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229|回覆: 15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梁鳳儀] [九重恩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4-11 07:24: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第01節

  加拿大多倫多的一個下午。
  「少見的艷陽天。
  在那扇型的大會堂側,聳立著富德林銀行大廈,是這跨國金融機構的總部。
  在主席皮爾德林的辦公室內,只有他、他的副主席、總裁,代表買賣雙方的律師、和我。
  坐在那張深咖啡色的英式會議長桌旁邊,律師把部分出售我名下富德林銀行股份的文件攤開。
  我清清楚楚地簽上了江福慧的名字。
  簽字時,心頭掠過一陣劇痛。
  隨即,我控制了情緒,控制了面部肌肉。
  昨日已矣。
  從今天起,我再戰江湖,決心把江山搶回來。
  簽好了文件,我站起來,禮貌地跟在場人士握手;溫文淡定地向他們說聲多謝。
  是真要多謝他們的幫忙的。
  表面上,富德林銀行只不過以一個偏低的價錢承購我的股份。然而,這在他們有落井下石的機會和能力之際,收購價訂得算合情合理了。
  自己的利通銀行鬧擠提,急需現金渡過難關,還有什麼好說呢?
  我並無選擇。
  父親創辦的基業,斷斷不能敗在我手上。
  姑勿論惡果的成因如何,作為江尚賢的獨生女,我不能把責任推卸。利通銀行既是江家在香江的家族象徵,必須保住它,使它不倒。
  更何況,外間人並不知道這其間的九重恩怨,他們只以為江福慧不善管治家業,投資受挫,以至斷送江山。
  這不是我願意承擔的指責。市場人士也一定會謠傳,江福慧被杜青雲誘惑,以致掉進萬劫不復的財經陷餅,才會牽連到家業很基震盪。
  這就更非我能忍受的侮辱了。
  當然,整個香江充塞著的是善忘的人,他們只會跟紅頂白,看準風頭火勢,見高拜、見低踩。
  惟其我狠狠地被入推倒,摔了大大的一跤,跌得金星亂冒,頭破血流,更須以最快的速度站起來,以示我翻身有術。
  匍匐人前,自舔傷口,絕不會爭取到半分憐惜,完完全全只會增加人們茶餘飯後的聊天資料而已。
  江湖上,必然已在竊竊私語,爭相傳誦著一個億萬女富豪,如何地被人家哄得財色兼收。
  要抵制這種閒言閒語,只有一個方法。
  趕緊供應人們更有趣的話題。
  也只有盡快開創新的一頁,才能使過去的恥辱成為塵跡。
  讓明日的光芒,新鮮熱辣,精神奕奕地感染群眾,以取代昨天。
  父親於八三年注資於富德林銀行,成為他們的第二大股東。
  距今差下多六年的功夫,出售價再低,仍然是一筆賺了錢的生意。不能不佩服父親的生意眼光。
  當然,我應該開始明白,商場的才具幹練與人身品德修養可以是兩碼子的事。
  何其不幸,大純厚、大直率、大講人情道德的表現,在江湖上,只會更容易得出兵敗如山倒的後果。
  是絕對不公平的一口事,是嗎?
  對。
  現今才洞悉世情,我並不認為太遲。
  獵取這人生經驗,代價不菲。然而,我只有相信仍然值得。
  縱使江福慧只有六十年壽命,我還有一半的路要走。我必須謹慎學習實事求是。
  對於宮德林銀行答應在這麼倉卒的情況下,跟我達成收購股份的建議,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世界上很多的事真是寧被人知,不被人見。因此之故,我們雙方都同意以低調進行交易,並不向外宣揚。最低限度,在這半年不會,直至要向股東交代時,危機已過,時勢轉移,也就不為已甚了目前,我不願意擺明給香港的市場人士看,是變賣了富德林銀行股權,去拯救利通銀行的。
  讓一般市民知道,利通財政絕對健全,江家依然財雄勢大,是最能穩定民心之舉。
  我的預算果然不差。向外宣佈了歡迎利通存戶隨時取回長短期現款。再加上財政司的一再聲明利通穩如磐石之後,擠提狂潮已靜止下來。連利通的股份都已止跌回穩,更有人趁低吸納。
  金融市場的一場軒然巨波,已被控制得宜,慢慢平復下來。
  醞釀著澎湃起伏的危機的,只是自己的內心。
  生命的意義,如今於我,是要看著杜青雲一敗塗地、聲名狼藉。心須肯定有朝一日,他的心情比我更痛苦百倍,我才甘心,我方罷手!
  以德報怨,然則,又何以報德?
  每當我難堪、懊悔、愁悶、痛苦的時刻,我就會幻想那大仇得報的日子終會來臨!然後我就立即變得冷靜、理智、振作,且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因而,剛才簽字時,在心上掠過的悲痛,只是瞬息之間的事而已。
  富德林銀行的主席皮爾德林重重地握著我的手,說:
  「福慧,我們還有合作機會。」
  我微笑,說:「當然,來日方長。」
  「你會留在多倫多幾天嗎?」
  「不,明天就啟程回港了。」
  「那麼,今兒個晚上我為你設宴如何?」
  「謝謝:行色匆匆,實在還有人要見,有事要辦。你的盛情,我心領了。」
  我說的當然都是借口。
  公事己了,沒有必要再跟洋鬼子周旋。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更須珍惜自己的每分每秒時間,每點每滴血汗,每絲每毫精力,向已定的目標進發。
  不相於的人與事,我不會再作投資。
  步出富德林銀行時,還是下午。
  有一點點的疲累,畢竟坐了近二十小時的長途飛機後,還未認真好好休息過。
  既已了卻一樁大事,心頭不期然泛起一種賣仔莫摸頭的慷慨,算了!
  回到酒店去,泡了個熱水浴,再在床上息一息。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
  多倫多雖說是加拿大的第一大城市,掌握金融經濟的命脈,然,比起紐約來,在氣派架勢上,委實還差那麼一大截。
  黃昏日落,市中心幾條街道立時間由熱哄哄變作靜悄悄。紐約不同,早、午、晚都有它的嫵媚、朝氣與誘惑,的確魅力四射。
  剎那間,我不讓自己再去想紐約了。
  再漂亮的地方,還須有值得記憶的人和事於其問?才顯得矜貴。
  既已忘情棄愛,那麼原先盟山誓侮之地,又何足珍惜與掛齒了?
  我踩著碎步瞬罔於多倫多市的街頭,一時間不辨去問。
  多倫多的夏天,還是可以令人走多了路,就汗流俠背的。
  天色將昏暗下來,可是仍無半點涼意。
  是因為我過分焦的訪惶而至心煩意躁,於是悶熱難耐匹?
  也只好走回酒店的酒吧去,歇一歇。
  五星酒店的酒吧,裝演華麗,氣派不凡,獨獨空空如也,無人間津。
  倒是外頭的酒肆,天天擠個水洩不通,座無虛席。
  像不像人?高處不勝寒,哪處侯門不是深如海?
  偶然忍耐不住寂寞,略動凡心,稍望紅塵,就是遇人下淑的一場萬劫不復的禍害!
  我冷笑。
  連連幹掉了兩杯加冰的威士忌。
  「這麼能喝的中國女人很少見!」
  一個高大的身型,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抬起頭來,望了對方一眼。
  是一張端方好看的臉,中國人的臉吧?輪廓出奇地分明,怕有點混血兒的味道。然而,濃黑的頭髮與眉毛,還有那炯炯有神的深褐色眼珠子,都是個中國人,最低限度是東方人的模樣!
  我怔住了。
  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對於陌生人的搭訕,我原應置之不理。然,他那笑容如許溫文和藹,一點不懷好意的氣氛都沒有。
  望住他,竟有種不忍拒人於千里的感覺。
  「別怪我率直,我是實話實說!」
  他乾脆坐到我的鄰桌上去。
  「我約了一個朋友,一位中國女朋友,可是我遲到了,怕她已經離去,你有看見另一個中國女子從這兒走出去嗎?」
  我搖搖頭。
  「你不懂英語嗎?我其實可以用粵語跟你交談。」
  他這麼一說,我才發覺,由始至終,我未曾回答過一句話。
  「都可以。"答。
  這是一句很具鼓舞性的說話,最低限度示意我願意跟他繼續交談下去。
  「你在這兒坐了多久了?」他用流利的廣東話說話,帶一點點口音,益顯得他稚氣,卻毫不討厭。
  我看看腕上的表,答:
  「差不多二十分鐘。」
  「進來時這兒沒有客人?」
  「沒有。在你出現之前,這兒只有我。」
  他連連點頭,臉上的神情像自說自話,向自己交代似的。
  就因為他垂下了眼皮,我才敢肆意地再看清楚對方。面部的線條很柔和,以致烘托出一份純樸善良的氣質。那由面相所營造的氣氛,使我想起了一個人。蔣幗眉,我那從小到大的老同學,我父親晚年的紅顏知已。
  當幗眉沉默不語,靜靜沉思時,模樣兒的憩息溫馴,就像眼前的這個人」我忍下住問:
  「她也許比你更遲?」
  對方搖搖頭,說:
  「不會。我沒有任何壞習慣,只有遲到,老是改不了。槍剛剛相反,有齊所有的缺點,只有一個長處,永不遲到。」
  跟著他長長地吁一口氣,情不自禁他說:
  「我就是愛她,愛她的十俗,也愛她的一清。」
  我笑笑。
  這個大男孩一定是在外國長大的,才有這麼洋鬼子的性格中國人哪會當街當巷當眾向陌生人訴說戀情?
  我的好奇心其實不大,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本身的故事已正如一部長篇電視劇,素材大多,衝擊太大,並不需要任何不相干者的故事,去充實生活,尋求刺激。
  然,我還是忍不住問:
  「她不遲到,那麼就表示她不會來了,是嗎?」
  對方暮地抬起頭來,像被人刺了一下,痛醒過來似的。
  那雙深遂的眸子,閃著淚光。
  世上還有深情嗎?
  我歪著頭,像欣賞一件稀世奇珍,企圖看出一些紕漏來。
  他樣子還真是頂落寞傷心的,被我一語道破,立即無法自欺欺人。人一旦要面對現實和真相,怕是最殘酷的。我把面前的酒杯拿起來,向站在酒「巴旁邊的侍役示意,請他再給我添酒。並且不期然地招呼他說:,『要喝一杯嗎?」
  他想了想,毅然決然地答:
  「好。」
  我差點失笑。那麼一個大男人,表情像個未成熟的孩童,喝杯酒消愁解悶,也得費勁地思考及作出決定。
  在外國長大的孩子,喝酒跟喝蒸餾水一樣多吧?他會是個例外?
  侍者把兩杯威士忌斟來,他一飲而盡。
  「請再給我一杯。」他對侍者說。
  那張臉,在一剎那間就轉為血紅……
  「你並不能喝?」我問。
  他搖搖頭。
  「喝醉了,你怎麼回家去?你並不住在這酒店吧?」
  他又搖搖頭。
  「醉了還是要醒過來的。醒後一樣痛苦,何必?
  他的雙眼已佈滿紅絲,奇怪地問:
  「你像是過來人?」
  「一次失足,足以致命。」說著這話時,我仍微笑。
  「你的故事,看來比我的要嚴重。我這已不是第一次失戀,依然屢敗屢戰,只需要一個時期養傷!」
  我哈哈大笑。
  「你笑我?」他駭異地間。不認為我能如此殘忍地取笑一個自白的傷心人。
  「不,不是單單笑你。也許……」我略略組織思想,再說:
  「也許是笑你的但白真誠與稚氣。能夠如此自處,只須過三、五、七個月,你又是徹頭徹尾的一條好漢了!」
  「根據以往的經驗,的確如此。然,」他非常認真地補充:
  「我是真要難過一段日子的,其間實在食不甘味,寢不安寧。也很辛苦!」
  「來,乾這一杯!」我舉舉杯。「於完了你好好地回家去。」
  二人都一飲而盡。
  「我祝你早日度過難關,重見天日。」
  「你也一樣。」
  「我的福分怕要比你差了。」
  「是嗎?」他凝神望住我,有一點點的駭異:,『你並不像個失意人。」
  我?
  失意人的額頭上並沒有鑿著字。至於說以顏容惟淬,雙目失神,甚而披頭散髮,去表現自己的落難,後果通常只有一個,就是更自暴其醜,更惹人退避三舍。
  誰個在大太陽底下幹活的人沒有憂傷、煩惱與創痛?都是自顧不暇,還哪來餘情剩力去分擔別人的苦楚。
  這年頭,人們連分享至親以外者的歡娛,也覺無謂與乏力,更逞論照應長期心境貧窮寒磣外人!
  我就更不需要任何憐憫式的支持。
  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年紀或不在我之下,然而,聽其言語,觀其行狀,思想上的成熟程度,跟我是相差太遠了。
  他的所謂失戀,大概只是年青人去舞會換舞伴的小玩意,跟杜青雲與我之間的深仇大恨,一定是天淵之別。
  給人擯棄的感覺實在很不好受,得不到自己心愛的人物,更湍惴不安,惶惶終日,多麼不幸,又一段愁難禁的日子放在我面前了。」
  他說得不是不對。然,此君還未嘗試過被人設下愛情圈套,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欺騙侮辱吧?那滋味仿如吞了烈性毒藥,將五臟六腑都腐蝕糜爛,痛楚滲入每一根神經,生不如死,無藥可救。非一般失戀情懷可比。
  「振作一點,今日世界,沒有誰都行!我竟然安慰對方。
  「同是天涯淪落人,沒想到由你來給我輔導。」
  「既是曾經滄桑,言語易於引起共嗚而已。」
  「太對了。」他又連連地點頭,這似乎是他的慣性動作,模樣兒有點像剎那間醒悟過來的乖孩子,很有一點點的可愛「我可以請你吃頓晚飯嗎?」他抬起頭來,相當自然地提出這個要求,眼神的誠懇,使人渾忘我們只不過是剛認識了三十分鐘。
  「先生,你貴姓?」
  總得在我考慮對方的邀約之前,讓我知道他的名字吧!
  他伸手抓抓頭,一臉的尷尬。
  「對不起,我姓單,中文名字叫逸桐,朋友都喊我莊尼!」
  你呢?該怎麼樣稱呼?」
  「江福慧!」
  「沒有英文名?」
  「沒有」「你不是在外國長大?」
  「在美國唸書,通共住了八年。」
  「為什麼不給自己起個英文名字,圖個方便?」
  「沒有什麼不方便。你不喜歡稱呼我江福慧,隨便叫我個什麼名字都成!」
  「好,就叫你瑪利亞!」
  瑪利亞這個名字不錯,通俗得可以。
  中學時代,十個校內的女同學受洗為天主教徒,有九個都給自己取名瑪利亞。
  小時候,少女的夢想是希望冰清玉潔一如聖母,長大後半以上的瑪利亞宜得自己是誘人的魔鬼,實在難堪寂寞,難敵孤清!
  這瑪利亞的英文名字,意識上也像福慧。誰不渴望福星拱照,福慧雙修?然,到頭來個個都飽經風塵,歷劫滄桑。
  也許,我是悲觀了一點。
  我對單逸桐說:
  「好。莊尼,我今夜就叫瑪利亞。」
  剎那間,毅然決然地豁出去,我很爽快地答覆他:
  「我們到哪兒吃晚飯去?」
  「我的車子就停在外頭,且先帶你觀光一下市容,再行一定守好不好?
  於是瑪利亞上了莊尼的車子。
  風馳電掣地奔跑在多倫多市的街道上。
  那是一輛林寶堅尼。
  我不是不駭異的。
  原以為是跟個小流氓,或者極其量是海外華裔的年輕土包子消磨掉這一夜。誰知竟然大夫預算,單看他座駕的派頭,便要重新估計對方的身份。
  當然,留居外國,逍遙度日的紈褲子弟,還是多的是。一輛九百萬港元的名車,也實在算不了什麼。
  在海外生活,就有一個好處,沒有人輕易知道彼此的身世,都能以一個嶄新的形象出現,既隱沒了廬山真面目,就連過往曾有過的創傷,都可以收藏得密密實實,心頭會因此而頓覺一陣舒暢。
  這些日子來,我其實在香港撐得好苦。
  自從利通銀行擠提,雖然總經理何耀基以老行尊的身份,為我在眾人面前擋駕,總還有些場合與時光,我非要面對群眾不可。
  每二次站到眾人踉前去,我其實心驚膽跳,羞愧莫名。說到頭來,時間還未真正飛逝過去,我的傷口固然淌血,人們的嘴巴也未作小休。毫無疑問,人們與自己都還不放過江福慧被矇騙的故事。
  單是江家一下子損失七億以上,震撼力就足以使傳媒窮迫不捨、使行內人津津樂道。
  在還未有更新鮮吸引的市場資料轉移眾人視線之前,我還是謠言是非的對象目標,無法倖免。
  只有脫離那班群眾,才有呼吸一下自由自在空氣的實在,今晚的機會也真是絕無僅有。
  我不期然地對這些短暫的喘息與歡愉另眼相看。
  「今晚想到吃些什麼嗎?」那莊尼間。
  「什麼都成,食物要最美味可口,地方要寧靜舒適,好讓我痛痛快快地吃一頓飽,明天才回到香港去。」
  「要這兩個條件都齊全,全多倫多只有一家。」
  「那就去那家好了!」
  莊尼皇我一眼,微微有點錯愕。
  我問:
  「有什麼不對眼的地方?」
  他慌忙解釋:
  「沒有,沒有。只是我有點驚駭。」
  「為什麼?」
  他終於靦腆地答:
  「東方人的面部輪廓很少有如此澄明清朗的線條,從側面看,你仍是個好看的人兒。」
  跟著他情不自禁地又加了一個註腳。
  「可惜,就算好看的人兒,也要鬧夫戀。可想而知,人的福份並不因為椎天生有什麼條件,或是後天作過何種努力,而定奪厚薄。」
  我不能以為他的這番話只是衝著我而發。事實上,莊尼也是個漂亮的男人。
  他的外在條件看上去,並不比我差。
  我忽然地失笑了,誰個在今日碰上我倆,也許會認定是相當配襯的一對。
  怎會想到都是被遺棄的可憐人?
  「你笑什麼?笑我胡亂講人生哲學?」莊尼間。
  「不,我只是一時間想起等下有頓好吃的,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這個借口未免牽強。然,不要緊,偶然拾得的一段相敘,彼此都沒有在言行上斤斤計較的打算。
  莊尼把車子直開到一條林蔭道上,兩旁的房子互相距離得相當遠,中間是一大片的林地。
  很明顯地,這是個頂高尚的住宅區。
  加拿大東岸的屋地普遍比西岸狹窄,年來價格突飛猛漲,使不少在多倫多定居的人,往西遷徙,也是為了西岸陽光充沛之外,房子還真價廉物美。
  能像這一區,差不多每幢獨立房子的屋地範圍都佔去半個街口位置的,實在絕無僅有。
  莊尼把車駛進一條兩旁種滿了紅白杜鵑花的小車路上,再停到一幢白色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門前。
  「不騙你,全市最清靜,最能供應色香味俱全食物的餐廳就在這裡頭。瑪利亞,你現今可以作出一個決定,是否願意到舍下作客,一嘗我的廚藝,抑或,你信不過我,那就改道到一般的食肆去!」
  信不信得過他呢?語帶雙關,這裡頭可能是另外一篇文童。
  誰不是白白擔了個聖潔的外表,而實際上做著滿足私慾的種種劣行?
  任何人目睹了當日社青雲對我的那副臉孔,都會相信他縱非至情至聖,也必定忠誠正直。誰能料到他竟是好險狠毒,心如蛇蠍?
  我已曾經滄海。
  世上再恐怖不過的欺騙手段再加之於我身上,都不能跟我承受過的相提並論。
  瑪利亞今夜,何懼之有?真想不到莊尼竟有如此高雅壯麗的巨宅作居停。
  坐到那寬敞的客廳去,享受著完全十九世紀英式的貴族家居佈置,一種皇侯風範、泱泱氣氛瀰漫著空間,令人肅然起敬。
  莊尼給我調校了一杯威士忌。然後說:
  「你隨便瀏覽,我這幾完全沒有機關,也沒有秘密,什麼角落你都可以走,什麼東西你都可以翻。」
  「你呢,你不在我身邊陪我?」
  「我到廚房去弄晚餐,只一會兒就來!」
  我悠閒地在屋內逛著,客廳的左側是個中式飯廳,一張足可坐二十人的大圓飯桌放在正中,跟垂下來的金澄澄歐式大吊燈互相配襯輝映,已經很氣勢如虹。
  客廳的右側,是兩個相連的房間,一個是較小的西式飯廳,橢圓形的餐桌,伴以八張餐椅,都罩上大紅的椅罩,在椅背後紮著一個大紅蝴蝶結,宛如一個到舞會去跳宮廷舞的少女,正微微屈膝,回禮舞伴似的。加上牆上名貴繽紛的掛畫,整間餐廳都出落得熱鬧而溫馨,別具韻味。
  另外一向是書房,三面牆都是高聳至天花板的書櫃,整齊地徘滿了書籍。駐足細看,竟是中英巨著,琳琅滿目。
  這莊尼那麼能學貫中西?看不出來。
  誠然,我應該知道看得出來的往往並非真相。
  堂前的乙道螺旋形雲石樓梯,向上一定是通往樓上的幾間睡房,向下則一直帶往地庫。想地庫也不外是那些遊戲室,桑拿浴室之類,我都沒有興趣觀賞了。
  正想走到廚房去看看莊尼怎樣弄我們的晚餐,他就出現眼前,一把拉起我的手,說「來,一切已經就緒,我們先飲杯酒,吃一點餐前的沙拉,醒醒胃!」
  我們繞道自客廳的一扇抽木鑲玻璃的雙掩門,通到一個羅馬式的室內泳池旁邊。
  泳池呈長方形,在彎位處豎立了一身佈滿線條的大圓柱,頭頂是玻璃蓋成的大天窗。已見一兩顆疏落的星星,那麼的由遠而近,彷彿等一會就會掉進池中,微微濺起水花,添一點生氣似的。
  晚餐桌放在泳池旁,只有兩個位置,除了精巧矜貴的餐具外,就是一大蓬優怨而瑰麗的艷紅杜鵑,跟那插了六枝紅色洋燭的純銀燭台,一齊霸在餐桌中央,那麼的令人心旌搖蕩。
  白酒是頂上好的品種,人口一陣芬芳,真能齒頰留香。
  連那凱撒沙拉,都其味無窮。做這菜最考功夫,一般不是調得稍鹹而變得略帶酸味,就是過淡。莊尼的手勢肯定是恰到好處。
  「每吃完一道菜,我們都慢條斯理地呷一會兒酒,莊尼才捧出另一度菜來。
  那白菌煎鵝肝,和香蒜牛仔肉,都吃得我津津有味。
  哦奇異地歪著頭想,這麼好條件的一個男孩子,怎麼可能鬧失戀。
  隨即我甩甩一頭短髮,一併把這個意念都拋到九霄雲外。
  莊尼的背景強得過我嗎?
  然,有目共睹,我如何地慘遭荼毒。
  杜青雲至兀不渝地愛著他那位青海竹馬的陸湘靈,為她的被迫淪落風塵而討回一個公道,事必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向當年害慘了陸家的江尚賢報復,因而要我承擔了重罪。
  很明顯地,我縱有百般可愛,千種能幹,萬樣德行,在杜青雲心目中都不值一文。
  還是那條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的道理。
  一念至此,竟對眼前人生了憐憫同情的愛心。
  真的,相逢不必曾相識,彼此能說著同一語言,心照不宣,就是天涯知己。
  吃罷了那個可口的甜品,我的感慨更深。
  間莊尼:
  「看過一個香港流行小說名作家亦舒的那本《喜寶》的小說嗎?」
  莊尼搖搖頭,臉上寫上問號。
  「故事說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就願意下廚為他悉心泡製一度美妙的甜品。」
  莊尼凝神望住我,眼裡蕩漾著無限溫情與溫馨。
  沒想到吧?
  說著這麼一句具挑逗性說話的不是莊尼,而竟是我。
  我正在逐步實現我預期的後果。
  以一種溫柔溫馴的眼神,回應著莊尼。
  他雙頰泛著配紅,竟有點口吃地對我說: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的問題?我……」
  「那就不要回答好了!」
  莊尼似在搜索枯腸,希望找出一組適合的辭句,對我們這番偶遇的感情作出交代。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4-11 07:25:19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顯然地,他力不從心。反倒由我輕鬆他說出他心中的感受。
  『能以一個新人替代;日人,填補心中的遺缺,總是一種踏實的感覺。人要自救,因而不可輕率地放過這個機會,即使只能短暫性療治痛楚,也還是值得戀棧、捨不得放棄的,是嗎?是有這種感受嗎?」
  名副其實的紅燭高燒,映紅了的竟是莊尼的臉。
  我卻刻意地要保持平靜。
  莊尼的眼神開始灼熱,像兩朵小人焰,慢慢隨著室內的溫軟氣流燒到我的臉上來。
  他站起來,步至我跟前,強大的身軀又像當初相逢時的模樣,擋在我眼前,掩住了我的視線。
  這一次的分別是,我還未及抬起頭來,他已經伸手將我一把拉進他懷裡。
  女人在男人健壯有力的臂彎之中,一般都能產生莫名的安全快感。
  我學習完全放鬆自己,讓身子與心情,都像浮在碧波之上似的。絕不掙扎、絕不回顧、絕不緊張。微微的載浮載沉,好使我飄蕩得至久至遠至舒暢。
  這是一個必須實習適應的過程。
  並不需要躲在自己心愛人兒的懷抱之中,才感到幸福。
  事實上,世間哪來這麼多真情真義?
  有的話,也未免表達得大恐怖,即如杜青雲為了陸湘靈,而殘害了我,就是活生生的現成實例,男女之間的相悅,自今日始,我應視作生活上一種可以爭取的情趣,也同時是能夠發揮特殊功能以達到個人目的之投資與手段。
  這個意念,自杜青雲串謀害得利通銀行股份狂瀉與發生擠提之日始,已在我心滋長。
  於今,是我的些微幸運吧,遇到這麼一個如此可喜的試練對象,怎容錯過?
  兩顆寂寞的心,兩個孤獨的人,很自然地會彼此需要,互相利用。
  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必須是資產而非負累,能製造歡樂,能產生喜悅。
  想著,想著,精神完全進入迷糊與迷離狀態。我渾身鬆懈,有如一團海綿,盡情吸索與享受著男歡女愛的興奮。
  一點都沒有困難!
  好的開始往往是成功的一半。
  當我靜靜地躺在莊尼的身邊,看著他赤裸的肩膊,因著均勻的鼻息而甚有節奏地微微鼓動時,我睜著眼冷笑。
  要完全站於不敗的地步,只有一個秘訣。
  務必將一件事可能產生的各種後果分析出來,然後選最壞的那個可能,作出預防與應變措施。
  過往,我犯的最嚴重錯誤,就是大一廂情願地將事件看得簡單、將人性看得善良、將效果看得樂觀。
  拿我跟莊尼的這段一夜情緣作為實驗吧!
  首先分析整個相遇與結緣的過程。如果莊尼說話可信,那自然是他跟愛人開談判,對方爽約,等於表示恩盡義絕,頓成陌路,莊尼在沮喪之餘,偏巧遇上了我。
  一個並不難看的女人,出現在情懷歷亂,心緒不寧之際,很自然能起到相當的解慰作用。
  當然,我不必高估莊尼的失意,那跟我的創傷固然是小巫見大巫,就算跟一般少男少女的所謂失戀比較,也還可能有一段相當距離,因而,我那麼容易地扮演了替身的角色!
  以上是正途而合理的推論,卻失之於表面化。
  換言之,往最壞的另一個方向分析和構思,得出的故事情節與畫面,可以完全不同。
  會不會是多倫多一個無聊的紈褲於弟、慘綠少年;手上大把光陰與金錢,日中忙不迭地尋求各類新刺激呢?
  某日黃昏,路過大酒店酒吧,瞥見有個形貌不俗的單身女郎,在飲悶酒,認為有機可乘,於是上前搭訕。
  至於他的表現和藉口,更不必擔心,真正唾手可得,俯拾皆是。
  魚兒上鉤了,半個子兒不用花,就春宵共度,成全他一個淒迷美麗,如幻似真的愛情短篇,不知多爽暢多溫馨。自編自導,免費合演,認真價廉物美。
  這個推測未免對莊尼苛刻一點。
  然,對他仁厚,寄予溫情與信任,如果萬一真相確然有將我愚弄的成分在內呢,仍是我要吃虧。
  尤有甚者,這相貌堂堂、翩翩風度的莊尼,會不會老早淪為以色相賺安樂茶飯的舞男呢?准敢百分之一百抹煞了這可能性。
  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我處於下風,都要戒備、預防、甚至先下手為強。
  這一夕的歡娛必須是我試練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功課。我完完全全不準備為一個陌生人提供客串娛樂。
  單是為了獲得這個保障,我就有理由進行我的把戲。
  驀地翻過身來,穿戴停當。
  莊尼顯然仍在熟睡之中。他剛才過分賣力,以致疲累不堪。
  這也教訓了我,千萬在每事每物上留有餘力,以防不測。
  我冷笑。
  打開了手袋,取出一支唇膏,寫了兩行大字在莊尼睡房的鏡子上。
  「風流豈會無價,歡迎成為我們的一員!」
  寫畢,差點沒忍得住哈哈大笑,才揚長而去。
  走在街上,天色只是微明。
  淡淡的晨光透過街道兩旁茂密的樹木,稀疏而勉強地灑在灰白的石屎路上,令眼前景致淒清而迷惆。
  一兩隻早起的小鳥與松鼠,奔竄街頭,使畫面更添了一分惶惑,帶一點忙亂。又開始營營役役的一天了罷?
  我走了一個街口,才看到一個公共電話亭,搖電話叫了一部計程車,將我帶返酒店。
  立即結了帳,提起簡單行李,直出機場。
  我改乘早班機先赴溫哥華,留在西岸接機返香港。
  坐在航機之上,處於藍天臼雲之間,我的心,還是冰冷。
  從小到大,我其實很曉得自愛。
  父親雖如珠似主地呵護我,可從來都不作任何縱容。
  他尤其害怕顯赫的家勢,豐厚的家資會成為我品格上的腐蝕劑,使我變得橫蠻無理、獨斷獨行。
  我的確在非常填密、保守而且正面的教育方式下成長。
  父親讓我看到的全部都是光明面。
  在我生活圈子內出現的人物表面是身光頸靚、皮光肉滑、心朗氣清,我以為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由內而外地乾淨整潔澄明正直,一如我的父親。
  所不同者,只不過是一些人比較聰明好彩,一些人比較愚鈍運滯,因而造成了社會階層的高下與財富的厚薄,得出了氣派、風采和相貌的貴賤,如此而已。
  整體而言,人性是善良的。
  當然,我看錯了。
  連自己看成神一般高貴萬能的父親,都完全不是那回事。
  從一開始在故鄉里出身,父親就捨棄了一段情緣,以自己的婚姻,換取直上青雲之路。
  當年,他若不是娶了母親,絕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外祖父在廣州的利通銀鋪,為日後香港創業奠下基石。
  南下後,再下意識地利用了愛戀自己的秘書張佩芬,把鄉下的黃金偷運來港,作為雄厚資本,使他唾手而得了個價值連城的銀行牌照,從此一帆風順,風生水起,再下來,父親分明地把握著任何一個時機,做著一宗又一宗可能損人而絕對利己的商場勾當,樂不可支,欲罷不能地扮演著好商的角色。
  其中一宗罪行,想必是在六二年,當時股市如日中天,銀行家因法例規定,不得同時成為證券經紀,於是父親利用一同南逃香江的知交陸建通,著他出面開辦股票行,既活躍於證券買賣,乘勢賺取巨額佣金,兼自行投機。還埋沒良心,把那麼一間差下多只有空殼而無實質營運生意和盈利的偉力電訊上市,騙取公眾資金。
  直至七三年,股市狂瀉,一下子措手不及,資金調度不靈,父親再下肯以銀行借貸作為陸建通的後盾,且面不改容,似是大公無私地向陸氏迫倉,以免壞了自己穩重保守、言而有信的銀行家形象。
  於是窮途末路的就只是輕信人言,把人性險惡破壞力低估了的陸建通。
  投訴無門,身敗名裂,甚而氣憤填胸之際,陸氏只有自寓所的二十多層大廈聳身一跳,以求解脫。
  事實上,近百年來,國際金融風暴,此起彼落。美國三十年代不景氣之際,紐約財經界有個淒厲的笑話,說:
  「千萬別走在華爾街,以免不測,死得冤枉。事關股票狂瀉而致破產者眾,紛紛自華爾街的金融大廈飛身而下,怕要壓倒途人,殃及池魚,一同歸西。」
  陸建通當時的了斷,又豈是香江獨一無二的慘案。
  陸湘靈父仇不共戴天,再加上為了家變而被迫淪落風塵,致跟青梅竹馬的杜青雲生分了。這份心靈與肉體的長期折磨,更堅定了他倆日後攜手對付我的決心。縱使不能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真真注定了人間的一場悲劇。
  父親原是菩薩面孔、魔鬼心腸。叱吒風雲,金馬玉堂的背後,是數之不盡、令人聞而膽喪的一宗又一宗忘恩負義,忘情棄愛。
  他之所以有萬世基業和萬貫家財,無非是權術的表現與累積。
  就算私生活裡頭,父親對情愛的處理,也流於吝嗇刻薄。在他生命上頭出現的每一個女人,除了賦予他一份真情摯愛之外,一定還要向他獻奉其他的利益,不論是性慾的發洩、精神的寄托、抑或其他有關商業的用途。總之,他的受益程度遠超乎他的支出。
  我已開始清醒,並不認為情愛不可能以實質去衡量。
  父親口中心上,如何深深愛戀他的女人,甚而包括了我那童年好友蔣幗眉在內,原只是他自顧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
  他有力摯愛的人做過什麼事沒有?
  沒有。無人在他的身上,可以獲得稍微超值的金錢,稍為世人所共識的地位,甚至光明正大的認可身份。
  愛情是這樣的嗎?
  我恨杜青雲是鐵一般的事實。
  然而,在一個冷靜而客觀的角度下看,父親的情操更不如他,當然也比下上默默地、隱蔽地愛父親一生的蔣幗眉。
  只管接收權益,不圖履行義務;只衡量本身得失,漠視對方為難感受者,根本沒資格說自己如何愛人,父親只不過是生前幸運,把他的孽債連遺產一併交我承擔罷了。
  我厲行自愛又如何?
  命定的厄運,仍如期在我身上發生。
  人下一定為了自己的罪行而終會身受其害。
  人也不一定為自己的操守而必倖免於難。
  三十年保持的冰清玉潔,毀於一旦,毀於上一代的、與我完全無關的恩仇之內。
  我並不覺得跟杜青雲,抑或那個莊尼的關係有何分別,都是一般的骯髒、污濁、低賤。
  都是人間你虞我詐的一場短暫把戲。
  又或者,我可以將這種男女關係看得輕鬆一點,只視為日中不妨出現的折子戲。
  誰於昨夜跟誰抵死纏綿,輕憐淺愛,只須睡一覺,翌晨醒來,徹頭徹尾地洗個澡,就什麼都沖刷得一千二淨了。
  留有創痕的必不是我。
  我想起那莊尼,應該失笑。
  他現今轉醒過來,看見我的留言,怕要嚇個半死。
  歐美在愛滋頑疾猖厥的今天,坊間經常傳誦的謠言就是誰一覺醒來,發覺昨夜風流的夥伴,竟是身有惡疾的人,後悔無用,自己早晚成為在死城內的新鬼。
  對方要結伴有人,且望人多勢眾,分擔不幸,削減冤委,因而廣播毒素,不遺餘力,也真是時也命也。
  我當然擁有絕對健康的身體。
  然,我未必有健康的精神。
  正如世上的其他許許多多曾經苦難與蒼涼的人一樣。
  杜青雲欺騙我的感情、污辱我的身體、踩踏我的自尊、搶掠我的財富。劫後餘生,我跟一個淒涼的絕症病患者,心境何異?
  要我再懷仁慈或輕鬆的心情,去厚待不相於的陌生人,根本不可能,我除要得回一點肉體的舒暢外,還須實行這個有難同當的意念。
  且覺任何人的歡愉得益都理應付出代價。
  代價的高下,視乎對手的寬緊,與其人本身運氣的興衰。
  人生必須如一盤活靈活現、實斧實鑿的生意。
  讓那莊尼惶恐一段日子,自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我知道我已不再可愛。
  臉還是冰涼一片。
  我伸手摸摸,竟是一片濕儒。
  苦笑下,嘴角一提,還染著一絲鹹味。
  不怪自己,一切習慣下來就成。
  初嘗試一個新角色,有一個不同以往面貌的靈魂,多少有點陌生的恐懼。
  因而我流淚了。
  只此而已。
  來接機的是江家的司機。
  這是我在長途電話中的囑咐。
  固然不欲驚動傳媒,探知我為了現金周轉而賣掉富德林銀行的股權,也不願意家族中人,在我不需要他們的時間內出現,騷擾我的思想、感情與意向。
  我開始實行完全獨立的生活、思考與行動。
  對準我既定的目標進發。
  毋須跟旁的任何人聯繫和商議。
  日為任何人均不可信。
  車子把我載返江家在深水灣臨崖而築的大宅。
  自小帶大我、跟父親年青時有過一段曖昧戀情的管家。瑞心姨姨,老早站在大門前迎迓。
  瑞心姨姨喜形於色地拉起我的手,說:
  「福慧,你回來真好。要不要吃點什麼?飛機上的餐不好吃吧!我老早備辦了你喜歡的菜式,還是你要先歇一歇,再行進食?」
  我站定下來,凝望住眼前的這位年已六十開外的老僕人,沒由來地有一份鄙夷與討厭。」
  以前,當然不是這樣的。
  我曾拿她當親人看待,無論如何她是母親的陪嫁恃婢、父親的一度戀人、我的保姆、我家的忠僕,是不是?
  是。
  然,現世界內值得人尊敬的是恩怨分明的心懷,乾淨利落的行動。
  傅瑞心幾十年來對父親牽絲拉籐,不清不楚的感情,不值得表揚。一廂情願地活在自己迷惘幻想的干地裡,還要拉我再下願付予同情。
  只要求她恰如其分地在我跟前扮演江家管家的角色。
  當然,傅瑞心有權一生一世的活在幻想之中,以為老早身心離棄了她的江尚賢仍是關係密切的愛侶。
  然,請勿把江尚賢的女兒看成跟她有血緣關係的親屬。
  平白要我負擔這份感情,我是不甘不忿的。
  人必須有利用價值,才能希求獎賞或回報。瑞心姨姨如今於我,沒有這個權利。
  愚蠢的人,有時比奸詐者更令人痛恨。
  我看瑞心姨姨時,竟有一點點這種不悅的感覺。
  於是我以毫不溫柔,甚至有嫌嚴峻的眼光,盯住瑞心姨,先抽回了被她緊緊地握著的手,冷淡他說:
  「我目前只需要回到睡房去休息,在我有需要時,自然會呼喚你們。」
  瑞心姨姨微微錯愕。
  她追問:
  「福慧,你的面色並不好,沒有身體不適吧:會不會你啟程時,身體曾失血而未調養得好……」
  我狠狠地截斷對方的話:
  「不要妄作主張,濫行關顧。你請守住自己的身份本份,人當自侮,而後人侮之。」
  我逕自走回房中。
  最恨有人在我面前不識相地提起我曾嘗試割脈的窩囊事。
  我的估計一點不錯。只有生性愚鈍的人,方才會以為不斷撫慰別人的創傷是仁與義,原不知社會已經變質,無人希罕那一點點的溫情慰藉,需要無了期似的自暴其醜。
  我躲在睡房中,狠狠地睡足了二十四小時。
  醒來,竟是午夜。
  我按動叫廚子的內線對講機,要他立即備辦豐富的菜餚,開好在飯廳之內,讓我好好充飢。
  的確腹似雷鳴。
  獨個幾坐在偌大而空洞的飯廳內,我並不覺得孤單,這感覺前所未有。
  從前老怕形單影隻,老盼有影皆雙,才讓人有機可乘。
  身與心都必須鍛煉至銅皮鐵骨、刀槍不入,才能抵禦誘惑,抗衡侵擾。
  人生的苦難,無日無之,當然地包括永恆的寂寞在內,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毋須勉力,我已可加餐飯。
  沒有強勁的身體,何來健旺的魄力,去推行深思熟慮的一步步計劃。
  我把廚子作的菜,吃個精光。
  之後,我步出園子散步。
  夜涼如水,頭頂沒有月光。
  蔣幗眉曾說:毋須月明星閃,只要人生路上結伴有人。
  錯。
  月明也好,月暗也罷,毋須有同道中人。頂天立地,把所有的艱難屈辱,硬生生地吞下肚子裡。不屈不撓、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就好。
  迎風起誓,我的苦難與喜悅,都一力承擔,毋須再跟任何人分嘗。
  黑夜的盡頭,必是黎明。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4-11 07:25:51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我的厄運,昨天已經終止。
  太陽再升起來時,且看我如何應付?
  回到利通銀行去,我先把何耀基叫進主席室內密議。
  把順利簽妥富德林銀行股權移交的協議告訴了他之後,也聆聽了近日有關利通銀行的情況。
  「一切已回復正常,重上軌道,幸好,擠提風潮波及的只是一般平民存戶,我們手上的大客,全都瞭解利通的實力。
  加上胡念成律師的確幫忙,他在幾個關鍵人物之間放聲氣,說江尚賢的產業實在雄厚,為此更要費時才能整理出遺產整數,讓政府核對批准無誤,才能將大部分資產解凍。如此一來,很能起穩定人心的作用。」
  我點頭,說:
  「以後利通的業務,試行側重個人銀行業務多一點。這個長遠的方針,請予關顧。」
  之後,我直截了當地問:
  「哪一個經紀行,當日跟杜青雲聯手拋空利通銀行的股票,擠提之風一起,趁低補倉而賺了大大的一筆?」
  「福慧,往事己矣,你有必要知道「我臨赴多倫多前,囑你徹查,你可有眉目?」
  我絕不解釋,也不放過。
  何耀基低著頭,輕輕他說一句:
  「富達經紀行。」
  本港首屈一指的華資經紀,竟也作此勾當。
  可見金錢掛帥,就一定目中無人。
  富達經紀行,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我望了何耀基一眼,似乎有很多說話,都不便跟他說。
  或許,以後有更多的步驟與安排,都不能依賴何耀基。這位跟隨了父親一輩子的老銀行家,慎重有餘,凌厲不足。
  不錯,經過利通銀行慘遭擠提一役,在肯定了何耀基忠心耿耿的同時,我是更放心把利通一般正常的業務交託到他手上去,甚至在以後的日子裡,刻意提升他的兒子,讓何家父子在穩定大局上盡他們的心力。然,也只此而已。
  我有自己的一套,不為人知的計劃,必須細心籌劃,逐步進行。
  我跟何耀基說:
  「為我物色一位行政助理,需要對商場人物與環境,相當熟識,且跟新聞界關係良好的。不妨高薪挖角。」
  「好。」何耀基答應著。
  「要快。」
  「我交獵頭公司辦去。」
  我點點頭。
  原本還有句話很想出口相問。
  杜青雲的近況如何了?
  只是,杜青雲那三個字總是出下了口,卡在喉嚨,像一管刺,只需我的口腔微微一動,就痛。
  痛楚甚而由弱而強,由模糊而清晰。
  我只能揚一揚頭,把那管刺,再硬生生地吞到肚子裡去。才能將痛楚一併吞掉。
  反正,不用心急。慢慢布下天羅地網,估量他插翼難飛。
  何耀基提我:
  「本周未朱翁擺滿月酒,你會出席吧?」
  我毅然點點頭。新承挫敗,剛剛回過氣來,站穩腳步,尤其要勉力出席這種風頭場合,免得更惹人閒話。
  好身好勢,叱吒風雲時,就算長時期躲起來,謝絕一切應酬,坊間仍不見有什麼不得體的風言風語。
  越是有大麻煩在身,像我這陣子的情況,抑或那些身犯官司糾紛的商界人物,甚至有嚴重桃色案件纏擾的主角,全都要找機會在眾目睽睽下強顏歡笑,刻意從容,企圖營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氣氛。
  然,社會根本上是個跟紅頂白,世態炎涼的社會,實力稍遜,心頭一虛,整個人就會心驚膽震,還硬要把憂疑焦躁密密收藏起來,表示只手仍可撐天,那份壓力之大,不言而喻。簡單一句話,場面不充撐下去,面目無光。就算勉強歌舞昇平,仍然是維持表面風光,別讓人過分肆無忌憚地奚落批評,好使自己易得下台而已。誰的實況如何,各人心中有數,一定程度的白眼是受定無疑了。
  處理完一整日的公事,人本應疲累不堪,然,我卻相反,依然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下了班,我並不打算立即回家去。先摸上一家健身美容院去,做了面部按摩,皮膚護理,再在指導下學習健康體操。
  運動完畢,還炬了一個蒸氣浴,才渾身光潔暢快地回家去。
  我必須生活正常健康,以維持健旺的體質,應付日後陸續要來的滔天巨浪。
  人,只有蓋棺才能定論。
  這世界顯明是個大賭場,充塞著形形式式的大小賭客,只須有賭,就未為輸。
  從前掉了的注碼,是學費。
  當然,每獵取一次教訓,代價可以不菲。然,能謹記教訓、心領神會、提高警覺、武裝自己,從前的支出只會變作投資,而非花費。
  投資有撈回老本、更添利潤的可能。
  花費呢,永無本利情還的一日。
  既是對二者之別瞭如指掌,我應該知道如何自處。
  一腳踏進家門,菲傭就給我說:
  「蔣小姐來看你。她等在書房內。」
  我點點頭。
  走到書房去,果見蔣幗眉端坐著,正在翻雜誌。
  面前這位原本跟我自小相交,其後與我父親鬧了段轟轟烈烈戀愛的好朋友,竟在我眼裡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像。我走近她,甚而坐在她的對面,仍未能一時間看清楚對方的臉。
  直截點說,對她沒由來地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迷糊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怪異的。
  其實,從小到大,我與幗眉像對姊妹花似的親密地生活、長大,互相關懷,彼此愛護。
  幗眉比我年長一歲,似足我的大姐姐。
  妹妹既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做姐姐的就只一味陪在身邊,當個耐心的玩伴與聆聽者,總是以我之憂為優,以我之喜為喜。
  從來;我倆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幗眉非但無姊無妹,父母還老早去世,內向的她很自然地把天生的手足深情,寄托在我身上。
  也必然是為了她從小缺乏父愛,看著我在父親的愛寵下成長,下意識地在艷羨之餘,渴望能有個像我父親似的男人去愛護她。這段忘年之戀,因而得以在我逗留於美國求學做事之際,萌芽茁壯。
  父親多年以來跟我相依為命,感情自是一股腦兒的全放到我身上。在他身邊穿來插去的異性,全部都在客觀條件上有著重重缺憾,極其量只能力他提供短暫情慾的發洩。我赴洋深造之後,寂寞的父親不期然地以溫馴委婉而親切的蔣幗眉作為替代,再把這段感情與關係稍稍變易而為男歡女愛,也真是相當合情理的發展了。
  當我看到父親給我的遺書,告訴我,他有緣遇到一位紅顏知己,使他的晚年平添甚多的舒暢溫馨與安樂時,我的確無比興奮。誰不知道孤獨難熬,淒清難忍,記得父親的遺書寫道:
  「福慧,我的女兒,請原諒我沒有在生前親自向你交代,讓你分享我的歡愉。我常想像,要是給你知道真相時,你必目瞪口呆,繼而就會歡呼雀躍,只為馴孝如你,一定比我更開心:
  「不能讓我父女倆分享這麼高義隆情的歡樂場面,實有可原諒的苦衷!
  「只為我和她相愛以誠,在過往幾年,她未曾向我提出過任何一個要求。就連我主動地為她做的、安排的,一涉及財富,就給退了回來:
  「她只狠狠地哀求我答應,今生今世,也不要直接或間接地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名字與身份。故而一直不便將真情相告。
  「我最愛、最關心的人,在世上也只有你倆了!遺產原應一分為二。可惜」如果在遺囑上披露了她的名字,固然有違我的諾言,更辜負了她了。
  「慧慧,你父受惠承恩深重,無以為報,可否懇切地請求你,為愛爸爸,在以後的日子裡,萬一你有緣發現她是誰,請代為照顧。」
  當時,我感動得落淚。
  人海茫茫,無根無據,我仍拚命地去尋訪。
  就因為我楔而不捨地要感恩圖報這位父親的紅顏知己,才會不自覺地把秘密向杜青雲洩露,讓他有機可乘,串通陸湘靈,冒充真命天子,設那可怖的陷階日套,摔得我頭破血流,面目無光。
  蔣幗眉當然無法聯想到自己隱瞞真相,會出這麼一個大亂子!可惜,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我對蔣幗眉的怨忽,日益濃重,揮之不去。為了成全她的高潔清廉,我賠上了無窮血淚。我無論如何地不甘心。
  更令人在想深一層時,氣憤難平的是,幗眉之所以誓死不要公開她和父親的秘密,壓力竟來自我身上。
  就為了小時候,有那麼一天,父親從我千萬個洋囡囡中隨手取了一個送給幗眉,被我發現之後,呼天搶地地嚎啕大哭,吵嚷不已。旁的傭僕為著哄我維護我,而對幗眉苛斥重責,害她有一大段日子連連造著惡夢,夢見凶神惡煞的人來強搶她之所有。於是,心靈受創,印象難忘,成長後更怕跟父親的一段純情,被一總的人,尤其是我,予以蔑夷的否定。惟其蔣幗眉的心態與苦衷是如此的順理成章,合情合理,也就等於說要我多肩負一隻黑鍋。簡單一句話,無非是我的刁橫造成禍事的原回,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有人教自己啞子食黃連,縱使無心,也成誤殺,叫我如何不心懷怨憤?說得嚴格一點,是這個眼前人,仗著她的馴善,把自身的清高雅潔建築在我的苦難之上。
  當然,我不會告訴她,我現今的想法與感受。
  她完全有權利繼續扮演純情角色,至於我,革面洗心,實行老奸巨滑。
  幗眉放下了雜誌,微笑地跟我說:「知道你已回港,想著你今天一定忙個不亦樂乎,故此也不搖電話到利通去找你了,直接到這兒候你回來。」
  我該說什麼,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值得跟她談。
  「福慧,一切順利嗎?」
  「還好。」
  「你累了。」
  「嗯。」
  那就好好睡一覺,改天我們再談。原本有件事,想來跟你商量。」
  「什麼事?」
  「你要我搬來這兒小住一個時期,陪陪你嗎?或許放工後,你要找個人閒談解悶。」
  我略怔一怔。這蔣幗眉是好意地照顧我呢,抑或她在探聽自己應得的權益?
  既然真相大自,她曾過目父親的遺書,名義上與人情上,她其實是江家遺產的另一個繼承人。
  雖說在法律上頭,完完全全沒有她的份兒。
  可是,我若說出這種話來,就是徹頭徹尾地辜恩負義,見利思遷了。
  放在眼前的,怕只有兩條路,其一是坦坦白白,二口六面地跟蔣幗眉商量遺產的分配;其二是拍拍胸膛,做足小人,裝傻扮愣,藉故推搪。
  在幗眉跟前,我似又輸了一仗。
  財富與品德二者之間,我只能擇一。沉思使我益發默默無語。
  在我未想通想透,應如何應付之前,我認為最好保持緘默。
  江湖上高手過招,多是以靜制動。非迫不得已,我不會自動出招。最好是對方沉不住氣,先行發難,我是見招拆招,吝易取勝得多。
  我斷不能老認定人會一生一世都無變。
  從前的蔣幗眉或許真的只談情愛,不尚物質。然而,請勿忘記,從前江福慧也敦品慎行,決不胡作非為。
  昨日已矣,不忍踩死一隻螞蟻的人,都有可能變作江洋大盜,殺人如麻。
  當年,若有什麼危難困擾發生在蔣幗眉身上,她最低限度依傍有人。女人最需要的無非是安全感,只要江尚賢健在,她的感情與生活上的一切都毋須張皇。自然有資格清高無求。一般豐衣足食的人,多有講究仁義,少有作好犯科,這是可以理解的。
  如今,大勢已去,靠山已逝。單是要維護一份安全感,而想到財富攤分的問題上頭,並不是太過分的事。
  況且,有些人十二分的工於心計,像杜青雲,何嘗不是處心積慮,挖空心思,考進利通來,依計行事?
  難保蔣幗眉不是自小看不得我們那白玉為堂金作馬的家勢,更羨父女情深,於是安排香餌釣金鰲。
  再說,父親當然是眉精眼企,並非善類,幗眉稍在相處之中,露了貪相,我敢擔保父親隨即警覺。如此一來,小便宜佔到一些,有何瞄頭?倒不如沉住氣,等他百年歸老,在遺產上大撈一筆,更加划算!
  可能幗眉正是在賭這一鋪。誰想到江尚賢竟會依足對方要求,連間接把紅顏知己的名字寫在遺囑上也免了?我看父親呢,基本上仍在惴惴不安,不敢確切地肯定蔣幗眉是否真的無條件去愛他,於是留下遺囑,把這個疑團交由我去解決、去處理。
  他的這個辦法完完全全地一舉兩得,既可以安撫自己良心,蔣幗眉若是真情真義,他到底算至死不忘圖報,也叫安樂了。萬一幗眉深謀遠慮,在他去世後,跑來跟我算帳,暴露了還是以利字當頭的本來面目,我自有法律保障,財產如何調動,要松要緊,權操於我。
  說到頭來,姓江的親骨肉才是當然的家業繼承人。
  別說我批評父親,他要是毫無懷疑,真心誠意地要把家產分給蔣幗眉,何須如此扭橫折曲,故弄玄虛?
  辦法簡單得很,開一個瑞士銀行戶口,將一筆龐大數目過戶,再留給蔣幗眉一封親筆遺書,正如留給我的一樣,囑她在自己去世後方可拆閱,遺書上可以這麼寫:
  「感於你的真誠摯愛,請讓我在有生之年,安排一個照顧你的方法,我已在瑞士銀行存放一筆款項,作為你下半生的用度。於你,不為任何物質而愛一個男人,值得引以為做。
  可是,於我,愛一個女人而必須負起照顧她的責任,這是否也值得我引以為慰呢?二者其實並無牴觸,你是元求而得,我是身後施予。如果你仍堅持不肯接納,那麼就以此成立基金,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善事,我同樣感到快慰!」
  是不是絕對可以這麼處理呢?我可以想出來的這個方法,父親一定也想得到。想得出,行得通的方法而沒有採用,無非是不願為、不甘為而已。
  我還見得少表面慷慨,其實吝嗇的財閥富翁嗎?
  每一分一毫的受益人,都必須是血緣骨肉,都必須名正言順,都必須物有所值。
  做善事,可以,然,一定打正旗號,以慈善換取名譽,或以捐獻收買關係,有利於長遠的個人與商業計劃。要他們暗地裡不為人知去重重回報另一個人的恩情,實在太難太難了。
  我是學乖了。對人性投最不信任的一票,以策萬全。差不多可以肯定,父親對一直無條件陪在他身邊,跟他相愛的蔣幗眉也作如此彈性處理,並沒有誓無反顧地予以絕對信任。蓋棺定論,終父親一生,他在事業與私情上是長勝將軍,就可見成功秘訣之所在。
  於是,我對幗眉提出要搬到大宅來陪我的建議,很避重就輕,不置可否。何必冒引狼入室的惡險,實在怕得出一個請客容易送客難的後果。
  江家大宅,也不需要兩個女主人。
  並不單是一山不能藏二虎,抑或相見好同住難的問題。
  只為我不喜歡每日每夜,碰口碰面,都見著蔣幗眉,無疑會觸起大多傷心激氣的往事。
  令自己的情緒過分處於不平衡的狀態下,很難冷靜處理好未來的計劃。
  蔣幗眉得不到我認可遷進江家來的答案,表面上還是一貫的歡愉,也就起身給我告辭了。
  我看她真有點深不可測。
  利通銀行人事部的辦事能力還不差。只兩三下功夫,就透過獵頭公司,為我推薦一位高級行政助理。
  是個女的,比我年輕一兩歲。
  看她的履歷,卻非常地歷練老到。
  短短六七年的江湖經驗,使她目前高踞本城年青高薪的行政人員龍虎榜之列。
  對於葛懿德之能名,我在商場上亦稍有所聞:
  而且,我預算這主席行政助理的人選,將在往後的日子裡,跟我並肩作戰,下意識地覺得女的會易於與我取得共鳴,同時較為方便。於是,我接見了她。沒有想過葛懿德的容貌如此俊秀,五官簡直精美,那道濃眉,很女中丈夫,不怒而威。
  單是有如此外表的一位行政助理陪在我身邊,已能平添架勢。
  葛懿德目前是威捷洋行的高級行政人員,管轄四個部門,包括人事、行政、公共事務、業務推廣等。近這兩年來,威捷洋行不斷得到外國各名牌子貨色的代理權,在香江別樹貴價貨式的一幟,盈利甚豐,這姓葛的女子,應居功至偉。
  江湖傳聞,她將於短期內獲升為總經理,騎在洋鬼子的上頭去當一把抓。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麼她還有興趣應徵來當一個女波士的行政助理。
  雖說大機構主席的行政助理,地位跟部門頭頭無疑。伴君如伴虎。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到頭來,天子腳下的地頭最易得承恩澤,風生水起。
  然,拿獨當一面的總經理的前途來比較,打江福慧的這份工,應該並不見得大吸引。
  我開門見山地間:
  「葛小姐應徵這份職位,可有屈就的感覺了?」
  葛懿德的聲音很好聽!剛中帶柔,清晰明亮,她答我。
  「江小姐言重了。我不敢阻你的寶貴時間,此來是有誠意的。
  當然,實話實說,我在威捷洋行的前途還是不錯的。這是純指職位的高低與權力的大小問題。」
  「葛懿德如此說,等於明言,若要她搖曳蟬聲過另枝的話,必須高薪挖角。我實在有點奇怪。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4-11 07:26:29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江湖行走,誰不想多賺錢。然,在大機構工作到某一個層面,就不再是金錢天下,更重要的可能是職權所能帶來的發揮才智機會以及面子光彩的切身享受。
  從這姓葛女子閑雅高潔的外表看,她不似是個唯財帛是從的俗物。顯然地,我眼神流露的憂疑,對方已有領悟。
  她微笑地向我作出補充:「江小姐,再高級的行政人員還是打工仔,在需要金錢的層面上,任何受薪階級都是熱熾的,你當然可以理解,至於說,要以職權地位代替某程度上的直接薪金收入,原也合情合理:但,一旦超越那個適量的範圍,就值得警覺和考慮了。」
  葛懿德肯定相當聰明,她引領我再直截地提出我的問題,「威捷是大洋行,他們要把你升任為總經理,還會待薄你嗎?」
  「會」葛懿德答得爽快,「外資洋行有個奇怪的念頭,或許他們以為黃皮膚的職員獲得重用,已是一份非常難能可貴的獎賞,讓我們跟洋同事平起平坐的架勢,足以抵銷一個驚人的花紅百分比。對於稍有媚外心理的人,或會求之不得,趨之若騖。對我,可沒有他們預期的效果。」
  真的,我很有點感動。
  「江小姐,你或許也會注意到華資機構一旦僱用洋人為高級職員,他們所得的條件,往往凌駕在合理的水平之上,單是所謂房屋供應、回國度假旅費、妻兒團敘以及子女教育津貼等等一大堆,就已是很可觀的數目,僱主直情是巴結得不遺餘力。事實上呢,拿這些在香港工作的優厚待遇跟他們在老家所獲得的比較,有若雲泥!說得難聽點,再低一倍的條件,他們一樣願意留在本城賣力,造成這種氣氛的是誰?
  不言而喻。晚清以來,媚外的心態,到九七將至的這個過渡期,總應該稍稍重新思考,調整得更合符尺度了吧?」
  「葛小姐所言甚是。威捷真沒有想過會損失你這位人才?可惜。」
  「人們一旦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對方的志氣,就會失算,我被提升後所得的條件,並不能跟現任總經理打個平手,這等於職位收入與付出心力不對稱,我很難接受。」
  單是葛懿德那份對個人做事原則的執著,就教我佩服。
  在權勢的跟前,大多人心甘情願吃一點虧。像葛懿德一般的硬朗,實事求是,不亢不卑,是非常難得的。社會上為什麼存在著許許多多表面風光內頭悲苦的情況,人們為什麼會自怨自艾,受盡啞子吃黃連的委屈,究其原因,還是當事人不肯犧牲手上的既得利益,以爭取公平待遇。被人家抓著這個心理,便肆意地為所欲為了。威捷洋行是英資機構,一定以為提昇華人,大可以價廉物美,受惠者必須三呼謝恩,從此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真對不起,那個他們的好時年,己在褪色。
  如今,本城正應該是人人理直氣壯,爭取應得權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年頭了。
  葛懿德的脾氣大抵很合我的脾胃。至於她要的薪金,對我,不是一個問題。
  「獵頭公司已經向你透露了我所願意給予的薪金數目,是嗎?」
  「對。那正是我目前賺到的一倍半。我很滿意!」
  「然則,對於工作性質,你也大概知曉了吧?」
  「顧名思義我需要協助執行江小姐的意旨行事。」
  「這對你會有為難之處嗎?」
  我這樣問是有道理的,女性上司一般較難服侍。葛懿德曾獨當一面,慣於指揮,手下兵強將勇,一呼百諾。如今作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聽命女主,心裡頭的感受會否影響工作效能,我是真的有點顧慮。
  「江小姐請放心!你提供的條件,已經高出我在市場上之價值,這一點,我很清楚。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完全準備以那超額的一部分薪金,平衡我情緒,幫助我去適應。其次,我喜歡挑戰,唯其難度高的工作與難纏的人物,我益發對它增加興趣。」
  「我的要求相當高。」
  「我知道。如果你也能滿意我的表現,就等於說,我將所向無敵了,這不是不吸引的一項新考驗。」
  「你還有什麼題問我嗎?請隨便。」
  一直以來,只有我發問,她解答,似乎有欠公平。丁作上的面試,也應如男女相親,彼此的權利與機會均等。然,葛懿德說:
  「謝謝江小姐,我沒有什麼要問的。我關心的不外乎是薪金多少,機構如何,上司是誰,以及工作範圍。我想全部都有了答案,不必再多間了。」
  「葛小姐,我絕對不希望你會有因加得減的遭遇,或者你問我多一些問題,對你有幫助。」
  葛懿德搖搖頭,盈盈淺笑,說:「三十年日夕相對的夫妻尚且會有突然勢成水火,鬧離異的可能。片面相交,又能瞭解多少?且看我的造化而已。」
  我意識著從此我得了個好助手了。
  我要葛懿德立即上班,事不宜遲。
  辦法也真簡單,利通銀行負責賠償三個月薪金,葛懿德便可搖曳蟬聲過別枝了。
  我給葛懿德的第一個任務是:
  「小葛,我要知道有關富達經紀行的最新資料,並且看看有什麼適當的機會,讓我可跟他們的老闆或有影響力的高層人士見面。」
  「你的意思是要有一個自然而不牽強的場合,完全不讓人覺得是刻意安排?」
  「對」葛懿德點點頭,隨即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去。我最欣賞這種工作態度,明快、爽朗、清楚,一點不拖泥帶水,更不查根問底。做下屬的,經常會犯一個屢屢要上司解釋行動意向的毛病。
  有些時,來到適當公開階段,不便洩露機密,只可囑下屬依計行事。一旦遇上了冥頑不靈的手下,一定要你解釋清楚事件的來龍去脈,才知道如何處置行事,當時會被弄得啼笑皆非,無所適從。
  這小葛問都不問我為什麼要徹查富達經紀行的情況。
  一聲領命而去,切實篤行,深得我心。
  這個周未,是朱廣桐兒子擺滿月酒。
  朱廣桐是本城酒店業鉅子,年前跟老妻離異,娶了他的行政助理為妻。當時已是城中一段令人駭異的佳話。
  須知道,要有身家的男人離婚,真是難比登天的一回事男人,一般的只嚮往婚外戀情,相逢恨晚的情勢下,捨得拋棄老妻,卻不表示他們捨得拋棄財產。
  離異的條件等於分身家。要他們睜著眼把錢過到別姓人家名下,慘過割掉他們身上的一塊肉。
  將來百年歸老之後,遺產分給妻兒,任他們自把自力,可真叫眼不見力淨。
  還健在的一日,眼巴巴的要雙手奉送財產予離異妻子,怎麼敢肯定她終歸會把產業留給兒女呢?且不要說一把年紀的女人還會有什麼第二春,單是外家子侄一大堆,老妻把到手的大財分一些給他們,就等於削弱了自己骨肉所應得的百分比,怎麼不肉刺?
  女方呢,好多已過了半輩子,臨老還要驟然變回單身貴族,孤零零一個決非光彩之事,再多的財產都未必管用。更何況,不離婚,依然身光頸靚,豐衣足食,何苦無端放對方一馬,做不成偉大的犧牲者,反被街坊譏為惑居,更多幾重冤屈。
  總之,老伴若真要誤落塵網,一去不願返的話,就隨他胡作非為去好了,自己抱緊了江山,名位不變,也叫做撿回半分尊嚴光彩,不致於一敗塗地。
  故而上了年紀的朱廣桐離得成婚,真是異數。
  最難得的還是那位元配夫人,肯如此灑脫,誓死不跟另個個女人分享夫妻之愛,這份現代女性少有的傲骨,甚得坊眾讚賞。
  至於朱廣桐,對他的一段婚外情畢竟採取個認真態度,這也是值得鼓掌的。
  男人要存心擺脫女人,比將之追求到手容易得多。
  同樣道理,要有男士追求,對於漂亮女人而言,並非難事。可是,要在追求到手之後,令對方肩承責任,毋忘誓約。
  那就不是簡單的一回事了。
  做第三者通常很得不償失,人家夫妻二人,一個死纏爛打,難捨難分,一個惺惺作態,苦衷滿懷。如此一唱一和之下,弄得三角關係不是牽絲拉籐的胡扯至面目模糊,就是走上相逢恨晚的公式道路。
  白白供應那對備受沉悶婚姻折磨的老夫老妻一場刺激折子戲,十萬九千七重的划不來。
  這新任朱太大有的真是萬中無一的彩數了。
  新婚後不久,竟還夢熊有兆,更是意想不到的意外之喜。朱廣桐老來得子,那份自豪與榮耀,想能抵銷了元配夫人瀟灑行為為他所帶來的歉疚了吧。
  這新任朱夫人直至朱廣桐為初生兒子擺下豪門夜宴,才叫僅僅取勝。
  我特意的裝扮得明艷照人,才去赴喜筵的。
  席設本城一流大酒店的大禮堂。
  但見滿場的珠光寶氣、花團錦簇、衣香鬢影、裙履風流,完完全全一幅未世風情畫。
  這麼一晚的消費,怕是中上級公務員畢生苦幹的公積金之數了。若要把到場士女身上的衣冠首飾所值,加在一起計算,我相信當在億元以上。這個數目又可以用以救濟多少個埃塞俄比亞的饑民?真令人感慨。
  如今出席這種盛宴,我不是不心虛的。
  畢竟是世態炎涼的社會。我目睹過的難堪場面,也真不計其數。
  我說這不久之前,企業界巨星周錦田,原本是交際場中的花蝴蝶,老是談笑風生,顧盼生輝。他所到之處,自然立即有成班人圍攏上來,忙於打交道。固然因為老周財雄勢大,結納有人,更為他口才了得,極富幽默感。即使一段平平無奇的故事,經他複述,都要變得多彩多姿。他尤其拿手講粉紅故事,還曉得俏皮地把一班眾所周知的企業鉅子,編入主角配角,令人聽得似是而非,益發趣味盎然。
  在他還未被商業罪案調查科起訴之前,受歡迎的程度簡直有目共睹,一時無兩。
  出事之後,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真是不由人不相信。
  周錦田一下子出了事,保釋出來以後,在公共場合露臉的初期,情況只比麻風或愛滋病患者好一點點。
  誇大?一點也不。
  就在一個金融界的雞尾酒會上,我看到跟他打招呼的人都寥寥無幾,更逞論駐足與他暢談者,實在跡近於零。
  一整個鐘頭,周錦田拿著酒杯,無聊地站在酒會一角。
  偶然走到一小群人堆去,打算湊熱鬧。人們原本是七嘴八舌地高談闊論,立時間為了這個不速之客的加入而靜止下來。
  更逐個逐個藉故散開,尋別些談話對像去。這份尷尬與惆悵。根本毋須額外敏感的人方能體會得到。
  如今,我走到朱廣桐的宴席上頭,會不會有同等遭遇呢?真難說。朱廣桐跟太座是熱烈地招呼我。
  根本,朱廣桐是利通的支持者之一。利通銀行擠兌時,好幾個大戶都跟何耀基通過電話,終而表示絕不抽提存款,作為支持,朱廣桐就是其中一員。
  我還未曾面謝,於是趁此機會說:「恭喜朱翁,我原應到你辦公室來面謝你的支持,只是……」
  他還沒有聽我解釋下去,就立即截我的話:
  「我跟令尊翁情同手足,你這世侄女跟我客氣些什麼了!」跟著,他稍稍攙扶著我的臂彎,跟我走到一個角落去,顯明地有要事跟我磋商。
  「福慧,世途險惡,你年青,受少少挫折算不得什麼,千萬別氣餒!」
  我點頭稱謝。
  「以後學得更精乖了,大把的世界在後頭等著。我看,你現今最要緊的是重振雄風。這其實說難不難,只要有力人士或財團表示跟你連成一氣,就等於你的勢力依然雄厚,這比由胡念成跟你做好公關更加見效與實惠。」
  「朱翁見教得是!請多多指點提攜!」
  「提攜兩字可不敢當,我們攜手合作倒是需要的。趁現今貴客滿堂,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趁機宣佈,利通銀行支持我在國內興建工業村,合共投資總額是八億元。你說好不好?條件我們且慢慢談,反正是自己人!」
  如箭在弦,我必須即席做出決定來了。
  朱廣桐其實老謀深算,他知道我目前最需要恢復信譽,若能跟他的生意連在一起,也足證利通財政健全,且已運作正常。至於能否在這筆貸款中獲利,則是另外的一回事。聽朱廣桐的語氣,我幾乎絕對肯定他必定會要求利通提供額外優越的借貸條件。基本上,六四之後,本埠銀行家對國內投資的貸款都採取非常審慎的態度,除非利潤相當可觀,否則兔問。
  朱廣桐的工業村設計,其實極有見地。
  香港地皮日益昂貴,固然增加工業家的營運成本。勞工薪酬與福利直線上升,更是百上加斤。就算新界地點,亦早已雷厲發展成住宅區,甚而有轉變為次要商業區的趨勢。
  人口密集工業已在本城引退,代之而起的勢必是高科技工業。人力市場轉移往大陸是必然的事。
  港府在勞工問題上已經傷透腦筋,稍微放鬆輸入勞工,立即從四方八面傳來抗議之聲,官方如何應付,還多少屬於紙上談兵。實際上受到困擾的是廠家們,他們才是要面臨此棘手問題,而需要盡快解決的一堆煩惱人士。
  商家人最現實,與其如此麻煩擾攘,乾脆拍拍屁股,移師內地,地平人多,好使好用,何必多說話,多爭執?
  如此推論,在未來十年,港商在內陸各城設廠是形勢使然的,況且在管理控制上總比較其東南亞地方更方便,不論語言溝通,民族特質以致地域距離,均是中國優勝。
  朱廣桐是酒店業鉅子,他在內地多個大都會都建有一系列酒店。年前意識到酒店業已如盛放茶薇,短期內有可能出現飽和,於是,他就先動別些腦筋。
  做生意最緊要是走在人前,此乃決勝之道。
  朱廣桐當然深得此中道理,故而興起在深圳地區建設工業村的念頭。誰料到才由構思轉為執行階段,便來了個「六四」事件,貸款頓成問題。
  如今,建築業內有一、二鉅子亦曾有類同計劃,都採取審慎態度,暫時放緩處理。
  只這朱廣桐似乎志在必得,只要有銀行給他資金周轉,看樣子,他會一意孤行。其實,這個做法,我十分同意。人人都買當頭起,實在賺得不多。
  唯有人棄我取,孤注一擲的押在冷馬上,才有機會派彩豐富。至於他利用我目前的心態與環境,差不多等於迫我就範,想深一層後,也不致於太生惡感。
  這個世界,只有互相利用的關係才最真實,最使人入信。哪兒去找不為自己謀算,而心甘情願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好人?我不希望引人施捨、同情、賜予。我只希望彼此利用、援引輔助。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必是半斤八兩的收支,才能持久可信。
  對於朱廣桐的建議,我原則上並無反感。
  法例規定每間銀行只可以為同一個客戶借貸資本額的四分之一。動用八億雖是利通能力範圍之內,然,有過擠提的經驗,我不能全無後顧之憂,只一味勇往直前。
  忽念江家的基金,可以用於投資以至利息之上,我終於釋然,人生根本是大賭一場,我突然地有一個直覺,我不會再輸了。
  於是我爽快地對朱廣桐說:
  「好,朱翁,要托你的鴻福了。」
  朱廣桐萬二分高興。立即攜了我,滿場飛。
  由主人家陪同著,跟在場貴客見面,那份聲勢當然不同凡響。
  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無人會如此不識相。
  當然,我鬧出的醜聞,商場中人也無非歸入富家女慘遇拆白黨之類,無損於江家財雄勢大的聲譽。
  加上,朱廣桐在人前宣稱利通將支持他的工業村發展,這個商業決定,顯然是各人的強心針。有人帶頭重新開拓祖國金礦,無論如何值得興奮。
  因而,重劫之後,重出江湖,正式亮相的這一次,我的風頭毫不比朱廣桐太太弱。
  心裡頭暗暗地吁一口氣,名副其實地倖免於難。當然,小人還是有的。
  就像那追求我經年的失匙夾萬廖醒楠,在宴會上頭碰見我,依然張著大嘴巴,語無倫次。他拉起我的手下放,說:
  「我搖了幾次電話找你,都找不著。我以為你要不見人了!」
  何謂狗口長不出象牙,此之謂也。
  我沒他這麼好氣,拚命抽回了手。對方還不會意,差點,把一張臉挨近到我眼前來,煞有介事他說:
  「我多想陪陪你,開解你。我家的身世你最清楚,不用多心猶疑與防範嘛!」
  這種人,跟他客氣不得。我閉聲不響,掉頭就走。
  簡直不成話了。不是嗎,我固然毋須他作伴,我有的煩憂亦非他的能力所能開解。如此的一廂情願,實在反感。天下間討人厭者至多,其中最甚者就是這種自以為是,厚顏討好的嘴臉。
  他的家世,笑話不笑話了?
  本港內誰有多少身家實力,人人都心裡有數,一清二楚,充撐不來。
  廖醒楠只不過是銀行世家廖氏家族中的一員,比寄人籬下的大家族遠房親戚好一點點而已。這種虛有其表的所謂世家子,去娛樂圈尋個初出茅廬的小藝員樂一樂,在一些名流夜宴內,跟小明星拖出拖入,給影畫雜誌當公子扮,也還可以瞞天過海。
  在我江福慧跟前,別說是如今,我正打醒十二萬分精神做人,就是從前,我也盡知他葫蘆裡賣些什麼假藥。廖醒楠言下之意,表示我如果選中了他,就不用被杜青雲欺騙了。
  有些人的智力就是這麼差勁。
  某人厭惡食肉,並不等於他就一定喜歡吃海鮮。
  廖醒楠完全不知道,他無論如何沒有資格打入圍:
  敗在杜青雲手上,還是一場等級齊量的智力鬥爭。
  贏的一方固然可以躊躇滿志,甚至不可一世。
  輸的一面,仍可算得上雖敗猶榮,最低限度總不比敗在無名小子手下,那麼完完全全的面目無光。
  況且人是否要作奸犯科,圖謀不義之財,在於其人品德好壞,多於本身環境所造成的影響。
  像這廖醒楠,猥瑣鄙俗。這種人貪起便宜來,可以比任何人都離譜。貪的是蠅頭小利,用的是低格手段,倘若敗於他手上,就更委屈激氣,冤哉在也。
  朱廣桐看我掉頭就走,急急跟在我後頭,鑽到另一堆嘉賓中去。
  其實都是相熟的商場朋友,一有興奮的話題,就談個興高采烈,全都對工業村的計劃推崇備至。
  誰不呢?有人肯做敢死隊,最精彩不過。
  正在獻籌交錯之際,只聞背後嬌聲滴滴,說:
  「廣桐,你看是誰來了?」
  我下意識地往回望。
  只見朱廣桐大大的身邊站了臨風玉樹,神采飛揚的一個人。
  他也正怔怔地看我,薄薄的雙唇微微顫動,似要驚呼一聲。
  不是說,暮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大禮堂天花板投射下來的燈光,正照耀了他的面容,的確是容光煥發,精神抖擻。
  不能否認,我心略為牽動。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以為已成陳跡與陌路,永不復甦,原來不。
  美麗的人與事,總教人感動。
  眼前人,是無可否認的漂亮。
  眉是眉,目是目,鼻樑是高一點嫌高,矮一點是矮,那兩葉嘴辱,緊合著,線條堅定而情爽。
  棕色的皮膚配以高挑的身型,更見瀟灑。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4-11 07:27:16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朱廣桐慌忙說:
  「我來跟你們介紹這位新朋友,邱仿堯,菲律賓華裔企業鉅子邱祖年的長公子。」
  邱祖年的名字不但聽過,多年前,這位名滿東南亞的億萬富豪,曾到訪本埠,父親設宴款待,我似是陪同出過席,很有一點印象。至於他的長子,大概不是在商界行走的人,故而毫無印象。
  聽聞邱祖年約在一年前去世,大約如今邱家天下,都在這位仿堯先生的手裡了。
  他跟嘉賓逐一握手,最後輪到我,說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聲音是好聽的:
  「江小姐,幸會,令尊去世,未能來港致奠,很抱歉,其時我還未脫孝服。」
  朱廣桐恃熟賣熟,他跟我說:
  「今天呢,我朱某人算是雙喜臨門了。一喜自是內子為我誕育孩子,另一喜是利通答應跟我攜手合作。如此類推,福慧也算是半個女主人,我就把遠道而來的仿堯交給你負責招呼了。」
  我只得欣然把責任承擔下來。這位邱仿堯,也實在令我喜悅。
  對他,我不致於有任何企圖與寄望。然而,一個分明模樣出眾的男人,能引起我的欣賞,是一份正常的反應。杜青雲為我帶來的災難已經大多,我能將他對我的殘害減至最低限度與最窄範圍,至為必須。
  邱仿堯根溫文有禮,入席後,他輕聲地對我說:
  「江世伯的墳在哪兒,我可以去鞠一個躬嗎?」
  「你大客氣了,死者已矣,我心領。」
  說了這話,才覺得太過拒人於千里,也似乎大沒有禮貌了。於是我補充一句:
  「爸爸葬在天主教墳場。」
  「江世伯是天主教?」
  「啊,不。」我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說:「我意思是他表面上是天主教徒,其實不然。」
  邱仿堯睜著明亮的眼睛看我,似是問我要解釋。
  我壓下聲線,說:「爸爸是為了要取得在市區的墓地,才在幾年前立意信奉天主教的。」
  邱仿堯恍然而悟,微微聳聳肩,嘴角掛個悄皮的笑意。
  「香港地,寸金尺土,真是生死兩難,很多時有錢也買不到好地皮,什麼都得早有預算。」
  「這方面菲律賓似乎優勝得多。家父葬在華人永遠墳場,墓地大得很。」
  聽說過馬尼拉有個非常輝煌的中國人墳場,竟成為名勝,是旅客必訪之地。
  墳場內,像建了一系列的平房。有些富豪的墳,根本是一座兩層高的樓宇。後人拜祭之後,還可以勾留其間,設宴款待親友,甚而開台搓麻將,煞是一景。
  想如邱祖年的家勢,自是葬於其間無疑。
  我們就這樣談了一會,才驀然想起可能會引起的難為情,我說:
  「別在人家的滿月喜宴上,老說些有關墳場墓地的話邱仿堯拍拍額,並且連聲他說:「對,對,都忘了。」
  宴席上,各人還是談笑風生的。
  邱仿堯對本埠的商情,興趣非常濃郁。
  有客人問:
  「邱先生會想到投資本埠嗎?」
  邱仿堯答,「任何有錢可賺的地方都是我的投資對象。」
  邱仿堯答得實在太好了。
  精彩處尤其在於著實作答了,其實是等於沒有答。
  他此行來港的真正意向是為旅遊、看朋友,抑或為生意,不得而知。這倒是個聰明的做法。
  一旦披露了目的,身邊自然出現一大堆度身訂造的生意機會。這些機會很可能等於業務假象,一個不小心,誤墮塵網,會有所失閃。
  不說別人,就以我為例,杜青雲就是探知了我坐擁巨資,卻心情悶寂,才特為我而設計了一個如此天衣無縫的陷阱,讓我掉進去。
  宴席散了之後,邱仿堯陪著我走出酒店大門,問:
  「能讓我送你回家去嗎?」
  「謝謝!我家司機在等候著。你住在哪兒呢?」
  「就住在附近的君度大酒店。既是你有車來,我就要安步當車走回去了。」
  「相請不如偶遇,你若不堅持飯後散步的話,就讓我送你一程。」
  這一程,短促而愉快。
  下車時,邱仿堯說:
  「謝謝你,從沒有讓女士送回家來,原來備受照顧的感覺如此好,值得再三多謝。」
  我笑,揚揚手,汽車才絕塵而去。
  翌晨,回到利通銀行去,第一件事將我昨晚的決定告訴何耀基,請他跟朱廣桐聯絡,商議細節。
  對於朱廣桐,將來我還有很多利用他的地方。
  跟著,秘書小姐抱住一大束,足足有四十多枚白玫瑰走進我房間來。「誰送來的?「我問。
  「一位邱先生。」
  秘書把一張小卡遞給我。卡的封套上寫著「邱仿堯」三個字。卡上的是中國字,出奇地好看。字如其人,有三分秀氣,七分灑脫。
  寫道。
  「多謝你的招呼。今早醒來,到酒店樓下的花店一看,放著四打白色玫瑰,因念城中大概少有像朵小小白玫瑰的姑娘,因此全買下來送你了。」
  我笑。隨即投入工作。
  自問愉快,卻還未動心。
  天下間最得多於失的投資,就是工作。
  按照自己的計劃控制世事,一定容易過處理人情。
  葛懿德跑進來,一開腔就問我:
  「江小姐,這個周未你可有空?」
  「還可以。怎麼了?」
  「能在黃昏上你父親的墳去一趟嗎?」
  小葛的建議,使我覺得駭異。
  葛懿德隨即解釋說:
  「富達經紀行的查盤大經紀霍守謙,每月的第一個星期六,下班後,必先到天主教墳場拜祭他的亡妻,才去吃午飯,風雨不改。」
  我點點頭,自明她之所指。
  葛懿德跟著向我報道有關這霍守謙的資料。
  霍守謙現年四十多歲,早年喪偶,有子女各一,年輕時自內陸偷渡至本埠過活,由於學歷不足,開頭時生活甚為艱難。
  為了餬口,曾跟隨一些偏門人士經營外圍狗馬,他本人頗聰明伶俐,很話頭醒尾,於是極得僱主信用。也就是通過僱主的關係,認識了富達經紀行的大老闆馬為新,被他羅致旗下成為得力助手。
  六十年代的股票經紀,並不需要什麼財經知識與學歷。只須頭腦靈活,曉得遇事變通,就可以勝任愉快。
  說得難聽一點,那年頭做華人小戶的股票生意,多少有點偏門的氣氛在內。
  無他,投機的成份一重,就跟賭博沒有兩樣了。
  天生我才必有用這句話倒是千真萬確的。
  霍守謙的天分,原來竟在股票黃金期貨等等金融投資生意上頭。
  他就是連中文報紙都無法看出個所以然,可是在股市上所表現的靈敏度,卻出乎甚多老行尊的意料之外。
  他看股市升降之準,以及出手炒買炒賣的狠勁,市場內不大多人能出其右。
  最神乎其技的一招是出在七三年。
  股市正正氣勢如虹,勁升至一千五百點上下時,霍守謙竟然著令富達經紀行的職員,寫上大大的一張海報,貼在金魚缸內,警告眾生,說明大市隨時回落,不宜戀戰。為了此舉,霍守謙便跟馬為新吵了大大的一場架。
  霍守謙所持的理論是:「新哥,我們從大戶以及新股上市上頭得的好處還不夠多嗎?何必要把街頭巷尾的小股民都吞悼。你我都已分明看淡,且要動手做淡,就放過那些肯聽勸告的販夫走卒司機女傭吧!問良心,人家臍手足,才賺到個餘錢的呢!」
  當時,馬為新勃然大怒,說:
  「富達行不是善堂,願者上鈞,何必多此一舉!」
  難怪江湖中人都說,這霍守謙是個盜亦有道的人,他竟答說:「新哥,各有各的主見,你斬的倉是大客與專門投機的賭徒,無所謂。彼此公平下注,賭運氣而已。只是,看見那些小戶,把原本要置業安居的餘錢,投到股票行來,我不忍心半句忠言也不說,就替他們押到股票上去。」
  馬為新當然亦非善類,只說:
  「這經紀行是誰作的主?」
  霍守謙冷笑道:「當然是你作的主,有什麼時候你推出倉中存貨來,大手買賣了,一時間未能轉園過來,我如何遵照你的囑咐,在註冊過戶處盡量做好拖延功夫,這等大事我都從未曾吭過一聲半響,現今只是一張標貼的小事情,你就由得我去了吧?:
  就為了這番話,馬為新一時語塞,只得承讓半步。
  究竟為了霍守謙此舉,而救了多少股海冤魂,不得而知。然,霍守謙維護升斗小民,有如不操刀殺害手無寸鐵之上,這番心意行動在江湖上傳誦一時,從此行內人更冠以「霍大俠」的美名,直至今天今時,提起這個渾名,仍是市內家傳戶曉的故事。
  當然,大俠還是要生活得富泰寬裕的,故而,他仍效於馬為新手下,或許一直於著他認為良心上講得通的投機勾當。富達行的霍大俠,是本城甚多上市公司的渣盤經紀,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其間,久不久就有個別影響股份的消息傳出市面來,都被霍守謙運用得宜,為自己,為富達,甚而為該公司狠狠地賺上一筆,這傳說又是甚囂塵上的。有關市場監管機構要立例管制內幕消息,原則是對極了。
  只可惜條例聲明過分嚴峻,得不到市場的認可,與預期的效果,反而多少對市場興旺造成不必要的阻力。
  霍守謙等股市大鱷之流,就曾笑說:
  「法律管治的往往是奉公守法之人,」說得再對也沒有了。孩外之音,行內人哪有不知之理。這霍守謙的私生活倒是少見的單純淡靜。
  商場上的成功男士,腰纏萬貫,盡可為所欲為。
  尤其那些往日要在金融日子內,承受大風大浪,擔驚受怕的人,多少有點戰場上勇鬥的士卒心態。認為是三更窮二更富,今朝不知明朝事。一場滔天巨浪,席捲過來,可以三時五刻變得一無所有。於是,誰都習慣有風駛盡帆。很難不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一於玩個痛快而後已。
  就是這位霍大俠,少有涉足歡場。一顆心似完全放在他的髮妻之上。年前,霍守謙的妻子患癌病逝,他是虧睞心過一陣子的。葛懿德給我調查出來的資料相當詳細,她補充說:
  、「霍守謙的妻室李秀明其實是他的誼妹,霍守謙自小父母雙亡,被誼父母養大,並以女兒許配給他,倒真是青梅竹馬的一對佳偶。霍守謙逃到香江來時,只及把妻子及兒子帶在身邊,另一位幼女,一直留在鄉間,直至目前還不曾申請來港團敘。」
  「這算不算是霍守謙的憾事?」我問。
  「當然了。然,申請不成的原因,我還未能追尋出來,他們好像失了聯絡似的。」
  對於小葛的成績,我已深感滿意。
  她不是什麼手段上乘的私家偵探。這世界根本沒有秘密。真真正正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江湖上只須人面較廣,人緣較佳,沒有什麼人的底於是查不出來的。有些人想盡辦法,刻意隱瞞,以為瞞天過海,掩盡耳目,其實是自欺欺人。能做到寧被人知,不被人見,已經算是一場功德。因為江湖中人,最緊張的還是貼身利益,其餘一應人事,通通打人事不關己,己不勞心之列,大可知之為不知算數。
  秘密的定義應該是在某一個階段內下為人知的事情,如此而已。
  我的計劃,按部就班進行,也正如從前杜青雲的計劃一樣,在未公開之前,縝密是需要的。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望已是大功告成之時。
  我給葛懿德說:「這個周未,我會去拜祭亡父?」
  「要不要我作伴?」
  我想了想,知道小葛的用意。她並不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她的建議是為了要從旁安排我相識霍守謙。
  小葛記性非常好,我說過要在極之自然的情況下跟霍守謙認識,更不方便被任何人看見我刻意結納他,因而留下了蛛絲馬跡。商場中人的靈敏度高得令人難以置信。誰跟誰的關係淵源交情,一統記在心上,隨時運用得宜。很多消息的傳送,並不需要直接講給當事人聽,借助一些肯定會通風報訊的人之口,所能產生的效果會更好更大。
  同樣,對付一個人,也不只衝著其人的勢力強弱而生顧慮。究竟他背後的援引如何,往往更值得注意,值得三思而後行。
  令某一個人受惠呢,可能目的物不是他,而是跟他相好而關係密切的另外一個人。故而,千萬要小心,有一些人際關係不宜太張揚,以免有人提高警覺,而偏在千鈞一髮之際、壞了大事。
  我對小葛點點頭,示意她可以跟我一道上墳去。
  小葛站起身來,正要退出去,瞥見了仍擺放在我辦公室內的那束盛放的白玫瑰,情不自禁地走近去,用力地深呼吸一下,說:
  「好香的花!」
  然後微笑著說:
  「真可惜,如此璀璨,如此甜美,過幾天就要謝了,花如是能像草一般長綠常青,永不凋零,那會多好!」
  我沒有留意到小葛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來。大概是她說得自然,臉上帶個寬鬆的微笑,教人聽得好舒服,也就不作他想了。這女子,真有她的動人之處。
  才是短短時日的相處,就有種令人歡欣喜愛的魅力,顯盡了身手和性格,都一般利落可人。要同性上司心悅誠服地表示欣賞,難度是更高一籌。
  就因為小葛這樣輕輕地提起了那束白玫瑰,使我想起了譯送花人來,邱仿堯不是說過想去拜祭父親嗎?
  就趁機把他約在一起前去吧!
  正面作用還是有的。最低限度,有他陪著我一齊出現在霍守謙跟前,他舉止言談的自然出於真誠與心無城府,會教場面更調和。存心認識霍守謙,不要讓外人知道,更不宜讓他本人提高警覺。
  於是,我立即撥了電話到君度大酒店去,邱仿堯不在,我留了口訊,把辦公室與家裡的電話都留下來。
  果然,回家後不久,邱仿堯的電話就撥來了。
  對方的聲音頗為輕快,說:
  「對不起,我這才從外頭走回酒店來,」「不要緊,其實沒有什麼緊要事,我只想向你說聲多謝,那束玫瑰實在漂亮。」
  「不客氣,少見白色的玫瑰,額外可人!」
  「什麼時候回菲律賓去?」
  「還有兩個星期的樣子。這期間,我們有機會再見面嗎?」
  「這個周未如何?」
  我稍微猶疑,不知好不好直接提出那個跟他結伴上墳的要求。雖道是邱仿堯自己提出過的一番心意,然,現今由我說上一句:「你不是說要去拜祭亡父嗎?」那就免不了有一點點的強人所難了,話說了出來令人家無法轉圜,也是沒有意義的。
  任何人都有權改變初衷。這是無罪的。
  有罪的是從沒有過真心誠意,只是立心行騙。
  於是,我只對邱仿堯說:
  「我們去吃個午膳如何?」
  「好。午膳後,方便帶我去給江世伯盡點禮數嗎?他果然有誠意。
  「那我們就先上了墳,才到馬會去吃午飯,這安排好不好?」
  「有一點點的美中不足!」
  「為什麼呢?」
  「因為我不是馬會的會員。」
  「那有什麼相於?我是會員嘛!」
  「那就要由你付款了。」
  我笑道:
  「對。非常地介意。能否今兒個晚上讓我先請你吃頓晚飯致意?」
  跟邱仿堯弄得熟絡一點才串演那折子戲,也是好的。於是我欣然答允下來。
  晚餐就設在君度大酒店的一間專供私人宴會的優雅餐房之內。邱仿堯把它包了起來宴請我,派頭還真不少。
  餐廳內是一張下大不小的鵝蛋型餐桌,當中是個插了十二支洋燭的燭台,還放了一大蓬的白玫瑰。
  我不無驚駭。「你一直令我驚喜,多謝!」說著這話時,我是真心誠意的。
  不必理會對方是不是個專逗女人歡心的高手,我現今能成為他要討好的對象就好。喜悅可以是沒理性的。人是要經歷過苦難方才會迅速成長。我亦然。
  眼前的場面似乎有三分的熟悉感。
  曾幾何時,我也跟另一位男士共度一個燭光之夜?
  不是杜青雲!
  是那個叫……叫什麼呢?我竟連名字也想不起來了!
  對,叫莊尼的加拿大華僑。我心驀地涼了一下。自己的惡作劇,不知出了什麼模樣的亂子,害得對方一夕風流之後,多慘了?
  邱仿堯是個非常慷慨的主人。
  要說香港富豪大手筆,還真不及東南亞那些財閥,花起錢來的氣派是懾人的。
  邱仿堯叫的菜與酒,配襯著那隊專為我們服務的樂隊,所花的錢,大概等於他們邱家在菲律賓成營女傭司機的整年薪金了。
  我細意而盡情地享受著佳餚美酒與悠揚音樂。人生幾何?我們談得還是無比愉快與投契的。
  江家與邱家天下,正正從上一代轉放到我們手上來,所擁有的榮耀、惶恐、雄心、壯志都是如此相似,甚至於一式一樣。
  「如果我有如你一般幸運,有位弟弟的話,會輕快得多。有時疲累起來,恨不得什麼也撒手不管,且自逍遙去!」我呷了一口甜美的上好香擯,而後說。
  「我這弟弟與眾不同,他醉心於科學,賴在外國不肯回菲律賓來從商。」
  「他是科學家?」
  「對,念核能。」
  「希望他能在本城,讓我結識他。」
  「為什麼?」
  「我想問問大亞灣的情況?」
  「你恐懼?」
  「並不是為自己,真的,為這兒千千萬萬的,曾把本城建設得如此輝煌的同胞。」
  我說的是實話。
  一旦經歷過了生不如死的大災難,劫後殘軀也只不過是為了一個未完成的心願才支撐下去罷了。或者,一場摧毀性的浩劫能讓我和杜青雲都同歸於盡,將所有的情仇恨怨在一刻間埋葬掉,更是痛快!然,除了我,這兒還活著六百萬個有用的人呢!
  邱仿堯說:「請放心,不會六百萬人的命運都注定齊齊遭殃的?」
  我閒閒地喝了一口酒,就說:「日本的廣島呢?從前中國的唐山呢?最近期的伊朗?又作何解釋了?」
  邱仿堯望住我:「希望你的想法只是對堆瑰的生命戀戀不捨,而不是對命運的悲觀與優慮。」
  我笑,舉舉杯:
  「多謝你,我把此語看成一項鼓勵!」
  「美麗而富有的女人並不需要太多鼓勵,一般是稍稍裁抑,更見成長。」
  「人要為著出落得更精彩成熟,而巴巴地求取生活考驗,是淒涼的。我並不羨慕那起文窮而後工的際遇,」「你『窮』過嗎?」邱仿堯隨即又說:「對不起,我失言了。」
  「不要緊,我是『窮』過的!」
  邱仿堯的眼神,飛越過一重迷惘的光彩,他輕歎了一聲,沒有再作何表示。
  那有禮的領班微微彎著腰問他:「邱先生,我們有攝影師在,喜歡拍張照片留念嗎?」
  邱仿堯間我意見,我含笑點了頭。
  「這將是此行最值得保存的紀念品。」
  孟浪的人一定會得答一句:「小心別讓家裡頭的那位看到才好!」我當然不是那種級數的女人。
  邱仿堯是被邀請在週六先上利通銀行、我的辦公室來小坐片刻,才由司機把我們載到天主教墳場的。
  一行三眾,連葛懿德在內。父親的墳前,長期插著鮮花。
  邱仿堯與葛懿德很誠懇地鞠了躬。
  我對墓中人的尊敬,可能還不及這兩位父親的初相識。慕江尚賢之名而來的,總有三分敬意。說到底,他還算是本城內有過相當名望的財經巨掌。
  除非你知道其人成功背後的歷史,你才會失望如我。站在父親墓前,我的心境是迷惘的。
  愛不能愛,恨不能恨的感覺,實在不好。
  我只得如此默禱:
  「爸爸,父債女還,天公地道是不是?那麼我的債呢?由你庇佑著我去申討。」
  小葛正正在我手眸上撞了一下,我當即會意。
  只見有位中年男士,直走到父親墳地的不遠處,垂手而立,很默禱了一會,那必是霍守謙無疑。
  我們順勢走過去。葛懿德很自然地跟對方打招呼:
  「霍先生,是你!」
  霍守謙抬起眼來,看見小葛,也看到我和邱仿堯。
  他微笑著跟葛懿德點頭,喊了一聲:
  「葛小姐!」
  葛懿德說:
  「你們認識嗎?我替你們介紹,這位是霍守謙先生,這位是剛從菲律賓來的邱仿堯先生。還有,霍先生,想你聽過利通銀行的江福慧,江小姐是我的新老闆。」
  「江小姐,你好!」霍守謙跟我打招呼。
  我把手收在背後,冷冷他說:
  「是富達經紀行的霍大俠嗎?」
  對方微微一愕。
  我的態度顯然令他大夫意外,跟其餘的兩個人,都一齊在臉上抹上一份尷尬。
  「有極少數的商場中人,我是不準備跟他們握手的,霍先生,請見諒我的倔強。」說著,回轉頭去,跟邱仿堯說:
  「真可惜,邱先生不是長居本城的人,否則某人要擔心今早的尷尬在日常生活圈子內隨時有機會被撩動起來,也真是夠慘的。」
  我們信步走離墳場,到馬會去吃午飯。
  小葛乘著邱仿堯去洗手間,給我告辭:
  「我任務完成了吧?可否早退一步?」
  「可以,小葛,謝謝!對不起,剛才我沒有嚇著你吧,是昨天才決定下來要採取的態度,未及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老闆,你比我聰明,有種人是不可以用逢迎手段吸引到的。霍守謙大抵是這類人。」
  小葛才是真正聰明利落的人。總之做好了份內事,其餘謬璃,我不說,她也不問,還替我打個圓場,了卻一重公事。
  難得。
  我誠然不方便向她解釋,我想過,霍守謙必定曉得我的來龍去脈,他明知自己曾經口為杜青雲的通風報訊,而有計劃地拋空利通股票,造低價格,待我們被擠兌之時,再補倉購回,替富達與社青雲賺了大大的一筆。我這個受害人,看到原凶抑或打手,頭一個反應,斷斷不可能和顏悅色。
  當然他也未必預料得到,我江福慧會絕情到在人前讓他下不了台。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小葛推測得對,有些人是要重重地把他一掌推跌在地,讓他記住了痛楚,以為彼此成了世仇了,才又乘著另一個機會向他施惠,軟硬夾攻,攪得他無所適從,情緒一混亂,理智寬弛,才易於將他控制。
  霍守謙這種並無正式學歷出身的人,一旦發了跡了,依然很易生自卑感,老怕人家看不起他,尤其是商場內的豪門望族,正途學院派出身的商家人,最犯忌諱。對他必恭必敬呢,他會擺足架子。對他視若無睹呢,他又義憤填胸。是要先苦後甜,先硬後軟,才有機會拖著他的脖子走。
  倒是難為了邱仿堯,白白為我串演一個可大可小的角色,幸虧他不在本城發展,否則那姓霍的在他跟前摔了這一跤,將來在什麼場合內借題發揮,害他不好過,也是可能有的。
  很常見的情況是,十八年前開罪過一個人,或窺視了某人的一個秘密,猶如中了小小毒器,下一定立即毒發身亡,等足半輩子,偏在當事人都忘個一千二淨之時,才舊患復我對邱仿堯說:「對不起啊
  !才有令你尷尬的地方,要請你原諒。」
  「不要緊,我只認識你,並不認識他。我只是當自己朋友有難時,才會難過的。」
  「原來也是鐵石心腸的一個人!」我笑。
  「要關照的人一多,感情就淡了。」
  說著這話時,他望我的眼神是專注的。
  朱廣桐的工業村計劃,很快的得到了國內當局的回應,當然是極具鼓舞性的。有關方面答應下來,一定會盡力幫忙,讓工業村得以盡快完成。
  我有更關心的事,要趁朱廣桐獲得這些援引時辦,於是我問他:
  「朱翁,托你介紹上頭一個可以有甚多消息與辦法的人給我,替我親戚尋一個失散了的孩子成不成?」
  「那還不容易呢!名字若交了下來,叫他跟誰聯絡呢?」
  「我的助手葛熬德。」
  「好,我准辦妥。」
  我給小葛囑咐:「試替那霍守謙尋一尋他仍在鄉間的女兒下落。有需要的話,你就到上頭去走一轉,朱翁會給你介紹有關人等。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4-11 07:27:48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請恕我直言。江小姐,並不值得的。」
  葛懿德重重地歎一口氣。
  「為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擠流血與汗,一下子覺醒,看出了他本來的猙獰面目,還要為把他教訓一頓,而加倍的努力,苦了自己,是太不值得的一回事了。教訓令人成熟,何必要給他培養一條成長的道路,就讓他以為勝利了,永享太平了,他將會錯得越大,失得越多,終有一日萬劫不復。驕兵必敗。江小姐,」小葛很誠意他說:「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有,我也不會浪擲力氣。」
  一時間,我不能回應葛懿德。
  她的意見,我需要消化,才能知道是否適合我的脾胃。
  小葛以溫柔而誠懇的眼光看我,聲音調得很低,說:
  「江小姐,跟在你身邊只不過短短一段日子,真是深感慶幸。這決不是場面客氣話。在今天,找本事女人不難,要做人做得有原則的,卻不容易了。跟你相識,真是緣份。然而,原則堅守錯誤,最能害慘自己。我因此非常冒昧他講了自己的際遇與意見,未必盡如你心,但未嘗不可作為參考。」
  「我衷心地感謝,君子愛人以德。這年頭,肯厚顏直諫者實在有如鳳毛鱗角。」我也真心誠意。
  「說得對,故此,郭少風已不愛我,我也不必愛他,決不花半點精神與時間去教導他如何學習做人與處事。」
  我震驚,這麼說,我難道就愛杜青雲不成。當然不是的。
  「江小姐,你大好年華,品貌俱佳,真的不必對過往多所回顧了。將從前種種硬拖一條尾巴到今天來,是不划算的。」
  「我會認真地考慮,你說的不錯,是至理名言,可惜,名醫開的藥方,也不一定適用於任何人。如果我真的無能為力呢?」
  「請放心,在其位謀其政。我一天吃著利通的飯,一天盡忠職守。在我未轉工之前,天天對牢郭少風,向他報告著每一件大小公事,他交代下來的一切功夫,我都恭謹地辦妥。」
  對於一位曾誓無反顧地蹂躪我自尊心的人,我尚且能一忍再忍,直至我另有高就,才光榮引退。」
  這也真真是職業女性的自尊所在,我完全地信任葛懿德,或者應該說,我比從前更信任她。
  她對感情的分析、對事理的觀察,都如此細心入微、明察秋毫,加上本身的聰明伶俐,必在商場上有極佳的前途。
  當然,她既如此精乖,也會想得到戳穿了我的心意,其實對她一點利益也沒有,後果有可能引致我老羞成怒,連一份官高薪厚的工也掉了。葛懿德跟郭少風已生私怨,仍不能拍拍屁股就走,還不是為了要保住一口安樂茶飯,希冀有瓦遮頭。否則,既失戀復失業,好比屋漏更兼連夜雨,怎麼得了!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4-11 07:28:22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外招股,每股加市二十五萬元。股東的權益除了能移民加拿大之外,還能在首三年,取回所投資之二十五萬元加市的六厘利息,直至三年之後,股東可以得到工業廠房內的一個單位。依據目前加拿大市道順勢估計,屆時所得單位應起碼時值二十八萬加幣。
  此一計劃因王培新出了事故,故此未有積極推行,新注資聯藝的董事,如果是野心勃勃,或美其名力雄圖大略的人,怕會立即推動這個計劃。」
  小葛的評語可圈可點。
  我也相信杜青雲急於大展拳腳。
  在事業上,他是個絕對不甘寂寞的人。
  固然,我相信杜青雲之所以設計在我身上騙財騙色,是為他的青梅竹馬的陸湘靈向江家報復。然,我更有理由相信杜青雲是掌握了這個漂亮之極,至情至聖的藉口,去滿足他與生俱來的事業野心。
  出生貧寒之家而又具才華學識的人,往往易生憤世嫉俗的心態,認定了天下應該是他們的天下,尤其情不自禁地以那些口含銀匙而生的世家子弟視作假想敵,總要騎到他們的頭上去而後快。
  杜青雲就是這樣出的身,他憑借自己的能幹與聰敏,也憑藉陸湘靈作為原動力,破釜沉舟,作其背城一戰。
  今日,我更能肯定這個推測正確。不然,他們的大仇已報,還呆在本城於什麼?
  非但不高飛遠逸,還趁王培新有難,對準時機,作變相的落井下石。注資聯藝,正正表示出他戀棧紅塵,並不以手上擁有的為終止。相反,雄心萬丈,只認為今天才是起步,前途正正無可限量。
  這種完全不打算忍手的賭徒,我就要他輸大大的一鋪。
  我囑咐小葛:「這個周未,我跟你到粉嶺的香港高爾夫球會去吃千飯,順道看看那聯藝的廠房與地皮。
  「還有,請給我搖個電話到加拿大富德林銀行主席的特別助理彼得·艾爾斯,就說我打算近期到溫哥華去,希望結識哥倫比亞省投資研究廳的官員,請他先給我打個招呼。」
  並不需要直接由我跟富德林銀行的主席通電話,過分隆重其事,益顯緊張。就是由手下跟對方手下交代一聲便可。投資研究廳的官員亦非高級到如省長或國會議員,只不過是稍具身份的公務員而已,給他們打招呼的人也要跟他們的職級配合,方才容易講話。當然,在外國,買上不如買下。要居上位的人層層下達,很多時費時失事,情況之艱難,猶有甚於本城。故此,最適宜中間落墨。
  這種種部署功夫,我逐步進行。想想,也真是寒心的。若有人如此地逐步逐步計算自己,把一定的時間放在對付自己的策略上頭,終會得一敗塗地也不過是早晚間事吧?
  從前別人如何步步追蹤,今日我就以牙還牙。
  小葛離開我的辦公室時,正好碰著走進來的秘書,但見她手上又抱著一大柬白玫瑰。
  「好漂亮的花。」小葛喊。
  「那就拿回家去吧!」我說。
  「送我?」
  「也太多了!你看!」已是一室的白玫瑰。
  「由女人送花,這叫做聊勝於無!」小葛竟吐舌頭,形如天真活潑的小孩。
  任何人,尤其女人,在今日都識得自服創傷。這小葛就是欲得出神人化,豈只不形於色,簡直讓人家以為她的悲苦是幽默與頑趣。葛懿德接轉了那一大束白玫瑰,走回我身邊千,輕聲說:
  「老闆,多謝你以花相贈,投桃報李,我獻一小計好不好?」
  我間:「是什麼?」
  「緩兵之計,實則虛之的掩眼法。」
  小葛對牢鮮花深深吸了口氣:
  「你如果真要打一場仗,那麼,滿室芬芳的情況就適宜傳揚千里,弄得街知巷聞了。」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完全地心領神會。
  誰不會對自己謀害過的人提高警惕?
  如何要對方消除戒心是非常重要的一著棋!
  惟其敵人鬆懈,我才能有機可乘。否則兵來將擋,短兵相接,誰勝准敗,都未可逆料。
  要杜青雲放心呢,最高的一著就是讓他知道我已另有歸宿。唯其心有所屬,自下會再計較前科,尤其不願在新歡面前翻動日帳!
  突然地,對邱仿堯印象大好。
  倒真的希望他會快快蒞港。
  現今一下子想到了他在我這故事中的角色了,便對他另眼相看。在今天,誰不現實呢?
  有些人老埋怨自己被人家利用了,其實也應該翻心想一想,能有被人利用的條件,真是值得慶幸的。
  一整個中環的酒樓食肆、餐廳會所,再貴的價錢,仍是客似雲來,因為人們都爭著互相利用,緊密來往。
  鬧哄哄的大都會內,為什麼有些人生活依然孤寂,絕大多數的原因是他們沒有被利用的條件,連裝飾場面的作用都沒有,豈能不孤零零、冷清清?
  欣賞抑或利用某人的長處,通常都是一線之差。很多時;被人欣賞抑或被人利用,感覺亦無大大差距。二者的分別,無非是欣賞人者自己沒有著數,利用人者當然有所得益而已。
  若如是,真不必斤斤計較了。
  凡事從寬鬆的角度看,自己快樂,又見胸襟。
  當然,能利用人而令對方也有相當好處,是最好的編排。想著想著,根本一點都不力邱仿堯即將被利用而難過。
  差點還認為他應該三呼謝恩。
  這陣於是有一點得心應手了。
  怎麼才想起了曹操,曹操的電話就接進來了。
  「你聲音是透著很大的輕鬆與歡喜?」對方說。
  我真想答他:
  「對呀!正正因為我想起你!」
  實情的確如此。
  不是怕斷章取義,而是如此說出口來,也太孟浪,有失身份。都說現今的女孩子不再扭捏造作,全部明刀明槍,合則上床,不合則去。我還是保守得很。
  或者,就是因為我大緊張男女關係的原故,才會有今日。
  如果我肯放鬆原則,視杜青雲的加害純粹是商場上爾虞我詐的騙局,或者心裡頭會好過得多。
  中環天橋上,日日熙來攘往,擦身而過的是商務上的敵人多於是私下的朋友,準不是一般的熱烈點頭招呼,握手言歡。
  今日我騙你一億,明天卻帶挈你九千萬!
  仿如一堆朋友,上會所搓麻將。誰會為一局兩局的輸贏而大傷和氣?心頭的不忿自然有,也不過是略略提高警覺而已。總要一直玩下去,差不多非到蓋棺,不能定論。
  獨獨是杜青雲跟我盟山誓海,繼而忘情棄愛,那就真的不能放過他了。我並不認為這種感情上的鑼轉可以隨便與輕率。
  自由意志下的男女結合,更是非常非常嚴肅的事。
  雙方絕不能作了這種無貨可退的交易,就來個不認帳。
  誰上妓院去,三口六面講明了價錢,方渡陳倉。事成之下,賴帳的嫖客,給人打個半死,棄屍街頭,也叫活該。同樣,以愛為藉口,去砧辱我的清白;三朝兩日,自覺便宜到手,掉頭便走,這種人難辭其咎,天涯海角,一定得擒拿歸案,罪有應得。
  我老土?對!這正正是我的個性,我的選擇!
  我會利用邱仿堯,但絕對會適可而止。因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做人的原則是要對付別人,也是要求駕馭自己的。
  於是我對邱仿堯說:
  「剛處理了一件公事,相當順遂。外頭又是陽光充沛,風和日麗,影響著心情,因而額外地輕快了。」
  「我已回到香港了,能否約會你,到外頭走走?」
  「就現在?」我看看表,才下午四點。
  「可以嗎?」
  「邱先生,」我笑:「你在約會一位銀行主席,並不是接線生,現今這個時候,還未下班呢!」
  「你錯了,正正因為我約會的是老闆級人馬,才能在這個時候到外頭夫,若是小職員,要人家掙扎干浪漫與現實二者之間,究竟要約會抑或要麵包,也就大強人之所難了!」
  「難得我有這種特權,既有約會,又不愁麵包,不好好的利用,是大浪費了。你是否會到利通來接我?」
  「十五分鐘之後到。」
  邱仿堯上我辦公室來時,我特地站在房門口迎接他,目的只有一個。我在秘書以至主席室的文員、辦公室助理、管斟茶遞水的侍役跟前,大大方方他說:「多謝你每天送來的花!」就這一句便已足夠。再印證到我跟邱仿堯有講有笑,在未到下班時間我們又雙雙走出銀行,正正是一宗可喜的訊息。
  明天,整個利通銀行都會起哄。再過三日,財經界人士就微有所聞。我應該滿意了。
  我們開車到山頂去,飲下午茶。
  美麗的香江,就在腳下,香港人曾經為了把此城建造起來,花過多少精神,流過多少血汗。捨不得!太捨不得它有絲毫的受傷受損,或是丁點兒的變形換貌了。
  「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們如此地愛香港?」邱仿堯間。
  「因為是我們把它孕育出來的。」
  「不,」邱仿堯搖頭,「因為此城永遠走在你們的需要與期望前頭,從不落伍、從不令你們失望、從不教你們看不起。
  只有其間的人汗流俠背地拚命去配合她的進程步伐。此城一直地自愛進步富庶繁榮,因而牽制了你們的感情。」
  我看牢邱仿堯,心裡想,還真是個有智慧的人。
  多麼可惜,這邱仿堯有如遲來三日的梁山伯,令人惆悵!我的整個心,都被仇恨充塞。再無剩餘的感情可跟對方發展。
  「福慧,」邱仿堯說:「你不時地心事重重,益添一份楚楚可人的感覺。」
  「你看得出來?真糟糕,我的修養功夫還未到瞞天過海,泰然自若的地步。」我幽自己一默。
  「多希望你跟我相處時,不必苦苦經營,一切悉隨尊便。」
  「多謝!」
  這真是要感激的。應酬之所以討厭,就是不能但然表現自我,一定程度上的客氣與造作,教人疲累,以致煩躁。
  我問:「如此慷慨,有附帶條件沒有?」
  「什麼條件?」對方有點不明所以。
  「比方說,有興趣知道有關我的更多資料。」
  邱仿堯恍然而悟,隨即溫文地笑。那笑容是好看的。連聲音都不疾不徐,答我:
  「有沒有聽說過本城六十年代紅極一時的影后,她丈夫從未看過她主演的電影。又名滿東南亞的女作家,她那位先生,亦未嘗讀過她的小說,」邱仿堯誠心誠意地溫柔地望住我,跟一個人是否相處得來,目前的感覺比翻查歷史更重要。從前是汪洋大盜,今朝己立地成佛,偏偏我與佛無緣的話,都不管用。從前是清純少女;今日已成歷盡滄桑一婦人呢,我偏愛那份世故成熟與惆悵,就是一拍即合了!」
  大多的驚駭,深感我心。
  邱仿堯跟我玩了一整個晚上。
  這以後的幾個星期,我竟真的按照計劃,刻意地跟邱仿堯走在一起,不論是私人聚會,抑或公式應酬,都有影皆雙,盡力落實市場內的傳言,都說本城女銀行家跟菲律賓的華裔富商認真地鬧起戀愛來了。
  這一晚,邱仿堯和我都懶得到處走動,乾脆在江家的大宅吃過飯,就在園子裡、月色中散步。
  邱仿堯說:「聽到市場內的傳聞嗎?」
  「一天之內有三千個消息,哪一個?」
  「關於你和我的。」
  我笑道:「傳聞而已。」
  「有多少真實性在?」仿堯間這話時,望住我的眼神是灼熱的。
  他在等待我的答案。不能教他大失望,邱仿堯的角色必須串演一個時期。然,也不想過分地誤導他。於是我答:
  「情況是並不如外傳的順利。問題在於我有嚴重的心理故障。」
  邱仿堯笑說。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4-11 07:28:56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你是個公道的人,有言在先,如果我仍要測試自己的機會,不肯就此放棄,那你要負的責任就不致於太大了?」
  「是的,我的確是個公道的人。」
  別人如何待我,我必如何對人。
  「我欣賞公道的人。」邱仿堯再切實地加多一句。
  「你是個公道的人?」我問。
  「我是的,或者比你還要公道,對某些做人的原則,比你更要執著。」
  「例如?」
  邱仿堯望向漆黑的長空,疏星缺月,在他頭上浮動,他的聲音一下子透出悲涼,說:
  「我在此城見了你之後,趕回菲律賓去,原是為了要思考及決定應否辦理與我妻分居的手續。結果,在我重遊香江之前,我再跟她談妥條件,簽了紙了。」
  我駭異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呢?」我終於情急地問:「為我嗎?仿堯,你什麼也不曾得到,甚至於我的承諾,抑或默許。」
  「我知道。我得到的,直至目前為止,只是一個誤導他人的假象而已。這番假象,還是你有意無意之間製造出來,卻又沒有刻意地對我隱瞞,是不是?」
  「那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甚而有些少的恐懼。
  我發覺要加害一個完全無辜的人,竟會是如此地難堪。
  「仿堯,你怎麼答她?」
  「我只說,我知道了。於是她點了頭,就在分居書上簽了字。我妻的出身並不比你和我差,她的自尊心極重,從小到大都不肯跟任何人分享一件屬於她的物件。」
  「小時候,她參加校際歌唱比賽,得了個雙冠軍。她拒絕領獎,父親問她:『為什麼呢?『,她昂起頭,直截了當地答:『不願意跟別人分享榮譽。』
  「她母親去世後,父親續絃。她從此再不肯跟在父親與繼母后頭出席公眾場合。甚而私底下,父親要跟她共敘,也只能單獨到她屋子裡去。她說,『我永遠只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那個新來的女人,在我心目中,並無地位,亦不必在我生活圈子內出現。』」「仿堯,你妻是個非常有性格的女人,值得你去愛!」
  「我承認她有極多的好處,但緣分不是單純交換彼此的條件而來的。也許,我和她都是如此執著於原則的人,故此並不能在很多事情上容忍讓步。」
  「如果我今天並未簽妥分居文件,就跑到你跟前來說那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說話,就未免太刻意求功。可是,我現在可以坦然地告訴你,實情的確如此。」
  我不能相信,世界上竟有肯置諸死地而後生、乾淨利落、光明磊落的人。
  也好比從前,我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人會如杜青雲一般,為了一己之私,而辣手狠心若此。
  兩種截然不同的男人,都活靈活現的在我生命中亮相。
  令人戰慄而又惆悵。
  「夜了,我必須回去!」
  「明天我還要一早起來去接弟弟的飛機。他這個傍晚在長途電話裡,以怪異的聲音急嚷,他要立即到香港來,看看那令我神魂顛倒的女朋友。」
  「是你毅然分居令他大吃一驚?」
  「也許是他看到你的照片,驚艷而已。」
  「我的照片?」
  「是。頭一日跟你約會,在君度大酒店的餐廳內,侍役為我們拍了一張即影即有的合照,我一直放在菲律賓邱氏大樓的辦公室內。弟弟今天跑上我寫字樓,偶然看到了,他說要立即趕來!」
  「你肯見見他嗎?」仿堯很有點緊張。
  我點點頭,為什麼不呢?
  「請放心,在電話裡頭,我們兄弟把說話講得很清楚,弟弟問我:『大哥,你是為了那照片裡的女人而決定跟大嫂離婚的?」
  「我答他:『是的。但,這並不表示相片中人一定會成為你的未來大嫂。』
  「弟弟答:『你這個心理準備是非常需要的。』
  「故此,福慧,就算你跟我弟弟相見,也不必有任何精神負擔,他只不過把你看成一個朋友。
  『又或者,他在相見之後,決定加入爭奪你的戰場之內,』我也無奈其何!」
  我歎氣:「是不是在人們的心目中,總以為我裙下多的是不貳之臣?」
  「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總之,我並不敢輕敵,更不敢奢望你是唾手可得。」
  我深深感動以至於禁耐不住激動:
  「仿堯,我曾經被人遺棄過!」
  「不要把人們自由選擇的理由,只看成是自己條件上的缺憾。我妻也決不認為你這就把她比下去!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同樣的一條道理,其實葛懿德也曾對我說過。
  然,出自邱仿堯之口,更令我舒服。
  邱仿堯步出大堂,伸手開啟大門。
  我突然地,情不自禁,覺得不應該欠負仿堯大多。如果他對我所作的犧牲,能以九夜的恩情回報,這筆帳,就可以一筆勾消了。感情上,仍受制於往前,我的仇恨至深至切,揮之不去。
  然,肉體,也只不過是一個臭皮囊而已。
  讓邱仿堯名正言順去飾演那個被我派演的角色,領回他應得的酬勞,又有何不可。我也不想欠他這個情。
  「仿堯,我叫住了他,眼神是灼熱而心甘情願的,「既是夜了,何必要趕回酒店去。」
  邱仿堯聽了我的這句話,呆了一呆。
  他信步再走到我身邊來,扶一扶我的下巴,讓我微微昂起臉來,一陣滾燙的溫熱運行全身,我手心冒汗。
  我不敢正視邱仿堯複雜的表情與眼神,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是那深情的長長一吻。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寧願如此,不去思想任何人。我怕杜青雲與邱仿堯的面孔會輪流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的腦海的確只應空白一片。
  直至邱仿堯放開了我,輕聲地在耳畔說了「晚安」,我還如在煙霧瀰漫的迷惘之中,久久未曾轉醒過來。
  大門開啟了,再關上。
  江家大宅,恢復寧靜安詳。
  我猶站在那道長長樓梯邊,緊握著扶手,不曉得步回我的睡房去。
  邱仿堯,我恨你,我恨你到如今方才出現!
  伏在床上,流了一整夜的眼淚。
  至天亮,才朦朧入睡。
  這天回到利通去時是晚了一點點。
  秘書一見我,就立即報告:
  「剛才邱先生來電話,請你記得今午在中環美國會所午膳,他的弟弟自菲律賓來港。」
  連秘書都已曉得把邱仿堯的電話放在所有重要公事之先。可見關於仿堯和我的傳言甚囂塵上。
  好!我狠一狠心地想。
  我已給了邱仿堯一個機會,是他主動地放棄套現酬勞,而仍繼續作出投資,將來成果如何,是各安天命了。正如葛懿德說過的,堅持做人原則並非不好,然,執著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和邱仿堯都是同道中人,也並不蠢,我們都明白這番道理。且所有可能的支出,都已在計算之內。
  忙碌的時光,一晃眼就過。
  中午,我跑上了美國會所的西餐廳去,遠遠就見到邱仿堯跟另外一位男士坐在窗口的一張餐桌上。
  我不經意地走過去,眼光接觸到仿堯平和的臉上,再轉移到他的弟弟身上去。
  呀!我差一點就驚叫出來!
  要把這聲驚呼硬壓下去,辛苦得我渾身血液倒流,五臟六腑隨而乾坤易位,即時滿額冷汗,面青唇白。
  嚇得完完全全的目瞪口呆。
  對方的目光像兀鷹般,盡情地盯著我,從牙縫裡洩露出來的幾個字,充滿了恨意:
  「果然是你!」
  我無辭以對。
  怎麼會是他,他又怎麼會是邱仿堯的弟弟,他不是叫莊尼嗎?
  中文名字無法記得起來了,是姓單的。
  當時由於這個姓很特別,故而我記住了。
  我望向邱仿堯,他的驚駭雖不如我,亦已然毫無遮掩地表露出來。臉上,尤其寫上密密麻麻的問號。
  無人可以為他解答。
  莊尼頭也不回,憤怒地立即離去。
  邱仿堯扶著我,坐了下來。
  把一杯冰水遞到我手裡去,問:
  「要不要熱茶?」
  我接轉冰水的手,分明在抖著。
  邱仿堯也沒有徵詢我的同意,給我要了杯熱茶。
  「喝一口,定定神,再說。」
  把熱茶整杯的喝光了,仍未能鎮靜下來。
  我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我說:
  「對不起,頭很痛,我要回家去!」
  「我送你!」
  仿堯把我送上車後,我給他說:
  「不用理我,你去看看你的弟弟!」
  「可是,你……」他的眼神無疑是優慮的。
  我不甘心地問一句:
  「怎麼會是你的弟弟呢?他不是姓單的嗎?」
  仿堯答:「是,是姓單,叫逸桐。他隨我外祖父姓,外祖父把獨生女兒嫁給我父親時講好的,第一個兒子仍跟父姓,第二個男丁就隨母姓。菲律賓的華裔社會仍有這種風俗。」
  我擺擺手,示意司機開車。汽車絕塵而去。
  我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想著想著,驚出一身的冷汗來。
  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它不會賜予一個人所有的幸福。
  惟其把財富、智慧、美貌、學識雲集於一身後,就安排一連串坎坷的命運,折磨她、殘害她、踐踏她。
  在邱仿堯心目中的一個女神,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形同妓女的賤貨,或比妓女更差一籌。
  皮肉生涯仍可能有很多生活上的情不得已。而我,卻是為了什麼呢?何只豐衣足食,簡直生活於千千萬萬人之上,竟還肆意地摧殘自己的品格。為發洩一時的情慾,而跟全然陌生的一個男人發生關係,再大模大樣地回到自己的地頭來,接受人們的敬仰與膜拜!我,怎能不羞慚?不愧悔?然,無從分辯,無法求恕,無能自解。
  昨夜,本曾有過一絲的困惑、好不好就把過去的一筆勾銷算了,再好好地站起來,重新為人!
  像邱仿堯如此一個相處下來,日覺溫馨,日形親切的男人,再不要放過了吧?
  埋葬昨昔,冀望明天,我的心才能豁然開朗。
  原來撥開雲霧,仍非有青天可見。
  雲霧只是一層又一層,永無休止地重重疊疊,擋在我的眼前。
  算了吧!在邱仿堯以至其他各人心目中,我究竟是魔鬼抑或天使,其實都不重要。我早早決定要走的路,就走下去好了。不必再猶疑,不必回頭覺岸。邱仿堯的出現,只不過是流星閃動,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只有杜青雲的仇恨,才是長存的。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4-11 07:29:34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這以後的日子,辦公室再沒有人送白玫瑰來了。
  很明顯地,單逸桐已經把我和他在多倫多的相識經過,告訴了邱仿堯。
  他要是拿那天晚上我在家裡的暗示一比較,更確定我是個情慾橫流的淫娃蕩婦無疑。真奇怪,今時今日,社會風氣再開放,中國人仍然在相當程度上心甘情願擁護衛道主義,以此看人,也以此看自己。畢竟在思想的開放路線上,我們從沒有積極地要走在別國人士之前頭。
  這突發事件,使我微微地受了打擊,是鐵一般的事實。
  身邊突然地少了邱仿堯,竟也悵然若失。沒有想到,戲假情真,我大概已習慣有他在身邊的那種舒暢了。
  小葛給我說:
  「老闆,到外頭走走吧!溫哥華山明水秀,你又是識途老馬,且那兒投資研討廳的官員,已經知道你有興趣跟他們會面,有一位專管本城移民投資計劃的史提芬·吉拿先生,他父兄都仍任職於多倫多的富德林銀行,由主席室傳遞的訊息,透過老吉拿先生安全送抵史提芬·吉拿之手,你更是成行的時候了。」
  我點點頭。也真不值得再為旁的枝節而壞了大事。我決定到溫哥華一趟。下榻於四季酒店的套房。
  我此行準備完成我的任務外,還想輕輕鬆鬆地散散心,忘記單逸桐的事。由始至終,我何曾不是把他看成生命上一件無關痛癢的插曲?也只有這樣,我才會安寧。
  哥倫比亞省的投資研討廳就設在市中心的洛臣廣場。
  自四季酒店走過去,只是數十步之遙。
  我約好了史提芬·吉拿在上午十一點跟他在辦公室見回。
  對方是個子並不高的一個洋鬼子,很溫文有禮,把我招呼到他的辦公室裡去。
  一輪寒暄的客氣過後,我表明來意:
  「史提芬,我很想知道哥倫比亞省目前對大型投資移民計劃的處置宗旨和方法。」
  「看來哥倫比亞省的溫哥華仍然是相當受你們香港人器重,以商業移民的資格申請來長居的,比率在不斷上升。」
  史提芬翻查辦公桌上的那檔案紀錄。非常認真他說:
  「今年首季本省發出了四百四十二個商業移民簽證,二百三十六個為創業移民簽證,而一百七十六個為投資移民簽證。
  「拿這個數字跟去年同期比較,升幅是驚人的。」
  「去年同期本省只不過批准了一百四十四個創業移民簽證以及五十六個投資移民簽證,分別上升了百分之十四及百分之二百零九。
  「與此同時,值得一提的是,來自香港的商業移民仍占本省商業移民總數的最大部分。」
  我殷切地問史提芬:
  「你看這以後一年,貴省會繼續批准集資性質的巨大移民投資計劃嗎?」
  聯藝打算做的正是這種,計劃一經批准,他便招股。
  「會。不過有了限制,對於建設酒店以及貨倉,我們還是歡迎的。除了這兩種物業投資之外,就不容易獲得批准了。
  江小姐,」史提芬很凝重他說:「如果你考慮設計集資式投資移民計劃的話,我看真要慎重考慮,因為溫哥華近年雖甚繁榮,但對酒店生意仍然要逐步消化,貨倉的需求年前甚殷,但那又受制於時勢之需要。再過一年,中央政府實行新稅制,在所有出售物品之上加多百分之七的聯邦購物服務稅的話,貯存新貨及製成品的需要是否會受影響,是未定之天,非要小心不可。」
  「這麼說,就等於設計投資移民計劃並不划算?」
  「總要小心從事。」
  外國人講話,多是扭橫折曲的多。對方肯這麼說,已明顯地提出忠告。史提芬的坦誠,當然多少有點看在我跟富德林銀行的關係上頭。
  「江小姐,還有一點非常重要,我們批准一個集團移民投資計劃時,非常著重投資者日後的回報利益,換言之,我們不希望日為時勢關係,使商人有機可乘,利用投資計劃,做本小利大的生意。這也影響著新移民對本省著實貢獻財富與力量的一番好意。」
  「通常你們會準時批出這種計劃嗎?」
  「我們並沒有規定要每隔多久就批准多少計劃,一定要計劃本身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才會簽批,主持人有時要做到我們滿意為止。況且,江小姐,我不妨告訴你,投資移民計劃的金額會在短期內發生變動。」
  我要獲得的資料,已經差不多了。於是我說:
  「史提芬,多謝你的資料。明天下班之後,有空嗎?剛好在哥倫比亞大學的亞洲研究中心有個中國名畫展,你有興趣去看看嗎?我們去參觀之後,再容我請你吃頓晚飯好不好?」
  史提芬·吉拿愉快地答應下來。
  亞洲研究中心是一座日式的建築物,座落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之內。這期間展覽的中國名畫,都價值連城。史提芬興趣甚濃,每一幅畫都細意欣賞,他尤其喜歡程十發的作品,覺得他的畫,別具一格,老問我畫家的名字,說是要記住他。我說。
  「畫家的名字十分有趣,你就記著是十條頭髮的意思。」
  「啊,」史提芬吐一吐舌頭,「那我只能買一幅複製品我但笑不語。
  我在溫哥華逗留的幾天,人還好像仍留香港似的。
  尤其是現今的溫哥華,香港人多得難以形容。人走在百貨公司裡頭,聽到的全是廣東話。
  逗留在溫哥華的最後一天,我走進那間跟四季酒店相連的荷景復著名百貨公司裡去看看服裝。實在溫哥華絕大部分的店舖,貨品都跟我的口味距離大遠,除了新近開在加拿大帝國銀行與溫哥華酒店附近的幾家矜貴名店之外,也只有在這裡荷景復公司還能尋到我喜歡的衣飾。只是一走進裡頭,才不過五分鐘不到,耳畔就嗡嗡作響,全是三五成群的香港女人,肆無忌憚地大聲疾呼:
  「阿曼尼的西服,這兒的價錢還要便宜呢!」
  又說,「真是,才剛剛回香港去買了一大堆,回來又忍不了手!」
  怕什麼,你丈夫仍在香港賺錢,你是不花白不花,才不用替他省著用,你為全家拿護照,功勞至為偉大。」
  我聽得頭有點脹痛。
  是不是到了此城來買名牌服裝的女士特別地寂寞,因而這麼多擾人清靜的噪音?
  在香港,各人穿名牌穿得像穿牛仔褲般普通,並不多張揚。應酬場合,一抬眼,別說不是歐洲貨,一眼看得出來,連是歐洲普通貨色抑是有名有姓的牌子,大家都心照不宣。
  我購物的興趣因此頓減,回頭走進酒店的大堂,準備回房裡去。有人在背後叫住了我:
  「能跟我去喝杯茶嗎?」
  我回轉頭來,不能置信。
  是邱仿堯。
  坐下來後,我猶自驚駭。邱仿堯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略帶青白,多了一點疲倦……
  「剛到埠嗎?我問。
  邱仿堯點點頭。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利通的人告訴我的。」
  「小葛?」
  「你會怪她嗎?」
  我沒有答。葛懿德一向是個很有分寸的人。
  她的心意,我大約能推測得到。
  「看樣子,你一點也不懷念我。」邱仿堯說:「你剛才一直興致勃勃地購買服裝。」
  邱仿堯的神情像個憤怒的小男孩,怪責成年人只顧裝扮自己,把他扔到一旁不瞅不睬。
  我淡然一笑,說:
  「我是個冷血人。」
  「我不信。」邱仿堯眼裡無限感慨,說:「你的熱情只不過仍然放在杜青雲身上而已。」
  「仿堯!」我高聲喝止他。
  坐在這酒店咖啡室內的客人都回過頭來望住我。
  我低下頭,實在有點難堪,說:
  「你已知道一切!」
  「對。逸桐的經歷令我震驚。」
  「我曾為此而失眠好幾個晚上,每晚都痛哭失聲,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你。」
  「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有了這麼多自由選擇的女人,竟然會選上一條如此折磨自己的絕路,大踏步走在上頭去?」
  「你別管我!」
  「我愛你,福慧。」
  邱仿堯衝前來,握住了我的雙手。
  「答應我,把從前的一切都置諸腦後。如果杜青雲已經害慘了你的話,不值得你再為他而費煞思量。報仇雪恨的結果,可能是同歸於盡,值得嗎?」
  我沒有作聲。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值得。
  就為了一個邱仿堯,前功盡廢?
  仿堯似乎看到了我的心事,說:
  「是不是因為我仍不能取代杜青雲,讓你心平氣和,歡欣快慰地過日子?你仍以他為你生活的重心?」
  「針不刺肉不知痛。你在談高調、講哲理;行之維艱,仿堯,我何必騙你?」
  「我明白。福慧,知易行難,你可否先嘗試明白你的錯與對,再設法克服困難去?」
  我沒有答他。曾經有人比邱仿堯更熱烈地追求我,更細心地呵護我,結果呢?仿堯說他妻的自尊心極強,不肯跟任何人分享任何人與物。
  我也一樣,絕不肯被人無端端地當眾摑了一巴掌,還只當是一場惡夢!生長於富貴之家的人,對於維護自尊,有種誓無反顧的決絕。
  我們都習慣以自己的一套方式不接受一丁點兒的侮辱,並不妥協。富家子弟而能如邱仿堯般馴善,只為他根本未嘗苦楚。
  我心裡忽然冷笑起來。比方說,若然我江福慧不再刀下留人,任情地玩弄邱仿堯於股掌之上,再一下子棄如敝展,看看他又會有何反應?
  賭他一定如我,或如他妻,必用積極或消極的方式去鞏固自己,對付對方。屆時,他說的話就不會如此人道了。
  我慚愧,原來中毒已深,藥石無靈。
  邱仿堯此行是白費心機。
  我問:「你那弟弟呢?」
  「已回多倫多去了。」仿堯說:「你曾害得他整整幾星期沒有睡好,直擔心自己鬧出大事來。」
  我當然記得自己的惡作劇,於是問:
  「他知道你來找我?」
  仿堯點點頭:「我們同一班機飛抵溫哥華,逸桐鄭重他說:「大哥,你如不跟我再飛多倫多,我們這場兄弟就算白做了!」
  「結果我還是出了移民關卡,到溫哥華來找你。」
  邱仿堯望住我,臉上有說不出的感慨。
  但願他明白,連單逸桐被我如此作弄一番,都跟我結上了深仇大恨似的;難道姓單的,又肯一筆勾銷?
  凡有條件活得漂亮的人,都不可能放棄仇恨。
  葛懿德說的,她之所以慷慨從容,是因為她沒有選擇。
  當然,她也說,就算有選擇,也不會為一個摒棄她的人而再花絲毫的心血。我不相信這個假說,大有可能是阿Q精神而已。我提醒自己,凡事要從最惡劣的可能角度著眼。一切都寧在毋縱。
  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是買了一幅價錢在十萬加市左右的程十發畫,送去給史提芬·吉拿的父親,由富德林銀行主席代我致意,他更多一重榮譽。
  並且囑咐葛懿德:
  「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方法,通過富德林銀行,向老吉拿先生表示友善,若能自然而然地惠及史提芬·吉拿,更為理想。」
  小葛說:
  「我聽富德林銀行透露,老吉拿先生行將退休。我會跟他們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個名目,將一些特別功勞往老吉拿身上放,送他兩份遊覽東南亞及中國各名城的旅費。」
  我連忙點頭說:「好極了。」
  世界根本就是現實的世界。
  只要有需要,俯拾皆是可用的罪名與功勳,隨便往對像目標身上擱,看你是要懲治抑或抬舉對方而已。
  小葛跟著向我匯報其他公事:
  「上頭已經有消息,尋獲了霍守謙的女兒,在上海的一間孤兒院內長大的。當年霍守謙夫婦在文革期間逃亡抵港,只帶了手抱的幼嬰,就是如今還在他身邊的那個兒子,當時的女兒,在逃亡中失散了。」
  「確切肯定是霍家的女兒?」我小心地問,這件事絕對不能弄錯。
  「跟霍守謙一起南下的同鄉兄弟霍士傑,一直把霍守謙的女兒帶在身邊,逃到寶安縣關卡時,守衛森嚴,大隊被迫分散了。小女孩剛剛跟著霍士傑,被迫折回上海。過了三、四年辛苦日子,霍士傑也死了,霍小清被送到孤兒院去,其後,又輾轉到了北京工作。都是根據戶籍,很艱難曲折地調查到的。」
  「你找個機會向霍守謙透露這個消息。把我無意中找到他女兒放到談話裡頭去,看他如何反應?」
  小葛皺皺眉,只想一想,就答應下來。
  「還有別的公事嗎?」
  「我跟你去看過聯藝名下在粉嶺的那幅地皮,他們已決定拆卸工廠,把機器廠搬到深圳去。那塊地皮則申請補地價,改為興建商住樓宇。照常理,申請成功只不過是早晚間事。」
  「好,小葛,我們分頭進行。」
  小葛出門之後,我搖了個電話給英國的一個專替我們江家打理物業的經紀,請他立即為我物色一幢在倫敦鹹士達區的花園洋房。過了兩個星期,經紀向我交差,那是一幢距離地鐵站只有十分鐘腳程的獨立房屋,時值七十多萬鎊。
  我買了下來。
  然後,我約會夏理遜。在半島的姬蒂絲餐廳跟他吃晚飯。
  我閒閒地問:
  「回到英國去,打算住哪裡?」
  「根德郡,我們在那裡有一間小屋、相當不錯。」夏理遜說著這話時,不忘刻意地在語音裡添一點快意,不自覺地流露了畫蛇添足的味道。
  我答:「住根德郡不大方便吧?你跟夏理遜太太在本城生活了好一段日子,想已非常習慣鬧市的生活。且回到倫敦去,交通也不比這兒方便,在本城再遠的路程,也有司機管接管送,或招手叫計程車,就轉瞬可至目的地了。」
  夏理遜臉上刷地紅一片。
  我非常誠懇地對他說:
  「你是本城內少有的不貪戀香江繁華富貴的英國人。」
  「誰不是踏足東方,就享受得數典忘祖。」
  「人們再記不起來,大不列顛仍是日不落國之時,殖民地遍佈全球。然而,在那些強搶回來的土地上,不論他們曾有過何種至高無上的歡樂日子,總會在告老歸田的時候,堅持買掉回鄉去。他們認定這是英國人的榮耀。的確,有家有國的人,連統治者都是民選出來的,為什麼不願意死在自己的土地之上?為了要巴巴地趕緊在未亡故之前,再盡情享用人世間的豐富物質吧?」
  「能像你如此堅持原則,我十二分敬佩。」
  夏理遜雙眼濕潤,連忙說:
  「謝謝你的讚賞,人各有志。」
  「對。只不過眾人皆醉我獨醒者,最值得欽敬。」我把一個信封放到他面前去:「這是我送你退休的禮物,聊表寸心。」
  「福慧,我不能受你的禮物。」
  我笑:「怕收入與官職不相符,是不是?」
  「不要緊,房子過戶到你名下,會是今年聖誕前的事,現在舊業主還未搬出,半年後才全部成交。住鹹士達區,比較交通便捷。你會喜歡的。」
  夏理遜臉上的紅暈未退,說:
  「福慧,別跟我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
  「你對我的欣賞跟這份禮物並不相稱。別告訴我,這是全無條件的饋贈?」
  語氣是寬鬆的,屬於有商量的餘地,如果是斷然拒絕的話,他不會自動作此開場白。
  「福慧,我並不準備晚節不保。」
  「無此危險,也無此必要。」
  我拿起酒杯來跟他碰杯。
  「為你有一個安穩健康而愉快的晚年!」
  飲過了一杯之後,我再慢條斯理他說:
  「房子有我真誠的敬意在。只是,如果你覺得受之有愧的話,將來有一日,我希望你能設法在任內作某些計劃簽批的延期,你做得到了,我很感謝!」
  政府簽批公文的速度,素來慢得驚人。
  一個檔案傳閱幾十人,大半年後兜一圈回來,仍然是原地跑,不進分毫。其實是司空見慣之事。
  我要求的也只不過是以此慣技,去妨礙一些有利於敵方的事在不合時宜之際發生而已。
  金融財經世界上的成與敗,往往只是分秒之差,某件事的拖延或促成,就是得失的關鍵。
  而控制快慢,是完全無罪跡可尋的。
  比方說,有人在若干年前,於北京密議回來,立即出售手上的重貨,才向公眾透露會談的內容。誰能指責他遲了那一朝半日才發表聲明呢?
  我給夏理遜說:
  「我還沒有到你需要堅決地拒絕我的時刻。若你屆時仍認為無能為力,而拒收我這份心意的話,你仍有自由,我總不能捉住你的手,拖你到倫敦的律師樓辦理轉名手續。不過,你試想想,跟你一同到這小島來的同胞,他們的際遇又如何?你敢擔保誰都沒有得過一分份外的好處?你如今告老了,只得一份微不足道的公積金。跟那些留下來,企圖混水摸魚,或作垂死掙扎的人比較,你的清高又有多少人欣賞?」
  夏理遜歎一口氣:
  「福慧,你是太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我拍著他的手背:
  「請千萬放心,我決不會做為非作歹之事,凡有牴觸法律的,直至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人與事,值得我為之冒險,以身試法。我們只是企圖製造與及時把握時機罷了!」
  香江之內,知法犯法的人還真不多。全都是編排機緣,讓不留意世道人心的人誤墮塵網,被人接收他們的利益而已。
  正邪之間,委實是大多縫隙可走了。
  杜青雲的訛騙手段,難道商業罪案調查科就有本事證之以罪嗎?跟甚多商場生死戰一樣,都是那條弱肉強食的道理,在金融財經界,比比皆是。
  我就是等杜青雲自投羅網。
  很多時,獵人挖定了陷餅,意圖捕捉虎豹豺狼。在目的物未落網之時,會無端連累了很多路經此地的無辜而馴善的小動物,也叫做沒有法子的事了。
  心頭偶然興起,隨即警惕而硬壓了下去的無奈與惆悵,一直都為邱仿堯而生。
  他仍然留在香江。為著掩人耳目,我跟他還在保持親密的來往。
  星期天,他總陪我打半天的網球。
  休息時,我呷著橙子水,問:
  「仿堯,你真的不要回到菲律賓去?」
  邱仿堯坐過我身邊來說:
  「把你也帶回去好不好?」
  「你知道可能性有多高?」
  仿堯無奈地跌坐在搖椅之上,伸長了兩條腿,一派的無可奈何。
  「我有時不禁想,福慧,我會不會因為得不到你,所以才如癡如醉地愛你。」
  「你這句話是有大智慧的。」我笑:「有時,我也不禁會想,會不會到一天,我失去了你,才發覺我應該愛你或其實是深愛你。」
  「人就是這麼軟弱。其實,我的機會應該是,這就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你或會追出去尋找我!」
  「為什麼不試試?」
  「因為仍有二個可能,就是走了出去,你沒有追趕上來,那就等於永遠失去你了。」
  邱仿堯望住我:「最低限度,現今還能見著你。」
  「可望不可即?」
  「也聊勝於無。」
  「我真敬佩你妻,肯寧為玉碎,而不作瓦全的人,胸臆之間自有一份凌霄壯志在。」
  「你因而看不起我?」
  「不,你其實有很多可愛可敬之處。」
  「始終不敵你那心理故障。」
  「如果我們再這樣子扯下去,這個星期天就要不歡而散了!」
  「福慧,請答覆我一個問題,」仿堯說。「你的這份壓力,會無止境地糾纏你下去嗎?究竟你想怎麼樣?」
  我站起身來,催他:
  「來,打球去!別再多話!」
  邱仿堯無可奈何地奉陪。烈日下,球賽激烈,汗出如漿。
  我的球技其實並不算好。然,是屢戰屢敗,屢敗依然屢戰,永不放棄,故而日有進步了。我是個不會被敗績嚇跑的人。
  運動完畢,尤其能熟睡。
  翌日絕早就回到利通去,竟有人比我還早,就坐在主席室的起坐間等候見我。為了我有早上班的緣故,秘書一向在八點半之前就回來打點一切。
  她給我說:
  「霍先生堅持在這兒等你,他說葛小姐知道他會來拜會。」
  我板起臉孔說:
  「既是葛小姐的客人,等葛小姐回來接見。我沒有這個空。」
  這番話霍守謙自然聽得見。
  我推門進了辦公室。故意的,並沒有把門關上。
  果然,霍守謙走進來,聲音有點難為情,道:
  「江小姐可否予我幾分鐘的時間?」
  「我的助理葛小姐很快就能招呼你了!」
  「我需要親自向你致謝。」
  「不必客氣。我希望葛懿德已清楚地跟你交代過,我並沒有這麼好心腸,專誠地托裡頭的人給你尋找失散的女兒。
  這個情我壓倒多根兒不願意白領。老實說,如果我知道有這重意料之外的後果,我寧可沒有托人尋找我的表妹去。」
  「你找到你表妹嗎?」
  「沒有。我的其中一個姨母也嫁姓霍的,這麼巧跟你都是上海人,於是把幾個小時候失散的女孩檔案尋了出來,我一看,……」
  「就是這樣,赫然發覺其中一個叫霍小清的女孩,父親的名字是霍守謙。故此,你狐疑了,就叫葛懿德來問我一聲,是否有個失散的女兒在國內?我把所有的資料都核對過,完全無誤,小清正正是我的女兒。感謝你,江小姐,我們父女得以團圓。葛小姐說,你上頭人面廣、原本就打算把表妹尋到了之後,也申請來港的,不知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我冷笑。
  「你以為我會幫你?」
  「你會。」
  「我這麼愚蠢?會恩怨不分!」
  「不知者不罪。江小姐!」霍守謙看我的神情是複雜的,有甚多的憐憫,歉疚與期盼。
  「看得出來,你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否則,拿到了那些檔案資料,其實不必如此關顧我。」
  我的演技就算未臻化境,都已是一流水準了。此時,我表現得靦腆而略覺為難,心發軟了,表情就自然和順下來。
  是跟他相交的第二個階段開始了。
  果然,霍守謙放膽說話了:
  「過去的恩怨,江小姐,我是否有欠負你的地方,仍有商榷的餘地。請你明白在商言商,有客戶要求我們做莊家,沒有放著生意不做之理。可是,如今你對我的恩惠,不論有心栽培抑或無意成全,都實在令我銘感。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女兒!」
  我微微吟哦:「分別多年了,你還想念她嗎?」
  「到底是親骨肉。」霍守謙很誠懇地答,「江小姐,我是會報答你的。」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怎樣報答我?是不是又做莊家,趁聯藝有難時,以對待我的方式,以牙還牙?」
  「江小姐如果囑咐,總有可行的方法令你滿意。」
  我並沒有表示太大的歡喜,仍然冷冰冰他說:
  「無論如何,你父女團敘是好事。能不能為你辦妥申請批准單程來港一事,猶在未定之數。我會叫葛懿德通知你。」
  「謝謝!」
  「你不介意如今我要辦公了。」
  下了逐客令之後,我差點要閉門大笑一頓。不知道杜青雲逐步逐步計算我時,是不是也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模一樣,每一步棋子走對了,得著預期的後果時,都非常非常地快快慰。
  兩個星期後,我囑葛懿德約會霍守謙,說有位上頭的聯絡人介紹給他,跟他商議申請女兒來港一事。
  當晚,我在淺水灣酒店餐廳跟他見面。
  才坐下來,我就說:
  「本來要約的那一位有急事提早離港北上了。」
  霍守謙是失望的。
  「他通知得太遲,我無法請葛懿德轉告,今晚的約會其實可以免了。」
  「不,難得有機會,我可以請江小姐吃頓便飯,以示謝意。」霍守謙多加一句:「也表歉意。」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4-11 07:30:25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待你父女真正團敘之後,再破費好了!」
  「江小姐,是否答應幫忙到底?」
  「目前也只不過是循例的手續問題,請放心!上頭我們還是有相當多的朋友,會肯幫忙。」
  「對,聽說你們投資的工業村計劃相當受器重!」
  「還好,重重地跌了一跤,猶有餘力,作背城一戰。」我的話把霍守謙又一次的迫到牆角去。
  「告訴我,你這種擅盤的大經紀,一探聽了消息,就造淡或造旺某只股票,出手時是不是有種操生殺大權、威風凜凜的感覺?」
  霍守謙尷尬地笑了,答:
  「也只不過是一種職業上的技巧而已。」
  「你這技巧可捧過多少人上青天,送過多少人下地獄呢?」
  「江小姐,我並不如你,出身好、教育好,你有甚多的選擇!」
  「然,我仍給人暗算。」
  「江湖風險,無日無之,今日你來,他日我往,一次的成敗,不足以論英雄。你完全可以自由選擇,忘記前事,另起爐灶,或者一有機會,就重開干戈、逐鹿中原,且看鹿死誰手。」
  「你肯跟我合作?」
  我望住霍守謙的眼神,並不比他臉上浮現的表現更簡單。一種震懾與誘惑的光芒,投射出來,照得見他的惶惑驚駭,欲拒還迎。
  我伸出手來,讓霍守謙緊握。
  良久,我才收回了手,說:
  「今晚算是我們合作的開始。」
  我舉杯,跟他飲勝。
  然後,我說:
  「真沒想過,你有這麼大的女兒。當時幾個從小跟父母失散的姓霍女孩檔案交到我手上來,看見了霍小清的背景資料,還真不敢肯定你就是她父親。然,再細心看清楚相片,就真有點信心了。」
  霍守謙急切地追問:
  「小清她模樣兒似我!」
  「嗯!都有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很好看的濃眉,還有小小年紀,就有種不怒而威的表情,很教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易忘記。」
  這當然是一番令霍守謙非常非常受用的說話了。
  我早說過,先把一些有自卑感的人,一掌打跌在地,才伸手攙扶他,他對你的感激與信服,尤在於你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後頭討好奉承之上。
  有很多人天生地犯賤!
  我敢賭,如果我一開頭,就忙不迭地找機會巴結這姓霍的,以為可以獲得他的青睞,繼而站到我一邊去,就未免天真了。
  這種人的第一個反應,必是懷疑我的結納,是伺機將他利用,甚而向他本人報復,一旦提高警覺,就很難於接近他以致於駕馭他了。
  這叫欲擒故縱,欲揚先抑。
  用心地耍起手段來,不見得我就沒有兩手。
  畢竟虎父無犬子。
  也許,在我潛藏的血液裡,有父親的深沉與狠絕。
  母親呢,我自小無緣相見,想她必是個仁厚直率的婦人,才攪到我往往在勇往直前之中,時有婦人之仁。
  性格上的矛盾,使我時生難堪,躊躇不前。
  霍守謙打斷了我的思路,他說:
  「可惜,女兒跟我一般,定是沒讀得成什麼書。」
  「那有什麼要緊呢?女子無才便是德。」
  「時代不同了。」
  「人要是天生精靈聰敏,雄才大略的話,唸書只不過是步上青雲的捷徑而已,潛質優秀的,只要時來運至,自然能成大器。」
  我的說話一直說得霍守謙有點眉飛色舞。
  他最愛聽的活,也無非是否定正途教育對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以至於發跡的機會都並無影響而已。
  他這種閒日連自我進修都不勞費神費心的人,的確需要朝這方面想,才能壓得住蠢蠢欲動的自卑感。
  人不一定要跑到高等學府去念什麼學位,抑或文憑,全憑自修,也是可以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
  只不過是前者是人家代為鋪排計劃的訓練過程,只須拿出時間來,那條路並不難走……
  反而是後者,需要極大的自制力,自行披荊斬棘,方能殺出一條血路,到得彼岸。
  沒有多唸書的人,跟多唸書的人總是有分別的。
  分別不是在於哪一種人會發跡,抑或哪一種人更易直上贍宮攀丹桂,而是在於有一些事,讀過書的人不忍心出手做,未受過教育的人則會手起刀落,毫不容情。
  以我和霍守謙為例。我就最肯定,我決不忍陷害無仇無怨無辜的人。
  他呢,利益當前,無所謂仁與義。
  我仍笑瞇瞇地望著霍守謙,繼續布下我的天羅地網:
  「而且我總覺得一旦成了大器的人,風采就自然過人。
  你何必太為小清擔這個心!只要平安出來,跟你團敘就好。」
  霍守謙情不自禁他說:
  「真沒想到,我們可以由敵人變成朋友。」
  「這年頭,也實在太滑稽了,是不是?這邊廂才是佳偶頓成怨偶,那邊廂已談笑息干戈,化敵為友了。」
  「是我的運氣!」
  「也許是雙方面的。」我笑:「夜了,我們改天再約時間見面,我這就得回家去。你有車子開來嗎?我遣走了司機,這就要勞駕你送我回去了,成嗎?」
  「當然,當然!」
  葛懿德當初探聽有關這姓霍的消息,曾給我說:
  「霍守謙對於他的亡妻情深款款,永誌不忘,總是每個月上墳,也不花天酒地。」
  對。資料無誤。然,葛懿德並未分析這裡頭的原因,只為這姓霍的自視甚高,他的選擇並不隨便。
  以他的要求和眼光,也很容易變得高不成,低不就。
  以他如今的成就,長久性的續絃也好,短暫性的雙宿雙棲也好,他當然不肯要一些蒲柳之姿,甚而小家碧玉。然,要高攀豪門望族,或是專業女性呢,又談何容易。他所擁有的也無非是幾千萬的身家而已。
  單就他今晚的表現,我就太肯定,肉已在砧板之上,要如何處理,權操自我。
  世界上永遠忠貞的男人,已如恐龍,絕了種了。
  翌日,我親自撥電話給朱廣桐,說:
  「朱翁,拜託你盡人事,趕快替那霍小清申請單程來港證!以我們在國內投資之巨,人面之廣,這不應該是件太難辦的事,朱廣桐一力承擔,且很決就給了我一個肯定而愉快的答覆。
  我撥電話給霍守謙時,完完全全地躊躇滿志,連聲音裡都透著陽光似的。並非他父女快將重逢而欣慰,只是看到我計劃的逐步得逞,一種絕對的滿足感,瀰漫全身,舒服得笑出聲來。
  「你要怎麼樣酬謝我了?」我問。
  「你說,你說,只要辦得到,願效犬馬之勞。」
  「一百枝白玫瑰,這個周未送到我家裡來。我在家設宴,替你慶祝乳燕歸巢,好不好?」
  對方一定是呆一呆,因為有那麼幾秒鐘的沉默出現,然後才聽到他一迭連聲他說好。
  周未,一大清早,走下飯廳去吃早餐時,菲傭就抱住一大束的白玫瑰走進來,不用看名片,我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我囑咐菲傭說:
  「把九十九枝白玫瑰插在飯廳裡,另外一枝插在我的床頭。」
  局是布辦了,只等那心甘情願上鉤的人出現。
  准七時,江家的門鈴就響。
  女傭把霍守謙帶進來。
  他穿一套寶石藍的西裝,藍底起白點領帶,一雙薄薄的皮鞋,頭髮濃密光澤,滿臉笑容,很一表人才似的。
  誰會看得出他是個胸無點墨的江湖撈家?
  今晚,我當然地刻意打扮過。走下客廳來招呼他時,分明看到對方眼神閃亮。
  我摯誠地用雙手跟他緊握:
  「恭喜!大概是幾個月的樣子,小清就可以來港了!」
  「肯定?」
  「肯定,請放心。」
  「每日一百枝白玫瑰都不足以表示我對你的感謝。你收到花了嗎?」
  「嗯!謝謝你。我們這就到飯廳去,你便可以看到那束漂亮的花了。」
  一大蓬的白玫瑰,插在一個高身闊口的拉列水晶花瓶內,放在長餐桌的正中,跟二十張套了鮮紅軟緞椅罩的餐椅,和那巨大的古銅吊燈,相映成趣。毫無保留地顯出了浪漫高貴的氣勢。
  霍守謙一定被這個氣氛奉承得飄飄欲仙了。
  我安排他坐在我旁邊,沒把他放到餐桌的另一頭去。太遙遠的距離,令我難以看清楚他的表情,聽清楚他的說話。
  這一晚的約會,於我,是重要的。
  席間,我替霍守謙頻頻添酒。
  「謝謝,不能多喝了。」
  「為什麼呢?這是你開心的日子!」
  霍守謙臉上的喜悅遮不住那一份羞澀,在酡紅的膚色下,蠢蠢欲動,叫人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
  他連忙答說:
  「對,對,是我太開心的日子了。很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
  說這話時,他正正拿眼看我。就為了這個眼神,把他心上的秘密出賣了。
  我已是過來人,不難明白男人的心態。我的大門慢慢敞開,歡迎霍守謙逐步走進來。然,一下子就讓他登堂入室,就未免有失高貴,還有一段迂迴曲折的長廊,他需要好好地走完我舉杯,說:
  「乾了這一杯,祝你骨肉重逢!」我先把酒一飲而盡。
  霍守謙語氣帶一點點的憐惜,問道:
  「你這麼能喝嗎?」
  「獨酌縱然無味,酒入愁腸愁更愁,然,還是習慣下來了!」
  這麼一個回答,當然是故意營造的。一般情況下,相識不久的男子,我才不會說這種引他想人非非的話。
  姓霍的,果然又上當了。
  「總會有日有人欣賞你的善心與可愛,願作裙下不貳之忠臣。」
  我苦笑:「我不信善有善報,你信嗎?你當然是不信的,否則,早些時,就會對利通下不了手!」
  霍守謙的臉漲得紫紅,訥訥地說:
  「你仍沒有諒解我?」
  「你需要這份諒解嗎?」
  「需要,極之需要。」
  霍守謙望住我,眼神的熱熾,一觸即發,威力足以燃燒掉整個飯廳,甚至整幢江家巨宅。我也望住他,一派無可奈何,似瞑還怨。
  「可知你出手過重,我的損失至為慘重。要釋懷,並不容易。」
  「讓我補償,真的,福慧,請給我機會。」
  霍守謙衝動地握著我擱在餐桌上的手。
  我沒有迴避,回望他時,刻意地把一份難為情寫到臉上去。因為我肯定這個表情,會得額外惹人憐愛。
  「你答應?」我輕輕地問。
  『答應。盡我的一切力量,回報。」
  「杜青雲的聯藝,如何收購?」
  打蛇隨棍上,我直截了當地問。且,慢慢地縮回了手。霍守謙微微一愕,隨即問:
  「收購聯藝,單單是為了要撕杜青雲的臉皮?」
  霍守謙真是個老江湖,他完全明白,若只為讓杜青雲丟一次架,勞師動眾,實在不值得。因而有此一問。
  我答得異常率直:
  「杜青雲在我手上騙去的資金約七億,約有半數要攤分給那家跟他聯手對付我的美國電腦公司。當然,他得到富達行霍大俠你的輔助,做低利通銀行股份的一買一賣,結果進帳多少,我還沒有這條數。」
  霍守謙有些靦腆,說:
  那一役,他所得的,不足一億。」
  「那麼,杜氏的資產絕對不會超過五億。」我心上盤算,這五億,又有多少成是握在杜青雲手上讓他自由運用呢?可有過戶給陸湘靈,讓她分持資產,那就不得而知了。
  霍守謙笑微微他說:
  「你想憑聯藝收購戰,將杜青雲的資金全部縛住在他反收購的行動上去,是不是?」
  他一涉本行,就心思敏銳,話頭醒尾。
  難怪霍守謙在證券行內高據寶座。富達能有一日,做視同濟而穩坐華資經紀行的第一把交椅,實因他對股市運作之熟識,玲瓏剔透,點石成金,居功至偉。
  我點頭,表示同意。然後靜待霍守謙的獻計。
  「你若提出收購的話,就未免太著顏色了。杜青雲心知過往的恩怨,不會輕易上當,即使我從中慫恿,也不大有用!」
  「這不是個大問題。」我答。
  要以一個隱蔽的身份或借另一個集團出面進行收購,並非困難。霍守謙認真地跟我研究:
  「你提出惡性收購,而希望杜青雲跟你展開爭奪戰,把聯藝的股價扯高,到頭來,就算弄至姓杜的再以一大筆投資進注聯藝,也不見得能害他血本無歸。」
  生意若果仍然大有可為,又何懼增加成本?
  我答:「如果杜青雲手上的幾個得意的大型計劃,都功敗垂成呢?他以高價把聯藝的股份搶回,就必然焦頭爛額了!」
  霍守謙笑:
  「杜青雲會不會這麼不小心?這麼天真??」
  這句說話無疑是指桑罵槐,認為我太草莽、太輕敵。如果在平時,我或會難為情,甚而惱怒。然,這一次我心平氣和地受教。
  「你的意思是?」
  「杜青雲手上的得意計劃除非已經作實,百分之一百肯定大有可為,盈利極豐。否則,你收購聯藝的價錢一旦高企,他有可能拱手相讓,收妥一筆真金白銀的數目為上,你豈不是平白讓他冷手執個熱煎堆?這個險,人人都可以冒,單獨你不可以。」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說得太對了。我決不能再敗在杜青雲手上,更不能予他任何著數。
  霍守謙提點我的,都是關鍵性的問題。
  一直以來,我的部署雖不致於是一廂情願的構想,的確是根據聯藝業務發展而起掣時作用的幾步棋。然,仍不足以實斧實鑿地使杜青雲非擁有聯藝的股份不可。很簡單,我查知聯藝分明有意想買入大溫哥華區內的列治文一塊地皮,興建巨型的貨倉,以此作為投資移民計劃。如果哥倫比亞省投資廳一旦首肯,他拿著這個計劃向有意移民的港台人士兜售,隨時集資一億加元,易如反掌。手上游資因而起碼有三年鬆動調度,因為依一般投資移民計劃,三年後才需要把移民者的本金或相等於本金百分比的物業歸還。
  我的原意是,只要時間配合,聯藝一遞了投資申請,成竹在胸之際,我就運用自己埋伏在加國投資廳內的勢力,對聯藝計劃採取拖延政策。
  收購聯藝的行動亦於此時開始,我睹杜青雲躊躇滿志,必不捨棄,一定進行反收購,到他反收購成功了,大量資金放在聯藝股份上;偏偏加國投資廳的正式批准遲遲未發,單是賠上利息就已夠他肉刺。何況,消息傳出市面,說這塊到口的肥肉可能有變,股份一定滑落。
  除了這個計劃之外,杜青雲在新界,希望補地價以興建。
  商住樓字,以及把機器搬入大陸,原本都是極具前景的生意。然,我的聯絡網,已成天網,疏而不漏;前一項發展,受制於政府簽批。一樣可以採取拖延政策,使他的資產跟希望一齊狠幹。後者呢,當局要鼓勵或不鼓勵某一類工業,一般很尊重和聽信有大投資於國內者的意見。要起破壞作用,不會太難。三路夾攻,原是可以給杜青雲製造出一條絕路來的。
  然,霍守謙頭腦比我清醒。他說得對,所有生意若未曾簽約,落實利益,吸引力仍不足以使杜青雲作出孤注一擲的決定。他若按動計數機後,看在真金白銀份上,拱手稱臣,把聯藝股票讓予代我出面收購的財團,再自行另起爐灶,我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念至此,登時氣餒。多月來部署的功夫,好像完全毀於一旦。
  霍守謙很明顯地看出我的失望,說: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一切必須從詳計議,非勝券在握,不宜妄動。」
  我吸一口氣,昂一昂頭,控制低落的情緒。
  翻心一想,能得到霍守謙這一席話,等於說他已自願作我的軍師,也幸好有他率直而一針見血的提點,才不致弄出功敗垂成的後果。我給霍守謙說:
  「找別個財團出面收購,我有把握。然,有什麼會令杜青雲戀戀於聯藝的股份而不放手呢?」
  「除非聯藝擁有一份金礦式的合同,或者成為一隻生金蛋的雞。那麼,它的主人才會不捨得割愛。」
  我謹記住霍守謙的話。絕對不能小瞧杜青雲的智慧,除非他自以為成竹在胸,否則,冒重險騙回來的資產,他斷不會謬然衝動,用作賭注。
  我問霍守謙說:
  「你最知道市場的消息,哪兒有會生金蛋的雞,能讓杜青雲戀戀不捨?」
  霍守謙望住我,笑而不語。我睜大眼,回望他。突然一室的靜溫,有很多不言而喻的表情,一下子寫在我們二人的臉上。
  霍守謙的眼神是貪婪的,投射到我身上來,令我不期然地微微戰慄。
  世界上並沒有免費午餐。任何收益,其實受惠人老早已付出代價。
  我必須有此打算。
  我挺一挺胸,迎接著霍守謙那衝著我而來的特異、灼熱、毫不放鬆、略帶衝動的表情,表示我已有備而戰。既是早已打算以本傷人,報仇雪恨,我又何懼之有?再窮凶極惡,也不過是一個證券場中的大鱷而已。
  他要錢,絕不成問題。
  他要人呢?也未嘗不可商量。
  此念一生,整個人突然發冷發熱似的。
  原來傷心、失望、受創、仇恨、怨忽,加在一起,可以如此的威力無窮,把我迅速污染,而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甚而不惜犧牲自己品德清白的人。
  代價是早晚要付出的,問題在於,得回來的是否物有所值。
  我沒有迴避霍守謙的眼神,顯然給了他極大的鼓舞。
  他笑吟吟地答我:「要找生金蛋的雞不難,最難是在於引得杜青雲買了這隻雞之後,如何令那雞以後就不生金蛋了,才會血本無歸。」。
  對!
  「有這樣的雞嗎?」我問。
  「有。」
  「你肯替我物色?」
  「我會為你留意。」
  「心目中已約略有了對象嗎?」
  「你相當心急。」
  「對於自己意欲完成的心願,等候一日是辛苦一日。」
  「這我也有同感,真的很能朝思暮想、輾轉反側、夜不成眠,只為心上有未完成的心願。」
  霍守謙說這番話時,很顯露他的誠意。
  我微笑。緩緩站起身來,繞過了餐椅的椅背。霍守謙也驀地回轉身來,捉住了我的手,順勢把我帶到他的懷抱裡。
  他的一張臉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貼到我的臉上來了。
  我問:
  「你這是報恩呢?還是索取酬勞?」
  霍守謙並沒有放鬆我,只說:
  「既報恩,又索酬,二者如果並存的話,我答應你會早早如願以償。」
  「你先放開我,我才給你一個答覆!」
  霍守謙迷惘地鬆開了手。
  我帶引著他自餐桌的一頭,走到餐桌正中,站在那一大蓬白玫瑰面前,我問:
  「你總共送來多少枝玫瑰?」
  霍守謙答:
  「不是一百枝嗎?」
  「你數數看!」
  霍守謙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問:
  「數?」
  「對,細心地數一數,這兒一共有多少枝玫瑰?」
  霍守謙如言照辦。
  點數完畢後,說:
  「怎麼只得九十九枝呢?」
  我微笑地看著他,把手穿在他的臂彎內,一齊步出飯廳,邊走邊輕柔地說:
  「不錯,飯廳內只有九十九枝玫瑰,因為我把那第一百枝插在睡房床頭幾的水晶小花瓶內。」
  我跟霍守謙一直漫步走至大堂:
  「守謙,彼此都是快人快語,我們達成一項協議好不好?
  你幫我完成心願之日,請再送來一百枝玫瑰,那時我讓你親自把那第一百枝插到我的睡房床頭去!」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銀行家向來比證券佬信譽更好,不是嗎?」
  「那只是公眾的錯覺而已。證券界有互補賠償基金,有史以來拖累市場客戶的數目少之又少,比起一間銀行倒閉,所引起的公眾恐懼與損失,簡直屬於小巫見大巫。」
  「那麼,我們一言為定。」我跟霍守謙握手。
  「晚了,你要回家去休息,是我們道別的時候了。」
  我輕輕地吻在霍守謙的臉龐上。
  「你下逐客令?」
  「總有留客的一日。」
  「我將盡快讓那一日來臨。」霍守謙無奈地答。
  一份難捨難分躍然於他的眉宇之間,他幾乎是咬一咬牙,才讓我打開大門送走的。
  回到自己的睡房來,坐在床頭,呆望住那第一百枝玫瑰,我的腦海突然翻騰往事,一宗宗、一件件,仍叫我膽碎心寒,悲痛不已。
  傷口原來始終沒有癒合,已在含膿潰爛,而醫治的方式,想來想去,只有一個。
  血債一定血償。
  床頭的電話,剎那間響起來,把我自沉思中驚醒。
  我抓起來時,是邱仿堯。
  「我沒有吵醒你吧?」
  「沒有,還未睡。」我答。
  「有好幾天沒見你面了?」
  「嗯?」我茫然地應著。
  也許他說得對,這些天來,一門心思都好像放到霍守謙身上去似的。
  我這種方式的「移情別戀」,其實對邱仿堯還未曾構成傷害。然,心頭仍沒由來的有一份對他的歉疚。
  完全是因為他太善良,太無辜了。
  不愛他,並無罪咎。
  不愛他而卻害他,就過分殘忍了。
  不愛他反害他,且還利用他呢,更是罪加一等。
  還是老話,一般受過高深教育的人無論怎樣精乖靈巧地為自己那些不合理與木公平的行為所作所為所思自圓其說,仍然難逃良心的譴責。
  我不是個異乎尋常的歹毒的人,我只不過是非常不幸地遇上了極少數利用本身教育程度去武裝自己,以能損人利己的惡棍如杜青雲而已。
  其實我屢屢下意識地希望,邱仿堯能遠離我,不再牽涉在這個萬劫不復的漩渦之內,就算他弟弟單逸桐的出現,在驚魂甫定後,我心頭仍有一陣子的寬慰。由得他從此恨我反而好,這樣仿堯才會重出生天。
  豈料,他竟能瀟灑地把一切豁出去,連我最骯髒、最羞愧的污點,都接納下來,完全沒有要求我痛悟前非,甚而不需要我提供一個解釋。
  這份真摯的深情,尤在仿堯豁達性格之上,令我感動。
  我不時痛苦矛盾,既欣悅於這份感情的賜予,讓我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又微微忿怒於他強迫自己領情,分分鐘好像硬把一項辜恩義的罪名加諸我的身上似的。
  兩種互不協調的情緒,一直以來都交替著折磨我,把我對他的態度衝擊成淡漠惆悵。無可否認,我最近已不能自制地以一種若即若離,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對付他:
  「仿堯,有什麼事找我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通電話,或者見個面?」
  我無言。
  「對不起,福慧,我說話很不得體。」
  「不要緊。」
  「是真有事找你。這個週末,我要回馬尼拉去。因為要出席麥加地交易所的週年晚宴,且……」
  仿堯有點欲言又止。略頓一頓再繼續說:
  「逸桐要回馬尼拉來接管家族的部分業務,我們也要辦妥先父遺產的分配問題。」」我的心突地往下沉。
  單逸桐要回菲律賓去主理家族業務,是件怪事。」
  以他的個性,根本不喜從商。聽邱仿堯說,這麼些年他們的父親年老多病,屢屢要求這小兒子回去助陣,他都不肯答應。外頭世界自由自在,且可以發揮他的專業,為什麼巴巴地要回到這政治經濟都風險重重的馬尼拉去守業呢?除非單逸桐開始對邱仿堯不信任了!
  從前,一直是邱仿堯擔大旗,辛辛苦苦拓展家業,發揚光大,讓單逸桐坐享其成。兄弟二人無分彼此,絕不計較,於是水乳交融,相輔相成。
  如今,邱仿堯一頭鑽進一個愛情餡餅之中,雖不致於神魂顛倒,不務正業,然,為了我而荒疏正務,是的確有的事了。
  別個女人破壞邱仿堯的生活、婚姻、事業,已可能在他摯愛的弟弟心目中變得罪無可恕,更何況是我?
  單逸桐一定認定,我是個至為低賤、下作、卑鄙、荒淫、自私、甚至凶殘的狐狸精。
  這種女人在非文明時代,完全可以誓無反顧地將之處以極刑。然,邱家家族的掌舵人竟然視之如九天玄女,不可多得的活命天仙!這怎麼得了?
  必定是相當危險的一回事吧?
  單逸桐會想,大好江山就快葬送在昏庸的邱仿堯手上了,就為了我這麼一個現代坦已!
  我的推論不算捕風捉影、杞人憂天。單逸桐跟我重逢的那一天,他的眼神像兀毒的鷹,要撲過來,啄食我的心似。我是真的連連幾夜都戰慄得不能入睡,才把心一橫,豁出去的。我原以為邱仿堯知道真相,會得跟我一刀兩斷。這就真的一了百了。然,沒有,他沒有,仍然不住地守在我身邊,等我回頭覺岸。
  情勢比先前其實更惡劣,因為這一個污點秘密既已不存在,仿堯對我的忠厚感情,反而變得無懈可擊。換言之,單逸桐會更加不甘不忿,老羞成怒。
  不怪他,這應該是個恩怨分明的世界。
  人們根本都不習慣情以恕人,理以律己這回事了。如果單逸桐見了我,還對他兄長的作為表示支持的話,我反而難以把自我思想行為合理化,只覺得自暴其醜。
  然,仿堯是多麼的無辜。傷害了手足之情,固非他所願。
  日後家族事業上的權力分散,更會帶來相當大的煩惱。我為仿堯難過。他是太太太得不償失了。
  嚴格地說:我們交往至今,他一無所得,卻損失重重。因而我對仿堯的口氣都放得輕鬆了。問:
  「你回馬尼拉去多久了?」
  「福慧,我如果邀請你跟我同去玩幾天,你會答應嗎?」
  對邱仿堯的邀請,我一時間不曉得如何反應。
  「仿堯,你只不過是回馬尼拉去一個短時期吧?是嗎?」
  「對。並非打算一走了之,一去不回。」仿堯笑:「邀請你同去,只為要有舞伴一起參加麥加地交易所的晚宴。你答應嗎?福慧,順便散散心,也是好的。馬尼拉附近有一個風景如畫的小島,正是度假勝地。」
  「你還有心情度假?」
  邱仿堯一定是呆了一呆,才答我:
  「你這麼一針見血,毫不迴避?」
  「有這個需要嗎?」
  「沒有。我當然希望我們之間無分彼此。」
  「仿堯,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長長吁一口氣,說,「連累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實擺在目前,我是被迫著擔了這個不義的罪名的,因而有一點點的委屈,也不去說它了。可是,你值得如此得不償失,一無所有地糾纏下去嗎?為了我,先是影響了婚姻。繼而失了兄弟。到如今,連家都要分了,何必?
  仿堯,坦白說一句話……」
  「不用說,還是老話,你並不能給我什麼?」
  「你明白就好。」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31 04:5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