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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吹個口哨來聽聽][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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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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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黃少貞會在今夜失去她的處女之身。
  當然,事情不見得會發展到那個地步,然而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作下這個決定可不容易,一切還得天時、地利、人和等各方面都搭配得恰恰好才行。根據她得到的最新情報,那個日本鬼子千草耕治今晚投宿在喜悅飯店,恰好是她的死黨家族經營的連鎖企業。
  難得碰到一個內神通外鬼的機會,如果不善加利用,老天爺一定會吐她口水。但是吐她也就罷了,如果誤濺到旁人,她可多添了一條罪孽。
  「你確定這麼做妥當嗎?」話筒彼端傳來摯友的關切。
  黃少貞看著鏡中的自己,眉宇間洩漏了她的憂慮和不確定。
  「當然。反正又不是我親自出馬,只是找個『上班女郎』出動而已。」她太慶幸自己不必當面對好友撒謊。
  「說得也是,如果換成你扮演色誘女郎,那些男人不但不會產生性衝動,說不定還會性無能。」馮清若送她一記暗箭。
  「阿若,我拜託你!」黃少貞秀麗的眉心蹙緊。「你從小就喜歡挖苦我,挖到七老八十了還不過隱?」
  「我有什麼辦法?你也不看看自己!一副聖潔清高的外表,活像高高在上的官夫人,那些男人隨便看你一眼都會閃著眼睛!」馮清若哼了一聲。「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將來不論嫁給誰,那個倒楣的傢伙準會得陽痿。」
  死黨一口氣道出黃少貞的心酸。
  好吧!生成一副「尊貴、有氣質」的儀貌,難道是她的錯?
  只要她靜靜不說話,嘴角的弧度微微撩高,下顎再輕抬十五度角,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貴氣,活脫脫就是個「官夫人」的最佳形象。若再穿裹上高雅的旗袍,即使出席任何領事館的宴會,說服賓客她是某某大使的夫人,也決計不會引來任何懷疑。
  若說她出身於財閥世家,從小受環境薰陶,這份華貴氣質還來得有道理一些。可是,抱歉了,她的家底子再平凡不過。父親退休之前擔任商船公司的大副,母親來自尋常百姓家,和小門小戶的家庭主婦沒什麼不同。
  尊貴的外貌帶給她的煩惱多過於好運,最血淋淋的一個例子就是——從來沒有男同學敢追求她。
  男生之間流傳著根深底固的刻板印象——黃少貞那條大魚,市井小民伺候不起。
  於是,當同齡女生發出愚蠢的咯咯笑聲,與小男朋友打情罵俏的時候,她形單影隻的泡在圖書館裡,翻閱「一百個不需要男人的理由」;當女孩子下課後圍著那個昨天失去初吻的幸運者,一臉欣羨的聆聽對方炫耀時,她正獨立製作著被所有人遺忘的壁報,主題是「學生應該專心唸書」。
  
  從小到大,她受夠了外表所帶來的孤離滋味,卻又不知道如何擺脫困境。十六歲那年,如果不是馮清若以一顆排球將她打進醫療室裡,她可能連一個談得來的朋友都沒有。
  怎麼想著想著,竟開始自憐了?黃少貞重重地歎了口氣。
  「算了,我們不必再討論我了。告訴我你那方面安排得如何?」
  「一切妥當。千草耕治今天下午住進十六樓的一六0二號房。晚上十一點,你直接把人帶上他的房間,叫那個女人告訴千草『是朋友安排她來的』。」馮清若向來請求簡潔俐落的辦事效率。「我已安排好一個收尾的內應,這個人以前和千草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事後會打電話給千草,說是慰勞他旅途辛苦,自動替他安排了一個餘興節目。裡應外和,絕對不會露出馬腳。」
  「等一下,櫃台人員會不會把我們攔下來?」她久仰喜悅飯店的門禁森嚴。
  「今天值班的阿亮識得你是我朋友,不會盤問的。」馮清若信心滿滿。
  「那就好。」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貞,你確定這麼做真的有用嗎?」馮清若的聲音仍然有些半住半疑。「對於來歷不明的DNA證據,法庭不會採信的。」
  黃少貞沉默了半晌。
  「法庭採信與否還在其次,我堂妹不願意把這件你權糾紛鬧大,讓家人在鄰里間顏面盡失,所以我們也沒有什麼機會走上司法途徑。」她無奈的回答。
  馮清若又有異議了,「你堂妹不肯上法庭,那麼就算媽得千草耕治的DNA檢驗結果,又有什麼作用呢?還有,如果千草耕治真的不是孩子的父親怎麼辦?」
  「我相信我堂妹的說法,千草一定是孩子的父親。證實之後,即使他不肯承認,我們也會將資料送給他日本的家族。千草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他父親又是日本國會內的重要人物,鬧不起兒子在國外藍田種玉的醜聞。」
  「所以你就自己設法弄到他的……『檢體』?」馮清若仍然無法相信她會想出這麼霹靂的點子。「不過,幸好你雇了真正的應召女郎去騙取,即使事情不成,你也沒有損失。」
  「噯。」黃少貞含糊的矇混過關。
  其實,她的確想親自出馬。她不能冒險將工作托付給其他人,尤其是無信譽可言的應召女郎……誰知道對方明白就裡之後,會不會把這樁「取得檢體」的內幕作為日後勒索的工具。
  不!還是靠自己最保險。
  黃少貞鎮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既然千草耕治管不住自己的褲檔拉鏈,他就必須為自己的輕忽,以及為她堂妹所受的屈辱付出代價。
          ☆          ☆          ☆
  突兀的口哨聲嘹亮了喜悅飯店的貴賓室。在正式場合,吹口哨向來被視為不莊重的行為,然而飯店的工作人員都沒有勇氣糾正這項失禮。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主旋律騰上法式圓頂天花板,彈向棗紅色的天鵝絨落地窗簾,一聲疊上一聲,形成絕佳的立體聲環繞效果。每一聲輕揚的音符,都像一柄諷刺的利劍,深深刺進禮賓部經理的心房。
  工作人員冒險地偷瞄一眼重量級VIP的表情,陰雲密佈的五官昭示了他惡劣的情緒。
  吹奏了幾首曲子後,口哨聲終於嘎然而止。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訂房被取消了?」冷沉的聲高速出自於石籐靖和口中,陰沉的神色讓下顎中央那道溝痕顯得深刻。
  他兩個月前預訂好的房間,居然被別人截足先登了!他必須淪落到某個不知名角落的爛套房裡。他簡直不敢相信!
  喜悅飯店的高級職員每年固定接待他七次以上,這四年來已經熟稔得足以明白一個事實——石籐靖和開始吹口哨的時候,便是他極度不悅的時候。
  對於一個過去六天、馬不停蹄跑遍東南亞三國七個分公司的男人而言,他該死的有權利不爽到極點。
  「不……不是的。」經理掏出手帕,擦去額角的汗水。「石籐先生,請多給我們一天的時間,明天正午一到,您一定可以順利住進一六0二號房。」
  房務部主任連忙補充幾句,「敝飯店前幾天剛起用一項新的電腦系統,房務人員還不是非常熟悉操作方式,才會誤把您住慣的一六0二號房登記給另一位房客,這一切都是敝飯店的疏失。為了彌補您的不便,我們願意給您另一間更高級的住房,希望您能滿意。」
  「我不要另外一間更高級的住房!」震怒的低吼猶如來自於閻羅王的令召。「如果我想住高級套房,當初就會要求秘書預訂總統套房,可是我喜歡一六0二的視野和角度,就這麼簡單。」
  禮賓經理瑟縮了一下,瞄向石籐靖和的蒲扇大手,猜測那只揉撫額頭的鐵掌何時會握成拳頭,擊向某個倒楣鬼,畢竟石籐靖和陰晴難測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
  說起「歐亞科技」與石籐家族的名字,沒聽過的人大概都作古了。由日本石籐一氏領軍的「歐亞科技」,近年來已經成為高科技國中的傳奇之一。
  遠在二十幾年前電腦市場開始興盛時,大多數公司都執著於硬體設備的製造,「歐亞科技」卻力排眾議,相準了有朝一日軟體將主宰硬體。於是,他們推出第一波的商用軟體攻勢,成功的將「歐亞科技」推上亞洲的電腦龍頭地位,與美國的「微軟公司」凜然對望。
  四年前石籐靖和說服家族掌門人——他的父親石籐老先生,表示「高科技研發」將為公司帶來更龐大的利益。於是,「歐亞科技」進一步跨入高科技產業,積極拓展科技發展的顛峰。
  孰料,三年前一場毫無預警的心臟病只熄了老掌門人的生命之火,經營重擔霎時落在獨子石籐靖和的肩上,「歐亞科技」自此進入一人獨大的經營策略。
  「歐亞科技」與喜悅飯店長期合作,凡是該公司員工郵差外宿,幾乎皆下榻於喜悅飯店位於當地的邊鎖飯店,他們得罪不起「歐亞科技」的龍頭老大。
  關於石籐靖和的傳聞很多,絕大多數與他的性情有關。
  據說他曾經取消在印尼的一千萬美元投資,只因為對方的商業代表言語不得體,打高爾夫球時講了一個極端侮辱日本人的黃色笑話。
  據說他也曾在盛怒中,一拳打斷美方代表的門牙,只因那個洋鬼子對他的女秘書毛手毛腳。
  當然也有他龍心大悅的時候。
  他曾經包下日本一間大型遊樂場,讓貧苦兒童度過生平最快樂忘憂的一天。
  他敢曾投入巨額資金,預備興建一座晶片工廠,卻在動工前三天緊急叫停,只因那塊建地被證實是特殊候鳥的棲息地。
  就因石籐靖和的喜怒於樂沒有一定的邏輯可循,他才會成為商場上的難纏人物。
  然而,有一件事是無庸置疑的——只要情況開始發餿,必定由他知名的口哨聲揭起衝突的序章。
  中國人「相由心生」這句話已經流傳了五百年,自然有幾分真實性。像石籐靖和這種硬底子的男人,配上剛強不屈的五官幾乎是天經地義的。
  他五官中最醒目的部分就是那雙濃眉,又粗又黑,看起來就不像什麼善良老百姓;頭髮根根似鐵,所以多年來一直保持比平頭更長一公分的短髮造形;再加上他承襲了石籐家的壯碩身材,一百八十二公分的高度不算太稀奇,但是橫向的肩寬挺適合去打美式足球。
  總而言之,用「又臭又硬」四個字來總結他的人格特質,料想不會引來太多爭議。
  哪天不經營電腦公司時,他很適合到影藝界軋一腳,扮演山口組老大。
  「我不在乎你們用何種方法,反正替我把一六0二號房換回來就是了。」該死的!
  他有認床的毛病,除非待在熟悉的環境裡,他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經理和主任與望一眼,兩個人很有默契的走到旁邊分享悄悄話。
  「經理,不如我們和現在的房客商量一下,請他換房間,大不了送他一晚免費的住宿。」主任低聲建議。
  「對方如果不肯呢?」經理有些擔憂。
  「再奉送早、午兩餐,他總該肯的。」主任清清喉嚨。「現在這個問題是出在飯店方面,我們有義務滿足每個客戶的需求。為了飯店的聲譽著想,小小的損失也是應該的。」
  「可是,對方如果臨時有訪客……」經理又一遲疑。
  「所有訪客必須透過櫃台通報才能上樓,我們先知會櫃台一聲,說一六0二號房已經換成石籐先生,這樣兩方人馬都不會錯過各自的訪客,豈不是兩全其美?」
  「很好,你不愧是細心體貼的員工楷模。」經理感慨的拍拍他肩膀。
  兩個人很合理的為自己的畏縮找到台階下。
  「石籐先生,請您稍事休息片刻,工作人員很快便會為您處理好換房事宜。」經理走過來回報,並且向一位房務使了個眼色。
  三十分鐘後,瀕臨爆發邊緣的石籐靖和成功地要回了他心愛的一六0二號房。
          ☆          ☆          ☆
  目前為止,一切進展得相當順利。
  黃少貞順利通過櫃台人員那關,他們識得她是老闆千金的好友,沒有多盤問。
  上達十六樓之前,她先到餐廳吧台點了一小杯龍舌蘭灑,讓狂怦的心律調回正常的速度。對於一個滴酒不沾的人,一杯與一整瓶酒並無差別,都足以擺平她。她有點醉了。酒意稍微麻痺了她的神經,讓她轉頭落跑的念頭遲緩下來。
  黃少貞就著電梯的鏡面牆審視自己。
  她已經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妖魅冶艷了,豐潤的青絲往上攬高,用玳瑁髮夾鬆鬆地綰住,兩綹小鬈絲竽落在肩上,襯脫出柔滑白嫩的頸項。
  改良式旗袍包裹住她的嬌軀,高領剪裁看保守,實則不然,因為整件旗袍以黑色薄紗製成,裡面原本還有一件同色系的天鵝絨襯底,可是為了達到「浪蕩女妖」的目的,她舍內襯而不穿,只在外面圍了一條長披肩。一旦把披肩拿下來,曼妙的曲線一覽無遺。
  她特地選購了最濃艷的彩妝色系,火紅色的唇彩,咖啡色的眼影,摻了銀粉的腮紅。
  今夜的她不是大學裡的國文講師,而是月曆上的香艷女郎……起碼她希望如此。
  「我犧牲得夠徹底了……那個日本鬼子若是不上鉤,我也黔驢技窮了。」她喃喃對鏡中人自語。
  「叮咚!」清脆的鈴聲聽在她耳裡卻像喪鐘。
  「十六樓到了。」電梯小弟愉快的說。
  黃少貞倏瞪著電梯外面,兩隻腳卻釘在地上般,動彈不得。
  「小姐?」耳旁響起小弟的詢喚。
  「喔……對不起!」她連忙跨出電梯。
  無邊無際的慌亂突然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不行,不能慌。」她的手指甲刺進掌心裡。「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回頭也太晚了。」
  黃少貞,振作精神,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她暗暗替自己打氣。
  一六0二號房位於走廊末端,正好是L型建築物的轉角。這一翼較為短小,只規劃了一間住房。
  她瞪著黃銅鑄的「1602」門牌號碼,足足又呆凝了五分鐘,才抬手敲門。
  叩叩叩!
  房間內,一室闋黑。
  銀亮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灑入淡白色的光芒,也浸浴著長椅上盹睡的形影。石籐靖和驀地張開眼睛,就著夜色瞄一眼腕表,時針分針形成大鈍角,指著十點半的位置。
  叩叩!另一響輕敲告知他噪聲的來源。
  他今晚並沒有預定訪客,即使有,也不可能約在即將入了夜的子時。
  叩叩叩!第三次響聲又傳來。石籐靖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不慎踢倒腳邊的空酒瓶。
  該死!剛才邊忖思公事,邊喝點小酒,竟然不知不覺就喝掉一瓶雪利。他的酒量甚豪,不過在疲憊的催酵下,腦袋已經有點沉重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重新穩住自己,緩緩走上前應門。
  一陣酒氣撲鼻而來。
  黃少貞的心跳開始失速。門開的一剎那,所有想像忽然惡化成真實的鬼魅,一一朝她沖噬過來。
  她即將進入一間烏漆抹黑的斗室,把自己的身體當籌碼,交給一個陌生男人。如果他是個性變態怎麼辦?
  「你是誰?」粗魯的詢問帶異常口音,聽起來有點大舌頭。
  黃少貞悄悄倒抽了一口氣,好……好剽悍的男人!
  她並未見過千草耕治,但是想像中,他應該有著日本人的典型長相,應該是單眼皮,一嘴爛牙,矮小,猥瑣……呃,她承認自己有一點偏見,可是決計想不到,實際上的千草耕治足足有她兩倍大。他的體格結實,肩膀幾乎塞滿整個門框,完全顯露出成熟男人的強壯。她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不能算矮了,卻硬是比他低了一個頭。
  而且,他也比他想像中年輕。就她所知,千草耕治即將邁入四字頭,但眼前的男人卻保養得出奇良好,說他不到三十五歲,一定不會有人懷疑。
  「我……我……」她的心臟強烈跳動。「我是……」
  不該是這樣的,千草耕治應該既猥瑣又好色,有著豺狼一般的小頭銳面,不該是眼前這個高挺優雅的男子。
  他會讓她全身而退嗎?
  天!如果這個女人能把嘴巴閉緊,收起那副呆相,她其實長得還不錯。石籐靖和皺眉想道。
  她的五官很清麗細緻,一對杏眼呈完美的橄欖形,瞳仁水亮水亮的,頗有幾分靈動的氣質。
  他的眼光下移,來到嬌軀部分。漸漸的,緩緩的,一抹純男性的興味光芒取代了嚴厲。
  嗯……不壞。
  黃少貞順著他的眼光往下看了自己一眼,倏然想起今晚的來意。而千草耕治並未使用真實姓名,所以她不能直稱他千草先生。
  「我……我是……」她努力擠出性感小野貓式的甜笑。「我是您今夜的夥伴。」
  石籐靖和微微鹹到失望。原本是那種女人!她的氣質實在不適合在風塵中討生活。不過話說回來,以她的條件,隔不了幾年,應該就能拐到識貨的富商包養她。
  「你為什麼認為我今夜需要夥伴?」他的寬肩斜倚著門框,好整以暇的反問。
  「呃?」黃少貞吐不出話。不是他喚「小姐」來的嗎?
  低沉的笑聲震盪開來。「我猜我一定剛入行不久,實在青嫩得可以!」
  「您到底請不請我進去?」她有點惱了。原本是測試她來著,害她嚇了一跳,還以為走錯房了。
  「嘖嘖嘖,有爪子的。」他側過身子讓開一條小通道。有何不可?這女人想必是原本的房客喚來的。她們只要有生意做,客戶是誰應該沒有太大分別。
  黃少貞謹慎地瞄一眼黑濛濛的室內。這間房室的擺設與大多數旅館相去不無,特色在於整面的落地門窗,將海港的夜景一覽無遺。
  他很不君子,故意橫住大半條路,讓她非得從他身旁擠過去不可。硬跨過去時,兩人的身體無可避免的碰觸到。她隱隱約約聽見他滿意的咕噥聲。
  石籐靖和關上門的同時。順手點亮台燈。兩盞米黃色的小燈在她身旁晃亮,從他的角度,正好將紗衣下的完美曲線盡收眼底。
  這女人簡直是極品!他暗暗讚歎。憑著清麗動人的臉孔,以及那副曼妙的身段,她足以走入高級社交場合,絲毫不遜於達官顯貴的夫人。可惜啊!造化弄人。
  「你正在喝酒?」黃少貞眼光一掃,瞄到地上的空酒瓶。
  「放心,對我待會兒的『表現』不會有影響的。」他嘲弄的挑挑眉。「你想來一杯嗎?」
  她遲疑了一下。「好的,謝謝。」
  或許今晚的第二杯酒下肚,她會麻木得無暇恐懼。
  石籐靖和從小酒架上取下一瓶波本,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她呷了一小口,讓酒汁緩緩燒灼食道,呼吸終於平順了一些。
  一回眼,看見她靠著床頭櫃坐回床上,兩隻手交疊在腦後。襯衫敞開三顆扣子,呈現一大片古銅色的胸口。從他身上迸射出雄性動物的生命力,幾乎像有形的箭,射向她的四肢百骸。
  炯炯有神的眼眸清楚顯現他的慾望。奇異的是,他的眼光並不讓她覺得淫邪。
  「你打算一整個晚上站在那裡嗎?」一抹戲謔加入原先的情慾。
  該死的!他竟然覺得她很好笑。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她敏銳的感受到自己的嬌小和脆弱,試圖在想出下一步之前爭取到更多時間。
  「我已經洗過了。」石籐靖和盡量克制自己別笑出來。這麼緊張的應召女郎倒也突罕見,她以為他是條子假扮的嗎?
  「我……我想洗!」她不由分說,快速閃進浴室把自己反鎖在裡面。
  喝下第二杯酒真是天大的失策,害她的腦筋混沌沌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褪去衣物,扭開蓮蓬頭,任由嘩啦啦的熱水流遍她全身,希望能恢復一點神智。
  沖完澡後,她面臨第二個難題。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她進來洗沐,浴後就該提供「服務」了,她怎能再穿回原來的紗衣?
  她別無選擇,拉過門後的浴袍披上,盡量把腰間的袍帶打緊。
  經過洗手台前,她下意識望著鏡中的自己,本來以為會看見一張臉色蒼白、惶惑驚慌的臉龐,誰知結果大大令她驚愕。
  白皙的臉頰因為洗浴而染上淡淡的粉紅,瞳眸泛出汪汪的水意,嬌慵羞怯的神色簡直就像……像她所扮演的角色。
  「老天!」她輕聲呻吟,前額無助的抵住鏡面。
  好不容易加強了心理建設,她回到房內,決定照計劃行事——運用各種可行的方式讓他滿足,她便能成功取得「檢體」。
  視力尚未習慣光度的轉換,一陣陣熱突然從她的身旁席捲上來。
  「我還以為你打算在裡面耗上一整夜。」石籐靖和攔腰抱起佳人,雙雙跌陷進床墊裡。
  「等一下……」她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含著波本酒味的吻奪走她一切嘗試。
  血液以驚人的速度在石籐靖和的體內沸騰。好久了!距離上一次與女人耳鬢廝磨已經好久好久,他竟然沒發現自己這麼想念女人的馨香氣息。
  他感覺到佳人在顫抖,故意將她的俏臀按向自己,讓她感受他的亢奮。一陣錦密的顫抖從她身上震盪而來,滿足了他的男性心理。
  她的唇柔軟而甜美,仿如可口的棉花糖,引誘人多咬幾口。他緩緩加重吻的力道,迫使她的朱唇敞開。
  浴袍的結已鬆開,他的手溜上如絲如鍛的雪背,猶如撫弄一隻柔順的貓。
  黃少貞屏住呼吸,用不著低頭檢查,便知道抵住她小腹的堅硬是什麼。粗糙的掌心帶來一陣異樣的觸感,她顫巍巍地探吸一口氣,含進他充滿麝香味的體息。他出奇的好聞,除了淡淡酒氣,帶著一股淡雅清新的皂香味。
  她輕啟朱唇想說些什麼,吐出的卻是一句輕吟。
  與他的強硬堅實比起來,她就像一隻脆弱的綿羊。
  嬌柔的吟哦催發了他迫切的需要,他疊覆上醉人的雪軀。
  她的指甲刺進他肩膀,抗議他充滿壓迫性的體重。
  「好利的爪子!」低沉的笑聲在他的胸腔內共鳴。
  她的浴袍已經完全敞開,他把礙手礙腳的衣物全部褪去,任由它們散落在地毯上。
  肌膚接觸到冷空氣時,黃少貞稍微回復一點神智。
  在他擁開浴袍前,她忙從口袋掏出最關鍵性的東西——一個鋁箔色裝。
  他沒有異議的接過來。
  她的腦袋仍然迷離昏沉,呼與吸之間淨是男性化的氣息。心理和生理陷入矛盾的拉鋸戰。心理上,她抗拒身體的防線被侵略;生理上卻不由自主的弓向他,迎接這份刺激的撫觸。
  騫然間,一股強大的壓力試圖侵入她體內深處。探測到這股外力,她的肌肉反射性的緊繃起來。
  石籐靖和沒有太困難便得到他想要的。她咬著下唇,默默承受了他的進襲。
  青春期的小手術使她失去那一片薄膜,也省去了事後向他締造理由的工夫。
  她緊閉眼睫,試著讓身體習慣被入侵的感覺。
  令人意外的是,他似乎感覺到她的不適應,意很體貼的停下一切動作,等她僵硬的軀體慢慢恢復成柔軟狀態。
  她微愕的睜開眼睛,望進一雙黑眸中,了的瞳孔宛如深不可測的水潭,波光流動。黑潭中央突然竄起火焰,越來越張狂,燒成一片口乾舌燥的火熱。恍惚間,烈焰幻化成一條翻騰的游龍,將她扯入無底的深淵……
  石籐靖和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
  整個宇宙開始激盪。
  他猛烈衝撞她的身軀,她只能無助的弓起身,減緩體內那股龐大的壓力。
  一陣微妙的感覺從兩人身體的連接處升起,她驚喘一聲,掙扎著不讓曖昧的感覺主宰自己。
  雪白的前額凝聚汗珠,她的眼瞼緊合,求求你,快結束吧!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抗拒多久。
  騫然間,一陣劇烈的痙攣攫住身上的男人,他仰頭發出沙啞的低吼。
  世界又恢復平靜。
          ☆          ☆          ☆
  她終究是做了!在沒有太多選擇的情況下。
  今夜第二次,黃少貞站在蓮蓬頭下,讓水流沖走身上的氣味。
  那個日本男人就像一道旋風,漫天襲地的吹刮而來。等風暴過去,事情已經成定局。
  她疲憊得暫時無法思考,額頭靠著冰冷的瓷磚,只能讓水流不斷的沖刷身體。
  一個吻印上她的肩膀。
  她茫然的回過螓首,另一陣風暴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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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1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赫!」
  黃少貞從午盹中霍然驚醒,一顆心在胸腔中怦怦狂跳。黏膩綿長的吻仿如跳脫出夢中,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她環顧系辦公室裡,幾位行政人員和老師猶趴在桌上盹眠,背心隨著規律的呼吸起伏。
  醒一醒啊!貞,你目前人在系辦公室裡,你很安全,黃色套裝仍然整齊的穿在身上。
  午後一點,仲夏的蟬兒嘹唱在樹梢,大學校園浸淫在燦烈的陽光中。她用力甩甩頭,試著讓躁動的呼吸平緩下來。該死的!那夜的偶發早該讓十四個經過的夜晚沖淡了,為何仍會在的寤寐中出現?
  鈴——辦公桌上的電話驀然大響,她趕緊搶在吵醒別人之前接起來。
  「貞,我是媽媽。」母親打了聲招呼。
  天哪!黃少貞把倦累的臉龐大埋入掌中。又來了!
  「媽,有事嗎?」按照慣例,她只需要說出唯一的台詞,母親大人自然會負責疲勞轟炸的部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千草耕治的DNA檢驗結果,竟然和她堂妹上個星期生下來的小孩不相吻合。
  這個結果幾乎讓黃氏家族分崩離析。家族長輩們先前猶自存著一點希望,或許這個小鬼頭並非來歷不明的雜種。這下可好,孩子的爹不是孩子的娘所宣稱的那個人,科學辦案、鐵證如山,想抵賴也賴不過去。一家子人登時張飛打岳飛,打得滿天飛,我罵你賤,你說我無情;其他不相關的族系以著冷眼旁觀的心態,邊嗑瓜子邊看電視,閒暇時拿起話筒,問問這樁父權人倫大劇進展到何種程度。
  然後,所有指責忽然流往黃少貞的頭上。
  「堂姊,你為什麼就不聽我的話,罷手別再管這件事呢?孩子的父親明明是千草耕治,事情卻變成這樣!」這是她堂妹又氣又急的泣訴。
  「阿貞,你說,樣本是你弄來的,啥子DNA也是你要測的,現在結果變成這樣,總不成再說我們委屈那個死丫頭!」這是她大伯腦充血似的大吼。
  「本來沒你的事,你偏要堂這淌渾水,現在家裡電話響翻天,找誰應付去?」這是她母親無奈的抱怨。
  罵罵罵、唸唸念、嘮叨嘮叨嘮叨!這幾乎是她過去七天以來不絕於耳的噪音。就像此時此刻,她母親在電話裡都不肯放過她。
  「媽,」黃少貞試圖在話與話之間插話。「我知道……是……不,你先聽我說……這句話你已經說了一百遍了,我……」
  「你跟你堂妹雖然從小交好,但她終究不是咱們家的小孩,何必要惹麻煩上身呢!」黃母與天下媽媽一樣,只希望自家小孩的煩心事越少越好。「還有,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六歲轉眼就成了三字頭,你可別到時候被逼急了,像你堂妹做出這麼不知羞的事,先讓人弄大了肚子又找不到男人負責,到時候就算我無所謂,你父親死要面子的個性也容不得,非打斷你兩條腿不可,所以你……」
  「我知道!」黃少貞終於大吼。「我知道、我知道!我得趕快找個男人嫁了,少管別人閒事對不對?這些話你們每個人都重複十次以上,我已經會背了!拜託你不要再講好不好?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聽到任何跟結婚或懷孕有關的話!」
  不止是電話內,就連她現場四周也一片無聲,萬籟俱寂。
  黃少貞僵在辦公桌前,迎接四面八方投來的審視眼光。
  老天爺!她出的醜還不夠多嗎?紅葉中文大學的校風素來端正嚴明,尤其中國言文學系更是保守得緊,每位女性教員只差不是三貞九烈,倘若她繼續表現得像顆瀕臨崩潰的定時炸彈,下個學期的專任聘書大概不會光顧她的信箱了。
  「黃老師?」斜對面的梁老師試探性的喚了一聲。
  「沒事,我正在和我母親聊天。」她強擠出一絲笑容,掛斷電話。「何助教,我下午有事,麻煩幫我請個假好嗎?」說完,她趕緊拿起皮包,離開犯罪現場。
  她現在沒有心情去再會母親大人的叨念,或是同事詫異的眼光,下午那場重要的約會需要她全心應戰。
          ☆          ☆          ☆
  石籐靖和幾乎忘記那個女人的長相。當時天那麼黑,夜那麼美,時間那麼寶貴,無疑賽貂蟬。三天之後他又匆匆飛返日本,更沒有時間回思她的長相。舉凡逢場作戲,過了便是過了,以後大家咱上相遇不相識,房裡相見房裡歡。
  基於安全考量,他從不接單夜情的款待,然而事隔三周,如今再度重臨舊地,腦中無法自主的浮現上次的香艷際遇。既然他必然在本地逗留一個星期,為接下來的夜晚做些安排似乎不為過。
  從機場來到喜悅飯店的途中,他下意識的觀望每個從車窗外飛掠而過的俏影。
  決定了!他要找到她,再續一段露水姻緣。想找到女郎的行蹤並不難,只需要鎖定上回與她有約的正主兒——那個差點訂走一六0二號房的男人即可。比較麻煩的是,對方倘若也是過客,現在可能已經離開本地。
  一切聽天命!若果真的找不到人,也只能算他和女郎緣淺。
  他是個行動派的男人。
  剛抵達飯店,兩張十元美金的紙鈔,外加幾句威脅利誘,就讓房務人員乖乖調出他需要的資料——千草耕治的大名。「這麼巧?」
  在日本,石籐一門具有經濟與科技上的優勢,而千草一族則在政治方面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兩派人馬互相倚存。
  千草那小子自幼和他穿同一條開襠褲長大,後來雖然忙於各自的事業而疏遠了,老交情總是存在。
  就他所知,千草耕治仍然滯留在本地處理一些業務,並未返回日本。
  石籐靖和對著紙條微微一笑。目前才下午四點鐘,一切若安排得當,今晚應該能迎見女郎的芳蹤。先忙自己的正事要緊!
  他安置妥當,轉身離開住房,反手關上隱隱約約的旖旎。
          ☆          ☆          ☆
  黃少貞終於知道DNA檢驗不合的原因,因為上次與她發生一夜之歡的男人,根本不是千草耕治!
  這個錯誤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想到這裡,她的腸胃一陣翻絞,喜悅飯店知名的下午茶與三十餘種美味的糕點,對她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她定了定神,眼神化成穿透人心的利劍,刺向同桌的男伴。
  「難道你的骨肉流落在外,對你不會造成任何困擾嗎?」她迸出冷銳的詢問。
  「你怎麼能肯定令堂妹的小孩是我的血脈?」千草耕治仍然氣定神閒。
  正牌的千草耕治有一副瘦削修長的體格,年齡與那夜的男人差不多,而且和她預期中有所出入的是,他的容相並不難看。
  千草耕治的五官很斯文清秀,頗有幾分儒雅的味道,一身西裝革履,儀貌堂堂的,確實很容易討得女人歡心,難怪騙得她堂妹團團轉,白白失了心又未婚產子,落個被人丟棄的下場。
  「明人不說暗話。」她捺下滿心怒火,盡量平靜的表達意見。「我堂妹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自己心裡明白。」
  「你錯了,我一點也不明白。我知道有人莫名其妙想塞個小孩給我。」千草耕治的神情隱約透出不耐煩。
  「人——」黃少貞凝起的柳眉有著肅殺之意。「你真的希望把事情鬧大嗎?如果對簿公堂,損失最大的人將是你們一家。令尊貴為堂堂國會議長,只怕鬧不起這種醜聞。」
  「說話最好當心一點,否則我隨時可以叫警察以誹謗或勒索的罪名逮捕你!」千草耕治收起每一絲表情,冷寒寒地威脅道。
  隱隱約約彷彿在飯店的某處響起口哨聲。雖然在五星級飯店裡聽到口哨聲是很詭異的事,但黃少貞無暇理睬不相干的事。
  「硬碰硬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她先放軟語調,說之以情。「我們只希望給小孩子一個名份,讓小孩子的父親欄不至於空白;將來扶撫小孩的責任就歸給女方,你不必盡任何義務。」
  倫敦鐵橋跨下來,跨下來……口哨聲的旋律更清晰傳來。
  「府上雖然是大門大戶,然而富貴於我如浮雲,我堂妹對攀龍附鳳一點興趣也沒有。」
  跨下來……倫敦鐵橋跨下來……
  「只要你點個頭,隨我們到戶政單位辦理認養的手續,此後兩方人馬再也不必發生任何牽扯。」
  倫敦鐵橋跨下來,就是……
  「我希望你考慮清楚,今天就給我一個乾脆的答覆。」她下結論。
  跨下來!「千草,許久不見!」
  口哨聲在她身後嘎然而止,黃少貞僵住。低沉的聲音活生生幻化自她的夢魘,聽似陌生卻又熟悉……
  「石籐兄!」千草耕治似乎很訝異在此處遇見熟人,即刻站起身。
  一大串嘰哩咕嚕的日語在黃少貞的頭頂交錯。
  全世界的聲音突然淡去,僅剩下血液在她血管內奔騰、躁動。碩壯的體格擋住投射燈,形成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的身體,也緊揪著她的心臟。
  「這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平滑世故聲音有強絲緞一般,包裹住底下的利剪。
  「黃小姐是……」千草耕治頓了一頓,以眼神無聲的警告黃少貞。「是紅葉中文大學的講師,我們正在討論一些建教合作的方案。」
  「黃老師?」石籐靖和微瞇起鷹眼。「原來如此。這位黃小姐看起來相當眼熟,請問我們見過面嗎?」
  一雙冷淡肅殺的黑眼盯得黃少貞無所遁形,她決定正面迎戰。
  「您說對了,我們確實有過一面之緣。」她高傲的昂著下巴。「千草先生,恕我們暫時失陪。石籐先生,請借一步說話。」
  「樂意奉陪!」石籐靖和冷冷地道。
  黃少貞起身,率先走向隱密的處所。
  景致不壞!石籐靖和走在她後面,一面欣賞俏臀款擺的風光。她今天穿著正式套裝,綰了個髮髻,別有一番風味。以他閱人無數的眼光,這種的身段和氣質,不可能出自風塵中,看來他們倆很有一番話好聊了。
  兩人來到僻靜的樓梯間,她霍然轉身面向他。
  「我有要事在身,希望你別來搗亂!當心壞了我的事,你也吃不了兜著走。」先開炮的人先贏。
  他比她記憶中更加高大,五官也更加立體。眉心一道凹縫秀露出嚴苛的性格。他就像一個即將出戰的武將,蓄勢待發,咄咄逼人,一望即知不是什麼好相處的男人。
  「你和千草是什麼關係?」他那雙銳利冷靜的黑眸,洞悉她的虛張聲勢。
  老實說,他有點不爽快,一下樓便發現他的女郎和千草在竊竊私語。儘管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可不習慣與老朋友共享同一個女人。
  「閣下未免過問得太多了。」她冷冷的回答。
  「喔?」石籐靖和上前一步,壓迫性霎時暴增了十倍。「你在暗示我交淺言深嗎?」
  黃少貞下意識的撒退,退驀然發現自己被困在牆角。所以說嘛!她討厭高大的男人,簡直佔盡地利之便!
  「沒錯。」她的杏眼閃爍著不屈。
  「我倒不同意。」石籐靖和濃黑的眉挑了一挑。「在我印象中,我們已經『這麼』親密了!」
  他忽然伸手一帶,讓她踉蹌地跌進他懷中。她的唇宛如質地溫潤的櫻桃,令人忍不住想吮咬一口,正想發出抗議之鳴,正好給了他侵襲的機會。朱唇被他重重地吻開,接受他的攻掠。
  她嘗起來與想像中一樣甜美,另外帶有淡雅的藍山咖啡餘味。
  他感覺到她緊繃的反應,忽然步調一變,蛻成誘哄似的啄吻。
  她不由自主的輕顫著,僵硬的軀體有了柔化的跡象。他更進一步將重心往前傾移,迫始她不得不環住他的頸項來平衡自己。
  兩人的身軀貼合得完美無缺。
  他輕歎一聲,多麼美麗的觸感,這些日子以來的想望果然是值得的……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從門口行過,黃少貞身軀一僵開始推他。
  「小人!竟然暗施偷襲!」她嬌斥,艷紅色放肆地渲染臉頰。
  石籐靖和注意到,她並未試著甩他鍋貼。聰明的女人!她很明白兩人體能上的差距,不會浪費時間去做徒勞無功的舉動。
  「我們得到共識了嗎?」他半松半緊地擁著她,還不打算放開箝制。
  「如果你以為我們曾……就可以任意對我無禮,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她臊紅著臉,杏眼圓睜的怒瞪他。
  他深深看進她眼底。
  「『黃老師』,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他輕柔的問。「你並不是應召女郎,那一夜為什麼誤導我?」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黃少貞枉顧燒紅的雙頰,抬高下顎,企圖尋回原先的氣勢。
  「沒關係,如果你想瞎耗下去,我有很多時間。」他好整以暇地把玩幾綹竽落在她鬢邊的髮絲。
  她猛然推開他,想當然耳,一把就被他拖回來,用同樣的姿勢囚困在鐵軀與石牆之間。
  強盜啊!如果能,她真想大喊救命,可是強烈的驕傲不容許她示弱。
  「無論我想做什麼或做過什麼,都不關你的事。你只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方,我們兩個根本不該相遇的。」她策略性的退一小步。「你為什麼不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回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呢?我相信一夜風流對你們男人並沒有太重要的象徵意義。」
  她談及「象徵意義」這四個字的方式,帶給他幾絲線索。
  「對你呢?對你也沒有意義嗎?」他大膽推測。「雖然你沒有落紅,但是你的反應和身體狀況都表明了那夜是第一次。」
  熱辣辣的感覺灼紅了她的嬌顏。
  「那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討論。請你放開我,我要回前廳去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石籐靖和真的退開來。可是他臉上某種詭異的神情制止了她的腳步。
  他直勾勾盯住她,一眨也不眨的,害她不禁緊張起來。他幹嘛用這種複雜萬千的眼光審量她,難道她說錯了什麼?
  良久,石籐靖和終於皺著眉頭開口,「我本來以為你在裝傻,不好意思與我討論,但是你顯然真的完全沒顧慮到。」
  她蹙起柳眉,問道:「顧慮到什麼?」
  這個回問讓他足足又瞪看了她兩分鐘之久。
  「你不是『專業人士』。」他意有所指的開口。
  「所以呢?」她用挑釁的語氣來掩飾尷尬。
  「所以你缺乏『專業的防護』。」他充滿耐心的說,仿如在教導小學生性教育。
  如果可能,她很想鑽進地洞裡,但是輸人不輸陣,既然他能夠大方的和異性討論生理衛生,她也能做到這一點——起碼表面上。
  「我們使用了保險套。」那正是她當時的目的,她不可能漏掉。
  「第二次沒有。」
  她瞪著他。
  石籐靖和鍥而不捨的提醒她,「我們做了兩次,記得嗎?一次在床上,一次在浴……」
  「住口!」沮喪終於佔了上風。「你不必重複,我完全記得那夜的情景。」
  天哪!她簡直不敢相信!天哪!她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天哪!天哪!天哪!
  她還自以為正義之師,幫糊塗堂妹被弄大的肚皮討公道,結果呢?她自己居然傻愣愣地踏入相同運命,真是太太太諷刺了。
  別慌……別慌,她設法安撫自己,迅速回想上次月經的日期。最近一連串的失序和心忙亂,讓她疏略了女性每月必經的麻煩事,不過她的週期向來很正常……
  完了!晚了!
  正常情況下,她一個星期前就應該來潮,卻遲至今日尚未有音訊。通常危險期是由來潮日期往前推算十四天,便是距今的三周前……
  完了!
  「沒有來?」石籐靖和將她的慌亂、錯縱複雜、到最後的灰敗全部看在眼裡。
  一口氣息梗在喉間,黃少貞必須吞嚥幾次才能發出聲音。
  「是『還沒來』。」她微顫著聲音糾正。
  「如果一直都沒來呢?」他沉著的反問。
  「別開玩笑了,一夜之緣而珠胎暗結劇情只會發生在三流戲劇裡。」現在的她太慌亂,無法去設想事件成真的後果。
  「好吧。」石籐靖和暫時撤退。「假若發生了預期之外的訊息,在你做出倉卒的決定之前,我希望你事先與我討論過。」
  他掏出名片,在背後寫上幾個各個時段可以聯繫到他的電話號碼。
  黃少貞煩亂的接過來,轉頭離開突然變得狹小的樓梯間。她需要更寬大的空間與更新鮮的空氣,才能讓大腦回復動作。
  「慢著。」一道拉力拖住她。「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真是可笑!他甚至還不算正式認識她。
  「黃少貞,少壯的少,貞烈的貞。」她扯回手臂,轉頭又走,好死不死又被牽絆住。
  「給我你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她用力抽回手臂的自主權。「如果有需要,我會主動和你聯絡。」說完,她幾乎是用飛的逃離現場。
          ☆          ☆          ☆
  黃少貞剛踏入院落裡,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便從四面八方朝她湧來。
  疊以了每週固定回家吃飯的日子。老家位於郊區,環境相當清靜優美,向來是她的避難聖地。然而這幾天她仍然處在震驚狀態,實在沒有盡情應付父母的叨問。
  「爸、媽,我回來了。」她走進家門,準備面對接下來的夜晚。
  黃母圓福的身形出現在廚房門口。「你回來得正好,再不開飯,菜都涼了。」
  母親暗暗向她使眼色,朝客廳的老爸努努嘴。
  客廳的氣氛很沉重。
  父親大人結實的塊頭塞滿了單人沙發,一張臉陰沉沉的。年輕時的海旅生涯讓利風刮粗了他的容貌,烈日曬黑了他的皮膚,五十七歲的年紀顯得更老成風霜。然而,大自然的挑戰未讓他的性情圓滑,反而雕琢出固執性格。
  親戚朋友私下最嘖嘖稱奇的地方就是,黃家這對夫婦男的粗豪、女的平凡,竟也孕生出一顆嬌妍貴氣的明珠。
  「爸,什麼事不開心?」黃少貞挨近父親身畔。
  「真是要不得!也不想想看,我們黃家在這一帶算是『百年老店』,家世清白,無端端冒出父不詳的小孩子出來,教我們這些人拿什麼老臉去面對街坊鄰居?」黃父一張臉氣成暗紅色。
  黃少貞登時明白了,老爸一定出門參加哪家的宴席,被鄉里鄰人取笑了幾句。
  「那是堂妹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嘛!」她厭煩地窩進另一張椅子。這就是在小地方扎根太深的壞處,親戚朋友住得近,左鄰右舍也都是老相識,幾乎沒有什麼隱私權。
  「你堂妹就不姓黃嗎?」黃父氣呼呼的搶白。「你大伯管教不周,害我這個做弟弟的也丟盡了老臉,真是三代清名都敗在他那一門手上!」
  「他那一門丟臉,你這一支爭氣不就好了嗎?」黃母的嗓音從廚房加入談話,「我們倆走到外頭,那個人不豎起大拇指說阿貞聰明懂事?有這種女兒幫你爭回面子就夠了,少去管親戚家的閒事。」
  黃少貞忽然覺得如坐針氈,如果她的腹中也多了一個後起之秀來報到,真不敢想像父母的血壓會升到多高。「我餓了,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她連忙轉移話題。
  「你只會坐在那裡喊,也不過來幫忙拿碗端菜。」黃母睨了她一眼。
  「喔。」她悶悶的回答,乖乖進廚房當幫手。
  電話鈴聲響起,黃父的距離最近,順手拿起茶几上的話筒。
  「喂……您哪裡找她……石籐?我女兒又不認識日本人……廢話!我當然知道。我們黃家不跟日本鬼子交朋友……你有何貴幹……是嗎?好吧!你等一下。」黃父回頭對著廚房喊道:「貞,你學校日文系的老師怎麼會有家裡的電話?」
  黃少貞聞言,嚇了一跳,哪來的日文系老師啊!會不會是那個石籐靖和吧?他如何弄到她老家電話的?她連忙跑到餐廳的分機接聽。
  「喂,我是黃少貞。」她遮遮掩掩地側過身去,杜絕老爸的監聽。「你是怕我好日子過太多,特地打電話來搗亂的嗎?」
  低沉的笑聲震盪而來,在耳道內迴繞著共鳴。「府上的『警衛先生』盤問得很徹底,我差點以為打電話給你必須先說出暗號。」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壓低嗓門,以免被父母聽見。
  「沒事。」石籐靖和舒適的長歎一聲,背景隱約聽見水聲,想來正在「泡湯」中。「我只想提醒你,你的行蹤並不難掌握,你會很意外透過電腦可以查到多少私人消息。」
  「你真是……」她咬牙切齒,隨即想起身後有人探頭探腦,遂硬生生將語氣轉了一百八十度。「你真是太客氣了,『石籐老師』,為了這一丁點小事,還煩勞你打電話到我父母家來,真讓我受寵若驚。」
  「男人總是得想盡辦法展示自己的能力,才能攫獲女人的注意力,這就叫做『生物天則』。」石籐靖和的口氣充滿笑意。「請問我令你印象深刻了嗎?小寶貝。」
  黃少貞的雞皮疙瘩一顆顆站起來唱國歌了。這個男人病得不輕!上回才黑眉黑眼的恐嚇她,今天忽然像只發情的孔雀,撐開尾扇在她跟前耀武揚威。
  感受到老爸狐疑的視線,她深吸一口氣,再把耳朵貼回話筒。
  「石籐先生,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告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頓了一頓。「對了,順便提醒您一件事,出國在外千萬要好好照顧自己,吃飯不要噎到,走路不要跌到,開車務必當心,千萬不要出車禍!」她咬牙的掛斷電話。
  「那個人是什麼來頭?」黃父狐疑的打量女兒。「你可別和丫頭一樣,認識那些不三不四的日本鬼子,到最後搞出問題來。」
  「他只是學校教日文的老師,向我打聽一些建都合作的方案而已。」她迴避開視線。「吃飯吧!飯菜都準備好了。」
  「貞,你們子侄輩裡頭,就屬你最爭氣了。相貌好,學問好,工作又高尚,多少親戚眼紅哪!」父親大人坐到飯桌前,猶自絮絮嘮叨。「如果連你都和丫頭一樣,出了什麼丟臉丟到姥姥家去的岔子,我下輩子也不用出門見人了。」
  「我知道了。」
  黃少貞厭煩的低著頭扒飯,吃進去的食物彷彿鐵粒一般,直接沉進胃裡,重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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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12: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叮咚!
  電鈴聲中斷了黃少貞的文思,她扔開筆,靜坐兩分鐘,希望訪客等不到人應門,會識相的自動離去。
  叮咚、叮咚!
  無論這位訪客是誰,意志力顯然比她堅定。她歎了口氣,認命的前去應門。當石籐靖和剛毅的面孔出現在門外時,她一點也驚訝。
  「又是你。」她無奈的倚著鐵門。「這一次你又有何貴幹?」
  「我順路經過,上來打個招呼。」他放下手提箱,拉松領帶,脫下西裝外套,並且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零食。
  拜完善的教師名冊所賜,兩個禮拜前他才能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她的住址,體驗一下女性化的居住環境。
  女人的地方硬是和男人不同。連空氣都多了幾絲甜美的味道。
  她租賃的小單位居於城中心,十五坪的空間並不寬敞,卻充滿巧思。客廳沒有陽台,兩扇大窗戶是日光的主要來源。窗台上擺放幾盆小巧的的室內盆栽,繽紛了窗外的景致。一張寫字檯倚著窗而放,正好將城市與花朵的彩繪收入眼底。精緻的小布面沙發猶如玩俱家俱,記得他第一次造訪時,甚至不敢坐得太用力,生怕被他的塊頭給壓垮了。
  由於室內采開放空間,沒有隔牆,於是她以兩個原木書架巧妙的隔出寢室,既提供了隱密性,又節省了裝潢的用費。
  「你已經打完招呼了,然後呢?」黃少貞氣惱的咕噥。不願承認他神通廣大,但他還真有兩把刷子,不知從哪兒弄來她的資料,從上個星期開始,每天晚上自動出現在她家門口。到最後乾脆連藉口都不找,隨便用一句「順路」就打發了。
  「奉上買路財。」他遞上一包巧克力球當過路費。
  雖然有氣節的人不食嗟來食,但是消耗敵軍運輸也算戰策之一。黃少貞沒有掙扎太久就心安理得的接過來,窩進沙發裡一口一顆大快朵頤。
  好吃!她向來對巧克力毫無抗拒力可言,前幾個晚上又不小心透露給敵軍知悉,他才能憑著巧克力入場券,天天登陸成功。
  「你正在忙嗎?」石籐靖和走到寫字檯前,看著散亂的稿紙和鉛筆。他雖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卻無法閱讀中文字。
  「喂!不要隨便亂動主人的東西。」她連忙抽起稿紙,趨蒼蠅似的揮趕他。「我正在寫雜誌的專欄稿。」
  為女性雜誌寫專欄是她的副業,偶爾也發表一些散文作品,額外的版稅收入使她的生活過得相當舒適。
  石籐靖和聳聳肩,也不以為忤。
  他將隨身手提箱放在茶几上,陷進她身旁的空位,可憐的沙發嘎吱一聲,勉強硬撐下來。他把一雙長腿放在桌面上,舒服得不得了。
  「累死了!我演講了一整天,又渴又累。」他把觀看她當成一種享受。
  身穿居家服的黃少貞自成另一種風情,慵懶閒散中透出幾分嬌媚。她用一隻鉛筆代替髮簪,將豐潤的青絲固定有腦後,白嫩修長的頸項讓人想咬一口。
  「再來嘛!繼續把這裡當成你自己家啊!」她嘲諷的說。然後發現自己很莫名其妙的跑去幫他倒了一杯水。
  「謝謝。」石籐靖和笑容可掬的接過來,潔白的牙齒讓她聯想到鯊魚。「坐啊!不要客氣。」
  他好像搞不懂誰才是這間公寓的主人!她白他一眼,走回寫字檯前坐定。
  「我要忙正事,不陪你了。你坐煩了就自己回去吧!」
  「我說小姐,你到底想逃避到什麼時候?這個當口也該確定了吧!算算時間都快一個月了。」惱人的聲音飄過來刺激她。
  「我說了,我一旦確定就會立刻和你聯絡,你不要一直煩我。」她擺擺手,裝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
  「那麼你到底何時才要確定?」石籐靖和無奈的望著那只鴕鳥。
  等地殼變動,日本連接成中國的一部分,中華文化飄揚整片扶桑大陸,富士山變成黑龍江市的市徽吧!黃少貞心想。
  「等我心情好的時候!現在閉嘴不要吵我,我要寫稿了。」她埋首案前,拒絕多花一分鐘在不速之客身上。
  身後安靜了幾分鐘,開始傳來悉悉嗦嗦的動靜。
  石籐靖和從手提箱裡取出一個方形的小機器,東摸西弄,又抽出一條電攬線,一端接在機器上,另一端插進牆角的插座。不久後,鍵盤敲擊聲響了起來。
  她終於忍不住回頭偷瞄一眼。這男人居然把她家當成工作室了!
  他的面前架起一個怪裡怪氣的機器,應該是某種攜帶型電腦吧!體積纖巧可愛,大概只有一般喜餅鐵盒的大小,而且它的螢幕相當特殊,蓋子掀開之後,竟然還可以再往側旁翻開一次,所以面積等於一般小型電腦的兩倍,畫面看起來一點也不侷促。
  黃少貞不知不覺的走到他旁邊探頭探腦。
  「這是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硬體產品,全世界只有一台。」他頭也不回的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
  「希罕!」她很不給面子的嘀咕。「你們為什麼只做一台而不量產呢?這種新產品一定很有市場競爭力。」
  她聽過「歐亞科技」的名號,也知道他的來頭不簡單。石籐靖和看起來就不像尋常的池中之物,一汪小小的淺塘決計限不住他的奔騰。
  「這套電腦的造價高達七萬美金,一般市井小民根本負擔不起,所以沒有量販的市場。」他解釋。
  「喔。」嚴格說來,她是科技白癡,沒有什麼概念。「這麼小一台電腦,能濟得了什麼事?」
  「你別看它體積小,它的記憶體和硬碟容量全世界無人能出其右,光是內建的系統晶片,就已取得兩百四十多個國家的專利;寬螢幕設計更是公司的高度機密,據說原版設計圖的黑市價格已高達兩百萬美元。」石籐靖和露驕傲的神色。「不過歐亞科技是為了別一項更偉大的科技發明而設計這套硬體,目的是讓我能隨時隨地修改和測試軟體。」
  黃少貞意興闌珊的走回寫字檯前。「偉大又不是自己說的。」
  「謝謝你的大力支持。」石籐靖和啼笑皆非的瞪她一眼。
  算了,不與婦孺計較,先解決大自然的召喚比較要緊!他欠了欠身,走向洗手間。
  狼走了!黃少貞快手快腳跑回電腦前,滿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其實她對電腦這門學問並不感興趣,不過這台小電腦的賣相實在太特殊,讓她忍不住想玩弄一下。
  「EuroAsiaNo.1model.」彩色螢幕閃爍著偌大的英文字。
  她試探性的按下一個空白鍵,「歐亞一號原型」的英文字樣褪去,畫面慢慢呈現一得英文字:請勿碰觸!
  「好像沒什麼反應。」她不滿足的按一按enter鍵。
  請勿亂動。畫面又有新的指示。
  「你就沒有其他把戲了嗎?」她好奇的再按一個Ctrl鍵。
  最後警告。
  「奇怪,為什麼進不去其他畫面?」她不死心,又按shift鍵。
  你看不懂英文啊?!
  她瞪大眼睛盯著螢幕。「這些內建的警告標語還真人性化。」
  她想了一想,輸入一個「yes」,算是回答它的英文問題。
  看得懂就好。再亂動,我叫老大來!電腦螢幕顯示。
  是她多心,還是這台電腦真的在和她對談?
  誰是老大?她輸入問題。
  我為何要回答你?你是誰?它的疑心病很重。
  我叫黃少貞。雖然情境很詭異,她還是禮貌的輸入自己的英文名字。
  電腦螢幕閃了幾下,主機也響起機件運作的聲音,兩秒鐘後,「歐亞一號」有了回覆。
  沒聽過!不認識!畫面閃回最原先的「歐亞一號原型」的英文字樣。
  黃少貞登時氣結。
  「平時都是我在斥喝學生,今天竟然輪到一台電腦給我臉色看!」她咕噥抱怨。莫名其妙!
  「好玩嗎?」身後有間諜。
  「赫!」她立刻跳開來,一副天下太平、我沒有亂動的表情。
  石籐靖和站在浴室門口,寬肩斜倚著門框,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不想別人動就直接講嘛,幹嘛在電腦裡動手腳。」她沒好氣的搶白。「透過電腦罵人很好玩嗎?」
  那些句子一定是他事先設定好的!
  「喔?」他挑了挑眉,隔空以著電腦發話,「歐亞一號,你為什麼罵人?」
  只見螢幕忽然激烈的閃動,一大堆雜亂的線條、色塊猛然迸現又消失,最後,一句斗大的英文字像跑馬燈一樣閃動——
  我是無辜的!「歐亞一號」憤怒的表示。
  黃少貞張口結舌。
  「這就是……這就是……『歐亞科技』的秘密武器?」她結結巴巴。
  「對。『歐亞一號』目前只是一套具有智慧思考能力的軟體,你僅看到它功能的一部分,更完整的版本存放在日本總公司。」石籐靖和微笑。可憐的女人,她真的嚇到了。
  「可是,它是活的耶!它聽得懂你說話!」震驚的視線游移在電腦與日本鬼子之間。「它也能和我們交談嗎?」
  「『歐亞一號』有內建的麥克風,使用者可以用話音取代鍵盤輸入;另外,它也精通十六種語言,等語音系統安裝上去,它就能與人類交談。」石籐靖和安撫的拍拍她臉頰。「我的最終目標是打造一個全功能的智慧型機器人,不過目前的科技尚無法做到軟硬體兼備,光是它身體的材質就需要十年左右的測試和研發,所以『歐亞一號』的誕生日還遙遙無期,目前我只能選擇一台功能強大的電腦讓它棲身。」
  如果他期望這出現場秀能夠行到她的讚許,進而一縷芳心牢牢繫縛在他的身上,他可就要大大的失望了。
  「你們好可怕!將來人類世界如果被電腦掌控,都是你們這種人害的!」蹙著眉頭的黃少貞天外飛來一個結論。
  輪到石籐靖和啞口無言,只能死瞪著她。
  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你的脾氣很壞,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對我觀感不佳,後來才發現你根本就是天性使然。」
  黃少貞愣了一下。「那又如何?」
  「那你就不應該長成一副端莊溫柔的樣子,簡直騙死人不償命!」他憤慨激昂的陳述。「我就是被你外表所騙的頭號受害者!」
  她想了一想,忽然嫣然微笑道:「那正好扯平,因為我也是被你佔便宜的頭號受害者。」
  這會兒她又笑了!石籐靖和一直以為自己以「陰晴不定」的性情出名,結果卻遇到一個比他更反覆無常的高手。他慍惱的靠回椅背,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情——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喂!」黃少貞蹙起蛾眉,用手肘頂了頂他。「我們中國人有忌諱,入了夜不能吹口哨,否則會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連口哨都不能吹?當場氣得他又多吹了一首。
  這男人真奇怪!前一秒鐘還像小孩子似的鬧脾氣,下一秒鐘忽然快樂的吹起口哨來著。黃少貞怪異的瞪著他,等著看他何時會起乩。
  叮咚,門鈴無巧不巧響了起來,掩蓋了他的口哨聲。今晚的不速之客還真多,看樣子她是別想安心寫專欄了。黃少貞歎了口氣,認命的起身去應門。
  「來將通名。」她先隔著門牆發問。
  「你老媽。」門外傳來母親大人的聲音。
  「媽?」黃少貞登時傻住。完了、完了!「等一下,我馬上來!」
  她火速回頭,這位先生還悠哉游哉的坐在沙發上吹口哨。
  「你還不快躲起來!」她衝回客廳,半拖半拉的將好像他扯到書架後面。
  書架子擋不住他的大塊頭!這下慘了,她媽咪如果發現她的住處三更半夜還收容野男人,不嚇出心臟病才怪,更別提接續而來長達兩個月的嘮叨期。
  「我為什麼要躲起來?」石籐靖和還沒搞清楚狀況。
  幸好小套房附帶一個超大衣櫥。她拉開櫥門,一把將他塞進去。「太好了,就是這裡。乖乖等著,不准出聲。」
  「你幹什麼……」他想抗議。
  砰!櫥門關上,抗議駁回。
  電鈴聲聲催促。
  「來了!」黃少貞氣喘吁吁,帶著過度燦爛的微笑拉開鐵門。「媽,這麼晚了還跑來找我?」
  「你在拆房子啊?這麼大聲!」黃母遞上一袋熱騰騰的食物。「我和你爸爸逛完街心想會經過你樓下,所以幫你買了點宵夜帶來。」
  「謝謝。」她粲笑著接下來。
  「剛剛是誰在吹口哨?」黃母跎起腳尖,從女兒肩頭探望進室內。
  「沒有啊!」她把門扉拉攏一點。「可能是音樂吧!我邊聽音樂邊寫稿。」
  「那就好。」母親大人接受這個解釋。「趁熱吃吧!別工作得太晚。你爸還在車上等,我先走了。」
  「拜拜。」她快樂的揮揮手,關上門。
  安全過關!
  她靠著門稍事喘息一番,立刻想起衣櫥裡有個囚犯,急匆匆又去開了櫥門。今晚好忙喔!
  「這是我今生第一次被塞進衣櫥裡。」一如意料中,石籐靖和鐵青著臉走出來。
  「我也沒想到我母親會突然造訪……要不要吃點小籠包?」她歉然的清清喉嚨,試試用食物招降他。
  他居高臨下的冷睨她。美食計宣告失敗!
  「奇了,是你自己要上門受氣的,我又沒叫你來。」她忍不住抱怨。
  「這就走了,行了吧?」他沒好氣的走回客廳。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他一一收拾妥當,提著手提箱走向門口。
  「拜拜。」她雙手環在胸前,眼睛看著地上。
  石籐靖和經過她身畔時腳步頓了一頓,黃少貞怔然抬起頭,正好迎住一個印下來的輕吻。
  這個吻持續得不久,但是溫存而甜美。他把唇移開,兩人額頭互相牴觸著,呼吸交纏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氣息呼在自己唇上……
  他抬手做了一件渴望整晚的事,將她固定頭髮的鉛筆抽出來,讓秀髮垂落在他腕上,幾綹柔絲纏上他的衣扣。
  「去吃消夜吧。」他拂開纏綿的發。
  「拜拜。」她又道別了一次,口氣柔軟了許多。
  「不要再閃躲了。該做的事情快去做吧!」他探手碰觸她的臉頰,嚴肅的語音沉沉蕩進她心底。
  「嗯。」她點點頭,低垂著視線。
  鐵門悄悄掩上,暫時隔開兩個世界。兩個世界的人,卻都一樣思潮纏繞……
          ☆          ☆          ☆
  又度過另一個塞滿會議與講演的一天,石籐靖和疲憊的揉著後頸。
  他瞄了瞄腕表,趕赴晚上的飯局之前,應該還有時間沖個澡後再繞到黃少貞的住處。這幾天他一直無法聯絡上她,打電話去她的住處或老家都找不到人,親自上門也撲了個空。種種詭異的跡象顯示,這女人因著某種原因決定閃避他。
  愚蠢恰好不是他的優點之一,他立刻明瞭這個可能的成因。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他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石籐兄!」
  前腳方踏入喜悅飯店華麗的大廳,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他。
  「石籐,又巧遇了,看來你也住在同一間飯店。」千草耕治放下報紙,從休憩區的沙發站起來。
  「千草兄。」他心念電轉,立刻有了計較,當下也禮貌的迎上去。「小弟的公司和這間連鎖飯店一直有業務往來,倒是這麼巧,你也下榻在此處?」
  「既然遇上了,你有沒有空?咱們哥兒倆好久沒聊聊了。」千草耕治爽朗的捶他一拳。
  少年時的情誼流入兩人心中。
  石籐靖和一直喜愛這位小他兩歲的玩伴,儘管兩人在性情和喜好上都不太相同,千草的外貌雖然斯文沉靜,性格其實比他野性外向多了;反倒是他看起來橫霸霸的,處事方面卻很保守穩重。兩人一路玩玩鬧鬧過來,培養出很深刻的老戰友情份。
  話雖如此,那日在咖啡座看見黃少貞與老友比鄰而坐的情景一直困擾著他。
  那個陰錯陽差的夜,她假扮成神秘的應召女郎,自然是為了千草。也就是說,自己的生命軌道差一點點便與她交錯而過。
  其中關鍵尚有許多不明的環節,或許草竿可以提供他滿意的解答。
  「就算沒空也得儕出時間來。」他微笑,朝附設的咖啡座示意。「如果不介意,我們坐下來聊聊吧!」
  兩人在靠窗的桌位坐定,各自點了飲料。
  「這趟前來,有沒有遇到什麼香艷際遇?」千草耕治促狹的舉起咖啡杯。「你再不花點時間追追女人,伯母怕會以為自己養了一個同性戀兒子。」
  太好了,這正是他想討論的主題。石籐靖和心忖。
  「艷遇?當然有。」他旁若無事的啜了口咖啡。「就是上回和你同桌而坐的那位黃小姐,你還記得她吧?」
  千草耕治的微笑立刻消失。
  「原來我聽到的消息是真的,你最近確實和黃小姐走得很近。」他沉吟半晌後又開口,「冒昧請問一句,你正和黃小姐交往中嗎?」
  石籐靖和很好奇他是從哪裡聽說的,不過大家在江湖打滾到今日,自然擁有萬全的情報來源。
  「老實說,我的確對黃小姐有幾分傾心。」他先端起水杯啜了一口,從杯緣密切觀察對方的反應。
  「原來如此。」千草耕治的神色凝重起來。「不知石籐兄是否聽說了……什麼流言?」
  先探口風來著?石籐靖和不動聲色的道:「不瞞你說,我確實聽到一點風聲。」
  千草耕治的臉色更陰沉幾分。
  「不過你我終究算老交情、老朋友,我若一味聽信外人的言論,尤其是不經事的婦孺之言,未免太不給你面子了。兩相比較,我當然寧願以你的說法為重。」石籐靖和往椅背一靠,氣定神閒的說完。
  「甭提了。」千草耕治悻悻然地放下咖啡杯,一副自認倒楣的樣子。「石籐兄,你閱人無數,鑒識的眼光當然一等一,不過這位黃小姐……我只能用『居心難測』來形容,你跟她來往的時候,最好謹慎一點。」
  「怎麼說?」石籐靖和裝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心裡暗自嘀咕,這兩人究竟有什麼過節?
  「我猜黃小姐接受你的追求,只是為了藉機打探我的底細!」千草耕治好氣的回答。
  「這倒值得深究了,黃小姐幹嘛對您會感興趣?」酸溜溜的語調只有他自己聽得出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千草耕治陳述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故事。大意是他短暫來往過的一名中國女人和另一位男子發生關係後,將懷來的孩子謊賴到他頭上。結果詭計不成,改由堂姊出面聲討,甚至打算大打父權官司。
  他不勝其擾,已經準備避回日本,讓這些有心攀龍附鳳的野心分子徹底死心。
  石籐靖和靜靜聆聽,一面觀察老友的語氣和神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千草耕治的懊惱慍怒都不像佯裝,但是黃少貞又何嘗像個不擇手段、求富求貴的壞女人?
  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
  雖然事不關已,可是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弄清楚這個誤會的成因,總有一天派得上用場。
          ☆          ☆          ☆
  「你懷孕了!」馮清若的尖叫聲沿著電話線灼燒而來。「你怎麼會懷孕呢?我連你交上男朋友都不知道,你就被搞大肚子。別告訴我聖母的奇跡發生在你身上!」
  黃少貞的秀顏緊緊埋進手裡,徹底失去了主張。她簡短的將前因後果重述一遍。
  「這幾天我避到離島去,苦苦思索,仍然設想不出良策。現在除了找信得過的朋友商量,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了。」她無力的低語。
  「說來說去又是日本鬼子惹的禍。你們黃家女人真是欠了他們的!」馮清若拚命歎氣。「你有沒有打算拿掉?」
  窗外的雲傍徨的游移著,找不著落腳定處,恰似她的心。
  「我不知道……」
  墮胎當然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那就像謀殺啊!她的道德觀不容許她這麼做,而且,她也害怕。所有關於墮胎的可怕傳聞一古腦兒湧上她心頭,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你當初處理堂妹的事明明很有把握,怎麼一落到自己頭上,反而失了分寸?」馮清若說話向來直率。
  黃少貞悲慘的持著話筒聽訓。「我終於能體會小妹不想聲張的難處。如果消息傳出去,我該如何面對同事、朋友、親戚?我又該怎麼向父母交代呢?我快瘋了!」
  馮清若靈光一閃。「對了,你為什麼不去找那個該負責任的傢伙?你不是說他很有誠意嗎?」
  
  「他是個日本人,隨時都會回日本去!他能幫得上我什麼忙!」她煩躁的拉扯頭髮。
  「說得也是。」馮清若點點頭。「那只剩下唯一之道,老實回去向父母大人稟報吧!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趁現在大家坐下來想辦法也好。」
  「不行啦!」父親的每句期許幻化成利刀利劍,一柄柄刺進她體內,割得鮮血淋漓。她如何把事實告訴他們?又如何能面對他們?強忍多時的悲淒終於穿透脆弱的心牆,潰發成汪洋大水。
  「你不要哭嘛!你現存人在哪裡?我過去陪你好不好?」馮清若被她哭得心慌意亂。
  「我已經回來住處了……」她哽咽的說。「你先不要急著過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等我腦筋清楚一點再和你聯絡。」
  「好吧……你可別想不開喔!」馮清若猶不放心的叮嚀幾句,方才收線。
  黃少貞拭去淚珠,卻停不住抽抽噎噎。堂妹出了意外,還有她這兩光堂姊可以商量,現在輪到她出事,她找誰去?
  而未婚懷孕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自己,又還能找誰幫忙?即使逃得了父母那一關,她也退不了世俗禮教的眼光。
  她是一個中文老師,一個學術界的文人,一個小有知名度的文學作家,並不是那些動輒生上幾個私生子都無所謂的明星歌手。她存在的圈子堪不起未婚生子的醜聞!
  她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呢?
  難道……最終真的要淪落到某個陰暗角落,任由醫生將沒消毒乾淨的儀器探進她體內,喬掉她子宮內的血肉,也刮掉她的女性尊嚴?黃少貞不寒而慄。
  窗外,最後一絲夕陽被高樓的陰影吞沒,似乎影射她黯淡無光的未來。她的心沉甸甸的,和夜暮同一色調……
  鐵門被人推開。她沒有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把鐵門拉攏。
  一道巨大熟悉的暗影遮掩住月光,籠罩在她身上,將她拖入更深的闋黑。
  她仍然蜷縮在沙發上,失去焦距的視線投射向遠方。
  身側的座位陷下去,將她牽引向一個堅實如鐵的體軀。強壯的臂膀環住她,完整的抱進懷裡。
  一股綿綿細細的氣息突破冰層,慢慢為她失熱的心加溫。徐緩而堅定的熱度溫回她一點血色,也化開了她體內的水氣。她再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干的水澤,又從眼眶內洶湧的氾濫出來。
  她緊緊貼靠他胸口,無聲的啜泣。
  石籐靖和溫柔地吻著她的頭頂、濕濡的秀頰、和冰冷的手心,以一點一滴的細吻讓她的心靈保持溫暖。
  任何問題已沒有提出的必要,半個小時前接到那通電話,提供給他一切資料。
  不愧是脾性火爆的貞,連來往的知交也和她一樣凶悍。
  「跟我回日本。」渾厚的聲音如夜的迷咒,莫名捕令人心安。
  她無力的倚在他胸前,怔怔聽著。
  「到日本去,把小孩生下來。一年半載之後再回國。」他渾聲提出心中的備案。「我可以透過管道為你弄到日本大學的實習聘書,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在國外等產。」
  沉寂良久,她頹然的垂下螓首。
  「不行的,我不能就這樣拋開一切,太多的人和事物無法交代……」
  「去日本的好處多過留在這裡,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再想想令堂妹。你希望她承受的痛苦也一模一樣在你身上重演嗎?」他蹙起劍眉。
  「小妹……」她低喃,可憐的芳心頓時又失了主張。
  「我已經探知了令堂妹的遭遇。想想看,一到日本,你不但能避開這些閒言閒語,也更接近千草一家,將來不論想出任何計較,都比遠在千里之外的這裡易執行。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呢?」
  濃濃暮色中,他充滿自信的語調宛如一艘大船,將她從茫茫汪洋中撈救起,航向一個穩定明確的方向。
  「可是……我的小孩生下來之後呢?」混沌的腦袋被他翻來覆去的遊說,完全失去反對的能力。
  「我要。」他簡潔的回答。「他會在平安富裕的環境下成長。有一個經營『歐亞科技集團』的父親,沒有任何人敢岐視他。」
  這樣可行嗎?
  怔忡的眼光隨著月光游移,心也茫然不定,空蕩蕩的腦神彷彿從此沒了著落。
  「好吧。」輕細的答允聲幾乎融在夜色裡。「去日本吧。」
  只能走這個途徑了……她疲倦的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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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12: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鳥鳴聲如梵唱。
  黃少貞在大自然的樂音中幽幽醒來。
  真的是蟲鳴鳥叫喚醒了她!記憶中的車囂聲、人喧聲,從謐靜平和的環境中淡出。
  她甚至可以聞到非洲菊淡雅的鮮香,和一種極淡的草香味。
  她眨了眨杏眼,望進一間正方形的和室,十坪大的空間被三面拉門與一面櫥櫃包圍。她的床鋪在和室的正中央,床頭那面方牆應該是存放棉被的內櫥。床尾和左右兩側的拉門則不知通往何方。
  黃少貞憶了起來,她正睡在石籐家的屋簷下。身上的和式睡衣便是良證。
  昨夜與石籐靖和抵達日本成田機場的時候,已經接近深夜,她又有輕微的暈機現象,於是石籐家的司機匆匆載了兩人返宅,她在僕人的安頓下,迷迷糊糊睡去。
  啊,她人在日本了……
  右手邊的拉門響起輕輕的敲叩聲。
  「歐嗨優。」一個甜美年輕的女聲細細的打招呼,又以日語嘰哩呱啦了幾句。
  聽不懂的她只能以沉默回應,希望對方可以理解。
  和式門拉開一道小縫,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來人從她困惑的眼神明白了得不到回應的原因,轉而以口音濃厚、但尚稱流利的英文問候。
  「早安,您希望現在用早餐嗎?」
  「我想先沐浴梳洗一番。」她不安的環視房內一圈。「石籐先生呢?」
  「先生正在前廳與老夫人共進早餐。他吩咐我們不可吵醒您。」那隻眼瞇了出一點弧度,想是微笑了一下。「我去幫您準備盥洗用具,稍後帶您去浴間沐洗,請您稍後。」說完,她恭敬的鞠了個躬,細碎的腳步聲踩著長廊而去。
  心情稍微安定一點,黃少貞從被窩中翻起身,決定先熟悉四周環境。現在已經知道右手的門通往走道,她走向床尾,鎖定下一個偵測地帶。
  拉開床尾的房門,中一間相連的臥室出現在眼前,佈置大致與她的睡房相似。典雅的和式格局,整片榻榻米地板映入眼簾。多數的私人用品護納在櫃屜裡,所以她無法判斷鄰居的身份。對面的粉牆兩端各有一扇門,但是她的好奇心沒有旺盛到去探別人的房間。
  兩間房相隔的拉門並未附上鎖頭,黃少貞在心底提醒自己,得記得請石籐靖和裝鎖才行,否則睡在隔鄰的人冒冒失失闖進來,她根本沒有隱私性可言。
  滿足了對隔壁房的好奇心後,她走到左側的格子門,完成今天早晨的最後一趟探險。欞門拉開,晨光灑了一室金芒。
  「啊,是庭院,好美!」她發出驚異的歎息。
  適才喚醒她的自然樂音也來自於此。一片小巧的竹林位於右手邊,其後則是一排森綠的柏樹,掩蓋最外轉的水泥圍牆。花壇假山,小橋流水,一截竹笙細細滴出清流,溉入盛接的石磨裡。令人不自覺的隨著綠意而平和下來。
  往左右兩側看去,她發現自己的房間位於一個轉角處,整片產業被這圍庭園景色環繞在當中,與轉牆外分隔。
  以東京寸土寸金的標準來看,石籐老宅的面積大得驚人,而且歷史悠久,屋內的樑柱木料都泛著年代久遠的暗澤。
  她即將在這個古老而富裕的環境中待產……思及自己孤涼的處境,可可芳心又沉鬱下來。
  過去的兩個星期,猶如一場飛掠的夢。
  神通廣大的石籐靖和果然在三天內弄到一份日本某大學的「交換學者」證明,讓她以研究人員的身份,明正言順的赴日。
  父母雖然很意外她臨時宣佈出國研習一年,然而被國外大學邀訪終究是一項難見的殊榮。兩人幫女兒辦了兩桌餞別酒,便含著欣慰的笑送她出門。
  雙親期盼與驕傲的面孔,不斷扯著她的良心。
  到了機場,石籐靖和早在飛機上等待她。沉重的心靈負擔幾乎摧毀她,整個途中她都陷入昏沉沉的夢鄉,一直睡到方才。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她幽幽歎息。
  叩叩!
  「小姐,您的盥洗用具已經準備好了。」女僕在門外細聲輕喚。
  「好的。」她順手理了理蓬亂的青絲。「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雅子,今年剛畢業,明年即將赴美繼續讀大學。」女孩恭恭敬敬的彎腰鞠個躬。「石籐先生派我來服侍您。」
  「我明白了。」她輕輕頷首。那個男人確實體貼入微。
  「小姐,請隨我來。」雅子向廊底的盥洗間揮手示意。
  黃少貞斂了斂心神,舉步跟隨。
  蒼茫的未來,且先拋在腦後……
          ☆          ☆          ☆
  餐室內的氛圍,美言之是平和寧謐,換言之是暗潮起伏。
  晨間八點半,石籐靖和如往常一樣,坐在方形餐桌的主位,邊吃早餐邊閱讀早報的最新資訊。平時他習慣七點出門,但是長途出差回來的隔天,他通常會縱容自己晚起兩個鐘頭,十點以前進公司。
  石籐紀江坐在餐桌彼端,以優雅的手勢撕下土司,緩緩送入唇間。進食時,嘴巴張開的幅度不會超過一公分,這是名門千金自幼所接受的教養。五十四歲的年華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她的肌理依然滑膩平順,膚色白細。一絲不敬的髮髻與和服塑造出端莊的貴婦形象。
  石籐靖和當然知道母親正密切的注意他,等待他提出一些解釋。但是餐桌禮儀阻止了她的發問,名門教養也不容許她在僕人面前露出急切的神情。
  若在必要時,她會表現出適度的母性,但大多數時候,母親是尊貴冷淡,不容易親近的。
  他忽爾聯想到,黃少貞和母親在某些方面竟然有幾分相似。
  「前幾天千草夫人來家裡喝茶,提到你撥了越洋電話給千草老爺,請他弄來幾份交換學者的官方文件,真有這回事嗎?」石籐紀江優雅的拿起餐巾,輕拭唇。
  「是的。」他啜了一口咖啡,視線仍然凝聚在資訊版。
  眼見兒子沒有往下說的意思,她狀似不經意的猜問:「我怎麼也猜不出來咱們家的生意和交換學者有關,是不是你從國外特聘了專業工程師回來了?」
  石籐靖和放下報紙。
  「母親,您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我相信美季子已經向您通風報信過了。」他揚起嘲弄的笑弧。
  女管家美季子在石籐家服伺了二十多年,對母親大人忠心耿耿。母親應該早就獲知黃少貞的到臨,甚至連她的「微妙情況」也一清二楚。
  石籐紀江瞪兒子一眼,抗議他的粗魯直率。
  「美季子確實提過,昨夜家裡來了一位嬌客。」她在紅茶中加進兩匙糖,動作仍然慢調斯理而優雅。「你……對這位黃小姐有什麼打算?」
  「黃小姐會在家裡寄住幾個月。等時候到了,我們自然知道該有什麼打算。」石籐靖和輕描淡寫的說道。
  也不知為什麼,他們兩人都沒有談及結婚的話題,即使是權宜性的婚約也沒有,所以母親的問題他還真答不出來。
  石籐紀江舉起茶杯,掩飾懊惱的神色。那個中國女人的孩子終究出自於石籐家的血脈,她必須接納這個事實,不能任他流落在外,但是孩子的母親又是另一回事了。
  「石籐夫人」主持棒子她握得很順手,短期之內還不準備交出去。在沒有弄清楚那個女人的重要性之前,她無法安穩。
  「早安。」柔和的問候聲從門邊響起,黃少貞踩著平穩的腳步加入他們。
  她似乎偏好與自己姓氏相同的顏色,今天仍然穿著一襲鵝黃的休閒服,簡單的V字領與合身長褲,腳下踩著一雙黃色的亮面涼鞋。
  灑浴在晨光中的她鮮嫩極了,嬌艷欲滴,令人想捉過來,在水嫩嫩的粉頰上咬一口。
  「昨晚睡得還好嗎?」他為她拉開右側的座椅,從這個角度可以透過落地玻璃,賞盡滿庭院的鮮綠繁榮。
  「很好,謝謝。」她坐定後,對餐桌上的另一位婦人微笑,以眼神示意他為兩人介紹一番。
  石籐靖和險些笑出來。
  她的眼神不是溫和的請求,或者像她外表上的禮貌優雅,而是熱辣辣的「我猜得出來她是誰。你的介紹若是敢怠慢我,待會見就有你瞧的。」
  「母親,這位是黃少貞小姐,我的好朋友。她在一間大學擔任教職,同時也是略有名氣的專欄作家。」她尊奉如儀的為兩位女士介紹。「貞,這位是我母親石籐夫人,母親經常出國旅行,可以用簡單的英文與你交談。」
  那聲「貞」喚得黃少貞的雞皮疙瘩起立唱國歌。
  「初次見面,石籐夫人。」她有所保留的微笑。
  「等了一天一夜終於有幸和黃小姐見上一面,打上一個招呼,真是幸會。」石籐紀江紆尊降貴的點了點頭。「目前為止還住得習慣吧?」
  老夫人雖然低頭啜飲咖啡,然而銳利的詞鋒分明暗示她這個客人太大牌逕自入睡而輕慢了主人。
  「我住得當然習慣。石籐一氏不愧是名門大戶,待客之道也不同凡響,果然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備受歡迎的程度,猶如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樣。」她笑吟吟的還以顏色。
  「咳咳!咳咳咳……」石籐靖和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你不要緊吧?我幫你拍一拍。」黃少貞走到他背後使出吃奶的力氣猛捶他。敢偷笑以為我沒看到?!揍死你!
  「沒事、沒事,不要緊!」再捶下去就出人命了。他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音量嘀咕:「脾氣還真壞,借笑一下也不行。」
  看來留她與娘親大人單打獨鬥,綽綽有餘。哲學聖人有言,切勿處於女人的戰爭中。他還是速速退場為宜。
  「既然兩位互相介紹過了。不妨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聊聊。我該上工了,不打擾你們用早飯。」他向角落的僕人示意,取過手提箱和西裝外套。
  「我送你到門口。」黃少貞嘴裡仍然溫柔甜蜜。
  難道剛才她還打不夠?他苦笑,乖乖地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無人的長廊上,一記白眼立刻飛過來。
  「令堂對每位訪客都這麼『友善客氣』嗎?」還下馬威呢!幸好她天生伶俐,沒讓他娘佔了便宜。
  「我看你應付得很好啊!」他微笑。
  「那是我機伶。假若被你們這些倭寇騎到頭頂上,我承受五千年的中華文化薰陶,豈不是白費了?」她得意的揚高嘴角。
  「又來那一套仇日民族論!」輪到石籐靖和瞟她一個白眼。「我走了,你多休息。明兒個我安排醫生為你做定期檢查。」
  「順走,不送了。」她往牆上一靠,百無聊賴的揮揮手。
  石籐靖和走出兩、三步,忍不住回頭。她寂寥的眼神活像一隻被丟棄的小狗。
  「你待在家裡很無聊嗎?」
  「廢話!」他沒精打采的踢踢腿。「報紙雜誌我也看不懂,電視節目我又沒興趣,連一個打電話聊天的對象都沒有。」
  他一顆心登軟了。
  「如果休息夠了,讓雅子陪你去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環境。」他從皮夾裡抽出幾張鈔票。「這些先拿去用,你應該有很多私人用品必須添購。」
  黃少貞沒有接過來。
  「不必了,我自己有錢。」她怎麼可能向他伸手?這是尊嚴問題。「你去上班吧,不要理我,我會想辦法打發時間的。」
  問題是,她那副脆弱又孤獨的小老百姓模樣,就是教人走不開啊!石籐靖和煩惱的耙著頭髮,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兩對視線無言的膠著在一起。半晌,她終於放鬆頸項,靠向他的胸膛,聆聽那令人安穩的心跳聲。
  柔緩的吻印在她頭頂心,撫慰她顯而易見的孤單。她太驕傲也太獨立了,無法勉強自己向任何人發出求援訊號。
  黃少貞抬起頭,又盛住另一個落下來的吻。
  她品嚐起來似清晨的露珠,清洌甜美,讓人不自覺想多啜飲幾口。
  單純的吻迅速變了質。她不由自主的倚向他,開啟雙唇迎進他探索的舌尖,熱浪迅速在兩個人之間延燒。
  「啊……對不起!」一聲驚呼聲響起,又飛快退回某間房內。
  黃少貞困窘的推開他。
  「快去上班!」她臨時又想到一件事,連忙拉住他。「我的房間除了靠走廊的拉門,其他幾扇門怎麼都沒有鎖?如果隔壁的人闖進來怎麼辦?」
  「隔壁的人不會闖進去的。」剛剛偷香得逞,他的笑容猶如找到蜂蜜的維尼熊。
  「你怎麼知道?」她不服氣的蹙起柳眉。
  「因為我就住在你隔壁。」
  黃少貞聞言,瞪住他得意洋洋的笑容。「那我就更需要一個鎖了!」
  「何必麻煩呢?我又不會窺伺你。」他回以一個無害無邪的笑容。「事實上,隱私權被侵犯的人反而是我,因為衛浴附屬在我這間。」
  「我可以使用走廊尾端那間盥洗室。」她今天早上便是如此。
  「相信我,等冬天一到,你就不會那麼堅持了。」他露出同情的神色。「冬天的夜晚,連走廊的木頭地板也冷得像結冰,對一個習慣亞熱帶氣候的人而言,可一點也不好受!你確定你想捨近求遠,與寒冷的天候對抗?」
  「你不覺得現在操煩冬天的事,稍嫌太早了一點嗎?」她明白這傢伙打什麼便宜主意,她才不會讓他得逞。
  「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另外安排就是了。」他聳了聳寬肩,把手提箱交給她。「我真的該走了,這個東西留給你。」
  黃少貞莫名其妙的接過來。「給我做什麼?你不是要上班?」
  「短期之內,歐亞原型大概會是你唯一的朋友,希望你們好好相處。」他一手插進口袋裡,笑容可掬的走出去。「答應我,盡量不要和它吵架好嗎?」
          ☆          ☆          ☆
  她被人窺伺著。
  身後多了一雙眼睛的感覺一直纏繞著她。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對古宅的環境不熟悉,以致產生疑神疑鬼的第六感;後來又以為是她的貼身女傭雅子,來探探女主人有沒有什麼需要。
  然而詢問過後,雅子發誓自己沒有偷窺她。
  長達一天下來,黃少貞幾乎快被疑神疑鬼的感覺逼瘋。好幾次她猛然回頭,那種被監看的感覺又倏然消失無蹤。但是有一、兩回,她著實逮到格子門及時被拉攏的聲音,確認了有人偷窺她的假設。
  到底是誰呢?石籐夫人該不會這麼無聊吧?她不禁懊惱。等石籐靖和回來,她非得好好質問他不可!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十一點多,男主人終於加班回來了。隔鄰的燈透過窗欞紙,暈亮她這一側。
  她忽地從被子中矯健的坐起,眼神一掃,發現向著庭園的拉門開了一道小縫,一隻眼眸亮炯炯的望進室內。
  「是誰?」她輕喝一聲。
  對方和她驚恐的杏眸對上,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醒過來,陡然也愣住。
  黃少貞眼睛一花,沒看到對方做什麼大動作,便突然消失了。
  陰風冷呼呼地從門縫捲進來……
  雞皮疙瘩一陣一陣浮上來,她連滾帶爬的奔向床尾,用力推開格子門。
  「石籐!石……」眼前的景象又讓她傻住。
  美男出浴的他,僅在腰間繫上一條白毛巾,隨時有曝光之嫌。古銅色的胸膛完美得不像上班族,更像終日在戶外接受陽光洗禮的建築工人。濕漉漉的黑髮仍然滴沁著水珠,一條毛巾罩在頭上,雙臂肌肉正隨著揉擦頭髮的動作而上下起伏。
  電光石火間,那個熱辣辣的吻襲回她腦海裡。
  「怎麼回事?」正常情況下,石籐靖和一定不會放過戲謔她的機會,但她眼裡的驚恐阻止了他。
  她回過神,慌亂的指向屋外。「有……有人從院子裡偷看我。」  
  他扔下毛巾,火速從她身畔掠過,往庭院的方向追了出去。
  黃少貞不敢回到闋黑的臥室,心頭惴惴的盤坐在他的被褥上等待。
  半晌,他終於折回來,先替她房裡捻亮一盞燈,才回進到自己這一側。圍住腰臀的毛巾形同虛設,隨時打算向她滑開男性的風光!
  「哇!你先把衣服穿好!」她掩住雙眸尖叫。
  「現在你倒害羞起來了,方才冒冒失失的闖進來,怎麼不害羞?」他大爺還有閒情逸致調侃她。
  看樣子情況應該不嚴重。黃少貞自動推出結論。
  「到底是誰在偷窺我?」確定他已經穿上體面的睡袍後,她才放下雙手。
  「沒什麼人,你多心了。」石籐靖和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繼續揉擦濕發。
  他又不是被人神秘兮兮窺探一整天的人,當然說得輕鬆。
  「如果你不希望小孩子從一個瘋女人的體內生出來,最好老實告訴我。」她的神色不悅。「那個人已經盯了我一整天,我快發瘋了。」
  石籐靖和差點忘了,懷孕婦女心神不寧是會影響到胎兒,應該盡量避免。但最重要的是,這女人的脾氣不太好,他不想惹動她的肝火,尤其他今晚尚未嘗到什麼甜頭。
  「好吧!如果你堅持要知道。」她重重地吧了一口氣。「跟我來,我帶你去找那個人。」
  黃少貞皺著眉心,起身跟在他背後。
  這棟大宅子有更趣致引人的景致嗎?可見出身於古老的家族也是挺多彩多姿的。
  石籐靖和帶她來的風景點並不遠,事實上,就在她的對門。由於大宅的這一翼是長形構架,迴廊位於正中央,隔出兩塊領土,她的斜對門另有一間房室。她不曉得原來對面還有一位鄰居。
  他輕叩欞門,沉著聲音低喚著:「小哲,開門。」 
  門的那端陷入長長的沉默。
  「小哲?」他又叩了一次門,眉頭已經緊鎖。
  拉門終於靜消消往側邊滑開。黃少貞發現自己居高臨下,睞見一顆小腦袋的頭頂心。
  「小哲,今兒個是你整天打擾黃小姐嗎?」石籐靖和嚴肅的質問。
  小男孩的年齡不超過十歲,一顆小腦袋壓得低低的,沒有正眼看視任何人。
  「你的行為非常不禮貌,也驚嚇到人家,還不向黃小姐道歉!」冷峻的怪責一字一字掉在小男孩頭上。
  黃少貞蹲下來,和小男孩保持同樣的高度,低頭瞄看他的表情。小哲似乎沒料到她會忽然彎下身,頓時有些措手不及。在小男孩隱藏起一切情緒之前,她及時抓住她頑強不馴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這是一個有精神的小傢伙!可惜兩人的語言無法溝通。
  「算了,石籐,他只是一個小孩子,別太苛責他,讓他回去睡吧!」她仰頭囑咐道。
  嬌客非但沒有狐假虎威的數落他,還給了他一個溫柔清麗的笑,小哲又是一愣。
  「黃小姐寬宏大量,不願和你計較,但是石籐家的禮教不能破。從明天開始,你禁足一個星期,知道嗎?」石籐靖和下達冷洌的命令。
  小哲僵硬的點點頭。
  黃少貞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言語,但他嚴峻的口氣已透露出諸多訊息。
  「我們回房吧。」石籐靖和扶起她。
  一回到房內,她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你沒有為難他嗎?」
  「最近是他暑期輔導的空檔,我禁他幾天足,不礙事!」他淡然說道,不當一回事。
  「我不是叫你別苛責他嗎?」黃少貞的蛾眉微蹙。「他叫什麼名字?是誰家的孩子?」轉念一想,發現那雙濃眉大眼和他有幾分相似,另一個念頭倏然形成。「他該不會又是你在哪個國家製造出來的風流產物吧?」
  「謝謝你的信任!」他怪瞪她一眼。「小哲是我弟弟的獨生子。」
  喔,那還好!她半信半疑的點點頭。「我沒聽說過你有弟弟。」
  「小哲的爸爸是我父親庶生的兒子。兩年前,他們夫婦倆遇墜機身亡,小哲頓時成了孤兒,於是我將他帶石籐家養育。」他擺擺手,低身抬起散亂在地上的髒衣服,顯然不願再討論這個話題。
  原來是小老婆那一系的血脈。黃少貞嘲諷的暗想,石籐家的男人顯然有外出四處播種的習慣。
  思及小男孩陰鬱的臉容,黃少貞不禁感到憐惜。她向來喜歡小孩,也希望全世界的孩子都能安然快樂的成長……一個詭異的念頭驀地襲向她心田。
  不對!大大不對!怎麼可以這樣呢?
  「不早了。你想留在我房裡作客嗎?」他安適的鑽進被窩裡,眼中閃爍著期待。
  卻直勾勾望進一雙怒氣十足的杏眸!
  「我簡直不敢相信!」低抑的嗓門象徵著風雨欲來。
  「我又做了什麼?」他立刻提高警覺。
  「我簡直不敢相信!太令人無法置信了!」黃少貞陡然提高聲量。「你們怎麼可以如此?我還以為我能放心的把孩子托付給你,結果呢?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你對我們的安排有什麼不滿意嗎?」他蹙起眉心,一副面對潑婦、試圖與之講理的模樣。
  「滿意?我應該滿意嗎?」她狂怒的飄來飄去,幾乎在他的榻榻米上踩出道火紋。「看看你們對小哲做了什麼?」
  「我們對小哲做了什麼?」他愕然不解。小哲失去父母,他善意將小男孩帶回家撫養成人,難道做錯了?
  「你們根本沒把他當成一個人!」她勃然大怒。「他的地位比一隻狗還不如!一隻狗還能不時讓主人拍拍頭,安撫一番,可是小哲呢?從我進石籐家的門到現在,沒有任何人向我提過他的存在!我相信若非因為今晚的意外,也不會有任何人準備這麼做!你們根本就把他當成隱形人!」
  「你這樣說太不公平……」他試著辯解。
  「養育一個小孩不是供他吃、供他住就夠了,還包括愛和關懷!你們母子倆真的愛他、關懷他嗎?」她怒火高張的回答自己,「不!你們把他安置在疊處陰暗的大宅子裡!令堂接納他是為了防堵眾人的幽幽之口,而你呢?你接他回來只是因為良心過意不去!你們倆根本不是為了愛他而找回他,你們只是為了自己!」
  脾氣再好的人,聽到這裡也不禁動了肝火,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是什麼馴良耐心的爛好人。
  「小哲的問題與你無關,你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他反唇相稽。「你才踏進石籐家兩天,就想涉足我們的家務事,你不嫌太早了一點?」
  狂烈惱恨的紅霧在她眼前蒸騰,幾乎熏迷了她的眼。她用力喘了兩大口氣,試圖平撫胸腔內的熱焰。
  「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有資格過問堂堂石籐一門的私事。」她厭惡的冷哼一聲。「我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隨便被人弄大肚子的低下女人而已,真抱歉冒犯了尊貴的石籐先生!」
  好吧!現在她又開始說起失去理智的氣話了!石籐靖和疲憊地耙著濃髮。
  「我真的很累了,我們不要為了一些閒事起爭執好嗎?」他先退一步,希望求得海闊天空。
  黃少貞怨責的盯住他,不發一語。
  良久後,眼中的烈怒漸漸褪去。她轉過身去,不讓他瞄見眼眶內的水光。
  「你不懂……」她的語音充滿沉靜的憂傷。「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只是擔心我的孩子將來也會遭受同樣的待遇。」
  她推開通往房間的拉門,將自己關進滿室淒涼裡。
  石籐靖和瞪著木格門。
  我只是擔心我的孩子將來也會遭受同樣的待遇。
  她認為他會讓自己的孩子在委屈之下成長?
  不!他們從來沒有委屈過小哲,當然更不可能虧待自己的骨血。他拒絕接受這項不實的指控!
  那麼你為何產生罪惡感?心底深處,一道微弱的聲音反問他。
  因為……他的思路頓了一頓。因為……
  因為她是對的。
  承認吧!黃少貞百分之百說中了他和母親的心態。將小哲接回石籐家,並沒有讓他們高尚多少,他們只是眾多自私自利的偽善者之一罷了。
  「他媽的!」他用力耙過頭髮,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罵誰。
  你活該!他決定罵自己。誰教你沒事跑到千百哩外,替自己弄了一顆良心回來,而且還是一顆嬌美、待產中的「良心」。當然,這顆「良心」的包裝也不錯!這種說法太輕描淡寫了,豈止不錯,簡直讓人癡狂。
  「他媽的!」他又喃罵一句。
  罪惡感不容許他佯裝無事,不許他回床上逕自睡大頭覺。
  兩方天地之間的隔門再度被推開。
  隔壁房內陷入全然的陰暗。
  即使處在魅黑之中,欲找到好也不算難事,斷斷續續的咽泣聲洩漏出她的所在地。
  他摸索到臥鋪旁,探入被窩,將顫動的嬌軀拉進暖熱的胸膛裡。
  「走開!」她發出濃重的鼻音。
  他將她擁得更深,臉孔埋進蓬亂的秀髮中,深深吸進她獨有的女性體香。
  「我很抱歉。」他低聲開口。
  抽泣聲停止了兩秒鐘。
  「不必跟我道歉,去跟小哲說吧。」她的回應仍然充滿鼻音。
  「我會的。」他抬起她一下顎,模糊的夜光閃亮了她頰上的水痕。「貞,相信我,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愛到任何委屈!」
  他的眼神告訴她,他是以全部的榮譽許下這個誓的。
  「謝謝你……」浸水的明眸閃動了一下,允可了他的認真程度。
  他俯低頭,以吻為然諾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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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13: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好,今天的最後一次。」他豈是省油的燈?黃少貞若想在這個屋簷下寫作,就得學習使用簡單、整齊、清潔的電腦,就這麼簡單!
  她不滿的瞪他一眼,不情不願的開口道:「歐亞一號,進入中文輸入模式。」
  就在他們以為電腦有會有反應之時,「歐亞一號」終於秀出一行委屈的句子——你忘了說「請」。
  「你看!我不學了!」黃少貞氣得轉頭就走。哪有這種事!它的老大可以使用命令句,輪到她就得加個「請」字?
  石籐靖和挫敗的關上電源。
  「Shit!」總有一天會被這「兩個人」氣死!
          ☆          ☆          ☆
  逃離電腦煉獄,黃少貞的頭號避難所選擇自然是陽光燦爛的庭園。
  來到石籐家的三個月期間,她除了睡房兼工作間,最常耗待的地方便是這一小方天地。
  她一石籐靖和的房間原則上屬於同一間相連的主臥房,只有她這一側擁有通往庭園的出入口。正巧他們的睡房又位於轉角地帶,這片「荒效野嶺」自然成為她的私密景點,僅有園丁偶爾涉足其間。
  拐角處一小樹林向來是她的最愛,由七株全抱而成,提供足夠的隱私性。
  葉縫篩入點點的夕照,為綠林憑添幾許生氣。
  經過幾個月的緊繃,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鬆弛。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電腦房的情景倏然回到她心間。那台愛作怪的「歐亞一號」!她又好氣又好笑。都怪它的老大沒事找事做,偏生要教她勞什子電腦。
  只是險險滑跤的一幕,便讓他放下一切重務,回家教她電腦,這代表他關心她嗎?
  喔,不,別再想下去!別再讓情況更複雜。他關心的只是她腹中的胎兒,如此而已。他們兩人都沒有太多心力去負擔更複雜的情緒。
  可是,為何她心裡仍然覺得甜蜜?
  石籐靖和不是一個懂得營造氣氛、溫柔調笑的男人,本質上的他仍然存有許多日本男人的劣根性,大男人主義、不擅於溝通、傲慢的牛脾氣——尤其對女人。然而他卻以他的方式在照顧她。
  許多細節表現在生活的點滴當中,比如雇一個會說英語的貼身女侍給她,陪她練習簡單的生活日語,以備不時之需;比如知道她半夜會使用盥洗室,從此在自己的房裡點亮一盞小燈;比如怕她在滿地紙團上跌跤了,硬逼著她學電腦……
  被他貼觸的脊樑,彷彿仍印著生氣勃勃的體熱。這裡她才想起來,他總是趁她不注意時動手動腳的……秀麗的容顏騫然染上酡紅。
  「哎呀!」小樹林裡竄起一聲壓抑的痛叫聲。
  黃少貞心中一動,悄沒聲息的摸到聲音來源。樹幹後面,一張掛綵的小臉孔映入眼簾。小哲的左臉頰紅腫了一大片,嘴角淌著血絲,額上有兩道細小的擦傷,衣襟整片被扯裂了。
  「小哲,你受傷了?」她憂心忡忡地走出藏身處。
  多虧了雅子的協助,再加上她天生的語言能力不錯,兩個多月來,她已經能夠使用簡單的日文與其他人溝通。
  小男孩漲紅了臉,顯然不願被人目睹這身狼狽。
  「沒有。」倔強的小臉孔轉過去。
  她繞到小男孩身前蹲下來,輕輕點觸他額角的大片淤傷。不知為何,這個孤獨的小傢伙很得她的緣。
  「你和同學打架嗎?」她溫柔的拉高衣袖,擦拭小臉上的泥巴與血跡。
  「女人不應該過問男人在外頭的事。」小哲老氣橫秋的訓示她。
  好個日本傳統教育!她險些失笑出來。不期然間瞥見他的手心,幾道長條形的紅印咬烙進皮膚裡。傷勢不像打鬥痕跡,倒像籐條留下來的紀念品。
  「老師打你?」溫柔杏眼頓時蒙上一層不悅的陰影。
  小哲踢動地上的小石頭,沒有回答。
  「你有老師家裡的電話嗎?我想跟你老師談一談。」她向來不贊成體罰!
  「不行!」小哲陡然瞪大鳥溜溜的眼珠子,反應很激烈。「男子漢才不會回家哭訴,你打電話給老師會害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個小鬼頭!小小年紀就學到一副牛脾氣,將來長大怎麼得了?」
  小哲遲疑的打量她幾眼。大宅子裡。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溫柔關懷過,他無法確定漂亮阿姨的意圖。
  「不是老師打的……」他決定透露一小部分事實。
  「那是誰打的?」黃少貞的眉蹙得更緊。
  小哲垂下眼睫毛,繼續踢動地上的石礫。
  「奶奶打的。」半晌,他又加了一句,「她說我打架鬧事很不乖,必須接受處罰。」
  「奶奶問過你打架的原因嗎?」她的柳眉皺起波瀾。
  小男孩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麼打架吧?」她拂掉他頰上的泥巴印子。
  「不是我起頭的。」黑眼珠子迸出憤慨的光芒。「是崗田健之那幾個壞蛋圍起來欺負我,嘲笑我沒有爸爸和媽媽,我氣不過才和他們打起來。」
  「原來如此。」她緩緩點頭。素來久聞日本校園裡所謂「欺負」的事件,但沒有料到小學生也會如此野蠻。
  「跟你說這些也沒有用,你們女人又不懂。」小哲怏怏地掃她一眼。
  「你喔!」她點了點小男孩的額頭。「先進屋裡去,我幫你擦藥。」
  「我自己擦就好了。」小哲勇敢的挺起胸膛。「我每次都是自己擦藥。」
  每次?這表示他不止一次和同學鬥毆!黃少貞腦筋一轉,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好吧,你自己回房擦藥,記得先把傷口洗乾淨。」
  小哲跑開兩、三步,忽然停下腳步,瞄瞄石籐靖和的窗戶,又回頭看看她,小小臉龐漾起遲疑的央求。
  「我不會跟你伯伯說的。」她溫柔的保證。 
  小男孩這才帶著釋然的神情跑開。
  她心頭頓時又湧起一股對石籐母子的怨怪。小哲顯然很崇拜他高大威武的伯伯,為何沒有人看出來呢?
  也該是他們對小男孩付出一點心力的時候了。
  隱隱約約的口哨聲從電腦房裡飄漾出來,她轉進室內,直接侵入石籐靖和的疆域裡。
  「嗨,既然你這幾天請了假,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
          ☆          ☆          ☆
  華麗閃亮的賓士轎車滑進校門口。
  守門的警衛頂高老花眼鏡,以為自己看錯了。訪客記事簿並未交代今天有達官貴人蒞校訪問啊!
  正午十一點半,艷陽高照,引擎近乎無聲的熄了火。駕駛座的黑門打開,身著制服的司機恭恭敬敬的下車,繞過車頭打開後方車門。不一會兒,一位穿著粉櫻色和服的女子跨出車門。
  老警衛不禁有些失望。這麼華麗的陣勢派頭,應該搭配一位高貴典雅的女士,誰知只是個稍具姿色的平凡女人,年紀也顯得太輕,才二十歲左右,少了幾分架式。
  年輕女人下了車之後,恭順的站在司機旁邊等待,顯然豪華房車內另有一位身份更尊貴的乘客。
  老警衛精神一震,頂了頂眼鏡密切注意著後情發展。
  命運之神並未讓他失望。半晌,一道倩影欠身從車廂內跨出來。
  啊!老警衛無聲的讚歎。這才是所謂「氣質高尚」的美人兒啊。
  嬌客抬起柔荑,不勝俏弱的放在柳眉上抵擋烈日的威力,教人不自覺想招呼她站入陰影下,免得被艷陽咬傷了柔脂玉膚。豐澤烏黑的秀髮在腦後盤成一個典雅的髻,鵝黃色和服更襯出一身渾然天成的華貴。
  「這位夫人,請問您想找人嗎?」老警衛忙不迭迎上去,將貴客迎進陰暗涼爽的警衛室裡。
  「是的,我替我兒子送便當來。」嬌客嫣然微笑,白皙的雪膚點上兩片嬌艷浴滴的紅唇。「他早上出門太匆忙,忘記帶在身上。」
  「請在此處登記。」老警衛快手辦好訪客登記手續,指示她二年丁組的教室方向。送了訪客進門後,他立刻拿起內線,直接撥往校內的守衛亭,知道老朋友會興匆匆的把八卦傳遍其他辦公室。
  「喂,我告訴你,有一位美得不得了的夫人送便當來了,你知道她是誰嗎?她的名字登記是『石籐靖和夫人』哩……對對對!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石籐家啊……」
  黃少貞轉過穿堂,先靠在牆上調整一下夾腳拖鞋。日本女人真的穿這種東西過日子嗎?硬邦邦的鞋底一點都不舒服,幸好她扮演氣態高貴的角色是天生拿手,才能強忍到現在。
  「夫人,有人在看。」瞄見遠方有幾顆探望的腦袋,雅子忍著笑提醒她。
  「我的腳底快磨出水泡了。」她抱怨的咕噥著。
  一行人繼續往目標前進。雅子和司機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她身後。如她預期的,這個華麗的陣勢吸引了無數注意力,沿途每一扇課堂窗戶都立刻安靜下來,待他們經過之後,嘩然爆出細碎的討論聲。
  據雅子的說法,大少爺事業繁忙,於是孫少爺的教育問題便由老夫人一手包辦;然而,石籐老夫人並示將他送入富家子弟就讀的貴族學校,反而安置在尋常的市立小學裡。
  雅子同她這位「仿少夫人」相處久了,膽子也大了,嘀嘀咕咕的咬起耳朵,「我想,老夫人是怕小少爺與她朋友的孫子同班,到時候,他的出身又被人家拿來當茶餘飯後的閒話。」
  黃少貞聽了冷笑。那個老巫婆怕別人說閒話?那她就製造一點閒話給老人家聽聽。
  二年丁組的教室牌子遙遙在望,她凝收心神,伸手攏了攏鬢際,確定自己的外形完美無缺。
  華麗的一行人駐停在教室門口。
  講台上的上課聲嘎然而止。女老師頂高鏡框,納罕的瞄向窗外的貴客,整個教室頓時鴉雀無聲。
  小哲坐在第三排後方,抑鬱的臉蛋定定盯著課本,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恍惚間感覺到四周陷入沉靜,他茫然的跟著抬頭,探查發生了什麼大事。瞧見訪客身份,圓圓的眼珠子忍不住瞪得大大的。
  「請問……」導師漾著禮貌的笑容,迎向教室門口。「這位女士,您有什麼貴事嗎?」
  黃少貞傚法日本女人的體態,深深鞠了一個躬。這個動作困難度可不低,尤其她還懷胎數月中。
  「真是抱歉。」甜美的歉意盈滿她的眼睫,她輕聲細語的說話,但是確保音量讓靜寂的室內聽得一清二楚。「我是石籐哲也的母親。小哲今天早上太匆忙,出門忘了帶便當。我怕他中午餓著了,趕快給他送飯盒來。」
  「原來如此,請您稍候一下。」導師微笑的點點頭,轉身往室內一叫。「小哲,你的母親送便當來了。」
  嘩然的細語聲頓時瀰漫整間教室。驚詫、羨慕、意外、各式各樣的耳語聲全部匯向同一個源頭。小哲乍然成為注意力的焦點,小臉蛋漲得紅通通的。
  「小哲的媽媽不是過世了嗎?」
  「可能是他的新媽媽唷。」
  「他媽媽好漂亮。」
  小哲挺胸抬頭,大踏步走向教室門口。經過一整排座位時,戀許久的芳子忽然碰碰他的手,投給他欣羨的笑容。
  「你媽媽好漂亮喔,好羨慕你!」芳子以唇語無聲的說。
  高亢的情緒頓時取代了原先的輕郁早熟。小哲驕傲得不得了,特大號的笑容終於跳上小臉蛋,迸射出陽光般的光華燦爛。
  黃少貞笑吟吟的等小男孩來到眼前。
  「拿去,小糊塗蟲,下次別再這麼糊里糊塗了。」她從雅子手上接過便當袋子,轉遞給小男孩,向他眨眨眼睛。「裡面有你最喜歡吃的炸蝦和蛋包飯,是媽媽親自替你做的。」
  小哲漲紅臉,一顆心在胸口怦怦的狂動。這是他從來沒有夢想過的景況。「他的媽媽」竟然替他送便當來!
  「石籐女士,有一件事我想向您報告一下。」導師喚得她的注意力。學生的媽媽找上學校來,和昨天的打架事件不無關係。身為老師,她理應給家長一個交代。「我想,你一定知道昨天小哲和同學打架的事,我已經處罰過那幾個鬧事學生了。既然您來到現場,我叫帶頭的同學再出來向您道歉一次。」
  小哲陡然一愣,驚惶無助的眼神瞄向「母親大人」,身後的雅子也立刻偷扯她的和服腰帶。黃少貞接收到兩人的焦急,立刻明白他們的憂慮。
  如果被那些壞同學以為小哲回家找媽媽哭訴,請媽媽來學校告狀,日後他只會被嘲笑得更厲害。
  可是她的反對還來不及說出口,導師已經開始點名。
  「崗田,石山,佐籐,村上,這幾位同學請起立。」
  黃少貞一顆心玲瓏剔透,馬上有了想法。她愉悅的掃了全班一眼,好幾雙眼睛與她對上,個個羞澀的笑開小臉。
  總共有四張帶著淤傷的臉孔站起來,那麼應該就是這四個了。擒賊先擒王,她對小嘍囉不感興趣。
  「老師,他們都是活潑好動的小朋友,難免會打打鬧鬧的,有什麼好責罰的呢?」她溫柔的按著導師的手請求。「小哲一直是個內向害羞的小孩,自從轉進貴學校後,性子變得比以前開朗樂觀許多,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怎麼會怪罪他的同學呢?」
  「哪裡,您真是太客氣了。」導師受寵若驚的捂著胸口。
  「對了,班上有沒有一位崗田健之同學?」她嫣然笑問。
  「就是這一位。」導師指向第四排最後一個座位的同學。「崗田同學,你過來。」
  叫崗口的學生走出座位,體格確實比小哲高壯許多。難怪小哲打完架,全身傷痕纍纍!他頭低低的走到大人面前,眼眉嘴角仍然寫滿不馴,站在小哲身邊時,竟然還仍桀騖不馴的斜瞪他一眼。
  死小孩,欠扁!黃少貞在心裡暗罵。
  「你就是崗田同學嗎?」她笑意盈盈的傾下身,故意對上他的眼睛。
  崗田被這張如花的溫柔笑靨一看,登時有點手足無措。
  
  「對啦。」他微微臉紅,渾身感到不自在。
  「啊,我終於見到你了。」她歡聲伸出柔滑粉嫩的玉手。「小哲經常提起你呢!」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小哲更是差點口吐白沫。
  崗田彆扭的咕噥,不知該拿這位又漂亮又溫柔的阿姨怎麼辦。
  「石籐……一定都說我壞話吧!」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她蹲下身子,眼神輕柔的直望進他眼裡。「小哲常常告訴我,崗田同學今天又說了什麼話,回答了什麼問題,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打了多少球。他總是提到許多許多與你有關的事,我才一直想見見你,看看小哲這麼喜歡的朋友是誰呢!」
  她掏出手巾,輕輕碰觸崗田嘴角和額頭的淤血,宛如心生憐惜的阿姨,其實心裡想的是——幹得好,小哲!
  崗田不可置信的看她一眼,再瞄瞄小哲。「真……真的嗎?」
  小哲很明智的低下頭,決定保持面無表情,看「媽媽」怎麼演下去。
  「我知道你……」她笑望教室內另外幾張淤傷的臉孔,孩子們的目光和她對上,登時又低下頭去。「和其他同學常常與小哲起爭執,可是你知道嗎?小哲以前沒有教過真正的朋友,反而是轉入這間學校以後,你們常常跟他說話,主動找他玩。在小哲心目中,你們就像他的朋友一樣。如果少了你們,他在學校一定會變得很寂寞。」她溫柔的碰觸崗田的臉頰。「所以,崗田同學,我一直想跟我說,謝謝你照顧小哲呢!」
  直截了當的恭維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送到他眼前,配上那一朵朵誘人綻放心花的笑靨,崗田霎時窘臊得說不出話來。
  「不……不客氣。」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小哲好像真的蠻不錯的。
  「對了,我還帶了一包奶酥餅乾給你喔。」她作勢往手提袋裡尋找。「我放在哪裡呢?」
  小哲瞥見手上的便當袋上纏著一個小紙袋,訥訥地指了一指。
  「是這個嗎?」
  「對,就是這一包,那是我今天早上親自烤的唷!」她對兩個小男孩微笑。「小哲,你不介意與崗田同學一起分亨吧?」
  事實上,那出自路口「傑耶荷糕餅店」的法國師傅之手。
  小哲還疑了一下,迎上她鼓勵的目光,悄悄審視身旁的宿敵。崗田正好也偷瞄他,兩個男孩的眼光一對上,又飛快轉回正前方。
  「咳咳!」小哲清了清喉嚨,笨拙的解下餅乾袋子,眼睛盯往地上往旁邊一送。「崗……崗……崗田同學,這是我媽媽做的餅乾,請你收下。」
  崗田又亂了分寸。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向來最討厭這個悶不作聲、只會唸書的石籐哲也,熟料心中死敵竟然私下如此欣賞他!搔搔腦袋,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有蠻多優點的。
  「謝謝……」石籐媽媽滿懷希望的眼神讓他無法拒絕,他終於接下小禮物。
  「希望你會喜歡。」笑容如一縷清風,吹開她清麗無比的容顏,也舒爽了小男孩們的心。「有空讓小哲帶你來家裡玩,我們家有一個很漂亮的大院子,還有游泳池,你們隨時可以過來打球和游泳喔!」
  崗田紅著臉點了點頭。
  任務達成!她試著站起身,第一次沒有成功。司機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她一把。
  導師趕緊扶住她別一側手肘。「石籐夫人,您的身體不舒服嗎?」
  「我們家夫人有了身孕,近些日子行動比較不便。」雅子輕聲細氣的開口。
  導師露出驚喜的甜笑。「原來小哲就快要有弟弟或妹妹,真是恭喜您了。」
  教室內立刻嘩起第二波討論的聲浪。原以為是孤兒的小哲同學,不但冒出一個比任何人的媽媽都嬌俏清麗的母親,現在更即將升格為哥哥。
  小哲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心裡痛快淋漓。
  「我該走了,真是抱歉佔用您這麼多時間,打擾了大家上課。」她深深一鞠躬,為完美的退場做準備。
  「哪裡、哪裡。」導師也彎身鞠躬回來。
  日本人的場合,少不得又謙讓躬揖一陣。
  黃少貞由隨從護著走開幾步,忽然又回頭。「對了,小哲,今天放學記得在校門口等,我和你父親說好了,晚上我們三個一起出去吃飯,他會開車過來接你。」
  「爸……爸爸要開車來接我?」小哲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是真的嗎?大伯真的要開車來載他一聲去吃飯?
  「當然。」覷見小男孩眼中的孺慕渴望,她心中泛起憐惜。
  「您放心,今天正好由我擔任校門口的導護老師,我會看著小哲安全上車的。」導師含笑保證。
  「那就麻煩您了。」她點頭為禮,恬恬的笑意從來不曾間斷過。
  三個人回到車上,雅子與司機坐入前座,黃少貞獨自坐進後車座。
  演了一場戲,稍微損耗些許元氣,她合上長睫毛假寐一會兒。
  「少夫人?」雅子悄聲喚道。
  黃少貞眨開靈動醉人的水眸,微笑糾正,「現在沒有旁人,不必再這樣叫我。」
  雅回過頭,粉臉紅撲撲的。
  「少夫人,我希望將來也能和你一樣。」她仍然沒有改口。
  「像我一樣奸詐狡猾嗎?」黃少貞戲謔的眨眨眼。
  雅子笑了。
  以前一直覺得運籌帷幄是男人的天賦,女人只要好好唸書、工作,將來當一位盡職的家庭主婦即可。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女性運用手段來達到目的。
  原來女人不必和男人爭強鬥勝,也能得到想要的東西。這項才能與性別無關,只關乎脖子上那顆腦袋的容量。
  不,少夫人,我希望將來能和你一樣,聰明厲害,機變百出。雅子在心中暗想。
  這是身為女人應有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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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14: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臨近中夜,天空細灑下小雨,沖淡了暑夏的悶熱。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黃少貞坐在梳妝鏡前,梳理秀髮,為上床就寢做準備。大齒梳子一下下爬過髮絲,按摩緊繃了一天的頭皮。白日裡她習慣將長及背中央的黑髮綰在頭上,也只有在入睡前的短短片刻才會披垂下來。剛出浴後她的臉頰紅潤欲滴,明眸也因為疲累而顯得迷濛。
  室內的燈光幽暗,僅剩下梳妝台上的小夜燈仍然亮著。
  透過鏡面反射,她瞄見身後的男人。
  石籐靖和推開相連的門,偉岸的身軀倚在木框上,幾乎填滿了整個門口。
  她停下撩發的動作,投去一個問號的眼神。
  「這麼晚了,還不睡?」夜的靜讓她下意識的放柔聲音。
  他欠了欠身,邁開懶洋洋的步伐接近她,黑髮沾著沐後的淡淡濕氣。
  她從鏡中迎上他異常明亮的眼眸,心跳悄悄亂了節拍……忽然覺得自己僅著浴衣的模樣太脆弱,也太曖昧。
  他接過梳子,接替整理青絲的工作,溫柔的巧勁讓她不禁合上眼瞼,嬌慵的接受他的服侍。
  「身體舒服一些了嗎?」低啞的聲音和夜暮混成同一色調。
  「嗯。」她合著眼輕哼,像只心滿意足的貓咪。「剛剛是餐廳裡的氣味太油膩,才會有些反胃,回來洗個澡之後就舒服多了。」
  「披薩店多半會有濃重的起士味道。」他柔聲責備,「你一開始感到不舒服,就該直接說。竟然還傻傻地撐到十點半,難怪吐得這麼厲害。」
  她知道自己在浴室的乾嘔聲一定被他聽見了。
  「可是小哲吃得這麼開心,我不忍心掃他的興致。」她吐吐舌尖。「幸好沒有當著他的面反胃,否則他以後一定想到披薩就噁心。」
  他沒有回答,深如海底的黑眼迎上她的靈眸。兩雙眼神陷入膠著。
  「雅子已經把白天的事轉述給我聽。」他的手指遊走上雪嫩嫩的肩項,品味她如絲如緞的觸感。「你為小哲費了這許多心思,我和母親應該感到慚愧。」
  空氣中洋溢著異樣的親密意緒。
  一陣細微的顫抖爬上她肌膚,失了節奏的心跳在胸腔內狂跳得更厲害。
  「我很喜歡小哲,為他僅做一點小事不算什麼。」她率先移開視線,試圖破解纏綿難解的迷咒。
  輕如雨點的吻飄落在香肩、後頸,她輕輕一震,眼眸又對上鏡中的深深凝視。
  他眼中透出來的訊息讓她心慌意亂,她曾經見過他流露出相同的眼神,那種勾誘,那種試探,那種關於夜晚的承諾……
  髮梳掉落到地上,一雙大手滑上她的小腹,指端掃過酥胸的下緣。飽滿的雪丘突然沉甸甸的……
  她輕顫一下。
  「好嗎?」他無聲的問,眼神閃動著隱隱約約的期盼。
  赧紅的雲霞跳上她臉頰。
  她明白,只要一個輕輕的搖頭,他就會很有風度的撤退。在情慾方面,他深知兩相情願的必要,決計不會使強硬來。而且她正懷有身孕,他也無法確定她的狀況能否接受他。
  游動的手指緩緩上移,罩住一隻雪峰。
  「嗯……」她輕抽了一口氣,水光迷濛的眸心對上他的眼,見瞳孔中央那跳動的火焰,一切矜持終於蒸發怠盡。
  她羞澀的閉上眼睫,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一聲低吼伴隨著驟來的天旋地轉,等她再張開眼時,嬌軀已經倒臥在床鋪上。
  他並沒有急吼吼地壓上來,反而坐在她身旁,先滿足自己看她的渴望。
  「我變醜了……」她含羞帶怯的環住胸口。
  「你美極了。」他溫柔的拉開她的手,默默在心裡比較懷孕前與懷孕後的改變。
  之前的她擁有未婚女子的體態,膚觸如少女一般緊繃有彈性。而現在,她漸漸為腹內的小生命做了調整,體態更圓潤豐美,肌膚也更柔軟溫滑;從前緊致有彈性的酥胸,現在則變得柔軟而沉甸,散發淡淡的幽香;俏美的臀則變得更渾圓,仍然和以前一樣誘人。
  他低下頭,含住一顆玫瑰紅的蕊尖,柔美的花蕊迅速變成漂亮的赭紅色,感官刺激顯然也比受孕前更敏銳。
  而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轉變。
  他讓她受孕!骨血在她腹內凝結,即將形成一個小生命!男性的滿足感從心底狂湧上來。
  他回到她的小口,咬吮形狀優美的紅唇,兩人的津涎相交纏。曼妙的幽香不斷從她體膚間飄進他鼻腔,遠勝過全世界最強勁的春藥。
  浴袍已經完全敞開,凹凸有致的丘壑比全然赤裸更勾引人。粉蕊似的峰尖映著雪白玉膚,恰似白花叢中開了兩朵紅梅。好的雙頰嫣紅,眸間淨是醉人的眼波。
  他可以看著她千百年也不煩厭。
  視線下移,來到她微微豉起的小腹,這裡就是包護著石籐家子嗣的聖地。他帶虔誠營救敬的心,輕輕印下一個吻。
  焦點移到女性最隱密的美麗地帶,浴袍下擺正好遮住目的地。他的眸色加深,大手打算拂開惱人的障礙物。
  羞澀的輕噫忽然響起。「不要……」
  她不依的拉緊衣擺,不讓他饕饜最後一個禁地。
  一聲低沉雄厚的笑聲蕩漾開來,猶如一張安全的柔網,罩住她所有的昏亂羞窘,將她帶回安全的情帳裡。
  纖指終於鬆開了緊箝,任他一覽無遺的看盡自己。
  他吻遍每一寸曝露出來的肌膚,再次無法置信這麼美麗的身體曾經屬於自己。
  陽剛又熾熱的亢奮向大腦發出催促,他再也無法等待下去,緩緩分開她雪白的雙腿,將自己安置在其間。
  「啊……」她咬著下唇,背部陷入床褥裡,試著降低他推逼而來的壓力。
  他是一個壯碩的男人,兩人的體型終究有差距。
  狂烈的欲求漲紅了他的臉,他必須鼓起全副意志力,才能制止自己輕舉妄動。
  「還可以嗎?」
  等待良久,終於換來她臊紅的首肯。「嗯。」
  這聲輕喃瓦解了所有克制力,他低吼一聲,終於向體內奔騰的需索屈服……
          ☆          ☆          ☆
  「你中了什麼邪?」
  早上十點,石籐靖和準時踏入歐亞科技大樓,往自己的辦公室前進。經過秘書的辦公桌時,他的專任秘書終於忍無可忍了。
  「你說什麼?」他停頓下腳步,一路輕響的口哨聲也嗄然遏止。
  「我在說你的口哨!」女秘書粗魯直率的指明。「別告訴我你沒發現自己正在吹口哨。」放眼全公司,大概也只有她敢用這種語氣對老闆說話。
  小林香織有著老式秘書的外觀,五十出頭,一絲不苟的髮髻,整齊素雅的套裝,一副老處女眼鏡。遠在老先生剛創立「歐亞科技」時,她便在公司服務,連現任大頭目的年資也排在她身後。
  「你又不是沒聽過我吹口哨,這也好大驚小怪。」他蹙起濃濃的劍眉。
  但是這副不悅的神色只嚇得住尋常主管,對付小林香織一點用處也沒有。在她的眼中,他永遠是那個剛進公司的「董事長兒子」,處事生嫩、笨手笨腳,也永遠需要她跟在後頭拉拔和照顧。
  「全世界的人都聽過你吹口哨,但是從來沒聽過你『快樂的』吹口哨。」小林香織端出惡婆娘的臉孔。「你從何時起連心情好的時候也愛吹口哨?不,別回答我,我知道答案!你吹起『愉快的』口哨已經整整兩個月了。」
  「連我吹口哨都要管?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他惡狠狠地凶回去。
  「我能不管嗎?」小林香織的氣焰比他更囂烈。「你又不是不曉得,以前你只在心情欠佳、準備找人開刀的時候才吹口哨!這會兒可好,天天口哨吹個不停,嚇得各部門主管心驚膽戰,每天提著腦袋等候傳召。你曉不曉得我每天光應付那些打探消息的內線電話,就增加多少工作量?」
  石籐靖和啼笑皆非。
  實在有夠冤枉的!昨天他陪貞去做年檢,醫生照超音波時,掃到他們的寶寶帶了一根把。他連高興自己即將有個兒子也不行嗎?
  「那是他們無聊!你提這些小事來煩我做什麼?」他低吼出不平的抱怨。
  「問你啊!」小林香織比他更惡形惡狀。「我開始懷疑公司謠傳了大半年的竊竊私語是真的了!」
  總算進入主題了,這才是小林想探問的內幕!石籐靖和明白得很,在她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前,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公司又謠傳了哪些謠言耳語?」他很無奈的配合下去。
  「大家都說你帶了一個懷孕的中國女人回家候產,是真的嗎?」小林香織怒瞪他。「如果你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瞞著我,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這小子都快當老爸了,居然還不肯讓她知道,太傷她的心了!也不想想她等著抱石籐小鬼頭等了多久。
  「你……無聊!」他老羞成怒的斥喝。「懶得理你們!」
  拂袖回自己的辦公室。
  真是哎!想他堂堂七尺大漢,都快成為一個小孩的爸了,還被外頭那個老巫婆當成欠人餵奶把尿的小孩。也不想想,即使他需要人家「養育」,也有貞排在前頭拿他當實習道具啊!哪輪得到她!
  他甩上門,坐進辦公室桌後的真皮椅。
  思緒一轉到兒子的娘身上,他的眉稍眼角登時柔了。
  昨天他陪貞去做產前檢查,超音波螢幕出現一個弱小的形體。兩人盯著兒子的影像,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多麼不可思議!再隔兩個半月,這個小小人兒即將出世和他們相會了。
  貞眼中完全無法掩飾的憐愛,也讓他難以忘懷。寶寶包裹在她的腹中,吸取她的營養,與她連結為生命共同體,這種深刻的感觸應該很難從一個女人的記憶中抹煞吧?
  那麼,生產完畢後,她是否拋得下孩子,回到原先的生命軌道?
  你呢?你希望她離開嗎?一道心語低問他。
  這兩個月以來,他們過著實質上的夫妻生活。她沒有拒絕過他的求歡,也明顯從中得到快樂。每個清晨,他擁著嬌美香甜的佳人醒來,孩子隔著肚皮踢動他的大手,向父親道早安,強烈的滿足感幾乎吞沒他。
  他不相信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去他的,他們倆一定得談談才行!太多變數發生了!
  石籐靖和從西裝中袋掏出兒子的照片,雖然是模糊不清的超音波影像,對全世界的父母而言都是最珍貴的。
  「哇……真是可愛。」照片忽然被人奪過去。「應該有七個多月了吧?」
  他愣了一下,脾氣還來不及爆發,立刻被老秘書眉開眼笑的評語說得龍心大悅。
  「才六個半月。」他傻笑道。
  「是嗎?個頭看起來可不小,跟你當年一模一樣。」小林香織放下為他沖泡的熱咖啡,心滿意足的盯住照住。
  「真的嗎?」他還是一臉傻笑。
  「當然!」小林香織比手畫腳的描述。「當年夫人懷了你五個多月時,曾經來過公司一趟。我一看,那肚子圓得嚇人,足足有別人六、七個月的身孕大。你們石籐家的男人個個都是大塊頭。」
  「沒錯,沒錯。」驕傲的神采從他眼中迸射出來。
  小林香織沉浸在往事裡。「當年你讓夫人熬得好辛苦,痛了兩、三天還是生不下來,你老爸在產房外急得跳腳,拚命大吼你這個小鬼再不快點滾出來,等一下看我怎麼修理你,結果這麼一嚇,你居然就乖乖出來了。」
  笑容漸漸從黝黑的臉龐消失。
  「小孩子太大不容易生嗎?」心頭頓時蒙上一層凝重,他從來沒有想過難產的可能性。
  「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緊張個什麼勁?」小林香織敲他腦袋一記。「再說人家的肚子都給你弄大了,你現在緊張也來不及了。」
  他老羞成怒,一把將照片搶回來。
  「要你管!你進辦公室從不敲門的嗎?」莫名其妙!沒事老愛找他晦氣。
  「看看你!一天到晚提醒我要把你當董事長看,你現在這副氣嘟嘟的樣子像個大人嗎?」老秘書毫不留情的取笑他。
  石籐靖和簡直咬牙切齒。「總有一天我會開除你!」
  「這種空口白話我聽多了。」小林香織悠然自得的移向門口。「你的訪客千草老先生已經在外頭等著,我去請他進來。」
  石籐靖和怒瞪著她施施然的背影。
  三年前那場敗戰仍然讓他記憶猶新。當時他試著改變小林的強勢作風,主從倆展開一場絕命大鬥法。可是鬥到後來他完全討不了好,非但行事歷一團糟,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需要的檔案也永遠找不到,當場他就明白老爸生前為何敬她三分了。
  哼!即使他不會當真開除她,總有一天也會找到治她的方法!
  「世侄。」華麗的門扉再度被推開,千草家的族長——千草剛嚴拄著手杖,緩緩走進來。
  盤龍手杖並非代表老人的行動不便,而是為了加重年齡所帶來的權威感。
  「千草伯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石籐靖和從桃花心木的大桌子後面起身,將世伯迎到右手邊的真皮沙發內坐定。
  無事不登三寶殿。千草老先生前來面晤他,當然不會沒有目的。石籐靖和瞄一眼牆上的年歷,心中登時有了譜。
  秘書托著兩杯熱茶進來,躬了躬身退出去。在外人面前,小林香織向來做足了面子給年輕老闆。
  「剛剛和幾位老朋友在這附近開完會,就順道過來控望你。」千草剛嚴接過熱花,輕輕啜了一口。
  「多謝伯伯關心。」他先展開寒暄。「耕治回日本了嗎?」
  「別提那個小子了。」千草剛嚴兩眼一瞪。「叫他回來登記年底的議員選舉,他也不肯,只推說對從政不感興趣!也不想想,千草一門誰不是從政壇起家?」
  石籐靖和微微一笑,「耕治另有鴻鵠之志,無心於政治也是勉強不來的。」
  「哼!反正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他去吧!別給我惹出麻煩就好。」老人家對次子的要求已經越來越低。
  「說得也是。」石籐靖和目光一閃,掩飾在垂低的眼瞼底下。「耕治相貌不差,家世背景又好,若是遇上外頭那些心機深沉的女人,纏上來攀親帶故的,那就麻煩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幸好耕治『做事』向來很謹慎,不會留什麼把柄在外頭。」
  「伯伯這麼肯定?」他綻出促狹的笑意。「耕治的性子也貪新鮮得很難保哪天一個把持不住,就……」
  「旁的我不敢說,這一點倒是有信心。」老人家的態度毫不猶豫。「耕治很清楚我的門規。將來成完婚生下繼承人,他盡可以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在這之前,他如果敢在外頭留下野種,千草家的財產絕對沒有他的份。」
  「那就好。」他緩緩點頭。
  有了家族的規範,耕治不會冒著失去繼承權的險,在外面玩出毛病來。那麼,貞的堂妹口口聲聲宣稱孩子的父親是千草家的次子,顯然很值得商榷。
  「怎麼?擔心耕治犯了和你同樣的錯?」老人家輕輕巧巧的把矛頭擲回他身上。
  「世伯言重了。此話怎講?」石籐靖和接下這記暗器,不起任何波瀾。
  老人端詳他半晌。從他冷靜凝定的神情,瞧不出任何端倪,沒有狼狽或錯愕,沒有羞愧或罪惡感,一片空白,什麼老沒有。
  這小子的裝傻其實是沒意義的。家裡平空冒出一個小兒子,不可能瞞得過任何人。
  身為千草家的族長,他之所以忍得住此事,是因為石籐老夫人保證,那個中國女人並不見融於石籐家,生完小孩便會回去,對石籐靖和與千草家大小姐的婚事不會有所影響。
  「沒什麼,開開你玩笑。」老人家撤退一步,呵呵堆起慈祥和藹的微笑。「罷了,別提耕治那小子。幸好他幾個哥哥、弟弟沒讓我失望,都準備投入議員和市長的選戰,到時候還希望經營歐亞的你多多支持。」
  「伯伯千萬別這麼見外,屆時小侄幫得上忙的地方,請您務必直說。就算是身為我父親好友的您盡一點綿薄之力。」他點頭肯允,算是滿足老人今日的來意。
  「歐亞科技」每年固定編列預算作為必要的政治獻金,所以捐點小錢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老人家拄著枴杖,緩緩直起腰。「有空多上門看看伊蘭,那女孩兒最近一直念著你。」
  若在以往,石籐靖和會點頭承諾下來,然後找個時間上門拜訪千草家的大小姐,一來滿足兩方家長的聯姻幻想,少在他跟前嘮嘮叨叨;二來對他也不花成本。
  但是……最近幾天貞的身體不太舒服,他下了班只想直接打道回府。
  「伯伯,伊蘭好像也到了適婚年紀,您可得多為她費點心。再不然,我也可以介紹幾位青年才俊讓她挑選看看。」語氣巧妙的暗示出推搪之意。
  千草剛嚴的眉心頓時蹙起。這可不是以往的慣例啊!
  「是嗎?」老人家點了點頭,先不動聲色。「那就煩勞你費心了。」
  看來消息來源有錯,在石籐家等產的那個中國女人,顯然已經為兩大家族的利益投下變數。他得另外做部署才行!
  石籐靖和禮貌的送世伯出門。
  再度回到辦公室時,桌上的電腦不斷發出輕響,表示有人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他。
  他打開電腦信箱,快速閱讀完訊息,腦中也同時重演了一回方纔的會晤。
  以他對千草老頭的認知,那傢伙絕對會私下掀起一些波濤。值得慶幸的是,老傢伙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心態,在顧及兒子政治利益的前提下,應該不會騰出太多心思去籌劃其他事。
  話雖如此,最好還是未雨綢繆。
  他心頭擬定主意,立刻傳回一個簡短的指令——
  「教她使用國際網路。」
          ☆          ☆          ☆
  「什麼叫做『傳奇』?」自從歐亞一號安裝好語音設備後,說話變成它的新興嗜好。
  「古時候,流傳在中國地方鄉野的民間故事,有些會摻進一點神怪精靈的色彩,統稱為『傳奇』。」黃少貞隨口回答,視線仍然膠著在幾本線裝書上面。
  「寫傳奇的人都姓『唐』嗎?」歐亞一號很有聊天有興致。
  「不,唐是中國的朝代名稱。」她漫不經心的回答。眼睛掃一眼電腦螢幕,歎了口氣,又回到古書上。
  歐亞一號再接再厲。「那為什麼……」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她終於失去耐性。「身為一台電腦,你真的不是普通聒噪耶!」
  資料查不齊全已經夠她煩躁了,它還一直吵吵吵。如果語音清脆悅耳也就算了,偏偏人工合成的嗓音鏘鏘鏗鏗的,難聽死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歐亞一號大受打擊,螢幕跳出一張大大的哭臉。「人家我是不恥下問,你居然這麼凶……」
  「不會成語就別亂用!」什麼不恥下問,有沒有搞錯?有她這個專業講師給它問還算太高檔了呢!
  「嗚……你心情壞就拿我出氣。」歐亞一號活像個委屈兮兮的小媳婦。「你為什麼心情不好?說出來聽聽吧!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
  她重重歎了口氣。
  「我帶出來的參考書藉太少了,很多細節資料查不到。這樣一來,我無法如期把書寫完。」當初她已經盡可能把需要的資料帶來日本,可是有些大部頭的作品委實太累贅,根本無法放進行李裡,害她現在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的進度。
  「你的資料存在哪台電腦?告訴我,我幫你找出來。」歐亞一號自告奮勇。
  「那些都是一本一本的書,通常在圖書館裡才找得到。但是日本這裡應該沒有吧!」她哀聲歎氣的丟開書冊。「算了,今天就寫到這裡吧。」
  「假設連到網路上去找呢?」「啪」地一聲!歐亞一號竟然還很配合的播放彈手指的音效。「如果是圖書館資料或重要典籍,台灣、香港或中國的官方網站一定找得到,你只要連線上去,就可以輕易查閱,既簡單又方便。」
  「網路?」她聽過這種新興玩意兒,但是不太熟。「算了,好麻煩,我又不會用。」
  「我會啊!」善良的歐亞一號完全不念舊惡。「只要透過電話線就可以連上網路。我示範給你看!」
  電腦內部響起撥號聲,兩分鐘後來到一個全新的畫面。「中國文學史資料庫」的字樣出現在正中央。
  「你可以開始查詢需要的資料,幾乎所有的中國文學資料都收錄在這個網站裡。」歐亞一號得意洋洋的。
  「哇!」她瞪大眼睛,不得不低呼出佩服。「有了你還真是蠻方便的。」
  「呵呵呵。」歐亞一號傻笑。「老大已經交代過,歐亞一號全權供你差遣,所以你到哪兒都可以帶著我,比帶著幾本百科全書更有用喔!」
  「得了!誇你幾句就得意忘形。」她笑罵。「不過今天還是工作到這裡就好,我有點累了,想到院子裡走一走。」
  醫生說她需要多做運動,增加生產的順暢度。
  時序已經進入十一月的初冬,北國天寒,轉眼即將下雪。趁著今天下午溫度還算宜人,她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否則等天候變得更冷冽,她包準全身裹在棉被裡,拒絕移動。
  叩叩!
  「黃小姐,」雅子在門外輕喚。「今天天氣不錯,我陪您去院子裡走走可好?」
  「來得正好,我正想叫你呢!」她艱難的從電腦前站起來。
  「來,我扶您。」雅子連忙趕上來,先為她披一件外衣,再攙住她的手肘。
  石籐靖和為了降低她被東西絆倒的危險,索性把歐亞一號搬進她的房裡。所以她不必再像以前一樣繞過兩間房,就可以直接從自己這一側步入庭院。
  主從兩人推開格欞門,迎向冷冽清新的室外。
  早冬已為滿庭翠樹披上一層深色的外衣。長青樹種雖然不會枯萎,樹葉卻已從青翠化成墨綠色。她初來乍到時的繁花,也讓光禿禿的細枝取代。蕭索的園景另有一份淒美感受。
  兩人邊走邊閒聊,順著圍牆走下去。
  前方不遠處忽然出現另一雙賞景的女眷。左手邊穿著寶藍和服的貴婦人是石籐老夫人,身旁的清秀女郎卻有點面生,同樣是一身深色的高雅和服。
  當家老夫人瞄見她們主僕倆,言笑的神情登時冷了一冷。
  「黃小姐果然好興致,也出來看落英。」石籐紀江淡淡打個招呼。
  黃少貞完全不會被老夫人的淡然疏遠所困擾。
  如果她是一隻委屈求全的麻雀,期望飛上枝頭當鳳凰,或許會對老夫人卑躬屈膝,搖尾乞憐。但她只是個暫時住客,腹內又懷著石籐家的子嗣,沒有什麼好忌憚的。
  「美景當前,錯過了可惜。」她漾出一個不卑不亢的談笑。
  石籐紀江本以為她會像只小老鼠,畏縮的道聲歉便匆匆躲回房去,沒料到竟會看見一張輕傲坦然的臉龐。
  「叔母?」年輕女郎輕聲細氣的語調,一如典型的富家千金。
  「蘭兒,這位黃小姐是……」石籐紀江蓄意頓了一頓。「暫時住在我們家裡的客人,所以我沒有特別介紹給你。」老實說,如果不是這個中國女人的處境太微妙,自己很有可能欣賞她的傲骨。
  「是嗎?」女郎的年歲與黃少貞差不多。「既然相見了,還是麻煩叔母為我們介紹一下。」
  「也好。伊蘭,這位是黃小姐。」石籐紀江蓄意略過各種介紹詞,暗示家中食客的渺小。「黃小姐,伊蘭是千草一族的大小姐,也是靖和的未婚妻。」
  如她所期望的,中國女人蹙起眉心。石籐紀江滿意的揚高嘴角。
  她如果知道黃少貞並非因為「未婚妻」三個字而心碎,一定會失望透頂。
  千草,黃少貞暗暗皺眉。怎麼她晃來晃去總和石籐、千草兩姓的日本人脫不了關係?
  「真巧,我也認識一位姓『千草』的日本男士。」她綻出適度的笑意。
  「千草小姐的父親是國會議長,應該和你認識的千草先生扯不上關係。」石籐紀江很擅長輕描淡寫的貶低法。
  「真的嗎?那真是太意外了。我從來沒有機會接近一個『這麼重要』的人物,還說了這麼我的話。」她露出崇拜的神情,重重強調。「難得今天有幸瞧見千草小姐的玉顏,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如果有幸握一握手,那我簡直睡不著覺了。」
  石籐紀江焉能瞧不出她在取笑她們。
  「好說、好說。」當家老夫人輕擰著柳眉,挽起世侄女的柔荑走開來。「蘭兒,這一處的景色瞧完了,我們換個地方走走。」
  「雅子,我也累了,我們回去吧。」黃少貞一手支著後腰,語調輕快的轉身。「我想,我認識的那個『千草耕治』應該和千草小姐不相干。」
  身後的兩個女人同時停住,交換一個納悶的視線。這個中國女人連千草家的二少爺也相識?
  「真巧,我的二哥也叫千草耕治。」千草伊蘭回頭勉強一笑。
  黃少貞頓住。
  難怪!難怪石籐靖和知道她堂妹的事。當時事情一亂,她忘了推究他是從何得知的。弄了半天,原來石籐家認識的「千草」,正好與千草耕治的家族是同一戶!
  他竟然瞞著她。
  哼,當然了!她暗暗冷笑。千草家的大小姐是他未來的媳婦兒,他不多幫襯著一點,難道還偏袒她這個曇花一現的外人?
  「一定是巧合。」冷凝的身形始終沒有回過頭。「我認識的千草耕治是個登徒子,為人好色,登不了大雅之堂,怎麼可能貴為國會議長的二兒子呢?」
  「嗯。」千草伊蘭登放下心來。「那應該是同名同姓。」
  「老夫人,千草小姐,我的身體不太舒服,恕我先告退了。」
  從頭到尾,只有貼身女僕瞧見她陰沉慍懣的神情。
  「黃小姐……您還好吧?」雅子憂心問道。
  「沒事。」她冷冷的回答。
  平地驀然刮起一陣強勁氣流,尖銳呼嘯的鋒面讓臉頰隱隱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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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4-19 10:1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氣氛有些詭異。
  石籐靖和一踏進房門,立刻嗅到一股不對勁的氣息。
  他褪下西裝外套,拉松打著領帶的襟口,抬眼瞟向牆上的掛鐘——子夜十一點半。
  人畜均安的夜晚。
  黃少貞換上寬鬆舒適的睡衣,坐在床上看書,背後墊著兩個胖胖的枕頭。書本頂在圓滾滾的小腹上,正好有個現成的「書桌」。自從上個月老被他半夜抱回他床上後,她已經放棄掙扎,直接睡在他房裡。
  室內的燈光柔和,空氣平靜無波,安寧得沒有一絲浮動。
  然而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你怎麼站在那裡發呆?」她從睡前讀物前抬起頭,嘴邊掛著溫婉的淺笑。「快去洗澡啊!時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班。」
  語氣很正常,態度也沒有什麼異狀。
  大概是他多心吧,石籐靖和聳了聳肩,揉著酸疼的後頸走進浴室。
  洗完澡出來,她已經捻熄床頭櫃的燈,蜷進蠶絲被裡。按照以往,鑽進她身旁的空位,將背對著他的香軀摟進懷裡,舒舒服服的準備入睡。
  可是他怎麼也睡不好!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你今天過得還好嗎?」石籐靖和決定進行一點臨睡前的閒聊。
  「很好啊。」她仍然背抵著他,聲調很柔和。
  而且一點睡意也沒有。不對勁的感覺持續在他心頭發酵。
  「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他輕輕撫著她圓鼓鼓的肚子。
  「就像平常那樣啊!沒什麼特別的。」她轉了一個姿勢,正躺在床上,焦點著落在天花板的燈架。
  那為什麼他就是感覺死怪怪的?事實上,現在已經不止是感覺而已。她確實不對勁!
  以貞懷孕之後的渴睡狀況,她不可能在深夜十一點還毫無睡意。那麼顯然就是保持清醒在等候他回返了。
  「今天家裡有客人嗎?」他埋進她發裡,吸聞清新的檸檬香味。
  如果不搞清楚原因,今晚別想他有個好眠。
  「不清楚耶!聽雅子說,好像有一位女客前來陪老夫人喝下午茶。」她漫不經心的回答。「不過我很少到前廳去,也沒見著人。你為什麼問起?」
  女客?千草伊蘭?石籐靖和無法確定。
  「沒事。」他含糊的矇混過去。「好吧!睡覺時間到了。」
  「晚安。」她綻出甜甜的笑,在他懷裡鑽啊鑽,尋找到一個最舒適的角度,安安穩穩的合上眼。
  兩人在平和的環境中輕叩夢鄉。
  辛勞一天的疲憊感漸漸發揮效力,方纔的熱水澡在他骨頭裡製造出困意,瞌睡蟲終於一隻一隻的蹦出來。
  他放任眼皮變得沉重……
  「石籐?」輕柔的嬌喚聲從他懷中響起。
  「嗯?」他沒有張開眼睛,語氣摻進濃重的睡意。
  「人家睡不著。」她撒嬌的搖搖他。「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說話?石籐靖和無聲的呻吟。現在他只想睡大頭覺,連和她親熱都提不起力氣。
  「說什麼?」強烈的睏倦讓他的反應漸漸遲緩。
  「不然我自己說話,你聽就好。如果困了就直接睡著,不用理我沒關係。」她很體恤男人家在外頭的辛勤。
  「嗯……」他發出滿意的咕噥。
  她的低語聲溫柔而低緩,一點都不吵人,反而有助眠的功效。
  「我想想看要說什麼……不然談我的家庭狀況好了。」她近乎自言自語。「除了我之外,你好像不認識我的家人。我的父母你見過嗎?」
  足足兩分鐘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平穩規律的呼吸。
  「沒有……」半晌,他終於口齒不清的敷衍。
  「我想也是。」她點點頭。「我的朋友你好像也都不認識,對不對?」
  「嗯……」他已經睡著一半。
  「我的同事你也全不認識。」她不依的撒賴。「這樣很不公平耶!」
  現在已經聽不見任何應答。
  「對了,你都沒有提過,當初怎麼會知道我堂妹的事啊?」她湊在他耳旁呢噥。
  又等了好一會兒。
  「嗯?喔,朋友告訴我的。」鼻子好癢!他閉著眼睛揉揉鼻頭,停下來繼續睡。
  「來,我幫你。」她體貼的幫他拂開黏在鼻端的幾綹秀髮。「那個人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嗎?」
  「嗯!」他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對她的叨叨絮絮有點煩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
  「真的啊?」她溫柔的親親他,換到一個滿意的淺笑。「你的死黨叫什麼名字?」
  「千草——」神智陡然恢復清明!
  石籐靖和霍然張開眼。懷中人兒的眸心清冷如冰,沒有任何嬌柔!沒有任何撒嬌耍賴的疑態!
  「千草耕治?」她緩緩坐直身體,眼神冷得足以凍傷人。
  他也靠坐起來,扭開床頭櫃的燈。所有睡意轉瞬間從腦袋蒸發掉!
  終於明瞭「枕邊宰相」的個中含意。枕邊何止能當宰相,連判官和劊子手都做得成!這女人適才便成就了最佳示範。
  「怎麼了?你很訝異我會發現?」她的笑容毫無溫度。「在你的預計中,我應該安安分分地待在這間房子裡,生完小孩後拍拍屁股離開。即使發現你和千草耕治熟識也是回國以後的事了,根本奈何你們不得,是不是?」
  眉心糾結的黑眸緊緊與她凝住,鷹眼微微瞇起,似乎在衡量兩方的勝敗比例。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你顯然很習慣從床第間得到所需要的物事。」
  這是他見識過最厲害的逼供手段!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陰沉的俏容沒有一絲柔意。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他瞪著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栽在這麼古老的美人計裡。「我們會相遇不也因為你有所圖謀?只是你運氣不好,碰錯了人而已。」
  那夜的錯遇是黃少貞最羞愧的紀錄。
  「你別把話題扯開!」她羞惱的跳起來,速度之快差點害他心臟病發作。
  「你該慶幸那夜遇上的人是我,如果換成別人,你現在的處境可能更淒慘。」只要想到她曾經計劃陪千草睡覺,他就想捏斷那截白細細的小脖子。
  「亂講!如果那夜我遇對了人,根本不會陷入今天這種狀況。」她拍拍圓圓的肚子,盡量忽視臉頰上熱辣辣的觸感。
  「你少準備一隻保險套難道是我的錯?」他反駁。
  「我和保險套一點關係也沒有!」不行,不能覺得丟臉!這又不是你的錯!黃少貞撇開狂烈的羞躁感。「而且不准你轉開話題!你這個千草家的走狗!」
  「我是千草家的走狗?」石籐靖和翻身跳下床,怒氣騰騰的飄到她面前。「你對『走狗』兩個字的定義還真有趣!只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好友,就變成走狗?抱歉了!在日本,這種朋友間的義理叫做『忠誠』!」
  他終於承認了!他終於承認他寧願忠於千草耕治,也不願站在真理的這一方。黃少貞的胸口重重起伏,說不出是狂怒還是傷心。她真是被他給騙慘了!
  「你的朋友害我堂妹未婚懷孕,變成左鄰右舍、親戚朋友的笑話,終身幸福全毀在他手裡!這就是你們男人口中的『忠誠』嗎?」她提高音量。
  他的嗓門也不比她小。「讓你堂妹懷胎的另有其人,不是耕治干的!冤有頭債有主,不要隨便栽贓到別人頭上。」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千草耕治!」她踏起腳尖,鼻子頂著鼻子與他對吼。「哈!對了,我差點忘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當然幫他說話!」
  「我幫理不幫親!」他用力反駁。「從我對耕治的認識,他自己的說法,以及千草家的門規,種種證據都顯示他不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已的蠢事!你口口聲聲咬定是他,不也全是聽信你堂妹的片面之詞?」
  黃少貞炸開來。原來他已經私下和千草家的人疏通過了!
  「只有你們有錢人家的話才能信,我們平民百姓就賤如螞蟻嗎?」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吼。「從我對我堂妹的認識,她自己的說法,以及我們黃家的門規,她也不是會做出這種蠢事的人!然而事情就是發生了,而那位男主角恰巧是你一心偏袒的千草耕治先生!」
  他會給她氣死!
  「算了!再吵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他轉身走向床鋪。「你根本失去理智。我不想再和你討論這件事!今晚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在矇騙得她這麼苦之後?在攪亂一湖平靜的春水之後?他居然敢像個沒事人似的走開!黃少貞狂怒得全身發抖,眼光一掃,瞄到床頭櫃的書本,一把搶過來朝他的背扔過去。
  「喂!」他火速轉回身,不可思議的瞪視她。「你瘋了嗎?」
  這個了婆娘竟然敢對他動粗!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她的眼眶盈滿憤怒的淚水。「什麼一到日本就更接近千草家,什麼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根本都是你拿出來騙人的托詞!你只不過想唬我來日本待產,生完孩子之後方便一腳踢開而已!這裡是你的地盤,我舉目無親、求助無門,能奈你如何?只有我這種蠢蛋才會傻呼呼的相信你會幫助我!」
  「你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他最厭煩毫無理性的爭吵。「我建議我們倆都回去睡覺。等明天心平氣和的時候再來好好談談。」
  「不必了!」她一陣風般喬向通往自己房間的拉門。「以後我們公事公辦。在小孩子出生之前,我都不要再見到你!」
  砰!拉門撞回木框上,為兩人的惡鬥畫下不完美的休止符。
  石籐靖和對天花板翻個白眼。真好!一個溫馨祥和的夜晚就這樣給毀了。而他們甚至不是因為自己的切身問題引起爭執。一切都為了兩個遠在天邊的配角!
  他該死的究竟招誰惹誰了?
  在一方鬱鬱的城池中,壓抑的口哨聲盤旋到天明……
          ☆          ☆          ☆
  黃少貞打算移出石籐家,這就是她對『都不要再見到你』的定義。而且她絕對不會給石籐靖和任何阻撓的機會。
  一切都在私下進行。
  她先到仲介公司搜集出租公寓的資料,利用三天的時間訪看了幾處地點,最後選定了一個搭電車六十分鐘可以抵達的小公寓。
  新家離她做產檢的診所有半個小時車程,附近又有一間市立醫院。如果發生任何緊急狀況,她可以盡速得到所需要的醫療照顧。
  接下來,她利用另外三天的時間,每日帶一點生活用品到新住所去。連日來他們陷入冷戰,石籐靖和沒有進入她的房裡,所以她的種種舉措並未驚動任何人。連她把歐亞一號帶到新家,都沒有被石籐靖和發現。她不禁暗暗慶幸電腦原本就放在自己房裡。
  離家出走的當天,天色陰沉灰暗,過了中午便飄下點點的水絲。她像往常一樣,藉幫出門做例行散步。一封事先寫好的別信——其實是「譴責信」——已放在石籐靖和房間的五斗櫃上。
  「黃小姐,您確定不需要我陪您去散心嗎?」雅憂心忡忡地盯著她的圓腹。
  「不用了。這幾天我一個人四處走走,不也沒出什麼岔子嗎?」她神色如常的撐開雨傘,遮擋輕綿細雨。「有事我會電話回來,不必為我擔心。你儘管去忙你的吧!」
  「好吧。」雅子愁慮的送走她。
  半晌後,黃少貞坐上一班電車,直接殺到新家。
  逃亡成功!
  兩個小時後,黃少貞縮坐在新家的懶骨頭舒適椅上,環顧自己未來兩個月的蝸居。
  「東京還真是寸土寸金。」她喃喃揉捏酸疼的後腰。
  她付出相當於以往在國內的租金,在這裡卻只能租到一半大的套房。七坪的長方形空間,去掉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以及一間浴室,能活動的地方已經所剩無幾。所幸室內的采光相當良好,又牽妥現成的電話線,起居很方便。
  她決定克難到生下小孩為止,屆時再與石籐家恢復邦交。這裡現實問題,總得有人幫她坐月子。而石籐家的萬惡匪人起碼欠她這麼多!
  蹕蹕蹕!處於關機狀態的歐亞一號,迫不及的利用備用電源呼喚她。
  「這台電腦還真不甘寂寞。」黃少貞移坐到臨時電腦桌前,打開電源。
  螢幕尚未完全掀開,歐亞一號聒噪的人工合成嗓門已經嚷嚷起來。
  「我們順利逃出來了嗎?」它興奮得不得了。
  「聽人說得好像逃脫鐵幕似的!」她又好氣又好笑。「我只是避出來住兩個月,等小孩生下來就回去了。」
  「這樣啊——」它的聲音拉得長長的,聽起來無限失望。「好吧!這裡是什麼地方?」。
  「吉祥寺。」她輕描淡寫的說。「離石籐家約莫一個小時車程。」
  與豪華古老的宅院相比,小公寓確實寒酸許多。然而無所謂!少了石籐的庇護,她一樣能在日本活下去。就讓那個天殺的石籐靖和去為千草家護盤吧!她不想再與他們發生更進一步的牽扯。
  歐亞一號的螢幕上閃過幾串代表憂慮的線條。
  「這裡安不安全?我的身體還沒做出來耶!如果有壞人入侵,我可沒有辦法保護你。」它的善良讓人不得不感到窩心。
  「應該很安全吧!仲介公司說,永樂町的犯罪率很低,而且街尾就有一間派出所。」她當然明白出門在外必須以安全顧慮為第一優先。「房東也提過,整棟公寓幾乎全由學生租走,出入蠻單純的。」
  地點也不偏僻,如果石籐靖和有心找她,應該不是難事。
  那麼,他會試著找她嗎?
  她隨即為自己的懷疑感到好笑。
  石籐靖和當然會設法查訪她的行蹤,不為其他,光是她腹內的小生命就不得不讓他費心找人。這個孩子可是堂堂石籐家的血脈,豈能容得她帶球逃走?
  他只關心小孩,一直都是這樣的……
  「那就好。」歐亞一號轉眼又開心起來。「對了,這裡有沒有電話線?如果連不上網際網路,我就不能幫你查資料了。」
  提到工作,黃少貞精神一振。
  「當然有,不過你得教我怎麼把線路接在你身上。」她從桌子旁的袋裡掏出一團電話線。
  出來自立門戶,正好給了她更多時間去思考著述的事。總不能回家的時候,手頭上一點作品也沒有。
  「OK!我會一步一步、細心又耐心的指導你。」歐亞一號的螢幕出現特大號的微笑。「趕快幫我連上電話線吧!」
          ☆          ☆          ☆
  一個星期後,東京飄起入冬的第一場細雪。
  銀花閃閃,從蒼穹墜落於紅塵俗世,對黃少貞這個自幼生長在亞熱帶氣候的人來說,格外的新鮮趣致。
  她倚著窗兒,觀賞漫天羽絨的景致。胡天八月即飛雪,這麼說來,扶桑國十一月底才開始降寒,還算來得遲呢!
  午後的天空是白色的,地上是白色的,樹梢是白色的,心情也是白色的。一片空白,反倒輕鬆許多。
  啾啾啾啾——鳥鳴門鈴聲起。她還沒久住到有熟朋友上門的地步吧?
  「誰啊?」黃少貞愕然前去應門。新居的首位訪客,讓她意外到險些眼珠子掉出來。「雅子?」
  貼身女侍驚喜交加的站在門外。
  「黃小姐,真的是你!」雅迫不及待的攻進小套房裡。「我剛剛仰頭一看,還以為自己瞄錯了,原來真的是您叭在窗台上賞雪。」
  「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她扶著便便大腹,舉步維艱的跟在女孩後頭。
  雅子沒時間理會她的問題,一雙小手東摸摸西碰碰,伴隨長長一串嘰哩咕嚕的評語。
  「哎啊!入這麼狹小的空間,您怎麼住得慣呢?」嬌小的身影先襲入小浴室。「您看看,淋浴間的地板也沒有鋪上止滑墊,通風又差,如果洗完澡滑倒怎麼辦?」
  「雅子……」她試著表達一點看法。
  旋風般的身影轉出浴間,相中第二個攻擊地點。「唉唉唉!這種木頭衣櫥的質量不耐潮,衣服放進去很容易長塵,您的身子骨纖弱,穿個兩、三天就會呼吸道過敏。」
  「等一下……」她在夾縫中求生存。
  「還有、還有,這種鐵皮書桌一下子就掉漆,您吃飯喝湯全在這上頭,如果把那些不乾淨的油漆渣子吃進去怎麼辦?」桌子宣告陣亡。
  「我想知道……」她聽得頭昏腦脹。
  「您看看,這張床的彈簧已經彈性疲乏,根本對背脊一點支撐力也沒有,您挺著七個月的身孕,如何能夠好好休息呢?」床墊也不能倖免於難。
  「雅子,你先坐下來……」她跟著轉得頭暈眼花。
  「天哪!冰箱裡一點新鮮食物都沒有,光吃冷凍調理食品和鮮奶怎麼夠營養?您現在可是一人吃兩人補啊!黃小姐,我看我還是……」
  她終於受不了了。「你給我閉嘴!」
  「啊……」雅子終於正視女主人的存在。
  總算安靜下來了!黃少貞癱坐在床沿,耳旁猶迴盪著小女僕的魔音穿腦。
  「對不起,小姐。」雅子愁著眉心,終於恢復成以前那個輕聲細氣的小家碧玉。「我只是太久沒看到您,太為您擔心了。您就這樣一走了之,可知道我有多擔心受怕……」
  「停!」眼看叨語又有起死回生的趨勢,她心舉起一隻皓手制止。
  雅子乖乖合上兩片唇。
  「先告訴我,你怎麼會找上這裡來的?」黃少貞只想確認自己的隱密性。
  「我高中時期也在這附近租房子,今天原本是來找以前的老同學,沒想到居然遇上小姐您。」雅子激動的按著胸口。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黃少貞歎了口氣。
  「我想,應該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回家之後誰也不許提起!」她白了小女僕一眼。
  「可是小姐……」雅子還有話說。
  「我醜話說在前頭!」她立刻截斷一切抗辯。「如果被我發現你向石籐家的人咬耳根子,讓那討厭的倭寇跑來找我纏手纏腳,我馬上換一個新地點,讓你們再也找不到人。」
  「好吧……」雅子不情不願的坐在她身旁。「不過小姐必須答應讓我定期來探望,順便幫你準備一些健康營養的食品。否則您一個人獨居在此處,我實在不放心。」
  黃少貞想了一想,多了個幫手打理生活所需的確節省她許多工夫,尤其現在進入第七個月的身孕,她的行動著實不方便。
  「可以,但是你別成天往我這兒跑,惹得其他人疑心,知道嗎?」她無奈的點點頭。
  「是。」雅子忽然又跳起來,急急忙忙往外頭走。「您等等我,我去超市採買幾色菜蔬肉類,幫你做好今天的晚飯再回去。」
  黃少貞沒有力氣拒絕了,一場主僕過招已經耗去太多精氣神,她現在的體力可大不如前啊!
  居然給雅子找上門了,真是……唉!她心底慢慢渲染開一股形容不出的感覺。
  該感到驚慌,失落,憤怒,或……或期待呢?
          ☆          ☆          ☆
  進入年終最後一個月,雪花更是飄落紛飛。據說有些城市已經陷入雪海裡。
  東京的情況雖然較好一些,交通仍然相當順暢,人行道上卻也開始積雪了。
  第二個星期的某個傍晚,她的門口又多了一名新訪客。
  「小哲!」黃少貞逸出驚喜的輕呼。「快點進來,外面冷透了。」
  「小姐,我出發來您這兒的時候,老夫人也正好有事外出,家裡沒有大人在,便把小哲交代給我照顧,我想……讓小哲知道您的住處應該沒關係,就順便帶他來了。」雅子試探性的解釋,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反應。「我已經囑咐過小哲不能告訴別人,他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黃少貞啼笑皆非的瞪女孩一眼。「再這樣下去,整個石籐家的人都被你帶來了。」
  雅子發覺她的神情並未出現太大的責怪,立刻俏皮地吐了吐舌尖。
  「我怎麼敢呢?」女僕提著滿袋食物,走向簡式流理台。「你們好好聊聊,我來準備晚飯。」
  與小哲久別重逢的欣喜終究勝過一切,黃少貞牽著小男孩來到唯一可以容納兩人的床畔,坐下來他他細細地端詳他。
  小哲的神情依然內向而靦腆,但是臉色明顯紅潤了許多,眼光也比以往更有自信一點。
  「大風大雪的,雅子姊姊居然帶你出來這麼遠的地方!你冷不冷?」她佛掉小男孩發上的雪片,幼嫩的臉頰被寒意凍得紅紅的。
  「不冷。」小哲委屈又遲疑的開口。「媽媽,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見了。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跑出來住?」
  有一瞬間,黃少貞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小哲,媽媽本來就不住在石籐家,將來等弟弟出生之後,我就要回我自己的家了。」她必須開始讓小男孩明白她即將遠去的事實。
  小哲的眸心透出受傷害的神色。
  她連忙保證,「雖然如此,媽媽還是會常常回來看你的,所以你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會忽然消失不見,知道嗎?」
  小哲低下頭不說話,一雙腿在床沿又踢又蕩的。
  「還有,弟弟將來也可以陪你玩啊!」她再接再厲的說服小朋友。「我就是知道石籐家有小哲在,才放心把弟弟留下來的。因為小哲一定會當個保護弟弟的好哥哥,你說對不對?」
  「可是爸爸怎麼辦?」小哲清澄的眸心明亮異常。
  芳心驀地亂了幾個節拍。啊,那個令人又怨憤又牽記的男人……
  「爸爸有你和弟弟啊!」她強笑道。
  「我和弟弟又不是女生,怎麼能替媽媽呢?」小哲無辜的眨眨眼睛。
  黃少貞不願再鑽研這個主題!
  「爸爸是大人了,他懂得如何照顧自己。」她深深呼吸,硬逼自己把一個強壯高大的影像逐出心房外。
  「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會傷心難過。既然我會想念媽媽,把爸爸應該也會啊!」小哲提出質疑。
  「他會才怪!」她咕噥,然後狐疑的端詳小男孩半晌。「是誰教你說這些的?」
  「不用人教,我自己想一想就知道了。」小哲嘴嘟嘟的。「而且你們大人的『一下子就回來』,都是用來騙小孩子的,我才不相信呢!」
  「小哲,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和弟弟的。」黃少貞緊緊握住他的小手。這是她打算向石籐靖和開出的唯一條件——擁有小孩的探視權。
  小哲懷疑的凝視她好一會兒。
  「好!我願意相信媽媽。」他終於點點頭,接受她的保證。
  「對了,你的同學有沒有再找你麻煩?」她撫碰著小臉蛋。
  「沒有。」小哲綻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告訴你喔,崗田同學下個星期要來我們家玩。」
  「真的嗎?那就好。」她放下心來。「能夠變成朋友是最好的。」
  稚子的世界總是充滿快樂的可能性。如果成人世界的恩怨情仇也能夠這般一清二楚,那該有多好。
  須臾,電鍋浮出一股清新的米飯香,雅子備好碗筷湯瓢,招呼一大一小上桌用餐。
  「晚餐準備好了。」
  斗室內的歡聲笑語,漾成一片柔柔的暖意。
  薄窗外,暮色映著街燈,霜雪依然晶瑩剔透。
  賓士車靜靜停泊在路旁,石籐靖和苦笑一下,望著對街四樓的明亮燈火。
  她沒事。她很平安。她一切安好。
  「該走了。」他合上眼睛,疲憊的陷入假寐。
  「是。」前方的駕駛座飄來司機的回答。
  「七點記得過來接雅子和小哲。」
  「是。」
  龐大的賓士融入車水馬龍中。形影漸漸遠去,笑聲漸漸微杳。無論多情無情,同樣為情所惱。
  他想,他們兩人都太驕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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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4-19 10:15: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黃少貞開始產生危機意識。
  白雪連天了數日,今年的第一場大風雪終於席捲東京,降臨時間就選在元旦的前三日。
  狂霜暴雪的威力足足持續了一個星期,造成二十萬戶電力中斷,十四萬戶的電信失效,主要幹道完全封閉三天,捷運和電車也停止營運。
  於是,她度過畢生第一個無人陪伴的新年。
  好不容易風雪止息了,情況只是更險惡而已。冰封的路面猶如閻王陷阱,已經造成無數車輛打滑,並發生十數起嚴重的連環追撞,還不包括其他搶購即將告罄的生活用品。
  終於到風雪過後的第十天,路面清潔得差不多,幾家大型商場也開門營業,蟄伏了十幾天的人們終於紛紛走出門,呼吸一下難得的自由空氣,順便搶購即將告罄的生活用品。
  「天哪!空空如也……」她拉開冰箱門,愁眉苦臉的對著整排空架子。
  「耶!耶!耶!電話線終於通了!」歐亞一號突然爆出興高采烈的大叫。「我試了兩、三天都聽不聽不見訊號音,五分鐘前終於接通了。」
  黃少貞奇怪的望它一眼。「電話通不通你好像比我還關心,你們電腦也可以透過電話線找朋友聊天嗎?」
  「呃……不是啦!」歐亞一號訥訥的。「我只是擔心你沒電話可用,要找資料不方便。」
  它永遠只有那一百零一個理由。真詭異!難道替她上網找資料有這麼大的樂趣?
  「我現在沒時間關心電話。」她的憂色重新對準冰箱內。「今天早上已經吃完最後一點食物,再不出門添購不行了。」
  「你要出門?」歐亞一號爆出驚駭無比的大叫。「那怎麼可以!不行、不行,沒有人陪著你,你絕對不能一個人出門!」
  「為什麼?」她不解的瞄回它螢幕上。
  「外面又是冰又是雪的,你如果滑倒了怎麼辦?」歐亞一號氣急敗壞。「你現在挺著一個大肚子,時而藏著八個月大的寶寶耶!小寶寶如果也跌出來怎麼辦?」
  黃少貞差點笑出來。這是什麼說法?
  「我也不想出去吹冷風,活受罪啊!可是悶在家裡十來天,所有食物消耗得一乾二淨了。」她挺起圓滾滾的腰肚。八個月的孕腹著實大得驚人,醫生已經警告她,寶寶比正常體型稍大,預產期可能會提早。
  「拜託啦!你千萬不要出門,他若知道我讓你單獨出門,一定會殺了我。」歐亞一號哭喪著臉。
  「『他』是誰?」她頓時浮起一個問號。
  歐亞一號陡然安靜無聲,螢幕猛晃過一群雜亂的線條。
  「當然是雅子。」它終於找回人工嗓門。「雅子平時常常叮囑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出門。不然這樣吧!你打電話給雅子,請她幫你運輸補給品過來。」
  「別開玩笑了。電車還沒開放營運,雅子怎麼過得來?」她扶著後腰走到門旁,拿起掛在牆上的大衣穿上,再用圍巾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實實的。「超級市場離這裡不遠,我最晚半小時就回來,你自己乖乖待在家裡玩電腦遊戲吧!」
  「喂!等一下啦……」歐亞一號的驚亂呼喊被隔絕在房子裡。
  黃少貞下了樓,走出室外時,立刻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鏟雪車雖然來來回回地清除路面積雪,但是人行道仍畔片狼籍,而且潺潺的雪水化開來,在低溫中很快又凍成滑溜溜的薄冰,形成大大小小的陷阱。
  她踩著謹慎的步伐,努力讓自己龐大的身體取得平衡。原本十分鐘的路程,等她真正踏進便利超市的入口處時,已經耗去了一個多鐘頭。
  而這還只過完第一關而已!由於氣象報告預測,未來五天內將有第二波暴風雪侵襲,於是鄰近的家庭幾乎全員出動!搬泡麵的搬泡麵,搶白米的搶白米,連平時最不受青睞的脫水蔬菜也搶購一空。
  她愣愣地佇立在門口,望著災民入侵般的情景,竟然不曉得應該先從哪裡搬起。
  麵條乾貨區的購物人潮好像消褪了一些,黃少貞相準目標,緩緩從最外轉繞路,打算接近目的地後再殺進去。
  血拼還真是一項辛苦的重責大任。購物車全部被佔用,她得挪出一隻手捧住肚子,再騰出第二隻手擋開擠擁上來的人潮,自己都搞不懂到哪裡生出第三隻手去搬東西。
  「你該死的發了什麼瘋!」一聲暴吼從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來。
  「啊!」下一秒鐘,她突然被人打橫抱起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花容失色,無助的捧著肚子被強盜挾持出超級市場。
  賓士車泊在停車場向他們招手,綁架犯抱著她往車子裡一鑽,暖氣頓時包裹住兩個人。
  她錯愕的抬頭,迎上石籐靖和氣黑了一半的俊顏。
  「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俏臉仍然嚇得慘白。
  一絲歉意和懊惱閃過他的眼中,隨即又被狂怒取代。
  「大風雪天,你天殺的出來亂晃些什麼?擔心地不夠滑、摔不倒你嗎?還是擔心救難隊沒事做,打算躺在路邊等他們開救護車過來找你聊天?」陰眉陰眼的石籐靖和劈頭吼出一陣臭罵。
  黃少貞坐在他的大腿上,腦筋終於從慌亂中掙脫而出,漸漸恢復清醒。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的眉頭起皺折,輕吐出可疑的質問。
  石籐靖和頓了一頓。
  「你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轉守為攻。
  黃少貞才不上當。
  有問題!問題太大了!如果他找上她住處大門,她還能明白一定是雅子走漏了風聲,但是他居然找上超級市場來!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即使石籐靖和的傭人缺手斷腳,得由大少爺出來添購日用品,也輪不到這幾十公里之外的小小超商。
  全世界只有一個「人」知道她的行蹤。
  「歐亞一號!」熾烈燒狂的怒焰飄上心頭。「那台該死的破電腦!不中用的鬼機器!沒有用的電線和電路板!一定是它洩漏我的行蹤對不對?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全身解體,重組成一台收音機,讓它這個報馬仔報個夠本!」
  「不要轉移話題……」他試圖轉回主控模式。
  「你才不要轉移話題!」怒火滔天的玉指點住他鼻子。「告訴我,你和你的走狗暗通款曲多久了?這幾天電話線路不通,你們兩個一定寂寞得很吧!」
  「事情不是……」他清了清喉嚨。
  另一個可能性飛進她的腦海,黃少貞倏然瞪大明眸。
  「我的天——」她不可思議的輕嚷。「我明白了!它一開始就把我的情況匯報給你們對不對?原來如此!難怪雅子找得到我!難怪她動不動把小哲帶出來,卻沒有受到任何質詢!你們這些人從頭到尾就把我蒙在鼓裡,耍得團團轉!」
  該死的歐亞一號!該死的日本鬼子!該死的他們!她陡然伸手,搶過身邊的小椅墊,兜頭兜腦就給他一陣亂打。
  「喂!你……住手……」石籐靖和一手要扶住她,免得她跌下去,一手還得擋開無所不在的攻擊。「你給我住手聽到沒有?」
  他的兩隻手臂陡然收攏,緊密得讓她沒有一絲絲蠢動的空間。
  「放開我!」黃少貞被囚禁在他的胸懷,俏臉氣得紅通通。
  體力上的差異讓兩人優劣立定,她連試了好幾次,就是無法掙出他的箝制。五分鐘後,她終於掏盡最後一絲體力,靠在他胸前無力的喘息。
  石籐靖和鬆了口氣。
  「快當媽媽的人了,脾氣還是這麼暴躁!」他的手指卻以毫不相襯的溫柔拂開她頰上的髮絲。
  「誰要你來理我!」驕蠻的輕喝竟顯得有幾分委屈。「回去找你千草家的好朋友,少來招惹我。」
  石籐靖和暗暗悲歎自己的命運。他怎麼愛上性子這麼烈的女人!
  「你還沒消氣?耕治的事交給他們自己去扯淡,我們別再為這個烏龍案件爭吵了。」清爽淡雅的髮香一陣陣透進他心脾,他忍不住低下頭,深深埋進她豐澤的秀髮裡。
  好久了,兩個月!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讓她脫逃兩個月。這六十幾個日子是怎麼過下來的?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還不就這樣!想她在做什麼,想她吃飯沒有,想她過得好不好,想她、想她、想她……
  而這個狠心的女人非但不想他,還劈頭給他一頓好打。
  「我就不信千草家只有那位耕治先生是你的朋友。」並埋進他頸窩咕噥。
  他一怔。「不然還有誰?」
  「你還裝傻!」她重重搗他的心窩一拳。「不用撇清了,我全部知道!去找你那個嬌滴滴的未婚妻千草小姐吧!我現在又肥又醜又圓,丟在路邊也沒人多看一眼!」
  「小蘭?」他啼笑皆非。「我和她除了家族的世交關係,沒有更深一層的交往。」
  小蘭!叫得真親熱!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黃少貞冷冷地看向窗外。賓士車不知何時已動了起來,駛往她住屋的方向。
  「從頭到尾都是老人家一廂情願的編派遠景,和我們年輕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上個星期已經向母親發出通牒令,如果指望石籐與千草聯姻,不如等我和耕治結拜當兄弟比較快。」
  她從懷中微抬起螓首,狐疑地瞄他一眼。
  「我發誓,她現在已經徹底死心了!」他舉起一隻手,無辜而堅定的望進她眼裡。
  黃少貞沒有再發出任何異議。暖氣與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交織一張平謐安寧的網,緊緊圍裹住她。
  「你吃醋了?」他逸出低低的笑意。
  一抹飛紅倏然躍上妍麗的臉頰。
  「你想得美!」他的心窩又挨了她重重一拐!「我是替你未來的妻子感到難過,老公沒結婚之前就累積下可觀的紀錄。」
  「那倒是真的。」他意味深長的點點頭。「所以我可得找個事前便知道這些『紀錄』的老婆才行,省得以後還要花時間解釋。」
  黃少貞的心怦然一跳。他在暗示什麼?
  話說回來,她真的想知道嗎?這個男人並不屬於她。他們分歸於相異的國度與世界,短暫的交錯後,便是越行越遠的軌跡。只在這一刻,這短短的區間,這片寬厚的胸膛是屬於她的。
  他的味道向來很好聞,很難去確切的形容那是什麼氣息,只知道它濃烈而陳郁,像多年老酒一般,深深吸嗅一下便讓人欲醉。而她對於酒類向來沒有抵抗力……
  賓士車緩緩泊靠在她的公寓樓下,兩人望著街上的景致,一時都沒有動作。
  「回去了,好不好?」低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問。
  黃少貞沒有佯裝聽不懂他的問題。
  「回去做什麼?」她軟軟地靠回他胸口。「那裡不是我的家,住在吉祥寺與隨你回去又有什麼分別?」
  他沉默半晌。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不放心。」
  「為什麼不放心?」她仰起頭,不自覺的屏住氣息等待他的回應。
  「那還用說!」石籐靖和想都不用想,直接指出第一個明顯的事實。「你挺著在肚子獨居,如果跌跤、撞到、或出了任何狀況怎麼辦?你就算不為自己的安全著想,也該為寶寶考慮。」
  又是小孩!一把無明火熊熊從她心底升溫。
  她就知道!除了孩子,他還關心什麼?她真是傻了、呆了、癲了才會期待他說出另一種答案!
  「放心吧!你的心肝寶貝安全得很!」她猛地推開他,惡狠狠地打開車門跳出去。
  「小心!」石籐靖和差點心臟麻痺。
  「我當然會小心,肚子裡睡著堂堂石籐家的孩子,我敢不當心嗎?」黃少貞凶巴巴地說。「你儘管回去等消息。將來孩子出生,我自然會寫信通知你。不送了,再見!」
  石籐靖和及時往後靠,才能保住鼻不被甩回來的窗門打扁。
  他又說錯了什麼?
  「少爺?」司機愕然回過頭,與他一同墜入五里雲霧之中。
  難怪中國人的俗諺說「女人心,海底針」,他只能搖頭歎氣。
  「幫我把後車廂的日用品送上去。」石籐靖和苦笑著囑咐司機。如果由他親自送上樓,那顆脂粉炸彈非但不會為君開門,更可能潑他幾瓶硫酸。他寧願省下這番自討沒趣的工夫。
  「是。」司機一想到要上去面對那頓炮火,登時戰戰兢兢。
  所以說,女人不能寵,絕對不能寵,稍微一寵就會寵出問題!這是石籐靖和自認識黃家大小姐以來,最刻骨銘心的教訓。
          ☆          ☆          ☆
  石籐靖和惱怒的跳下賓士車。
  他的忍耐極限到了!這三天來,那個鬧彆扭的女人堅持不接他的電話,連歐亞一號也無聲無息——八成被她拔掉電源插頭,甚至出動雅子上門去軟言軟語的道歉,都被她拒於門外。
  總之黃大小姐就是火了,惱火全部的人瞄著她「暗通款曲」。
  然後他也跟著火了!與她的烈脾性比起來,他才知道過去的自己只算一隻有點脾氣的小綿羊。
  那女人非得這麼該死的驕傲不可嗎?他不能再任由她率性而為。氣象報告指出,一道強烈冷鋒正移向日本,加入原先滯留不去的雲團,預計在今天傍晚抵達,屆時第二場狂風大雪將席捲東京。天知道這次的圍困會持續幾天幾夜!
  迫不得已,他做了一件自從小學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幹過的事——回家找媽媽求救!
  她不肯接他的電話,拒絕他的人上門探訪,總不會連長輩也拒於門外吧?
  「我真不懂,你硬拖著我來做什麼?」石籐紀江拎高和服裙擺,不悅的踩上滿地雪濘。「黃小姐和我素來生疏,連你們這些親近她的人都勸不動了,找我出面哪濟得了事!」
  「就因為你們關係生疏,她才不好意思像趕我們那樣的掃你出門。」他摸透了那女人的性子!
  事實證明,石籐靖和走對了一步險棋。
  黃少貞找開房門,瞧見石籐紀江紆尊降貴的微笑,先是一怔,再睞向老夫人身後滿臉惱怒的兒子。
  「黃小姐,和兒告訴我,你一個人居住在吉祥寺,正巧我今天有空,便讓他陪著過來探望一下。」石籐紀江繼續掛著生疏有禮的淺笑。
  如果不是瞧在未出世的孫子份上,要她千里迢迢過來這地方,她還真沒那等興致。
  「是嗎?」雖然明白了石籐靖和的把戲,黃少貞終究讓做母親的夾帶兒子入關。「這裡環境小,請兩位隨便坐。」
  石籐靖和注意到她的容色比平時更蒼白憔悴。
  「你的身體不舒服?」一個細微的擰眉突然跳上她的臉容,雖然跡象微弱,卻逃不過他和利眼。
  黃少貞撐著後腰,艱困的陷坐在床沿。
  「還好。」她從今天凌晨便開始覺得肚子怪怪的,然而又不是想像中那種撕心裂肺的陣痛。
  石籐靖和當機立斷,從衣櫥裡拿出一個小皮箱,開始把衣物丟進去。
  「我們立刻動身回去。」嚴苛的口吻不容許任何人反駁。「以落雪的速度來看,頂多半小時路面便開始積雪,到時候要走都走不了。」
  黃少貞顫巍巍地深吸一口氣,沒有出聲反對。
  石籐紀江杵在側邊,冷眼旁觀,將她每絲反應全看進眼裡。
  一陣細微卻突然的疼痛從黃少貞的小腹竄升,她無聲的倒抽一口氣,緊緊按住肚子。
  「你果然把歐亞一號的電源關掉!」石籐靖和邊收衣物,邊恨恨地觀著電腦桌。「一個人窩在鳥不生蛋的小房間裡逞強,就這麼不怕死嗎?」
  「和兒……」石籐紀江試著提醒兒子。
  「虧你還是個大學老師,連三歲小孩都比你懂道理,你羞也不羞?」他憤懣的探進櫥櫃,把觸手可及的每樣東西一古腦兒扔進皮箱裡。「回去之後,看我不拿把大鎖把你銬起來!瞧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和兒!」石籐紀江更用力的叫喚。
  母親語氣中的警告制止了他的喃罵。石籐靖和停下一切動作。
  「我想你最好扶黃小姐躺下來。」石籐紀江堅定的囑咐兒子。
  石籐靖和火速瞥向床沿的人兒,觸眼的景象令他心驚。黃少貞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右手緊緊貼按住肚子,額上已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老天!」他低咒,閃電般掠到她的身旁扶著她躺平。
  黃少貞虛軟無力地合上眼睛,兩隻手心冰涼得嚇人。
  「她要生了嗎?」他無助的回頭詢問母親。
  黃少貞倏然張開眼,眸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驚懼。
  「可是預產期還有一個禮拜……」
  「你陣痛多久了?」石籐紀江顧不得矜持,趨趕到她身邊,拂掉她額上的涼汗。
  「我……我不知道……」另一陣劇痛襲來,她閉上眼下,忍過這波痛楚才再度開口,「半夜就覺得怪怪的,但是不痛……剛剛才開始痛起來……」
  已經陣痛了快十個小時。石籐暗叫不妙。
  「每個女人的體質不一樣,狀況也就相異,不見得人人都會哇哇叫痛。」表面上她仍然保持冷靜,讓兩個年輕人也跟著安定一些。
  「我立刻叫救護車。」他飛快搶起電話,話筒內卻瀰漫著不詳的寧靜。「該死!線路又不通了。」
  幸好他帶了行動電話出來。
  老天爺,求求你幫個小忙,千萬別在這個生死關頭通訊不良。石籐靖和暗暗祈禱。
  老天應允了他的請示,然而只維持了短短的兩分鐘。他僅來得及把地點與姓名告知緊急醫護專線,然後雜音便取代了正常通話。
  「現在天候狀況太差,我無法確定救護車何時能趕來!」他把消息報給母親。
  直覺告訴石籐紀江,除非救護車能在半個小時內抵達,否則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她孫子的出世。
  「我們先做好準備工作,以防萬一。」她鎮靜的指揮兒子。「你先燒一鍋熱水,把剪刀丟進去消毒。小貞?」
  黃少貞努力張開眼瞼,疼楚與冷汗模糊了她的視線。
  「你有沒有全新的浴巾和毛巾?」石籐紀江盡量保持柔和自然的語氣,心裡明白這個缺乏經驗的女人是他們當中最恐懼的。
  「在……在衣櫥抽屜裡……」她掙扎著回答,隨即漫天襲地的痛苦接管了所有知覺。
  「媽,你成不成?」石籐靖和著手進行他被指派的工作,神經緊繃的盯住母親。
  「你以為我像你們這些溫室小花嗎?」石籐紀江百忙中丟給兒子一記白眼。「我們這一輩的人經歷過戰亂,當炮彈轟隆隆打下來,時辰到了琮不都是家裡的女人合力幫忙接生,誰有工夫去叫接生婆?」
  他稍微放心一點。起碼三個人裡面,母親生過小孩,又有過接生經驗。可是,該死的!貞算是早產啊!早產不都藏著危險性嗎?
  「我……我……」床上響起黃少貞尷尬羞窘的低語。「我的羊水破了……」
  老夫人心中一凜,取過潔淨的新毛巾,仍然保持不疾不徐的步調接近床沿。如果連她自己都著慌,這兩個小輩八成會比她更早患上心臟病。
  「沒關係,這是正常現象。」石籐紀江困難的抽掉她身下的床單,改墊上條乾爽的浴巾。「現在還痛嗎?」
  「目前還好。」前一波陣痛剛剛褪去,黃少貞在空檔之間呈了口氣。
  老夫人鎮定自若的神態影響了她,她也跟著平靜下來,起碼不再感到如方纔那般慌亂。
  「還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事?」石籐靖和站在床的另一側,手足無措的注視她們。
  「空間已經夠小了,你這麼大個兒還來佔地方!」為娘的斥喝兒子。「女人家生小孩,男人不幫倒忙就算好了,還能插什麼手?!到旁邊去坐著,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叫人!」
  他登時被罵得乖乖的,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塊頭窩在窄窄的電腦椅上,巴不得縮成一五0。
  叫他揪出網路駭客,或研發價值數百萬的商業軟體皆是小事一樁,幫忙生小孩倒真是強人所難。
  隨著時間流逝,黃少貞的陣痛益發密集。
  剛開始她還能抑止自己叫出聲,越到後來她連呼吸都有困難,更別提什麼自制力。
  「啊——」她爆出第無數聲尖叫。
  石籐靖和倏地彈跳起來,猶如火燒屁股一般。
  「媽,你到底行不行啊?」他搶到床沿讓貞有一隻穩定的手掌可以抓握,慘白的臉色彷彿隨時會昏倒。
  石籐紀江應付產婦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理他!
  時候到了!她沉著的教導黃少貞。「別把力氣喊光了。當我叫你用力的時候,你再出力。」
  第二波劇痛襲來,黃少貞緊緊扯住石籐靖和的大手,指甲尖銳地戳入厚掌裡。
  「用力!」石籐紀江驀然大喝。
  意識模糊中,她直覺的跟隨命令行事,使出全身的力道將胎兒往下推擠。
  「很好!再來幾下小孩就能脫離母體了,我已經看見他的頭頂。」石籐紀江振奮得加快呼吸。
  黃少貞沒能休息多久,別一股劇痛又攫住她的身體。
  「用力推!」石籐紀江適時發出命令。
  黃少貞依言配合。
  在三個推擠之後,一陣滑溜的鬆脫感罩住她的身體。孩子出來了!她筋疲力竭的癱在床上,再也找不出力量睜出眼睛。
  窒內寂靜無聲。
  三名大人的心提到喉嚨間,等待那必要的哭喊聲。
  半晌後仍然沒有一絲絲聲響。
  「給我!」石籐靖和立刻搶過濕淋淋的小身體,摳出嬰兒口中的黏液,往孱弱的小嘴內吹出一口空氣。
  咳……微弱而美妙的輕咳聲響起。在幾乎令人停止呼吸的瞬間,洪亮而美妙的號哭終於衝出寶寶的口腔。
  老天!三顆心同時鬆懈下來。萬能的上帝,衷心感謝你的恩慈!
  石籐紀江接過孩子,做好清潔工作,再把孫子塞回兒子懷時,繼續替母體處理好最後的細節。
  黃少貞只能勉力而貪婪的盯望孩子,仍然無法聚集足夠的力氣抱抱他。
  而那個愣頭愣腦的老爸正怔怔瞪著心肝寶貝,無法想像目睹兒子出世的經驗會如此刻骨銘心。
  他的兒子!如此幼小的身軀,如此荏弱的生命。從今天開始,這個小生命便由命運托付給他,依存他而生了!強烈的感動讓他熱淚盈眶。
  遠遠的,瘋狂而尖銳的聲音火速接近。
  「救護車來了,我下去看看。」石籐紀江連忙丟下毛巾。
  黃少貞看向老夫人,眼光流露出不自覺的懇求。
  石籐紀江遲疑了一下。
  「你還忤在這裡做什麼?救護車來了,不會下去帶人嗎?」她從兒子懷中接過孫子,順便推愣大個兒一把。
  石籐靖和如夢初醒。
  「喔,好!我馬上去。」他立刻跌跌撞撞地衝出門。
  石籐紀江只能搖頭。虧他在外頭叱吒八方,貴為堂堂「歐亞科技」的大當家,一遇到女人家的事還不同樣嚇呆了。
  回眼一看,黃少貞又沉沉跌入昏睡狀態。以前她只覺得這個中國女人清秀端麗,倒也沒有太大感想,畢竟容貌出眾的女人比比皆是。現在仔細瞧上幾眼,忽然覺得順眼多了……
  她擰起手邊的毛巾,替辛苦了大半天的年輕女人拭全身上下的汗珠。擦試到手腕旁時,或許是下意識的行為吧,黃少貞反手抓住老人家,恰似攀住一根安穩寧定的浮木。
  石籐紀江微微一笑,也就讓她握住了。
          ☆          ☆          ☆
  病房內的光線很柔和。
  黃少貞幽幽醒來,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她往側旁看去,石籐靖和坐在床畔的單人椅內,腦袋一點一頓的打著盹。
  彷彿感應到她的注視,他震了一下,睜開惺忪的睡眼。
  「你醒來多久了?想不想喝點東西?」聲音有著剛甦醒的沙啞。
  她溫柔一笑,搖了搖頭。
  「寶寶躺在育嬰室裡,等一會見護士小姐會抱進來讓我們餵奶。」他輕輕撫過絲緞般的柔頰。「你想好小孩的名字了嗎?」
  黃少貞搖搖頭。「由你決定吧!」她的嗓音仍然有些虛弱。
  「不,還是讓你取名比較好。」石籐靖和深深看進她眼底。「你是教漢學的,應該比我這種完全沒有文學素養的人更適合為小孩命名。」
  黃少貞垂下眼睫,為他的遲純感到著惱。他應該明白,小孩屬於石籐家,她不想牽涉入太多。
  她不敢。怕走不開。
  「那麼……」茫然的視線投向窗外,雪勢已經轉小,天空異常的明亮開闊,昨日的白雪紛飛仿如一場幻象。「就單名一個『澈』好了。希望他的性情像這片天空一樣,清澈潔淨,毫無畦礙。」
  「也希望他別遣傳到父母的暴躁性子才好。」他低笑起來,反覆把姓名念了幾次。「石籐澈……嗯!順口好記,那就這麼決定了。」
  她疲憊的合上眼,沉默無語。
  「我已經叫人把你的東西搬回去,母親幫你坐月子也比較方便。」他繼續拂弄她的容顏。
  「嗯。」他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貞……」他似乎想說什麼。
  「讓我睡一下好嗎?我累了。」他輕聲阻止他。
  石籐靖和靜靜打量她半晌。
  「嗯!你好好休息。」他終於放棄談話。
  反正,以後多得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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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4-19 10:16: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黃少貞把話筒捧在胸口,反覆思索著應該如何措辭。
  嗨,你好,好久不見……不好!太生疏了,終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妹,她最親近的姊妹淘,語氣上不該如此疏離。
  沒事,我只是想問你找到孩子的爹了嗎……也不好!太直接了,會掀疼人家的傷口。
  唉!那究竟該如何開口呢?她傷腦筋的掛回話筒,望向室外的庭景。
  二月未,算是暮冬早春了。
  薄春的日本是美麗的。冬雪尚未褪去,新芽默默萌發,晶瑩剔透中,展現出不屈不撓的生命力,猶如即將出世的小寶寶,即使面臨重重阻撓也要掙出頭來,在天地中綻出一絲生氣。
  小寶寶……黃少貞望向通往鄰房的拉門。她的寶寶就躺在隔壁搖藍,那個阿丹老爸正使出百寶,巴不得他馬上閉上號哭的小嘴。
  不!那不是「她的」寶寶!她得盡快拋開這個所有格才行。
  幽幽的視線又投回庭園冰景,刻意讓腦海保持冰雪般的清澈空白。
  「貞!」石籐靖和挫敗的形影出現在交界口。「小鬼頭就是不肯午睡,換你來哄他了。」
  黃少貞仍然倚著門框,不肯回過頭。
  「你把你放回搖藍裡,他哭累了自然就入睡。」她面向著滿庭冬雪,淡淡地說。
  身後不再有音訊,她以為石籐靖和依言執行,冷不防的,一包襁褓突然硬塞進她懷裡。
  「給你!」
  她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寶寶的瞇瞇眼彷彿正衝著她微笑。真是癲了,這個年紀的嬰兒不會笑的。
  「我不要!」她反射性把寶寶推回他懷裡。
  「這是你兒子,你不要誰要?」石籐靖和兩手環在胸前,嘴角的笑意顯得很可惡。
  黃少貞的心弦被撩亂了。
  「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以前也沒有帶過小孩啊!」她蠻橫的把孩子硬塞回去。「反正你負責哄他就是了!」
  石籐靖和啞然失笑。母親與兒子還能用熟與不熟定義的嗎?
  「要說不熟,你之前起碼和他同居了快九個月,我可是一個月前才認識他的。」他老神在在,就是不肯接回來。
  黃少貞欲哭無淚的盯著寶寶,再望望那個一臉可惡笑容的父親。
  可恨的傢伙!他就不能明白她不願和小孩有太深的牽扯嗎?三十天的坐月子期已過去,轉眼她便要離開日本,離開他和孩子了,他該死的非得讓她的離去加倍困難嗎?
  寶寶被拎在半空中,可以不太舒服,小臉蛋一紅。
  「哇——」驚天動地的哭號陡然釋放在空氣間。
  「哇!」黃少貞手足無措的跟著尖叫。「他哭了!你叫他別哭啦!」
  石籐靖和也跟著手忙腳亂。
  「你趕快抱抱他、搖搖他,他馬上就不會哭了。」他只會做回頭軍師。
  「你淨是說,怎麼不動手做?」黃少貞怒瞪他。
  「小孩子在你手上,你要我怎麼做?」他冤枉的喊。「不然你哼個歌兒給他聽聽,小寶寶都喜歡聽媽咪唱歌的。」
  「我不會唱歌!」她五音不全的破鑼嗓一嚷出聲,小孩不送去收驚就偷笑了。「還是交給你好了,你吹個小曲兒給他聽。」
  「我吹小曲?」他瞠目結舌。
  「廢話!」臭脾氣又露出一點徵兆。「你不是最喜歡吹吹唱唱的嗎?吹個口哨來聽聽吧!」
  「不行,我吹不出來。」他斷然別過頭,大有不理她死活的氣概。
  開什麼玩笑!他只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吹得出來,而且通常是下意識行為,現在特地叫他吹口哨,他吹得出個屁才怪!
  黃少貞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迫不得已,只好把寶寶收回自己懷裡。
  「乖乖,不哭不哭。」她輕晃寶寶,拂弄他粉嫩的臉頰。
  好嬌軟、好脆弱的身體,一張小臉哭得全皺成一團,分不清鼻子眼睛嘴巴。卻又含納著旺盛的生命力。早產顯然對嗓門奇大的石籐家長孫沒有太大影響。
  一抹不自覺的疼憐盈滿她的秋眸,強烈豐沛的感情幾乎讓她心頭發痛。她再也忍不住,秀頰貼上兒子濕漉漉的小臉蛋,感受那細緻幼嫩的膚觸。
  「他好小。」她溫柔微笑,伸出一隻玉指撥弄兒子的小手掌和小臉頰。
  寶寶似乎瞭解自己正安然躺在媽媽懷裡,號哭漸漸轉成抽抽噎噎。
  「三千七百多公克已經算巨嬰了。」輕憐蜜愛悄悄浮上他的臉龐,然而焦點卻是放在孩子的娘身上。「醫生都不敢相信,這麼活蹦亂跳的小傢伙居然是早產兒。」
  早產,是啊!這可惡的小壞蛋害她去掉半條命,真該重重打幾下屁股才行。
  想歸想,怎知得打?嬌麗的容顏不自覺又去摩掌兒子的臉蛋。從來不知道剛出世的孩兒這麼香軟可愛,嫩呼呼的,誘人想咬一口。
  「他真的會笑呢!」她驚喜的發現,不住逗摸兒子胖胖的小臉蛋。
  石籐靖和望著母子倆耳鬢廝磨的神情,心裡有幾分感慨。自孩子出生到今,這裡她第一次真正的抱抱他,親親他。他當然明白她一個月來的排拒不近是為了什麼。
  小鴕鳥一隻!明明心裡愛得要命,卻硬要佯裝堅強,就不信兒子是從自己肚裡鑽出來,她會捨得下。
  寬厚的手掌突然介入母與子之間,抬高她的下顎。在她能反應過來之前,綿密灼熱的吻已印了下來。
  這個吻以輕柔而甜美的步調展開。他輕啄她、挑弄她,讓她不由自主的分開芳唇,迎接他的舌尖的入侵。然後,火辣辣的意緒接管了一切。
  他的吻開始加深,舌尖逗弄著她的舌尖,逼迫她給與同等熱情的回應。
  「嗯……」一聲吟哦溜出她的喉間,吞沒在他的口中。陽剛卻清新的氣息充塞於她的心田,仿如四肢百骸都被他的氣息侵佔,淪陷為他的延伸。
  石籐靖和不再滿足於吻而已,長臂一探,將佳人與兒子同時環進胸前。她嬌慵無力的依進他懷裡,承受他不斷加重力道的熱吻。
  調皮的手指繞到香背,悄悄溜進寬鬆的家居服底下。當滑膩的觸感從指尖傳遞回感覺中樞時,他幾乎要滿足的呻吟出來。
  手指更向上游移,緩緩溜到前方,罩住一隻雪白沉甸的玉峰。蕊心立刻在他手心膨脹起來,他輕輕握住,微微揉捏一下,一股濕潤的感覺突然溢向掌心。
  「啊……」她輕輕一震,嬌紅頓時在俏顏上蔓延開。
  「會痛?」他鬆開唇上的箝制,眼眸因狂熱的欲求而顯得深幽。
  「嗯。」她紅著臉點點頭,酥胸沉脹得難受。
  偷香的手掌從她衣服底下抽出來,淡白色的液體漬染了掌心。
  這理應是哺育他們兒子的乳汁。
  「孩子吃母乳比較健康。」他低聲說道,眼眸緊緊鎖住她不放。
  適才的情幻迷離不翼而飛。黃少貞先移開視線,把孩子轉送進他的懷裡。
  「現在的嬰兒奶粉也很適合孩子。」她不願囚陷進太敏感的主題。「我想打幾通電話回台灣,請你送孩子回床上睡覺好嗎?」
  這次他沒有拒絕,穩穩把襁褓捧進胸懷。
  他們總是得談個清楚,相信貞也明白這一點。既然她尚未做好心理準備,他可以等。
  他有耐心。
          ☆          ☆          ☆
  一個半月,該是離去的時候了吧?
  坐月子已不再適合作為停滯的理由,雜誌社又催稿催得緊。國內下個月即將舉辦國際書展,出版社也希望她回返,為幾本銷售頗佳的散文集舉辦簽名會。
  好像應該打包行李了。
  那麼,為何心情上仍無法釋懷,找不到即將回歸家園的思慕?
  家,就是心所在的地方。而她的心,卻又歸屬於何方?
  唉……黃少貞輕歎。起碼現在有一件心事是可以先尋求解答的,至於其他的,便交給上帝決定吧!
  她持起話筒,按下一組電話號碼。
  「喂?」隔著迢迢千里,一聲柔軟婉轉的聲音飄忽而來。
  「小妹,我是堂姊。」久未聽到親人的聲音,她的手竟然微微顫抖。
  「貞姊!」堂妹訝然輕呼。「你從日本回來了嗎?現在人在哪裡?」
  「我還在日本,可能再過幾天才回去。」她頓了一頓。「將近一年沒聯絡,你過得還好嗎?」
  堂妹沉默片刻。
  「還好。」聲音卻透出清清楚楚的無奈。
  「伯父和伯母還是不諒解?」她溫柔的問。
  就在她以為電話斷線時,堂妹不穩的低音才又傳過來。「貞姊,我已經很久沒有進過家門了。」
  「什麼?!」黃少貞詫異的低叫出來,她沒料到大伯的性情會如此激烈。
  「孩子生下來之後,他們要求我把小孩送給別人領養,就當整件意外從來沒有發生過,可是……我不肯……」堂妹深深吸了一口氣。
  心有慼慼焉的痛楚瀰漫在線路兩端。
  要求一個母親放棄她的孩子,是多麼殘酷的弄罰呵!
  「我能瞭解。」黃少貞低低開口。「那你現在一個人住在員工宿舍?」
  幸好堂妹工作的公司提供了住宿地點,她不至於落得居無定所。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當初給你這個電話號碼時,我已把原先的工作辭了,目前在朋友經營的花坊幫忙。」
  「為什麼?」她受到第二個衝擊。
  「貞姊,原本的同事都知道我沒有結婚,現在平空多出一個小孩,你……你教我怎麼回去?」堂妹淡而無奈的解說。
  「嗯。」黃少貞點點頭。世俗的眼光,她們都承負不起。「那你現在搬到什麼地方?把地址給我,我回去之後過去看你。」
  堂妹將住址念給她抄下。
  「我現在過得還不錯,雖然薪水普通,但是朋友讓我把小孩帶在身邊,所以省下一筆保姆費。」她的聲音變得輕快許多。「再隔幾年,等我花坊的門路摸熟了,又累積足夠的資金,我打算飛到外地開一間自己的花店。」
  「外地?」黃少貞吃了第三驚。「那伯父、伯母——」
  問題不必說完,她便明瞭自己的癡愚。性格保守的伯父母,想來是徹底與蒙羞門楣的女兒斷絕來往,又怎會在乎堂妹與孩子的落腳處。
  「這樣也好。」她含蓄的停頓住問號。
  兩方的沉默再度佔據了國際通訊。
  「小妹……」黃少貞語帶遲疑。
  「貞姊,你想說什麼?」堂聽出她語氣中的艱困。
  「我……」她不知該如何措辭,才不算唐突。「好吧,我直接問了,小妹,你後來和千草耕治取得聯絡了嗎?」
  提到千草耕治的姓名,堂妹的態度頓時冷淡下來。
  「沒有,我也不想再找他。貞姊,就當是我求你,請你也別再提起了好不好?」
  「可是……」
  「貞姊!」堂妹加重語氣。「我一個人可以帶養這個小孩,小孩有沒有父親不重要。我求求你們大家別再提起這個人了!讓我們兩人平平靜靜過日子好不好?」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掀開你的傷心處。」深摯的歉然盈滿她眼眸。「但是,請你讓我提最後一個問題好嗎?這個疑問或許會冒犯到你,對我卻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沉重的呼息透過話筒傳來,聲聲揪痛她的心。
  「好吧。」回應含著濃濃鼻音。
  「小妹,孩子的父親究竟是不是千草耕治?」她輕輕吐出心頭的惑問。
  漫長的沉默幾乎像永恆一般。堂妹在彼端努力深呼吸,似想平撫紊亂的氣息,聽入耳意顯得無比淒然。
  「不是。」彼端傳來木然的回答。「孩子的父親不是千草耕治。」
  黃少貞痛楚的閉上眼睛。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騙我?」這一場風波衍生出多大的代價呵!全由她一人獨自扛擔了。
  「是我鬼迷心竅,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堂妹彷彿全身乏了力。「好了,就這樣!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以後我們別再和姓千草的人有任何牽扯,好嗎?我得出門了,等你回來再吃個飯吧!再見。」
  「等一下——」黃少貞連忙喊。
  訊息已經中斷。
  她緩緩掛下話筒。雖然得到了一直追尋的答案,可是,為什麼她揮不去心頭怪異的感受?總覺得堂妹說的並非實話,只是為了中止所有人的追問而已。
  是她多心了嗎?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低沉的嗓音突然切入她的思緒裡。
  石籐靖和倚著門框,身上仍然穿著早上出門的西裝、長褲,可見剛下班回來。
  「竊聽別人對話是一件極度失禮的行為。」她走向櫥櫃,鬱悶的拿出被褥準備鋪睡床。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好整以暇的站在門邊欣賞。
  壁燈光線讓她纖薄的睡衣猶如透明一般,將底下的完美曲線全曝露。她的身材恢復得超乎尋常的快,除了臀部變得更圓潤、酥胸變得更豐滿之外,腰線幾乎已縮回原先的尺碼。
  這女人還沒發現自己已經春光外洩,一個勁兒拍被、彈枕,豐滿的胸脯隨著每個動作微顫……一陣犀利尖銳的想望刺穿他的意識。
  「我記得某人曾經說過,不要再去理會與我們不相干的問題。」她冷著一張臉說。「請回,我要睡了。」
  等了半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黃少貞微感訝異的回頭,卻迎上一雙深沉無底的黑眸。
  眸中的意緒,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低頭打量自己,立刻明白讓她情慾勃發的原由。
  「色狼!」她又羞又惱的丟過去一隻枕頭。
  「這是邀請我加入你嗎?」胖枕頭迅速回到她的床上——連同他的人。
  「啊……」一切抗議來不及吐出口,便被他覆上來的唇吸收。
  如鐵的健軀將她壓陷進床褥裡,睡服以光速離開她的嬌軀。不多時,絲絲冷空氣鋟襲了她光裸的前半身,旋即又被貼抵上來的壯實胸膛加以溫暖。
  天,這男人燒起來的速度連火焰也及上不。
  「不……不行……」她終於逮著空檔大叫。「不可以!」
  石籐靖和懊惱的撐起身體,眼中寫滿求歡被拒的不滿。「為什麼不可以?上次檢查,醫生明明說你已經可以了。」
  她俏臉生暈,立時想起他上次竟然直接問醫生能不能恢復行房。
  「別想讓澈兒的事件重演!」她惱火道。「我對一年到頭懷孕的遠景可不期待。」
  他長歎一聲,重重地跌回她的身上。
  「真是!早知道便事先準備好。」明天第一件事便是上藥房添買防護用品。
  紅通通的熱潮在她容頰焚燒得更熾艷。
  「你只會想到這種事嗎?」滿腦子色情思想!
  「我已經憋了幾個月了,你又半裸的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還能期待我想到哪門子經世大業?」他一隻手支起腦袋,振振有辭的反駁。
  「別說得那麼可憐。」黃少貞悴了他一句。「等我離開日本,你自然會找到新人過來遞補。」
  她半垂下眼瞼,不讓他看見真正情緒。
  嘿嘿嘿,她終於準備好要談了嗎?石籐靖和暗笑在心底。
  「說得也是。」他故意說道。「希望新人不會在乎做到一半,我得起床喂兒子奶才好。」
  兇惡絕倫的拳頭擊中他的胸口。
  「你要是敢在我兒子面前跟……跟別的女人那樣,看我怎麼修理你!」她凶巴巴的低吼。
  「反正你離開之後眼不見為淨,當然更管不著。」他今晚很不怕死。
  黃少貞頓時語塞,只能以眼光屠殺他!
  「隨便你!我要睡了,回你自己房裡去!」她索性翻過身去,不理會他可惡的表情。
  該死的男人!好色的日本鬼子!希望他得愛滋病!
  「睡吧!趁早睡吧。這可能是你少數和兒子處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夜晚,好好珍惜吧!」身後傳來悠然自得的評語。
  黃少貞霍然翻身坐起來,恨不得伸手掐死他。
  「你到底想怎麼樣嘛?」她重重捶他一拳,眼中開始堆積憤懣難安的水光。
  他彷彿還不曉得自己的生命正面臨威脅,一個逕兒蹺高二郎腿,仰躺在她身旁的空位抖啊抖的。
  「那你吧?你又想怎麼樣?」仍然是氣死人的好整以暇。
  「我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就好了!」黃少貞撇開頭,隱藏水眸泛淚的窘態。這傢伙實在很不君子,難道還期望她主動開口嗎?她是女人耶!
  「貞,我的貞,總是這麼驕傲。」他逸出雄渾的輕笑聲,熱呼呼的手臂抱攏信香軀。「既然捨不得,何必硬要自己割捨呢?」
  她不敢回眸也不敢開口,生怕一個動作,淚水便盈眶而出。
  「找個時間我和你一起回去你父母,總可以了吧?」他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細細啄吻。
  「你是說……」她側過蟯頭斜睨他。
  「醜女婿總得見公婆,我好像應該認命。」黑眸中含著濃濃笑意。
  委屈兮兮的用詞當場換來她一個大白眼。
  「可是澈兒怎麼辦?」黃少貞又憂眉愁面起來。「你就算跟我回去,也是以準女婿的身份,我如何向他們解釋連准外孫的人選都準備好了?」
  「當然是實話實說。」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反正你和孩子的爹即將成婚,早生晚生不都一樣。」
  「你說得容易!」手肘手後一拐。「我爸爸超級好面子,他如果發現我過去一年是躲來日本待產,蒙羞門楣之餘再添一項欺君大罪,他肯原諒我才怪。」
  說不定還會像伯父對待堂妹一樣,掃她出門。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石籐靖和被她的反覆無常弄得有些惱了。
  「不怎麼樣!」她心煩的翻身起來,開始踢踹他,踹到他不得不跟著起身為止。「我先回去睡覺,不要吵我!等我想好了該如何處置,自然會通知你。」
  又來這一招?上回她說出類似的告白,結局是害他苦等了兩個多月,最後還拖著老媽上門替她接生。
  「我警告你,你的方法若是怠慢了我,我保證有得你瞧的!」他氣勢囂焰的撂下警告。
  咦?好熟悉的台詞……
  「否則你會如何?揍我嗎?」她氣沖沖地推他出房間,「走開!礙手礙腳的!回去陪我兒子,讓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砰!拉門被掩上。
  石籐靖和瞠目結舌的瞪著門欞紙,巴不得用視線燒穿一個洞。
  這女人的臭脾氣總有一天會讓他心血狂噴。
  不過,這代表她答應嫁給他了嗎?
  呵呵呵,好像是!起碼沒聽到她吐出拒絕或否定的答案。而且,她正在思考該如何把他這個地下情夫介紹給泰山大人,這樣應該算答應了吧?
  呵呵呵呵呵!愚蠢的傻笑跳上他的嘴角。
  「兒子,你爹和你娘要結婚了。」他回頭告訴關係最切身的聽眾。
  「噗嚕,噗嚕……」石籐澈躺在搖籃裡,繼續用口水吐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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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4-19 10:16: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你說什麼?」黃少貞一愣。
  「老夫人要我轉告您,令尊和令堂正在來訪的路上,再隔數分鐘便到達,請您準備一下。」雅子充滿耐心和重複。
  「來訪?來石籐家?」她揚高嗓門詫異的說。
  不可能的!父母壓根兒不曉得她在日本的住址。平時與親人魚雁往返,她都經由本地的郵政信箱,口頭聯繫也透過房內的專線電話。父母問起,她一概推說宿舍的信件容易遺失,所以寄到地區郵局就好,一年多來也沒出過岔子。怎地父母會突然來訪?
  四天前那通簡短的電話對談襲回她腦海——
  「貞,你媽和我跟團來日本滑雪,回程的時候我們想脫隊上你那兒看一看,順道一起吃個飯。」父親暢快洪亮的嗓門震得她心驚膽戰。
  「呃……可是我明天就要動身前往北海道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怕時間不能配合呢!」她小心翼翼地閃避。「爸,不然下次吧!反正我也快回國了,以後有的是時間一起來日本走走。」
  「是嗎?」父親失望的語氣傳來。「好吧,也只好這麼辦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然後一切便沒問題了呀!
  是誰告訴他們石籐家地址的?
  雅子立刻為她提供解答。
  「小姐,今天早上老夫人到少爺房裡采望孫少爺時,聽見您房裡的電話響起,正好您又不在,她便為您接聽了。」雅子謹慎的偷瞄女主人。「她說,來電的人正是令尊和令堂。兩方對談得很愉快,正好您父母又來到東京,便邀請他們下午三點過來喝個茶。」
  天哪!黃少貞緊緊摀住秀頰,頓時遭五雷轟頂般。
  老夫人又不是不曉得她還沒準備好面對父母……好吧!老夫人真的不曉得。
  這下子慘了,只能怪她為了感恩而與石籐紀江打好關係,做得太成功,才會發生這種烏龍事件。石籐紀江願意晤見她的父母,自然代表默許了這未來的媳婦,希望會一會親家。
  嗚……玩完了!
  黃少貞倏然瞄向腕表,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時間不多了!在她能私下向父母稟明之前,得先把孩子藏起來,再找老夫人事前演練一下,請眾人幫忙掩護。
  「小哲!」她連忙揚聲叫喚。
  庭院中的小男孩停下嘩啦啦的笑鬧聲音,齊齊看過來。午後不久,崗田健之率領一票子弟兵來家裡打球,小哲正抱著弟弟在同學面前獻寶,快樂得不得了。
  「把弟弟抱回來,他該睡覺了。」她焦急的招招手。
  搶回小孩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往房裡鑽。
  匆匆跑到半途,黃少貞又憶起寶寶的攜帶式搖籃忘在正廳,如果父母看見了,隨口一問,石籐老夫人又下意識隨口一答,那不就白費工夫。
  方向一轉,她掉頭殺回客廳去。天哪!兩點五十二分了,父親一生從不遲到。
  她飛快把寶貝兒子塞進搖床。大概是動作太粗魯,寶寶咿咿呀呀幾聲,小臉蛋一皺,打算放聲哭出他的抗議。
  「乖乖,不哭、不哭,媽媽疼喔!」她心疼的親親心肝寶貝,手下動作卻一點也不敢放慢。
  「你在忙什麼?」身後突然響起低沉的惑問。
  「啊!」她飛快轉頭,驚魂未定的拍撫胸口。「是你!我會被你嚇掉半條命。你不在公司上班,跑回家做什麼?」
  石籐靖和端詳她滿臉慌亂的情態。
  「我回來拿一份文件。」順便瞧瞧寶貝兒子,天知道他只要離開他們母子倆一個鐘頭以上,便開始想念成災。但他明智的保留後半段話,畢竟男人還是得維持男人的尊嚴,怎麼可以承認戀家呢?
  「雅子!」她先喚來女侍。「幫我把孫少爺抱回房去,不!是抱回你自己的房裡,知道嗎?」
  「是。」雅子不解的覷向她,仍然依言接過寶寶,轉身走進內堂。
  「為什麼不把小孩抱回我們房間?」他看出不對勁,濃黑的眉微蹙。
  「我父母來了!」黃少貞手足無措。應付任何人她都可以談笑用兵,唯獨對父母一點辦法也沒有。
  三點整,大門口傳來雜杳的腳步聲。
  天哪,人到了!臨時又多出一個石籐靖和怎麼辦?她眼睛瞥中一個嵌進牆壁的小櫥櫃,平時專門置放掃把、拖把等清潔工具。
  「那正好,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喂,你幹什麼?」石籐靖和發現自己被小旋風刮向櫥櫃。
  「進去!」她用力推大塊頭。要把他塞進工具櫥櫃可不容易,裡面的空間頂多只容兩個成人棲身,而他的個頭又特別魁偉。
  「你又想把我塞進櫥子裡!」他簡直不敢相信。
  人聲已經來到客廳門口。
  可能是一時慌亂,可能是心理上尚未準備好面對父母,也可能是擔心他獨自關在壁櫥裡絕不肯安分,黃少貞頓了一頓,突然跟著擠進窄隘的空間。反手把櫥門拉攏。
  「哇,好大的院子,真是漂亮。」她母親的聲音隨即響起。
  「奇怪,日本人的教師宿舍都這麼豪華氣派嗎?」她父親納悶的詢問。
  一股熊熊怒火從背後燒過來。
  她的前額虛脫無力的抵在牆壁上,凝聚一丁點力氣後,終於困難的轉過身與他面對面。
  石籐靖和的表情如果算高興,那麼尋常人的笑臉便是登上極樂世界的狂歡。
  「拜託你!」她無聲的央求,表情可憐兮兮的。
  石籐靖和嚴厲的視線如刀宰,毫不留情的劃向她。
  「別生氣嘛……」她跛高腳尖,細細的輕吻落在他下顎、頰上。
  美人計永遠有它劃時代的貢獻,緊繃的硬軀稍微軟化下來。
  「兩位請坐,我進去請老夫人和黃小姐。」客廳內,管家安頓好貴客,從容不迫的告退。
  「謝謝。」跑船人普遍略識日語,她父親並沒有語言上的困難。
  「為什麼不讓我見他們?」石籐靖和的眼神在逼問。
  趁著父母也在外頭低低交談的時候,她近乎無聲的開口:「我本來想私下先向父母稟明,再讓兩方人馬見面,免得對他們的衝擊太大。誰料到令堂忽然邀請他們過來喝茶,你又忽然跑回家。」
  語氣到後來顯得有些委屈。
  石籐靖和啼笑皆非。「難道……」
  「噓!」她連忙示意他噤聲。
  石籐靖和優雅輕細的語音加入對話。黃少貞的注意力全被外頭的高峰會議吸引,無暇再安扶他。
  石籐靖和又好氣又好笑。原來地下情人的感覺便是這麼窩囊,他記住了!
  為了表示抗議,他低下頭,在嬌滑柔嫩的香肩上咬一口。
  「噢!」她無聲低呼,瞪他一眼。
  櫥櫃內委實沒有多少活動空間,所幸清潔用具全搬到別的雜物室裡,兩人雖然擠縮在一起,還不算難受迫人。
  她淡雅的檸檬髮香飄逸在小小方寸地,混和著他木質調的古龍水氣息,嗅聞人心肺,撩人興起異樣的情思。
  「方纔還看見黃小姐,這會兒不知她上哪兒去了。」石籐紀江正在回復她父母的詢問,聽起來也同樣納罕。「或許她出門買個小東西,馬上回來。」
  黃少貞低頭祈禱,希望不會被人發現他們藏身此處,否則可就很難解釋了。
  至於身前那人正在做什麼,她完全沒注意。
  客廳內展開一串客氣而溫和的對話,大抵不外「我家女兒給您添麻煩了」、「千萬別客氣」等。
  她擔心吊膽的等著父母察覺異狀,明瞭這裡並非教職員宿舍。
  肩項與頸窩的交界處癢癢的,她下意識撥了一撥,拂開「灰塵」。
  這女人竟然沒發覺他正在吃她豆腐!石籐靖和的男性自尊心受到損傷。既然她如此專心於外頭的對話,他不妨為自己找點事做。
  不老實的大手摸到她後方,將絲質襯衫的下擺從裙腰拉出來,再溜上整片光滑的背部,指尖觸到胸衣暗扣時,順手解開來。
  「赫……」她連忙縮起手臂夾緊,狠狠瞪他一眼。
  他回以一個無辜的眼神,笑得實在有夠壞的。
  櫥櫃內沒有足夠的空間讓她反手扣回去,只好任由無肩帶的胸衣滑落到兩人腳邊。
  客廳裡又傳來新的動靜。
  「少貞何時搬過來府上寄居的?」這個好奇來自於她母親,但由父親幫忙翻譯成日語。
  「怎麼兩位不知道嗎?令嬡一年前與犬子共同回返,此後便長住在石籐家。」石籐紀江輕訝道。
  黃少貞的神經緊繃起來。這下子穿幫穿定了,嗚……上帝,你為什麼不讓我事先與石籐家人套好招,再安排我爹娘來訪呢?她愁眉苦臉的暗想。
  胸前傳來絲絲涼意,她訝異的低下頭,才發現這快手快腳的色狼竟然已經把她的襯衫的每顆鈕扣解開。
  討厭!她羞惱交加的拍開他。
  石籐靖和立刻把雙手舉高,一副「不是我幹的,我是善良老百姓」的無邪表情。
  這裡面就他們兩個人,不是他幹的,還會有誰?黃少貞拚命以銳利的眼神命令他規矩一點。
  不過胸前無一物還真有點清冷,她忍不住戰慄一下,正好給了石籐靖和正當合理的藉口收攏懷抱。看在他還有取暖生溫的利用價值上,她暫時先讓他抱著。
  「我一直以為小女寄住在教職員宿舍內。」他父親直率的表示。
  石籐紀江到底是經歷過事情的人,立刻察覺有問題。
  「嗯,寒舍確實接待過幾位來訪的教員。」模稜兩可的回答讓櫥櫃內與櫥櫃外的人同時放心。
  感謝上帝。黃少貞合目祝禱。不過,手底下怎地暖呼呼的……她睜開眼,赫然看見自己兩手平貼在他袒露的胸膛,他的衣扣不知何時竟然也被她解開了。
  要命!她忙不迭抽回手,卻被他從中攔截,重新按回矯健結實的胸肌上。
  熱辣辣的臊意羞得她抬不起頭,於是他決定幫她這個忙。
  櫥櫃內的空氣迅速被一個吻加溫。
  客廳的命運性對談突然不再具有吸引力,她模糊的抽了口氣,感覺他把自己抬高。
  她的兩腿不由自主的夾住他腰幹,以保持平衡。
  他眼中的慾望寫得清清楚楚,禁忍了近五個月的等待,將在這一刻付諸行動。
  「別……」她試著按住他的手,到後來卻搞不懂自己究竟想推卻,還是迎就。
  「您方才說,我女兒是和令郎一起前來日本……」神智模糊中,隱約聽見父親警覺的疑問,但是遊走在腰間的大手讓她再也無法凝聚意識。
  他往前傾,以全身重量將她(此處亂碼一堆,已刪除)
  一大堆的據說。
  只有她,黃少貞,因為羞愧過度,三天來連父母的面也不敢見。
  門外響起談話聲,不久,雅子的步伐漸漸遠去,她母親的叫喚隨之響起。
  「阿貞,我直接進來了。」黃母推門而入。
  「媽?」黃少貞連忙坐起來。
  第一眼迎上母親時,強烈的羞愧感油然襲上心頭。她曲起膝蓋,整張臉埋進軟軟的棉被裡。
  「唉,臉色這麼紅,是火氣太大還是感冒啊?」黃母在女兒身旁坐定,忍不住取笑她。
  「媽!」她訥訥地喚了聲,紅透耳根子。
  「你也懂得不好意思?」黃母點了點她額頭。「躲在櫥子裡——真虧得你!」
  母女倆都臉紅了。
  「人家怎麼曉得你們會忽然跑過來嘛!」她倚進母親懷裡,彷彿又回到年幼時光。
  「你老爸回程的時候撥了電話來,正好接到你的『捨臨』邀請我們作客,就順道繞過來看看,誰知道你私底下瞞天過海。」黃母故意說道。
  黃少貞觸觸鼻尖,一如多年來在父母面前心虛的習慣。
  「爸爸很生氣嗎?」她試探道。
  「氣!當然氣!」黃母點點頭。
  「喔。」她可憐兮兮地低垂螓首。
  「他氣你遇到事情不會回家找人商量,自個兒偷偷跑出國避禍。難道家人是洪水猛獸,會吞了你?」黃母白她一眼。
  「我有什麼辦法?」她喊冤。「光是堂妹的事,爸爸的反應就這麼激烈,如果讓他知道了還得了。」
  「他就是氣你不信任家裡。」黃母輕捏她的臉頰。「現在你自己也為人母了,將心比心,以後你兒子若出了事,一個人跑到美國躲起來,還騙你他要去唸書,你作何感想?」
  她低下頭,無法回答。
  黃母看女兒羞愧歉疚的表情,終究心軟了。
  「去吧!自個兒找你老爸道歉去。」她推推女兒,不再進一步苛責。
  「那……我和石籐……」黃少貞冒險的抬頭看母親神色。
  「你們兩個連孩子都生了,不點頭同意,難道還能硬把你拖回去嗎?」黃母推推她額頭,又好氣又好笑。
  「媽咪,我愛你。」她滿足的窩進母親懷裡。
  冬天的雪,總算融化了。
          ☆          ☆          ☆
  「啊——」
  一聲尖叫讓石籐靖和從床上彈起來。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神情尚未完全恢復清醒,手腳和被單纏成一團。
  老天,早上七點十四分,世界能爆發什麼亂事?
  他翻開棉被正想衝到浴室看看,一顆嫩黃色的炮彈已經搶先一步攻出來,辟哩啪啦在他身上一陣亂打。
  「都是你!都是你!」黃少貞又氣又恨的指控他。
  「我又做了什麼了?」他真是冤枉透頂。
  「你看!」他新婚兩個星期的老婆遞過一支圓形塑膠管,中央的白色試紙浮現一個「十」字符號。
  「看什麼?」石籐靖和東翻西轉,檢查試管上有沒有其他明顯目標是他漏看的。
  「看那個紅色的十字符號啦!」黃少貞頹喪的跌坐在床沿。
  「紅色符號又怎樣?」他一大早差點被嚇出心臟病,竟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十」字。
  黃少貞慍惱的瞪他一眼。這人是太呆太蠢,或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
  「我又懷孕了!」她沮喪的宣佈。
  石籐靖和呆住。
  好久好久,房內沒有一絲聲息。
  「你……不是三個月前才剛生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知道就好!」她漲紅俏臉,用力指控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好丟臉!我要怎麼告訴大家?」
  真是可恥,竟然產後不到四個月又懷孕了。其他人會如何想?一定以為他們兩人成天到晚都在……喔,天哪!繼櫥櫃事件之後,她再一次恥於活下去。
  「這種事能只怪我一個嗎?你也有份好不好?」貞居然又懷孕了。他漾出一個傻笑。嘿嘿,還不錯嘛!看樣子他們會有一個大家庭。
  黃少貞面紅耳赤,既不願承認又不能否認。
  「當然是你!這次一定是……上回在櫥櫃……反正就是那次嘛!」她蠻橫的將一切責任賴到他頭上。
  眼看她羞憤過度,受苦的人還是他,石籐靖和決定棄械投降。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反正老婆最大。他把粉嫩嫩的嬌軀攬進懷裡,深深吸聞她的體香。「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雖然過去三個月已聽聞無數次,她仍舊抑止不住的綻出甜笑。
  「不管,生完這個我就不要再生了。」她收起甜笑,努力板起俏容。
  石籐靖和想了想,兩個恰恰好,他沒有意見。
  「那就別生了。」他再度偷到一個吻。
  「你說得容易,可是做得到嗎?」她啐道。
  「大不了每次都事先準備好。」他並不覺得有任何困難。
  「你上次也這麼說,結果呢?」俏臉頓時籠罩一層嬌紅。
  「總有幾次來不及,我也沒辦法啊!要怪就怪你自己的磁性太強。」他笑得很陰險。
  當然,這種搪塞之詞又換來老婆大人一陣好打。多虧了他皮厚骨粗,而且黃少貞也不是當真用力,兩人推推拉拉的,他也就每次都當成全身按摩。
  「不管,我要得到你的保證,否則你下半輩子都別想碰我。」她頓了一頓,又若有所思的開口:「而且你們石籐家的男人都有不良紀錄。」
  「什麼不良記錄?」他提高警覺。
  「讓婚姻關係以外的女人懷孕的不良紀錄。」黃少貞扳手指算給他聽。「像令尊,他外頭的人為你添了一個弟弟;還有你,我生澈兒的時候也尚未嫁給你。」
  「喂!我和你也能算一筆?」他又聞到一股沖天冤氣。
  「當然。」她重重點頭,斜睨著他。「你自己說好了,你要如何表現自己的誠意?」
  「你希望我如何表現?」石籐靖和顯得非常謹慎。
  她微笑起來,右手做出一個剪刀的手勢。
  「你想把我閹了?」他駭然跳起來。「你再想想清楚,這可關係到你的終身幸福!」
  「我是說結紮,你想到哪裡去了?」黃少貞羞惱的瞪住他。
  「你結紮?」他很懷疑。
  「你結紮!」她很肯定。
  「我結紮?」他想昏倒。
  「怎麼?你不肯?」她抑鬱的垂下眼瞼。「我就知道,你連做一件小事讓我開心也不願意。」
  「這關係到石籐家的血脈,不能算小事!」他心驚膽戰的。
  「我幫你生了兩個還不夠嗎?即使不夠,小哲也算石籐家後代吧!你才結婚半個月,石籐下一代就已經排了三個名額,還不滿足嗎?」她淚光瑩瑩。「我知道,你就是想去外頭找其他女人幫你生,對不對?」
  石籐靖和啞巴吃黃蓮。
  上天明鑒,他願意做各種事搏她展顏,即使吞劍、跳火圈也認了,可是,結紮……
  「算了,就當我癡人說夢吧!」她吸吸鼻子。「反正我一個人嫁到日本來,路不通語言又不熟,父母家人更不在身邊,還能拿你怎麼辦呢?就當是我命苦,你不必理我。」
  講得很可憐的樣子。
  雖然知道她作戲的成份居多,他還是心軟了。
  一個男人有三個小孩,其中兩個確定是兒子,算算也夠了。而且結紮總比戴套子好,一勞永逸,既方便又有樂趣。
  「好吧。」他無奈的點點頭。「結紮就結紮,不過得等你生完這一胎。」
  一秒鐘前的烏雲密佈霎時消失,笑容佈滿她容顏。
  「你是全世界最體貼的老公,我愛你。」黃少貞快樂的賞他一吻。「你該起床準備上班了,我去廚房幫你做早餐。」
  花蝴蝶般的身影翩飛而出。
  她是開心了,卻輪到他鬱悶起來。
  美麗大家庭的夢登時在眼前幻滅。
  真是倒楣!早知道那日在櫥櫃裡忍上一忍,說不定日後還能哄她多生幾個。
  所以說,女人不能寵,萬萬不能寵,一寵就會寵出問題。
  然而,想到她心願得償時那副欣悅燦爛的甜美,讓人不由自主也想跟著笑起來。
  這個中國魔女,大概便是他的剋星吧!
  鬱結、愛意、無奈、開懷,諸種情緒交織成一團,複雜到難以形容。
  他歎了口氣,決定用一串悠揚的口哨聲為未來揭開序幕。
  就當是娛樂自己,吹個口哨來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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