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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林語冷] 鎖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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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19: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鎖情

作者:林語冷
是他一時善心大發改變了她的一生
否則不知自己會面臨什麼樣悲慘的遭遇
因此她早就習慣做個毫不起眼的影子
甘心在他眼底佔據一處不受重視的角落
默默承受著寄人籬下的悲苦滋味
只是他這個天之驕子完全不明瞭她的處境
有時發起脾氣狠狠傷害她脆弱的自尊
有時為了安撫她可以做出難得的退讓
她沒有細想個中緣由只是避他像避瘟疫
直到他奉命出征才得以打破這個僵局
兩人終於放下矜持互許相守一輩子的承諾
原以為她苦盡甘來尋得今生的幸福
不意懸殊的身世仍是化解不了的差距
她不能自私的恩將仇報毀了他光明的前途
只好眼睜睜看著他背棄誓言迎娶公主
自願退出獨自品嚐失去至愛的噬心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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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3-30 18:20: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鋼絲的車輪快速地從偏僻的小路上飛馳而過,一陣喀達喀達的馬蹄聲,驚醒巷內打盹的野貓。

  坐在馬車內的男孩,頑皮地把頭探出車窗,一雙骨碌的大眼不停地四下張望。

  突然,他聽見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從車後傳來。

  他立刻趴在窗框上,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大爺,給您請安哪,大爺!」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緊緊地追在馬車之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瑪,有人向您請安呢!」男孩訝異地回頭看著父親。「她也是咱們家的僕人嗎?」

  「傻孩子,她只是個要飯的。」男人幾乎被兒子驚訝的語氣逗笑了。

  男孩再度探頭,望向那名身穿灰藍色單布褂的女孩。

  她那薄薄的衣衫在冰冷的北風裡振動著,兩條小辮子在身後狂擺著,而她腳上甚至連雙鞋都沒有。

  她艱難的邁著步伐緊緊的跟,緊緊的跟。

  「大爺……可憐、可憐我吧……善心的大爺……」她的聲音在寒風中破碎,卻還是不停地呼叫,「可憐、可憐我……好心的大爺……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請您……請您修好……賞我一頓窩窩頭,大爺……」

  「阿瑪,她好可憐!」

  「你只管坐好,別再張望了!」男人無奈地歎息。

  男孩不顧父親的要求,趴在窗框上的身子愈探愈出去。

  「啊!她跌倒了!」男孩驚叫了一聲。

  小女孩雖然跌了跤,卻還是不肯放棄,她掙扎著由地上爬起,毫不理會膝上的擦傷。「求求您,大爺……實在沒別的法子想……只能……求您了……」

  而後!她再次摔倒了。

  這一回,她無力由地上爬起,只能眼睜睜看著旋風似的塵土,以及在塵土中翻轉的銀色車輪——

  「阿瑪,快停車啊!」男孩緊張地呼叫著,整個身子有一半以上掛在車外。

  「停車!」男人無奈地吩咐下去,他再不讓馬車停下,他的寶貝兒子就要摔斷脖子了。

  他讓車伕把馬車停在路邊,男孩不等馬車停穩就跳下地,直衝向那個在寒風中瑟縮的小人兒。

  男孩看見小女孩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掉下了成串的眼淚,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

  「你疼不疼?冷不冷?我把我的鞋子和棉襖統統送給你,可是你別哭了,好不好?」男孩笨拙地以手抹去她臉頰上的淚。

  「你……你是誰?」小女孩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名衣著華麗、貴氣無比的男孩。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喂,你別哭啊!」男孩沒有回答小女孩的問題,他安撫的話語聽起來像是命令。他從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

  男人走近兩個孩子,在他們身邊蹲了下來。

  「孩子,今天算咱們有緣,我會盡可能幫你。」男人溫和地說道,輕輕拍撫小女孩瘦弱的背脊。

  「大爺……您……真好!」小女孩揚著佈滿淚痕的小臉,對著男人露出一個羞怯的微笑。

  「傻女孩!」男人穩穩扶住小女孩單薄的身體。「把你的困難說出來吧!」

  「我……好餓,而且……沒有地方去。我後娘說要把我賣到別的地方去,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小女孩悲傷地訴說著,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這還不簡單,到我家來住就行了啊!」男孩挺起胸膛,意氣風發地承諾著。

  「真的嗎?」小女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當時她還不明白,就是這簡短的一句話,改變了她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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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3-30 18:20:32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時光荏苒,匆匆過了八個年頭。

  八年前,孤苦無依的方境如在都察院御史沉重山沈大人的收容下,成為沈家的一分子,從那時起,她就像影子一般跟隨著府裡的小少爺——沈曜南。

  比起一般的僕傭,方境如可是幸運多了,從小到大不論沈曜南有什麼,絕對不會少了她一份,她也不必辛勤工作,只要陪著沈曜南唸書、玩樂,偶爾做做成長的美夢。

  對沈曜南來說,她的存在一直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自從沈曜南開始往宮裡行走,並與京城裡的世家子弟來往,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就產生了變化。

  這一日,沈曜南與幾位貴族子弟相約在北京最有名的酒樓「聞香閣」,不知是誰打聽到的消息,一大群富家公子淨拿他和方境如之間的關係消遣他,讓他糗得幾乎抬不起頭。

  於是,他猛灌了三斤酒。可惜沒醉。

  他心裡又煩又悶,憋了一肚子氣回到家中,只想找個人出氣。

  「曜南,我幫你送冰糖燕窩來了,要不要吃一些?」方境如只手推開門扉,帶著一抹盈盈淺笑站在書房的門口。

  「誰要你多事!」沈曜南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她就是害他情緒低落的始作俑者。

  笑容立刻凍結在她微揚的嘴角,方境如茫然地站在原處,不知道應該前進或是後退。

  他的心有著片刻的不安,但隨即被他的「自我意識」強壓下去。

  「你還杵在那兒幹嘛?我可沒吩咐什麼見鬼的冰糖燕窩!」沈曜南窮凶極惡地吼道,以為這麼一來,就可以驅走心頭逐漸氾濫的罪惡感。

  「出了什麼事嗎?」方境如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見過沈曜南發脾氣的模樣,但自己成為箭靶倒還是第一次。

  「你真煩!還不快給我滾到邊去!」他悶聲說著,為自己嚇不走她感到懊惱。

  「我……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方境如無措地追問。「還是……你討厭吃冰糖燕窩?」

  「去他的冰糖燕窩!我受不了的是你!」沈曜南不可理喻地叫道,大跨步上前,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方境如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那扇緊閉的門扉,一陣委屈倏然湧上心頭,逼得她眼中蓄滿了淚。

  他可以從門縫裡瞧見她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差點衝出去向她低頭認錯。

  「該死的!沈曜南,你未免太沒用了吧!」沈曜南低聲咒罵自己,雙眼卻離不開方境如那蒼白的小臉。

  她突然把瓷碗朝門邊一放,提著裙擺飛也似地逃開了,那倉皇的身影幾乎可以說是狼狽的。

  沈曜南心下一急,打開門板時一腳踢翻了擺在門口的冰糖燕窩,他一直追了十幾步,才想起稍早作下的「決定」。

  「我怎麼那麼沉不住氣!」他忿忿不平地往回走,把碎裂的瓷碗踢得老遠。

  方境如低著頭往前狂奔。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直到一塊攔路石絆倒她,才讓她停了下來。

  她一動也不動地撲倒在泥地上,任眼淚如泉水般急湧而出,她的淚不是為了肉體上的疼,而是為了內心深處那磨人的不安。

  她深深恐懼、深深擔憂著的這一天終於來臨了!沈曜南終於不再需要她、終於厭倦了她、終於要求她遠遠地滾開!

  她早該有心理準備面對這難堪的一刻,既然如此,她的淚為什麼狂湧不止?

  老天啊,她早就習慣了以沈曜南為天、以沈曜南為地,雖然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影子,她卻甘心在他腳底下佔據著一處不受重視的角落啊!

  而今,他連這一處小小的避難所也要收回,她這一抹孤單飄零的殘影,今後該何去何從?

  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卻打從心底感到寒冷,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將所有的思維全都震散了。

  她麻木地倒臥著,任由土壤無聲無息地吸納著她的淚水,與那無止盡的憂傷。

  「境如,你怎麼了?」府裡管事的女兒小容,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境如!你出了什麼事嗎?別嚇我啊!」

  聽見小容的聲音,方境如突然撲向她,抱住她的雙腿痛哭失聲。

  「小容,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她以破碎的聲音吶喊著。

  「誰不要你?」小容震驚地問道。「你該不會瞞著我偷偷跟男人來往?」

  「是少爺!他嫌我煩、叫我滾!天哪,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方境如委屈地哭訴,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

  「怎麼可能!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小容斬釘截鐵地說。「誰都知道少爺從來不對你發脾氣,你一定是誤會了。」

  「你不明白,他……是真的討厭我、真的不想理我!」她還記得沈曜南一臉的嫌惡與不屑,那傷人的眼神不可能是假的。

  「我去幫你問個清楚!」小容二話不說,就要去找沈曜南理論。

  「不!不要!」方境如死命拖住好友。「你何必再去煩擾他?你這麼做,只會讓我更難堪!」

  小容無可奈何地瞪著方境如那張淒楚但堅定的小臉,兩人對視了好半晌,最後,小容終於挫敗地長歎一聲,在方境如身邊坐了下來。

  「你確定嗎?真不要我替你出面?」

  方境如落寞地搖了搖頭。「我有預感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

  小容失神地看著方境如臉上那濃得化不開的惆悵。

  直到此刻小容才發現,方境如那樂觀開朗的笑臉全是裝出來的,沉沉的憂鬱早就根植在她內心深處,似乎永遠都沒有擺脫的一天。

  她再度缺席了!

  三天來,方境如像躲瘟疫似地避著他,這簡直教人無法忍耐!沈曜南突然摔下碗筷,氣呼呼地站了起來。

  「怎麼啦,曜南?這些菜做得不合胃口嗎?」沈夫人關心地問道。「如果不愛吃,再吩咐廚子另外做。」

  「沒胃口,再多的山珍海味都吃不下!」沈曜南旋風似地奔出飯廳,留下一頭霧水的家人。

  那天的冰糖燕窩事件,的確是他小題大作,可他從小是人人捧在手心裡的小祖宗、是要什麼有什麼的天之驕子,就算他真有不對,她也該擔待些,容忍他偶爾發作的小脾氣啊!

  都是因為長年護著她的緣故,才讓她以為自己真是什麼金枝玉葉,這實在要不得!他非得給她一頓教訓,才能讓她托起誰是真正的主人。

  沈曜南來勢洶洶地衝向後院,果然在下人房裡找到方境如。

  「少爺!有……有事嗎?」一名僕傭驚愕地開口,家沈曜南這樣的身份,實在不該出現在這簡陋的土牆屋裡。

  沈曜南二話不說,直接跨進窄小的斗室內,他兩手一伸握住了方境如纖細的胳臂,並將她提了起來。

  「跟我走!」他不容質疑地說。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被動地跟隨著他的腳步。

  他一直將她拉到通往主屋的迴廊裡。

  「誰准你惡意缺席,不到飯廳吃飯?」沈曜南怒聲問道,想起她窩在那陰暗的小房子裡吃飯,他就一肚子火。

  「我……我以為那不是……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方境如囁嚅地說著。

  「又是誰允許你自作聰明?」他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妮子分明跟他過不去,才會故意和他唱反調。

  「我沒有自作聰明。」她的眼神轉暗,語氣中流露著深沉的無奈。「我只是善於察言觀色,我只是……不希望給人帶來困擾。」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語氣收斂了點,臉色卻還是不怎麼好看。

  「我到現在還是不瞭解,我究竟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開心?」她委屈地說著,眼中泛起薄薄的淚霧。

  他的心驀地跳了一下。

  他想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請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心甘情願去做,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不要惹你煩心上她狼狽地把頭轉開,咬著唇不讓眼淚滴下。

  他的心跳再度失序,胸中的怒火也逐漸降溫,不由自主地,他回想起那夢境一般的裡年往事——

  只要遇上天氣炎熱的午後,他便沒心情坐在課堂上背生書,總是像只小猴兒一樣攀上窗沿,再把頭轉回室內費心地交代:「我捉蟈蟈去,跟師父說我熱得頭發暈,回房躺著了。」

  「是的,曜南。」她總是認真地允諾。

  幾乎是每個風和日麗的傍晚,他都會帶著一身泥巴進書房,癱在椅子一直喘氣。「幫我把書法作業寫一寫,我累了。」

  「好的,曜南。」她沒有一次拒絕他的要求。

  只要聽見小販的叫賣聲,而他剛好肚子餓了,便會像個霸王似地吩咐下去,「幫我買一大袋烤蕃薯,我想吃。」

  「沒問題,曜南。」她會立刻飛奔出去,興高采烈地帶回一袋烤蕃薯。有時候她會因為太匆忙而不慎跌倒,磨破了手肘和膝蓋的皮膚。

  「你為什麼跟別人玩在一塊兒?爹說你是我的小跟班,就只能跟我玩!」他曾經這樣稚氣、這樣霸道地吼著,只用為她對某個下人的兒子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曜南,你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會跟別人玩了。」那一回,她淚眼汪汪地拉著他的手,再三保證。而他,固執地逼她連說一百次「再也不敢了」,才心滿意足地揚起嘴角。

  記憶中,她總是跟在他身前身後,像服從軍令一般喊著「是的,曜南!」、「遵命,曜南!」、「我永遠聽你的話,曜南!」。

  記憶中,她從來不曾拂逆過他的心意,不論他對她做出什麼要求。

  啊,是啊!明明是自己不講道理,怎麼可以怪到她頭上去呢?

  「你怎麼了,少爺?」方境如怯怯地問道。

  「你又叫我『少爺』了?」沈曜南不滿地聚攏眉峰。「我還以為你已經改掉那個壞習慣了。」

  「我本來就該這樣稱呼你。」

  「你非要我發脾氣,是嗎?」他沉著聲音說道,抓住她胳臂的手縮緊了。

  「沒有,不是這樣的,你別誤會。」方境如急急地澄清。「我從來沒想過要惹你生氣!」

  他的臉色稍霽,緊接著說道:「既然如此,就別故意疏遠我!」

  「是的,曜南。」方境如妥協了,她一向如此。

  「這才對嘛!」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這才是他所熟悉的方境如——他那善體人意、乖巧懂事的小跟班。

  方境如勉強地笑了笑,那抹笑卻不足以遮蓋她眼底的愁緒。

  雖然身處在幽暗的迴廊裡,她的神情卻還是躲不過他的眼睛。

  「怎麼啦?你看起來怪怪的。」沈曜南彎腰直視她的雙眼。「誰欺負你了?快告訴我!」

  「沒有,沒人欺負我!」她快速接口,慌亂地迴避他燒灼似的目光。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沈曜南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別彆扭扭地側過身子,心不在焉地逗著籠子裡囚著的畫眉鳥。

  「你知道的。」他沙啞地開了口。「我從來沒向人道過歉,可是……那天我實在有點不可理喻。」

  方境如訝異地張大雙眼。

  他……該不會是在向她道歉吧?

  「其實我會那樣做是有原因的。」他接著說,語氣變得更不逢然。「這全都得怪我那群損友,如果不是他們瞎起哄,我不會被激得一肚子火。」

  方境如不解地眨了眨眼,對他的「解釋」有聽沒有懂。

  「唉,說穿了就是他們那幾個人太無聊,居然打聽到我頭上來,你老是跟在我身邊的事被他們知道了,我立刻成為他們嘲弄的對象。這件事實在太丟臉了,我憋了一肚子氣,才會一到家就把氣出在你頭上。」

  血色立刻從她臉上流失,方境如白著一張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是……是嗎?」她顫抖地問道。原來他竟以她為恥,竟不想讓他的朋友們得知她的存在!

  「是啊!那些人就是吃飽太撐,才會淨做些無聊事。」他不滿地咕噥,隨即發現她的臉色白得嚇人。「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沒有,只是因為昨晚沒睡好。」方境如用了最大的努力偽裝自己,不讓他瞧見她的心正在哭泣。

  「這樣啊!那你快點回去睡,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沈曜南不疑有他,當真以為她是因為睡眠不夠,看起來才會這麼不對勁。

  「好的,我馬上去休息。」她急促地說道,隨即轉身跑開。

  沈曜南失笑地望著她逃難似的背影,完全沒發現她對他產生了嚴重的誤會。

  一回到自己房內,方境如就伏倒在床榻上哭了。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雖然三天前已經受過第一波打擊,卻還是無法避免地被沈曜南傷透了心。

  他即將遺棄她,過去那幾乎是無可挑剔的日子,只能往記憶中去尋找。

  表面上看來,一切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她又開始在他身邊逗留,以便供他隨時傳喚。

  這一日,沈曜南帶著那群公子哥兒回到家中,沈氏家大業大,身為都察院御史的沉重山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沈曜南的朋友們自然對這幢富麗堂皇的大宅極感興趣。

  除了對「靜觀園」懷抱著旺盛的好奇心,他們更想看看久聞其名卻未見其人的方境如。

  沈曜南早就猜到他們真正的用意,卻不想刻意拒絕,畢竟他們的父親都是朝廷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他們一群人擠在沈曜南位於東冀的書房,才剛坐定沒多久,門「呀」的一聲被人推了開來——

  方境如才進門,就看見屋裡坐了一大群陌生的訪客,她沒料到會見著這一幕,整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稍動。

  「你一定就是境如了!」與沈曜南交情最深的楚元幾乎是立刻衝上前,慇勤地接過她手裡端著的小點心。

  「你……怎麼會知道?」方境如訝異地睜大雙眼,她不記得曾經見過這一號人物。

  「我可是久仰大名呢!」楚元爽朗地笑道,執起她的手輕吻一下。

  「你做什麼?」沈曜南兩眼冒火,像被針刺到似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我沒幹嘛呀!」楚元無辜地眨了眨眼,手裡還握著方境如那青蔥一般柔嫩的小手。「這是英吉利人的禮節,我研究過的。」

  他知道這是洋人表達善意的方式,可是天殺的!從小和方境如一起長大的人是他沈曜南,再怎麼說他都該排在第一順位,怎麼也輪不到楚元這莫名其妙的王八蛋頭上來!

  再說,一下也就夠了,那該死的色胚為什麼還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沈曜南咬牙切齒地看著楚元和方境如交握的手,感覺一股無明火在胸中燃燒得愈來愈熾。

  他聽不見周圍交談的聲音,全副精神都貫注在異常礙眼的兩個人身上。

  該死的!她為什麼不甩開楚元的手?為什麼任他窺視她的掌心,還對著他微笑?她應該給他一個響亮的巴掌才對!

  真他媽的氣死人了!

  沈曜南在心裡暗暗詛咒那個該下地獄的楚元,很可惜,對方似乎不痛不癢,仍舊當著他的面,公然與方境如「打情罵俏」。

  「你們夠了沒?」他忍無可忍地衝向楚元與方境如。

  「你怎麼了?」他們倆雙雙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沈曜南,活似他頭上突然長出一對犄角。

  「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動手動腳的,簡直不像樣!連我都替你們覺得丟臉!」沈曜南一邊喊著,一邊將方境如的手拉開。

  「你發什麼神經?」楚元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曜南。「我只不過對手相有點研究,順便幫她看一下而已。」

  「去你的!鬼才不知道你心底打什麼主意!」沈曜南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朝著楚元那高挺的鼻樑揮拳。

  「他真的只是幫我看看手相。」方境如自然而然地站出來為楚元說話。雖然才第一次見面,但是她對楚元的印象還不錯,他的談吐幽默風趣,卻不給人輕浮的感覺。

  「你是白癡啊!被人輕薄了,還替他說話!」沈曜南沒好氣地吼道,他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他緊緊握住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像是害怕她突然從他身邊飛走了。

  方境如被他吼得莫名其妙,卻還是習慣性地逆來順受,她默默地低垂著頭,不讓眼底的委屈教他瞧見。

  「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好端端的幹嘛隨便罵人,瞧你,把氣氛都弄僵了!」楚元才不管沈曜南是不是御史大人的兒子,拉住方境如的另一隻手,試著傳遞他的關心與支持。

  「你才莫名其妙,我的所作所為不需要你來多嘴!」沈曜南硬將楚元的手拉開,把方境如藏在自己背後。

  在場其他人沒有一個出面調停,他們悠悠閒閒地坐在一旁做壁上觀,只差沒有點幾盤瓜果、叫幾壺美酒來助興。

  他們每個人都對「鹿死誰手」感到好奇。

  「我就是看不慣,境如雖然住在你家裡,但不見得就要被你管束管西!」楚元義正辭嚴地說道。

  「你要是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要請你立刻滾出去!」沈曜南氣得頭頂生煙。「你還不夠資格在我的地盤上撒野!」

  一直沉著應戰的楚元這下再也忍不住了,他衝動地上前一步,揪住沈曜南的衣襟。

  方境如被這火藥味十足的場面嚇壞了,她連忙從沈曜南背後走了出來,一把拉住楚元的手臂。

  「有話好說,別這樣!」她哀懇似地說著,深怕他做出任何傷害沈曜南的舉動。

  在這一刻,沈曜南胸中積鬱的憤懣全消失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方境如維護的人是他,擔心的也是他。

  嘿,他早就知道,她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算了,這次就放過你。」楚元不甘心地鬆手。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沈曜南沒好氣地瞪了楚元一眼,而後轉向方境如。「你先下去,以後看見我有客人,你就待在自己房裡,不要隨便出來拋頭露面。」沈曜南這句話立刻引來一陣噓聲,但是他不予理會。

  「下去吧!我沒叫你,你就別出來。」他不厭其煩地再說一次。

  方境如慘白著一張臉,幾乎是立刻把頭垂下。她逃難似地衝了出去,一下子就消失在沈曜南視線範圍之外。

  再一次地,她見識到沈曜南對她的輕視和不屑。

  未來,他還會怎樣羞辱她?而她,究竟還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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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0:59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沈家是京城裡著名的書香世家,代代在朝為官,並以清廉著稱。

  身為沉重山的獨子,沈曜南從小背負著父母對他的期望,可生性好動的他偏不愛那些文縐縐的玩意兒,還曾經把四書五經的讀本撕去當烤蕃薯的火引,把沉重山氣得火冒三丈。

  除了練功習武之外,他只看戰略方面的書籍,成天只想著帶兵打仗、建立軍功。因此,方境如就成了他的好幫手,每回沉重山安排下來的課程,幾乎全由方境如代上。

  兩年前,沉重山硬逼沈曜南跟著朝廷裡的洋師父習畫,每回上課,他總是從頭睡到尾,而方境如卻非常認真地學習,長期下來,自然培養出濃厚的興趣。

  這一日,沈曜南從郎師傅那兒求回了一幅新作,打算拿它當前些天亂發脾氣的賠禮。因為他知道,一幅佳作比金銀珠寶更能取悅方境如。

  他悠閒地散步在涼爽的迴廊裡,腋下夾著一尺見方、以黑藍色布緞包裡的油畫。

  想起方境如臉上必定會出現的讚歎和驚喜,沈曜南自顧自地笑了出來,心情也加倍愉快。

  突然地,他聽見不遠處傳來交談的聲音,那兩個聲音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臉上的笑容早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後院池塘邊的涼亭裡,他看見楚元和方境如相視而立,一股難以言喻的鬱悶充斥在他的心坎裡,改變了他呼吸的頻率。

  他看見楚元把手伸向方境如,拂開她頰邊一綹散落的髮絲。

  他看見方境如羞澀地微笑著,那抹笑是友善且美好的。

  沈曜南的怒火爆開了,完全不受掌控,幾乎焚燬他僅有的理智。

  「該死的,你沒事跑到我家來幹嘛!」沈曜南發狂似地吼道,一瞬間衝到兩人身邊,硬把方境如拉出涼亭。

  楚元臉色微紅地跟著走出涼亭,並以極不自然的語氣說道:「我沒先跟你說一聲,實在抱歉,從你家回去之後,我一直忘不了境如,才會這麼冒昧地前來打擾。」

  方境如訝異地倒抽一口氣,她完全沒料到楚元來訪的用意。

  「還沒遇見她之前,我一直看不慣黏著女人的男人,可是遇見她之後,我卻恨不得能一天到晚纏著她。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不論你要恥笑我或是瞧不起我都沒關係,我一點都不在乎。」楚元刻意忽略方境如吃驚的表情,趕在勇氣還沒消失之前,把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沈曜南氣得說不出話,胸口急速地上下起伏。

  「我對境如絕對是認真的,你可以放心把她交給我。」楚元誠懇地說道,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楚元這一番告白無異是火上加油,沈曜南把腋下夾著的畫高高地舉了起來,像瘋子一樣衝上前去,朝楚元的頭部猛砸。

  方境如驚叫一聲,被這突然爆發的打鬥嚇得動彈不得。

  楚元挨了這莫名其妙的攻擊,痛得咬牙切齒。「你該死的發什麼瘋,居然不明不白地亂打人!」

  「我打死你這個不請自來的混球,打死你!」沈曜南撇下畫作,朝楚元臉上揮去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處在挨打地位的楚元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憤怒地吼了一聲,抓著沈曜南的衣襟,狠狠擊中他的下顎。

  兩個人頓時扭打成一團,不一會兒,雙方都掛了彩,但是他們似乎都沒有停手的打算。

  直到沈曜南的肚子又被挨了一拳,方境如才大夢初醒似地衝向兩人。

  「天啊,別打了,拜託你們別打了!」她扯開嗓門大喊。

  他們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她勸阻的聲音完全收不到任何效果。

  方境如急得六神無主,眼淚也跟著滾滾而落,她無暇考慮介入的後果,直接靠近纏鬥中的兩人——

  「啊!」方境如痛呼一聲。混亂中,沈曜南一拳揮中她的左臉,打得她仆跌在地。

  方境如的叫聲終於喚回他們的理智,楚元呆呆地垂下手,沈曜南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拳頭,以及她嘴角那觸目驚心的血漬。

  「你要不要緊?」楚元首先回過神來,立刻衝向方境如,慌亂地查看她臉上紅腫的情形。

  「沒……沒事……」方境如顫巍巍地說道。事實上,她的眼前一片黑,臉頰則是一片火燒似的疼痛。

  「你真該死,沈曜南!」楚元暴怒地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詛咒。

  「該死的是你!你立刻給我滾,她的事不需要你來操心!」沈曜南不甘示弱地吼道。「我是她的主人,如果我不准她見你,她就得乖乖聽話!」

  楚元硬把脾氣壓下,試著跟沈曜南講道理。「你別無聊了,如果你不准我到你家來,可以,但是我會和她的在外頭見面。」

  「我說不准就是不准,沒得商量!」沈曜南獨斷地說道。「你信不信,如果我要她不准見你,她當真就會乖乖聽話。」

  「你……」楚元作勢要衝上去與沈曜南分個高下。

  「不,不要!」方境如連忙阻止,不讓衝突繼續上演。

  「你也聽見他說的話了,我覺得奇怪,你為什麼要一再地縱容他?」她忍氣吞聲的模樣,讓楚元為之氣結。

  「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是我的影子,我往東,她要跟著往東,我往西,她也要跟著往西,這樣你瞭解了嗎?」沈曜南得意洋洋地說道。

  「豈有此理!」楚元忿忿地拉開方境如的手,打定主意要給沈曜南一頓教訓。

  「不要!你打不過他的。」方境如哀求似地拉住楚元的手。

  任誰都看得出來方纔那場打鬥是誰佔上風,她不希望楚元再為她受任何傷,更重要的是,打人的沈曜南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多多少少會受點傷,而這是她最不樂意見到的。

  「你這吃裡扒外的賤丫頭!你沒看見他剛剛打我打得多狠嗎?居然還替他說話!」沈曜南氣得口不擇言。「你可別忘了你是我的僕人,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照做不誤,現在,立刻給我滾過來!」

  方境如驀地抬起頭來,她以一種憂愁的、悲哀的、略帶怨恨的眼神注視著他。

  沈曜南被她的模樣嚇住了,他從不曾在她眼中瞧見這樣的……恨意。

  恨意?不會吧!她怎麼會很他?怎麼可以恨他?

  他的心驚跳著,卻不予理會,反而故意用兇惡的語氣吼她:「怎麼?這個男的只不過說了幾句甜言蜜語,你就打算跟他跑了嗎?」

  「你怎麼可以冤枉我?」方境如不可思識地喊著,眼淚立刻爬滿雙頰。

  「這是你對我說話的態度嗎?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可別忘了你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影子!你永遠沒有資格跟我平起平坐,更沒有權利指責我!」沈曜南惱羞成怒地吼她。

  方境如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直把他當成某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怪物。

  「你那是什麼眼神?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沈曜南倔強地問,其實他並不想這樣咄咄逼人,但就是拉不下臉。

  「如果成為你的影子,就要在你腳下被踐踏、被蹂躪,連最後一絲尊嚴也要丟棄,那麼我寧可不要!我寧可把這份『殊榮』讓給別人!」方境如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

  她一喊完,立刻飛也似地跑開,她無法繼續留在有他的地方,她必須逃,而且是逃得愈遠愈好。

  沈曜南目瞪口呆地望著方境如離去的身影,好半晌之後,他仍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個總是對他說「是的,曜南!」、「遵命,曜南!」、「我永遠都會聽你的話,曜南!」……的小女孩跑到哪兒去了呢?

  她總是那麼溫順、那麼和煦,就像冬日的陽光一般令人喜愛。

  印象中,她從來不曾發過脾氣,連大聲話都不說一句,她總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任由他使喚來使喚去。

  曾幾何時,她不再是他那個善良好欺的小跟班了,也不再對他所說的每句話言聽計從,她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也漸漸脫離了他的掌控。

  一種難解的愁緒,悄悄蒙上沈曜南向來平靜無波的心,童年歲月已悄悄流逝,他不再是從前的沈曜南,而她也不再是從前的方境如了……

  過去,沈曜南的脾氣雖不好卻還算講理,但是過去這十天來,他變得暴躁、易怒、顛倒是非、不可理喻,幾乎到了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在這人多口雜的大宅院裡,很多事是想瞞都瞞不住的,沈曜南與方境如之間的衝突自然也不例外。

  照理說,應該有人出面勸勸方境如,要她向沈曜南道歉,畢竟沈曜南是主子,而她只是沈家豢養的一個小小僕傭。

  但是這十天來,卻沒有一個人嘗試這麼做。

  人人都知道方境如是個多麼溫和、多麼良善、多麼知足、多麼惜福的女孩子,她不可能主動去挑起紛爭,這其中必然有個充分的理由。

  於是,低迷的氣氛依舊持續著,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少爺,開開門哪,老爺要您立刻去見他。」專為沉重山跑腿的阿勤在門外喊著。

  「滾開,我誰都不見!」沈曜南抓起一個瓷瓶往門上砸了過去。

  「少爺,這可是件大事哩!皇上看了您寫的那本『攻略守策』,欣賞得不得了,還有意讓您出任定西大將軍,討平回疆的叛變!」

  「怎麼不早說!」沈曜南突然一陣風似地衝了出來,直衝向沈家那氣派十足的前廳。

  沈曜南一出現,就教人群給包圍住了。

  「曜南,你真是太馬爹娘爭氣了!」沈夫人一看見兒子,趕忙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因為你寫的那本兵書,你爹今兒個在朝廷上可風光了!」

  「是啊,曜南,你雖然不愛唸書,卻不愧是我沈某人的好兒子!」沉重山眉開眼笑地持著鬍鬚。「這樣也好,咱們家向來只有文官,現下總算出了一名武將。」

  「奶娘,你過來一下。」沈曜南不理興奮的眾人,單獨把奶娘叫了過來。

  「什麼事啊,少爺?」奶娘與有焉地笑開了。「從小看著你長大,我就屬今兒個最得意、最欣慰了。」

  「你們就是愛小題大作。」沈曜南無奈地歎道。

  「這事兒可一點都不小啊,少爺!」奶娘認真地瞪大雙眼。「朝中百官爭著提出各式各樣的戰略法,皇上卻獨獨賞識你,這需要多麼不凡的智慧和創見啊!」

  「是啊,曜南,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呀!」沈夫人興致勃勃地附和。

  「是、是、是,我知道自己很了不起!」沈曜南無奈地猛點頭,接著把奶娘拉到角落去。「奶娘,你替我去跟境如說一聲,看看她有什麼反應。」沈曜南滿臉期待地說著。

  可以料想得到,方境如絕對會立刻衝過來祝賀他,因為從小到大,她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了。

  「這就別忙了,她有什麼反應,跟這件事完全不相關吧?」奶娘壓根不能理解沈曜南的用意。

  「奶娘,既然你是最寵我的,就照著我的意思做嘛!」沈曜南親暱地攬住奶娘的肩頭。

  「你這小子!只有要我幫忙的時候,才會想到我。」奶媽半是責備半是玩笑地說道。

  「好啦、好啦,你就快快去吧!」沈曜南連忙將奶娘推了出去。「跟她說我在書房等她,還有,只要她好好跟我說句『對不住』,我就把之前發生過的不愉快給忘了。」

  「好好好!你從小就是這樣,急性子,想做的事一刻都等不及。」奶娘笑著瞪他一眼,才轉身離開。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看著方境如低垂的頭,奶娘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沮喪。「如果你聽見了就應我,別老是這麼一聲不吭的。」

  然而,奶娘的要求並沒有被接受。

  她已經對著方境如說了一下午,不管是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或威之以勢,全都收不到效果,她好像對著塊木頭自言自語。

  「我說境如啊,女孩子家的個性不要太硬,尤其你的身份只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跟僱主鬧彆扭,豈不是太傻了?」奶媽數不清是第幾次對她說這樣的話。「少爺對你已經夠寬容了,你別恃寵而驕,以為可以對他耍小姐脾氣。少爺從小是人人捧在手心裡的小祖宗,沒有人敢開罪他,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順著他吧!」

  方境如依舊頭也不抬地注視著自己交握的雙手,她那彎彎的長睫毛靜謐地半垂著,臉上見不到任何表情,她這副模樣簡直比入了定的僧人還要沉靜、還要無動於衷。

  奶娘不放棄地繼續遊說,「少爺也說了,只要你好好說句『對不住』,他就會把發生過的不愉快一筆勾銷,我是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好吧,就算少爺真有不是,你忍一下就過去了,這應該不會太難的……」

  奶娘話才說一半,卻見她掉下了成串的眼淚。

  「怎麼了?怎麼了?有話好好訪,為什麼突然就哭了呢?」奶娘慌忙地說道,隱隱約約察覺這事不好擺平。

  方境如依舊沉默不語,只有眼淚不斷滴落的景象證明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從來不是這麼不講理的孩子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別瞞著奶娘。」奶媽強烈地要求著。

  「你不懂的,奶娘。」方境如悲哀地搖了搖頭。「別逼我,我的心已經累了,真的累了。」

  「你真的不考慮向少爺道歉?只要你姿態放低,少爺就會原諒你的。」明知道可能性不高,奶媽還是盡可能勸說。「想想看,像你這種身份的人,有幾個能像你這般幸運?再說,你也該去視賀少爺得到皇上的賞識,這可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啊!」

  「不了,奶娘,他不需要我的祝福,自然會有人把他捧上天。」方境如落寞地搖頭。「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和他根本是不同世界裡的兩個人,本來就不該有交集。」

  奶娘吃驚地看著方境如,這真是她從小看著長大、一直帶著甜美笑容的那個女孩嗎?

  曾幾何時,她的眉間染上了深沉的憂鬱?曾幾何時,歡笑已從她身上遠去不見蹤影?

  也許她從來就不樂觀,開朗的外貌只是她為自己添上的保護色。

  奶娘怔忡地看著方境如的淚,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說什麼?她不來?她當真不來?」沈曜南大聲吼道,氣得把桌上的杯盤全數砸毀。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啊!

  她總是在意著他的一切,儘管只是學會騎馬或獵了只野兔那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會替他高興半天。這一次,他可是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榮耀,她卻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自從交代奶娘之後,他就好整以暇地待在書房裡喝茶、吃點心,想像著方境如一會兒之後就會過來向他低頭認錯,而後她會再一次成為他的小跟班、又會開始在他身前身後繞著圈。

  豈知事情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方境如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

  「是啊,她說她已經累了,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奶娘擔心地問道。「她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你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說她已經累了?她竟敢說這種話,竟敢這樣侮辱我?」沈曜南怒氣騰騰地大喊,整張臉漲成豬肝色。

  「實在搞不懂你們倆,我好心好意想替你們解決問題,可就是沒有半個人肯跟我好好說明事情發生的經過,一個只會哭,一個只會大呼小叫,這教我從何管起啊?」奶娘雙手叉腰瞪著沈曜南,顯然也被激怒了。

  「只會哭?你說誰只會哭?」沈曜南急急地問道。

  「還有誰?不就是境如那丫頭嘛!」奶娘毫不客氣地給了沈曜南一個大白眼。

  「她哭什麼?」他的語氣仍然是不快的,但是只要注意觀察,就不難從他眼中發現慌亂的情緒。

  「這就要問你!說真的,曜南,我不相信境如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反倒是你呵,大少爺脾氣要收斂一點比較好。」奶娘客觀地說道。

  沈曜南一聽,火氣又冒了上來。「是她自己不知檢點!我只不過把一個不識相的野男人趕出去而已,算是維護我居家的寧靜,這可一點都不過分!」

  「野男人?」奶娘好奇地問道。

  「也……也說不上啦!」由於心虛,他的音量降了一些。「總之,她幹嘛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和我起衝突?簡直不可理喻嘛!」

  奶娘打鼻孔裡呼出一聲,她才不相信事情會像沈曜南說的那麼單純。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相信嗎?」沈曜南一邊質問,一邊把袖子捲了起來,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傷痕。

  「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奶娘非但沒有「安慰」他,反而在他手上擰了一把。

  「奶娘!」沈曜南不贊同地叫道。

  「說吧,是誰那麼大膽,敢碰咱們高高在上的少爺?」

  「還不就是楚元那王八蛋!他沒經過我的同意就跑到家裡來誘拐境如,我為了維護境如的名譽,所以和楚元打了一架,誰知道境如那丫頭非但不感激,還幫著外人對付我!」沈曜南咬牙切齒地說道,想起那日她護著楚元的模樣,他就一肚子火。

  「真的嗎?」奶娘半信半疑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沈曜南尖銳地吼道。「我還沒有到要用苦肉計來博取同情的地步!」

  「說得也是。」奶娘勉強同意沈曜南的說法。「只是,你怎麼知道楚元是來誘拐境如的?人家可是楚侍郎的公子,感覺上挺務實的,為人也很和氣。」

  「奶娘,你今兒個是怎麼了?好像存心跟我過不去!」沈曜南緊鎖雙眉,對奶娘的「反常」極為不滿。

  「我不是存心和你過不去,只是我瞭解境如,知道她不可能像你說的那個樣子,她只會為你賣命,不可能幫著外人來對付你。」

  「你不瞭解,一旦她遇上心儀的對象,就不再和從前一樣了。」沈曜南落寞地說道,他感覺自己的心為這個可能性而顫抖。

  看著沈曜南失魂落魄的模樣,奶娘心中突然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這個人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該不會愛上那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吧?

  不不不,這可不行!雖然這兩個孩子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但是他們兩人的背景相差太懸殊,根本上是不會有結果的。

  「奶娘,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啊?」沈曜南不耐地推著奶娘的肩膀。

  「什麼?你說什麼?」奶娘如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

  「我說,我已經考慮清楚了,你現在立刻去境如那兒幫我傳話,如果她跟楚元之間沒有任何曖昧,我願意對我那天的行為道歉。」沈曜南捺著性子重複一遍。「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你知道我從來不向人道歉,為了她,我可以破例。」

  「我……我知道了。」奶娘慌亂地答應。沈曜南的「妥協」證實了她的臆測,也讓她更加無所適從。

  「你知道就好。」沈曜南心滿意足地微笑。「現在你快點去跟她說,我實在不想繼續這種無聊的冷戰,一旦我帶兵出征,不知道有多久的時間沒辦法見面呢!」

  想開之後,沈曜南的心情好多了,也不再繃著一張臉。

  「好……好的。」相較於沈曜南的輕鬆,奶娘則顯得緊張萬分,她實在沒有往下聽的勇氣,幾乎是用逃跑的方式離開現場。

  「情況比我想的還嚴重。」奶娘邊走邊喃喃自語。「不行、不行,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們和好!」

  沈曜南在這個時機出征是最妥當的,等他凱旋而歸,方境如也許已嫁為人婦,這麼一來,悲劇就不會上演。

  奶娘一咬牙,在迴廊處轉了個彎,遠遠避開方境如的小房間。

  雖然棒打鴛鴦的角色不討好,她也得硬著頭皮——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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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1:23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時間又過七天,這已經是沈曜南所能容忍的極限了。

  這一回,他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不再是怒氣衝天像是要找人打架似的。

  他沿著迴廊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這是他特地為方境如爭取的,雖然比不上主宅富麗,卻是沈家宅院裡最幽靜的地方。

  他面色凝重地來到她的房門前,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誰?」房裡傳出沈曜南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他的心驀然一跳,手心也微微出汗。實在有太多天沒見,他竟有說不出的緊張。

  「誰在外面?」方境如疑惑地再問一聲。

  「是我,把門打開。」他清了清喉嚨,語氣還是和從前一樣,充滿命令的意味。

  她沒有讓他等太久,立刻把門打了開來。

  她垂首站在他的身前,姿態是卑微的。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他的態度說得上溫和,他對她,總是比對其他人特別。

  「我……不想惹你心煩。」

  「不想惹我心煩?我看是正好相反吧!」沈曜南沒好氣地說道。

  方境如依舊靜靜地聽著,對他的指控完全不加以反駁。

  沈曜南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吵架,還是把脾氣收斂一下吧。「奶娘是不是有幫我傳話給你?」

  方境如輕輕點了點頭。

  「你已經聽見了,卻無動於衷?」沈曜南不可思議地嚷道,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低頭——雖然是透過第三者傳話,而她居然不買帳!

  方境如以為他是專程來聽她說好話的,於是順口說道:「恭喜少爺,將來你一定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見鬼了!誰希罕你講這種沒營養的廢話!」沈曜南懊惱地瞪了她一眼,她為什麼就是不明白他的心?

  「那……要說什麼?」方境如硬著頭皮問道,只覺得他愈來愈難纏了。

  「說什麼?!」他一直壓抑著的火焰終於爆發了,衝動地捏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把頭抬高。

  她的眼中出現懼色,完全不理解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你真驕傲啊!想想看,你只不過是八年前我撿回家飼養的小寵物,有什麼資格對你的主人耍脾氣、鬧彆扭?」沈曜南氣得口不擇言,她尖尖的下巴早已被他捏出紅痕。

  方境如強忍著洶湧的淚意,不讓他發現她的心已經被他傷得支離破碎。

  她早就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厭倦她,也知道對他來說她的價值就像撿來的小狗小貓,但是親耳聽他承認,依舊是教人難堪的。

  「我已經表現最大的誠意,你卻還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好,你倔強、你不服輸,可是你別忘了我比你更倔強、更不服輸,除非你跪下來求我,否則我再也不會理你!」沈曜南氣呼呼地喊道,整個臉都漲紅了。

  方境如面無表情地看箸他,身體卻顫抖著。

  「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沈曜南人大地推著她的肩膀。「你這個不知感激、忘恩負義的丫頭!自從楚元出現之後你就變了,變得讓我厭惡、讓我痛恨!」

  方境如狼狽地倒退三大步。

  「叫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沈曜南更氣了,氣她的無動於衷,氣她根本不將他放在眼底。

  「你要我說什麼?我一點都不在乎被你厭惡、被你痛恨!」方境如不顧一切地喊道,不知從哪兒生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沈曜南,朝著後院狂奔而去。

  明明是他先遺棄她,明明是他先用不堪入耳的言詞傷害她,憑什麼還能把一切的錯全都推到她頭上來?

  她實在不甘心啊!

  多年來,她總是戰戰兢兢地伺候他、任憑他差遣、任憑他呼喝,難道這樣還不夠嗎?難道真要她丟棄最後一絲尊嚴,他才肯放過她?

  不,這太過分了,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一古腦地往前衝,直直撞進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方境如抬起頭,看見奶娘那雙慈愛的、寫滿擔憂的眼睛。

  「奶娘——」她叫了一聲,把委屈的波全數傾洩。

  奶娘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的包容她的悲傷……

  沈曜南才剛罵走一名送飯來的傭人,立刻又把一名送點心來的小婢吼了出去。

  他和方境如之間的僵局仍未突破,偏偏出征的日子又已經敲定了,他就算多出一個腦袋,也不知道讀怎麼解決這令人心煩的事。

  他不知道方境如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不可理喻,但他自己的態度實在也說不上好,難怪這場架會愈吵愈凶。

  偏偏他又是個重面子勝於一切的人,早些時候自己說過的話還在耳畔,教他怎麼拉得下臉去承認自己的錯誤?不不不,這比要了他的命還困難。

  事情還沒解決,他真想請求皇上派人暫代他的職務,但他知道自己作不出這樣的決定。

  建立剽悍的軍功一直是他的抱負與志向,現下好不容易有了帶兵出征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棄?

  除此之外,沈氏夫婦對他抱持著極大的期望,他早就下定決心,要成為他們引以為做的兒子。

  出征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實,無論如何,他都得在三天之後成行。

  只是……他和方境如之間的衝突,就這麼擱下了嗎?

  乾隆二十三年·春·北京城外

  天氣是陰沉的,灰濛濛的天空捲著黑壓壓的烏雲,路面上凹凸不平的窪洞以及四處飛舞的黃沙,使周圍的空氣瀰漫著一種滄涼的氣息。

  然而最教人鼻酸的,是一幕幕催人落淚的離別場面,北京城外的郊道上,擠滿了送行的人潮。

  這番景象,沈曜南卻視而不見,就連急如雷鳴的戰鼓聲也聽而不聞。

  他的眼睛忙碌地在人群中搜索,卻始終尋不到他渴望看見的目標。

  「你發什麼呆啊,曜南?」沈夫人疑惑地拍了拍兒子的臉。

  「沒……沒事。只不過想到要離家這麼久,心裡有點捨不得。」沈曜南勉強拉回心神,眼睛卻仍在前前後後地張望著。

  「娘也捨不得,你從來不曾離家這麼遠、這麼久。」沈夫人突然眼眶一紅。「老爺,咱們乾脆別讓曜南去,萬一他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才好?」

  「婦人之見!」沉重山佯裝堅強地斥喝,其實心中的擔憂不下沉夫人。「男兒立志在沙場,你一輩子把他綁在褲腰上,怎麼成得了材?」

  沈夫人被丈夫一凶,不敢再提意見,但是眼淚卻忍不住流了滿腮。

  「你們別擔心,我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沈曜南環住母親的肩頭,心不在焉地說道。

  這時候,他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全身肌肉繃緊了,呼吸也變得異常急促。

  沈曜南幾乎是立刻衝了出去,他無法等她慢慢走過擁擠的人潮,於是快速地接近那個紮著兩條小辮子的女孩。

  「境如!」他帶著豐沛的情感,急促地喚了一聲,並以兩手攫住她纖細的臂膀。

  那女孩吃驚地抬起頭,模樣是挺像方境如,但絕不是她。

  「對不起,我認錯了!」沈曜南狼狽地說道,眼底寫滿濃濃的失望。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原處,像是遭到了最嚴酷的打擊。

  「發生什麼事了,曜南?」沈夫人關心地問道。「你的臉色好難看。」

  「沒事,我以為看見熟人,結果卻認錯了。」他既失望又憤怒,卻不想讓人看穿他的心事。他怎能為了一個女孩心神不寧?

  「時間不早,我看你也該上路了。」沈大人加大音量提醒著。

  「我知道。」沈曜南勉強說著,他強迫自己移動腳步,跨上一匹高大的駿馬。

  「曜南!」在他即將走進部隊時,有個人喊了他的名字。

  他幾乎是立刻回過頭去。

  可惜,那聲音的主人並不是他最渴望見到的。

  「你要不定時捎個信回家,讓爹娘放心。」沈夫人淚漣漣地交代著。

  「我知道。」沈曜南感動地點了點頭。「阿瑪、額娘,你們也要小心身體,我會盡快完成使命,你們等著我吧!」

  話一說完,他鞭策著胯下的牲口,頭也不回地走向前去。

  既然要走,又何必多添離愁?

  然而,他卻揮不去失落的感覺。

  這是他第一次去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近期內不可能回來,好歹她也該來送他一程啊!

  難道她就真的那麼驕傲、那麼無所謂?八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對她的珍惜和愛護都不算什麼?

  啊,他無法平衡內心的波瀾,也無法減去那滿溢的思念。

  啊,她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讓他苦苦等待?

  今天是他遠行的日子,而她卻刻意藏了起來。

  方境如心神恍惚地穿過迴廊來到自己的房間,稍早,她就躲在位於西大街的香油鋪子裡,那是奶娘用多年積蓄買下的店面,店後方有個小小的雜物間,連奶娘都不知道她窩在一桶桶香油堆裡過了大半夜。

  她早就聽到風聲,知道大伙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準備好要去替沈曜南送行,為了防止意外,她一直等到曙光微現才離開香油鋪,回到沈氏大宅。

  這麼大費周章,無非是為了斷絕渴望見他一面的念頭,她怕自己會捱不住離別在即的苦澀,而放棄了原有的堅持。

  可是,她心裡的感傷並沒有因此而減損一分一毫。

  她的心好亂、好亂,那種感覺就像遺落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讓人覺得既悲傷又無奈、既孤獨又痛苦。

  深沉的寂寥和不安就快將她壓垮了,而她,卻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她像行屍走肉一般進了房間,而後倒臥在睡床上開始痛哭。她知道這幢大宅裡幾乎沒人,就算有人,她也無法再忍耐。

  「什麼東西啊?」驀地,她發現自己床上多了件「異物」。

  方境如連忙直起身子,透過迷濛的淚眼打量床上那件黑色布料包裡著的方形物體,由外觀看來,那應該是一幅裝了框的畫作。

  她隱的記起和沈曜南發生爭執的那一天,他曾用這件東西往楚元的頭頂上猛砸。

  方境如心驚膽戰地拿起黑色包裡,並以顫抖的手指解開。

  「天,是郎師父的油畫!」方境如吃驚地叫了起來,學了多年西畫,她當然明白這幅畫的出處及價值。

  她立刻在床上東翻西找,果然發現了一張淡黃的字條——

  本想送給你,卻因為受了損,一直沒送出去。你可以選擇保留它,或者乾脆扔了它,我不介意。別信我在氣頭上所說的話,那不是真的。

  看著字條上那龍飛鳳舞的字跡,不必想,也知道是誰寫的。

  方境如的眼淚立刻成串地淌了下來,洶湧的淚浪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讓字條上的字體暈染開來。

  方境如一邊流淚,一邊咀嚼沈曜南話中之意,突然,她的腦海中靈光乍現,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佔據了她的思緒!

  她胡亂擦著眼淚,連件衣服都沒加就衝了出去。

  她決定去找他。

  上天保佑,希望還來得及。

  第三次鳴鼓,代表著隊伍即將出發,身為主帥的沈曜南必須拋開依依不捨的情緒,做為所有士兵的模範。

  他騎到了隊伍的中央,身後送行的人潮中不斷傳來哭泣的聲音。

  他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不逼方境如來為他送行?

  想到這兒,沈曜南不覺失笑,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習慣以「逼迫」來達成目的?是不是他的專制和霸道讓方境如再也忍受不了?

  突然,他聽見一個慌張的、焦灼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熟悉,就算過了一百年,他也絕不會遺忘那聲音的主人。

  沈曜南既期待又怕失望地回過頭去,一眼就看見方境如在人群中拚命地往前推擠,有好幾次差點被人壓倒在地。

  沈曜南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他想高喊她的名字,又害怕是自己的錯覺。

  「曜南,你在哪裡?曜南——」好不容易,方境如擠到人群的外緣,她充滿淚水的眼睛只看得見路面上飛捲的黃沙。

  方境如急得眼淚直流,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可以看見他了啊!

  「小丫頭,別再往前了!」一名高頭大馬的衛兵立刻拉住她。「打了勝仗之後,要見面還怕沒機會嗎?」

  「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不斷地掙扎、哭喊,兩手狂亂地探向那逐漸遠去的隊伍。「你放開我,我要見曜南、我要見曜南——」

  他聽見了,他真的聽見她在喊他!

  沈曜南恍如大夢初醒一般,連忙掉轉馬頭朝著來時路奔了回去,」看見她那張哭泣的臉,他整顆心都擰疼了。

  「境如,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沈曜南情急地大喊。

  「曜南!」方境如立刻停止掙扎,急急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幾乎是立刻看見他。

  她的眼淚像潮水般洶湧而至,但是她的唇邊卻帶著一朵絕美的笑花。

  「曜南,對不起,我一直……一直到現在才來……」方境如哽咽地說道。

  「別哭,我不會去太久的!」沈曜南激動地說著,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她總算出現了。

  他好想立刻衝到她身邊,好想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必須顧全身份,才能服眾。

  「都是我的錯,曜南,我不應該惹你生氣,也不應該鬧彆扭。」方境如心碎地喊道。

  「不,應該道歉的人是我。」

  「別這麼說!」方境如激動地說著。「我會等你,曜南,不管多久,我會一直等著你!」

  沈曜南動容地瞧著方境如,那張淚痕滿佈的小臉,和他記憶中一樣地真誠、無偽。

  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可以感應她未能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他不必猜測自己在她心中佔據著什麼樣的地位,也不必懷疑她的忠誠會不會隨著歲月流逝逐漸變質,在她眼中,他看見了他要的答案。

  「你要是敢不等我,我會把你掐死的!」沈曜南把手圈在嘴邊,以他最大的音量喊道。

  方境如又哭又笑地模仿他的動作,使出全力大喊:「你永遠沒有借口掐死我,因為我會一直等你的!」

  話聲歇,兩人相對無言,寫滿離情的眼中只望得見彼此。

  一直到隊伍走遠了,她變成人群的一部分,他變成遠方一個渺小的黑點,他們的眼睛依舊專注地看著遠方。

  因為遠方有最深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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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乾隆二十四年·秋·北京

  沈家大宅的後方,有處寧靜的花園,方境如總愛在這繽紛的小世界裡隨心所欲地創作,把各個時節不同的美景收藏在她的圖畫裡。

  除了創作,她也在這裡反覆細讀沈曜南捎來的信件。由於怕洩漏軍機,加上他有無數的敵人要面對,沈曜南的信總是非常簡短,然而方境如卻一點都不在意。

  而今,等待的日子就要結束了,七月時已傳出捷報,不久之後,他即將帶著滿滿的榮耀歸來。

  每一天,她逢人就笑,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如此興奮、雀躍了。

  「我在跟你說話,你到底聽見沒?」奶娘故意在方境如耳邊大吼。

  「啊!」方境如嚇得畫刀一偏,苦心點綴的畫面全給破壞了。

  「我說你啊,別成天到晚畫這種鬼玩意兒,再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奶娘習慣性地叨念著。

  方境如不以為件地笑了笑,重新混合油彩,打算把那一處不完美的地方修好。

  「你這丫頭真是愈大愈不像樣了,奶娘說的話,你一句都不聽!」奶娘故意裝出受傷的表情。

  「哪有,我很認真地在聽啊!」方境如討好地說道。

  「那你說說看,我剛剛講了什麼?」

  「不就是叫我別畫這種鬼畫!」方境如無奈地看著奶娘,相同的話她已經聽了三年,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

  「不是這一句,是之前那一句。」

  「不是這一句?」方境如莫名其妙地搔了搔頭。

  「你看,我就說你根本沒在聽!」奶娘佯怒地瞪大眼睛。

  「好啦、好啦,算我不對,拜託你再說一次,這一次我一定會仔細聽,這樣行嗎?」方境如求饒似地說道。

  「我是說啊,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天到晚畫畫呀!」奶娘意有所指地歎了口氣。

  「我就說是這一句,你還說不是!」方境如失笑地搖了搖頭。

  「叫你別畫畫,最主要的原因是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的,你將來的丈夫可不會希望自己的妻子一天到晚做這些沒意義的事。」

  「嫁人?我連想都沒想過呢!」方境如回答得理所當然。「所以,你就別替我瞎操心啦!」

  「你今年十七了,怎麼可以連想都沒想過?」奶娘不可思議地大吼。「趁著年輕,你還有選擇的空間,等年紀一過,就是別人挑你啊!」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不嫁人啊!」

  「你……你……想把我氣死不成!」奶媽做作地撫著胸口。「老爺養你這麼大,不是要你留在家裡當老小姐的!」

  「奶娘,你別氣嘛!緣分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急不來的。」方境如丟下畫刀,親熱地摟著奶娘的肩膀。

  「你知道我生氣就好。」

  「是是是,我知道錯了,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少來這套。」奶娘忍住笑,故作嚴肅地瞪著她。「今天你非要給我個明確的答覆,如果你答應了,我立刻叫對方過來下聘。」

  「下聘?」方境如驚訝地張大嘴巴。「我該不會是聽錯了吧?」

  「你果然從一開始就沒注意我說的每一句話。」奶娘責備地捏住她兩邊臉頰。「楚家少爺連著好幾次請媒人來說媒,你總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吧?」

  「說媒?不會吧?我又不認識什麼楚公子。」

  「你不認得人家,人家對你可是情有獨鍾呢!」奶娘曖昧地笑了笑。「一年多前楚公子來家裡作客時認識了你,從那時起,他就對你念念不忘,如果不是朝廷派他到苗疆去,他早就派人來說媒了。」

  「可惜我對他沒印象。」

  「怎麼可能沒印象?他叫楚元,是少爺的朋友,人長得斯文又懂禮貌,你也覺得他很不錯啊!」奶娘努力地想喚起方境如的回憶。「再說,楚家在朝廷上非常有名望,你嫁給他之後一定不會吃苦的……」

  「奶娘,說這個太早了吧,我又沒打算要嫁給他。」方境如無奈地打斷興奮過度的奶娘。她隱隱約的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但是卻沒有進入瞭解的興趣。「你這孩子,怎麼說不聽呢!婚姻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不在了,我也算你半個娘,當然要替你留心啊!」奶娘又開始吹鬍子瞪眼睛了。「這些年來,你自己也體會到寄人籬下的辛苦,王爺、福晉對你再好,也比不上有個自己的家,你說是不是?」

  方境如沉默了,奶娘這話,說中了她的痛處。其實她也知道找個人嫁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只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想像,自己要如何跟一個陌生的男子共度下半生?

  「聽話吧,人家可是非常有誠意的!」奶娘苦口婆心地勸著。

  方境如不知所措地看著奶娘,想拒絕卻說不出口。

  「你先別急著反對,自個兒看過再說,楚少爺比一年多前更加地英俊瀟灑,我相信他不會令你失望的。」奶娘自認做了最大的妥協。

  「再……再說吧!」方境如支支吾吾地回道。

  「你的意思是行?」奶娘自行解讀後,眉開眼笑地問了出來。

  「不是、不是啦!」方境如急得快哭了,她明明採用婉轉的方式拒絕,怎麼會教人給扭曲了?

  奶娘一聽簡直快氣昏了,於是扯開嗓門,威嚴十足地吼了起來,「不管你答不答應,這次都得聽我的!」

  方境如正想求情,卻在這時候聽見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境如……我……要告訴你……一個驚天動地的……好……好消息……」小容上氣不接下氣地衝了過來,粗魯地扯住方境如的手臂。

  「什麼消息,讓你急成這樣?」方境如熱切地問道。她認定小容是故意來替她解圍的,於是立刻表現出極感興趣的模樣。

  「你一定……會……會大吃一驚的……」小容說了半天,卻還是沒說出重點。

  「真的啊,那肯定是非常非常嚴重的大事了。」方境如更肯定小容是來幫自己的,其實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

  「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我……現在就帶你……過去……」小容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前院的方向跑。

  方境如幾乎是立刻跟上小容的腳步。

  就算小容所謂的大事只不過是門口死了只螞蟻,她也會煞有介事地跟過去看看,只要能逃過奶娘的「文攻武嚇」,她一定會配合到底。

  不一會兒,她們來到沈家那氣勢十足的前院。

  那片佔地頗大的廣場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方境如好奇地張望著,看樣子當真有事發生了!

  「你看看中間那個人是誰!」小容興奮地指著場中央一個高大的男子。

  「不……不會吧……」方境如整個人呆住了。那個人……那個人該不會是她早也盼、晚也盼的沈曜南吧?

  「你看見了沒有,那就是名聞遐邇的定西大將軍,也就是我們的少爺!」小容與有榮焉地說道。

  「天啊,真的是他!」方境如整顆心瘋狂地跳動著,眼眶也開始發熱。

  她貪婪地注視那高就挺拔的身影,站在人群中談笑風生的男子,真是她朝思暮想的沈曜南!

  她立刻發現他比從前高了許多,皮膚黑了一點,身材也變得更加結實。他全身上下充滿自信的風采。

  這樣的沈曜南,是最受矚目的焦點。

  想不到一年多的時間,可以產生如此大的變化,昔日任真率性的大男孩如今是成熟穩重的大男人了,對方境如來說上一種強烈的震撼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變得更加吸引人,那麼她呢?

  方境如低著頭打量自己。她身上兜著一條沾滿顏料的大圍裙,更別提她那頭未經梳整的亂髮,以及臉上那縱橫的油彩……

  天哪,她簡直邋遢透頂!而他也實在太會挑時間,偏偏選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不不不,她得先回房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

  方境如腿跟一旋正想開溜,卻被反應迅速的小容抓住了。

  「喂,你哪根筋不對?少爺是在那個方向!」小容不懷好意地取笑道。「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來了,你害羞個什麼勁兒?」

  方境如被糗得滿臉通紅。「我……我這樣子,怎麼見得了人?」

  「哦……原來如此啊,女為悅己者容嘛!」小容恍然大悟地拍著腦袋。「可是我也聽說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就算你剛從糞坑裡爬出來,少爺也會捏著鼻子說你實在美得不像話。」小容不正經地說著。

  「你……胡說什麼啊!」方境如無措地猛跺腳。「我先回房去,不理你了!」

  「少爺,快看這裡啊,少爺!」小容突然扯開喉嚨喊了起來。

  聽見有人喊他,沈曜南下意識轉向聲音的來源。

  「啊,境如,你總算出現了!」沈曜南想都沒想就衝了過去。

  在方境如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他已將她牢牢地擁入懷中。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止了,經過那令人窒息的瞬間,她的心臟卻以無法控制的頻率迅速地鼓動起來。

  她無法分辨心頭上那緊張、興奮、害怕、感動卻又無措的複雜情緒。

  一年多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與等待在這一刻畫下句點,她無力掌控心中那強烈的情緒波動,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直洩而下。

  「怎麼了,你不高興見我回來嗎?」她突如其來的淚水,讓沈曜南緊張得不知所措。「我還以為你會比別人更熱烈地歡迎我!」他的心無故地陷入低潮。「不是這樣的!」她激動地澄清,帶著盈眶的淚水,還有掩不住的歡欣。「我……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真的嗎?」

  「真的!」她急切地回答,就怕他不肯相信。

  沈曜南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那燦爛的笑像是把所有的陽光全攬在身上了。

  「曜南,你還沒跟我把話說清楚呢!你怎麼不跟家裡說一聲,好讓我安排下人列隊歡迎?」沈夫人片刻也不想離開兒子,於是按捺不住地走了過來。

  「我就是怕您小題大作,才偷偷回來的。」沈曜南失笑地搖了搖頭。

  「偷偷回來,那皇上……」

  「放心,我事先報備過了。」沈曜南捺著性子解釋。

  話聲才落,他立刻發現自己身邊又圍了一大群人。

  沈曜南給了方境如一個無奈的微笑,並在她手中塞了張紙條。他早就料到回家後會是這番場面,想和她一敘別後的種種,恐怕得另想辦法。

  方境如疑惑地盯著自己緊握的拳頭,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他的意思。沈曜南也不急著說明,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沈曜南假借旅途勞頓的名義,逃過一大群親友熱切的關心。

  此刻他最想要的不是與人閒話家常,而是進一步確認方境如的心情。他渴望得知她有多思念他,是否時時刻刻期盼著他的歸來?

  「唉,她怎麼還不來呢?」沈曜南焦慮地看著門外。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心急的他立刻從床上彈坐起來。

  腦海中突然閃過惡作劇的念頭,沈曜南躡手躡腳地接近門板,無聲無息地藏匿在陰影中。

  門板「呀」地一聲被人推開,有個輕巧的人影跨了進來。

  沈曜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上前去,一手蒙住來人的眼睛、一手蒙住嘴巴。

  方境如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被人「挾持」,她嚇得慌了手腳,立刻使出全力掙扎,不顧一切地開始反擊。

  「別動,是我、是我啦!」手掌被咬、脛骨被踢、肋骨被撞的沈曜南,連忙附在她耳邊低語。

  聽見他的聲音,方境如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

  「才多久沒見,你就變得這麼凶悍。」沈曜南埋怨似地低喃,這才鬆開對她的鉗制。

  「你怎麼這樣!」方境如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而我則是差點被你揍昏了。」沈曜南調侃地說道。

  「你活該,我不會同情你的。」方境如氣憤地猛跺腳,轉過身去不願搭理他。

  「要不是你太晚到了,我才不會捉弄你。」沈曜南得理不饒人地說道。

  「那又不能怪我,我……我被奶娘絆住了。」方境如心虛地說道。

  「奶娘習慣早睡,不可能現在還醒著。」沈曜南毫不客氣地戳破方境如的謊言,並把她的臉轉向自己。

  「總……總之,我有事耽擱了。」方境如支支吾吾地回答。

  事實上,她遲到的原因,是花了太多時間打扮自己,又花了太多時間回復成原來的模樣。

  她想給他一個好印象,卻又擔心他無法接受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於是整晚的時間就這麼浪費掉了。

  「我堅持你必須解釋清楚。」沈曜南板著臉,看起來異常嚴肅。

  「我……今天下午太邋遢了,所以……所以想把自己弄整齊一點。」方境如輕描淡寫地說道,然而泛著玫瑰色澤的雙頰卻洩漏了她的秘密。

  沈曜南驚訝地看著她,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他不可能那麼遲鈍,不可能不知道她為了見他而特地打扮。他不由自主地深深打量她那張素淨的臉龐。方境如那雙秋水似的明眸依舊清亮,顧盼之間卻更添風情;她紅艷的唇瓣和從前一樣柔嫩,微微開放的模樣卻更加地扣人心弦;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也和記憶中一樣細緻無瑕,然而那兩抹淡淡的紅霞卻讓她看起來更加甜美。在他眼中,她一直是最漂亮的女孩,再破爛的衣服也不能磨損她的亮度,相同的,再華麗的衣服也不能遮掩她的光彩。沈曜南無法抗拒這強烈的誘惑,他彎著身子把自己的唇湊向她的,以接近虔誠的姿態吻了她。

  方境如整個人呆住了,連輕微的呼吸都不敢。他……到底在對她做什麼?她昏沉的腦子無法解讀,她混亂的思緒就像一團拆解不開的毛線球,而她,還在持續地昏沉、持續地混亂。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沈曜南才移開他的唇,然而他灼熱的視線卻不曾稍離。

  「你……放開我。」方境如軟弱地抗議,然而她臉上的紅霞卻不受控制地開始蔓延。

  「你生氣了嗎?」沈曜南明知故問。「這是洋人的禮儀,我還以為學過西畫的你不會介意呢!」

  「當……當然不會介意。」方境如故作堅強地開口。「我看過畫堂裡的洋師父這樣做。」

  「你說什麼?」一把無明火點燃了他的脾氣,沈曜南突然抓住她的雙臂,使勁地將她拉近身來。「你居然讓別的男人吻你?該死的!我一定是發了瘋才讓你去學那見鬼的畫!」

  「你的確是發瘋了,我哪有讓別的男人吻我?」方境如憤怒地替自己抱屈。「你不要隨便冤枉我!」

  「你沒有?」沈曜南懷疑地瞪了她一眼。「可是你說……」

  「我只說我看過,又沒說我做過!」

  他深吸了口氣,才把自己激動的情緒穩下來。

  「好吧,這次就原諒你。」他自認寬宏地說道。「但是你要給我牢牢的記住,除了我以外,不能讓別人碰你一下,就連親臉頰都不行。」

  「為什麼?」

  「你還問為什麼?」沈曜南攢緊雙眉,那模樣看起來可嚇人了。

  「好……好嘛,我知道了嘛!」方境如抱持息事寧人的態度。反正她本來就不會讓別的男人吻她。

  「說正經的,這一年多來你有沒有想我?多久想一次?」雖然外表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他拋出的問題卻很稚氣。

  「沒有。」方境如賭氣似地說道。

  「沒有?」他的音量又變大了。「你敢說你從來沒想過我?」

  「沒有就沒有嘛!」方境如調皮地扮了個鬼臉,而後迅速地溜出門去。「倒是你,恐怕時時刻刻都在想我吧,否則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呢?」

  「別跑!」沈曜南氣急敗壞地追了出去。他身高腿長的,三兩下就在小園子裡逮到了方境如。

  他牢牢地將她鉗在懷中,那獨佔的姿態像是永遠都不打算放手。

  他的心被她幽柔的髮香所迷醉,臉上那心滿意足的神情,像是尋獲了天底下最珍貴的寶物。

  但願能與她這般相守,直到永恆!

  「你放手啦!萬一教人瞧見了,我怎麼做人?」拼不過他的力氣,方境如只能氣急敗壞地喊著。

  「你如果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是不會讓你走的,就算你把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喊來了,我還是不放手。」沈曜南像個任性的孩子一般,獨斷地宣稱。

  看樣子他真會不計代價地與她耗下去。

  方境如既倉皇又無奈,然而卻有一股言語無法形容的甜蜜暖流正在她內心深處逐漸地發酵。

  分離的這些日子以來,他長高了、長壯了,帶著一身成熟的男人味,與無庸置疑的陽剛魅力,然而他仍有一部分的純真是為她保留的。

  方境如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依舊是那麼地專斷獨行、霸道不講理,他對她的獨佔欲也一如往常般令人又愛又氣。

  她不怕為他所獨佔,只擔心他不再視她為必然的存在。

  她打從心裡笑了,分別的這段日子,並沒有在兩人之間造成難以跨越的隔閡,反而讓思念的漩渦愈繞愈深,直達記憶的底層。

  「你笑什麼?」沈曜南柔聲問著,被她那淺淺的微笑迷住了。

  方境如突然毫無預警地推開他,往前跑了好幾步之後才回過頭來喊道:「如果說……你寫來的每封信我都能記得一字不漏,如果說……聽見你要回來的消息,我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覺,那麼我是不是就算回答你的問題?」

  話一說完,方境如立刻拔腿就跑,留下震驚不已的沈曜南,呆呆地站在原處。

  過了好半晌,沈曜南才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明確說出對他的思念。

  他瞭解方境如,她一直那麼地害羞內向,這樣的「告白」恐怕是她所能表示的極限了。

  沈曜南不由自主地傻笑起來,他渾然不覺夜色已深,獨自站立在融融的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回味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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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曜南,你還在睡嗎?」方境如一進門就喊。「老爺和夫人等了你一上午,你也該醒了吧?」

  「唉,別吵。」沈曜南說得含含糊糊,顯然還沒睡飽。

  於是,方境如就拉張椅子,在他床邊坐了下來。

  她就猜沈曜南不會那麼早起,很顯然的,他還沒改掉賴床的壞習慣,不過這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就是要他睡著了,她才能隨心所欲地畫他。

  她熟練地拿著炭筆,在素描專用的本子上一筆一畫地勾勒出他的輪廓。

  雖然昨天已經見過面了,她仍為沈曜南的改變驚歎不已。

  他的眉比記憶中還要濃密,他的唇比記憶中還要豐潤,他的下顎比記憶中更加地剛稜有型……他已經蛻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然而那頭睡亂了的髮絲,卻讓他顯得有些孩子氣。

  噢,她真愛看他,這張臉就算讓她看一輩子也不會覺得厭煩。

  方境如完全沉溺在創作的世界中,她細心地描繪他的五官,以及他那極為誘人的睡態。

  完成了大致的輪廓,她用炭筆把線條加深,再用指腹將炭粉暈開,使整個畫面更具立體感。

  她專心一意地修飾著,整個心思都在畫紙上。

  「啊!你怎麼醒了!」再一次把視線轉向沈曜南,方境如驀然發現他在她不注意時悄悄睜開了眼睛。

  「你在畫什麼?」他以沙啞的聲音懶洋洋地問道。

  「沒……沒什麼。」方境如驀地漲紅了臉,想都沒想就把整張畫紙撕了下來。

  「你幹嘛撕掉?」方境如怪異的舉動引發了沈曜南高度的好奇心,也讓他清醒了一大半。

  「畫……畫得不好嘛!」方境如慌張地把紙揉成一團,往自己的背後藏。

  「我看看。」沈曜南一手撐起身子,另一手則伸向她。

  「不要啦,沒什麼好看的。」方境如二話不說就拒絕了。「真的畫壞了,拿出來會被人笑的。」

  「不管怎麼樣,我先看了再說。」沈曜南可不是好打發的角色,他快手快腳地下了床,像個巨大的黑影般矗立在她身前。

  方境如困難地嚥著口水,卻還是不肯乖乖交出那張慘遭蹂躪的紙團。

  「你再不給我,我就要搶了哦!」沈曜南警告意味十足地盯著她。「我非要知道你的『秘密』不可。」

  「我哪有什麼秘密?你別小題大作了。」方境如強笑著說道,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沈曜南不滿地猛皺眉頭。這小丫頭肯定有問題,才會這麼遮遮掩掩。

  他知道再說下去只是多費唇舌,不如即刻動手去搶還比較省事。於是,他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則繞到她身後。

  「好過分!哪有人這樣的!」方境如情急地呼叫。

  她拼了命維護自己的「主權」,然而憑她那一點點力氣,怎麼敵得過沈曜南的掠奪呢?

  是的,她是敵不過,在這場注定慘敗的戰役中,她只得到一方小小的紙片。

  「太過分了,你這行為跟強盜簡直一模一樣!」方境如只能含著滿肚子委屈,又怨又怒地瞪他。

  這時候,沈曜南身上裡著的薄被突然往下滑,光裸結實的男性胸膛就這麼呈現在她面前。

  「哇,你怎麼沒穿衣服!」方境如羞窘地別開臉,熱辣辣的紅潮從兩頰一直燒到耳朵。

  「大驚小怪!你仔細瞧瞧,該遮的部位我可是一點都沒露。」沈曜南不以為然地取笑道。他雖然沒穿上衣,下身卻有一條寬鬆的長褲。

  「你快把衣服穿上就是了。」方境如仍然不敢正眼瞧他,只是慌亂地催他著裝。「你這衣衫不整的模樣,實在不成體統。」

  「我在部隊裡都是這樣,有時候連褲子也沒穿呢!」明知道她會覺得困窘,沈曜南還是忍不住想捉弄她。

  「這裡是京城,請你千萬記住好嗎?」方境如忍耐地說道。

  「好啦!不逗你了。」沈曜南邊笑邊搖頭,隨手撈起一件皺巴巴的襯衫。

  穿好衣服,接下來就是揭開紙團的秘密,沈曜南好整以暇地把紙攤開,一旁的方境如卻嚇得整個人跳起來。

  「還給我、還給我啦!」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跳上跳下的,就為了搶回沈曜南手中那張缺了一角的畫紙。

  「偏不!」沈曜南涼涼地說著,只要把手稍稍舉高,方境如就完全奈何不了他。

  於是,他把紙團整個攤開,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認出畫中那扭曲變形的線條。

  突然,他臉上出現一抹神秘的、難以解讀的微笑,令方境如感到頭皮發麻。

  他……為什麼笑得那麼曖昧?看了那張畫,他心中有什麼特殊的想法嗎?

  她想問,卻不敢問。

  「你畫的人是我。」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方境如警覺地打量他。「那……那又如何?」

  「我要你付佣金,因為你沒有事先取得我同意。」沈曜南斤斤計較地要求著。

  「啥?還要付費?」

  「那當然,我總不能白白被你利用吧?」沈曜南拚命忍住笑,故意裝出認真嚴肅的表情。

  這樣的要求當真令她不知所措,她完全猜不到沈曜南會是這樣的反應。

  「那……你要我付多少錢?」事到如今,她只能硬著頭皮發問。

  「我有一個替代方案。只要陪我一整天,你就不必付給我『高額』的佣金,除此之外,我還可以『犧牲』一下,當作你練習的對象。」沈曜南「寬宏大量」地說道。

  「這樣啊,我……我考慮一下。」

  「不必考慮啦!」沈曜南專制地替她作下決定。

  「可是……」

  「你等我,只要一下子就可以了。」話聲才落,他就開始解長褲的繫帶。

  「你……你在幹嘛?」方境如傻眼了,完全搞不清楚他的所作所為。

  「換衣服啊!你總不能要我邋邋遢遢地出門吧?」沈曜南理所當然地說道,作勢把褲子往下拉。

  「我到外面等你!」方境如驚叫一聲,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看著她倉皇的背影,沈曜南忍不住爆出大笑。

  他一直笑了好久,才想起被他耽誤的時間不止「一下子」……

  在家中用過簡單的午膳,沈曜南就迫不及待地拖著方境如出門,他們的第一站是尋訪北京城中大大小小的胡同。

  「我真的看不出逛胡同有什麼好玩。」方境如不解地問道。她和沈曜南在顛簸的轎子裡坐了將近半個時辰。

  「這當中學問可大了,『胡同』原為蒙族語,意為小巷弄,稱呼始於元代,胡同裡面住過帝王將相,也住過名人貴客,想要探訪北京人的文化實景上返里就是最好的起點。」沈曜南曾經從某本書中讀到這段記載,正好借此機會賣弄一下。

  「是嗎?」方境如還是覺得難以理解。大概是她一直住在北京,也時常穿梭其中,所以就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你看!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有明朝風格的灰色調彩繪牌樓上一些都是歷史的痕跡呢!」沈曜南興致勃勃地說著,那是條年代久遠的東西向道路。

  「嗯,聽你這麼一說,倒真有點可看性。」方境如深思地看著掠過身旁的景色。「只是……我的頭好暈。」

  沈曜南仔細看了她一眼,果然發現她臉色發青,看起來似乎很難受。

  「你怎麼不早說!」他氣急敗壞地敲了下她的頭,然後吩咐轎夫立刻停轎。

  他塞了些銀子到轎夫手裡,打發他們回府。

  「既然你不習慣乘轎,我們只好用走的!」

  「對不起,我真掃興……」方境如懊惱地低著頭。

  「別說這種無聊的話啦!」沈曜南無奈地捏著她嫩嫩的臉頰。「走個路又沒什麼大不了。」

  「嗯!」方境如朝他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臉色也好看多了。

  「我們來賽跑,好不好?」沈曜南興高采烈地提議著,並用鞋尖在地上畫了一條線。

  「好啊!」不等他說開始,方境如率先跑了出去。

  這是他們從小到大玩不膩的遊戲,每一次他總是會故意放水,讓她先跑個十來步。

  「注意,我要起跑!」沈曜南悠閒地說道,一點都不擔心被她超前。

  他跟在她身後,跑過一條又一條錯綜複雜的胡同。

  「小心點啊,我就快趕過你了。」他一邊警告著,一邊縮短距離。

  「啊,不要啦!」方境如緊張地拚命回頭。

  沈曜南不由得大笑出聲,開心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毫不吝嗇地把歡笑散播在週遭的每個角落。

  方境如也決定拋開無謂的煩惱,當她待在他的身邊時,她打從心底感到快樂,更希望將一切美好的感受傳遞給他。

  沈曜南和方境如就像兩個玩瘋了的野孩子,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他們的行徑,也不擔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啊……我……快累癱了……」方境如氣喘吁吁地說道,她終於支持不住,被他趕上了。

  「跑沒幾步就喊累?」沈曜南氣定神閒地糗她。「為了配合你,我還故意減慢速度呢!」

  「我……真的……不行了……」她乾脆賴在地上不動,也不管衣服會不會弄髒。

  「我記得你以前沒這麼遜,是不是年紀大,退化了?」

  方境如忙著調勻氣息,沒空反駁他的「侮辱」,只能象徵性地瞪了他一眼。

  「對了,我們現在是在哪裡?感覺上好陌生哦!」沈曜南這才發現自己迷路了,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怎麼操心。

  「完……完了,我也……不知道。」方境如臉色微變,這地方她也從沒來過。

  「沒關係,說不定我們能發現什麼新鮮事呢!」沈曜南是標準的樂天派,等她休息夠了,便拉著她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轉角處一個極為特殊的招牌讓沈曜南眼睛一亮。

  「那是什麼東西啊?潘家園鬼市?是專賣喪葬用品的嗎?」他好奇地詢問著。

  「才不是呢!」方境如自信滿滿地說道。「鬼市是從前家道中落的達官顯貴變賣家產的地方,因為交易多半在夜裡進行,所以就這麼稱呼!當然,現在營業的時間已經改了,不管白天或晚上,舊貨市場都開著。這裡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貨品,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買到物美價廉的東西。」

  「你這麼一說,我就更想去了。」沈曜南興致勃勃地說道。

  他主動拉著方境如的手,依照標示在胡同裡燒了好幾個彎,終於來到一處露天的黃土地。

  那個大型廣場上堆滿各式各樣的雜物,珍品贗品都堆在廣場上任憑驕陽風雨的摧殘,加上北京風大塵沙大,每件器物都覆上一層厚厚的塵土,看起來實在不怎麼美觀。

  「這就叫鬼市?」沈曜南無力地問道。「我還以為是多麼了不得的地方呢!」

  「這裡賣的束西多半是贗品,而且價格根便宜,當然不能對它要求太多嘛!」方境如不以為然地說道。

  「也對,咱們就當是來尋寶吧!說不定真能在這些舊瓦堆中找到身價不凡的古物呢!」沈曜南又恢復了高昂的情緒。畢竟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感受一下也不錯。

  興致一來,他把成見也拋開了,歡歡喜喜地牽著方境如的手,開始他們的古物尋寶之旅。

  舊貨市場內,聚集了三十多個攤子,有賣古董字畫的、賣玉石的、賣民間舊物的、賣銅器泥壺的、賣文房四寶的。

  雖然沒有遮風級雨的店面,但是交易的情形非常熱絡,不時還可以看見語言不通的洋人,與店家在那兒比手畫腳地議價。

  「哈哈哈,還滿有趣的嘛!」聽見那雞同鴨請的談話內容,沈曜南差點笑破肚皮。

  方境如也跟著笑了。「我們要不要過去幫忙?」

  沈曜南和方境如都曾跟著洋師父學過幾年英吉利語,因此簡單的對話還難不倒他們。

  「免了,說不定人家比得正高興呢!」

  「才怪,那個老闆急得臉色發青,眼看就要昏了。」方境如同情地說道。

  「他們自己會想出溝通的辦法,你就別擔心了。」沈曜南乘機在她水嫩的臉頰上偷捏了一把。

  「你幹嘛捏我?」方境如不滿地嘟著嘴。

  「因為你不夠專心,帶你出門是為了要你專心陪我,可不是要你去管別人的閒事。」沈曜南理直氣壯地說道。

  「噯,你總是有理。」方境如無奈地歎息,早就習慣被他吃得死死的。

  「啊,你看那是什麼?」沈曜南不經意地在舊貨堆中瞧見一個綠色物品,連忙拉著方境如趕過去。

  他眼明手快地拿起那把翡翠鑲金的小梳,簡直不敢相信這麼精緻貴重的物品,會出現在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攤子上。

  沈家多得是名貴古董,從小耳濡目染之下,沈曜南也培養出一流的鑒賞能力,他可以肯定這把翡翠鑲金的小梳絕對有五百年以上的歷史,如果揮去灰塵,肯定讓人眼睛一亮。

  「哇……」方境如正要大叫,卻被沈曜南摀住了嘴巴。

  「你怕老闆不知道這個東西很值錢嗎?」沈曜南附在她耳邊低語。「如果我們想用最低的價格買到它,就不能表現出太大的興趣,知道嗎?」

  方境如理解了他話中之意,連忙點頭。

  「真不愧是老爺的兒子。」她敬佩地說道。要不是他提醒,她一定會笨笨地任老闆哄抬價格。

  「你看著,我絕對用不到一兩買下來。」

  於是,方境如呆呆地站在一旁,看沈曜南施展殺價絕技。

  他一下子嫌那梳子不夠合手、一下子嫌它手工拙劣、一下子嫌它質地粗糙,他用平板的聲音認真地挑剔著,看起來真像是個識貨的行家。

  店家被他給唬住了,愈看那把梳子愈覺得不順眼。

  「這樣吧,再少個兩分錢,您看如何?」店家自動把價格壓低。

  「唔,你大概沒有仔細瞧過這把梳子,你看!這上頭已經出現好幾條裂紋,說不定梳個兩下就要斷了。」

  「那……那您開價多少?」店家心驚膽戰地說道,如今他只求能賣出去,管不了利潤的高低。

  「八分錢,如何?」沈曜南擺出一副不要就算了的樣子。「如果不是我妹子喜歡,我壓根不會花這冤枉錢,所以……要不要一句話,如果不要,我到別的攤子轉轉,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好好好,您說了就算。」店家急急忙忙地說道,深怕沈曜南突然反悔。

  於是他以不到一兩的價格,買到少說也值五百兩的珍品。

  「太……太厲害了!,」方境如對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回去之後我找人重新整頓,再把它送給你。」

  「真的嗎?」方境如喜出望外地喊道。

  「八分錢的東西就能收買你,實在太容易了。」沈曜南心情大好,用力地將她攪在臂彎裡。

  接下來,沈曜南拉著她逛過一攤又一攤,憑著一張厲害的嘴巴,他將貨品的價格一砍再砍。

  最後結算時發現,他買了羊脂白玉手環、紅木髮夾、純手工絲繡的小錢包、針線荷包、煙壺玉墜、烏木髮簪、江南木雕小花窗、仿自敦煌壁畫的美女圖,以及一串精緻的水晶佛珠。

  「哇,真過癮!買了這麼多好東西,卻花不到二十兩。」沈曜南提著滿滿一袋「獵物」,得意洋洋地說道。「哪天我要是落魄了,靠搜刮舊貨來轉手就賺不完,這些東西要是經過整理,價格保證連漲數十倍。」

  「一開始你還瞧不起這個地方呢!」方境如神氣活現地睨他。

  「事實證明,光憑第一印象是不准的。」沈曜南不以為件,反正他心情好,這一次就讓她逞逞口舌之利。

  「哇,不知不覺天就暗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吧?」方境如指了指西沉的落日,她的腳好酸,最想要的就是回家休息。

  「還早得很呢!」沈曜南立刻否決這項提議。「我還要到全聚德吃烤鴨,也想嘗嘗無名居的砂鍋獅子頭,東來順的涮羊肉聽說不錯,仿膳飯莊的官延菜則做得很道地,吃過這些地方之後,我還要到東華門夜市吃小吃——驢打滾兒、炸灌腸、茶湯、餛飩候,最好再加一碗黑米粥或者是冰糖蓮子粥。」

  「拜託,你有幾個胃啊?」方境如光聽就覺得頭皮發麻。

  「吃多少算多少嘛,如果吃不下,明天再繼續!」

  「你想吃這些菜,吩咐廚子做不就得了?」與其跑過一家又一家餐館,她寧可打道回府。

  「不行,家裡的廚子做不出那幾家店的味道。」沈曜南堅決地表示。「我人在回疆的時候,就算想了一百遍也吃不到,那種感覺你一定無法體會。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頓。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去?」

  聽他這麼一說,方境如突然難過起來,雖然她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但是那種離鄉背井的滋味肯定是非常難受的。

  「好,我陪你去!」她義氣十足地答允,不管再累、再倦,她都決定捨命陪君子。

  「太好了!」沈曜南開心地大叫。「我的肚子已經在打雷了,咱們現在立刻就出發!」

  方境如一邊搖頭歎氣,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

  誰說他變成熟了?誰說他變穩重了?

  在她心目中,他永遠是認真率性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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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2:42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才吃過早飯,沈曜南又要拖著方境如出門閒逛,也不管她答不答應。

  這一回,他事先安排了馬車,如此一來,就省去乘轎的辛苦,也不必勞動自己的雙腿。

  「等一下。」沈夫人突然從偏廳探出頭來,喊住兩人的腳步。

  「什麼事啊,額娘?」沈曜南刻意忽視沈夫人一臉的不悅,以輕鬆的語氣發問。

  「一大早的,你又想出去鬼混了?」

  「什麼『鬼混』?」沈曜南誇張地呼叫著。「人在回疆的時候,我一直想著北京種種的好處,回來之後,我當然要重新體驗故鄉的風士人情,這樣做應該不過分吧?」

  「我不是說這樣不好,而是有更多有意義的事等你去做。」沈夫人的語氣放柔了些。

  「今年年底我才會正式受封,到時候我恐怕會忙得分不開身,這段空檔,您就讓我放鬆一下吧!」沈曜南的語氣已接近乞憐。

  「我說的不是那件事。」

  「除了為官,還有什麼有意義的事等我去做?」沈曜南疑惑地追問。

  「成家!」沈夫人的語氣突然變得熱絡起來。

  「成家?」沈曜南照著說了一遍,腦子裡依舊是空白的。

  「古人說得好,齊家、治國,而後平天下,我看你最要緊的是趕快娶門媳婦,而不是當大官。咱們沈家就你一個獨子,你阿瑪得指望你傳香火。」

  「拜託!我還不到成家的年齡吧?」沈曜南幾乎要呻吟了。

  「你今年二十四了,還說年齡不到?」沈夫人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著。「你世伯的兒子二十歲就娶妻,隔年就添丁了,你爹的朋友圈裡,就他一個人還沒抱孫,你不急,我可急壞了。」

  「這種事我根本想都沒想過,您也別想太多。」沈曜南意興闌珊地說道,打算趁沈夫人不注意的時候開溜。

  「你別想逃!」沈夫人威嚴地喝道。「從前沒想過不要緊,今大開始給我認真想,聽見沒有?」

  「額娘——」沈曜南無力地拉長尾音。

  「額娘什麼事都可以依你,惟獨這件事不行!」沈夫人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你想不出新娘的人選,我就親自替你發落。」

  「額娘——」這一回,他是真的在哀號了。

  「我要說的話就這些,你自己好好想想。還有,你也該收收心了,別一天到晚只想著玩。」沈夫人話一說完就退回偏廳,留下鬱悶不堪的沈曜南,與陷入混亂的方境如。

  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娶妻生子,而她也沒想過他會與別的女人建立起更緊密的關係。

  沈夫人的一席話,在他們心中投下了巨石,他開始考慮新娘人選,她則開始憂慮自己的未來。

  「我額娘就愛大驚小怪,就算不娶妻又如何!」沈曜南不太認真地抱怨著。

  「難道……你從來沒想過要成親?」方境如被他怪異的思想嚇壞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什麼天經地義!我才不要娶個女人進門,讓她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嚼舌根,萬一不幸娶到個凶婆娘,那我就永無寧日了。我才不想一輩子教人給拴住。」「可是……」

  「除非她符合我所開出來的條件。」沈曜南意有所指地說道。「第一,我的妻子必須有藝術方面的才華,一個庸俗膚淺的女人我無法接受。第二,她必須有一顆善體人意的心,我希望她能帶給我心靈上的平靜,而非不停地製造紛爭。第三,她必須有一張耐人尋味的臉兒,讓我就算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第四,她可以表示意見,但絕不能故意跟我唱反調,好勝要強的女人我敬謝不敏。第五,她的身形必須嬌小柔弱,我可不想娶個虎背熊腰的女人,那會讓我倒盡胃口。第六,她必須能配合我的興趣,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只會待在家裡繡荷包。第七,她必須得我爹娘的歡心,也能和府裡上上下下的人相處融洽。」

  開出一串條件之後,沈曜南微笑地觀察她的反應,他這樣的提示應該夠明顯了,她應該猜得到,誰是新娘的不二人選。

  「我想……一定會有人符合你的要求。」方境如低垂著頭,語音模糊地說道。

  「是啊。」沈曜南開心地附和,看樣子她已經瞭解了。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所以……所以想先回房休息。」方境如始終沒有把頭抬起來,她無法正視他的臉。

  「好吧!」沈曜南慷慨地答允,直把她的退縮當成了害羞。

  方境如二話不說地衝了出去。

  她必須把自己藏起來,必須暫時遺忘那即將面臨的審判。

  時刻終於到了,這一次是真正的離別。

  一年多前沈曜南離開時,只不過人到了遠方,他們的心始終緊密地聯繫著。但是等到他成親之後,他的心就會歸別的女人所有,她再也不能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這才是真正的寂寞,令人無力抵擋的寂寞。

  進了自己的房間,方境如把床底下放著的兩隻大木箱拖了出來。這兩隻木箱裡放了好多好多東西,有的值錢,有的不值錢,但全都是沈曜南送給她的。在他們還小的時候,他會為她做風箏、雕陀螺、塑泥偶,只要她表示了一點點興趣,他會立刻把老爺、夫人買給他的燈籠、鈴鼓、風車……全讓給她。

  年紀稍長的時候,他會要求老爺、夫人幫她買些漂亮的衣服,只要他有的東西,她絕不會少了任何一樣。

  上回在潘家園鬼市買到的那些東西,他托人重新整理後,也全都送給了她,他並不是為了撿便宜才買下來,而是因為她喜歡。

  他對她的好是無庸置疑的,雖然他總是霸道、總是不講理,但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另一個比沈曜南更寵她的人。

  能夠遇見沈曜南,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如果不是他,她真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樣悲慘的遭遇。

  她用微顫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一件件寫滿歲月痕跡的物品,眼淚就這麼不受控制地滑落了。

  「我該怎麼辦,曜南?等到你成親之後,你還會需要我嗎?」方境如問著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

  她的心彷彿被挖空了,那種痛楚,遠遠勝過一年多前送別的那一幕。

  叩、叩、叩——

  她聽見有人在外頭敲門,連忙合上木箱的蓋子,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

  「來了!」她哽著聲音喊道,走過去把門打開。

  來人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小容。

  「咦,你眼睛怎麼紅紅的?」小容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剛才整理東西的時候,有灰塵跑進去。」方境如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找我有事嗎?」

  「不是我找你,是福晉。」小容主動挽著方境如的手,把她拉出門外。「她要我現在就帶你過去,說是有要緊事拜託你。」

  方境如什麼話都沒說,內心卻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福晉,聽說您有事找我?」方境如必恭必敬地站在門邊等候。

  「是啊,境如。」沈夫人親切地微笑著。「快點過來,別站在門口發呆。」

  「好……好的。」方境如心驚膽戰地跨過門檻,她總覺得沈夫人的樣子和平常不太一樣。

  「我找你來,主要是為了談談曜南的事。你也知道,曜南從小脾氣就壞,加上我們做父母的又太寵他,以至於他幾乎不把父母的話當一回事。」沈夫人無奈地直歎氣。

  「夫人,您多慮了,少爺他不會這樣的。」

  「怎麼不會?要他娶妻就像要了他的命,他只想著自己逍遙快活,完全不顧念我們兩個老人家的心情。」說到這事,沈夫人脾氣就上來了。「我們沈家三代單傳,除了他以外,還能指望誰?」

  「少爺他……他還年輕嘛!」方境如支支吾吾地說道。

  「怎麼連你也這樣說!現在的問題不是曜南年紀輕,而是你家老爺年紀大了!老爺四十歲左右才得了這一個寶貝兒子,今年都已經是六十三歲的人了,卻還抱不到孫,難道真要他兩腳踏進棺材裡去,曜南才肯娶媳婦嗎?」

  「老爺他……還很硬朗呀!,」

  「境如啊,怎麼連你也糊塗了。」沈夫人不以為然地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老爺患有風濕病,每回天氣一變就受不了。人到了這把年紀呀,都是活一天算一天,年輕人未來的日子還很長,老人家可等不得。」

  「可是……我也無能為力啊!」方境如無奈地苦笑。

  「怎麼會無能為力?你和曜南從小玩到大,由你出面去勸他,肯定比我說一百遍還有效。」沈夫人積極地遊說著。「曜南的個性我瞭解,他只是不要人逼,倒不是真的排斥婚姻,你只要在有意無意間提點他一下,他一定會聽進去的。」

  「可是……」方境如苦著一張臉,想拒絕卻又說不出口。

  「如果他真的聽勸、真的結成婚,我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給你。」沈夫人連「利誘」都用上了。

  「紅包是不必了,只不過少爺脾氣硬,我沒把握勸得動他。」方境如實在有哭笑不得的感覺。

  她不禁揣測,如果沈夫人知道她對沈曜南的感情,還會對她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嗎?

  「總之你先去勸勸他,如果行不通,我再想別的辦法。」沈夫人和顏悅色地笑著,把重責大任全交給方境如。

  方境如慘白著一張臉,整顆心跌進了谷底。

  她的心裡有千千萬萬個不願意,但是沈夫人的要求她卻違抗不得!

  「怎麼了,難道你不願意?」沈夫人疑惑地瞪著她。

  「沒……沒有!我會找機會勸勸少爺,但是……您要給我一點時間。」逼不得已之下,她只能為自己求個緩刑。

  「這不成問題,可是別拖太久。」

  「那……我先告退了。」不等沈夫人同意,方境如話一說完就轉身逃了出去。

  她需要時間療傷,以及更多的時間做好偽裝。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渾然未覺夜色已深。

  「糟了,夫人說明天要向我問結果!」方境如嚇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看一下時間,已是亥時。

  時間不算晚,沈曜南應該還醒著,她不如趁這時候去向他提個幾句,早早把這件事處理掉。

  她一直沒有勇氣向沈曜南開口,明知道下手要狠,傷口才能乾淨利落,卻因為心軟手軟而無法痛快解決。

  但是夫人已經催她好幾次,並對她下了最後通牒,她已經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也罷,長痛不如短痛,她已經承受不了那逐漸累積的壓力,再這麼拖下去,她一定會發瘋的!

  方境如咬緊牙根,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她硬逼自己不去想勸說後的結果,一切就交由上天來安排。

  「曜南,你睡了嗎?」方境如貼在門邊,悄聲問道。

  房門立刻被人打開,沈曜南稞著上身出現了。「你總算來了,我還在想,如果明天還看不見你,我就要親自去抓人了。」

  「我……我有話想跟你說。」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進來再說吧!」沈曜南一把將她拉進房裡,一擁住她,就捨不得放開。

  「你……你放開我啦!男女授受不親,尤其……又……又那麼晚了。」方境如心慌意亂地抗議。

  「你跟我之間,有必要那麼見外嗎?」沈曜南不以為意,仍舊把她拘禁在自己懷中。

  「可我真的有話想告訴你。」

  「你的嘴巴還閒著,照樣可以說話啊!」

  「可……可是……」

  「說吧!你再不說,我就要讓你的嘴巴閒不下來喲!」沈曜南不太認真的威脅著。

  「好……好吧!」方境如深吸一口氣,決定硬著頭皮說了,「事實上,不是我自己要來,是夫人要我來的。」

  「哦?」

  「夫人她希望你快點娶個媳婦兒,家裡已經好些年沒辦喜事了,親朋好友經常問她要喜酒喝,你……你還是別拖了吧!」方境如苦澀地說。

  「要辦喜事還不容易,教她給爹娶個小老婆,不就成了?」沈曜南不正經地說道。

  「這怎麼可能啊!夫人最會吃醋了,否則老爺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兒子。」方境如簡直拿他沒轍。

  「嗯……不然就讓她改嫁,這是個不錯的方法吧?如此一來,爹可以娶小老婆,我也可以自由自在。」

  「你哦……小心被老爺打斷腿,居然敢要他的妻子改嫁!」方境如忍不住笑了。明明她就快哭出來了,他卻有辦法逗她發笑。

  「不然你說,娶老婆有什麼好?如果你能說服我,我就考慮看看。」沈曜南裝模作樣地說道,其實他早已決定好新娘的人選。

  「當然是有好處的,譬如說,天氣冷的時候可以互相取暖,夜裡也比較不會冷。」方境如胡亂掰了一個理由。

  「嗯,勉強可以算是一個好處。還有其他的嗎?」

  「還有……還有可以傚法古時候的夫妻,兩個人在西窗下秉燭長談一整夜,這種感覺應該是很浪漫的。」

  「還有嗎?」

  「呃……夫妻倆還可以享受畫眉之樂,雖然我不知道畫眉毛有什麼樂趣可言,但是結過婚的人應該能體會吧!」

  「還有呢?」

  「娶妻之後,她可以幫你生孩子,將來你百年之後就不怕後繼無人。」

  「你想得真多,還有別的好處嗎?」

  「我想想看……有了,她可以處理家中的瑣事,還可以照顧你的父母。」

  「這的確是很重要的一點,還有要補充的嗎?」

  「應該沒有了吧!我覺得這些理由已經夠多了。」

  「可惜,最重要的一點你沒說到。」沈曜南邪氣地在她耳邊低語。

  「哪一點?」方境如敏感地縮了一下。

  「妻子可以陪丈夫睡覺。」沈曜南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道。

  「你是不是得了失憶症?那項好處,我一開始就說了。」方境如不解地皺著眉頭。

  「我指的『睡覺』,跟你所謂『互相取暖』是不太一樣的。」他嚴肅的語氣一變而為神秘。

  「哪裡不一樣?」

  「那是指夫妻生活中比較親密的一環,如果女方想懷孕,就必須完成某個行為,你瞭解了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她頰邊偷親了一下。

  方境如連忙用手遮住那塊被他親過的地方,整張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

  雖然不太瞭解他話中的意思,但是他口中那「親密的一環」,肯定是非常令人困窘的。

  「你怎麼不說話?舌頭打結了嗎?」沈曜南取笑著問道。

  方境如臉紅得更厲害,她不知道從哪兒生出力氣,竟一把將他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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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0 18:23:05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我……我來這裡,主要是為了給你看一些東西。」方境如趕忙說出來這兒的目的,她不能浪費太多時間,不能讓自己更加眷戀他。

  「什麼東西?」沈曜南興致勃勃地問道。

  她拿出衣袖裡藏著的一整疊畫像,快速地塞進沈曜南手裡。

  他隨手翻了幾張,畫裡的女人個個梳著一成不變的髮型,看起來假得很。

  「你拿這些畫像給我做什麼?」沈曜南不解地問道。

  「你挑挑看吧!如果有哪個中意,夫人會為你做主的。」方境如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要她說這些話,真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

  「你說什麼?」沈曜南氣得渾身發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要他娶別的女人!

  「你挑一個吧!福晉保證過,這幾位小姐一定符合你的標準。」方境如在心底吶喊著,她好恨自己現在扮演的角色。

  「你有膽再說一遍!」沈曜南怒氣衝天地吼道,他緊緊鉗住她細瘦的肩膀,那模樣看起來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有生以來,他還沒有這麼生氣過!

  原來她一直不曾感受過他對她的用心,原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沈曜南又恨又怒,他想親手殺了她,剖開她的胸口看看她到底還有沒有心!

  方境如欲言又止地看著沈曜南,她想否認自己說過的話,可是喉嚨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額上的青筋一條條爆了出來,被她氣得快要喪失理智。「你啞巴啊,為什麼不再說一遍?」

  她不知道沈曜南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只能強忍住胸口上的疼。「如果……如果這些小姐你都不中意,夫人還會去幫你物色條件更好的。」

  「你……」他的胸口疾速地上下起伏。

  「近期內我就要和楚元楚公子成親了,你也該找個好女人定下來。」方境如含著眼淚編造謊言。

  「你說什麼!」他惡狠狠地吼道,胸中燃燒著一團憤怒的火焰。

  此刻,他的理智已蕩然無存。

  在那未經思考的瞬間,他揚起手,甩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

  沈曜南愕然地看著自己發麻的手掌,再看看她那紅腫的臉頰。他的心迷惘不已,整個思緒亂成一團。

  而後,他看見她臉上那淒楚的神情,她那雙清澈的眼瞳中沒有淚水的蹤影,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深沉的悲哀。

  他的怒氣被擊潰了。

  突然,他在她腳邊跪了下來,雙手圈住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整個身體不斷地顫抖著。

  「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他啞著嗓子,聲音裡充滿了無助。「告訴我,你的心裡究竟有沒有我?為什麼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要我娶別的女人?為什麼你寧願嫁給別的男人?難道你一點都不在意會傷了我的心?」

  此刻,他沒了傲氣、沒了自尊,他只不過是她腳底下一個乞愛的癡情人。

  方境如震動地看著沈曜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敲進她心坎裡,震撼著她靈魂的深處!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怕這一幕完全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結果。

  「我愛你。這句話我藏在心裡十多年了,我一直以為你懂,可是你從來不懂。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你才會試著回報我的感情?我不需要你的服從,也不需要你把我當成高高在上的主人,我只希望你打從心底愛我!」沈曜南激動地抬起頭,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這樣的要求,非常過分嗎?我真那麼不值得你愛嗎?你真的恨不得擺脫我嗎?」

  方境如的眼淚有如斷線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滑落在他的臉頰上,她的淚帶著深情,也帶著感激。

  沈曜南伸長手想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她卻在他身前跪了下來。

  「你不需要問我這樣的問題。」她邊哭邊笑地訴說著。「你人在家鄉的時候,我心甘情願地跟隨你;你人在異地的時候,我無怨無悔地等待你。我好害怕被你遺忘,更怕你再也不需要我。我……從來不打算嫁給別人,那都是……都是騙你的!」

  「真的嗎?」沈曜南又驚又喜,整個表情也跟著變了。

  「當然是,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輩子擁有我的人、我的心。」方境如認真地說道。「我愛你,曜南,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永遠待在你身邊。」

  沈曜南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擁抱她,好似要把她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良久之後,沈曜南才由激動的情緒中回復,他在兩人之間拉開一點點距離,並且開始盤問她。

  「既然你愛我,為什麼故意拿這些畫像來氣我?我還以為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要我娶別人,是因為想擺脫我上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應該很生氣,可事實上他興奮得不得了。

  「我是不得已的。」方境如哀怨地訴說著。「夫人要我勸你,我實在違抗不了,這幾天我只能躲在房裡哭,你都不知道我心裡多難過。」

  她勉強地笑了笑,那笑容是虛柔無力的,幾乎是可憐兮兮的。她的笑,一下子就牽動了他心上的某根神經,讓他的心臟沒來由地痙攣起來。

  「小傻瓜!有事為什麼不找我商量呢?」沈曜南又憐又愛地吻著她的淚。「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動手打你,現在你可以加一百倍打回來。」

  方境如甜蜜地搖著頭。「由我來打,不痛的。」

  「好吧,那我自己掌嘴。」說著,他就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巴掌。

  眼看他還要再打第二掌,方境如連忙拉住他的手。

  「我只是開玩笑,你怎麼認真了?」看著他紅腫的臉頰,她實在很心疼。

  「這是我應得的,只要你不生氣,我就心滿意足了。」他親暱地拉著她的小手,在她柔嫩的掌心印下一吻。「如果我要娶妻,新娘一定是你。答應我,以後絕對不要再把別的女人推給我,也不准你提到別的男人,尤其是楚元!」

  「人家……人家又不知道你……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方境如無措地把臉埋在他胸懷中。「再說,我有什麼資格反對你成親?沈家是名門望族,而我……只是個窮酸的孤女。」

  「就憑我愛你,你就有資格把我佔為己有!」沈曜南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只知道能讓我愛上的人只有你一個,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可是,老爺和夫人……」

  「如果他們不接受你,我就打一輩子光棍。不過你放心,我爹的思想很開通,而且他一直很喜歡你。」沈曜南樂觀地說道。

  「可是夫人……」

  「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肯定能說服她。」

  「可是奶娘說……」

  「你啊!多給自己一點信心好嗎?」沈曜南無奈地敲了敲她的頭。「你這個小腦袋瓜呀,怎麼裝得下那麼多煩心的事呢?從現在起,我要你把那些無聊的顧慮全都刪掉,只要專心想著你是多麼愛我就行了。」

  「自大狂,你好受命令人喲!」方境如半糗半喜地說道。

  「我是自大狂,那自大狂的老婆叫什麼?」沈曜南不使好意地盯著她。

  方境如被他那赤裸裸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整張臉紅得像是西天的晚霞。

  「境如。」他以醇厚的嗓音誘哄似地喊道。

  「什……什麼事?」她不敢正眼面對他,光是聽他的聲音,她就覺得自己快醉了。

  「我愛你,真的非常非常愛你。」他認真且專注地說著。

  「我……我知道啊!」她的臉頰持續發燒,心裡卻甜絲絲的。

  「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意,是不是該換你表示了?要我這個自大狂說出『我愛你』三個字,是非常不容易的耶!」他說這話倒很實在,若不是被逼急了,他恐怕到現在還守口如瓶。

  「什麼表示?」

  沈曜南清了清喉嚨,臉色微紅地說道:「當然是那三個字。」

  「哪……哪三個字啊?」方境如明知故問,頭低得快黏住膝蓋了。

  「你……氣死我了、累死我了!」沈曜南氣急敗壞地吼了出來。

  她心下一急,不經思考就吼了出來,「可我愛死你了!」

  「可、我、愛、死、你、了!」沈曜南扳著指頭數了數,大笑著說:「六個字!我跟你要三個字,你卻給了我六個字!」

  「你……你是故意的,故意害我出糗!」方境如不依地轉過身去,雙頰著火似地燃著異樣的紅彩。

  「別氣嘛!我先說了『我愛你』,你當然也要『禮尚往來』一下!」沈曜南不以為意地攬住她的肩。「你什麼都不說,我要怎麼知道你的心意呢?」

  「我……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還不夠。」

  「那要怎樣才夠?」

  沈曜南指了指自己的唇。「親我一下!」

  「不……不行啦!這種事我怎麼……」

  「我不管,誰教你不先說你愛我。」沈曜南強硬地要求著。

  看樣子不達目的,他是不會罷休的。於是她側著頭,在他唇邊印下一吻。

  「太敷衍了,不算。」

  方境如本想抗議,但是看見他帶笑的嘴角之後,她改變了心意。

  其實她是很想吻他的,他的唇對她來說是那麼地充滿誘惑。

  她伸出雙手,輕撫著他的臉頰,而後像是送上一份珍貴的禮物,將自己的唇交給他。

  她細細描繪著他的唇線,感受著他的呼吸,那獨一無二的男性氣息,讓人不飲自醉。

  她慢條斯理、不慍不火地吻著他,好像拿他的唇來試驗如何親吻。這種感覺對沈曜南來說是新鮮的,也就由著她慢慢探索他雙唇的奧秘。

  但他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怎麼能在她那磨人的誘惑下維持冷靜?

  沈曜南突然一變而為侵略者,他狂野的舌強悍地奪取她芬芳的唇,輾轉吸吮那半帶羞怯的舌尖,讓她在他懷中化成一攤柔柔的春水。

  半晌之後,他氣喘吁吁地分開彼此,讓兩人有個喘息的空間。

  他低頭看方境如紅艷的雙頰,她那含羞帶怯的模樣深深觸動了他的心弦,也讓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渴望。

  「我……可以抱你嗎?」他的聲音好沙啞,但是也好溫柔。

  「抱我?」她被動地詢問著。

  「是的,我想把你變成我的人。」他溫柔的眸光堅定地鎖住她氤氳的雙眸。「如果你不願意,現在就拒絕我。」

  方境如窘迫地把頭垂下,不敢接觸他灼灼的目光。

  她並不真正瞭解他話中的含意,但是卻不想拒絕。「我……應該答應嗎?」

  「我希望你答應。」他在她耳邊堅定地保證。「相信我,我會盡可能溫柔地對你,把你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

  方境如羞得連耳根都紅了,她把臉整個埋進沈曜南懷中,雖然沒有用言語來表示,意思卻再明顯不過了。

  「這麼說,你是同意了?」沈曜南小心翼翼地問道。

  方境如有點膽怯、有點迷惘,同時也有點期待。

  「怎麼不說話?你不喜歡我嗎?還是……不夠信任我?」他的臉色變得非常嚴肅,他想擁有她的一切,卻不願強迫她。

  「才……才不是呢!人家……人家只是不好意思……」方境如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但是沈曜南可沒有漏聽任何一個宇,他欣喜地看著她含羞帶怯的俏模樣,內心一陣激盪。

  他全身上下的細胞都活躍起來,深情地捧住她的臉,豐厚的唇狂肆地覆在她花瓣似的唇上,擷取那誘人的甜蜜。

  唉,算了,由他去吧!方境如昏沉地想道。

  對於他的「掠奪」,方境如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只在一瞬間,她的理智就已離她遠去,而她的身體和心靈全都向他靠攏。

  只要遇上了他,她永遠學不會拒絕。

  沈曜南溫柔地吻著她,一邊抱著她走向床鋪,他把手伸進她樣式保守的衣襟內,溫存地揉著她圓潤的酥胸。

  「你……你摸我的……」方境如驚訝地倒抽口氣,沒想到他會對她做出這麼親暱的舉動。

  「你覺得討厭嗎?」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在床榻上,用那雙柔情滿溢的眼認真地注視她。

  「不……不會,可是……摸那個地方……是必要的步驟嗎?」方境如斷斷續續地問道,在他灼熱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了。

  沈曜南忍不住笑了起來,輕點著地的鼻子,用力在她額上印了個響吻。「那絕對是必要的步驟,而且還有很多步驟沒完成。」

  方境如不敢再問下去了,只敢把視線集中在他下顎上的某一點。

  沈曜南一點都不介意她的「心不在焉」,這畢竟是她的第一次,害羞是難免的。

  他體貼地把房裡的光線弄暗,只留一盞微弱的小燈,當他再度回到她身邊時,她已經敢正眼看他了。

  而後,他輕輕解開她衣領上的扣子,為她褪去那件樣式簡單的深藍色短旗袍,以及裡頭那件小褻衣。

  她完美的曲線就這麼呈現在他的眼前,令他神魂顛倒,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

  「你……別這樣看我,太難為情了。」方境如不自在地把手擋在胸前。

  「傻丫頭,又不是給別人看,有什麼好難為情的?」沈曜南一邊說著,一邊輕柔地拉開她的手,讓她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疾速跳動的胸口上。

  不等她抗議,沈曜南搶先一步攻佔她胸前那嫩如凝脂的肌膚。

  在她焦躁難耐的時候,沈曜南右手緊緊扣住她纖弱的背,左手解去自己下身的長褲

  他的火熱早已蓄勢待發,疼痛地渴望著她。

  接著,他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並在她耳畔訴說著溫柔的情話。

  他好喜歡她身體的觸感,她乳房的大小剛剛好,纖細的柳腰不盈一握。

  當然,他不會直接攻佔他最渴望的地帶,他必須給她足夠的時間,適應肢體上的親密接觸。

  從他身體傳來的熱度震撼著她,她從來不曾與人這般裸裎相對,也不知道肌膚與肌膚之間存著這麼大的吸引力。

  他的左手環著她的肩,右手摟著她的腰,她無法自拔地陶醉在他溫柔的擁抱下,一種舒適的歸屬感漲滿了她的心。

  然而上一種舒適感維持不到一分鐘。

  帶給她舒適感的人是他,破壞這份感覺的人也是他,沈曜南左手還環著她肩背處,右手卻從頸項、酥胸、纖腰,一路滑到她的圓臀。

  那種悠閒的、緩慢的、指尖若即若離的觸摸方式,讓她的神經緊繃起來。

  「不……不要這樣……」她無法忍受似地呻吟著,全身搔癢難耐。

  她斷斷續續的抗議無法阻止他,沈曜南更用力抱緊試圖掙扎的方境如,一次又一次愛撫她光裸的背。

  被他喚起的酥癢感覺就像洶湧的浪潮,一波接一波襲擊她脆弱的神智,她再也無法維持平靜。

  她想逃開,卻又迎合似地扭著身子,沈曜南不慌不忙地繼續愛撫她,激發出她體內狂野的因子。

  當他將指尖從背部移到側腹部時,她不顧一切地叫了出來。

  「不要啦……」她一邊叫著,一邊大口喘氣。

  然而,沈曜南並不打算就此放手,他持續搔弄她敏感的神經,以熱情的碰觸征服她的身心,讓她激狂難耐地在他懷中輾轉呻吟。

  突然,她重重吁了口氣,整個人癱倒在大床上。

  方境如從來沒經歷過這種親暱的愛撫,她想起自己忘情的呼叫、狂野的扭動,立刻羞得躲進他懷裡,不願面對他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還沒完哦。」沈曜南在她耳邊誘惑似地低語。

  「你……」她渾身一僵,立刻推著他的胸膛轉身背對他。

  沈曜南略顯驚慌地抱住她,雙手滑向她溫暖的酥胸。「你該不會到現在才想拒絕吧?」

  「我……我怕……」方境如迷亂地搖著頭。她已經弄不清自己的感覺,想躲開他的同時,又想與他緊緊地纏在一起。

  「別怕,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沈曜南氣喘吁吁地說道。

  方境如轉頭看他,這才發現沈曜南不太對勁,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非常渴望取悅他,她細柔的指尖輕輕地穿梭在他濃密的發叢裡,似乎想讓兩人更貼近。

  「啊……」方境如焦躁不安地呻吟著。

  她已經陷入狂野的漩渦,融入那難以言喻的渴望之中。

  「啊……你不要這樣……啊——」方境如扭著上身,臉龐佈滿震驚的表情。

  沈曜南似乎聽不見她的抗議,他要她變得更狂野,他要她哀求他進入她的身體。

  方境如難過得快要死去,彷彿再多等一分鐘就會崩潰,她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別忍著,叫出來,我想……聽你的聲音……」沈曜南喘息地說道。

  「啊——啊——」方境如不顧一切地喊叫,他的話似乎解除了她的枷鎖。

  「啊——好痛!」方境如尖銳地痛呼,眼淚直逼眉睫。

  「天啊……」沈曜南滿頭大汗地停在她體內,幾乎被自己狂野的慾望擊潰了。

  「曜南,我真的好痛。」方境如撒嬌似地哭泣著。「你沒跟我說……會這麼痛……」

  沈曜南痛苦地呻吟,「如果你現在要求我停止,我保證我……一定會死。」

  「那……那怎麼辦?」

  「讓我做,拜託。」這會兒哀求的人換成他了。

  「你……能不能把『那裡』變小一點?」方境如囁嚅地問道。

  「你乾脆……直接殺了我……」沈曜南急促地喘著氣。如果不是被慾望折磨得快要發瘋,他一定會忍不住笑出來。

  「那……你可不可以輕點?」方境如細聲細氣地問著,像個委屈的小媳婦。

  「我盡量。」他咬著牙關說道。

  「你……開始吧!」她緊閉著雙眼,像是把一切全都豁出去。

  他憐惜地輕撫她略顯蒼白的臉頰,不捨地低語,「唉,這次就算了。」

  「不行,我都已經答應你了!」她突然睜開眼睛,兩手按著他的臀部把他壓回自己身上。

  他可以從她的表情看出她正極力忍著痛,他那從來不曾有人停駐的心頭溢滿了對她的憐愛。

  方境如震動地看著他那雙柔情的眼眸,整顆心跟著醉了。

  她忍不住吻了他,模仿他愛她的方式,以舌尖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繞著圈圈。她嘗到他身上鹹鹹的汗水味,感受著他火熱的身體內所蘊藏的力量。

  他忍不住低吼一聲,將她壓向柔軟的床鋪。

  「啊——」疼痛的感覺再次攫住了她,但是她並沒有因而退縮。

  「忍耐一下,好嗎?」他在她耳邊溫柔地要求。

  方境如困難地點了點頭,將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他。

  她原本以為接下來是一連串難以忍受的疼痛,實際上卻不然,他緩慢地重複佔有的動作,激起她體內一種難以排解的緊繃感。

  「啊——啊——」她動情地呼喊著,整個身體在發燙。

  沈曜南喊叫著加快了速度,他拚命忍住解放的衝動,直到感受她的緊繃,才低吼一聲,釋放了自己。

  他一動也不動地癱在她身上,前所未有的高潮令他腦中呈現暫時性的空白。

  良久之後,他才有足夠的體力翻身,讓方境如枕著他的臂膀。

  「我愛你,永遠只愛你。」他以醇厚的嗓音不斷地在她耳畔訴說。

  聽見他深刻濃烈的愛語,方境如嬌羞地躲進他懷中,她覺得自己不可能再有更幸福的時候了。

  她靜靜地聽著他的聲音、數著他的心跳,而後沉入一個美麗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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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3-30 18:23:30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黎明之際,美夢突然變成了惡夢,夢裡的她拼了命地掙扎,她哭泣、喊叫,卻無力抵擋悲劇的降臨。

  一夜的纏綿之後,沈曜南帶著滿滿的行囊,背對著她愈走愈遠,他挺拔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灰白色的寒霧中。

  她急得六神無主,只能跪在地上使盡全力瘋狂吶喊:「曜南,求求你別拋下我,我愛你,我愛你啊!」

  但是他聽不見她的聲音,前進的腳步不曾稍停。

  「等我,曜南,我的腳沒辦法動,求你等等我!」她的聲音破碎,眼淚肆無忌憚地在臉上奔流。

  漫天的心碎和絕望像只兇猛的野獸,惡狠狠地撲殺她、撕裂她,讓她變得不再完整。

  她的生命即將在這場浩劫中畫下句點。

  「境如,你醒醒啊,境如!」沈曜南心急地拍打方境如的臉頰。

  原本他睡得很好,卻突然聽見一陣驚恐的尖叫聲。

  他立刻醒了過來,定神一看,發現睡在他身邊的方境如正在做惡夢,夢中的她不斷哭喊著要他別走。

  沈曜南的心整個揪緊了,為她的難過而難過。

  「境如,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你張開眼睛看看好嗎?我就在你身邊啊!」他以護衛的姿態抱緊了她,在她耳邊堅定地保證。

  她的身體一陣猛烈的痙攣,然後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冒了一身冷汗,呼吸雜亂而急促,臉上交織著汗水和淚水,嬌弱的身體還在拚命發抖。

  方境如僵滯地抬起頭,當她看見沈曜南那雙寫滿擔憂的眼眸時,淚水就這麼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曜南,你沒走、你沒走!」她哭泣著投進他懷中,牢牢攀住他,不肯放手。

  「我當然沒走,你這無藥可救的小傻瓜!」看見她那驚懼的模樣,沈曜南是既心疼又無奈。

  方境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心中仍然殘留著惡夢的陰影,依舊揮不去那種悲哀的感覺。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境如?」沈曜南堅定地抬起她帶淚的臉龐,用溫柔的聲音問她。「你希望我怎麼對你?你希望我給你什麼樣的承諾?告訴我,把你的心事統統告訴我。」

  「我……從來不敢對你有任何要求,只怕……你會突然離我而去。」方境如餘悸猶存地說道。那種硬生生被拋下的感覺,比死亡更可怕。

  「你真的好傻!」沈曜南又憐又愛地為她抹去臉頰上的殘淚。「我保證那種事絕不可能發生,等天一亮,我就去跟阿瑪和額娘商量,要他們盡快挑個好日子,等你嫁給我之後,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沈曜南熱切地說著,方境如卻無法和他一樣樂觀,也許他不在意貧富之間的差距,但可不能保證沈氏夫婦也有相同的看法。

  「你又在鑽牛角尖了。」沈曜南佯怒地瞪了她一眼。「說!你為什麼不信任我?難道你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我有自知之明!」方境如急切地解釋。

  「什麼自知之明?」

  「我配不上你,不夠資格成為你的妻子!當年如果不是你一時善心救了我,說不定我早就餓死了。」她的眼眶再次蓄滿淚水。「像我這種出身微賤、舉目無親的孤女,怎麼高攀得上你們這樣的人家?」

  「你又說這種話了!」

  「從小在優渥環境中成長的你,永遠不會瞭解寄人籬下的悲哀。」方境如把視線調向遠方,落寞地說。

  「怎麼能說是寄人籬下呢?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你,你早就是沈家的一分子了。」

  方境如苦笑著搖了搖頭。「你是人人捧在手掌心的天之驕子,從來都不知道失意的滋味,而我,卻正好相反。我必須小心翼翼地過日子,不能有負面的情緒,得想盡辦法讓每個人都喜歡我,因為我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只是靠著你的重視,才能在這個家取得一席之地。」

  沈曜南聞言十分震驚,這是她第一次向他剖白真實的自我。

  「我一直以為……你很快樂。」沈曜南垂頭喪氣地說道,他好氣自己,居然沒發現她深藏在心底的憂傷。

  「我的確很快樂,就因為這樣,才更害怕失去。」她用自己的臉熨貼著他溫暖的胸口。「我很幸福,曜南,因為有你而覺得生命好有意義,可是我依舊無法甩脫我的自卑。」

  沈曜南動容地擁緊她。「別再擔心了,好嗎?不請發生什麼事,都有我替你擋著,我會盡全力保護你,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你。」

  他出自肺腑的承諾,讓方境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在他懷中拚命點頭。

  沈曜南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她總算把他的話聽進去。

  「我會負責治好你那要命的自卑,可是你得答應我,今後不准再像個悶葫蘆,把所有的委屈全往心裡擱。不論快樂或是悲傷,我都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分享,你和我的地位是相等的,你也可以對我宣洩你的不滿。」沈曜南堅定地望進她眼中,訴說著他的保證。

  「你……你還敢說呢!」方境如不以為然地皺著鼻子。「你跟別人提起我的時候,總說『這個女孩就是我的影子』。你根本一點都不重視我,我哪敢要求和你平起平坐?」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沈曜南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我的確把你當成我的影子,但意思是我希望跟你『形影不離』,你知道,每個人都有影子,他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可以拋棄一切的人事物,但就是無法割捨掉自己的影子。你真是笨透了,誤解我的意思,還敢說得那麼大聲!」

  「騙人!有好幾次你說我只能像影子一樣,卑微地讓你踩在腳底下。我確定你真的說過這種話!」方境如嚴肅地據理力爭。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我會說那些話,是因為我吃醋啦!」沈曜南面紅耳赤地吼了出來。

  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說一百句「我愛你」,但是要他坦承自己是個醋罈子,實在有失男人的顏面,但是他更不能容忍自已被誤解!

  方境如起先不知道他的意思,想了一想之後才突然明白過來印象中,每一次他口出惡言,都是因為看見她跟別的男子有說有笑。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第一次看見,原來……你也會臉紅。」

  「敢笑我!」沈曜南氣不過地咬她一口,這才發現兩個人身上都沒穿衣服。

  他專注地打量她毫無遮掩的胴體,濃烈的目光如醇酒一般醉人。

  這時候,窗外已經透著微微的曙光,但是他和她都沒注意到。

  方境如在沈曜南懷中輕輕翻了個身,眼睛一睜開,就對上了他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眸。

  她直覺反應是對著他笑,那慵懶的神情帶著純真和性感。

  而後,她突然毫無預警地叫了出來——

  「天啊!現在什麼時候了?」她心慌意亂地說著,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

  「管他什麼時候,我們又沒事好忙。」沈曜南悠閒地說著,順手將她撈了回來。

  「你不要這樣啦!萬一教別人給瞧見了,怎麼辦?」

  這裡又沒別人。」沈曜南不以為然地說道。

  「很難說,也許等一下就會有人來。」方境如的表情更驚慌了。「快點放開我,我……我這樣子不能見人。」

  沈曜南想想也有理,所以就放開了她。他實在不希望自己妻子的裸體教別人瞧見,即使那機會不大。

  「你……把頭轉過去。」

  「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方境如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在……在別人面前換衣服,那多彆扭啊!」

  「有什麼關係?反正該看的我都已經看過了。」沈曜南不懷好意地笑道,長手一伸,攪住她細嫩的肩頭。

  「你別又來了!」方境如臉色發白,整個身體僵硬得不得了。

  沈曜南的興致全跑光了,臉色也沉了下來。「你是不是後悔了?還是你壓根就討厭我?」

  「才……才不是這樣哩!」方境如紅著臉辯解。「我……我怕被人撞見,而且……而且做那件事……會痛。」

  「啊,對不起,我完全沒顧慮到你的感覺。」沈曜南自責地說道,憐惜地輕撫她柔嫩的臉頰。「都怪我太急了,沒給你多一點時間適應。」

  「我……不覺得……後悔。」怕他誤會,方境如逼自己說出這句話。

  「那就好。」沈曜南偷偷鬆了一口氣。「我現在就把頭轉過去,你快點把衣服穿上。」

  如果再這麼裸裎相對,他沒把握能控制住自己。

  方境如像是得了特赦令,立刻將衣服套在身上,連一秒鐘都沒浪費。

  她才換好衣服,沈曜南也開始著裝,他並沒有刻意迴避,可方境如連看他一眼都不敢。

  「你的膽子太小了,需要磨練。」扣上最後一顆鈕扣,沈曜南突然從背後抱住她。

  「啊你又想做什麼了?」方境如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好大一跳。

  「別緊張嘛!我只想幫你梳頭。」沈曜南開懷地笑著,抱起她走向床邊的梳妝台。

  他寬厚的大手拿著一把細緻的梳子,那感覺不太協調,卻有種對比的趣味。

  他的手一點都不小,可是梳頭髮的動作卻異常溫柔,他耐心地為她梳開糾結的髮絲,並以指尖感受那柔滑細緻的觸感。

  「我有好幾年沒幫你梳頭了。」沈曜南淡淡地開口。

  小時候他總喜歡弄亂她的頭髮,再幫她梳開打結的部分。粗手粗腳的他總是不夠細心,她會拜託他別再弄了,或者喃喃自語地說要請奶娘把頭髮剪掉,而他總是會惡聲惡氣地命令她不准剪,然後他的力道就會輕柔許多。

  久而久之,他學會了如何打理她一頭細柔的髮絲,而她也不再認為讓他梳頭是一件苦差事。

  方境如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在兩人的感情尚不明確時,她只知道配合他,卻從來沒想過他這些行為背後的動機。

  她實在太遲鈍了,竟然沒有感受到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就這麼深刻地愛著她、寵著她、憐惜著她。

  過往的一切委屈和心酸,都在他柔情的呵護下化成雲煙,她不再深陷於自卑自憐的情緒,也能坦然表露對他的愛。

  「你在想什麼?」他彎低身子,貼在她耳邊輕柔地問道。

  「沒什麼。」方境如淡淡一笑,靜靜地倚靠在他身上。「我只覺得自己好傻,居然無法體會你的心情。」

  「我要是知道你那麼呆呀,早把該說的全說出來了。」沈曜南無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人家……人家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方境如嘟著嘴巴埋怨。「如果你不那麼彆扭,我也不會白擔心了這麼多年。」

  「我彆扭?」沈曜南怪聲怪氣地叫了出來。「就算我真的彆扭,恐怕也還排在『某個人』的後面。」

  方境如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她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卻牽動了他心頭上的某根神經。

  沈曜南癡迷地望著她,他的眼裡除了她,什麼都容不下。

  方境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沈曜南讓她回房去換件衣服。

  連著兩天穿同一套衣服感覺上總是有點怪怪的,尤其她真的做了「怪怪」的事,才會對外在的衣著這麼敏感。

  才剛回到房間,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想念沈曜南,那種感覺就像得了鴉片癮,戒不掉。

  她迷戀他的聲音、他手指的觸感、他柔情的眼眸,以及他身上那獨特的男性氣息。

  她深深愛著他的一切,分開一時半刻,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昨天晚上他坦承了對她的感情,也把所有的偽裝全卸下了,他的一句話,使她變得勇敢、變得堅強,也不再對未來抱持著悲觀的態度。

  天底下能這麼深刻影響她的,大概只有沈曜南一人。

  她快速地換衣服,重新紮好兩條辮子。

  她已經等不及要去見他一面了!

  方境如開心地微笑著,但是才推開房門,就見沈夫人往她的方向走來。

  兩人的視線一經交會,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假裝沒看見地躲進房裡,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

  「夫人,您……是來找我的嗎?」方境如戰戰兢兢地問道。

  「不找你找誰?」沈夫人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你一定知道我找你是為了什麼,所以我就直說了,曜南到底答不答應娶媳婦兒?」

  「這……這個……」方境如吞吞吐吐地說著。

  「難道你一直沒跟他提這件事?」沈夫人的聲音立刻高了八度。「我不是好幾天前就拜託你了嗎?你做事怎地那麼不牢靠!」

  「不是、不是的!」方境如連忙否認。「我真的有跟少爺提過結婚的事。」

  「哦?那他怎麼說?」沈夫人臉色稍霽,語氣也好多了。

  「他……他起先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氣到打了我一巴掌,然後……然後……」方境如臉色一紅,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打了你?」沈夫人吃驚地問。「這實在不合常理啊!你到底是怎麼跟他說的?」

  「我……我就照您的意思說啊!」方境如小小聲說著。

  「你就不會更聰明一點、更婉轉一點嗎?」沈夫人半生氣半無奈地瞪著她。「既然事情已經被你搞砸,我看我得另外想辦法才行了。」

  方境如欲言又止地看著沈夫人,她想把昨晚的「真相」說出來,可就是開不了口。

  沈夫人轉身想走,卻在這時候看見沈曜南。

  「額娘,您怎麼會在這裡?」沈曜南訝異地問道。

  「你來得正好,額娘有事跟你商量。」沈夫人嚴肅地開了口。「前幾天我跟你提的事還記得吧?我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我要你在這個月底之前決定新娘的人選。」

  沈曜南揚著大大的微笑。「不必等月底,現在我就可以告訴您我想娶的人是誰。」

  「真的嗎?」沈夫人疑惑地問道。他的態度轉變之快,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當然是真的。」沈曜南一邊說著一邊走向方境如,並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我要娶的人就是境如,我愛她,連一秒鐘都不想和她分開。」

  沈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傻了,只能張大嘴巴,兩隻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影。

  她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額娘,您聽見沒有啊?我要娶境如,而且是愈快愈好。」

  沈曜南的聲音把沈夫人游移的心神拉了回來,她把嘴巴閉得死緊,眼神變得異常凌厲。

  「你在開什麼玩笑?」沈夫人冷冷地說著。

  「我不是在開玩笑,除了境如,我什麼人都不娶。」沈曜南斬釘截鐵地表示。

  「這怎麼行!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你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成為夫妻?」

  方境如一聽,臉色整個刷白了,只能被動地躲在沈曜南懷裡發抖。

  「這跟身份一點都不相關!」沈曜南心疼地摟緊她,氣憤地吼了出來。「我只知道我愛她,不管她有錢沒錢,我就是只愛她!」

  「你別傻了,憑你的條件要多好的女孩子都沒問題,何必執著於她?」沈夫人和顏悅色地勸著。

  她瞭解兒子的沖脾氣,也不想為了一個女人傷害母子間的感情。

  「額娘,別的女人條件再好我都不會動心,從以前到現在,我愛的人一直只有境如。」沈曜南也把音量降低了,他希望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

  「你還是不瞭解額娘的苦心,以咱們家的名望和地位,你娶這樣的妻子,是會被人笑話的!」沈夫人幾乎要發脾氣了,只能勉強控制著。

  方境如的臉色更白,全身上下不停地顫抖。

  「額娘,您怎麼說這種話!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嫌貧愛富?」沈曜南氣憤地吼了出來。「我們家的錢已經夠多了,沒必要為了娶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把我一生的幸福給犧牲掉!」

  「傻兒子,金錢並不是最重要的考量,你必須娶個對你有幫助的妻子。」

  「不管怎樣,我要娶的人就只有境如,更何況我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沈曜南一點都不肯妥協。

  「什麼?」沈夫人高聲尖叫著,整張臉氣得發紅。

  毫無預警地,她衝向前一把扯住方境如,甩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

  「額娘!您做什麼!」沈曜南又驚又怒,連忙把方境如護在身後。

  「該死的賤丫頭,賤命一條還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沈夫人張牙舞爪地指著方境如。「我叫你去勸曜南,可不是叫你躺到他床上去!你卑鄙、無恥、下流!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居然這麼樣地不知檢點!」

  沈夫人帶刺的話,擊毀了方境如心中那絲微弱的希望。她的唇色發白、臉色發青,只能又驚又怕地縮在沈曜南身後。

  沈曜南心疼得不得了,連忙轉過身去,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

  「曜南,你不要被她騙了,我跟你保證,這丫頭絕對是懷著目的接近你!」沈夫人尖酸地說道。

  「額娘!您說夠了沒?」沈曜南忍無可忍地喊著。

  「額娘可是為了你好,你還大年輕……」

  「夠了!」沈曜南忿忿地截斷沈夫人的叨念。「您根本什麼都不懂,也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如果您真的愛我,就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傷害我!」

  「曜南,你誤會了,額娘怎麼會傷害你?我只是想保護你啊!」沈夫人急急地澄清。

  「您知道嗎?昨天晚上境如來找我,拿了一整疊畫像,要我從裡面挑出一個,她說那些人是您精挑細選的,條件都很不錯。」

  「咦?她真有勸你?」沈夫人疑惑地看著相擁的兩人。

  「沒錯,她花了很大的工夫勸我。」

  「既然如此,她怎麼會跟你……跟你……」

  「因為我跪著求她愛我!」沈曜南挺直了胸膛,鏗鏘有力地說了出來,一點都不認為這是件丟臉的事。

  「什麼……你說什麼……」沈夫人誇張地嚥了一口口水。

  「我愛她,從她很小的時候就愛上了她,因此,當境如奉您的『命令』來勸我,我簡直快瘋了!我以為我的愛全都白費了!我以為她的心裡根本沒有我!您可以想像當時我的心裡是多麼地痛苦嗎?」沈曜南情真意切地說著。「我願意下跪、我願意把自己的尊嚴踩在地上,只要她能像我愛她一樣地愛我,我可以為了她拋棄一切!」

  方境如訝異地抬頭看他,雖然承受了不白之冤,但是有他這些話,她覺得天大的委屈都不算什麼。

  沈夫人吃驚地張大嘴巴,她從來沒聽見過這麼駭人的告白。

  「所以,額娘,如果您真的疼我、愛我,不要拒絕我的請求。」他專注地看著沈夫人,並將方境如推到她身前。「我求您,接受她成為我的妻子,我會一輩子感激您!」

  「你……」沈夫人被兒子認真的表情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只要點個頭就好了,這一點都不難。」沈曜南低聲下氣地說著。

  「這……」

  「阿瑪和額娘一直想抱孫子,境如的肚子裡面說不定已經有了一個,難道這樣還不能讓您心軟嗎?想想看,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孩,抱起來有多舒服?等他長大了一些,他會繼著您叫奶奶,還會窩在您懷裡撒嬌。」沈曜南生動地刻畫一幅美好的景象。「如此一來,您就不必羨慕別人了,我和境如的孩子絕對是最可愛的。」

  沈夫人一聽,整個神情都不一樣了,她不自覺地看向方境如的肚子,好像那兒真有了一個動人的小生命。

  「但是,如果您不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她,這個小孩就與您無緣了,而且我也沒興趣娶別的女人,所以說,沈家必然會在我這代絕了香煙。」沈曜南連威嚇的手段都使了出來。

  「呸呸呸!你不要胡說八道!」沈夫人警告地瞪了兒子一眼,這是她最忌諱的話題。

  由於她一直不肯同意丈夫納妾,所以家裡的男了只有沈曜南一個,萬一沉曜南不肯傳宗接代,她不就成了沈家的罪人?

  「您知道我一向說到做到。」沈曜南完全不把沈夫人的白眼當一回事。「總之,未來的發展可以是喜也可以是悲,就看您怎麼決定了。」

  沈夫人知道兒子的個性,也知道他決定的事向來不容更改,她開始猶豫了,尤其想到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孫子」,她的心就先軟了一半。

  「唉,算了、算了!你問你阿瑪去?這事我做不了主。」沈夫人完全奈何不了自己的兒子,只能交由丈夫去操心。

  看著母親漸行漸遠的身影,沈曜南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抬高方境如的臉,溫柔地說:「你等著看,我一定會說服他們倆,所以別擔心,也別把我額娘說過的話放在心上。」

  方境如笑著搖頭。「我……只要有你愛我,就什麼都不介意。」

  她帶著淡淡的羞怯,靜靜地倚著他強壯的胸膛。如果真有他說的那個「小孫子」,那麼她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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