父親的仇人,大吼一聲,掄拳直上。那太監正是魏忠賢,斥道:“你敢造反?”把手一揮,四名“椿頭”“東廠衛士的頭目”一齊迎擊,卓一航呼的一掌掃去,第一名“樁頭”伸臂一格,身形一歪,居然並不退後,第二名“樁頭”反掌一揮,竟是鐵琵琶手的功夫,挾著勁風,撲面打來,第三名“樁頭”乘著他旋身之際左肩向前一撞,和卓一航碰個正著,他給卓一航反震之力,震倒地上,卓一航也給他碰得歪歪斜斜,收不著腳。說時遲,那時快,第四名“樁頭”蔔地飛起一腿,一個“蹬腳”踢在卓一航胯上,頓時把卓一航踢出一丈以外,但卻並未跌倒。這四名“樁頭”都是東廠高手,武功遠在外面混戰的衛士之上。卓一航雖然武功極高,但經驗火候都尚不足,以一敵四,竟然吃了大虧。卓一航勃然大怒,一個翻身,拔出寒光寶劍,王照希和太子的衛士,也已經人到內殿來了。太子喝道:“常洵私離藩地,圖謀叛逆,誰敢包庇,一併拿了。”喝聲未停,已經入到內殿來了魏忠賢忽然把手一招,叫道:“遵命!”竟指揮四個“樁頭”,一把就將貴妃兄弟拿著。笑嘻嘻的道:“鄭貴妃兄弟主謀叛逆,我是證人!”太子愕然,王照希卻心不在焉,提劍四顧。正是:深宮喋血,大起波瀾,刀光劍影,骨肉相殘。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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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手足相殘 深宮騰劍氣 恩仇難解 古洞結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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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貴妃嚷道:“魏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魏忠賢面孔一扳,雙眼一翻,悄聲說道:“你們母子兄妹,密謀篡位,我魏忠賢忠心赤膽,維護太廟宗祠,與你們周旋,無非是想套取你們的奸謀,你當我真會參與你們的造反麼?”鄭貴妃破口大罵。太子常洛將信將疑,轉念一想,這魏忠賢新近得勢,掌有東廠,管他是真是假,只要現在幫我便行,我又何必苦苦追究。當下喝令將鄭貴妃兄妹與二皇子常洵綁個結實,正想退出,王照希忽然大聲喊道:“孟伯伯,我來了!”太子霍然醒起,向鄭貴妃喝問:“你們將我的值殿武師綁架,藏在那兒?”
  魏忠賢眼色一拋,東廠的一個“樁頭”把屋中的八仙抬猛的掀起,地上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王照希興四個樁頭縱身人內,行了幾步,只聽得裏面大聲呼喝,金鐵交鳴,王照希從八寶囊中取出火石,點起火絨,與東廠的四個頭目急步奔前,聚攏目光,只見一個魁梧漢子,披枷帶鎖,居然身似旋風疾轉,舞動長枷,與兩個看守衛士惡戰。這人正是他的岳父孟燦,他聽得外面殺聲撼地,情知有變,因此強運內力,掙斷手鐐,就以長枷作為兵器,與乾清宮的兩名衛士拚鬥。
  那兩名看守都是衛士中一等一的好手,孟燦吃虧在腳上帶著沉重的鐵 ,未能掙脫,縱跳不靈,一場惡鬥,雖然把兩個看守打得頭破血流,但自己也受了七八處刀劍之傷。四名樁頭疾跑人內,那兩個看守大喜嚷道:“喂,你們快來服侍這個蠻子!”卻不料,說時遲、那時快,四名東廠頭目,兩個服侍一個,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兩個看守殺了。
  王照希提劍上前,只見岳父已似血人一樣,急忙將他扶出地窟,在他耳邊說道:“岳父,是小婿來了。”孟燦道:“霞兒呢了你見過沒有?”語聲微弱,說得很是吃力。王照希道:“霞妹也在外面。”孟燦精神一振,扶著王照希的肩頭走出地窟。
  宮殿內太子常洛正與卓一航說話,卓一航的祖父是總督,父親是侍郎,一說起來,太子自然知道。太子道:“你父親的冤枉我必定替你昭雪。”孟秋霞也已進入殿內,站在卓一航身邊,忽見王照希扶著一個血紅的人出來,大吃一驚,定睛一看,卻是父親,不由得魂飛魄散,眼淚迸流,跳上前去。孟燦道:“太子,恕我不能伺候你了!”左手拉著女兒,右手拉著女婿,正想說話,忽然有兩名從外殿趕來的錦衣衛,發出怪聲,一左一右,雙雙蹤上,齊向王照希撲去,王照希身子一仰,左肘一撞,把一名衛士撞翻,接著一掌劈出,又將第二名衛士格退。定睛一看,這名衛士正是在 西追蹤自己,給玉羅剎嚇退的錦衣衛指揮石浩!
  石浩素來自負,給王照希一掌格退,振臂再撲。太子喝道:“石浩,休得胡來!”石浩道:“這人是 西的叛逆!”太子奇道:“什麼,他是叛逆?”石浩道:“他在西誑稱是卓總督的保鏢,我們有眼無珠,把他輕輕放過了。不料後來劇盜玉羅剎竟替他出頭,殺了我們三個錦衣衛。”錦衣衛對外,東西兩廠的衛士對內,各不統屬。石浩這班人是從外廷太和門那邊聞訊趕來的,他們直屬皇帝。所以若然真是搜捕叛逆,太子也制他不住。太子道:“什麼玉羅剎,是男強盜還是女強盜?”石浩道:“是當今天下最厲害的女強盜。她替他出頭,顯見是有關系。”說罷作勢欲撲,王照希忽然哈哈笑道:“卓總督的孫兒便在此地,你問問他我是否他家的保鏢?”卓一航看了王照希一眼,朗聲說道:“票殿下,這位王兄正是我家的保鏢,所以我和他一道進宮,助殿下擒獲叛逆。”石浩道:“那麼玉羅剎為何幫你!”盂燦雖受重傷,神智尚清,急向太子叩頭稟道:“這人是我的女婿,他和小女前來救我,請石指揮不要冤枉好人。”孟秋霞站在旁邊,父親的話雖然微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身子陡然發熱,也不知是羞是喜,心兒卜通通的跳個不停。
  孟燦這幾年來做慈慶宮的值殿武師,和太子甚為相得,日前那個“梃擊案”的兇手,又是他拚死擒著,而今為了太子,他又被鄭貴妃的手下捉去私刑拷打,弄得變成血人,太子對他甚覺歉疚,聽他一說,急忙說道:“石指揮,孟武師和卓公子總不會說謊,你放了他吧!”孟燦道:“那玉羅剎既是最最厲害的女強盜,她和官面的人自然是作對的了。只怕她有意離間也說不定。”石浩礙于太子的面子,而且孟燦又是他的前輩,心裏雖然還有懷疑,也只好悻悻退下。
  太子道:“孟武師身受重傷,隨我回宮調養去吧。卓公子和這位王兄,也請一併進宮。”盂燦道:“謝殿下,奴婢今生恐再不能伺候你了。還是讓奴婢回家,料理後事吧。”太子看他傷勢,知是無望,而自己又有大事料理,也就不再強他。當下說道:“也好,你坐我的車回去。”叫人取了大內的金創聖藥,送他們回家。
  一路上,孟秋霞在馬車裏扶著父親,不時偷瞧王照希。王照希卻是眉頭深鎖。到了家中,天色已將發白。送他們回家的太子隨從,給盂家揭了封條,留下金創聖藥,告辭回宮。王照希與孟秋霞把盂燦扶人帥房,敷傷裏創,忙了一陣,卓一航也在旁幫忙。孟燦精神稍見好轉,突然睜大了眼,氣喘吁吁的說道:“你們靠近一些,我有最秘密的事要告訴你們。”
  卓一航以為是他家私事,悄悄退出。盂燦忽然招招手道:“這位卓兄可是紫陽道長的高徒!”王照希點了點頭。孟燦道:“我和卓兄雖是初交,今後也將永別。但适才見卓兄庇護小婿,高義難忘。這事情我也不想瞞著卓兄,而且日後恐怕也要卓兄助一臂之力。”卓一航行到門口,再折回來。王照希倒了一杯熱茶,給孟燦喝了,說道:“孟伯伯你養養神再說吧。”孟燦雙眸炯炯,急聲說道:“現在不說,那就遲了。賢婿,我知道你父子近年對我不滿。”王照希道:“那裏的話。”孟燦道:“我快死了,咱們都說實話。我知道你們父子不滿意我作朝廷的奴才,可是你們知道我為何要到慈慶宮去做值殿武師嗎?”
  孟燦面容肅穆,身子抖顫,大家都不敢說話,過了半晌,孟燦沉聲說道:“我和冀北的羅大俠羅金峰是摯交,你們是知道的了,羅金峰在五年前突遭橫死,你們可知道麼?”王照希道:“聽江湖上的朋友說過。”孟燦道:“羅金峰肝膽照人,忠心愛國,年前到關外刺探敵情,得了一份絕密的情報。原來滿洲韃子蓄意內侵,連年來派人到關內活動,竟然收買了一批人替他作內應。其中有督撫大員,有朝廷重臣,也有武林高手。羅金峰只探出兩個人,其中一個還不知道名字。”卓一航和王照希義憤填胸,齊聲問道:“是那兩個?”盂燦道:“一個是川邊的應修陽。”王照希“啊”了一聲。孟燦道:“應修陽行蹤詭秘,十年來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另一個卻是大內高手,但卻不知是錦衣衛的還是東西廠的?據說若干重臣督撫和他都有聯絡。所以這人比應修陽還更重要。羅金峰知道這個秘密,剛剛回到關內,就給人害死了。臨死時他對我說出秘密,到慈慶宮去做值殿武師也是他的主意。”王照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岳父進宮,用意是就近偵查。孟燦歎口氣道:“可惜我在宮中五年,一點線索都得不到。”歇了一陣,又道:“宮中暗鬥甚烈,太子這人,雖然比他父親精明,也有心勵精圖治,只恐也未必能逃暗算呢!我不想你們也進宮當差,只願你們記著應修陽這個名宇。”
  孟燦一口氣說完,氣喘更甚,孟秋霞給他輕輕 背。孟燦忽道:“白敏呢?”孟秋霞道:“他在柳叔叔家裏。是王哥哥救我們出來,帶我們去的。”王照希心道:“這白敏原來是他心愛的徒兒,怪不得秋葭和他那麼親熱。”不覺又有些酸意,說道:“孟伯伯,你惦白敏,我給你把他叫回來。”孟燦慘笑道:“不用了,來不及了!咦!照希,你為什麼盡叫我做“伯伯”?我去世後,你和秋霞要相親相愛,我見得著你們,我心裏很高興,很高興……”話聲斷斷繼繼,越說趟弱,還未說完,雙腿一伸,氣息已斷!
  孟秋霞號啕大哭,王照希跪下叩了幾個響頭,道:“我請柳伯伯替你主持葬事,還有你的白敏哥哥。”孟秋霞帶淚問道:“你呢?你不替我主持嗎?何必勞煩外人?”王照希道:“我,我……”欲言又止,正在此時,外邊忽然有人叫門。卓一航下樓開了大門,卻原來是太子差來的人。
  太子差人來探問孟燦,知道噩耗,無限惋惜。另外差人還帶來了太子的邀請,請卓一航到慈慶宮作客。卓一航接了請帖,請太子的隨從在客廳稍候,自己進內更衣,並和王照希道別。
  王照希設了岳父的靈位,陪卓一航辭靈之後,忽然把他拉人內室,悄悄說道:“卓兄,太子召你,將有重用,但我勸你還是不要做官的好。”卓一航道:“我喪服未滿,那會為官?”原來他們講究古禮的官家子弟,守孝要守三年,在這三年內非但不能出仕,連結婚作樂也不可以。王照希又道:“那麼卓兄是否要攜令尊金骨,回 西原籍?”卓一航道:“正想如此,但只怕萬里迢迢,不知能否護先父遺骸,歸葬故園呢。”王照希忽道:“憑卓兄的本領,何處不可通行。但請你提防一個人?”卓一航道:“誰?”王照希道:“玉羅剎!”卓一航道:“為什麼?”王照希道:“她和你們武當派結有梁子。”卓一航道:“怎麼我未聽同門說過?”王照希道:“這是最近的事情。”當下將玉羅剎劫他祖父,辱他師兄的事說了。卓一航怒道:“好一個狠心辣手的賊婆娘!”王照希眉頭一皺,他料不到卓一航官家子弟的氣味竟如此濃,口口聲聲罵玉羅剎做“賊婆娘”,他自己是綠林大豪之子,心中未免不快。當下冷冷說道:“玉羅剎手底之辣,確是罕見罕聞。但她巾幗須眉,卻也是武林中百世難逢的奇女。”卓一航淡然說道:“是嗎?若有機會我也想見她一見。”王照希陡然一震,他到底受過卓一航庇護之恩,如何能眼睜睜看他送死。急忙說道:“卓兄,我勸你還是不要碰她為妙。你是千金之體,若出了什麼事情,我的罪可更大了。”卓一航雖然心也不快,但見他說得極為誠摯,便道:“既然如此,我不見她也罷。”王照希道:“是啊,卓兄武藝雖高,也犯不著和她作對。何況卓兄若回原籍,當然是取道人同,經山西回陝北的了。只要不到陝南,就可避過玉羅剎了。”卓一航道謝了他關注之情,拱手道別。王照希忽然在他耳邊說道:“卓兄回家之後,若然有事,請到延安府來找小弟。只要說出小弟賤名,定有江湖同道給你指引。”卓一航性情磊落敦厚,只覺此人頗為詭秘,卻料不到他便是陝北綠林領袖的兒子。
  當下卓一航應了一聲,也不問他在延安府的住址。兩人揮手道別。卓一航乘了太子來接的馬車,直入東宮。隨從把他安置在賓館稍候,過了一陣,進來叫道:“太子請!”卓一航隨侍從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一處用白石欄杆圍成的庭院,庭院中有幾個武士在那裏表演武功,庭院對著一座彩樓,太子就在彩樓中飲酒看技。侍從把卓一航帶上彩樓,行過禮後,太子賜他平身,叫人端一張凳子給他,就叫他坐到側旁,微笑說道:“經過昨晚的紛擾,大功總算告成,外有廷臣,內有宗室,還有煌煌祖訓,不怕父皇不懲治他們。你也辛苦了,咱們且飲酒看技。”原來明太祖朱元璋立國之後,定下封建制度,把子孫封為藩王,對防止藩王謀叛,異常嚴密,例如若不奉詔,藩王不許人京,即在藩地,出城掃墓,也必須奏請,藩王之間,不許往來,更不得幹預朝政,一犯禁令,立即削爵貶為庶人,送鳳陽府高牆“牢獄”永遠禁錮。這些嚴密的規定,便是太子所說的祖訓。明神宗朱翊鈞雖然寵愛鄭貴妃母子,但這次常洵私自入京,犯了祖訓,即使查不出叛逆實據,這大罪也難逃了。加以朝野的大臣名流如顧憲成.申時行.王錫爵、王家屏等都是擁立太子的人,尤其是顧憲成,在萬歷廿二年時,就因立嗣之爭,辭官歸裏,在無錫東林書院講學,一時天下景從,名士清流,組成了東林黨。雖然在野,影響極大。顧憲成是擁立太子的人,明神宗雖偏愛庶子,也有顧忌,魏忠賢起初見鄭貴妃母子得寵,因此互相利用,藉鄭貴妃之力奪取東廠,後來一看內外形勢,對鄭貴妃不利,於是又沒歸太子,更增加了太子的優勢。因此太子才洋洋自得的對卓一航說出那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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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48:04 |只看該作者
  卓一航聽了這一番話,悚然有感,心想:二皇子雖然不肖,但兄弟骨肉之間總不必如此猜疑忌克。太子把想謀叛的弟弟捉了,本是應該,但這樣幸災樂渦,卻非人君的風度,不覺想起了“左傳”裏“鄭伯克段于鄢”那段文章。那裏記載的鄭國兩個皇子,也像今日的太子與二皇子一樣,為了爭位,哥哥把弟弟捉了。那個弟弟“共叔段”比今日的二皇子常洵還要胡作非為,而鄭莊公則要比太子常洛寬厚。但“左傳”還是譏諷鄭伯以機謀施於骨肉。卓一航暗暗心寒,又想起盂燦為太子而死“而太子聽到死訊,卻一點也不哀悼,不覺把沒靠的意思消去一半。
  太子見他悠然若有所思,舉杯笑道:“你且看我門下衛士的輕功妙技!”卓一航舉頭觀看,只見庭院中四個漢子,肩頭上各頂著一枝長長的竹竿。
  每根竹竿上攀一個少年,左手握竿,右手執劍,四名大漢肩頭頂竹竿繞場疾走,竹竿上的少年作出種種姿勢,或作“倒掛珠 ”,或作“平伸雁翅”,或以足鉤竿,或以指定竿,姿勢十分美妙。卓一航常在天橋看耍雜技,雜技中雖也有這樣節目,但攀附著竹竿演技的人,卻遠沒有這麼靈活。四名大漢抱著雙手,在場中穿花蝴蝶似的左穿右插,肩頂著的竹竿顫動不休,彎下了一大截,但竹竿上的少年卻是嘻笑玩耍,好似穩如泰山。卓一航道聲“好!”太子微笑道:“這算不了什麼。”一擊掌,四名大漢左穿右插,上面四個少年也是東一劍西一劍,交互混戰,真是極盡龍蛇衍曼的奇觀。卓一航細看時,只見四個少年,雖是混亂刺擊,並無固定對手,但卻頗有法度。不禁鼓掌稱妙。這四個少年的輕功造詣,已非尋常可比,不能以等閒耍雜技的人視之了。
  太子又擊了擊掌,衛士班中驀地走出一個五十餘歲,紫膛面.山羊須的漢子,手上也拿著一根竹竿,走到場心,把竹竿折為兩段,在庭中一豎,身子騰起,雙足點著那兩根竹竿,身形晃了幾晃,便定了下來。要知竹竿豎在地上已難,而支持一個人的重量更難。這人非但輕功高妙,力度也用得恰到好處,才能穩住重心。這人站穩之後,叫道:“來吧!”那四名漢子,肩頭上頂著竹竿,繞著他打轉,竹竿上的少年發一聲喊,忽然一個個的躍下,持劍向他疾沖!那人身手矯捷極了,站在兩段竹竿上紋風不動,四個少年先後向他沖來,他伸出兩手,一接便拋,就像耍雜技的人拋飛刀似的,把左面沖來的少年拋向右邊,有面沖來的少年拋向左邊,一拋又接,一接又拋,更妙的是,那些沖來的少年給他一拋,又恰恰拋到那四名大漢的竹竿上,就像演出一場閉中飛人的大雜技,好看之極!
  太子再次擊掌,場中的人倏然停止,四名大漢取下竹竿,竹竿上的少年也各個躍下。那個留著山羊須的漢子,微微一笑,也跳下地來,那兩段竹竿,卻仍然豎在地上。卓一航眼利,看出那兩段竹竿似乎短了一截,方在詫異。那漢子哈哈大笑,把兩段竹竿拔起,地上竟然留下了兩個小洞,須知竹竿質柔,泥地甚硬,這人主見能運用足尖的內力把這竹竿插入地內。這份功力,確是非同小鄙!太子把那漢子招來,給卓一航介紹道:“這位是西廠第一高手,現父皇撥給我使用,名叫鄭洪台。卓先生武藝高強,兩位正好交個朋友。”鄭洪台伸手相握,卓一航忽覺他陡然用力,五指就如鐵箍一般!
  卓一航心想:他是在試我的功力。手板放輕,鄭洪台突覺手中握著一堆棉花,卓一航的手掌已似遊魚一般滑了出來。鄭洪台道:“好,是正宗的內家功力,閣下不是武當派也是嵩陽派的了。”卓一航微微吃驚:只憑這一試招,他竟能知道我武學淵源。當下說道:“武當派的紫陽道長正是家師。”鄭洪台“啊呀”一聲道:“原來是天下第一名手的高徒,難怪這般了得。”各道仰慕之意。太子興盡遣散眾人,帶卓一航回轉書房。
  神宗已老,太子隨時可能即位,所以急於招攬人才,眼見這卓一航文武全才,又是世代大官之後,對他十分賞識。於是禮賢下士,請他在太子宮中擔任官職。卓一航以孝服未滿推辭。太子道:“又不是在朝中為官,在我府中當個客卿,也並不違背孝道。”卓一航道:“家父 骨,還要運回家鄉。微臣祖父,年老無人侍奉。昔李密陳情,聖主尚放他歸裏。微臣未入仕途,豈忍夤緣求進。”太子歎道:“先生純孝可風,自古道忠臣出於孝子之門,我也不勉強了。但望你安葬令尊之後,再到京師,讓我得以親近賢人。令尊的冤情,日內必可昭雪。你且在我宮中暫住幾天。”太子盛意拳拳,卓一航自然不好推辭。
  過了幾天,朝中又是一番氣象。神宗格於祖宗遺訓與朝廷議論,迫得把鄭貴妃貶人冷宮,將二皇子常洵削爵囚禁,鄭國舅則被問了圜首乏刑,一場大變,頓時平反過來,被牽連的大官也一個個得到昭雪。卓一航的父親卓繼賢慘遭枉死,皇上頒旨給他洗脫了叛逆之名,並追贈了太子少保。卓一航拜謝了太子恩情,心中稍得安慰,抒發了抑鬱之情。“梃擊案”至此告一段落,只是那持蜓闖宮的鄭大混子,卻突然不明不白的死在獄中,神宗糊裏糊塗,也不追問。太子以大敵已除,不願牽連過甚,也作罷了。自此魏忠賢一面在宮中弄權,一面和太子結納,但忌憚太子精明,暗地懷著鬼胎,終於後來又弄出明朝的第二個大怪案-,“紅丸案”,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卓一航賴太子之力,替父親昭雪之後,浩然有歸志。他向太子告了個假,到報子胡同孟家去探訪王照希。不料王照希和孟秋霞都不見了。卓一航悵然回宮,與太子說了,太子也甚惋惜。叫人把孟燦的功勞,記在簿上,把盂燦女兒女婿的面貌也畫了出來,以便日後尋覓酬報。卓一航心裏暗想:他死時你毫不關心,現在卻惺忪作態,做給誰看。
  過了幾日,卓一航將父親的骨骸移了出來,放人金譚,向太子告辭。太子忽道:“卓先生,有一個人想和你一同回去。”
  卓一航道:“殿下府中有人要到狹西去麼?”太子道:“正是。你遷喪令尊,千里迢迢,有人作伴也好。”叫卓一航稍候,過了一陣,侍從帶上一人,卻原來就是那日演技的鄭洪台。鄭洪台笑道:“我們兩人作伴,多厲害的強盜,大約也能應付了。”卓一航心念一動,沖口問道:“若然是碰到玉羅剎呢?”鄭洪台面色倏變,隨即掩飾笑道:“咱們與玉羅剎河水不犯井水。卓兄不必害怕
  兩人離了京師,曉行夜宿,路上大家談論武功,倒也不覺寂寞。過了二十多天,穿過山西,到了狹西邊境。沿途時不時見有人和鄭洪台打招呼,這日來到華陰,西嶽華山,已在面前。卓一航想起華山落雁峰上,有一所道觀,觀中的道士貞乾道人是師父的知交,師父曾叫自己回家時去拜訪他,因對鄭洪台說了。鄭洪台道:“那正好了,咱們索性在這裏逗留雨天,我也要等幾位朋友。”第二日一早,卓一航邀鄭洪臺上華山,鄭洪台推說有事,但囑他早去早回。卓一航獨自一人,步上華山,那華山名列五大名山,朝陽.落雁.蓮花、雲台、玉女,五峰環拱,峰巒重疊,形似一朵插天花瓣,端的壯麗無儔,落雁峰是華山第二峰,卓一航行了許久,到了半山,巳近是中午時分,山頂雲煙彌漫,天色沉暗,卓一航擔心下雨,幸好道觀已經在望,卓一航步入道觀,觀內疏疏落落,居然也有幾個香客。卓一航走過經堂,拾級登殿,忽見一個妙齡少女,匆匆走出,顏容艷麗,美若天人,雖是驚鴻一瞥,也覺意奪神搖。卓一航心想,若她下到半山,碰著大雨,那就糟了。
  卓一航進了大殿,通名求見,貞乾道人極為歡喜,親自把他接人丹房,叫小道士端來華山的名茶,卓一航替師父問候,貞乾道:“我與尊師已有十年不見了。想不到他調教出這樣一位好徒弟。”歇了一歇,又道:“你的三師叔紅雲道人一月之前,倒曾經過此地。”卓一航道:“我三師叔來做什麼?”貞乾道:“聽說你武當門下,有五個第二代弟子,全給玉羅剎割了手指,辱罵一頓。紅雲道人要找玉羅剎算賬呢。是我把他勸了又勸,勸他不要和小輩鬥氣,後來也不知他去了沒有?”卓一航心想:到處都聽人說起玉羅剎,這女魔頭不知是怎樣凶惡的樣兒?
  兩人談了一陣,外面仍是悶雷不雨。貞乾道:“看來怕有一場暴雨,你在這裏歇一晚吧。”卓一航記掛鄭洪台和他父親的骨 ,立刻告辭道:“還有個朋友在等我,下山較快,我還是趕回去吧。”貞乾托他問候師父,送出山門。
  卓一航下到半山,忽然雷聲轟轟,烏雲蔽天,大雨欲降。
  卓一航遊目四顧,忽見半山腰處,有個大洞,洞口崖石,刻有“黃龍洞”三個大字,洞外修竹成叢,古松幾樹,還有石幾石凳,想是觀中道士見這古洞風景頗佳,特意經管的。卓一航道聲“僥幸”,這山洞正好避雨,於是邁步人內,人了洞後,外面雷聲接連不斷,大雨已是傾盆而下。
  洞頗深幽,卓一航行到腹地,忽然眼睛一亮,洞中的石板凳上,竟然躺著一個妙齡少女,欺花勝雪,正是在道觀中所遇的那個女子,看他海棠春睡,嬌態更媚,卓一航是名家子弟,以禮自持,幾乎不敢平視。見她睡得正酣,又不敢將她叫醒,心想:若她醒來,豈不誤會我是個輕薄之人,于幾乎不敢平!是放輕腳步,走到近洞口之處,盤膝靜坐,看外面雨越下越大,雖然心頭鹿撞,想那少女顏容世間少見,但卻連看也不敢回頭去看。
  坐了一陣,卓一航忽覺洞中寒意迫人,心想:我是一個練武的人,猶自感到寒意,洞中那個少女怎生抵受,只怕要冷出病來。又想道:“孤男寡女,雖然避嫌,但若眼見她將因寒致病,于心何忍了避嫌事小,寧願她醒來怪責我吧。於是又放輕腳步,悄悄走入洞中,脫下身上大衣,輕輕蓋在她身上。又躡手躡腳,退了出去。
  走了幾步,忽聽得背後那少女翻身的聲響,卓一航不敢回頭,但聽得那少女厲聲斥道:“大膽狂徒,敢來欺我?”卓一航忙道:“小娘子別見怪,是我見這洞中寒意迫人,怕你受冷,所以冒昧給你添衣。”那少女忽然歎了口氣,說道:“請你回過頭來。”卓一航好生奇怪,回過頭來,還是不敢平視,那少女將大衣遞過,說道:“先生适才舉動,我都見了。先生真是個至誠君子,我平生還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換是旁人,怕不要大肆輕薄。”卓一航心想這女子說話怎的如此坦率,面上熱辣辣的,又聽那少女道:“我剛才罵你,是故意嚇你的,你可不要見怪。”卓一航皺了皺眉,心想怎的這樣喜怒倒顛,罵人當玩耍的。那少女鑒貌辨色,笑道:“我生性如此,所以許多人都怕我呢。我以後一定改了。”卓一航聽她這沒頭沒腦的話,更是奇怪,心想,你既然性情如此,何必突然要改,你改不改又與我何干。
  那少女見他盡不說話,面有慍容,又道:“先生還惱我嗎!”卓一航急道:“小娘子那裏話來,我怎會惱你。”那少女喜道:“我知道你不會惱我。你心地真好,我自出生以來,還未有人像你那樣照顧過我。”卓一航道:“你的爸爸媽媽呢?”少女道:“我還未懂人事,爸爸媽媽就已死了。”卓一航歉然說道:“恕我亂問,挑起你的愁緒。”那少女忽然玉手一揚,向他肩頭按來。
  卓一航身形一閃,那少女身體歪斜,似欲傾跌,卓一航用手指一鉤衣帶,飄了起來,用衣帶攔她腰肢,防她跌倒。那少女站穩腳步,尷尬說道:“地下濕,腳一滑,不是先生出手相扶,我幾乎跌了一跤。”忽而又笑道:“說錯了,不是出手,是用衣帶扶我。”卓一航面紅耳熱,不敢出聲。那少女忽道:“你也怕我嗎?”卓一航奇怪這少女說話,怎麼類似瘋癡,繼而一想,她無父無母,所以心裏難受,怪不得她這樣。因道:“我覺小姐可憐。”少女截著話頭,顫聲問道:“可憐?”卓一航續道:“也很可佩。小姐孤單一人,活到現在,還敢獨上華山燒香,若非有絕大勇氣,也不能移。”那少女低垂粉頸,說道:“你說得真對,怎麼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未請教你呢。”卓一航把姓名說了,轉問少女,少女道:“我姓練,我沒有名字,你替我起一個好嗎!”外面雨聲漸止,一陣風刮了進來,少女衣袂風飄,姿態美妙,卓一航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的說話,沖口說道:“叫做霓裳,豈非甚好?”那少女忽然面色大變,喝道:“你是何人,從實招來!”卓一航驚道:“我就是卓一航嘛,練小姐嫌這個名字不好,不要便是,何必發怒。”那少女雙眸閃閃,眼光如利剪一般直盯著他,聽他說後,靜了下來。道:“我又發怪脾氣了,你給我取的名字很好,我以後就叫練霓裳吧。”
  卓一航抹了額上的冷汗,心想:“這位小姐真得人驚。”練霓裳忽道:“我看先生精通武功,不知到華山何事!”卓一航道:“我在武當派學過幾手三腳貓的功夫,那談得上精通二字,我這次是將父親骸骨,遷葬回鄉,路過華山,特上來燒一炷香。”看官們大約都知道這位少女就是玉羅剎練霓裳了,難得卓一航給她起的名字,正巧就是她的本名。玉羅剎心裏生疑,剛才試他,又看出他是武當派高手,武功遠在耿紹南之上,連紅雲道人,也要遜他一籌。只道他是有意尋仇,不料他毫不隱瞞坦然說了,看神氣他絕對不知自己便是主羅剎,不覺啞然失笑。須知玉羅剎手底極辣,若然剛才卓一航有點隱瞞,那就糟了。
  玉羅剎盈盈笑道:“我聞得武當派劍法天下無雙,怎能說是三腳貓的功夫?”卓一航道:“學無止境,天外有天,各派武功,都有特長,那有天下無雙的道理。不過武當少林,歷史悠久,代出英豪,所以武林人士,遂謬加贊賞罷了。至於我資質魯鈍,雖有名師,書劍無成,更是無足稱道。”卓一航這時已懷疑玉羅剎懂得武功,話說得特別謙虛。玉羅剎留心聆聽,點了點頭。忽然向卓一航行來,衣袖一拂,閃電般的捉著了卓一航的手腕。
  卓一航大吃一駕:自己怎會閃躲不開?漲紅了面。試用力掙脫,玉羅剎故意把手一松,洞外雨聲慚止,山頭隱有嘯聲。玉羅剎道:“喲,我害怕得緊,我一害怕就想拉個人作伴,你又不理我。”卓一航也不知她是有意無意,猜不透她到底會不會武功,但看她楚楚可憐,不禁說道:“小姐若是害怕,我送你回家吧。”玉羅剎走近洞口,看看天色,說道:“雨就要停止,有人等著我呢。不用麻煩你了。”過一會兒,雨收雲散,玉羅剎道:“好,我要回家去了。”卓一航本想問她:你既無父無母,家裏還有何人。但見她言行詭秘,不知怎的,心裏有點怕她,不敢冒昧問她身世。因道:“既然如此,我也要下山了。”玉羅剎道:“那麼你先走吧。”卓一航走出洞口,玉羅剎忽又喚他,卓一航愕然回顧,玉羅剎道:“我要你依我一件事。”卓一航道:“你說來聽,我依得便依。”玉羅剎道:“你遇見我的事,不許你對任何人說。”卓一航笑道:“這事好依,咱們萍水相逢,過了便算了。我說它幹嗎?”玉羅剎眼圈一紅,忽道:“原來你完全不把我放心上。”卓一航不知所措,只好道:“我就要回 北老家,咱們以後未必能夠再見。不過他日如能再見,我一定將你當成好朋友款待。”玉羅剎揮揮手道:“好,你去吧!”卓一航飛跑下山,到了山坳,試一回頭,練霓裳還倚在岩前,隱約可見。
  卓一航回到客店,鄭洪台道:“你到華山進過香了?可見到貞乾道長麼?”卓一航道:“見過了。”鄭洪台忽道:“可惜貞乾道人從來不理閒事。”卓一航聽他話中有話,問道:“鄭前輩有什麼事?”鄭洪台欲說還休,忽然反問道:“你上華山,除了貞乾道長外,還見到什麼有本領的人麼?”卓一航心靈震動,想起練霓裳的話,道:“沒有呀!”鄭洪台也不再問,當下又和他談論了一會江湖事跡,吃過晚飯,各自就寢。
  卓一航睡到半夜,朦朧間忽聽得遠處又有嘯聲,瞿然驚起。門外有人輕輕敲門,是鄭洪台的聲音說道:“卓兄,開門。”卓一航拔了門閂,鄭洪台進來剔亮油燈,忽然問道:“卓兄,你怕不怕玉羅剎?”卓一航詫道:“什麼?”鄭洪台道:“我只要你如實答我的話,你怕不怕她!”卓一航道:“我還未見過她怎會怕她?”鄭洪台喜道:“不怕便好!那麼她劫你祖父,辱你師兄,你也想報仇麼!”卓一航道:“除非師父有命,我不想特地去找她報仇。”鄭洪台道:“那麼若偶然碰著呢?”卓一航越想越奇,跳起來道:“難道玉羅剎就在這裏?”正是:如幻如夢,疑雨疑雲。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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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49: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七絕陣成空 大奸授首 卅年情若夢 石壁留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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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洪台彈指笑道:“就在這裏!”卓一航驀地一驚,一個念頭閃電般的從腦海中掠過,莫非碰到的那個練霓裳,就是什麼“玉羅剎”-轉念一想:不會呀不會,玉羅剎一定是個窮凶極惡的女人,練霓裳卻是千嬌百媚的小姐,怎麼會扯到一塊。鄭洪台見他低首沉思,又激他一句道:“怎麼聽說玉羅剎在此,就害怕了?”卓一航道:“誰害怕了?不過和她之間雖有梁子,但到底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又何必小題大作,找她尋仇?”鄭洪台嗔道:“那麼她劫你祖父的事你就不理了?”卓一航道:“我爺爺已平安到家,失點銀子也就算了。”鄭洪台道:“那麼她侮辱你的師兄,這事關系你們武當派的聲譽,難道也就算了?”卓一航道:“本門的事,我要聽師父吩咐。”鄭洪台道:“好吧,那玉羅剎找上門來,你也不理好了。武當派的威名,豈不在你手裏斷送了?”卓一航道:“她並沒有找上門呀。”鄭洪台冷然說道:“老實告訴你吧,她明晚就要和我決鬥,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你就能置身事外?”
  卓一航眉頭一皺,心想自己和鄭洪台雖然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但到底是同行的夥伴。而玉羅剎又確實是本門的仇人,自己若不出手相助,鄭洪台怪責也還罷了,只怕武林中的朋友,真會以為自己膽小怕事,不敢惹她。又想道:“三師叔也要找她晦氣,那麼我幫這個姓鄭的鬥一鬥她,師父一定不會怪責。”當下說道:“鄭老前輩,玉羅剎既然要和你為難,那麼我也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只是我年輕技短,只怕幫不了什麼忙。”鄭洪台喜上眉梢,哈哈笑道:“好說,好說,這才是個有種的男兒。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咱們明晚合夥兒去鬥一鬥那女魔頭。”拉起卓一航,跳出窗外,奔向荒野。
  淡月疏星,遠處有點點 火。跑了一陣,忽聽得幾聲怪嘯,鄭洪台倏然停步,拍拍手掌,荒郊野墓旁,忽然鑽出了幾個人來。卓一航定睛一看,只見高矮老少,共是四人。鄭洪台問道:“范二哥有急事不能來我已知道了,應大哥也不能來嗎?沒有他怎成!”其中一人答道:“他要算准時刻,明晚突如其來,嚇嚇那個女魔頭。”
  鄭洪台將四個怪客一一介紹。頭一個是趙挺,乃嵩陽派的名宿,第二個是範 ,以大力金剛手名聞江湖,第三個卻是個廿六七歲的少年,名叫玉面妖狐淩霄,出道未有幾年,是個劇盜。第四個是道士,名叫青松道人。這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卓一航心想:這趙挺範 也還罷了,青松道人我不知他的來歷,那玉面妖狐卻不是個正派的人。鄭洪台為何把這些三山五嶽的人馬都約在一起。
  鄭洪台道:“卓兄,明晚我們在華山絕頂,鬥一鬥那女魔頭,咱們先練習一下陣式。”卓一航道:“什麼陣式?”鄭洪台道:“我們本約好七人,每人都不同派別,各有特殊武功,准備在合鬥玉羅剎之時,互相配合,相輔相成,因為大家武功不同,又要配合得妙。所以要預先操練。現在我們約定的士人,有一個臨時有事,不能趕來,因此一定要卓兄加入,才能湊數。”卓一航道:“但現在連我在內,也 有六人。”鄭洪台道:“我們的大哥,明晚要算准時刻才來,這陣式就是他研究出來的,所以不必等他。”卓一航心想:也好,看他怎樣練法。鄭洪台六人排成一個圓圈,首尾相應,說道:“武功的玄妙,就全在時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比如你這一招,本來極為辛辣,但發得過早,敵人便能有餘暇應付,發得過遲,方位已變,敵人又便可以趁你招老反擊,所謂差之毫
  ,謬以千里,就是這個道理。這道理雖然簡單,但要實行卻不容易。非有爐火純青的武功,出神入化的本領,談何容易。現在我們七人,雖然都是一流高手,但那玉羅剎出手如電,我們若不預先練好,合七人之力,要勝她不難,要制她死命,卻未必能夠。所以我們大哥,研究出這個陣式,名為七絕誅魔陣,以三人作先鋒,三人作後衛,一人當中作為主帥,策應四方。先鋒後衛,互相調換,陣容變化奇詭,這樣三進三退,此去彼來,中間又有人策應,必弄到敵人毫無喘息的可能,算她三頭六臂,也難逃脫。現在大哥未來,主帥暫缺,我們六人先練攻擊的配合之道。”將陣勢講解之後,把手一揮,轉動起來,先鋒三人各發一招,後衛三人迅即補上,陣形忽圓忽方,忽如一字長蛇,忽如二龍擾海,忽而四面合圍,忽而左右包抄,但步伐卻是絲毫不亂。陣勢催動,真如長江浪湧,威力驚人。卓一航本就聰明,不須多時,已是心領神會,暗想:現在那個什麼“大哥”未來,已是這般厲害,若然來了,中間再添人策應,那就真是天羅地網,插翅難逃了。不知他們與玉羅剎有什麼深仇大恨,一定要將她置於死地。
  鄭洪台見各人操練已熟,將陣勢一收,笑道:“卓兄,你這手武當連環劍配上趙兄那手嵩陽披風劍,真是為七絕陣增色不少。”隨後又說了好些玉羅剎的惡行,無非是怎樣殘害武林人物的事。卓一航心想玉羅剎既然如此兇暴,除了她也好。
  月亮西斜,疏星漸隱,鄭洪台道:“咱們回去吧,明日午夜,到華山玉女峰會齊。”話聲未完,忽聞得不遠處似有一聲冷笑,鄭洪台大喝一聲,六人紛紛向笑聲來處撲去。
  一陣冷風, 火明滅,疏林葉落,宿鳥驚飛,那裏有人的影子。六人紛擾一陣,毫無所獲。金剛手範 驚道:“莫非是玉羅剎來作弄我們!”青松道人道:“不像是女子的笑聲。”玉面妖狐淩霄道:“難道是鬼魅,鬼魅也沒有這樣快的身法。”嵩陽劍客趙挺道:“莫非是我們聽錯了?”鄭洪台心內暗驚,口中不語。卓一航心想不知這人來意如何,若然是玉羅剎的幫手,那可糟了。
  鄭洪台見各入神沮氣喪,強作大言道:“不管他是友是敵,若闖進我們的七絕陣中,不死也傷,何必害怕。”其實他自己正是害怕。當下六人分散,鄭洪台和卓一航回到客寓,鄭洪台歎道:“若然是令師肯出山,那就好辦了。”卓一航道:“他老人家最不變理閒事。”鄭洪台道:“适才看你的劍法,已經精妙絕倫,明晚你與嵩陽劍客互為鋒衛,我們都要仰仗你了。”卓一航聽他語氣,竟似擔心自己不肯用力,當下慨然說道:“我既然答應得你,就算是玉羅剎有天大本領,我也絕不臨陣退縮!”鄭洪台急道:“老弟休要多心,愚兄只是見大敵當前,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膽。”
  兩人歇息了一日,吃過晚飯,聯抉攀登華山,夜靜林深,崇崗深澗,藤蘿遮道,茅草齊腰,比白日登山,何止艱難十倍。好在鄭洪台和卓一航都是上上武功,攀藤附葛,疾掠輕馳,到了玉女峰頂,月亮還未到天心。
  青松道人等四人已經在候,面色都極緊張,看那月亮慢慢移動,鄭洪台手心淌汗,忽然跳起來道:“看那月亮。”月亮當頭,四周仍是靜悄悄的。青松道人道:“玉羅剎還沒影兒。”趙挺道:“玉羅剎言出必行,我只擔心應大哥不能准時趕來。”鄭洪台道:“應大哥絕對不會失約。”卓一航聽他們屢屢提起“應大哥”不覺心念一動。正想開言,忽然一聲冷笑,隨著山風直飄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白衣少女,直似淩波仙子,冉冉而來,倏忽從對面山峰飄落到玉女峰頂。六人一齊站起,卓一航嚇得呆了。
  卓一航做夢也想不到:這玉羅剎竟然就是昨日在華山黃龍洞中所見的少女……練霓裳。一時間奇思異想都上心頭,恍恍惚惚,機乎疑是作夢。昨日還是那麼楚楚可憐,要人庇護的女子,難道竟然就是江湖上聞名膽落,殺人不眨眼的玉羅剎?自己可還答應過和她做個朋友,重逢時把她當成姐妹款待呢!想不到僅隔一天,就在這樣的情景下再見!而且兩方居然成了死敵!
  玉羅剎本來是氣定神閒,低鬟淺笑,秋波一轉,忽然面色慘白,心裏難過到極,兩顆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鄭洪台站在前面,看得分明,玉羅剎竟會流淚,這真是比泰山崩.黃河清更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聞,然而這卻不是傳聞,而是自己眼見的事實。玉面妖狐陵霄生性輕薄,又未曾領教過玉羅剎的厲害,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流,玉羅剎,你乖乖降順,咱們也許還可以饒你。”玉羅剎面色一變,忽而微微一笑,說道:“多謝盛情!”鄭洪台急忙嚷道:“玉羅剎,你不能不顧江湖信義,時刻未到,人還未齊,你休動手。”話未說完,玉面妖狐陵霄,忽然捧腹大叫,躍起一丈來高,玉羅剎的獨門暗器定形針驟然出手,虛打陵霄腰際的三台穴,淩霄輕功甚高,見她纖手一顫,急忙跳躍,那料玉羅剎的暗器虛實莫測,早算定他有這一跳,雙指一彈,利針已刺中他腳跟的“湧泉穴”,頓時又酸又痛,眼淚竟似泉水一樣的流了出來。青松道人急忙替他將針拔下,揉了兩揉,這才沒事。玉羅剎冷笑道:“我以為他是從不流淚的鐵錚錚漢子,那料如此膿包。”玉面妖狐陵霄滿面羞慚,那敢說話,只聽得玉羅剎又道:“你知道什麼?我是為你們吊喪。可憐我新交的朋友,今日也自尋死路。”卓一航知道玉羅剎說他,也是感喟交集,心想我也可憐你這絕代佳人,甘心作賊。七絕陣威力無窮,你武功再高,今日也要被迫上死路。
  玉羅剎見卓一航眉頭深鎖,定睛的看著他,似有情又似無情,恨聲說道:“你,你……”語聲哽咽,說不下去。鄭洪台,青松道人等知道玉羅剎喜怒無常,雖不知她意何所指,尚還不以為怪,其他三人卻是莫名其妙。嵩陽劍客趙挺急忙推了鄭洪台一下,示意叫他把六人的圓陣先擺起來,預防玉羅剎進襲,鄭洪台正想說玉羅剎從不偷襲。那料玉羅剎越想越恨,恨卓一航明明與她為仇,昨日卻又騙她。見眾人擺好陣勢,驀然一聲長笑,一口寒光閃閃的劍早拔在手中,叫道:“好,現在巳是午夜,我不等了!”身形微動,疾如電閃,唰的一劍先向鄭洪台刺來,鄭洪台使的是日月雙輪,日輪一鎖,月輪平推,陣形發動,青松道人的戒刀從左面劈至,陵霄的判官筆又斜點她的“關元穴”,玉羅剎翩然掠出,後衛三人交叉替上,玉羅剎霍地一個晃身,劍鋒自趙挺肩頭掠過,金剛手範 一個大擒拿手拿她不著,她已翩如飛鳥般的直向卓一航沖來,卓一航急使連環劍中的防身絕招“玉帶圍腰”,劍光一繞,帶守帶攻,驀覺冷氣森森,一道銀虹,劈面射至!
  卓一航急使個“早地拔蔥”,玉羅剎劍鋒霍地從腳下掠過,這還是她故意留情,要不然卓一航就要當場掛彩。玉羅剎霎忽之間,連襲六名高手,鄭洪台大叫“留心”,轉動陣勢,把玉羅剎圍在核心,玉羅剎劍招辛辣,淩厲無前,連下殺手,幸在六人首尾呼應,互相救護,玉羅剎雖然連搶攻勢,卻也沖不出重圍。卓一航夾在眾人之中襲擊,不知怎的,總起不了殺機,七十二手連環劍,只求自保,並不貪功。而玉羅剎雖對他恨極,出手時也不知怎的,總避免刺他要害。六人如潮水般的倏進倏退,越攻越緊。玉羅剎因為屢次對卓一航輕輕放過,不出辣招,反而險象環生。氣得銀牙一咬,心道:“你既如此,我也顧不得你了!”劍法一變,絕不留情。正當此際,驀聽得山峰上一聲怪嘯,一個乾瘦老頭,驀然從岩石上躍下,大聲叫道:“玉羅剎,你怎麼不顧信義?”鄭洪台一打手勢,六人如潮疾退,玉羅剎也收劍跳出圈子,朗聲說道:“我怎麼不守信義,你自己誤了時刻。”那老頭抬頭一看,月亮剛過天心,哈哈笑道:“我早就在這裏候你了,你連我這六個兄弟的包圍都沖不出,我再加人你還如何得了?”卓一航心想:這人真是老奸巨猾,原來他早伏在這裏先看風色。看准有十成把捱,他才出來。玉羅剎忽然冷冷笑道:“應老賊你害死羅金峰大俠,自以為無人知曉了麼了這裏的幾個小賊,都是甘心從你的,還是你騙來的!”青松道人和嵩陽劍客趙挺心中一震,那乾瘦老頭急忙罵道:“別聽這賊婆娘挑撥!她把川陝的綠林道欺壓得夠了。又傷了嵩陽派的鏢頭,武當派的門下。她正是武林公敵。咱們再不除她,後害無窮!”拂塵一舉,鄭洪台急將陣形再展,重把玉羅剎圍在核心,這番“七絕陣”人數已齊,那乾瘦老頭居中策應,一柄拂塵,忽當五行劍使,忽當閉穴厥用,神妙無方。玉羅剎凝神應敵,竟不能分心說話。
  青松道人、趙挺和羅金蜂本有交情,被玉羅剎一喝,心中也自起疑,但一想到玉羅剎心狠手辣,卻更寒心,勢成騎虎,不得不拚,陣形變化無常,七名高手,各使獨門武功,把玉羅剎殺得香汗淋 ,玉羅剎心高氣傲,本來以為他們集七人之力,自己也不致落敗。那知他們卻想出這樣古怪的打法。越戰越危,越打越險,自知這次萬難脫逃,但她卻看出這七人中,只有卓一航還未盡全力,不是拚命的樣兒,刷刷兩劍,湯開攻來的兵刃,待卓一航一劍刺來時,她把劍一引,強用內力將卓一航拉得與她貼身而過,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也甘心為虎作倀麼?”卓一航心中一凜,那乾瘦老頭的鐵拂塵已疾忙替他解開了玉羅剎的劍招。
  玉羅剎也不知卓一航是否聽得清楚,但見他劍勢一緩,腳步遲滯,玉羅剎何等厲害,趁陣勢尚未合圍,唰的一劍將金剛手範 刺傷,那乾瘦老頭急把拂塵一卷,封住了玉羅剎退路,鄭洪台雙輪一推一鎖,補上空缺,圈子越收越緊。範 雖然中劍,傷勢不重,怒吼如雷,仍然猛撲。那乾瘦老頭見卓一航劍法精妙!卻無故遲緩,起了疑心,正想間他。卓一航刷刷兩劍,擋過了玉羅剎的攻擊,退下時忽然在乾瘦老頭耳邊叫道:“應修陽先輩!”乾瘦老頭突聽得他叫自己名字,忙中有矢,應了一聲,只道他是鄭洪合約來的人,未見過自己,所以想通名致意。正想吩咐他小心應敵,那料卓一航唰的一劍刺來!
  應修陽吃驚不小,身子陡然一縮,喝道:“你瘋了嗎?”卓一航運劍如風,大聲喝道:“我先殺你這私通滿洲的奸賊!”應修陽身軀一震,鐵拂塵呼的卷去,玉羅剎厲聲斥道:“原來你這 果是私通滿洲!”劍勢如虹,向應修陽疾刺,鄭洪台和趙挺急忙左右救護。玉面妖狐淩霄雙筆疾伸,急點卓一航後心的“志堂穴”,卓一航反手一劍,和他 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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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49:25 |只看該作者
  這一來陣勢大亂,變成了玉羅剎與卓一航並肩聯劍,合戰應修陽與鄭洪台六個高手。鄭洪台大聲叫道:“卓一航你是官家子弟,如何反去幫那賊人,太子面前,你如何交代!”玉羅剎笑道:“你興應修陽結為兄弟,一個奔走關外,一個藏在宮內。他私通滿洲,你也脫不了關系。”寶劍一抖,寒光電肘,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玉羅剎的影子,卓一航劍走連環,也在玉羅剎的劍光掩護之下,著著搶攻。戰了片刻,金剛手範 負傷氣餒,給玉羅剎一劍削去四隻指頭,慘叫一聲,慌忙退時,玉羅剎突然淩空一躍,右手長劍,在半空中舞個圓圈,把鄭洪台等幾人的兵器湯開,左手一抓,恰似蒼鷹撲兔,把範 一把抓起,笑道:“你的金剛手不如我的。”向外一甩,竟然把範 的身軀從華山絕頂直拋下去,山風怒號中隱隱聽見淩厲的慘叫,鄭洪台等不寒而慄。玉羅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左一劍,右一劍,前一劍,後一劍,劍劍辛辣。更加上卓一航的七十二手武當劍法,回環運用,奇正相生,也是厲害異常。應修陽等正人雖是一流高手,竟是 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戰到分際,玉羅剎突然喝道:“我要大開殺戒了,青松道人和嵩陽劍客,你們本是正派之人,若再不知進退,可要玉石俱碎了。”玉羅剎這一喝,不啻給他們指出一條生路,青松道人和趙挺倏的收劍跳出圈子,道了聲謝,疾忙飛跑下山。應修陽面色慘白,鄭洪台膽戰心驚,玉羅剎一劍快似一劍,應修陽突然向後一縱,一抖手發出五柄飛刀,閃電般的向玉羅剎打去!
  玉羅剎大笑道:“這些廢銅爛鐵要來何用?”長劍一旋,五柄刀全都折斷,反射回去。那知應修陽明是進攻,實是掩護,飛刀一放之後,迅即和衣一滾,竟然從華山絕頂,直滾下去。鄭洪台雙輪一撤,驟的躍起一丈來高,也想步應修陽的後塵逃走,玉羅剎喝道:“那裏逃?”那邊廂玉面妖狐陵霄也虛晃一招,身形疾起,向另一邊逃跑。玉面妖狐武功在鄭洪台之下,輕功卻在鄭洪台之上,玉羅剎是個大行家,一看便知,也恨玉面妖狐剛才口舌輕薄,縱身追去,玉手一揚,三枚“定形針”全都射入淩霄的穴道,玉面妖狐慘叫一聲,搖搖欲墮,玉羅剎趕上補他一劍,一腳將他的 身踢下山峰。卓一航叫道:“練姑娘,捉這個姓鄭的要緊。”玉羅剎霍然醒起,提劍追時,鄭洪台已滾下山腰,遠望只見一個黑點。玉羅剎道:“追!”忽聽得半山有人嚷道:“不要忙,我已替你把他捉著了!”人跡不見,聲音卻是極其清楚,玉羅剎吃了一驚:這手“傳音入密”的內功,其實非同小鄙!要知從高處發聲,低處易於聽見,從低處發聲,高處卻難聞曉。聽這人聲音,並不特別宏亮,就像是在山腰和人隨便談話一般,而卻字字清澈。玉羅剎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定睛看時,只見一人疾似流星,倏忽聲到人到,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方面大耳的青年。脅下挾著一人,一到峰頂,立刻放下,被挾著的人正是鄭洪台。這人看了玉羅剎一眼,問道:“你就是玉羅剎嗎?這位又是誰?”練霓裳雖然以玉羅剎的名頭震懾江湖,但卻甚不喜歡別人當面叫她做“玉羅剎”。冷笑說道:“是又怎樣?”卓一航卻恭恭敬敬答道:“小弟是武當派掌門紫陽道長門下,姓卓名一航,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師門宗派。”那人道:“小弟名叫岳鳴珂,咱們先談大事,後敘師門,這人你們准備怎生發付?”玉羅剎道:“他既是你所擒獲,由你作主。”嶽鳴珂笑道:“咱們可不必照黑道上的規矩,對這人我所知不多,他是應老賊的同伴嗎?”玉羅剎越發不悅。原來她雖是女賊,卻不高與別人說她是女賊,嶽鳴珂一下子揭穿她所說的是“黑道上的規矩”,不覺犯了她的心病。卓一航道:“正是,他還是太子的侍衛,以前西廠的第一高手呢!”岳嗚珂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笑道:“卓兄原來就是昨晚在荒郊和他們聚會的人,怪不得這樣熟悉他們底蘊。”卓一航面上一紅,這才知道他原來就是昨晚發聲冷笑的怪客。當下說道:“小弟誤交匪徒,慚愧之極,那應修陽私通滿洲,他也一定是滿洲的內應。”鄭洪台在地下翻身滾動,玉羅剎忽然一腳向他 去,原來鄭洪台自知不兔,正想咬斷舌頭,那知玉羅剎熟悉江湖路道,鞋尖一勾,頓時把他下顎勾裂,嘴巴張開,不能合攏。
  玉羅剎先不理他,卻問卓一航道:“你怎麼會知道應修陽私通滿洲?”卓一航一陣遲疑,不敢即答。玉羅剎道:“我就是懷疑他私通滿洲,所以在這兩年中,三次搗他老巢,迫得他要結集黨羽,在華山之巔和我決鬥。哼,想不到你也是他約來的人。”嶽鳴珂雙眸炯炯,也盡盯量著他。卓一航心想:這誤會可真大了,看那玉羅剎雖心狠手辣,倒還能辨黑白,知是非,有些豪氣。這姓岳的少年豐神俊朗,正氣凜然,必是非常之人。他們既然也約略知道此事根由,而又對我起疑,那就應對他們說個明白。當下將孟武師怎樣臨終告密,鄭洪台怎樣結伴同行等等事情說了。玉羅剎這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你的小命早就完了。”
  玉羅剎問明瞭卓一航之後,笑吟吟的對鄭洪台道:“怎麼樣,不舒服嗎了要不要我替你治它一治?”語聲溫柔,竟似甚為關切。鄭洪台兩眼翻白,嚇得魂飛天外。玉羅剎提起腳來,又是向他背心輕輕一 ,這一下鄭洪台更受不了,只覺身體內如有千萬根利針,在五腕六腑裏刺將出來,想斷舌自殺,嘴巴又合不攏,玉羅剎道:“怎麼樣,還不招嗎?你嘴雖然不能說話,手指還能動彈,快點將你同黨的名字在地上劃出來。要不然還有好受的在後頭呢!”鄭洪合身為西廠頭目,審訊犯人,什麼酷刑都曾用過。卻不料天道循環,今日卻被玉羅剎審問,身受比一切酷刑都厲害的痛楚,不由得招了出來,用手指頭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劃了好幾個名字,玉羅剎問道:“這些人是什麼身份?”鄭洪台在前面三個名字下注了“宮中衛士”四個字,在後面雨個名字下注了“綠林強盜”四個字。玉羅剎喝問道:“還有呢?”鄭洪台滿頭大汗,又寫出“沒有了”三個字,玉羅剎道:“我不信,還有地方上的督撫和朝中的大臣呢?”鄭洪台比劃寫道:“我實在不知道了。滿洲王爺指定要我聯絡的是這五個人。”玉羅剎道:“哼,你想隱瞞?”又在他腰脅處踢了一腳,鄭洪台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上翻騰了好一陣子,伸出指頭向地上劃字,但卻是許久許久,都未劃得一劃,好像是在苦苦思索倒底要供出誰似的。卓一航不禁說道:“練姑娘,我看他真是不知道了。你用酷刑迫供,只恐他會胡亂招認,連累了好人。”玉羅剎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想胡亂劃供?”卓一航道:“你不看他的神氣,他分明是在心裏比較,看那個夥伴和他交情差,就招供誰,練姑娘,我怕看他這個樣子,你還是痛痛快快賜他一死吧!”玉羅剎道:“你倒慈心!”但終於飛起一腳,結結實實的向他背心死穴踢去。鄭洪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雙眼一閉,終於死了。卓一航在玉羅剎耳邊輕輕說道:“我不喜歡你這樣殘暴,更不喜歡你這樣喜怒反常!你這樣誰敢親近你呢?”
  玉羅剎怔了一怔,苦是旁人說這樣的話,她一定動怒,但現在是卓一航說的,她頓如被潑了一瓢冷水,心想:“怪不得人們都怕我,我的脾氣果然不好。叫人害怕,自己也沒有什麼味兒。”低聲答道:“謝謝你的良言。”卓一航瞧著鄭洪台的 體,忽然叫道:“不好!”玉羅剎道:“什麼不好?”卓一航道:“我與他結伴出京,同赴陝北,他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子豈不要追究於我!”嶽嗚珂笑道:“這個易辦。”拔出佩劍,一劍把鄭洪台的頭割了下來,放入革囊,說道:“小弟與熊經略乃是世交,熊經略奉旨巡邊,有函招小弟去襄贊軍務。我此次要到京師報到,然後再隨熊經略出關。到京師時,我自有辦法和太子說明一切。”卓一航大喜謝了。正想道別,玉羅剎忽道:“喂,你到底是那一派的高人,我想見識見識你的武藝。”嶽鳴珂哈哈笑道:“你惡戰之後,休息好了沒有?”玉羅剎慍道:“隨便可陪你打三五天。”嶽嗚珂彈劍笑道:“若不是想見識你的武功,我還不到華山來呢!卓兄,适才你們問我的師門宗派,等會你看這位玉羅剎便知。”卓一航驚道:“好端端的比什麼劍?”嶽嗚珂道:“棋逢敵手,不免技癢,卓兄,你若沒有要事,就瞧瞧我們這局棋吧。”玉羅剎心裏暗罵:好個不知厲害的小子,怎見得你就是我的敵手?搶到下首,立了一個門戶,故意讓嶽鳴珂占了有利的位置,笑盈盈的舉劍平胸,道:“請進招!”
  嶽嗚珂與玉羅剎相對而立,全神貫注對方,久久不動,突然間嶽嗚珂劍鋒一顫,喝道:“留神!”劍尖吐出瑩瑩寒光,倏的向玉羅剎肩頭刺去,玉羅剎長劍一引,劍勢分明向左,卻突然在半途轉個圓圈,劍鋒反削向右。岳嗚珂呼的一個轉身,寶劍“盤龍疾轉”。玉羅剎一劍從他頭頂削過,而他的劍招也到得恰是時候,一轉過身,劍鋒恰對著玉羅剎的胸膛,卓一航駭然震驚,只見那玉羅剎出手如電,寶劍突然往下一拖,化解了嶽嗚珂的來勢,劍把一抖,劍身一顫,反刺上來,劍尖抖動,竟然上刺嶽嗚珂雙目。卓一航又是一驚。不料那嶽鳴珂變招快捷,真是難以形容,橫劍一推,又把玉羅剎的劍封了出去。卓一航只聽得兩人都“噫”了一聲,再看時雙劍相交,已是爭持不下。卓一航看得神搖目奪,忽聽得嶽嗚珂喝聲:“去!”玉羅剎身子騰空飛起,然而劍勢仍是絲毫未緩,竟然一個“飛鳥沒林”,連人帶劍,淩空下擊,嶽鳴珂一招“舉火撩天”,兩柄劍互相激湯,玉羅剎借這劍尖一顫之力,整個身子翻了過來,寶劍疾如風發,刷刷幾劍,直刺嶽嗚珂後心,這那裏像是比劍,簡直比剛才在七絕陣中的惡戰,還要驚人!
  卓一航正想上前化解,那嶽嗚珂反手一劍,擋個正著,轉過身來,吃玉羅剎一連攻了幾招。岳嗚珂踏正中宮,沉穩化解,劍劍刺向玉羅剎胸膛,轉瞬之間,又扭成了平手局勢。玉羅剎劍招怪絕,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時如鷹隼淩空,時如猛虎伏地,時如水蛇遊走,時如龍躍深淵。身如流水行雲,劍勢輕靈翔動。那嶽鳴珂 然不懼,劍法絲毫不亂,逢招拆招,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華山頂上,寒風獵獵,星月無輝,只見劍氣縱橫,劍光耀目,兩人輾轉攻拒,竟然鬥了三百來招。卓一航是天下第一劍客的高徒,看了也不禁由衷佩服。這兩人劍法的奧妙神奇,看來竟似在武當劍法之上,看了一陣,忽然看出一個道理,不禁連聲呼怪。
  這兩人劍法,看來絕對不同,但看得久了,卻又頗似有相同之處,那嶽嗚珂劍法極雜,看來有峨嵋派、有嵩陽派,有少林派的,還有自己武當派的,所用的都是各派劍法中最精妙的招數,但卻都稍加變化,而所變化的又似比原來的劍招還要佳妙。卓一航這一看得益不少,這是後話。而那玉羅剎的劍法,也好像是博探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劍法相反,例如華山派中的“金雕展翅”,劍勢應是自左至右,平展開來,而在她手中,卻是自右至左。又如武當派中的“無常奪命”一招,劍勢應自上而下,刺向下盤,在她手中,卻是自下而上,刺向中盤。那嶽鳴珂應她的劍招,起初還是以另外的招數化解,例如玉羅剎用武當派的“無常奪命”,他就用雪山派的“明駝千里”,避招進招。到後來竟是用她本來模擬的招數來破她的招數,例如她把“金雕展翅”一招,反轉方向來使進招,他也就用正宗的“金雕展翅”那招,卻略加變化,來擋她的劍招。而且尤其奇怪的是玉羅剎每使一招,他都好像預先知道似的,待她一劍刺來,他就恰恰用到她所模擬的那原來招數應敵。因此兩人雖然鬥得極烈,卻是相持不下。正看得出神,忽又聽得嶽嗚珂喝聲:“去!”玉羅剎又飄身退出數丈,正想回身再鬥,嶽鳴珂叫道:“再鬥無益,你的師父現在那裏?她所藏的劍譜是不是都傳給你了?你趕快對她說,天都居士等她相會。”玉羅剎倏然收劍,說道:“你的師娘在三年前已去世了!”嶽嗚珂大吃一駕,寶劍揚空一劈,叫道:“是誰把她害死的?”玉羅剎道:“她自己走火入魔,撒手西去,與人無尤。”嶽嗚珂道:“她的遺體和劍譜呢?”玉羅剎道:“在黃龍洞後洞的石室中,你搬開後洞那兩塊屏風似的岩石,就找到了。我奉她遺命,在她死後三年的忌日,已將她的死訊,告知了貞乾道長,本想托貞乾道長轉告令師,你既來了,就自己去找吧!”
  嶽嗚珂道:“請你帶引。”玉羅剎冷笑一聲道:“並肩高手,不能同在一地,十年後我再找你比劍!”向卓一航揚了揚手,展開絕頂輕功,竟自下山去了。嶽嗚珂歎道:“玉羅剎的脾氣與我師娘真個相似!”卓一航道:“她武功真高,只是太驕傲了!”嶽嗚珂忽道:“黃龍洞不知坐落何方,華山五峰,卻到那裏去找?”卓一航道:“我知道。”帶岳嗚珂從玉女峰轉到雲台峰那邊。
  嶽嗚珂邊行邊說,將師門的一段情孽對卓一航說了出來。原來他的師父霍天都三十年前是個名聞海內的劍客,妻子淩慕華也是劍術的大行家,兩人在峨嵋山頂結廬雙修,度的真是神仙歲月。卻不料淩慕華極為好勝,常常不服丈夫。霍天都費盡半世心力,搜羅了天下各派的劍譜,潛心窮研,一日豁然貫通,對妻子道:“廿年之後,我就可以把百家劍法治於一爐,獨創一派,天下無敵了。你快點拜我為師,咱們合練。要不然我就不把心得告訴你。”這本來是夫妻間開玩笑的說法,不料淩慕華脾氣十分強項,冷笑道:“你可以獨創一家,我也可以。偏不拜你為師。咱們廿年後再比比過,看是你強,還是我強。”霍天都當是戲言,一笑作罷。那料第二天一早,妻子竟然攜了霍天都搜羅的劍譜,不辭而行。霍天都十分傷心,走盡天下名山大川,都尋她不到。傷心之餘,也不願再回峨嵋故居了。於是挾劍遠遊,到了西北,愛上了天山雄偉的奇景,竟然在天山的北高峰上隱居下來。心想:妻子既然要獨創一家,自己也應該繼續研究,到日後相見,也好互相印證。劍譜雖失,但他已記在心中,窮廿年之力,博探各家,創出一路超凡人聖的劍法,遂定名為“天山劍法”。嶽嗚珂是他到天山之後第三年所收的弟子,岳嗚珂一路長大,一路學劍,師徒兩人常常將新研究的劍法,拆招實習。所以天山劍法的完成,嶽鳴珂也有一份功勞。兩年前,霍天都忽聽得武林朋友傳言,說是 北綠林道上,出現了一個妙齡少女,武功精強,劍法奇絕,一算廿年之期巳滿,其時嶽嗚珂已經下山,霍天都將他招回,將廿年前的一段公案說與他知,叫他路過 西時,務必要訪那位玉羅剎。
  說至此處,嶽嗚珂道:“所以我适才興玉羅剎比劍,一見她的劍勢恰恰與師父所傳相反,因此敢斷定她就是我師娘的徒弟。”兩人邊說邊行,不覺巳到了黃龍洞,卓一航領先進人洞中,似覺遺香猶在,腦海中不覺泛上了玉羅剎的亭亭倩影,頗為悵惘。兩人一路行人後洞,果然見有兩塊岩石並列,狀如屏風。嶽鳴珂奮起內家真力,呼呼兩掌,將岩石打得兩邊搖動,順手一扳,將岩石向左右各挪動少許,兩人舉步人內,忽見一個骷髏,端坐壁上龕中。
  嶽鳴珂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抬頭一看,只見石壁上刻滿了各種劍法,打起火石,四處找尋,卻不見劍譜。想是師娘熟習之後,巳把它毀了。嶽嗚珂叩頭稟道:師娘在上,今日弟子請你移轉天山與師父相見,願你暗中保佑,不要毀了法體。將骷髏取了下來,忽見龕下裝著一卷羊皮書,書上滿載各種劍式,與石壁上所刻的相同。翻到最後幾頁,卻是用血寫成的文宇。嶽鳴珂細讀下去,原來是師娘斷斷續續的日記。頭一兩段寫自己與丈夫別後,怎樣深夜懺悔,所以時時午夜夢回,就咬破指頭,滴血寫宇。希望廿年後相見,以此日記,證明相愛之深。後面幾段寫練劍的進境。有一段道:
  “天都搜羅世間劍譜,必探納各派精華,創世正宗劍法,餘偏反其道而行之,以永保先手,雷霆疾擊為主,今後世劍客,知一正一反,俱足以永垂不朽也。”
  嶽鳴珂歎息一聲,跳過一頁,忽見一段寫道:
  “昨夜群狼餓嗥,餘仗劍出洞,忽聞女孩哭聲,驅散群狼,在狼窟中,發現女孩,身驅赤裸,約三四歲,見余來驚恐萬狀,跳躍如飛,發音咿呀,不可辨識,噫,此女孩乃群狼所哺,豈非異事。餘窮搜狼窟,見有衣帶,已將腐爛,細辨之,宇跡模棚可讀,始知此女姓練,父為窮儒,逃荒至此,母難產死,其父棄于華山腳下,原冀山中寺僧,發現撫養,不意乃為母狼挈去。意得不死,而又與餘遇合,冥冥中豈非有天意乎?因攜此女回洞,決收其為徒,仗其先天票賦,培其根元,授其武功,他日或將為我派放一異彩也。”
  岳鳴珂招手叫卓一航看了,說道:“原來這玉羅剎乃是母狼所乳大的。”再看下去,又有一段道:“練女今日毛自盡脫,餘下山市布,為其裁衣,伊初學人言,呼餘“媽媽”,心中有感,不禁淚下。此女自脫離狼窟之後,野性慚除,不再咬人嚙物矣。餘為之取名日霓裳。記余為彼初縫彩衣也。”
  以後又有一兩段寫練霓裳練劍的進境。最後一段,字跡淩亂,寫道:
  “昨晚坐關潛修,習練內功,不意噩夢突來,恍惚有無數惡魔,與餘相鬥,餘力斬群魔,醒來下身癱瘓,不可轉動,上身亦有 木之感。餘所習不純,竟招走火入魔之禍,嗟乎!餘與天都其不可複見矣。”
  嶽嗚珂歎道:“我師父說內功不可強修,尤其不可獵捷速進。不想以師娘這樣的大行家,竟然也遭此禍。”嶽嗚珂看完之後,把羊皮書捲入囊中,說道:“這卷書是我師娘心血,我想托人帶回去給我師父。”正說話閒,洞外忽然火光一閃。
  兩人吃了一驚,跳起來時,卻見貞乾道長,緩緩走進,嶽嗚珂松了口氣。貞乾道長道:“我與天都居士,紫陽道長都是至交。前日玉羅剎求我將她師父遺體,運回峨嵋。偏遇應修陽等一班老賊來此鬥劍,直延至如今,始能辦理。碰巧遇見你們,這真好極了。”嶽嗚珂道:“不必運去峨嵋,我的師父現在天山。”貞乾道人道:“這我早已知道,只是你的師娘不知道罷了。”貞乾道人帶來了一個木匣,放在外洞,嶽嗚珂將師娘的遺骸放人匣中,忽然說道:“貞乾道長,我托你將一卷書帶到天山,交我師父。千萬不可失了。”貞乾道長微露慍容,嶽嗚珂慌忙說道:“不是做小輩的無禮,事關這本書若落在邪派手上,後害非淺。”貞乾道長將書接過,笑道:“我盡心保護便是,你不怕我偷看麼?”岳嗚珂連呼“罪過”。貞乾道長一笑納入懷中。嶽嗚珂再巡視一周,忽然拔出佩劍,在石壁上嗖嗖亂削,不過一會,把石壁上刻著的劍式全削了去。貞乾道人說道:“你師娘所創的凶殘劍法,實在不宜留在世問。”卓一航道:“劍法雖凶,用得其正,也可以除暴安良。”貞乾道人笑道:“看來你和玉羅剎倒很沒緣。”卓一航急道:“道長休得取笑。”
  三人把事情辦好之後,各自分手。卓一航曉行夜宿,數天之後,回到家中,老家人一見,喜得流淚,說道:“小少爺,千盼萬盼,好不容易盼得你回來了,老大人思念成疾,等著見你呢!”卓一航急忙跑進內室,見了爺爺,大哭拜倒,卓仲廉一見了他,病容倒減了不少,說道:“你哭什麼?你爸怎麼不回?”卓一航見祖父有病,那裏敢說,只得飾詞回覆,說爸爸身為京官,還未能辭職。卓仲廉道:“官場險惡,不做也罷。”
  過了幾日,卓仲廉病體慚健,說起當日碰見玉羅剎之事,猶有餘悸。又問起耿紹南的來歷,卓一航如實說了。卓仲廉這才知道孫兒文武雙修,竟是武當門下,當下又喜又驚,說道:“你文武雙修,自然好極。只是你是武當門下,可千萬不要在江湖道上,胡亂行走。萬一碰到了玉羅剎,那就糟了。玉羅剎好像特別仇視你們武當門人。”卓一航不敢說出遇見玉羅剎的事,只道:“孫兒等時局稍好,總要求個正途出身,繼承祖業。”卓仲廉道:“這樣便好。”又道:“其實玉羅剎也不是壞人,她劫了我的銀兩,我一點也不怨恨。”卓一航聽得祖父如此說法,不知怎的,心中暗暗歡喜。
  自此,卓一航閉戶讀書,虔心練劍,約過了兩月,忽然一日,京中派了兩個欽差,來見卓仲廉,卓一航在房中聽得祖父哭聲,急忙走出,只見祖父已經暈死地上。正是:傷心宦海風波險,一紙書來愁斷腸。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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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12:50: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平地波瀾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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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一航走出房來,只見祖父氣若游絲,面如金紙。急忙叫來家人將他扶人臥房。這時卓一航雖然心中急亂,但欽差在堂,無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欽差歉然說道:“皇上對卓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紙詔書,累他傷心如此。”卓一航問道:“詔書上說些什麼,可能見告麼?”那兩個欽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頗好。當下將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廉的事情說了。原來神宗皇帝誤信奸人之言,將卓一航的父親卓繼賢殺了,後來案情雖然平反過來,並追贈了卓繼賢做太子少保,但於心總覺不安。一日和大學士方從哲談起,神宗忽然想起了卓繼賢的父親卓仲廉,喟然歎道:“他們父子都是貿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抄,不知可會埋怨朕麼?”方從哲道:“卓仲廉世受國恩,那會怨懟?陛下思念于他,目前吏部尚書出缺,何不召他入閣。”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謀國之臣,卿言甚合朕意。”當即寫了詔書,派兩名欽差專程送陝,要他回朝,詔書中提到了卓繼賢受追贈為太子少保之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對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見到邸抄,突然知道兒子死訊,心傷過度,病後身軀,竟自支援不住了。
  正說話間,內堂隱有哭聲,欽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禮,請替我們問候令祖。”卓一航告了個罪,進入內堂,只見家人亂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見卓一航人來,招招手道:“你過來。”卓一航走近沮父身邊,含淚說道:“爺爺請恕孫兒不孝之罪。”卓仲廉斷斷續續的說道:“你以後不必應考了,就在家中讀書務農吧。”說完之後,雙腿一伸,斷了呼吸。卓一航放聲大哭,老家人勸道:“老大人年過六旬,壽終正寢,少爺不必過度悲傷。欽差大人還在外面,應該請他們祟告皇上,然後開靈土葬。”卓一航揩乾眼淚,到客廳稟告欽差。欽差嗟歎不巳,當晚在卓家過宿,第二日卓家已設了靈位,停棺西廳,兩個欽差都恭恭敬敬的在靈前點了三炷香煙,以同僚之誼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頭謝禮。正欽差伸手來扶,勸道:“世兄節哀,我們回京稟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討個封贈。”管家的備好程儀,准備欽差辭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來,顫聲說道:“欽差大人慢走
  欽差和管家都吃了一驚,心想卓一航知書識禮,何以會突然失態。跳起來已是不該,勸欽差慢走更是失禮。管家急道:“少爺,老大人生榮死哀,欽差大人親來祭奠,你還不叩謝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說道:“欽差大人,請進內房一坐。”管家的心驚肉跳,欽差也變了顏色。
  卓一航將兩位欽差帶進書房,管家的跟在後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靈堂。”隨手將房門關上。老管家憂心忡忡,心想少主行為顛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欽差大人面前,卻又不便說話,只好一路念著“老天菩薩保佑”,退了出去。
  兩位欽差也是驚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請托,但照理來說,他正忙於喪事,就是想在官場鑽營,也非其時。卓一航將房門關好,小聲問道:“欽差大人可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麼?”正欽差變色說道:“沒有呀!”副欽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們年紀雖老,這點風霜還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還望節哀免致傷神為好。”這話暗藏譏諷,卓一航道:“欽差大人請怒無禮,适才我見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異樣。”正欽差姓李,聞言不覺攤掌一看,頓時面上露出驚異的神色來。掌心上現出一點點的紅粒,就像出疹子一般,副欽差姓周,攤出右掌來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兩位大人請用指甲一撚,看是痛也不痛。”兩位欽差依言試了,以前的讀書人都慣留長長的指甲,他們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心,居然一點也不見痛,倒是有點 癢的感覺。卓一航又道:“兩位大人請用手指輕按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看看如何?”這時兩個欽差就如同孩子一般聽從卓一航的擺布,各以手指輕按對方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只這麼輕輕一按,兩人都痛得叫出聲來。急忙問道:“這是什麼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卓一航歎口氣道:“兩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這是江湖上最陰毒的陰風毒砂掌。剛才李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來這些紅疹是剛剛發作出來的,所以大人還未知道。受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發作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憂,所以晚生也顧不得失禮,要對大人直言了。”須知在封建皇朝,欽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麼菲但卓家有抄家滅族之禍,地方官吏也要受牽連。關系如此重大,卓一航雖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了。
  兩個欽差面如土色,急忙說道:“那麼就請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進,叫他另辟靜室,除至親好友外,暫不報喪。在靜室中取出金針,在兩位欽差的“脊心穴”.“鳳尾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針,兩位欽差頓覺心胃酸脹,吐了一攤黃水,不久周身發熱。卓一航道:“我這是促它的毒性早發。兩位大人先躺一陣,今晚還要繼續治療。”收起金針,忽然問道:“保護兩位人人的衛士是誰!人可靠嗎?”
  李欽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錦衣衛的秦指揮隨行,此人是世襲指揮,皇上親信,而且為人正直,斷無暗算我們之理。”卓一航道:“晚生鬥膽想請他進來一談。”李欽差道:“但憑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請秦指揮人來,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還善良,但一看就知不是怎麼機靈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揮大名,咱們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揮跳了起來,手腕 麻,又見兩個欽差面似火熱,額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你敢暗算欽差!”反手一掌,直劈過來,卓一航 地跳開,兩位欽差齊聲喝止。卓一航道:“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揮洗脫嫌疑。欽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我正想與指揮大人談談。”秦指揮呆若木雞,待卓一航說完,這才猛然省悟,說道:“原來你剛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揮會不會陰風毒砂掌。現在知道秦指揮武功高,卻沒練過那種陰毒的掌法。”秦指揮驚道:“什麼陰風毒砂掌!”卓一航道:“兩位人人就是受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帶秦指揮到病榻前細看,將中陰風毒砂掌的徵象一一說了。秦指揮武功雖非極高,但也見聞頗廣,知道卓一航所說不虛,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道謝。
  卓一航道:“陰風毒砂掌的厲害,在於它並不是傷人立死,而是慢慢發作。看這徵象,欽差大人是在三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請指揮大人細想,三日前可碰過什麼形跡可疑的人。”秦指揮暗暗叫聲“慚傀”,低頭思索。李欽差忽道:“難道與那送茶的老漢有關?”秦指揮也想了起來,說道:“當時我也覺得有點可疑,但看他年紀老邁,更不像身懷絕技的人,一時大意,就放過了。”卓一航忙問那送荼的老漢如何,李欽差道:“三日前我們在路旁樹蔭乘涼,頗覺口渴,忽然有一個老漢,挑著一大擔涼茶,也在樹蔭下歇息,問起來他說是給田裏的家人送荼水去的,他跟我們閒聊起來,聽說我們要到貴府,他說是你們的佃戶,還替我們指點道路呢。是他請我們喝了兩碗荼,秦指揮沒有喝。他把茶碗遞過來時,手指曹在我的掌心輕輕碰了一下,當時我也不留意。”周欽差道:“他遞荼給我喝時,也輕輕碰了我一下。”卓一航道:“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們是欽差?”秦指揮道:“川陝道上盜匪如毛,我們在路上行走時,那裏敢掛出官銜。”
  卓一航沉思不語,越想越驚,這老漢分明是想移禍東吳,讓欽差到了我家之後,毒發身亡,那時雖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清關系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來叫道:“少爺,少爺!”卓一航推開房門,喝道:“什麼事?”家人道:“外面有一個年輕漢子,面目青腫,好像剛和人打過一場架似的,他闖進來要找少爺,我們說家有喪事,少爺不見客,他理也不理,硬闖進來,我們伸手攔阻,他振臂一格,攔阻的都跌倒了。我們正想把他轟出去,他忽然又賠起罪來,說是急著要見少爺,不是誠心打我們的。”卓一航詫道:“有這樣的事!”向欽差告了個罪,掩上房門,走出中堂,只見階下立著一人,大聲叫道:“卓兄,急死我了。”卓一航一看,原來卻是孟燦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見過一面,話也沒有談上兩旬,根本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來尋訪。
  白敏一揖到地,說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頓,臨走時還中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驚,心道:又是陰風毒砂掌。急忙將他請進內室,細問根由。
  原來孟燦重傷死後,白敏得訊回來,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師妹的未婚夫婿,雖然對師父死於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見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師妹終身有托,悲傷中也覺快慰。但料不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辭而行,孟秋霞哭得淚人似的,白敏再三安慰,師妹卻不言不語,不理不睬,白敏說到這裏,傻虎虎的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說他行為怎麼這樣怪誕,千里迢迢的來迎親,又恰逢岳丈身亡:怎麼說他也該以半子之禮主持喪事,他卻伸腿一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還有我的師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麼相干,她卻不睬我,好像是我把他氣走似的。”卓一航細一琢磨,已明就裏,暗裏說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氣走了的。”當下安慰他道:“這些小事,將來我替你向王兄說去。不相干的。”白敏詫道:“向他說什麼呀。我沒得罪他,他也沒得罪我,用不著和他說呀。對他說反叫他笑話我們師兄妹吵架,其實我也沒有和師妹吵架嘛。師妹後來也說,不關你事,你去睡吧。我聽她的話回去睡了,一覺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皺眉道:“怎麼,她也跑了?”白敏道:“是呀,師父剛剛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麼知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給我嘛,她還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靈,不要到處亂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喪守孝,幾乎給他惹得笑了出來。想不到這人如此傻裏傻氣,給人誤會了,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擔心師妹孤身獨行,她叫我不要亂跑,我也要跑出來了。”說罷忽然舉起雙手!
  掌心上紅疹觸目,卓一航道:“你也是三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了 西,也不知王照希是那裏人氏。倒是你老哥的位址容易打聽,我一說起做過總督的那個卓家,許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辦了,你總該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還好。我到了延安府後,就發現有人綴在我的後面。”卓一航道:“你倒還細心。”白敏道:“這一點江湖上的伎倆我還知道。大前天我經過蟠龍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兩騎馬在後面追來,問我是不是要到高橋鎮的卓家,我說是,那兩個傢伙突然跳下馬來,不分青紅皂白,把我亂打一頓。”卓一航道:“嗯,你打輸了?”白敏道:“那兩個傢伙是硬點子,我起初還能和他們打個平手,後來越打越不行了。那兩個傢伙的後面還有一個老漢,他也不動手,盡在後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氣得要死,拳法更亂。”卓一航道:“那你後來怎麼逃得出來?”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橋看相,看相的說我今年雖然流年不利,但卻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我問你怎麼脫險,你卻說去天橋看相,這和看相有什麼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還真有點道理呢!這回我不是危險之極了麼。看看就要給他們打倒了,忽然蟠龍山上有人冷笑,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陣的老漢叫道:“快退!”笑聲叫聲,餘音猶在,山頂上已疾如流星飛箭般的沖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動手的那兩個傢伙扔了出去!那押陣的老人躍了上來,閃電般的疾發兩掌,我剛剛出掌相抵,耳邊有人叫道:“走開!”隨即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倒縱出去,挾起兩個同夥便跑,我這時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個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靈一震,叫出聲道:“玉羅剎!”白敏道:“什麼玉羅剎?”卓一航道:“這女的叫玉羅剎,是 南劇盜,你不知道麼?”白敏道:“原來你是認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找你了。再說那日的情形,那老漢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後面笑道,你的陰風毒砂掌不壞啊,幾時咱們再鬥一鬥。那老者已去遠了。她突然捏著我的手掌翻來覆去的看,我說:“喂,你也要給我看相麼!”她說:“傻小子,誰給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賊的毒掌啦!”隨即摸出一粒藥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給你保著元氣,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減損,陰風毒砂掌的傷我可不會醫。你趕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當派紫陽道人的嫡傳,紫陽這老道最拿手醫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傷勢不重,原來是玉羅剎用藥給你保住元氣。”醫治邪毒暗傷,是武 當派紫陽道人的專長,卓一航在師門一十二年,也曾得傳秘技。當下取了金針,給他刺穴解毒,然 後替他推血過宮。忙了一陣,手術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欽差,欽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欽差來的秦指揮到屋後花園行走,說道:“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可以帶欽差大人從西角側門走出,外面有僻徑直通山上。”又帶他在屋前屋後,走了一遍,讓他熟悉道路,然後回轉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燒起十大鍋熱水,將白敏和兩位欽差抬人火房,叫秦指揮和一個老家人食了極涼的藥劑之後,入內服侍他們,把他們衣服脫光,利用水蒸汽的熱力將他們體內的毒迫發出來。過了兩個時辰,打開房門,老家人已熱得幾乎暈倒,卓一航和秦指揮替三人穿好衣服,抬了出來,又把熬好了的上好人參汁灌給他們服下,然後再替他們按摩了一會,看著他們熟睡之後,然後離開。. 卓一航忙了一天,這時已交午夜,老管家報道:“延安知府曾派過人來問訊,當時以少爺事忙,所以沒有稟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張謝帖去吧。到開喪時再寄臥聞。”對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兩位欽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進薄粥,到了黃昏,白敏除了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書房閒話,見他心地純厚,說得頗為沒機。正說話閒,忽然門外人馬喧騰,老家人進來稟道:“府裏的王兵備帶領人馬來到,說要拜見少爺。”卓一航皴了眉頭,心道:爺爺又不是現職官員,他何必這樣巴結!說聲:“請”,步出大廳,王兵備已帶了二三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廳來。卓一航頰為奇怪,心想這官兒何以如此無禮。他還以為王兵備是帶兵來替他守門執役,那料王兵備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麼!”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備道:“你窩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我家世代為官,你敢胡說八道。”王兵備冷笑說道:“你還敢仗勢欺人,搜!”兵丁向內堂湧入,卓一航喝道:“你敢驚動欽差!”王兵備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來見欽差。”書房裏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卓一航叫道:“白賢弟,不要動武,咱們和他到延安府講理去!”王兵備又叫人綁他,卓一航怒極冷笑,雙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臺上一按,桌子頓時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說便罷,你若動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請罪。”王兵備身邊的兩名軍官挾了挾眼。王兵備會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後,給你留一點面子。”卓一航搶在王兵備之前,直入內間靜室,推門一看,兩個欽差都不見了。
  卓一航吃了一駕,心想:莫非他們疑心是強盜來劫,所以跑了。王兵備跟了進來,冷笑問道:“欽差呢!”卓一航道:“你讓我去找他。”王兵備道:“欽差都給你害死了,你還到那裏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動,驀然回過頭來,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這 下的毒手!”王兵備背後一名軍官,倏的沖上,伸臂相格,變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未分高下。那名軍官喝道:“你害死欽差,還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說道:“好,這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軍官取出鐐銬,喝道:“适才未有實據,還可由你抵賴,現在欽差不見,你還有何可說?國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驕橫放肆了,快把刑具帶上。”卓一航面色倏變,待要拒捕,但轉念自己祖父父親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實了叛逆之名,豈不有辱門楣,如此一想,不覺把手垂了下來,讓那名軍官把他的雙手套在銬中。
  這一鬧把卓家嚇得狗走雞飛,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們不必擔心,聖上明鑒萬里,這冤屈必然能申。”話雖如此,但想到父親的枉死,卻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靈堂。”王兵備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門,白敏早已被五花大綁,押在門外等候了。
  官軍連夜將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個時辰,開堂審問,問官卻不是延安知府,而是另一個二品頂戴的官兒,先問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國恩,為何卻圖謀叛逆,暗害欽差?”卓一航道:“暗害欽差的,確有其人,但卻不是我。”問官道:“那卻是誰?”卓一航道:“大人若給我一月之期,我將暗害欽差的人捉給你看。”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胡說,本官可不是三尺小童,讓你花言巧語蒙過,放你逃跑。”卓一航道:“我若想逃跑,也不到這裏來了。”問官又將驚堂木一拍,說道:“那你就從實招來!”卓一航道:“無話可招!”問官道:“你說你沒有暗害欽差,那你又怎知暗害欽差的另有其人?”卓一航道:“這話我要見萬歲爺才說。”問官按案大怒,喝道:“難道我就不配問你!”卓一航閉口不答,問官手抓簽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卻又忍住,喝道:“將那名叛賊押上來!”兵丁將白敏推上,問官道:“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白敏道:“我叫白敏,北京人氏。”問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師孟燦的徒弟,是嗎?”白敏道:“是呀,你也知道嗎!”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你萬里迢迢,來到延安,所為何事,從實招來,不得隱瞞!”白敏挺胸說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隱瞞。我到延安來找朋友,歎道也不許麼?”問官道:“你要找的是誰?”白敏大聲說道:“王照希!”問官將驚堂木拍得震天價響,堂下大聲吆喝,陪審的延安知府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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