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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蕗] 相思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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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19:54:40 |倒序瀏覽
【簡介】

難纏孤傲的雋王十分中意指給他的王妃!
向來在他面前,女人只有乖乖聽話的分,
唯有玉蓮是特別的,不怯不羞,張狂輕慢、難以駕馭;
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他的征服欲,讓他甘願專寵一人。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他的王妃原來並不單純──
美色是武器,沉默是心機深,愛他是為了攀上枝頭……
愛有多濃,恨有多重,他放不開手,只能囚禁她,也囚禁住自己……

玉蓮明白,愛是苦,別離是苦,嫁入皇家更是苦中苦。
然而沒想到皇家中人心思難測,以致讓一切失控……
他不懂,從一開始,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即使他冷待她、忽視她,她放下驕傲,只能吞忍一切;
只因她已經離不開他,只因她是他的妻啊……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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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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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19:56:09
楔子   


  風雨欲來。

  元玉蓮端正地坐在軒室裡,從鏡子裡面對著自己,手持著木梳,一下、一下,慢慢地整理著妝容,絲毫沒有半點怯怕之色,任憑外頭早已兵荒馬亂,她不動如山。

  砰!

  薄弱的木門被一腳踹散,發出震天價地的聲響,男子三步並作兩步,如雷似電地撲前而進,元玉蓮並不回頭,只是漠然地繼續著手上動作。

  「為何逼死沐香?!」

  聲音來自男子,他幾乎是咬著牙地看著眼前這女人。

  元玉蓮輕輕抬眼,神情冷淡淡的一片白。

  「你不是都看見了?」不待他回答,她浮出一記冷笑。「對,是我逼死的。」

  語音方落,玉蓮的手腕忽被人使勁一扼!她整個人自椅上被男子霍地提起,她吃痛,卻半聲不吭。

  「那我也殺了你!」男子瞪著她,他總以為她的心再怎麼冷,總不至於如此,但他錯了!她不但敢,而且做得更絕!

  「殺吧!」依舊答得雲淡風輕,元玉蓮的神情霜結如冰,彷彿這是已經預料好的結局,她沒有掙扎沒有抗辯,甚至連提高聲音都嫌浪費力氣,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就在這裡結束……

  但他卻驀地笑了。

  「不,我不殺你。」男子的聲音掠過一絲殘忍。「我有更好的辦法回報你所施予我的……」

  元玉蓮聞言微微一怔,男子在這個時候轉身。

  「來人!」

  縮躲在門邊的下人連滾帶爬的摸了進來,唯唯諾諾地應聲。「王爺……」

  「王妃近日來精神不濟、身體欠安,一見陽光便頭暈目眩,為了她的健康著想,即日起移居後院偏房,任何人不得打攪,明白沒有」

  這、這分明是變相軟禁啊……

  「聽清楚沒有?!」

  「聽……聽清楚了!」

  「既然聽清楚,還不去辦?」

  「是、是!」那下人連忙起身,走到王妃身旁。「王、王妃……您、您請……」

  元玉蓮無聲地冷笑了笑,絲毫沒有猶疑,她挺著胸膛,昂然地步出房間。

  眼淚已經和血混合在一起,滴水穿石地穿破了她的心,一切都無所謂了……但就在她跨過門檻的那一刻,背後忽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我只再問你一次,為什麼?」

  元玉蓮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最終,她仍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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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19:57:16
第一章   


  五年前。

  這是元玉蓮第一次進宮,為的是選秀女。

  秀女大挑之年,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之女,只要年過十六尚未適人者通通必須停止婚嫁,換言之,非得等皇上挑光了,其他人才有辦法娶老婆;元玉蓮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入的宮,但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最後仍是在決選時被刷了下來。

  理由很簡單,當今聖上喜歡的女子類型是楚楚可憐的嬌柔一派,但凡看過元玉蓮的人,絕不會把她跟以上形容聯想在一塊兒。

  「她是個美人兒沒錯,但就是目色太過凌厲、太傲,一點規矩都不懂。」采紅使,也就是替皇上主意選妃大事的官員後來是這麼評論的,元玉蓮一來沒有私下「進獻」,二來姿態又高,別說當皇妃,連個才人都撈不到。

  即便如此,玉蓮並沒有因此被放出宮,凡是進到三圍決選內的女子,如不能成為嬪妃,也可發嫁給其他貴族子弟,玉蓮在這情況下被指給了雋王,也是聖上的親兄弟,記得當時所有人都圍過來恭喜她,只因她的際遇幾乎是所有人裡面最好的。

  「聽說雋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騎射猶擅當今聖上幾分,連先皇都讚譽有加,要不是性子太孤傲,不屑在先皇面前裝乖賣好,不然坐大位的,也許就是這位爺兒了呢……」

  待嫁女兒心,縱然玉蓮並不特別期待對方英武神偉,但初見雋王承璿的時候,她還是嚇了一跳。

  雋王承璿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個兄長,身材高瘦黧黑,眼神有著睥睨一切的驕矜,對於要嫁進王府的玉蓮,他只說過一句話。

  「人家不要的,才由得我們挑撿嗎?」

  假山石縫裡,玉蓮看見了承璿的形容,也一字不漏地聽見了他輕蔑的話,她尚不及說話,身邊那群嘰嘰喳喳的秀女們便忙不迭地代她發表意見了。

  「真是大膽,居然敢在宮裡這麼大放厥辭!」

  「天啊!難道他不怕傳到皇上耳裡嗎?」

  「傳到皇上耳裡又怎地,皇上對王爺可忌憚了,據說王爺帶過的兵,都是願為他犧牲的死士,當年反賊做亂的時候,要不是王爺帶頭剿逆,反賊早就殺進宮裡來了,皇上還要讓他三分呢!」

  原來是功高震主……

  玉蓮心裡閃過這四個字,忍不住再細看了他一眼,承璿卻在這個時候敏感地察覺到他人的目光而猛然回頭。

  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明知對方不會看見,所有人還是直覺閃到一邊。

  「天啊!差些被他瞧見了……」

  「那樣的人,被他瞪一眼,我雙腳就要發軟呢!玉蓮,你日後怎麼禁受得起啊……咦?玉蓮人呢?」

  那群秀女喳呼著想跟玉蓮說話時,卻發現她早就不見人影。

  「咦?去哪了?」

  「該不是被嚇著了,躲回房間裡哭去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想到雋王的嚴厲,也不禁沉默以對了。

  但玉蓮並沒有害怕,她從來不是脆弱的姑娘。

  她出生於富賈之家,母親是解元之女,父親元吉是一家三代均經營絲綢生意的商人,因為南貨北送的關係經常不在家,就算在家,探望母親的機會也總是少得可憐,他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崔姨娘的房間,逗弄與她異母同父的小弟弟元貴。

  母親表面上逆來順受,事實上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用盡最卑劣下流的話咒罵崔姨娘,玉蓮第一次聽見是在十歲的時候,當時的她不敢置信從來端莊素雅的母親是從哪學來的市井粗言,因此她好長一段時間刻意隔開元貴以免刺激母親,但卻又讓崔姨娘誤以為她是刻意排擠,寵愛姨娘的父親自不可能饒過她,母親見她受責,心病又更重一層。

  玉蓮表面鎮靜如常,這一部分她確實傳承了母親的堅忍性子,日子難過日日過,但她咬緊下唇,依舊什麼都不說。

  除了成親,玉蓮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脫離這個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家,只是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她竟被采紅使選入宮中,指給了雋王,命運之神將她往康莊大道上的枝節彎肘裡推,她隨波逐流,容不得表示意見。

  父親可高興了,他對大女兒雖不如何疼愛,但總歸她也撈到了個王妃,日後多了個疏通管道,說什麼都是有益無弊,自然歡歡喜歡地準備起婚事,務求將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入王府。

  大喜之日終於來到,花轎進到王府,府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為了顯示皇親國戚聲勢顯貴,夾道兩旁的賀禮均是金光閃閃,光是宣讀聖上所賜恩物便洋洋灑灑地寫掉一整卷絹紙,上門的賀客更是多到數不清。

  玉蓮被迎進府裡,手執綵球一端,另一端則由承璿牽引,在一堆皇親國戚、媒人,還有皇上派來的主婚官面前完婚,新人行禮如儀、鄭重非常。

  她明白自己嫁得風光。

  拜了天、拜了地,拜完夫妻之禮,她在眾多婢女的簇擁下來到了新房。

  「這裡叫福延閣,是王妃日後的居所。」一個陌生的女聲輕輕地在玉蓮耳邊提醒著:「請王妃小心腳下。」

  跨過門檻,玉蓮只能從下方的有限視野裡窺探外界,她感覺到這房間很大,淡淡的紫檀木香氣鑽入鼻翼,窗緣的輕紗漫然舞動,她被扶坐上床,然後眾人退下。

  隨著房門掩上,外頭的鼎沸人聲也一下子隔遠,玉蓮如同置身於另一個空間,朦朦朧朧、恍恍惚惚,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頭才突地傳來急促腳步聲,驚動了她半夢半醒的魂魄。

  「給王爺道喜,王妃已在房中久候。」外頭有人在說話,似在提醒對方打起精神。

  「我知道。」

  這是玉蓮第二次聽見承璿的聲音,略含酒意的。

  房門咿呀應聲而開,一個侍女領著他走了進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繼續,玉蓮聽見他從桌上拿起秤桿的聲音。

  「行了,都下去。」

  「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侍女退出去了,頓時只剩她和承璿二人,而幾乎沒有讓玉蓮胡思亂想的空間,承璿一下子便掀起了她的薄紗蓋頭。

  四目相交。

  承璿是第一次看見他的新娘,玉蓮卻早已識過丈夫的容顏。

  「真美……」

  良久,從他口中吐出的竟是這兩個字,玉蓮微微一怔,直覺這話不該出自承璿口中,畢竟她是「皇上挑剩」的。

  一抹微笑在承璿嘴角勾起,他抬起玉蓮的下巴,讓她冷凝如玉的面孔更加清晰,然後,靠近她如山峰稜線般清楚分明的紅唇,玉蓮不閃不躲,沒有半點羞色,只是冷靜地看著她的夫婿,半晌,承璿忽然笑了出來。

  「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不要你了。」他放開手,逕自走到圓桌邊提起酒壺,自言自語又像半是感歎:「美則美矣,只可惜……嘖嘖……」

  玉蓮不是傻子,不會笨到聽不出承璿話中何意,她沒有嬌羞,是因為她對這個丈夫並不存任何期待,不過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拿她被踢出選妃一事在新婚之夜調笑。

  「妾身有什麼地方讓王爺不滿意的嗎?」玉蓮站起身,這是她第一次在承璿面前開口,令承璿驚訝的不只是潤如冰珠的聲音,還有她過於沉穩大方的態度。

  「應該是本王讓你不滿意吧?」他挑眉看著她。「你本該是貴妃娘娘,如今卻只撈到了個王妃,不覺得心有未甘嗎?」

  「皇上也要叫我一聲嫂子,何來不甘之有?」玉蓮答得快,輕巧帶過,讓承璿不由笑意更深。

  「看來你很識大體,也很有膽識。」

  玉蓮不語,款步走到他面前,拿起酒壺滿上酒,在他來不及驚訝之時,又為自己倒了一杯。

  「該喝交杯酒了。」她伸出手,將酒杯遞到承璿面前與他相碰。

  承璿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你不怕我?」

  「我該怕嗎?」

  面對他興味十足的打量眼神,玉蓮並未閃躲,滿腦子只想快快卸下這一身壓得死人的重裝行頭。

  承璿勾住她的手,率先飲下合巹酒,然後一把環住她的纖細腰肢,將玉蓮手上的酒杯推近她唇邊。

  「喝。」

  那是一種與其說是勸誘,倒不如說更接近命令的語氣,承璿在瞬間對她燃起了征服的慾望,玉蓮的不怯不羞在別人眼裡看來也許太過張狂輕慢,但他卻意外的不討厭,相反的倒還十分感興趣,他原以為嫁過來的就是個尋常女性罷了……

  玉蓮順從的張口喝下那杯甜中帶辛的交杯酒,酒液滑入喉嚨,像一道熱燙的暖流竄過她的體內,來不及醺然,她已被攔腰抱起。

  紅色繡床、金色流蘇、龍鳳雙喜鴛鴦被,微醺的玉蓮已然不勝酒力,承璿脫掉她的繡鞋,將她放倒在暖被上頭,昏黃的燭光映照在玉蓮皙白中透著酡紅的臉孔,說不出的好看……

  所以動了情。

  人本來就是感官的動物,承璿自不例外,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令人更加想親近……

  承璿輕欺上前,解開胸前盤扣、腰間繫帶,蔥綠抹胸下再無其他阻隔,玉蓮即便如何沉穩,也被他挑情舉措撩撥得心跳加速,她忍不住閉上眼,耳際卻傳來新婚夫婿的聲音。

  「怕了?」

  他的語氣半是調侃、半近挑釁,玉蓮直覺睜開眼睛,承璿卻在這時攫住她的紅唇!

  吻來得突然,男性特有的氣息像風暴一樣狂亂地捲住了她,讓她掙不開逃不掉,他炙熱的吻如同烙印,在她清白的軀體上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夜深了……

 


  元玉蓮終於成為雋王王妃。

  起居作息有人侍候,出門在外僕從隨行;好歹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雖然覺得跟在身邊的人好像多得有些過分,但也很快就習慣了。

  承璿帶兵、上朝,總是從早忙到晚,顯少對她有溫情之舉,但晚上必定回房就寢,或許是新婚,夜夜親熱彷彿已成默契下的慣例,有時玉蓮都不免懷疑他充沛過頭的體力從何而來,只是想歸想罷了,她能猜想到她所得到的答案會是什麼,而那猜想少不得令她雪白的臉蛋微微一哂。

  「王妃,到了。」侍女提醒道。

  玉蓮猛然回過神來,她此刻人在轎中,穿著正式的朝拜服色,要去覲見她的婆婆,也就是皇上與承璿的生母莊太后。

  她在侍女的扶持下出了轎子,望向面前這堵明黃高牆,它的高聳巍峨明確地宣示著牆內人的地位與高貴,如今她竟也成了有資格在裡面行走的一份子,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啊!

  侍女小翠領著她往莊太后的寢宮方向前去,長廊折疊彎曲、屋脊斜角飛簷,到了此時此刻,玉蓮才有機會好好看一看皇家面貌,她隨意瀏覽著這一切,眼底卻冷不防閃進一個人影。

  是承璿?

  他雙手盤在胸前,背靠在廊柱上頭,似站在原地等了許久,待聽到腳步聲後方才抬頭,與她四目相接。

  「王爺。」

  玉蓮走到他身邊微微福了福身子,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這裡出現,難道……是在等她?

  這怎麼可能?

  「王爺在等誰嗎?」

  承璿深看她一眼。「等你。」

  真是在等她?

  玉蓮還不及驚訝,承璿便率先領頭朝寢宮方向走去,她只得趕忙跟上,腦袋裡仍不免思忖著公務繁忙的承璿為何有空到這裡來等她。

  難道……是在擔心她第一次跟太后見面的情況嗎?

  「準備了什麼禮品來嗎?」

  「家鄉來的新鮮蜜李子,還有上好的絲綢綾羅。」玉蓮回答完,卻發現自己剛說完話,承璿的眉突然微微一皺。

  「太寒酸了嗎?」玉蓮敏感地問。

  「不……」他知道玉蓮說得輕描淡寫,但呈上來的必是自家珍物,只是見慣奇貨的太后娘娘是否看得上眼那就難說了,但為了不讓玉蓮覺得不安,他並不正面回答,僅道:「快走吧,別讓母后久等了。」

  玉蓮跟在他身後,暗忖著他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但不久後她就明白了,對於這個金碧輝煌的宮廷來說,這些她所謂來自家鄉的好東西,壓根兒是無足輕重的。

  太后寢宮富麗寬廣,居住在其中的太后更是尊貴不可一世,身穿金線穿織的華美衣服,頭上戴著瑪瑙珠翠,保養得宜使她看上去約莫只有四十歲左右,臉形瘦削而眼角上揚,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和藹可親的角色,她……就是王爺的生母。

  「臣妾向母后請安,望母后千歲。」玉蓮恭謹地行了大禮。

  莊太后冷冷看著她行禮如儀,藉機審視著她的形容樣貌,身板窈窕,相貌更是漂亮,那雙眼睛,雖是故作溫馴,也仍看得出她並不是柔弱角色,如此在心底一掂量,她已經確認了這個媳婦在她心中的地位。

  「起身吧,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莊太后輕輕擺了擺手。

  承璿於是扶起妻子,玉蓮靠在他身邊,突然覺得有些慶幸,幸好王爺來了,否則她真不曉得如何應付這尷尬的場面,雖說選秀女的時候她也是被人打量習慣了,但當時至少還有其他秀女陪她一塊罰站。

  莊太后對新媳婦的態度冷淡,並非取決於玉蓮本身的態度,而是玉蓮的來頭,她並非出身官宦名家,對兒子政治上的前途也沒什麼可利用之處,偏偏這姑娘又生得一臉聰明相,想叫她當個乖乖巧巧的聽話媳婦,嗯……看來也是有其難度……

  「皇家禮儀,有許多與民間不一樣的地方,王妃新進王府,可要多加留意小心,知道嗎?」

  「多謝母后提醒。」

  閒話搭不上幾句,莊太后便托辭身體乏了想休息,承璿於是不多留,帶著玉蓮辭出寧壽宮。

  「謝謝王爺。」一出寧壽宮,玉蓮便對承璿欠了欠身子。

  「我做了什麼?」承璿一愣,不知她的道謝所為何來。

  「王爺特地陪我一起覲見太后,臣妾心裡感激。」玉蓮微微一笑,承璿竟是看呆了。

  僅只是一個微笑,輕淺微淡,卻明媚如夏、如初綻的蓮,承璿忍不住攬過她的纖腰,玉蓮詫於他突如其來的情動,直覺推卻。

  「王爺,這裡是宮中啊……」

  「宮中怎麼了?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雙手結實有力,就像無法摧折的鋼鐵銅條,玉蓮沒有辦法抗拒,只能順勢被攬進丈夫懷裡,接受了他輾轉廝磨的長吻……

  只是這一幕卻無巧不巧地叫莊太后滴水不漏的盡收眼底,莊太后凝視著那對新婚燕爾、郎才女貌的璧人,眼中非但沒有半點祝福,反倒冷涼如冰。

  「光天白日就這麼著,還真是半點不知羞哪……」莊太后自言自語了一句,擱在窗框上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已捏得發白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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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19:58:25
第二章   


  玉蓮知道,太后不喜歡她。

  即使她做再多事也無法改變這一點,太后面對她始終冷冷淡淡的,但承璿畢竟待她極好。

  「好?怎麼個好法?」當她回娘家探親時,母親這麼問她。

  玉蓮對於男女之事雖不像從前懵懂無知,但她知道至少承璿從不在外尋歡作樂,對她也始終相敬如賓,就連她要回娘家,承璿也特意讓管家準備了一大堆禮品讓她風風光光的回來,這樣的丈夫,她該很滿意了。

  「滿意?呵呵……男人的心是喜新厭舊的。」玉蓮母親對於她的話嗤之以鼻。「玉蓮,你現在有的是美貌,你有沒有想過,當美貌消失以後,你要靠什麼來穩固你的地位?」

  玉蓮還未回答,母親便突地抓住她的雙手;「玉蓮,為娘說的話你不能不聽,你一定要生個兒子!明白嗎?」

  玉蓮望著母親的眼神,她明白她有多麼認真,生兒子幾乎就是母親對幸福人生定義的所有總結啊!

  「只要有了兒子,雋王府有了繼承人,你這王妃的地位才能算是真正的穩固了,在這之前,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專寵都是假的,你明白了沒有?」

  玉蓮無言,只有點頭,母親的憂慮更不只是單純的表現在言語上,就算玉蓮回到府,母親托人帶來的養身補品和生男偏方更是從未間斷過,因為數量太多連藏都藏不住,最後連承璿都發現了。

  「這些是什麼?春韭、鹿鞭、海參、黃鱔?」這些東西一看就洩了底,面對滿臉通紅的妻子,承璿不由嘖嘖出聲。「看來是我不夠讓你滿意,嗯?」

  「不……不是……」該怎麼解釋這—切出自於母親的自作主張,玉蓮不及分辯就被承璿攔腰抱起,—向冷靜的她也不禁結巴。「王爺,現在還是白天……」

  「白天正是體力精神最暢旺的時候。」不容她有半點反抗的機會,承璿將她按倒在床上,頭埋進她柔軟的雙峰間,在他的揉弄之下,玉蓮很快地便投降了……也罷……這也算是達成了目的吧!

  想是這麼想,承璿之後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連續好幾天值宿宮中,連個人影都不曾看到,玉蓮這才發覺自己竟無意中對他掛念了起來。

  「夫人、夫人……」

  玉蓮回過神來,只見侍女小翠不知何時已端著蓮子湯來到她身邊。

  「夫人,您在幫王爺縫衣服嗎?」小翠問道,玉蓮點點頭。

  小翠忍不住會心一笑。「奴婢看您縫得好認真,只是……線還沒穿針呢!」

  五蓮聞言低頭看,自個兒果真拿著一支空針在衣服上穿了老半天卻渾然不覺。

  「王妃一定是累了,請來喝碗蓮子湯吧!」小翠接過玉蓮手上的衣物與針線,玉蓮從善如流,只是才剛舉起調羹,小翠又突然開口。

  「真不曉得南邊的情形如何了,聽說南邊一直在打仗,王爺為了籌措軍餉,天天都在宮裡忙得焦頭爛額,今天都已經第十天了,還沒個回家的跡象,夫人,您一定很擔心吧?」

  「擔心?嗯……」也許這種心神下寧,正是擔心的表現,不過更教她在意的,是承璿消失的時機實在太敏感了,莫非是那堆補品讓他生氣了?他是否誤以為自己是那種求男心切,只為鞏固自己王妃地位的女子?

  也許他覺得她心機重,一心爭權奪利,因而討厭她了吧?

  「夫人,既然擔心王爺,您何不入宮去探望探望他?」

  小翠的建議讓玉蓮一頓,進宮?她是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招……

  「提幾樣王爺愛吃的小點,進宮去看看他,王爺要是看見您,一定很高興的。」

  「這……」不可否認的,她的確因為這項提議心動了。

  「夫人,皇宮也是您的家嘛!回家一趟也沒什麼啊,去嘛去嘛!」小翠鼓動著:「小翠這就去幫夫人準備幾樣好吃的,讓夫人前往。」

  「那,也好。」玉蓮實在拗不過,只得答應,小翠當下把東西丟在一旁,立即飛奔到廚房去了。

  見她那麼勤快,玉蓮卻半是高興、半是忐忑,高興的是……可以見到承璿,忐忑的是,不知他對自己突如其來的造訪,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皇宮。

  從出嫁到現在,玉蓮來這裡的次數少之又少,雖說這裡也算是她的家,但不可思議的,對於這個「家」,她卻始終抱著敬而遠之的心態,如今為了承璿而沉不住氣地跑來還是第一次。

  會不會變成最後一次呢?假使承璿並不高興看見她的話……

  「啟稟王妃,這裡就是王爺暫居的久安堂,請在此稍候,王爺下朝後即會回來。」領路的太監將她帶到一個處所之前便離開了,玉蓮緊繃的心情暫時鬆了口氣。

  她推身入室,環身打量著這間樸素簡單的斗室,除了書架與大大的書案之外,便只有一張羅漢床,上頭還鋪著許多看到一半的卷摺,床周圍則零碎吊掛著幾件衣服,她走過去將衣服拿起來,上頭傳來一股淡淡的熟悉味道,她放下了心,承璿果然住在這裡……

  一陣腳步匆匆行來,玉蓮一回身,承璿便已然出現在面前,玉蓮有些倉皇地看著他,只見多日不見的丈夫更加削瘦了些,眼圈四周還泛著黑,顯見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好好入睡。

  「你怎麼來了?」見到玉蓮出現在自己房裡,他有點驚訝。

  玉蓮一時語塞。「我……為王爺帶點補品來。」

  承璿看到她神色擔心,不知不覺地和緩了語氣。「來就來,怎不讓下人來通報一聲,省得乾等。」

  「臣妾不想擔誤王爺正事,只是想來看看王爺就走。」他的和善讓玉蓮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口條也較順暢了些。「這是我吩咐廚房燉的當歸鴨,是涼補,不會燥熱的。」

  承璿探頭一看,湯都還是熱的,玉蓮將碗盅捧出竹籃,挾上小碟裡鮮切的細姜絲,便將筷子遞到他面前。

  「請趁熱。」

  舀了一匙進口,承璿在玉蓮的注視下將那碗湯喝了三分之二,便抹一抹嘴站起來。「說罷,家裡怎麼了?」

  「家裡?」玉蓮愣了愣。

  「不是出了什麼無法處理的事嗎?不然怎麼急如星火似的趕來?」承璿一邊問,一邊隨手拿起放在旁邊的摺子看起來,是閒話家常的語氣,但明顯他的心仍在公事上頭。

  玉蓮呆看丈夫,來看他,她心裡是感到安慰的,但是他呢?

  「臣妾只是來探望王爺,來看看你……在宮裡好不好。」

  承璿微微一愣,她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聲音挑動了他的心。

  他不否認這幾天外宿不歸,是有那麼一點心煩的緣故,原以為玉蓮是個木木冷冷,卻還算單純的姑娘,卻沒想到她也有著不純的心思,淨想著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本想入宮讓自己忙一點也好,但不巧真的遇上了大件事,正自焦頭爛額無暇分身,她卻自個兒巴巴地提著食盒來了,是他做得太過分了嗎……

  正在思考時,外頭忽然傳來太監的稟報。

  「皇上駕到!」

  這四個字讓屋內的兩人俱是一愣,這下有什麼話也只能吞進肚子裡,先下跪再說了。

  明黃身影閃進門內,一個男子慢慢踱了進來,見到房裡多了個女子,皇帝顯得有些意外。

  「承璿,朕看你來了……咦?這位是……」

  「啟奏萬歲,這位是內人。」

  「唷?」皇帝饒富興味地打量著玉蓮。「原來是雋王王妃啊,朕該喊聲嫂子呢!」他一屁股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了,快快平身吧!」

  「謝皇上。」承璿扶著玉蓮同時起身,玉蓮微微一愣,在至尊無雙的天子面前,能被丈夫保護著的感覺,令她莫名心安,但承璿握住她的力道卻大得有些驚人,她都有些痛了。

  他……在生氣?

  「朕素來聽聞雋王妃是個美人,卻苦無機會一見,今日一晤,方才知道雋王果真好福氣啊!」

  皇帝的話笑中帶酸,不無挖苦之意,承璿卻只能聽而不聞。「啟稟皇上,臣已經將北部的軍糧集中調往戰區了,江東那邊的糧草,目前也在想辦法籌措中,請您看看這一份奏摺……」

  「朕不擔心,這不有你在嗎?」皇帝的聲音懶懶的,顯然對這種事沒有多大興趣。

  「那皇上……」來這裡做什麼?承璿正自疑問,皇帝卻笑了笑。

  「別說了,聯想好好看看你的新媳婦兒。」他端詳打量著玉蓮的容貌。「很好很好,真是一等一的美人兒……」

  玉蓮有些驚愕,她沒想到一國之尊竟是如此輕浮,敵人都要打到自家口了,他居然還有心思注意別人老婆長的是圓是扁?這……會不會太超過了一些?

  承璿往前站了一步,恰巧遮去皇帝好奇投射而來的目光,將玉蓮隱在身後。

  「皇上,臣還有要情稟報,此事不便有旁人在場……」

  他的話意十分明白,顯然是不要玉蓮在場了,玉蓮連忙知情識趣地接口:「王府裡還有事待理,臣妾亦不便久留,這就告退了。」

  「呀,這麼快就要走啦?」皇帝的語氣裡有著可惜。「雋王妃難得進宮,不多走走逛逛?」

  玉蓮正不知如何開口,承璿卻主動代她回答。

  「內人近日身體有恙,恐不便在宮中走動,所以……」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皇帝厭煩地擺擺手。「朕也沒想怎麼樣嘛!不過就自家人往來罷了,瞧你護妻得緊,朕後宮美女如雲,難道你還怕朕吃了她不成?」

  正詫異皇上說話輕薄至此,玉蓮尚不及惱怒,承璿突然偷偷推了她一把,她望向他,讀出了後者的眼裡寫著兩個字。

  快走!

  玉蓮只好匆匆忙忙告退出宮,不過心中不免有些悵惘,畢竟她都還來不及跟承璿說上幾句話,但轉念想,他除了看上去勞累些,其餘無甚大礙,如此她也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小翠見到她這麼快就回來,顯得十分驚訝。

  「夫人這麼快就回轉了,該不會是沒見著王爺吧?」

  「見是見著了,就是話沒說上幾句。」玉蓮笑笑。「王爺忙著,我想他今晚也不會回來了。」

  事實證明玉蓮的猜測全盤皆錯,當晚深夜,承璿竟回王府了!由於是突如其來,看門的家丁也嚇了一跳,來不及通報,他便長驅直入進房,玉蓮此時早已就寢,卻在半夢半醒之間被承璿喚起。

  「王爺?」

  見她只著單衣,星眼迷濛的模樣,承璿心中宛如一把火在燒,他氣了一整天,而主角居然還沒事人般的在睡覺?

  「以後沒事別到宮裡來,明不明白?」

  沒事別到宮裡來?玉蓮意識模糊,疑惑地問:「為什麼?那逢年過節怎麼辦……」話不及問完,承璿驟然將頭埋進她頰頸間,急迫狂湃的吻侵城略地,紊亂的摸索挑起了情慾。

  「我不管,不准你去就是了。」

  明知是不可能的事,玉蓮忍不住為他的霸道為難起來,但莫非……他會這麼要求,是因為……

  「王爺吃醋了嗎?」

  她小小聲地問,承璿猛然抬頭。

  是吃醋嗎?因為不愛看見皇上那輕薄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轉?

  他會為了一個女人吃醋?而且還三更半夜大老遠地從皇宮趕回王府?

  不……不是,他只是累了,想回自個兒的家歇息歇息罷了,況且在他忙於政務時,玉蓮本該好好留守在府內,怎麼可以擅自闖入男人的世界裡?

  「你是我的妻子,照我的話做就行了,不必問東問西的。」承璿一腔慾火忽然沒了,逕自翻身下床,扯開話題。「幫我寬衣。」

  玉蓮此時已清醒了,他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明,曾經她以為他待自己是極好極好的,難道……一切只是表面而已嗎?

  又或者,母親說的其實都沒錯,男人娶媳婦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要是對他抱有什麼期待,無異自取滅亡,她早就該明白這道理了,又怎麼會犯了糊塗、犯了傻呢?

  木木地下了床,她伸出雙手,為承璿輕輕地解鈕寬衣,兩人之間瀰漫著一股奇詭氣息。玉蓮斂眉垂首,不再與承璿對視了,又或者,她其實是在躲,深怕看見他冷淡的眼神,她承受不起,只能逃避。

 


  「夫人,最近……王爺怎麼總是睡在書房裡啊?」

  小翠問得突然,其實已是醞釀了好幾天的疑惑,她不懂,王爺一向都跟夫人好好的,沒來沒由的也不見他們曾經大聲嚷嚷,怎麼兩個人就分房了?

  玉蓮沒有回答小翠的疑問,她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答案,反正就是淡了、冷了,天下所有夫妻應該都是這樣,所謂甜如蜜膠如漆,應該只是戲曲舞台上的誇大其辭吧!

  但就算她可以選擇不回答小翠,下人的臆測終究會不停傳開,謠言像瘟疫一樣漫開,雋王與王妃感情不睦的消息悄悄地傳到了宮中,連皇太后都知道了。

  沒多久太后便將承璿召到自己的寢宮中,語氣輕描淡寫,打探意味卻是十足。

  「王爺近日來身子越發清減了,怎麼,王妃沒有好好照顧你嗎?」

  「沒的事,不過是公務繁忙而已。」承璿不想多談。

  然而莊太后也不會就此聽聽就罷。

  她早有準備,不管承璿心情為何,重要的是,她等到了機會。

  「王爺這話應付外人還成,哀家可是你的生身母親,難道對我還要有所隱瞞嗎?」莊太后一邊說,一邊啜了一口茶。「我看王府內務也滿多的,玉蓮大概也很操勞吧,可都已經一年了,她的肚子還沒消沒息,該不會……是不能生養吧?」

  都分房睡了,還能有什麼消息?承璿暗自想著,莊太后又道:「其實啊,你們都還年輕,生孩子倒也不急於一時,做娘的主要還是擔心你,雋王府的王子畢竟是你,你身邊沒個可人意的不成,沐香?」

  太后方才語畢,一個捧著茶盤的宮女便從她身邊站了出來,

  承璿看向她,只見這姑娘約莫二十來歲,唇齒皓白而眸光婉轉,帶著一抹羞澀之美,他對她略有印象,似乎在母后身邊已經服侍了好些年,也出落成一個水靈水秀的大姑娘了。

  「哀家打算讓沐香到你身邊侍候。」

  莊太后的話宛如突落的隕石一樣,讓承璿臉色大變,還以為自個兒聽錯,他和玉蓮成親也才一年哪!

  「別看沐香只是個小宮女,她從三年前就跟在哀家身邊了,雖然無父無母,個性卻很乖巧貼心,長相也是沒話說的,哀家要把她讓給你,還委實捨不得得很呢!」

  「母后!」承璿對這突如其來的「恩賜」很明顯消化不良。「既是捨不得又何必出讓,就讓沐香照舊留在您身邊吧,我身邊並無此需要,何況,這事也沒跟玉蓮商量過……」

  「商量什麼?」莊太后本來還微微笑,聽到承璿的話臉色一變。「你別瞞我了,才成婚一年就夫妻分房,這成什麼樣子?」

  承璿愕然。「是哪個嘴碎的奴才說的?」

  「你們要是好好過日子,自然輪不到別人來說話。」莊太后冷嗤了聲。「總而言之,沐香今後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待她,還有,玉蓮要是有什麼不滿,就叫她來跟哀家說。」

  「母后,您的美意恕兒臣無法接受,玉蓮再怎麼樣都是兒臣明媒正娶過門的妻子,兒臣不能擅作主張。」

  「呵呵呵……」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莊太后笑了。「你緊張什麼,母后也沒有要你立刻做決定嘛,只要沐香在你身邊照顧你也就夠了,過陣子等時機成熟,再給她個名分不就好了?」

  「兒臣不想自找麻煩,更何況,目前我並沒有娶側室的打算。」

  莊太后臉上閃過一抹慍色,他就這麼維護那個女人?對玉蓮的不滿不免又升高了幾分,她冷冷地道:「把沐香指給你的事,在這兒也算是人盡皆知了,你不想要,沐香難道還有臉留下來嗎?」

  沐香聞言,臉色一慘,承璿亦注意到了,但他不是被嚇唬大的,同情畢竟不能濫用,他雖然與玉蓮分房,卻從沒想過要令她難堪。

  「沐香既是母后手裡調教出來的,做側室也太可惜了,我下頭有幾個年輕有為的參軍至今未婚,個個都是青年將才,如果母后不反對,兒臣倒是可以居中做個媒人……」

  「胡說八道!你是要氣死哀家嗎?!」莊太后氣得將茶碗往桌上一摔。「不管你如何處置沐香,她總歸是你的人了,要是你成心氣我,那你就儘管一意孤行吧!」

  承璿啞口無言了,他性子雖素來剛硬,但面對自己的母親也得服軟。

  他無奈地瞥了沐香一眼,那個被當作皮球一樣推來推去的姑娘,理應是難堪的,但兩人在四目相交的一剎那,沐香卻突然對他微微一笑,承璿肅然無語地看著她的微笑,心中卻閃過了玉蓮的臉。

  他該如何跟玉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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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19:59:44
第三章   


  玉蓮無所感。

  當沐香提著一方小包袱進入雋王府的那一刻起,她感覺心裡有一塊地方被狠狠地撞擊,不痛,只是直接死去。

  「沐香拜見王妃。」年輕美麗的姑娘對著她盈盈跪倒,柔弱的姿態像極了風中的細柳。

  承璿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或許,他也在賭吧,賭玉蓮會不會因為這個衝擊而流露出她的真性情。

  他不願只看見她吞忍一切、故作冷靜的模樣,雖然這樣做是利用了無辜的沭香,但是,他仍是沒有力挽狂瀾,眼睜睜的讓一切發生……

  這是他的自私。

  「太后娘娘將沐香給了王爺,從今爾後,沐香就是雋王府的人了,沐香一定會盡力服侍王爺的,請王妃放心。」

  聰明伶俐的少女呵,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那麼周全妥貼,又適度地彰顯了自己的後台,要身為正室的她,不要以為她是個沒名沒分的侍妾,就可以為所欲為的欺凌。

  玉蓮不自覺地苦笑了下。

  她不會,也不敢。

  畢竟她早就敏銳察覺,在下人的目光中,在失去雋王寵愛的王府裡,她已經什麼都不是。

  半響,玉蓮終於開了口,語氣客套、疏離,沒有半點情緒。「沭香姑娘不必多禮,此後就將雋王府當作自己家裡吧,王爺身邊事,就靠你應承了。」

  「沐香自當遵命。」沐香甜甜的笑。

  看見沐香笑得燦如春花,玉蓮心中又是微微一刺,血好像要流出來的感覺,她縱然可以裝作無感,卻不能再待在原地,—個轉身,她不看承璿,筆直地走了出去。

  「夫人,您……王爺……」沐香一愕,正要開口的時候,承璿霍然起身,想也不想便越過沐香,直接追了過去。

  玉蓮穿過明堂,走進後花園,園子裡奇花異草盛開爛漫,她卻目不斜視,逕自往迴廊延伸處走去,不久,身後便傳來承璿的聲音,他追趕而來,不讓她有片刻寧靜。

  「玉蓮。」

  他喚她的名。

  「玉蓮!」對她的置若罔聞,承璿提高了聲音,但玉蓮卻未因此停下腳步,相反的還走得更快了。

  「站住!」承璿加快腳步,搭上她的肩,用力一轉將玉蓮的身子整個扳轉過來,語氣有著怒意。「你以為只要走開就沒事了?你以為你走得掉?」

  玉蓮一怔。

  他說的沒錯,不是走開就沒事了,從八人大轎把她送進雋王府的那天起,她的一生就根著在這裡,即使她躲到任何一個角落,都還是在王府的領地,連她的心也……

  「太后把沐香賜給我,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承璿緊緊地拽著她的手腕,他實在搞不懂這女人,前一陣子她不是還想著要生下王府繼承人嗎?現在呢?

  被他擰著的手都發疼了,玉蓮這才想起什麼似地輕嚶了一聲。「啊……臣妾是有話說。」

  承璿等著她開口。

  「臣妾祝王爺得擁新歡,祝王爺和沐香姑娘百年好合。」

  「就這樣?」承璿試圖從她的眼神中搜尋出一絲妒意、一絲怒氣,但他看到的卻只有空白。

  「王爺還想聽什麼好聽話呢?」玉蓮微微歪著頭,問他。

  承璿狠狠地瞪著她,抬起她的下顎,斬釘截鐵地道:「玉蓮,別考驗我的耐性,只要你現在說個不字,沐香就會立刻消失,你為什麼不……」

  「她的去留怎會是我來決定?」玉蓮驟然打斷他。「沭香也是一個人,不能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王爺既然要了她,就好好的待她吧,她聰明蕙質,不會成為第二個我。」

  「你……」承璿突然有種想要狠狠掐住她脖子的衝動,她的冷淡代表了她沒有心、沒有情,甚聖高傲到連流露妒意都不屑。

  「玉蓮有些乏了,請恕我先行告退。」微微轉身,掙開了他霸道的箝制,承璿這次卻沒能再抓住她。

  他不懂,他到底……做了什麼?

 


  從此以後,夫婦的世界多了一個人,玉蓮與承璿之間越來越形遙遠,取而代之的,是沐香的笑聲。

  她年輕又有朝氣,無論看到誰總是主動問安幫忙,玉蓮的冷漠和總是笑臉迎人的沐香比起來,自然是後者受到更多的友善對待,儘管小翠幾次暗示明示,玉蓮卻置若罔聞、漠不關心,像王府裡的一縷遊魂無聲來去,冷清的生活要不讀書、要不種花,正如同這日,她斜倚在桃花樹下,看書看乏了,竟不知不覺地瞇上眼睡著……

  一個人輕輕地走了過來,抽開她手上的書卷放在一旁,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蓋在她身上。

  許是夢鄉過甜,玉蓮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那人眼裡流洩過一絲無可奈何,慢慢轉身,卻看見身後站著小翠。

  示意她噤聲,小翠連忙摀住了嘴,直到兩人走到確定下會吵到玉蓮的迴廊裡,小翠方才慌忙請安。

  「王爺……」

  「王妃一直都這麼打發日子嗎?」承璿狀若不經意的問,但不需要小翠回答,他卻一直知道答案。

  在不被玉蓮發覺的情況下,他曾經偷偷去看過她,但隔著遠遠的距離,他看到的玉蓮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手裡拿著一本書,眼神卻不在書本上,反倒靠在垂柳邊枯坐,那形神模樣總像一幅靜止的畫,孤單寂寞到令他……不忍心。

  「回稟王爺,是天氣好的時候夫人才偶爾出來坐坐,多半時候她都待在花房裡。」小翠如實回答,試圖替主子向王爺求情。「王爺,其實夫人她……是很寂寞的……請恕奴婢說一句僭越的話,您實在不該這樣待她……」

  承璿不語。

  他的身邊有沐香,就憑這一點,他知道玉蓮不可能服軟,她有著自己無聲的堅持,不管流言蜚語、不管物換星栘。

  最終承璿仍是什麼都沒有做。

  但他的鬱鬱不樂卻全看在沐香的眼中,沐香深知自己的角色舉足輕重,她是皇太后派過來的人,太后對王妃異常的討厭,自然也盼望她得到承璿的寵愛,但是進入王府幾個月,承璿卻不曾碰過她,反倒時常有意無意地左顧右盼,有幾次王妃不意從他倆眼前走過去時,承璿還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冷漠沉靜的女人瞧;正如同此時此刻。

  「王爺,您在找誰哪?」

  跟在承璿身邊,看到他又不自覺的四處張望時,沐香試探性地問著,果不其然話一出口,承璿的眼睛便立刻瞟向他處。

  「您好像很久沒去看看夫人了?」她又問。

  承璿沒有回答,質心卻是緊皺的。「沒你的事,不用多管。」

  沐香咬了咬下唇。「沐香惹王爺生氣了?」

  「你做好你的分內事就足夠,其他的事不用多管。」

  語翠,承璿逕自走開,不料沭香竟突然追上去,橫身擋在他面前。

  「王爺的事就是奴婢的分內事!」

  無視於承璿的錯愕,沐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太后把沐香給了王爺,沐香從此就是王爺的人了,可是王爺卻正眼也不瞧我一下,這教沐香情何以堪?」

  承璿笑了,但很明顯不是開心的那一種。他輕佻地拾起沐香的下巴,湊近她的鼻尖與她對視。

  「太后將你賞來是賞來了,可本王愛把花瓶當夜壺用,你也管不著吧?」

  他輕聲細語,卻極盡苛毒之能事,沐香臉色當場唰地慘白,承璿一聲冷笑,撒手而去。

  沐香呆站在原地,連追上前的力氣都沒有了,當好不容易終於回過神來,轉身準備邁步時,竟正好對上玉蓮的目光。

  她站在遠處,眼神幽遠深長,凝住不動,宛如石雕木像。

  一瞬間沐香明白她誤會了什麼。

  嘴角淺淺勾起,她雙手搭在腰側,款款欠了欠身子,露出朝花般微笑,如同贏家一樣。

  對無從得知兩人對話內容的玉蓮來說,那無異於一種勝利的炫耀,畢竟在她看來,承璿的動作等同於挑逗……

  「夫人,您在看什麼哪?」

  小翠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再細神一看,沐香已不在原處。

  「夫人,自從那狐狸精來了王府,王爺就對您不理不睬的,您怎麼不想點法子呢?」小翠看在眼底急在心底,終於忍不住開口抱怨,玉蓮不答,默默朝花房的方向走。

  「夫人,夫人……」小翠跺了下腳,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跟在玉蓮身後,亦步亦趨。「不是奴婢愛多嘴,前些日子上頭打賞的貢品,王爺一樣也沒給沐香,倒全往夫人房裡送了,這證明王爺對您還是有情分的,您還是……」

  「那也不能代表什麼。」玉蓮淡淡地回答,腳步未曾停。「小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夫人,難道您要這樣繼續跟王爺嘔氣下去嗎?」

  「我並沒有跟王爺嘔氣啊,你想太多了。」玉蓮仍是一貫的平穩。她是沒有跟承璿嘔氣,他們只是,只是互不搭理而已。

  走進花房,小翠還想跟上來,她卻制止了她。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夫人……」小翠無論如何還想再說,玉蓮卻把門掩上,不看不聽也不問了。

 


  夜。

  王府的後門悄悄的被打開,一個圍著斗篷的人從裡頭走了出來,那人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方才邁開步伐往前走。

  一路上這人沒有半點遲疑,馬不停蹄地穿過大街小巷,路越來越小條,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終於在一棟破破爛爛的小屋子前面停下來,小屋裡有微弱的燈光,那人頓了一會兒才伸手敲門。

  沒有人回應,但木門卻應聲而開,出現在後的,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

  「終於來了。」

  少年往後讓了幾步,那人順勢走入屋中,一站在光源下,便伸手揭去頭上的帽子,一張與少年極其相似卻更形美艷的臉孔出現在燈光下,竟是前不久才進入雋王府的沐香。

  「子戊……」看到少年,沐香頃刻淚濕了眼眶。「子戊……這些年來,你還好嗎?」

  少年頓了一會兒方才醒過神來,雖然沒有像沐香一樣哽咽,但眼眶亦是紅了。

  「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他歎了口長氣。「姊姊。」

  「子戊……」沐香激動得抓住弟弟的雙手,幾乎快要站不住。「終於見到你了,我終於出來了,從那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我忍耐了這麼久,終於……終於……」

  「姊姊……」子戊憐憫地看著這個打從小時後就別離至今的胞姊,心中也有說不出的感慨。「你受苦了。」

  沐香拾起頭,淚中帶笑。「不,我不苦,倒是你,這幾年來的生活一定很不好過吧?」

  「那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多說無益。」子戊年輕的面孔有著異於同輩人的成熟堅毅,想來過去必是顛沛流離,受盡了人間冷暖,一想起他在宮外吃苦,做姊姊的沐香更是心痛難忍。

  「是姊姊不好,沒能好好照顧你……」

  「別這麼說。」子戊用力握了握沐香的手,彷彿想將自己的力量傳到她手中。「你不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活下來嗎?都過了這些年,我們姊弟還能再相見,已經很不容易了啊!」

  「你果然長大了,說話就像個真正的大人呢!」

  「本來就是大人了。」姊弟倆相視而笑,尤其是沐香,能夠看見朝思暮想的親人,她比什麼都高興。她連忙拉著子戊站到燈旁,想要更仔細地看他,

  「來,讓姊姊好好的瞧瞧……真是不可思議,才幾年的時間,你長高了、也變俊了呢!」

  子戊微微一笑。「姊姊也是,姊姊變得更漂亮了,我方纔還差些認不出來……而且……」頓了一會兒之後,他續道:「姊姊也終於進入雋王府了……」

  沐香聞言,慎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也已經順利的被安插到王爺身邊了?」

  「嗯。」

  「太好了。」子戊高興得喜形於色。「我就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的。」

  「我也期盼了許久。」沐香歎了口氣,後像突然想起什麼。「我拜託你的物事,你可準備好了?」

  子戊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紙包,輕輕巧巧地擱在桌上。

  「都在這兒了,姊姊你見機行事吧!」

  沭香伸手將紙包給摸了過來,端詳了一會兒後才慎重的放進懷裡,然後便站起身來。

  「我得走了,不能出來太久,萬一被人發現可不大妙。」

  見她行色匆匆,子戊送到門口,臉上難掩擔心神色。「姊姊……」

  沭香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頰。「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語畢,她再度將斗篷帽立起,蓋住半張臉後,便直接離去,子戊站在門口目送姊姊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

 


  數日後。

  天氣乍暖還寒,玉蓮一太早起來就覺得不適,想喚小翠來,這才想起小翠告假回老家探親去了,雖然王府裡最不缺的就是可以使喚的下人,但由於她素日好靜,身邊除了小翠就沒再特意安插別的婢女,這會兒一時也沒有傳他人過來的打算。

  沒辦法,她勉強起身,想摸一件衣服套上,卻無意中發現自個兒手上抓著的,是一件虎皮斗篷。

  這件斗篷不是她的,但在某日卻突然出現在她身上,那時面對小翠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什麼都沒有問。

  手指輕撫過斗篷上柔軟溫暖的皮毛,她小心地將斗篷收起來,像收起默默的溫柔。

  也許承璿只是同情她吧,但這也就夠了。

  對自己無聲的笑笑,她略過了斗篷,拿起另一件披肩搭上便走出了房間,風來得又急又冷,讓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還是到廚房去要碗薑湯罷……」一邊自言自語,玉蓮一邊往後院的方向走。

  待她走到廚房附近,發現平常總是人來人往的廚房裡此時居然沒有半個人。

  「怎麼回事?」納悶地走進廚房裡頭,她突然聽見一聲驚喘,接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掉了下來,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地蹲下來撿拾,玉蓮看清後不由微愣。

  「沭香?」

  只見沐香慌亂地站起來,看到玉蓮突如其來的出現,她彷彿不知所措。

  「夫,夫人……您怎麼來了?」

  玉蓮見她形色不若往常,少不得多看了幾眼,一句話都還沒問,沐香倒是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

  「我……我來替王爺熬一盅補湯。」

  「嗯。」玉蓮無意多加探問,點了點頭,逕自走到後頭翻看材料。

  沐香不明所以,連忙問:「夫人……您來這裡做什麼?有事怎不吩咐小翠姑娘呢?」

  「小翠告假了,天氣有些冷,我來煮碗薑湯喝。」玉蓮簡潔回答:「沒事,你也忙你的去吧,別讓王爺久等了。」她邊說,邊從桌上取了南姜和菜刀,就著砧板便開始切切弄弄起來。

  「我……我來幫忙。」沐香將身後的東西趁玉蓮不注意時匆匆塞進火爐裡,然後趕緊湊上前,玉蓮沒想到她會主動幫忙,直覺便是推拒。

  「不用麻煩了。」

  「侍候夫人,也是奴婢的分事,夫人不要客氣……」沐香說著說著便主動伸手去拿玉蓮手上的刀。

  「不,真的不用了……」玉蓮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煩,她對沐香入府可以無動於哀,但那不代表她已完全坦然接納沐香的存在,她下意識便撥開沭香伸過來的手,然而這麼一揮的下場卻是……

  「啊!」沐香低叫了一聲,向後退開幾步。

  玉蓮回頭,只見沐香抓著自己的手,細如絲的血緩緩地從指縫中滴落。

  「你……你沒事吧?」玉蓮驚呆了,等她回過神來,直覺想要上前時,沐香卻突然閃開。

  「夫人,沐香是真的想幫忙,您為何……」

  「我不是故意的,」玉蓮愧疚下已。「我這就去幫你找大夫……」

  才剛走到門口,突然有一個人影閃了進來,玉蓮一抬頭看到來人,猛然傻住。

  「王……王爺?」

  「發生什麼事了?」承璿原本只是習慣性地想到玉蓮的處所去看看,卻在途中發現她從自個兒跟前走過,好奇心趨使之下,他默不作聲地跟了過來,沒想到卻撞見這一幕。

  沭香突然上前拉住玉蓮。「不,不必了,不必為了這麼一點小傷……沭香沒事……」

  玉蓮一愣,承璿則是順勢看到沐香流著血的手,他眉心一皺,直覺抓住。

  「這是怎麼回事?」

  沐香神色慌張,連忙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小傷而已,不關、不關夫人的事……」

  饒她越是這麼說,旁人也越知此話有異,承璿皺著眉頭,他要知道是怎麼回事。「說清楚。」

  沐香被他這麼一問,眼眶一紅,淚水就掉了下來。

  「我……我……我也不知道……」她哽咽地說:「沐香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沐香若有對夫人不敬的地方,夫人為何不明示呢……」

  承璿大受震動,再次看向玉蓮,他眸中有著不諒解。

  「為什麼你……」

  玉蓮辯無可辯,的確是她誤傷了沐香,但是前因後果,又怎能三言兩語道盡?

  「你沒話說?」

  「玉蓮不知道要說什麼。」

  承璿定定看了她兩秒,天曉得這一分這一秒,他有多希望玉蓮能夠站出來為自己辯駁,但她卻選擇了沉默。

  「好,我知道了。」說罷,他抓著沐香的手便往外頭走去。

  玉蓮默然地看著他們離去,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她的鼻頭竟然莫名的酸楚起來。

  是天氣太涼了吧!一定是這樣的吧!她仰首,努力地不讓眶內滾動的濕意滑落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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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00:23
第四章   


  承璿替沐香上藥。

  許是歉疚,許是為了查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將沐香帶到書房裡。

  「不要動,壓著傷口。」

  承璿僅說了這麼一句話便走開,沐香還沒意會過來他想幹什麼的時候,他便帶了一盒藥箱踅了回來,沉默不語地拉過她的手準備上藥。

  「王、王爺,怎麼能讓您……」嚇了一跳,沐香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但承璿卻扣住不放。

  「少囉嗦。」

  「是……」沐香呆呆地看他皺著眉,專心地處理著她的傷口。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在乎她身上的小傷小痛,但眼前的這男子卻為她這麼做了……

  暖意突地滑過,她向來乾涸的心,竟突然有了一絲溫潤濕意……

  「玉蓮……我是說夫人。」他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羞赧的游思。「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乍聽到「玉蓮」二字,沐香的心一涼,原來……說到底還是為了她嗎?

  對她的好,只是順便,只是為了可以在這個時候打聽元配的心情,那,他怎麼不直接去問他的夫人呢?嘲弄地想歸想,但戲仍舊得演,她表露出來的情緒,仍舊是淒惻。

  「是奴婢不好,想幫夫人的忙卻弄巧成拙,夫人不是有意傷我的。」沐香露出微笑,婉言說道:「王爺您不是很清楚嗎?夫人待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一向都很寬厚。」

  「是啊,對下人也許是寬厚……」但面對沐香這個極有可能成為側室的人選呢?

  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如此複雜,承璿也著實吃驚,他到底是在期盼什麼?期盼玉蓮真耐不住滿腔妒意,傷了沐香;還是要她裝出寬容大度的模樣迎接小妾進門?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他心煩意亂,簡直要恨起玉蓮來。

  她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竟攪得他如此?

  「痛!」沐香低叫一聲,將承璿喚回神,他這才發現由於過度專心想著玉蓮,他竟不小心把沐香的傷口纏得太緊。

  「抱歉。」想也不想,連忙再度鬆開纏布重新再包裹,沐香卻在此時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王爺,您別擔心,沐香還是會如同往常一樣的敬重夫人,不管夫人怎麼對我,沐香都會堅持下去的。」

  「你……」

  「只要王爺能像現在這樣待我……」沐香臉上微紅,閃過一抹羞怯。「別說為了您吃再多苦,就算要沐香為您去死,也是值得的……」

  沐香的話是讓人動容的,承璿聞言,心中更是五味雜陳,沐香總是這般體貼溫柔又識大體,他理當要喜歡她的,但為何他該死的心裡總想著那個薄情寡言的女子呢?

  「說什麼傻話呢,別胡思亂想了。」他隨便搪塞應付過去,放開了包紮好的傷處,他背著手起身。「今天的事,絕對不可以讓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今天的事?

  沐香頓了一下,他就那麼保護那個女人嗎?所以不讓她去看大夫,而是特意把她帶到隱密的書房裡自行包紮了事?沐香心中冷嗤,表面卻仍帶著微笑。

  「奴婢理會得的。」

  「那就好。」這是承璿在離開書房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沐香秀眉攏聚,在胸前交握的雙手傳來一抹悶悶的痛楚。

  她對他是沒有感情、沒有愛意的,她的所做所為,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喃喃自語著,恍若要催眠心中最深處的意識,但為何當承璿冷漠以待時,她竟也有了—絲怨懟?

  沐香怔了。

 


  數日後,皇宮。

  承璿在朝儀過後,按照慣例來到莊太后寢宮問安,不過才方踏入大廳,便看到莊太后今日心情不若以往,面帶憂色,面對兒子的問候,似乎也頗為提不起精神應付。

  「母后,看您似乎有心事?」

  「哎……」莊太后歎了口氣。「也不是什麼大下了的事,甭提了。」

  「能讓母后煩心的事,能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承璿道:「是不是兒子讓您不高興了?」

  「哪的話?」莊太后擺擺手,一副懶得說話的樣子。

  承璿幾番套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聊沒兩句,莊太后便藉口鳳體不適要安歇為由,將承璿給晾在原地,承璿正自狐疑,侍候太后的太監常公公卻悄悄走了過來。

  「王爺,讓奴才送您一程吧!」

  「呃……」承璿曉得常公公是另有話說,當下立即起身,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寢宮外,到了迴廊上頭方才立定腳步。

  「常公公特地出來,想必是有教於我?」承璿客客氣氣地問著,對這些比自己更貼近上位者的奴才們,他總是保持著一定的禮數,說來雖是氣人,但不得不承認,老太后信任這些奴才所說的一、兩句話,有時還比朝上大臣的肺腑建言來得有用多了。

  「王爺不要這麼說,奴才畢竟是跟在太后身邊幾十年的老人了,只要太后皺個眉頭,奴才就不舒心……」常公公有感而發,先叨念了幾句方才拉到正題。「王爺,您知道太后平素最寶貝的,是什麼物事吧?」

  「最寶貝的東西?」承璿想了一會兒,方才回答:「不是多年前先皇御賜的那盆『綠珠』山茶嗎?」

  山茶花可謂花國中的『三公』,花朵清艷高雅,不若牡丹張狂,也不似清減的菊,她的美向來是恰到好處,紅山茶的艷麗、白山茶的清媚,都教愛花人如癡如狂,京中好風雅的人士往往以種植山茶為樂,為了一株名花,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而這種風潮,說實話正是喜愛山茶的莊太后所引起的,京中流行的賽山茶,每年春季都會舉辦,那可是無與倫比的大盛事啊!

  承璿猛然一醒。莫非太后鬱鬱不樂,是和山茶有關?

  「是啊,是啊……」話說到了點兒上,常公公更是不住頷首。「就是那一盆『綠珠』啊!」

  「那盆『綠珠』怎麼了?」

  「哎……王爺您大概不知道,『綠珠』從前年起,就不曾開過花了。」常公公的語氣恍如是自家的哪個親人得了不治之症似地。「太后娘娘可急了,想盡辦法細心照料,可這『綠珠』就是沒半點動靜。」

  「城裡不是有養花的專戶嗎?你們就沒想想辦法?」

  「哎,王爺,咱們怎麼沒去找?就是去找了,那些花匠也都束手無策,甚至還有人想用掉包的伎倆移花接木哩,下場啊,唉,就別提了。」常公公唉聲歎氣地道:「前年、去年的賽山茶,『綠珠』根本沒法兒出來比賽,別說太后娘娘多悶了,就連咱們這些天天伴在花房裡的奴才都覺得可惜哪……」

  承璿沉吟了會兒,心下數了數日子,恍然大悟。

  「原來……今年的賽山茶季又要到了。」

  常公公兩手一拍,一副「你終於懂了」的樣子。「可不是嘛!」

  承璿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想也不想地,他立即拉住了常公公的手臂。

  「常公公,你可以帶我去一趟花房,看看那盆『綠珠』嗎?」

  「呃?」常公公一愣。「您要看『綠珠』?」

  「沒錯。」承璿肯定地點了點頭,不忘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直接塞進了常公公懷裡。「有勞您了。」

  「這……」常公公嘿嘿一笑,有點勉為其難卻又不克推拒地說:「那好吧!」

  「多謝常公公。」承璿聞言,不禁微微一笑。

 


  雋王府,花房。

  兩個家丁費勁兒地將一盆山茶搬進了花房裡頭,小心翼翼地置放到天井下,承璿站在裡頭親自盯梢,就在這個時候,玉蓮突然出現在門邊,乍見這突如其來的大陣仗,她有些驚訝。

  怎麼會這麼多人?還有……

  「他」怎麼也來了?

  聽到後方傳來的腳步聲,承璿回頭望了一眼,發現了玉蓮。

  玉蓮一時間走也不是,只得曲膝問安。「王爺福安。」

  「嗯……」承璿應了一聲。

  玉蓮尷尬地站在原地,但不一會兒便被那株新進的嬌客所吸引,忍不住站上前去。

  「這是……」

  承璿看她一眼,淡淡地回道:「這叫『綠珠』。」

  「『綠珠』嗎?」她知道那是漢朝時,某一個擅長歌舞的美人名字,因為墜樓殉主而身亡,用此來比喻山茶墜地時的姿態,簡直是貼切絕艷到令人覺得有些不忍了。

  「是太后的珍物,但據說已經連續兩年不曾開過花了。」

  「喔?」玉蓮不住又是一陣細瞧,看著它枝葉茂盛的模樣,很難想像它竟已錯過了兩次的花季。「轉眼又是賽山茶的季節了……」

  「可不是?」承璿點點頭,轉身詢問:「新來的花匠在哪裡?」

  「回王爺,就是這一位。」管家從人群裡讓出了一個英俊的青年,約莫才十七、八歲樣貌。

  承璿微微皺了皺眉頭,向管事的道:「瞧他年紀不算大,『綠珠』給他照顧,能成嗎?」

  「回王爺,您可別小瞧了這個孩子,往年的賽山茶,這孩子都在大賽裡頭負責照料,交給他沒問題的。」

  「噢?」承璿再仔細看了那青年一眼,只覺這孩子有種甚於同輩人的沉穩內斂。「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小的名叫子戊。」那少年答道。

  「子戊?姓呢?」

  「小的沒有姓。」

  原來是個孤兒……

  承璿微微點了點頭,不知怎地,他對這個少年有著莫名好感。「難得你雖失去了父母,卻憑著自己的力量,年紀輕輕便掙出一身好本事,可別辜負了本王對你的期待啊!」

  「小的定不負王爺所托。」子戊低下頭去。

  承璿交代完畢,回轉過身,看到玉蓮正漠不關心地看著「綠珠」,彷彿他說什麼、做什麼都與她毫無干係,他心中一動,忍不住上前幾步,站在她斜後方。

  玉蓮凝神看著山茶樹的側臉是那麼專心致志,令他陷入了出神的著迷裡,直到玉蓮轉身,四目相望,一瞬間兩人都是一愣,瞬即如遭雷擊似地彈開,玉蓮這才想起,這是沐香受傷之後,她與承璿的第一次碰面。

  依舊是承璿先開的口,他總是最先耐不住沉默。

  「你寧願看盆沒有花的樹,也懶得向我多瞧上一眼,是吧?」語句雖是自我調侃,語氣之中卻完全沒有笑意。「難道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臣妾……」

  「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玉蓮沒有反抗地把頭抬了起來,迎向他。

  這時下人們早就知情識趣地偷偷溜了開,花房裡只剩下承璿與玉蓮二人,沒有了外人的干擾,他得以好好的詰問。

  他想知道她的心。

  「我只想搞清楚,沐香真是你刻意弄傷的嗎?」

  聽到「刻意」兩個字,玉蓮微微一頓。

  「回答我。」

  承璿聲音厲疾,玉蓮的心,忽泛過一陣酸。

  「如果我說不是呢?」

  「什麼如果?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的如果?」承璿有些著惱。    「我想聽你親口說。」

  「是我傷了她。」玉蓮立刻說。

  「什麼?」

  她竟不否認?

  無視於承璿的驚訝,玉蓮的眼神沒有絲毫的閃躲。「是我拿菜刀,劃傷了她的手。」

  「你……」作夢也沒想到她竟如此坦白爽快的承認了,他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驚愕,但驚訝過頭,他忍不住冷笑了出來。「真不知該說你老實,還是我太傻?我竟以為,你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呵呵呵……」

  玉蓮無語,然而就在這時候,承璿卻冷不防歎了上來,把她玉蓮推靠到牆上!

  「王爺?!」

  「你這女人,我永遠搞不懂你!」承璿的語氣是惡劣的,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憤恨。「你怎麼會如同那些市井村婦一樣無知,一樣小心眼?」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心頭刺,玉蓮木然地張著眼,不作回應,她明白的,明白承璿與其說是在罵她,倒不如更像是在懊悔自己識人不清,因為她是個蠻不講理、出於傷人的妒婦,她不恭不敬不溫良,甚至連求饒都不會。

  「我怎會、怎會為了你這種女人……」承璿咬著牙瞪著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痛恨自己無論如何狠不下心,最惡毒決絕的話仍是說不出口,他唯一的選擇,只有拂袖而去。

  花房恢復了寂靜,玉蓮無力地滑坐了下來,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傀儡戲偶,怔仲且憂傷。

 


  已經是深更半夜,承璿仍在書房裡,伏案振筆疾書。

  「夫天下之長治久安,務使國防鞏固,邊疆紛擾,不除何以為可?修陵築寢,雖乃千秋萬代之舉,但皮若不存,毛將焉附?望吾主務且慎思……」

  寫到筆窮處,一個嬌柔的女聲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王爺,請用參茶。」

  承璿抬起頭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沐香。

  他也確實是累了,也有些渴了,當下擲筆,掀開茶碗蓋便啜了起來,沐香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溫柔的微笑,伸長脖子看了看書案上的摺子。

  「王爺,這麼晚了還在給皇上寫奏摺啊?」

  承璿聞言,自嘲地笑了笑。「一封萬言書,儘是臣子淚啊!但臣子的血淚,恐怕還比不上美人的來得值錢。」

  沐香笑了笑,承璿領她進府以來,雖然對她總是清清白白,冷冷淡淡的,但看在她是太后身邊得寵侍女的面子上,對她的日跟夜隨,也從不曾有過怨言,此時此刻,她心中早就起了不知名的變化,儘管每當回過神來,她總是被痛苦佔據,然而這一分這一秒,她卻又感覺到幸福……

  是因為和他獨處的關係嗎?

  原本以為,他就和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沒什麼兩樣,就算把持國事,也必定是昏曠無能的,但入府以來她所看到的承璿,卻從來不曾在子時前就寢,看到他不顧身體這樣徹夜為國事操勞,她一次比一次動容,竟不知不覺地陷了下去……

  怎麼能?怎麼成?

  她是要置他於死地的人啊!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守在這裡,我還有事要忙。」承璿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她的游思,沭香回過神來,發現承璿揉了揉眼睛,卻已經再度提筆,準備繼續未完的公務。

  「王爺,奴婢想問您一件事。」

  「唔?」無感於沐香層層疊疊的複雜心緒,承璿對她向來只是隨口應付,不存機心。

  「您知道一個叫蘇且白的人嗎?」

  「蘇且白?」這名字似乎在哪聽過,不過承璿想了又想,腦海中並無此人身影。「不認識,怎麼,他是誰?」

  沭香連忙搖搖頭。「嗯,不,沒事……」

  承璿還是覺得奇怪。「你從哪聽來這個名字的?」

  「沒,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隨便問問?承璿皺了皺眉頭,沐香卻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話題。

  「我聽說王爺把太后最心愛的那盆『綠珠』帶回王府裡了?奴婢服侍太后那麼多年了,老太后可是三天兩頭就要到花房去看『綠珠』的,怎麼會把它賞給王爺呢?」

  「我也不過是偷拿的罷了,」說到那盆寶貝,承璿的精神也來了一半。「太后說連續兩年都沒開花,看了它就傷心,索性不看了,除非『綠珠』再結花苞,不然她不會再踏進花房一步。」

  沐香聽到承璿這麼說,心想這果然是太后的個性,忍不住笑了笑。

  「真是難得王爺了,若是在您的照護之下,花朵真的盛開了,想必太后娘娘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願如此。」承璿一邊說,眼神又瞟回奏摺上。「這次管家請了個新的花匠,年紀輕輕的看上去倒頂能幹,有他照看,應該不會出什麼差池吧!」

  「喔。」看他似乎打算就此結東話題,沐香卻不想就這麼離開,隨便說點什麼都好,反正只要能讓承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那個花匠叫什麼名字啊?」她隨口搭問,狀若一邊去收碗,一邊漫不經心的提問。

  「嗯……好像是叫什麼……子戊來著……」

  「子戊?!」沐香一愣,差些沒把茶碗給摔在地上,她……她她她沒聽錯吧?

  「是啊。」注意到她話音中的不尋常,承璿抬了抬眼皮子。「怎麼了?」

  「不……沒事。」沭香連忙故作鎮定,露出微笑。「沭香這就不打攪王爺了,奴婢告退。」

  無視於承璿傳遞過來的疑問眼神,沐香匆匆端著茶碗走出書房,直定至確定承璿再也看不到、聽不到的地方,她才鬆了口氣,滑靠在欄杆上頭,思前想後的想把來龍去脈弄個明白。

  這是怎麼回事?子戊竟也混進來了?一想到這件事,沭香便坐立難安了起來,他要來,為什麼沒有事先跟她商量?

  不行,得馬上找到他不可!沐香再不能忍,霍地起身,想也不想便朝花房走去,只是匆匆趕到花房,卻不見半個人影。

  也是,現下都已深夜了,子戊應該已經回到下人房裡安歇,又怎麼會在這裡呢?沐香正為自己的欠慮而懊惱的時候,突然有人冷不防地從後方用力地拍了她肩膀一下!

  「嗚!」沐香嚇了好大一跳,直覺就要喊出聲來,但那人卻早摀住了她的嘴巴,同時將她整個人扳轉過來,等到她定下神來一看,又驚又喜的心情令她忍不住低叫出聲。

  「子戊!果然是你!」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黑夜裡,少年笑咧咧的,彷彿完成了一件惡作劇般。「姊姊。」

  沭香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卻是擔心,不由埋怨:「你怎麼都沒和我說一聲,就擅自進了王府?」

  「我擔心姊姊嘛!」

  「擔心我?」沐香真不知該說什麼好。「真不知道是誰該擔心誰呢!你是以花匠的名義進王府的吧?我怎麼不知道你會種花?」

  子戊聳聳肩膀,毫不在意的說:「放心吧,等事情結束後,我就會溜之大吉了,在那之前,只要不讓那棵寶貝樹掛掉,就不會有我的事,再說……」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也想看看雋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沐香一愣,苦笑道:「王爺?是了,你當然會想看看他,看看仇人的臉……你看到了吧?」

  「嗯……」子戊歎了口氣。「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啊!」

  沐香無言。

  不是壞人,卻做了對別人來說等於是壞人的事;是不是十惡下赦,哪能這麼簡單清楚的一言概括呢?

  「不管怎樣,他改變了我們的人生是事實。」彷彿是在說服自己,也是在說服子戊,沭香無意識地喃喃自語。「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不能因為這樣就心軟的……」

  「姊姊?」

  「子戊。」沐香陡地抬頭。    「要記住你的身份,在府中,我的地位等於是沒有名分的侍妾,日後若週遭有旁人,你身為花匠,絕對不可以直接對著我說話,明白嗎?」

  「這我明白。」子戊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那就好。」沭香鬆了口氣,也罷,進來都進來了,讓子戊待在府裡也無不可,畢竟抬眼可見、觸手能及,就算發生什麼事情也比較好照應。

  「此時此地,我倆不宜在此久留,你快回房去吧,我也該走了,府中我不能照應你的地方太多,你要好自為之。」語畢,沐香抬步欲走,子戊卻再次喚住了她。

  「姊姊。」

  「唔?」

  少年的眼中有苦不易覺察的憂色,提醒著:「你自個兒也要小心一點哪,千萬別……」

  「別怎麼?」

  少年欲言又止,最後仍是選擇了吞嚥。「不,沒事,只是要你小心腳下,天那麼黑,別打滑了。」

  「多謝。」沐香露出安慰的微笑。「沒想到我的弟弟也終於長大,會替我擔心了呢!」

  她一邊說,一邊帶著笑意匆匆離開。

  「一直以來都很擔心的啊!」子戊看著她的背影,咕噥也似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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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01:18
第五章   


  輕歌曼舞笙簫動,尚未入夜就展開大型娛樂節目的皇宮,飄出淫靡奢侈的跡象。

  承璿站在外頭怔了好一會兒,才踏入殿中,而很明顯的,皇帝對於他的到訪沒有好感,一看到他的臉,當場龍顏大變,連喝酒的興致都減了下少。

  「啊,這不是雋王嗎?還真是稀客啊,沒想到你居然會踏進仙樂宮,來人啊,賜座。」雖然心裡老大不高興,但禮數仍是要顧,皇帝很清楚,當初他是踩著一班老臣的痛腳才使他們被迫力薦自己成為皇帝,兄弟之中最有機會的雋王反倒成了臣子,他的才幹機敏都有如芒刺在背,但說來諷刺,若不是承璿以輔政大臣的身份在旁操持政務,他壓根兒沒法這般無憂無慮的享樂,是以每回見到承璿,內心總是五味雜陳,說不上來的彆扭。

  「謝皇上。」承璿不動聲色地坐在座位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那些款擺腰肢的舞孃,但很明顯的,只是盯著看而已,並沒有真正在欣賞。

  太詭異了,皇帝不爽地一邊喝酒,一邊目不斜視的盯著承璿,他的存在還真是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就算他什麼都沒做,還是有辦法讓旁人如坐針氈,搞得人心煩意亂的,連酒喝起來都索然無味。

  「說吧!」

  「皇上?」

  「你不是有事情才到這裡來的嗎?」皇帝頗不耐煩地道:「朕可不會笨到以為你真是來欣賞歌舞的。」

  「皇上明鑒。」承璿立即轉過身來面對著皇帝,俯首道:「臣是有話想說,但不願攪擾皇上興致,所以……」

  「別說那些場面話了,分明已經攪擾了不是?」皇帝不是滋味地又舉杯喝了—口。「有事快點說。」

  「是。」承璿有備而來,從懷裡摸出一道奏摺,一旁的太監伸出雙手接過便呈了上去。「臣已將臣想說的話通通寫在摺子裡了,還請皇上御覽。」

  皇帝不置可否地打開摺子,瞇著眼睛看了幾行。

  「……邊防未御,則形同門戶洞開……疆界百姓,流離失所……」讀著讀著,皇帝的眉愈加緊擰不放,等到看完摺子,他猛地將那辛苦寫了一整夜的奏章住桌子上一拍!

  笙歌剎止!所有樂團、舞群們均驚惶地拜倒在地,管事的太監正想揮退,皇帝的聲音卻傳來。

  「誰叫他們停止的?通通給朕繼續跳!」

  一聽到這句話,樂班們手忙腳亂地再度奏樂,舞孃也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隨著音樂律動,一切恢復了剛剛的樣子,然而歡樂氣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重無比的氣氛。

  「你什麼時候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竟然連東陵的腦筋都敢動?」

  東陵,意指目前正在修築的皇帝陵寢,是皇帝百年之後長眠的所在,依照他喜愛豪奢浮誇的習慣,那自然是金雕玉砌、極盡砸錢之能事,沒想到承璿居然為了籌措軍餉而想刪減修陵的預算,這豈不是太歲頭上動上?簡直不想活了!

  「臣作這個決定實在是情非得已,江邊水患,南面年年欠收,最富庶的京畿一帶能支援的更是有限,關邊將七苦戰已久,若是長此以往,絕非國家之幸、百姓之福……」

  啪!

  說時遲那時快,承璿話尚未講完,突然有個東西劈頭砸來直上門面,正是他所寫的摺子!

  「你們一個一個都來逼朕,一個一個都來要脅朕!關邊打了幾年啦?沒個輸沒個贏的也就罷了,聯還沒怪你們呢!你們不趕緊戴罪立功,還要朕為了你們停止東陵的工程?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皇上……」

  「別說了!」皇帝大手—揮,遏止了承璿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你是雋王,也掌管邊疆防務,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如果你辦不好這樁差使,也該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處分!」

  承璿默然無語的聽著,但心中卻漸漸冒出一股焰苗。

  什麼事都不管,就只想著飲酒作樂,連死後榮華都要確保,這種帝王……他所效誓忠誠的,竟是這種帝王?!

  「沒事了吧?沒事就跪安吧,朕可不想在放鬆心情的時候,還有你在身邊擺臭臉!」

  皇帝刻毒的話語傳來,承璿的心不禁更加沉重,然而一個是君、一個是臣,臣又能奈君何?不得已,承璿只得起身,朝外頭退去。

  「等一下。」皇帝突然喚住了他,承璿不由止步。

  「你的摺子,可別忘了帶走。」

  皇帝的語氣中有著輕視、戲譫,承璿壓抑著滿腔怒火,上前拾起了摺子。

  「微臣告退!」

  丟下這四個字後,他隨即頭也不回,大步離開了仙樂宮。

  火在燒。

  長期以來累積的憤懣、不悅,還有壓抑,都讓承璿的忍耐到達了臨界邊緣,先皇打下的江山,難道就要這樣一步步的毀在這個昏庸的皇帝手裡?他還要接幾次密報,承受幾次邊疆失守、國上縮萎、百姓流竄失所的消息?

  「王爺……王爺?」

  「什麼事引」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承璿不耐煩的回過頭,卻發現來人竟是常公公。

  「王爺。」常公笑嘻嘻的,「看來奴才來得不是時候哪!」

  承璿緊繃的表情微微舒緩,硬扯出一抹客套笑容。「哪的話,常公公特地來找我,想必是母后那邊又有什麼事了?」

  常公公點點頭。「請王爺隨我來吧!」

  既是母后有請,承璿再怎麼也得走一遭了,兩人方到莊太后寢宮,便發現太后

  已然坐在正廳,似乎專程等他來見。

  「母后。」承璿照往常行了個禮。

  見他心不在焉,眉宇之間仍殘存著一股銳意,太后笑了笑。「怎麼啦,在皇帝那受氣了?」

  她一語中的,令承璿尷尬了一下。「不……」

  「你別替他掩飾了。」莊太后擺擺手。「皇帝是什麼樣的個性,哀家清楚得很,要不是有你們幫襯,王朝至今也難成氣候,只希望你們手足互諒,不要太計較對方的過錯就好,明白嗎?」

  承璿不禁苦笑。

  他自是可以不計較,但皇帝的個性向來是有功無賞、打破要賠,是貨真價實的昏庸,從來不是什麼大智若愚啊!

  莊太后深知這對兄弟問的手足心結,一時片刻難以解套,於是也不再勸,索性扯開話題。

  「聽說,你把『綠珠』帶回王府了?」

  知道母親是不想再觸碰敏感話題,承璿也樂得從善如流。「兒臣擅自就這麼做了,還請母后不要……」

  「哀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莊太后笑笑。「其實啊,你帶回去也是好的,就讓它換換水土、換換環境嘛!說不定它就真的開花了呢!」

  「希望如此。」承璿點點頭,心下早在思忖莊太后召他前來的真意。「母后,請恕兒臣多嘴,您召兒臣前來,不會只是為了『綠珠』之事吧?」

  莊太后仍是笑。「哎,果然哀家老了,一會兒便被你看破手腳。」

  她一邊說,一邊走下丹陛,來到兒子面前。「哀家是有話想問你。」

  見母后如此熱絡,承璿心中突然有一絲怪怪的預感,還來不及釐清,莊太后便開口了。

  「沐香到你府上,應該也有好一段時日了吧?」

  「沭香?」怎麼突然提起她?「的確有一陣子了。」

  「那麼,這段時間,沭香應該很盡心吧?哎,這丫頭是個老實頭,從來也不會替自個兒主意,不過從前哀家可許過她的,要讓她有個好歸宿,所以,接下來,你該明白了吧?」

  承璿突覺不妙,莊太后哪容他開口,續道:「不是我說你,你也該為沐香著想,不該再讓她這麼沒名沒分兒下去了;哀家啊,打算幫你作主,讓沐香正式成為雋王府的側妃。」

  「什麼?」

  「呵呵呵……瞧你,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吧?」

  什麼高興,根本是錯愕,承璿對於莊太后的刻意曲解根本不想反駁,直覺就是否決掉一切。

  「母后,這件事我沒辦法答應。」

  「什麼?」

  「我壓根兒沒想過娶側妃,更別說玉蓮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王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莊太后的臉色可難看了。「事到如今,你還管她有什麼想法?你與玉蓮成親不到一年就分房,到現在也沒有孩子,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

  「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去。」承璿煩透了。「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這做娘的不能不在乎!」

  「母后……」

  「玉蓮沒有好好照顧你也就罷了,你不忍心休離她,那也是你的仁慈,這些,哀家都沒有意見,可是,我畢竟是你的母親,難道就不該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嗎?」

  承璿沒想到這一回太后的態度竟如此強硬,但他畢竟也有自己的底限,這是無法更改的。

  「母后,請聽兒臣一言。當初您要我讓沐香進王府,那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沐香的確很能幹、很體貼,也十分盡責,但是僅止於此,我已經有了妻子,她的名字叫元玉蓮,除了她,兒臣真的不想再多娶一個來自尋煩惱。」

  「自尋煩惱?」莊太后不禁瞪大眼,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娶小妾居然是自尋煩惱?

  「看來你的個性要是跟皇帝中和一下,也不會平白無端生出許多事了……」莊太后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了一句,但這並不表示她已讓步。

  「你不想娶沐香,可以。」她慢條斯理地道,不待承璿有時間松—口氣,又立即補上一句。「除非玉蓮在三個月之內懷孕。」

  承璿一愣。

  「如果她沒懷孕,就代表你們夫妻之間沒救了,屆時你就得乖乖的把沐香娶進門,聽到沒有?」莊太后忍不住冷冷地笑了。

  明知他們夫妻已經分房,卻還故意做出這種要求,承璿怔愣地看著母親,只覺得頭忽然無來由的痛了起來,而且,還疼得不輕。

 


  是夜。

  沒有絲竹管弦,只有悶酒一壺,承璿獨坐在雋王府花廳裡,雖無人勸,但也已經直落三壺,醺然的醉意開始讓他的頭腦不清不楚,但即便如此,他仍沒有歇手的意願,發現酒瓶既空,下意識地便丟到一旁,伸手欲將其他酒壺撈過來,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冰涼小手輕輕搭上了他因酒熱而略微發燙的手背。

  「王爺,別再喝了。」

  「唔?」承璿張著迷濛雙眼看著眼前人,那女子一臉憂色地看著他。

  「再喝下去對身體不好的……」

  再度聽清那聲音之後,承璿陡地將手一抽,懶懶地道:「呃,是你啊……」

  無懼於他的冷淡以對,沭香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王爺,什麼事讓您如此心煩,要不要試著說出來呢?就這樣一個人喝悶酒,會越喝越難過的。」

  「說出來……」千頭萬緒,要從何說起?承璿嘲諷似地笑了笑。「沒什麼好說的。」

  「王爺,您累了,讓我扶您回房間好嗎?」

  沭香印象中的承璿,總是鄭重自持,鮮少有失控的時候,如今喝醉的他,卻別有一番狂野難當的魅力,她心微微一動,當下便伸出雙手去攙扶承璿。

  承璿不置可否,也許真醉了,對於沭香的規勸,並沒有太大的反抗,十分合作的任由她攙扶著離開花廳。

  沐香架著承璿,他身上所傳來的男性氣息令她不自覺微微羞紅了臉,但承璿卻宛然無感對方的情緒,他只是覺得奇怪,為何酒喝得再多,那些煩心事仍無法被驅逐出腦海?皇上斥責他的神情,太后冰冷的語氣,還有……玉蓮沉默的臉……

  「王爺,到了。」

  承璿回過神來,醉意讓他忘了方才扶著自己的是誰,他低下頭,瞥見沐香含羞帶怯的臉。

  「沭香替王爺寬衣……」忍著強似擂鼓的心跳,沐香伸出纖纖五指,搭上承璿的胸前,為他卸下外衣。

  自她進王府之後,他的生活起居皆是由她照料,如今讓她寬衣,倒也是家常便飯,承璿自也下拒絕,只是他已然站不住腳,身子一歪便倒到床上,沐香也不喚他,坐在床沿便替他脫起鞋來,男子的鞋既大又重,她費了好一番力氣,當她拔完鞋子,正想起身時,卻在無意中瞥見承璿那半進入夢鄉的臉。

  那是一張沒有防備,卻心事重重的臉,濃而微蹙的眉,瘦削而略微黝黑的臉頰,伸手輕撫,男子粗礪結實的體魄,在在令她感到心悸不已,就在這一刻,沐香匆然失去了理智,忍不住俯身……

  唇與唇相碰。

  承璿陡然像被觸及了禁區似地一把將沭香推開,整個人掹地坐起來,雙目炯爍如炙地瞪著沐香!

  「你做什麼?!」

  沭香的臉仍舊是紅的,但被承璿推開,對她來說更加難以忍受。

  「王爺……」她顫抖著啟口:「您要了沐香吧……」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要求是對還是錯,但是她曉得自己的感情已然潰堤,她想要、想要他的愛啊!

  但承璿的眸子是冷的。

  「出去。」

  沐香搖頭,淚水已然盈眶。

  「我叫你出去!」承璿再次提高了聲音。

  「我不!」

  面對她幾近頑強的固執,承璿莫名地頭疼起來。

  「你不走是嗎?那我走。」冷冷地拋下這句話,他翻身下床,只是連—步都還沒跨出,沐香便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腳。

  「王爺,別走……」她哽咽。「沐香哪裡不好?您為什麼不……」

  承璿厭煩至極。「不是你不好,是我不想要。」

  「不管你要不要,沐香從太后宮裡出來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您的人了,您怎能……」

  承璿並不看她,他的心,並不是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牽動,但相較於此,沐香的那個吻,喚醒了壓抑在心中許久的慾望,他知道他要的是誰……

  他貪戀的是那張即便冰冷,微笑起來卻猶如初綻白梅的臉;他要的是那個宛若空谷幽蘭一樣清濫,卻總是跟隨著他的需索而燃燒的女子……

  他要的是玉蓮。

  伸出手來,將沐香拉開,承璿的腳步再沒有猶豫,拉開房門便逕自走了出去,留下沐香一個人,釵橫鬢亂地跪坐在地上,滾滾淚水已不受控制地滑落兩腮。

  她當然知道承璿要找的人是誰。

  「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恨你……」沐香哽咽地喃喃自語著,緊握成拳的雙手,指甲已深陷入掌中,掐得她好痛,好痛。

  愛與恨交織,她快要失去理智了。

 


  砰!砰!砰!

  砰!砰!砰!

  巨大的敲門聲響擾亂了寂靜的夜,小翠睡眼惺忪地來開門,發現是承璿站在門口時,嚇得連眼睛都不敢揉。

  「出去。」

  「嗄?」她沒聽錯吧?

  「叫你出去。」承璿一邊說,一邊跨進房裡,小翠愣愣地往外頭一跨,房門就突然被關起來,且當著她的面上了閂!

  不管被關在門外的人,承璿流星大步地長驅入室,素雅的寢室燃著一股馨香,騷動著他的鼻尖,更挑動了他的情慾……

  床上的人兒和著單衣翻過身來,散在枕畔的長髮烏黑幽麗,她美眸半睜,似夢還醒。

  「小翠?」

  玉蓮才剛睜開眼,便突然感覺到上方傳來一陣壓迫感,還不及反應,便突然有東西堵住了她的唇!

  「唔……」

  玉蓮驚詫地睜開雙眼,只見吻住她的人竟是多時未曾進過她房間一步的承璿!

  他放肆地吸吮著玉蓮柔如花瓣的唇,玉蓮稍一啟口,他的舌便毫不客氣地攻入其中,與她糾纏結繞,玉蓮全身上下的細胞都醒了過來,羞得脹紅了臉,但另一部分的自己,卻無法因這樣粗暴的對待感到真正的歡愉……

  「你想幹什麼?」好不容易從他的吻裡逃出來,玉蓮惱怒地喊著。

  聽到她的聲音,承璿抬起頭來,眸光之中是火焰一般不容拒絕的激情。

  「我想要你。」

  他的聲音低啞粗沉,宛如一頭爆發的獸,將玉蓮驚呆了……

  但承璿的攻勢不止於此,他兩手一扯,將她的單衣整件剝了下來,玉蓮驚愕地倒抽一口涼氣,承璿卻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玉蓮感覺自己似被剝了一層皮,與承璿雖是夫妻,也歷經過許多熱情的夜晚,但從他在自己房前止步後,她也不曾曲意迎歡,好不容易恢復了自己一個人,也做好了孑然一生的準備,但承璿為什麼不饒過她?總像狂風暴雨一樣突如其來地席捲她的人生……

  為什麼?

  一陣強烈的悲哀湧上,玉蓮瞬間停止了反抗與掙扎,閉上了眼睛。

  算了,他想怎樣就隨他吧,就算他把自己當作洩慾的工具……

  她要忍耐、習慣,然後,學著不在意他的一舉一動,那麼總有一天,他對她加諸的一切將再也傷不了她……

  就這樣吧……

  然而承璿也不是傻子。

  「怎麼了,不喜歡?」他詢問,試圖用更多的愛撫喚起身下女子的熱情。

  玉蓮不語。

  「說話!」

  玉蓮聞言,睜開雙眸。

  「如果這樣王爺會高興的話……」她看著他,水眸怔忡。

  承璿陡然醒神,撐起身子看著妻子,見玉蓮表情明顯受辱,他的心中陡然泛過一絲罪惡。

  該死的,要是她大哭大叫,也許他還是會不顧一切地要了她,但玉蓮那槁木死灰的神情,卻瞬間將他的一腔慾火全數澆熄,連點星苗兒都不剩。

  「為什麼要用那種表情看我?不想要為什麼不說?」他陡然抽離了她,翻身坐起,無力地靠在床沿。

  望著他緊弓的背,玉蓮只問了一句:「我能嗎?」

  「當然不能!」幾近是惱怒地,承璿想也不想地答:「你是我的妻子,雋王府的王妃!你有義務!」

  他的焦躁其來有自,太后的話言猶在耳,他與玉蓮的關係卻遲遲沒有改善,這教他……怎能不急?

  「我知道我有義務。」玉蓮的聲音仍是如斯平靜。「我不是乖乖的了嗎?」

  承璿歎了口氣。「你明知道我要的不只是你的身體。」

  玉蓮渾身一顫,她……是否錯聽了?

  「太后要你在三個月之內懷孕,否則我必須休妻另娶。」

  「……」玉蓮愣住了,她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

  所以他才……如此做嗎?

  一陣悸動的流,湍過玉蓮心臆。

  「王爺……」

  她的聲音很輕,卻有著被劃開的傷痕,是那麼無可奈何,木然的雙眼不知何時已漾滿了淚。

  明明只要回過身,就可以看見她的眼淚,那代表她不是全然的無動於衷,她只是……怕……

  怕自己再度迷惑於那激情裡,怕纏綿過後又要回到夜夜孤枕的空寂,她怕他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只是酒後亂性的粗暴……

  只是因為這樣,她告訴自己不要回應他的熱切,不要理會他的需索。

  她錯了嗎?

  「罷了……」不管是體力還是酒力,都已經到了極限,承璿慢慢地站了起來。「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你休息吧。」

  語畢,他不再看玉蓮一眼,逕自走出房問,只是他並未立即離開,反而背靠在門扉上,停了許久。

  玉蓮和衣起身,來到他身後,他的背影,透過月光的照射清晰地映照在紙門上頭,即使只是模糊的輪廊,她卻依舊感覺得到那背影之中的蕭索……

  還能做些什麼?

  玉蓮茫然地想著,下意識地抬起手來,但就當手快要觸及門的時候,承璿卻忽然站直身子離開了。

  黑色的背影從白色的紙門中淡出,尾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悠長遠去,玉蓮站在房裡,感覺自己的心也已經失去……

  每次每次,總是錯差在這一秒呵……她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良久良久,遲遲沒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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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02:49
第六章   


  數日之後。

  子戊終於逮著機會,攔下了沐香。

  「子戊?!」沐香一陣驚慌。「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王府人多,你不該這樣突然衝出來跟我說話的!」

  子戊卻一聲不響,扯住她便往人煙稀少處走,沭香一方面有些錯愕,一方面又隱約察覺事態不對,於是也沒有抵抗,就這麼任由於戊將自己帶到花叢後方。

  「姊姊,你告訴我,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確定此處不會再有其他閒雜人等看到,子戊便放開了沐香的手,劈頭就問。

  「什麼怎麼辦?」儘管察覺弟弟的臉色和平常的溫和大不相同,但沐香仍是笑笑地。「你是怎麼了?」

  「姊姊,別跟我打哈哈繞圈子了。」子戊看著她,語氣是平水如鏡的。「我都知道了。」

  「知道?」沐香一愣。「你知道什麼?」

  「全部。」子戊說道:「我看到了全部,包括你怎麼扶他回房間、跟他說了些什麼,又怎麼被他拒絕,我全都知道了。」

  「你為什麼要……」直覺自己沒有立場責怪子戊,沭香咬緊下唇不把話說完,臉色窘然發白。

  她的無言以對早在子戊的意料之中,子戊又怎能容她敷衍帶過?「我們是姊弟,你連對我也不肯說老實話嗎?」

  「我……」

  看到沐香大受動搖的樣子,子戊又道:「姊姊,你老實告訴我,你不想替爹報仇了嗎?」

  子戊每一句話都來得突然,沐香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尤其聽到報仇兩個字,她更是無言以對,良久,她才開口。

  「我……沒有忘記要報仇的事……」

  「那為什麼你昨天要拉著他,不讓他走?」子戊道:「還是,這其實也是你的策略之一?」

  「不要問我了……」沭香驟然打斷弟弟的話,在子戊的面前被質問,她只覺羞恥難當。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報仇,不是故意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裡,更不是故意愛上那個人……

  「我只是,只是身不由己……」

  「姊姊,你……愛上他了,對吧?」

  沐香驀地抬首,只見子戊眼中,有著哀憐的同情。

  不,她要冷靜下來,不能再被情感左右了,什麼事是她該做的,她進王府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她要好好的振作啊!

  「我承認,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種事,可是,不會再有下次了……」

  「姊姊,」子戊察覺到她在勉強著自己。「如果你不想做,那就讓我的手弄髒也沒關係的……」

  「不!」沐香想也不想地拒絕。「只有那個人,只有那個人……我一定要親自動手……」她哽咽地握住雙拳,像在下一個重大的決定。

  如果承璿不能愛她,那麼至少要讓她親手送他下地獄……這是他該付出的代價,不是嗎?

  子戊無語地看著姊姊,沒有再逼她,因為從她的神色裡,他已經讀到了一個玉石俱焚的答案。

  她想毀滅那個人,順道連自己的情感一起埋葬。

  姊姊實在是太可憐了……子戊感到不忍,然而,要解開這個枷鎖,又要背負多大的罪惡感?他辦不到,沐香更不能,畢竟,他們是靠著相同的信念走到了今天。當年父親是如何在一家老小的眼前,被官差們拖到菜市口斬首的畫面,時至今日,想起來仍教他們害怕,那樣的過去,想忘都忘不了啊!

  「子戊,你放心吧!」沐香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子戊奔騰的思潮,回過神來,只見她的臉色已不若之前絕望悲切,她所換上的另一張臉,連子戊都感到陌生。

  「我會做我該做的事。」說完這句話後,她勉強揚起一個安撫的微笑,拍了拍子戊的肩膀後隨即離開。

  子戊站在原地,心中登時有了一絲後悔。

  他不該質詢她的,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一包藥,就能終結這一切。

  不管是她的愛,還是她的恨。

  沐香站在桌邊,手心上躺著的小紙包,正是致命的砒霜。桌上放著一盅補品,她掀開蓋子,拆開小紙包……

  都是機械化的動作,她不必思考、也沒有猶豫……

  「你在做什麼?」原本事情該是很順利的,冷不防後面卻突然出現了某個女聲,沐香微愣,手不禁鬆開了,紙包裡的粉藥就這麼一傾而下,紙張卻飛走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隻手將那張紙撿起來,那人的身子隨之直起,竟是……她!

  玉蓮撿起了那張紙,臉色半是疑問、半是鐵青。

  「這些是什麼藥?」

  「是……是……」沭香真希望自己可以再更有勇氣些,但心虛加上玉蓮的神情,使她連說話都結結巴巴。

  見到沐香神色張皇,好似做了什麼虧心事,玉蓮一臉疑惑,她原本只是想來書房找沐香,告訴她若她真的愛承璿,自己是可以退讓的,但沒想到才剛踏進來,就發現沭香鬼祟舉止……啊!這麼說來,這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久前有一回在廚房裡,一向伶俐的沭香也有些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想到這裡,視線又掃到那碗補品上,玉蓮的臉色不禁變了,一念閃過,她伸手將那補品端了起來。

  「你跟我來。」

  沐香臉色發白,但玉蓮已經走了出去,她仍是雋王府的王妃,沐香沒理由不聽她的,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來到玉蓮房裡。

  「小翠。」玉蓮將補晶放在桌上,吩咐著侍女。「你去找只耗子來。」

  「耗子?!」小翠愣然,好端端地要抓隻老鼠幹啥啊?

  玉蓮神色鄭重。「這事下要讓別人知道,還有,耗子要活的,快去。」

  「是……」小翠雖然困惑,但仍是銜命而去。

  不多時,她拎了個小木頭籠子回來,玉蓮命她退下,待得房內只剩下兩個人之後,玉蓮將那碗補品舀了一些出來,滴在籠子裡頭。

  那耗子見有東西吃,立刻撲了上去,只是才舔了幾口,它突然停住不吃了,沒幾秒,耗子開始口吐白沫,整只翻肚朝天,頃刻就沒了氣息。

  真相大白了。

  玉蓮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只死老鼠,良久不能發一語,沐香絕望地呼吸著這窒人的沉默,過了許久,玉蓮讓小翠進來收拾掉一切之後,終於說話。

  「為什麼?」

  沐香咬了咬下唇。「我不能說。」

  玉蓮回過頭,與她四目交望。「你知道這事有多嚴重。」

  沭香點點頭。

  「這麼說……真是衝著王爺來的了?」

  沐香並不答,但她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玉蓮歎了口氣,煩惱地以手撐住了額頭,怎麼會這樣呢?事情總是朝著出乎意料的方式發展,那麼她原先做的決定,到底又算什麼?

  「我覺得你對王爺並不是沒有情分,」玉蓮道,「難道……那些都是假的嗎?」

  「不……」沭香直覺搖頭。

  「如果不是,那又為何加害於他?」玉蓮完全不懂她的想法,但是除此之外,她卻什麼都不肯多說。

  玉蓮知道她是打算緘默到底了。「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但是,我希望你現在立刻離開雋王府。」

  沐香愣了一下。「離開王府?」

  「做了這種事,難道你還能留在王府裡嗎?」玉蓮才驚訝。    「王爺不是一般的身份,這件事若鬧大了,你知道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奴婢並不打算苟活。」沐香慘白著臉。「求夫人殺了沐香吧!」

  「叫我殺你?」玉蓮苦笑了笑。「不,我不殺你,我也殺不了你,無論如何你必須立刻離開王府,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夫人若不殺了沐香,沭香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什麼?」玉蓮一度以為自己聽錯。

  「是太后將沐香下賜到王府裡來,沐香無法擅自離開,沐香也不想走。」

  玉蓮不知道她的固執是從何而來,忍不住氣結,但就在這個時候,承璿忽然出現了。

  他懷抱著內疚的心情想來看看玉蓮,沒想到卻突然撞著了這場面。

  「沐香?你怎麼會在這裡?」承璿訝異地問,然而話未問完,沐香突然奔到他面前跪了下來。

  「王爺,請您為沐香作主!」

  「為你作主?」承璿直覺看向玉蓮,玉蓮卻是一臉鐵青。

  沐香哽咽地道:「沐香知道,自從我入王府之後,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夫人和王爺之間也疏淡了不少,但沐香發誓,沐香從無對夫人有一絲半毫不敬之意,請夫人網開一面,千萬別趕我出雋王府啊……」

  「趕你出雋王府?」承璿面色一變,望向玉蓮:「真有此事?」

  玉蓮心中一片混亂,沭香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她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才出此下策,如今倒反過來利用起她了。

  縱憑內心百轉千回,她表面上依舊穩鎮如山。

  「是有這麼一回事。」

  「你……」承璿瞇起雙眼。「為什麼這麼做?」

  叫我怎麼說?玉蓮瞥了沐香一眼。「王爺何不讓沐香自己跟您說清楚呢?」

  沐香聞言,不禁抽泣得更加劇烈了。

  「沐香是有錯,沐香最大的錯是愛上了王爺……」

  承璿一震。「你的意思……」

  「沐香自從入府以來,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您,從不曾作過任何非分奢想,唯一的不該,就是愛上了您,希望從您那兒得到一點點的溫暖,但如果這樣就必須遭到放逐,沐香不甘哪!雋王府就是沐香的家,沐香更無他處可去,如果要讓我離開這裡,不如請王爺賜奴婢一死吧!」沐香抬頭,神情凜冽地泣道。

  承璿怔愣地看著沐香,因為沐香的話,讓他重新思考了玉蓮的心情。

  莫非,她是嫉妒?

  望向玉蓮,他問:「你呢?你有什麼話說?」

  玉蓮微啟朱唇,一瞬間有種衝動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但是對於沐香,她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同情,因為她看得出來,沐香方纔所說的話並非虛情假意。

  一瞬間的猶豫讓她將話吞了回去,選擇了承璿最不希望見到的沉默。

  「為什麼不說話?」承璿心焦不已。「難道你真的覺得沐香的存在威脅到你的地位,所以就不擇手段的想把她趕出王府?」

  玉蓮無語了。

  雖是結髮夫妻,但遺憾的是承璿從來不瞭解她。

  「請王爺不要再逼夫人了。」沐香的話橫插進二人之中。「沐香只求王爺,只要不趕我離開,要沭香做牛做馬都行。」

  「你放心吧!」承璿歎了口氣。「只要你沒做錯事,不會有人趕你走的。」

  「王爺……」沐香大喜,連連磕頭,玉蓮卻閉了閉眼睛,站起身子。

  「你去哪裡?」承璿的注意力始終放在她身上,見她要走,忍不住問。

  玉蓮回過頭。「這事王爺已經定奪,想來不需要玉蓮在場了吧?玉蓮想出去走走。」

  「慢……」承璿正要再喚,玉蓮卻不理他,逕自走了出去,承璿想追,卻被沐香拉了下來。

  「王爺!」沐香拽住他的袍角。「您的大恩大德,沐香無以回報……」

  承璿心煩意亂正無處發洩,他的注意力早隨著玉蓮的身影而去,根本無暇管沭香。

  「你別誤會了,我相信夫人要你走,定有她的理由,但畢竟她不說,我也就不能管她的理由是什麼,這次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不要做出授人以把柄的事。」語畢,他便拋下沐香,急急地走出房外。

  沐香愣坐在地板上,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干了,她癡癡地笑了起來。

  總是這樣的,每次到了這種關頭,承璿一定拋下她選擇玉蓮……幾無例外。

  「既然如此……又何必維護我?又何必……」

  心好酸、好疼……糾結的情感,讓她痛得幾乎站不起身。

 


  花房。

  子戊正在替植物們澆水,聽到後頭傳來腳步聲,他止住動作回頭一看,沒想到來人竟是玉蓮。

  「夫人。」他把著花器,恭敬地鞠了個躬,退到一旁,同時仔細地觀察著玉蓮的神色,她神情雖一如往常平靜,但眉頭卻微微蹙起,似為了什麼事煩心著。

  「你在澆花?」玉蓮看見他手上拿著花器,隨口問了一句。

  「是的。」

  「給我吧!」玉蓮主動伸手接過了花灑,子戌連忙雙手供上。

  「謝謝。」玉蓮輕聲答謝了一句便往裡走,態度不冷不熱,卻是極為禮貌。

  子戊對這個沉默的王妃向來存著莫名的好感,相較於姊姊沐香愛恨之間的明顯強勢,玉蓮總是低調沉默,她的喜、她的怒總是淡淡的,像平靜的湖水,像靜止的樹……

  她是一個讓人感覺到舒服的女人,只是很顯而易見的,待在王府的她並不快樂。

  「呀,結花苞了呢!」玉蓮的聲音忽由前方傳出,將子戊的注意力給喚了回來。

  他好奇地趨前一看,發現玉蓮說的正是那一盆「綠珠」,原來不知何時,山茶樹上已結出了數朵白白胖胖的花苞,在翠綠的枝葉間顯得特別耀眼。

  「太好了!」子戊由此推想開花之後一定更加吸引人,當下忘情地歡呼起來。

  「王爺等的就是這一刻呢!今年的賽山茶,『綠珠』想必能大出風頭了!」

  「只有這樣是不行的。」玉蓮平靜的聲音打斷了子戊的喜悅。「拿把剪子來。」

  「呃?」

  玉蓮並不看他,只是再度重複了一次。

  「拿把剪子過來。」

  「呃……是……」子戊不明所以,但仍是依命去拿了把剪刀,才剛遞交到她手上,轉眼間玉蓮竟做出令他驚愕的舉止。

  喀嚓!

  刀起花落,幾朵花苞就這麼倏地掉落在地上,快得讓子戊連阻止的餘地都沒有。

  「夫人!」子戊大喊:「您這是做什麼?」

  「這叫舒蕾。」玉蓮淡淡地道:「如果不剪掉多餘的花苞,營養就無法集中,到時候一朵山茶都開不出來;唯有做出犧牲,才能得到好的成果。」

  「是這樣嗎?」子戊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令他訝異的事尚未結束,承璿的聲音突然從身後爆出——

  「你在做什麼?!」

  子戊一回頭,承璿的身影便越過他,一把抓住玉蓮持著剪刀的手腕,厲聲暴喝!

  「你用這種於段來報復我?!」

  承璿那強大的握勁握得玉蓮手腕一逕生疼,但她咬牙忍住。

  「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你還會有什麼原因?」承璿幾乎失去理性,「從以前到現在,你總是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原因,你把所有人都當成傻瓜嗎?你覺得愚弄別人是件很愉快的事?」

  「我沒有。」

  「你沒有,但你成功地讓別人這樣以為了!」承璿的忍耐已近極限,尤其當他發現玉蓮將好不容易結出花苞的山茶就這麼剪掉時,他更再次失控。

  「你對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夫妻之情。」他冷笑著,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傷人的話。「所以你才會如此的冷漠、如此滿不在乎,除了你自己以外,你有愛過誰嗎?」

  言語像刀,一道道劃開了膚表,鮮紅的血流出,玉蓮只覺生命的氣力也隨著血液縱逝……

  她還記得的,新婚初夜的那一晚,承璿是如何醉酒而來,那時的她儘管不曾對婚姻抱有期待,卻還是忍不住為他著迷,那是完全失去理性的戀慕,是男女之間最真誠無欺的吸引,這些……他始終不知道……

  他知道的,從來只是那個冷淡的自己,或許,他也以為,那就是她真正的樣貌。

  「王爺。」

  一個不相干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旁響起,承璿也幾乎是到了這時才發現子戊的存在,但他煩躁的情緒並末因此而收減。

  「什麼事?」

  「小的有話想說……」其實子戊也不曉得自己為何非得跳出來說話不可,王爺夫妻失和應該是他最樂見的,但是那一瞬間,他為王妃所受到的曲解感到不平。

  正當承璿的注意力轉向他的時候,子戊突地發現玉蓮向他搖了搖頭。

  她的眼神彷彿哀莫大於心死。

  「說啊!」

  子戊正自猶豫,玉蓮卻打斷了他。

  「他沒什麼好說的,王爺有怒氣就針對我來吧,何苦牽連旁人?」她邊說,邊對於戊示意。「沒你的事,你下去。」

  她的神態是如此堅定不容抗拒,子戊只得無可奈何的退下,殊不知此舉更令承璿眼中焦躁備至。

  「很好,跟我無話可說,和別的男子倒是心有靈犀,眉目便可傳情達意,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看你了。」

  「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其他的話再怎麼傷人,玉蓮還可以充耳不聞,然而承璿居然說她和子戊眉目傳情,這根本已經侮辱到她的人格。

  「我還不夠尊重你?」承璿根本無暇顧及她的心情。「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麼?你從來不曾給過我好臉色,從來不曾對我有半點溫情言語,偏偏……偏偏我還是……」

  他—只手緊緊地扣著玉蓮的手腕,另—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白皙如玉、雪般冰涼的面頰,多少次,他企望溫暖這張臉,希望喚醒她體內存在的熱情,但為何總是一再失敗?為什麼?

  絕望如火,在心中蔓燒,把僅存的情意燒得一乾二淨了,她知道嗎?

  「如果等到我的心頭盡皆荒蕪,你知不知道,我們之間就算完了?」

  玉蓮聞言,身子忽然劇烈一顫。

  如果等到我的心頭盡皆荒蕪……

  但承璿可曾知道,在他的心荒廢之前,她的心,早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啊!

  淚盈於睫,玉蓮再不能忍,許是承璿的手勁過重,也許是她再也承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壓力,終於,她再也控制不住即將滾落的濕意,閉上眼睛,別過頭去。

  「玉蓮本不是熱情的人,王爺不該對我抱有期待的。」

  淚水滑落在眼角、腮旁,承璿大受震動,他到底應該相信她的話,還是她的淚?

  玉蓮啊玉蓮,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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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03:26
第七章   


  「夫人,您不悶嗎?怎麼老是待在房裡?不出去走一走呢?」

  小翠邊拾掇著房內的衣物,邊看著待在窗邊一動也不動的玉蓮,有些憂心地問。

  已經好久啦,她的主子就這麼默默地坐在房裡,比照之前她至少還會到屋外走走的情況,現在的夫人似乎連走動的心情都沒有了。

  「夫人,在花房裡,發生了什麼事嗎?」小翠探詢地問:「您從那裡回來以後,就一直不說話呢!」

  玉蓮仍未回話,小翠有些急了。

  「夫人,您別一直這樣不說話啊,您別嚇我……」

  許是她的緊張,讓玉蓮終有了一絲反應,她回過神來,看著小翠,扯揚的嘴角似笑非笑。

  「沒事的。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她語氣如絲,喃喃自語了幾句。「真是個好句子不是?」

  「夫人……」

  玉蓮的態度更加引起了小翠的懷疑,匆匆將東西打點得當,小翠連忙退出房間,快步來到花房,想要尋找真相,不料還沒到花房,就教她先碰上了平時負責整理花房的家丁,她連忙招手叫喚。

  「喂,你過來。」

  下人也是分等級的,像小翠這種服侍主子的大丫頭,對一個默默無名的家丁而言,她的話自然不可違抗,他看看左右無人,很明顯對方喚的正是自己,只得低著頭走過去。

  「小翠姊姊,您叫俺?」

  「當然叫你。」小翠問道:「我要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平時負責打掃花房的是吧?」

  「款……是是……」那家丁點頭。

  小翠於是又問:「我問你,這幾天,你有沒有看見什麼怪事?」

  「怪事?」那家丁直覺便是搖頭。「沒啊,俺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小翠瞇起眼。「你再仔細想想,多小的事都沒關係,真的什麼都沒有?」

  那家丁被她一盤問,似乎也覺得好像真有什麼沒想起來的事,半晌,他終於呃了一聲。

  「啊,有了!」

  「怎麼?」小翠眼一亮,忙問:「什麼事?」

  那家丁微微歪著頭,有些困惑地道:「是這樣啦,前幾天小的正想去清理花房的時候,夫人突然進了花房,小的就退到一邊,想說待會兒等夫人離開之後再去打掃,不過才在樹下納涼坐了一會兒,王爺突然怒氣沖沖地出現,跟著進花房裡頭去了。」

  「嗯,後來?」

  「哎,他們談了些什麼,小的不敢聽啦!只是王爺先走,臉上好像還很生氣的模樣,夫人不久之後才出來,也是失魂落魄的,小的等他們人都走光以後才敢進去打掃,結果您猜小的看見啥啦?」

  「嗯?」竟還賣關子!小翠儘管心裡發急,不過表面上仍舊裝得很冷靜地問:「你看見什麼?」

  「就是啊,皇太后最寶貝兒的那盆花,叫……叫什麼名字來著?」

  「『綠珠』。」

  「對對對,就是叫『綠珠』的那盆花啊!」那家丁道:「平時那麼小心翼翼栽培的花,好不容易種到連花苞都長出來了,可不知道怎麼地,小的一進去,就看到地上掉了好幾個剛結好的花苞哩!」

  「掉在地上?」

  「是啊,看起來不像是自個兒掉下來的……像是剪的。」

  小翠心中一悚,直覺追問:「剪的?誰剪的?」

  那家丁聳聳肩膀。「小的不知道,不過在那之前,花房裡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王爺在罵人……」

  小翠聞言,沉著思索了片刻,直到那家丁再度出聲。

  「小翠姊姊,沒事情的話,小的可以走了吧?」

  小翠醒過神來,連忙從腰間掏出一點碎銀,塞在那家丁手中。「嗯,你可以走了,記住,這事就把它忘了,跟誰也別再提起,知道嗎?」

  那家丁沒想到居然還能獲得這等好處,接過錢便高高興興地去了。

  小翠站在原地,思索著事情的來龍去脈,直到半晌後,才想通了一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承璿奉召入宮。

  自從離開花房的那一刻起,他便嚴禁玉蓮再踏入其中一步,並且也囑咐子戊不得將事情洩漏出去,但王府裡的眼線也不知是如何打探的,竟讓消息傳到了宮裡,沒幾天太后便知道了玉蓮進人房中剪掉「綠珠」花苞之事,盛怒之下,隨即將承璿召進宮裡。

  承璿一進到宮裡,就發現太后臉色難看,頓時知道事態非比尋常,只有小心應對。

  「王爺這些日子來,面色似乎不甚好啊?」雖是問候語氣,但莊太后的臉色比起來還較承璿差上數倍。「想來家裡煩心事不少啊?」

  「讓母后操心了。」承璿垂下頭,不想直接面對母親的眼神,他已經夠累了。

  「對你,哀家總是比對皇上還要盡力。」莊太后突然歎了一口氣。「好在此處沒外人,就讓哀家對你說幾句心底話吧!當年先皇沒有選擇你,卻讓你弟弟坐上了皇位,也是因你鋒頭太健、功高震主了,現在的皇帝雖然資質平平,卻善於討你父皇歡心,是以先皇總是疏遠你,這一點,母后至今仍舊為你感到心疼……」

  「母后,請您別再說了。」承璿驟然打斷她。「不過是些前塵舊事,不值一提……」

  「你所謂的不值—提,卻是母后心中永遠忘不掉的。」莊太后瞥了兒子—眼,說道:「正是因為如此,母后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母后……」承璿不知她為何突然如此語重心長,正當他抬起頭時,莊太后卻搶先宣佈。

  「所以,哀家決定,替你休了玉蓮。」

  「什麼?」承璿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因為他的母親是如此輕描淡寫。

  「母后希望你休妻另娶,人選的話,如果你堅持不要沐香也行,憑你雋王的身份,要哪家的名門閨秀都是易如反掌。」莊太后一邊說,一邊檢視著自己引以為傲的長指甲。「母后一定會為你作主的。」

  「母后!」承璿為這突來的變化感到驚訝。「您之前不是說三個月,為何又提早……」

  「因為哀家不想再等了!」莊太后臉色一變。「你還要讓哀家受那女人的氣多久?你別以為母后什麼都不知道!她剪掉了哀家的『綠珠』,不是嗎?」

  承璿一驚,她是怎麼知道的?為何王府裡的事總是一再傳回宮中?

  「這證明她沒將哀家看在眼裡,也不承認我是她的長輩,讓哀家對她僅存的一點同情心都不剩了,哪還能等到三個月後?天曉得這三個月內,她還會捅出什麼更大的樓子來!」

  莊太后冷笑了笑,笑聲之中儘是對玉蓮的不屑之意,但不知為何,這笑聲在承璿聽起來卻倍感刺耳。

  「婚姻大事並非兒戲,母后請恕兒臣不能同意您的做法。」承璿陰鬱地道:「玉蓮的去留與否,由兒臣來決定。」

  「是哀家指的婚,當然也可以由哀家親手終結。」莊太后絲毫沒有歇手的意願,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緩緩自座上定下來,莊太后站在面色鐵青的兒子身旁,伸出手來,安慰地將手輕輕搭在他肩上。

  「承璿吾兒,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他好?

  其實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無聊又可笑的控制欲吧?

  一種無可言喻的荒謬感在承璿心中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想笑。

  「呵呵呵……呵呵……」

  「承璿?」莊太后一愣,手直覺拿開,詫異地看著兒子。

  「母后,這是我的婚姻,我的事,請您毋須付出多餘的『關心』。」承璿陰沉地道:「玉蓮是人,不是東西,同樣的,我也是人,不是你掌中的傀儡。」

  「你說這是什麼話?!」

  「心底話!」承璿怒道,彷彿壓抑多時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處。「什麼三個月、什麼休妻另娶,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我和玉蓮是出了問題,但那是我們閨房中事,請母后以後不要再插手了!」

  「這就是你對母后該說的話?」失去了敬意,只剩不耐與敵對,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嗎?想到區區一個元玉蓮竟有本事讓他們母子倆幾欲翻臉成仇,如若元玉蓮不是她的媳婦,她簡直都要佩眼起這個女人來了。

  想到這裡,莊太后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一抹怪異笑意。

  「看來不讓你跟那女人做個了斷,還真是不行了。」

  「母后再怎麼阻止也是沒有用的。」

  「沒有用?」莊太后一聲輕笑。「你怎麼知道沒有用?」

  莊太后話中的自信突讓承璿起了懷疑,她為何老神在在,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懿旨現不應該也已經到王府了吧?」

  懿旨?!

  承璿心中一悚,太后笑望著他。「雋王王妃元玉蓮,成親之後未克守己責端莊持家,無子、嫉妒、忤逆公婆,七出已犯三條,長此以往,家庭焉能和樂?雋王乃國之棟樑,朝廷柱石,此等離經叛道之女子,不足堪當王妃重任,今命元玉蓮接旨即日起,休去雋王府正室元配身份,發回原籍!」

  「母后……」承璿只覺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因過度震驚,他甚至忘了憤怒。

  「也許,玉蓮現在已經看到這道懿旨了。」莊太后仍舊是輕輕淺淺地笑著,就像沒事人一般。

  渾不在乎地操弄他人的生與死,似乎向來就是這種上位者的專長,但即便是自己的母親,承璿還是無法不為這樣的專制蠻橫而恨她!

  「呀?你要走了?」看見兒子霍地旋身往外走,莊太后忍不住喚了一聲,承璿卻不回頭,腳下未停地逕自往宮外飛奔而去,莊太后陰沉的臉色益發難看了。

  就這麼護著那個女人,連母親都不要了?

  想到這裡,莊太后的手不由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憤怒的拳。

 


  一紙捎來書,寫上了無情休離字。

  當承璿趕回王府時,玉蓮已經接下那道懿旨,而承璿所不曉得的是,居然連沐香也收到了懿旨,稱她慧黠聰敏,堪慰君心,莊太后有意封她為某郡主之義女,讓她以郡主的身份嫁入王府。

  兩道旨意同時下達,分明就是當著沐香的面剮玉蓮的臉,沐香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承璿一跨進大廳,便見接過旨意的玉蓮緩緩站起身子,回身朝他走來。

  四目相交,無言亦無語。

  所謂的心碎、憤怒,都不再存在於她的臉上,她恍如一副空殼子,承璿當下想也不想地將懿旨搶過來,也不知哪裡生出的蠻勁,當著她的面一把撕成了兩半!

  眾人嘩然。

  「王、王爺……」負責宣旨的太監嚇呆了。「這、這是太后下達的旨意啊,您怎能……」

  承璿露出陰惻一笑,伸手作勢欲拔劍。「那麼你去跟太后告狀好了!」

  那太監一看,哪還敢再留在原地,當下忙不迭地轉身就跑,頃刻間大廳只剩下他與沭香、玉蓮三人,沭香怔怔地看著承璿拽住玉蓮的手臂。

  「事情鬧到這等地步,你連一句抱歉都沒有?」

  玉蓮轉過頭來。

  她的眼神是空的。

  「王爺何必在旁人面前發怒呢?這樣的結果,或許也頂好的,倒是您的態度,反倒令我不解了。」

  「你說什麼?」

  「玉蓮不只一次惹您生氣,若又為了玉蓮與太后失和,何苦來哉?不如還是休妻另娶,是王爺現下最合宜的選擇。」玉蓮平鋪直達,宛如在談論的是別人的事情。「誠如您所見,玉蓮態度不恭、沒有生兒育女,確實不配為人妻,請王爺發落我吧。」

  承璿竟無言以對,半晌後,他嘶啞地開口。

  「有時候,我真想剝開你的胸膛,看看那裡到底有沒有心。」

  「……」玉蓮未語。

  「知道我最恨你什麼地方嗎?」他一字一句,言語之中儘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我恨你的高傲,恨你連解釋都不屑,你把自己當作空谷幽蘭,受不得一點質疑侮蔑,卻沒想到這樣的驕矜只會讓你被他人踐踏蹂躪,這樣的待遇,你承受得起?」

  他的一字一句都極輕極輕,但聽在玉蓮耳中卻句句如同割心。

  他是對的,他總是能一語中的,無論她如何武裝、再怎麼堅強,他卻總是有辦法輕易地找到她細細遮蔽掩蓋的傷口,輕易地撕裂拉開,如果她痛不欲生,他應當是快意的吧?

  「我對您的話沒有異議。」良久,玉蓮終於回答。

  輕輕抽出自己被箝制的手腕,她邁開腳步,髮絲揚起,掠過承璿鼻間,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玉蓮確實高傲,不過那是因為,我除了高傲,什麼都沒有。」

  她離開了。

  承璿兀自怔愣,沐香卻輕輕地定到他面前,跪了下來。

  「王爺,奴婢有話說。」

  承璿不耐地望了她一眼。

  「自從奴婢進了王府便風波不斷,要不是我,您跟夫人也不會走到這種地步,一切都是沐香的錯……」

  「這事不怪你,是我的錯。」承璿心煩意亂地揉著額際。「就算當時我拒絕讓你進王府,太后也會把別的女人想方設法的弄進王府裡來,不管怎麼樣,她不會停止的。」

  他的母后從來就是如此,也許是後宮生活太無聊,又或許是掌控他人的慾望太過強大,更甚者或許是寡居多年,無法真正見到別人擁有正常的婚姻生活吧,否則又怎會故意在他與玉蓮之間夾進一個沐香呢?

  意識到生身母親心中的畸願,他卻無法明說,更無法戳破,只能將苦果往肚子裡吞,然而後果卻是成就了兩個女人的悲劇,這些他卻都必須一肩挑起,且責無旁貸……

  能怪誰?或許就該怪他自己,怪他心不夠狠,怪他太過重情。

  「王爺。」沐香的聲音再次喚回了他已然遠走的心緒。

  「太后的恩澤,真是如日月一般光輝啊!」她輕歎著,纖手輕撫著懿旨,彷彿觸摸著最華美的絲絹。「沐香何德何能,竟能受此大恩……」

  她的字字句句都帶著滿足似的歎息,卻不知在承璿耳中聽來是最可笑的諷刺,正要開口,沐香的下一句話卻驟然反轉,令他震驚。

  「請您殺了沐香吧!如果您真的不打算讓我成為您的妻子的話,那就殺了我吧!」

  「為什麼又說這種話?」承璿歎了口氣。「別再添亂了,好好的做自己分內的事吧……」

  「您不會明白的。」沐香驟然打斷他。「沭香之於王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啊!」

  「什麼理由?」見沐香神色淒愴,承璿不禁心生疑惑。

  「沐香對王爺來說,可能什麼都不是,但王爺對我而言,卻有不同的意義……」沭香道:「王爺還記得我之前曾經向您詢問一個人嗎?」

  是有這麼回事的樣子,但承璿心緒煩亂,哪想得起來她問了什麼,沭香似也沒期望他真的會記得,逕自說了下去。

  「那一個人的名字叫做蘇且白,是王爺您不會記得、沐香卻想忘也忘不了的人。」

  「蘇且白……」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然而他仍舊沒有半點印象,只是對於沐香的話,再也不能忽視地留上了心,「你跟他,有什麼關係嗎?」

  沐香搖搖頭不語。

  「你搖頭並非否認,而是你不想說,對嗎?」承璿道。

  沭香這回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慢慢地起身。

  「王爺,沭香哪兒都不會去的,沭香會一心等候您的發落。」

  「慢著,你……」承璿話還沒問完,但沐香沒有理會,也沒有回答,只是拿著那道懿旨慢慢定了出去、

  承璿只覺事情就像一波一波的浪潮朝著自己奔來,既洶且湧,壓抑得他幾乎要窒息,無法喘氣的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一踢,將那撕成兩半的懿旨更加踹了個老遠。

 


  「姊姊……姊姊!」

  子戊氣急敗壞地追在沐香身後,但沭香卻只回頭輕看了他一眼。

  「你來做什麼?不是說過在王府裡要裝作不認識的嗎?快回去幹活吧!」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管這個?」子戊好不容易追上沐香,想也不想地就拽住她的手。

  「這情景還真熟悉啊!」沭香歎了一口氣自嘲了一句,記得前一陣子子戊也曾這樣找她說過話,而且態度一樣粗魯。

  然而子戊才沒心情顧及禮貌什麼的,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

  「姊姊,我們走吧!」

  「為什麼?」

  「因為留在王府對咱們沒好處。我還想要我的姊姊,我還想要我唯一的親人!」

  沐香停下腳步,驚訝的望著子戊。「你是怎麼了?」

  「我沒怎麼了,我只是不希望繼咱們蘇家之後,又親眼看著你被雋王毀掉。」子戊哀然地道:「姊姊,你當做弟弟的還是三歲孩童嗎?他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心裡在想什麼?」

  沐香聞言,雙眸一黯,伹一向要強的她,卻不坦然。

  「那你說說看,我心裡在想什麼?」

  「真要我說?」子戊道:「在你找到雋王之前,你心心唸唸的只是想要報仇,想要讓雋王倒在你的腳下,但是好不容易進府之後呢?你卻變了,變得猶豫不決,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卻又總是一再錯過,我不知道是你時機抓不準,還是你其實是故意要讓他溜走?」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利劍一樣精準地戳中了她的心,使她無力辯駁,無法抵抗。

  「姊姊,你真的愛上雋王了。」子戊不再詢問,而是直接宣判了結果。「你愛上了他,愛到連尊嚴都沒有了,對吧?」

  沭香臉色慘白,子戊的臉色卻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姊姊,你到底想怎麼做?難道你真的想等雋王查出你的身份之後再處置你嗎?」

  「我……不……」

  子戊見她支吾,言語不能成句,忍不住恨恨地跺了下腳。    「所以我才討厭女人!」

  「不然我該怎麼辦?」沭香突然道:「你要我怎麼辦,我只有一顆心,卻硬被撕成兩半,我也很痛啊!」

  「姊姊……」

  「我知道我不應該,爹死得那麼淒涼、那麼慘,可是我……我……」

  「你……情難自已。」

  子戊說中了沭香的心,她別過頭去,但子戊卻握住了她的手,傳來的溫暖掌溫,是她許久已然不曾感受到的。

  「姊姊,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

  「怎麼不明白呢?」子戊歎了口氣。「原先我跟你一樣,滿腦子只想著置雋王於死地,但進了王府不久,我就明白了,他……不是壞人啊…」

  「你我都看在眼底,他天天起早貪晚,都是為了公務在操勞,連和妻子之間的誤會也無法分神處理,皇上忌憚他,太后還總嫌王府裡的是非不夠多,硬要塞個小妾,你不才有機會進到裡頭來……」

  「別說了……」

  一陣鼻酸陡地湧上,天曉得子戊竟將她最最難以啟齒的話給說了出來,承認雋王並非十惡不赦,等於是說自己父親死有餘辜,身為子女,竟不孝至此,教她又該當如何?

  「姊姊,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我們還是走吧!」子戊輕聲地道:「就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咱們也不曾來過,這樣還不行嗎?」

  沐香搖頭,將自己的手從子戊掌中抽出。

  「姊姊……」子戊一愕。

  「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我卻不能……」

  「你還執迷不悟?」子戊真不知如何喚醒她的癡夢,忍不住說了重話。「他怎麼對你的你不知道?!他心裡自始至終只有元玉蓮沒有你,你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掉下,弟弟的一字一句,都深深的刺疼了她的心,她曉得……曉得子戊說的都對,但……

  「但能有什麼辦法?」她喃喃道:「就是喜歡上了,愛上了啊……」

  望著掩面而泣的姊姊,子戊詞窮了,他震懾地看著沭香,不明她何以能在短短的時間裡愛得那樣執著、那樣深刻?

  「因為這樣,你不想離開王府嗎?」

  沐香沒有回應,答案卻昭然若揭。

  「那麼咱們的仇、咱們的怨呢?就這麼船過水無痕了?」想確定沐香心中最後的抉擇,子戊小心翼翼地問著。

  「子戊,請你原諒姊姊,過去是我太過軟弱了。」

  「姊……」

  沭香看著他,微微一笑的美麗臉孔上猶帶著淚痕。

  「我早該醒悟到,這個世上,有些人的人生本來就是一逕悲苦,充滿不幸,如

  果不要讓瞎子感覺到光亮,他就永遠不會覺得黑暗可悲,偏偏老天爺總愛作弄人……」

  「……」

  「子戊,姊姊對不起你了。」沐香輕輕地撫了下子戊的臉,旋即轉身離去,子戊想追,奈何雙腳卻像生了根一樣地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隱約只知道姊姊作了一個決定,然而那個決定是什麼,他卻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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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1 20:04:27
第八章   


  深夜。

  輕微的敲門聲驚醒了夢中人,沐香和衣起身開門,發現來者竟是一個眼熟的侍女,正是總跟在玉蓮身邊的大丫頭小翠。

  「什麼事?」

  「沐香姑娘睡下了吧?」小翠微微向她福了福。「不好意思,非得這麼晚來攪你清夢,但夫人有事喚你,勞你換好衣服之後跟我來吧!」

  小翠客客氣氣地先打過招呼之後方才道出來意,沭香不明究理,只得匆匆更衣跟了上去,兩人走到玉蓮房外,小翠便止步了。

  「怎麼停下來了?」沭香正自奇怪,小翠卻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往裡頭走。

  「夫人說她想單獨和你會面,不許旁人打攪,我在這兒候著。」小翠低著頭道:「快進去吧。」

  沐香忐忑不安地往裡頭走,玉蓮的處所她曾來過,只是第一次她有餘裕張望瀏覽,不禁有些訝異此處擺設得稀少簡單,甚而幾近貧乏的地步。

  都說房間的擺設往往能映照出一個人的內心,看來這些年,玉蓮並未因養尊處優的生活富裕高興,反倒空照孤寂……

  「很空吧?」一個淡淡的女聲自沭香身後傳來,她倏地回身,發現玉蓮不知何時已悄悄地靠在邊柱上,似笑非笑地觀察著自己的舉止。

  「不好意思,讓沐香姑娘見笑了。」玉蓮從柱子後頭走出來,示意沭香坐到椅子上,沐香卻仍矜持地站在原處。

  「沭香不敢受。」

  「有什麼敢不敢的?」玉蓮笑了笑,逕自為她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今日仍是王妃,明日就成了下堂妻了,沐香姑娘是玉人新貴,怎會不能受我一杯粗茶?」

  沐香仍是不敢接過,玉蓮見狀,淡淡地說了一句。

  「還是,沐香姑娘怕茶中有毒?」

  此話一出,沐香猛地抬起頭,與玉蓮四目相交之後,她又立刻閃過眼神低下頭。

  「放心,我說這話,並不是要為難你。」索性自己啜了一口,半晌才說話。「今天下午,我看見你和子戊了。」

  沐香又是一悚。

  「原來他是你弟弟啊,怪不得有時我瞧著他,總覺得他頂面善的,卻一直沒跟你的面孔連結上。」

  「夫……夫人……」沐香戰戰兢兢,導致說話有些結巴。「您……該不會全聽見了?」

  玉蓮笑了下。「你們姊弟倆吵架也不躲起來吵,教我全聽著了,能怪誰?」

  沐香聞言,雙腳頓時失去了力量,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玉蓮也沒怪她,只是逕自說著。

  「從你們的談話裡,再仔細地想了想,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記得第一次在廚房看見你,我就發覺你好像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在收拾什麼東西,直到第二次又看見你……」

  「夫人……」

  「你不必緊張,其實我手上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做了什麼事,我只是想在離開之前,將事情來龍去脈弄個清楚罷了。」玉蓮道:「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三番兩次置王爺於死地嗎?」

  「為什麼您又非得弄清楚不可呢?」沭香反問她。

  玉蓮頓住。

  她確實是不須做這種事情,以一個失寵的元配來說,她這麼做只顯得機心、多餘,但這畢竟事關承璿的安危……

  他是她的丈夫,雖然已經不再愛她,但仍是她的丈夫,他曾給過的溫柔,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意識到自己是這樣的無可救藥,玉蓮忍不住自嘲地微微一笑。

  「其實說與不說自由全在你,我不能強逼,私下找你過來,也只因為如此方不會引起他人注意,只是為了王爺的安全著想,日後……至少在我還是雋王王妃的一天,我會派人盯緊你,不讓你的一舉一動傷到王爺的性命……」玉蓮說到這裡,頓了頓。「希望你能諒解我的做法。」

  沭香看著玉蓮,那清澈的眼神的確沒有其他的意圖,深夜裡喚她來,也的確比較不易驚動其他人;她也知道這個王妃向來不會無端生事,就連自己刻意的陷害,都沒讓她皺一下眉頭。

  或許……她應該將一切告訴她……

  「奴婢姓蘇,家父原是在前朝武將軍的手下負責刑名與錢谷,名喚蘇且白……」還沒決定到底該怎麼做,但卻不知不覺地將隱藏了多時的真相說了出來,連沐香自己都感到驚訝。

  「一切都是很多年前發生的事了,我爹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幕友,連個官都談不上,可是他一直很努力、一直想往上爬,因為他想給我們的家人更好的生活,對我和娘、弟弟子戊來說,爹就是撐起蘇家的一片天。」沐香恍如跌進了往事裡,美好的時光,無憂無慮的從前,讓她連回憶都臉泛甜蜜,只是話說到這裡,她的表情忽然變了。

  「只是好景不常……我爹的上司,也就是那名將軍,捲入了當年軍隊叛變的陰謀裡,將軍全家上下百餘口性命滿門抄斬,而我爹……為虎作倀,更是死有餘辜,自從聽到將軍叛變的消息,我和娘天天都倚在老家的門口盼著,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我們還是盼我爹能平安脫逃回來,可……可到了最後,我們盼來的,卻是一具冰冷、頭不連身的屍體……」

  想起來依舊是悲切難當,沐香無法自己地顫抖著。「你知道嗎?我娘就這樣崩潰了……她不吃、不喝,也不看我和弟弟一眼,就這樣倒在床上絕食身亡,我和弟弟卻什麼也沒辦法做,村子裡的人都說我們是雜種、是妖孽,留我們下來不會有好事,天天都有人來我們家丟石頭,我和弟弟一步都不敢踏出屋子,餓了就啃之前留下來的生蕃薯,渴了只敢在半夜爬到井邊喝水……那種日子,你能想像嗎?」

  玉蓮不語,沐香又道:「後來,娘因為絕食過久,終於體力不支去世了,我跟弟弟都知道那個村子不能再留,便連夜逃到京城投靠親戚,為了不讓他們有太大的負擔,為了能讓我弟弟、我蘇家的一脈香菸至少能平安長大,我選擇了入宮當宮女,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減輕別人的負擔,而且……待在宮裡,我就能找到當年主導這件案子的官員……」

  玉蓮聽明白了,脫口而出:「莫非……當年朝廷派來的主事者,是……王爺?」

  其實不用沭香說,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玉蓮一陣暈眩,沒有辦法開口,久久無法打破沉默,直到沐香望向她。

  「夫人。」沐香看著玉蓮,問道:「現在你已全盤瞭解了,我是一個只要存在,就會對王爺產生威脅的女子,你又要如何處置我?」

  「怎麼處置你?」玉蓮忍下住要苦笑,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又如何插手別人的生與死?

  「你還是將一切如實向王爺坦承,由他來決定該怎麼做吧!」

  「這是不可能的。」玉蓮話剛說完,沒想到就遭到沐香的否定。「沐香不想讓王爺知道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起來,如果他連我爹是誰都不知道,我爹的死對他來說又算什麼……」

  「那你呢?你的情感又算得什麼?」玉蓮反問:「我見你對王爺噓寒問暖不是假的,難道身為一個女人對你而言不及報仇來得重要?」

  「從母親死去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中只剩下仇恨。」沭香苦道:「人在走路的時候總會踩過幾隻螞蟻,對王爺來說,我爹的性命就等於那只螞蟻,是不重要也跟他無關的,可是對我來說,那卻是毀了我家的重大事件……他對我來說……是仇人……」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看著五蓮深深地看著她,眼裡有著悲憐與同情。

  「我……」沐香突然笑了。「其實夫人跟我一樣呢!我們都是被命運擺佈的人,只是夫人較沭香,更加幸運罷了……」

  更加幸運?

  玉蓮實在不懂沐香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而沐香也沒打算再解釋。

  她可沒那麼好心,要她親手解開玉蓮輿承璿之間長久下來越纏越死的結,那她的苦戀又算得上什麼?雖然她其實是不討厭玉蓮的,但立場的區分,卻使她們今生今世永遠不可能有和平共處的時候,何況她也做不到。

  而且,她有更好的辦法……

  「夫人,該說的,沭香都已經說完了,如果您沒有別的問題,那麼現在,您能讓沐香離開了嗎?」

  玉蓮自然沒有下放她走的理由,沭香於是徐徐起身,向玉蓮福了福身子之後,轉身向外走。

  「沐香姑娘。」

  沭香回過頭。

  玉蓮仍舊坐在原位,雙手端放在膝上,誠懇地道:「因為瞭解了你的苦衷,我更無法視若無睹,明天開始我會讓一些人跟在你身邊,防止你做出對王爺不利的事情,這點,希望你能諒解。」

  「當然。」沐香露出燦爛微笑。「一切聽憑夫人的吩咐。」

  沐香離開了,隨著門被帶上的聲音,玉蓮陡然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她無神地瞧著沐香離去的方向,不知為何,沐香的笑容令她沒來由地緊張起來,而即將發生什麼事的預感,更讓她的心怦怦直跳、惴惴不安。

 


  玉蓮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沐香離開後不過一個時辰,雋王府內突然傳來吵雜的巨響!

  「失火了!失火了!」

  徹夜裡,向來寧靜幽深的雋王府角落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呼喊,驚醒了所有的人,玉蓮驚訝地衝出房外,遠處火光沖天,將整棟屋宇照亮得如同白晝。

  火焰在玉蓮眼中跳動著,她喃喃自語:「這就是你要的結果?這就是你要的?」

  火勢吞噬了窗、攀柱上梁,穿破了屋瓦,四竄亂扭的火舌簡直像慶典一樣,這可怖卻幾至絢爛的一幕,恰恰正是沐香從來給她的一貫印象……

  美麗,卻又危險。

  玉石俱焚,就是你要的?

  正當玉蓮怔怔地想著時,小翠從前方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夫人!不好了!失火了!」

  她跑到玉蓮身前,玉蓮的目光仍一瞬下瞬地朝著失火處望。

  「小翠,她怎麼了?」

  「她?」小翠愣了一下,但立即便想到玉蓮說的人應該是沐香。「不曉得啊。」

  「快去探看。」玉蓮低聲催促。「起火的地方離她的住處很近,不……應該就是在那裡……」

  小翠聞言,身子微微一聳,忙不迭地答應。

  「奴婢立刻去!」

  火場,焰光沖天,火勢熊熊,所有的長工、奴僕通通都醒了,拿著可以盛水的容器便紛紛上前救火,一團混亂之下,小翠隨手抓住了一個長工。

  「張叔,房子裡頭有人嗎?」

  那叫張叔的男子一臉淒慘。「怎麼沒有?還有好幾個丫頭在裡面睡著呢!救出來都沒氣兒了!」

  小翠臉一變。「那……怎麼起的火?」

  「這我就不曉得了,你別妨礙我救火!火場裡頭還有人哪!要有什麼事到花房前頭去問吧!」

  「花房前?」

  「救出來的人都往那送了!大小姐你幫幫忙讓讓啊!」張叔丟下這麼一句,便撇開小翠匆忙去了。

  小翠急忙趕到花房,那裡也是一堆人來來去去,慌亂地四處幫忙,而地上則躺了幾個人,衣服都被燒得破破爛爛,有的身上已經鋪了草蓆,有的仍舊昏迷下醒,一片痛哭失聲中,小翠才看到沐香,她背靠在牆上,秀髮凌亂、滿臉髒污,正想趨前,一個人卻突然自她身後搶上,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沐香身邊。

  那是王爺。

  「為什麼這麼做?」黑夜裡,身著玄色長袍、散著發的承璿,在火光映照下猶如一頭賁起的鷹。

  他的眼裡燃燒著火炬,正望著這如謎一般的女子,他知道是她放的火,因為起火處正是沐香的房間。

  沐香流下了兩行淚,她想說話,喉頭卻是一陣腥甜,血從嘴角緩緩留了下來,承璿心知不好,連忙街上前去。

  「你吃了什麼?!吐出來!」他伸手想去挖沐香的喉嚨,沐香卻笑著抓下他的手……

  「沒用的……來不及了……」沭香癡戀地望著他。「王爺……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在這最後一刻……讓沐香……問……」

  承璿無語,只能點頭。

  沐香緩慢而困難地說著:「王爺……您……您從來不曾喜歡過沐香吧……」

  「你……」

  「一丁點兒……也沒有吧?」沐香微笑地輕輕抓住承璿的手臂。「那……那為什麼……三番兩次……維護於我?卻又……不捨得,施捨我一點點溫情?」

  她眼中的絕望、悲切,是那麼清楚瞭然,承璿沉默了下,明白她的時間不多……

  「為了你的父親。」

  沐香猛然一震。

  「你……你知道了?」

  承璿點點頭,沐香激動之餘,又是一陣吐血。

  這是她再怎麼樣都不會想到的答案!難道承璿早就明白她的身份還有遭遇,所以才會一再容忍、一再為了她與玉蓮漸行漸遠?

  一切都是為了彌補啊!

  「說到底不是為了我……」她喃喃地道。

  「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承璿望著她,啞聲問道:「為什麼不多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可以好好的處理這件事情,為什麼要這麼極端,你可知這把火,毀掉了多少人的性命?」

  沐香在笑,但淚卻不曾止。

  「原來王爺也會覺得痛惜嗎?沐香以為,這些人的性命對您來說不過形同螻蟻……」說到這裡,她突然感到肚腹裡傳來一陣強烈劇痛,彷彿要將她五臟六腑全掏出來一樣,沭香努力地壓抑著痛處,還不行……還不是時候哪!

  「王爺不必對沐香感到歉疚,畢竟現在我的手上也沾上鮮血了……」沭香無力地瞟望了鄰近的屍首一眼,淡淡地道:「幸虧是、是夫人……她幫我……做了這個決定……沐香……死也不悔……」

  「夫人?你說玉蓮?」承璿的心莫名地揪了起來,她做了什麼?

  「是……是啊……」沐香笑得淒艷。「是夫人……給了沐香一條路走……」

  說著說著,她緊握成拳的手,忽然緩緩地鬆開,承璿看到了,那是一個小丹瓶,塞在瓶口的布團早被推開,沐香很明顯地便是將瓶中之物一飲而盡。

  「你的意思是說……這藥是玉蓮給你的?」

  沭香不語,但是笑了。

  「王爺……能跟在您身邊,侍奉您左右……沐香真的很高興……」一股巨大的拉力自冥冥中傳來,抽去了她僅存的力氣,連意識終將虛無,這已經是她的極限……

  沐香的頭無力地癱軟下來,眼角餘光卻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子戊,她至親至愛,卻又不得已拋棄了的弟弟。

  永別了……子戊,沭香不勝眷戀地望著青年悲切的形容,綻出了微笑,而後閉上了眼睛。

  沐香死了。

  小翠驚愕不已地看著這一切,等到沐香在承璿懷中斷了氣,她才回過神來,想到必須立即回去通知玉蓮,但才回過身,她就發現玉蓮竟已悄悄站在她身後,沒有表情的臉上一片蒼白。

  「夫人!」

  聽到小翠的聲音,玉蓮突然回神,但卻不理會小翠,逕自旋身向後走開。

  「夫人!」小翠仍喊著。

  但玉蓮就像沒聽到似的逕自往自個兒的居處走,就在這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聲音。

  「你在叫誰?」

  那低沉陰鬱的聲音,令人聽著不禁一抖,小翠轉過身來,發現說話的不是別人,竟是承璿!

  「王……王爺!」

  「我問你剛剛看到誰?」

  承璿盛怒的模樣逼得小翠喘不過氣來,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直覺便垂下頭去。

  「奴……奴婢看到夫人剛剛還站在這兒的,才出聲喚了喚她,誰想夫人卻不理我,掉頭就走了……」

  話說到這裡,承璿突然拔足追去,就這麼將連話都還沒說完的小翠當場撇下。

 


  玉蓮回到處所,四下張望了望,心裡一片空白的她已經失去了方向,無意識地目光掃到了窗旁的鏡台,她走上前,坐下來,拿起木梳,輕輕整理起頭髮。

  只要她一日還是雋王把,表面上的禮儀就必須注重,但如果不是了呢?

  淡淡的一陣酸湧上,讓她幾乎無法自持,但即便如此,她仍舊沒有歇手,繼續以緩慢且規律的動作整理著自己的妝容。

  直到承璿踢開她的房門為止。

  一聲巨響在身後石破天驚地響起,木門也在強而有力的勁力之下當場被踹破,承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玉蓮緊緊捏住梳子,控制著自己不回過頭。

  不回過頭,不與他正面交鋒,即便她清楚明白她的丈夫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為何逼死沐香?」承璿的聲音白玉蓮身後響起,沉痛至極。

  他要得到一個解釋,清清楚楚完完整整,不被任何人蒙蔽。

  「你不是都看見了?」這樣大怒而毫無理性的跑來與她對質,不就等於採信了沭香的說法?「對,是我逼死的。」

  承璿聞言,整個人失去了理智,一把將玉蓮從椅上拉起來。

  「那我也殺了你!」

  「殺吧!」玉蓮的回答依舊簡短,恍似她沒有心、沒有情,這副空殼已經什麼都不剩。

  承璿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表情,驀地笑了。

  「不,我不殺你。」他的聲音掠過一絲殘忍。「我有更好的辦法回報你所施予我的……」

  玉蓮微微一怔,是她錯看了嗎?她怎麼感覺到承璿的眼中似有一絲絕望?

  是他們拿著長劍抵著對方的咽喉,一路走到這個地步的,先刺對方的人是她,但他卻也插進她的血肉裡了……

  他們都傷痕纍纍,血流不停……

  「來人!」

  承璿的聲音將玉蓮帶回了現實,幾乎同一時刻,門邊有個下人連滾帶爬的摸了進來,低伏在承璿面前,唯唯諾諾地應聲。

  「王爺……」

  玉蓮憐憫地望著他,可憐的傢伙,他肯定嚇壞了吧?

  「王妃近日來精神不濟、身體欠安,一見陽光便頭暈目眩,為了她的健康著想,即日起移居後院偏房,任何人不得打攪,明白沒有?!」

  任何一個頭腦正常、會察言觀色的人,即使聽到這兩句話,也不會覺得承璿是真心真意地在為妻子著想,這根本是變相的軟禁啊!那下人還正自惶惑,耳邊又傳來承璿的聲音。

  「聽清楚沒有?!」

  被他那麼一吼,哪還管得了什麼軟禁不軟禁,那下人慌忙再次匍地,大聲應答:「聽……聽清楚了!」

  「既然聽清楚,還不去辦?」

  「是、是!」那下人連忙起身,走到元玉蓮身旁,戰戰兢兢地道:「王……王妃……你……您請……」

  玉蓮無聲地冷笑了笑,沒有絲毫的猶疑,挺直腰桿轉身起步,步出了這個曾經屬於雋王王妃、曾經屬於她的房間。

  然而承璿卻仍不罷休。

  「我只再問你一次,為什麼?」

  也許,曾經有那麼半秒的衝動,讓玉蓮想轉過身來,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但在和平到來之前,等待她的又將會是什麼?爭吵?羞辱?還是更多的誤會?

  不,她再也承受不起了,就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停在這裡吧!一切都無所謂了……

  但為什麼還是感到痛?

  玉蓮每走一步,就離承璿越來越遠,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完全做到對承璿毫無感覺,至少如同表面那樣堅強,然而當他的眼神帶著敵意時,她卻又恍如掉進了絕望的深谷,那裡幽黑陰闇、沒有一絲光的地方。

  淚水從心底汩出,她死咬住下唇,因為唯有如此,哽咽的哭聲方無法穿潰她的心防。

  玉蓮自此深鎖後院,從這天起,雋王府上妃名存實亡,而雋王承璿未再娶一房半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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