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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烏龍大俠(又名:秀逗大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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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啊——」尖淒的慘叫聲在山石間壘壘迴響。
  啊、啊、啊的回聲震擾了絕壁內千古不變的平靜,鴉雀紛紛振翅衝向澄藍色的天空,躲 避這串高分貝的穿耳魔音。
  山谷間,竄湧的激流距離兩團下墜的人球越來越近,從數百丈拉近成數十丈,從數十丈 拉近成數十尺。接近水面時,兩道人影終於分開,一前一後地摔進低於常溫好幾倍的澗水 中。
  嘩啦!刺耳的破水聲形成絕壁內的第二道噪音。
  飄流在柳朝雲前方兩尺遠的聞人獨傲,不太確定自己最終會死於何種情況——究竟是被 澗水活活淹死,抑或被難友的尖叫聲喊破耳膜而「香銷玉隕」。
  隨著冰溪載沉載浮的同時,他反而覺得是種解脫;起碼流水的溫度暫時冰掉了柳家娘子 的尖叫聲。對男性而言,任何時候能夠擺脫掉婦道人家喧囂的噪音轟炸,都值得跪下來讚美 佛祖的恩典。
  「聞人……」柳朝雲吞進好幾口涼冽刺骨的急流螓首敵不過浪潮的勁道,好幾次消失在 白花花的水堆裡。「我……不識水性……救命……」
  她的頭不見了。
  聞人獨傲覺得她實在麻煩透頂!他們從老高的絕壁跌進深谷晨,即使他有一身絕世武 功,此刻腦袋也給摔得七葷八素,更何況他溫暖的軀幹從正常溫度一下子落進足以令血液結 冰的深流當中,心脈只差沒硬生生給冰成冰糖葫蘆,連保住自己的老命都有問題了,遑論對 一個自己打算緝捕歸案的女頭目伸出援手。
  倘若柳朝雲變為男兒身,眼前的難題絕對容易解決得多,因為他會眼也不眨地看著對方 沉入陰冷的水底,完全不考慮施救與否的問題,一旦少了累贅,他自己的活命機率自然提 高。但,她這輩子偏要投胎為水靈靈的美嬌娘,害他基於「天下第一名捕」的俠義男兒身 份,不得不對「弱女子」獻出要命的一臂之力。
  「抓住……」他也不小心吞進一口天然冷泉。「抓住我的衣帶!」
  皂黑色的布緞飄向她沒頂的水域上方,柳朝雲的纖手及時扯住。一旦有了著力之處,她 的腦袋瓜子立刻鑽出水面,貪婪地吞嚥著可貴的鮮冷空氣。
  「救我,我不會泅水——」她順著水流飄近聞人獨傲的身側,死命抱住他的手臂不放。
  「快放開,你想害死我們兩個?」聞人獨傲喝斥她。
  即使淪為落湯雞了,他仍然不忘保持自己威震眾多小賊的權威身份。
  冷寒低溫的澗水已經阻礙了兩人泅泳的靈活度,柳朝雲猶不怕死地拖制了他右臂的打水 動作,這女人分明活得不耐煩,打算拖起一起入鬼門關。
  他用力抽回手臂,在急流中同時擔負起穩住兩人衝勢、排除斷木撞向他們的重責大任。
  「不要!」柳朝雲如同所有不識水性的溺水者一樣,發現支持自己的「救生浮木」失蹤 後,立刻驚慌失措起來。「快拉住我……我好怕……咕嚕……」
  她的喉頭立刻灌進兩大口溪水。
  「別胡鬧。」兩個人居然在要命的時刻糾纏起來。「柳姑……宋夫人,快鬆手——」
  「別放開我——」
  「你只要抓住我的衣帶就不會出事……」
  「我快淹死了——咕嚕……」
  「別忙著喝水……你到底有沒有聽見……」
  兩隻落水狗顧著夾纏不清,渾然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深谷的山溪裡除了激流湧蕩的 暗浪之外,還有其他致命的陷阱——
  他們同時發現前方兩尺遠的水流突然消失了,望出去只剩一片煙霧迷濛的空氣和越來越 激切的水聲。
  轟隆隆!
  「瀑布!」兩人異口同聲的大叫幾乎被狂流掩蓋過去。
  柳朝雲心駭膽喪的目光盯回他臉上。「快救我!快帶我游回岸上去!聞人獨——」
  太遲了!
  他們再度被衝下一丈高的山壁。騰雲駕霧;輕飄飄,寒颼颼。飛呀飛呀……
  聞人獨傲第二次目睹水面與他頭腦的距離以驚人的速度拉短,越來越近……耳邊仍然聽 得到她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嚷,只是這回換了另一個字音。
  「傲……」
  同樣的情景居然在短短半個時辰內重複發生,他已經開始相信今天遇上的禍事真的是天 要亡他,任何人也施救不得。
  而她,柳朝雲,一個在黃河沿岸的幫會中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女土匪,居然陪同嫉惡如 仇、殺賊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一名捕齊齊赴死,老天爺也未免太諷刺了吧?
  「聞人獨傲——」
  她的回音仍然在清冷的幽壑間震盪著。
          ☆          ☆          ☆
  畫眉鳥仰高一美眸,盡情亭立在枝頭啼叫著。
  聞人獨傲被空氣間的野唱喚桓了神智,午後的日光透過濃密的樹枝,垂直篩落在他的眼 瞼上。初初睜眼的一剎那,他幾乎被射盲了眼睛。
  這是哪裡?
  他撐起身子,這才發覺自己被澗流沖刷到岸邊,下半身仍然浸在水流裡。柳朝雲側躺在 他的旁邊,神智尚未恢復過來,但柔荑仍然緊緊揪住他的衣帶。
  看樣子他們逃過一劫了。放眼望去,蓊鬱的蒼林中杳無第三條人影,顯然他們距離人煙 聚集的市鎮還有一段距離。
  這樣也好,他暗忖。只要附近沒有人群讓柳朝雲東鑽鑽、西溜溜,她就無法逃脫他的掌 握。
  「好冷。」一陣山風吹來,聞人獨傲深吸一口氣。
  抬頭查看日頭的位置,時辰似乎已經過午了。他最好在她醒來之前打點好自己,省得運 氣暖身到一半,柳朝雲恢復了神智乘機偷溜,或者更糟糕的——偷襲他。
  他先把昏迷的美人兒橫抱到河畔樹蔭下。
  柳朝雲在他懷中嚶嚀一聲,仍然沒醒過來。
  「真是可惜了。」他的目光落在俘虜臉上。
  無庸置疑地,柳朝雲的容色稱得上江湖中數一數二的絕艷。由於甫生受過寒水的洗禮, 她的肌膚凍成明淨剔透的玉澤,底下淡藍色的血脈隱約可見,憔悴的容顏竟然不遜於她平時 紅潤的美態。而且,清麗的五官組合併非她最吸引人的地方。柳朝雲艷名滿江湖,主要還在 於她風情萬種的媚勁。
  她艷而不野,媚而不妖,名列勾人魂魄的尤物之冠,迷倒了不少黑白兩道成名的豪傑。 四年前她陪同道上的朋友搶劫漕銀的時候,和南二省總捕頭宋定天不打不相識,最後以二八 佳人的翩翩丰采嫁進宋家大門。當時宋、柳兩家的聯姻著實讓垂涎她美色的江湖人物差點口 吐白沫,眼睛嫉妒得紅通通。
  直到兩年前柳朝雲變成孀婦,回復了獨身的身份,大夥兒的眼珠子才又放射出希望的火 花。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宋定天故去之後,柳朝雲立即向江湖揚言她終身不改嫁。堅定的誓 言一傳佈出去,好些個年輕有為的英雄好漢又心碎了。他們撲通撲通的跌倒在地上,開始想 法子把自己碎成片片的心肚撿回家裡縫起來。
  然而,不改嫁歸不改嫁,她天生的風情媚態仍然繼續勾引著墨客俠士的雄心。到最後男 人們也看開了,即使娶不到大美女,沒事上門去她厝內聊聊天、多看俏人兒兩眼,心裡也高 興。
  當初聞人獨傲看在他和宋定天同樣是六扇門裡的總捕頭份上,雖然兩個人從未真正的見 過面,但是神交已久,所以特地囑咐熟識的朋友們,平時多多替他照顧宋氏的未亡人。沒想 到近兩年來柳朝雲又恢復了她婚前的人脈,繼續和黑道的宵小保持密切聯繫,還參與過幾樁 黑道上的仇殺事件,這等事態可教堂堂「天下第一名捕」不能再坐視了,說什麼也要卯足了 勁逮捕她歸案。
  老子《道德經》上有言:「物極必反。」說得一點也沒錯。今早在常山絕壁旁動武的時 候,他兒子出來的勁顯然稍嫌太「足」了一點,才會很愚昧的衝出懸崖外,還連帶著把她拉 下數百丈的深淵。
  也罷!就當他們倆今年犯太歲,走楣動吧!老命保住就算上下大吉了。
  聞人獨傲安頓好俘虜,找著一塊清淨的樹蔭盤腿坐下來,合上眼睛,開始深深的吐納。 體內的真氣隨著他的呼息遊走於奇經八脈,浸透骨子的寒意也被這股暖意慢慢帶散出體外。
  漸漸地,松林間只剩下蟲鳴鳥叫的吟聲,以及他平穩的呼吸——
  「唔……」柳朝雲悠悠從昏寐中醒轉。
  好冷!她輕輕瑟縮了一下。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失去意識之前的點點滴滴轉瞬間衝回她的腦海。
  「聞人獨傲!」她想起來了,那個殺千刀的胚子!都是他害她跌到懸崖底下。
  今兒個一早,她率貪黃河七幫的兄弟們前往天機幫總部,協助新朋友封致虛打退作亂的 叛黨,孰料這個天下第一名捕神通廣大得很,居然偷偷帶著官兵摸上山來,還打算緝拿她歸 案。他也不搞清楚,她可是好心來幫助朋友的,居於正義的一方耶!而他竟然不分青紅皂白 地捉捕她,還傻楞楞地踏錯了腳步,跌下深壑裡。
  他自個兒跌下來也就算了,幹嘛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住她的手臂一起拖下來?他以為自己 有個御賜的威名就可以草菅人命嗎?
  「對了,他在哪裡?」她坐起身子,搜尋著死對頭的狗影。
  最好他也跌個七葷八素,神智不清,她才能乘機踹他兩腳。
  聞人獨傲的身手她素來有所耳聞,明刀明槍顯然打不過他,既然如此,只好來點兒陰狠 的,反正死鬼老公過世之後,她就放棄了「正人君子」的名頭,偶爾玩一招暗箭傷人的遊戲 才符合她此刻的身份。
  「別以為你躲起來我就找不到你。」她的美眸溜轉向四周,登時在老松樹下發現他端端 正正的坐著,看起來好像在打盹。
  氣呀!恨呀!
  倘若被她逮著他和自己一樣狼狽也就算了,偏偏他大俠看上去依然一派優閒,兩相對比 之下,自己的落魄相立時觸怒了她。
  「聞人獨傲!」她頓了頓玉足,驀然衝過去推了他一把。
  千不該萬不該,她挑中聞人獨傲內息正游移向任脈的膻中穴時下手。
  「唔!」聞人獨傲受到她驚擾,心神一震,內息忽然在任脈裡亂衝亂竄起來。
  膻中穴位於胸口部位,有關醫術的經書向來又稱此穴為「氣海」,因為人體內各路經脈 的真氣往往彙集在膻中穴裡,有如百川回歸進大海。因此練武的人一旦處於運氣到膻中穴這 重要關卡時,必須要格外謹慎小心,以免真氣走錯了路徑,輕則失去一生苦練出來的功力, 重則走火入魔、全身的血路逆流而死。
  聞人獨傲體內的寒意本來順著真氣緩緩散出體外,被她中途一打岔,突然倒衝回膻中 穴,把整個穴道沖激成冷颼颼的氣海。
  柳朝雲被他怪異的神色嚇了一跳。她只是「小小的」推了他一把,聞人獨傲捕頭的臉色 立刻青一陣、白一陣的,彷彿氣壞了肚皮又無處發洩,氣量未免太狹小了。
  「怎麼?你不服氣?」她抬高下巴向他挑戰。
  聞人獨傲懶得和她浪費時間。最好趁著現在她的元氣尚未恢復,先收拾了她,以免待會 兒上路後被她溜掉。
  「如果我確實不服氣吧?」他壓低的聲音暗示著風雨欲來的前兆。
  柳朝雲仔細回思片刻。剛才兩人在冰溪裡載沉載浮的時候,人家似乎曾好心地拉過她一 把,如果選在此刻翻臉,似乎違反了有恩報恩的原則。
  「算了,看在你救過小女子的份上,我不和你計效。」她施恩似的斜睨著他。
  一口血氣伴著怒火上升到他的喉頭。
  「你不和我計較?今早在河裡是誰害我差點淹死的?」他沒打折了她的花拳繡腿就算很 給她過世的老公面子。
  「當然和我沒關係。」她柳眉倒豎。「聞人大俠,倘若我記得沒錯,似乎是你跌下懸崖 之前拉著我做陪葬的。」
  「若非你帶領黃河七幫的土匪們到處作怪,我又如何會為了追捕你而跌下山澗?」他瘦 削的俊臉轉成鐵灰色。
  「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閣下率著大隊人馬前來常山,目的在於圍剿『天機幫』,我 只不過正好待在現場坐山觀虎鬥而已,你少把茅頭轉向我。」朝雲反唇相譏。這傢伙真會顛 倒是非的,可惡。
  「任何宵小匪徒都是我緝拿的目標,你也不例外。」聞人獨傲拒絕再和她廢話。
  柳朝雲的機敏巧詐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所以她才能憑那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優遊於眾高 手間,看來今後他可得多防著她一點。
  在離開這座樹木之前,他們倆勢必要「相依為命」好一陣子,身邊伴著一個無時無刻不 不想偷施暗算、然後溜走的俘虜,他不見得能永遠佔上風,最好先下手為強。
  「不然你想怎麼樣?」她揚高下顎挑戰。
  「既然你也恢復了神智,那就上吧!」聞人獨傲緩緩站直身子,超過六尺的身材足足高 出她一顆壯舉外加一截脖子。
  啊?朝雲下意識地跳開兩步。話題轉變得太過劇烈,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要我『上』誰?」她立刻聯想到最可疑的方向。
  「我。」言簡意賅。
  她氣紅了麗容。「你算哪根蔥。」
  敢情他看到四下無人、她又沒有救兵,妄想來一招「癩蝦蟆狂啃天鵝肉」。去他的登徒 子!
  「多說無益。我這根『蔥』讓你三招,三招之後別怪我不客氣了。」他習慣簡潔有力的 說話和做事方式。
  她總算看清「天下第一名捕」的真面目。既然以言語命令不成,乾脆動手來硬的!說穿 了,他比起其他覬覦她美貌的急色鬼高明不了多少。
  眼前的情況太過險惡。聞人獨傲的身手恰好高明她「小小的」一大截,如果兩人動手過 招來,她可沒把握自己逃得掉。
  怎麼辦?怎麼辦……
  「呵——」櫻唇忽然彎成甜美的弧度。「呵呵呵——」
  她淺淺笑了起來,柔音翩飛如仙樂一般。
  「笑什麼?」聞人獨傲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呵呵——」以前只要和敵人對壘,而她又想不出脫身辦法時,一律先嬌笑一陣子鬆懈 對方的警戒心,然後再乘機偷襲反攻。她當然明白同樣的把戲若想運用在謹慎的聞人獨傲身 上,可能不太容易見效,不過瞎混時間也好。
  「我——呵呵——我在笑你——呵呵呵——」她燦笑得更加放肆,妖柔的腰肢笑得前仰 後合,胸襟附近露出一小截粉光細緻的香頸,直比冬季的新雪更加白潤誘人。
  趕快想清楚呀!柳朝雲,運用你獨特的智慧。
  「我有什麼好笑的?」聞人獨傲發現她的笑容具有感染力,連自己的嘴唇也不自覺的往 兩側咧開。慢著!他跟著鬼笑什麼,給女色迷瘋了嗎?聞人獨傲立刻壓住浮動的心緒。
  「呵呵呵——你——這個——呵呵——」對呀!他有什麼好笑的?她攪盡了腦汁拖延時 間。
  不行,真的想不起來。再笑下去,她臉皮就抽筋了。
  她邊笑邊觀察四周逃走的路徑,眼珠子溜轉向他的方向,驀然被他有點懷疑、又摻了點 遲疑的神情觸動了靈光。
  這天下第一名捕擰眉盯著她的模樣,彷彿在觀察某種稀有動物,倘若她猜得沒錯,他應 該極少和婦道人家接觸,才會被她的言行搞得一頭霧水。
  嘿嘿,她就怕他太精明能幹!根據她的經驗,越是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越容易應付,這 下子可讓她掌握到面對他的訣竅了。
  「呵呵呵……不曉得。」好像變把戲似的,前一刻她還甜笑得透不過氣來,下一瞬說不 笑就不笑,粉頰上連半絲笑意也沒有。「我還沒決定應該如何處理目前險惡的場面,先亂笑 一陣子,暗混點時間再說。」
  聞人獨傲糊塗了。不惜,他真的不懂!女人的表情為何可以做到說變就變,中途還不會 因為轉得太硬而臉皮抽筋?
  「柳朝雲,我沒空和你玩遊戲。」大捕頭試圖以嚴厲的問話來震懾小歹徒。
  「反正我鐵定打不過你的。你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不用徵求我同意。請便!」朝雲反 倒比他大方。
  命是她的,她就不在乎就不在乎,誰也奈何她不得。
  風流俏佳人開始哼著小曲兒摘野花。
  這可把聞人名捕難倒了。話說他師父年輕時曾經誤傷一位弱質女流,從此以後耿耿於 懷,直到臨終之前還記著這件生平唯一的憾事,於是就逼迫他立下毒誓,非到必要絕對不和 婦道人家——尤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過招。即使情況有「必要」,他也不可以主 動出手,除非對方先向他出手。
  倘若柳朝雲堅持不肯出手,他該如何是好?總不能教他破誓吧?
  「我數到三……」聞人獨傲決定再給一次機會。
  「你只會數到三啊?」她同情地搖搖頭。「可憐的孩子,趕明兒有空我教你從一數到一 百。」
  天殺的!格老子的!辣塊媽媽不開花——所有能想到的粗話全被他無聲地罵遍了。
  折騰了一天他已經累了,兩人趁早動手才能趁早收工,她就不能爽爽快快地配合嗎?
  「你幹嘛和我過不去?」他忍不住喝出來。
  「嘿!這可好笑了,究竟是誰和誰過不去?」她深深吸聞著野薑花的淡雅馨香,完全不 把他放在眼裡。「這年頭很難找到像我這般合作的俘虜了,任你罵、任你打,你想殺我頭也 不反擊,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我從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對手,尤其是女子。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先出手攻擊我。」 他認為自己已經很寬宏大量了。
  手無縛雞之力是吧?太好了,反正她柳朝雲對「抓雞」也不太感興趣。
  「不行呀!人家膽子很小,不敢見血的。」她嬌滴滴地抱怨。「假若我真的不小心弄傷 了你,那可怎麼辦才——」
  就是現在!
  兩點米粒大的銀光倏地射向他。
  事情發生得相當意外,聞人獨傲萬萬想不到她會在說話的途中忽然出手。尤其她的語句 尚未全部說完,一般聽者自然而然認為,她即使要動手,也應該在最後一個「好」字脫口而 出之後才進攻。
  但聞人獨傲若會讓她的偷襲行動得逞,也就不配被皇上賜封為「天下總捕頭」,更受江 湖中人美稱為「天下第一名捕」了。
  他側轉過腦袋,兩隻銀蓮子堪從鼻端削射過去,隱約還嗅到一陣腥氣,顯然她的暗器事 先餵了毒。
  「多謝姑娘成全!」他就等這一刻。
  幸虧她先動手,否則兩人還不知道要拗到哪個朝代去。
  他一把反扣著她的右腕關節,直接制住她的脈門,讓她全身的勁道都使不出來,右掌則 蓄滿了勁道,就等著以最狠厲的一擊廢掉她全身武功——
  咦?怎麼回事?
  他一鼓動真氣,全身忽然寒颼颼的,彷彿所有氣脈都變成冰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
  他第三次提氣再試了一下,內力剛離開膻中穴,全身就被那股冷冽刺骨的感覺凍得打了 個哆嗦。
  只要他催動內力,奇凍如霜的冷氣立刻跑遍他的奇經八脈。
  他的膻中穴居然變成了大染缸,全身的氣路都被剛才倒衝回來的寒意同化了!倘若強行 要將真氣催送到全身經脈,只怕運功還沒完全,身子已經先結成冰塊。
  天哪!莫非剛才被她推了一把,真氣走岔了脈絡,因而引發這個後遺症?
  聞人獨傲的剎那間變了好幾變,由紅而白,由白而青,由青而紫。目前他全身功力似乎 無法隨心所欲的運用,對一個武林高手而言,內勁提不上來代表著什麼意思?
  他等於被廢掉八成的武功,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
  他,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
  不,聞人獨傲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走火入魔的情況決計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可是……它真的發生了!而且這種改變甚至不在一夜之間,只有區區一眨眼而已!
  「柳朝雲——」他額角的青筋僨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即使將她大卸八塊都不會有人出面指責他太殘忍。
  朝雲委頓在泥地上,水汪汪的美眸藏不住驚駭。「我……我做過的『好事』太多了,閣 下指的是哪一樁?」
  「你——」聞人獨傲把衝到嘴邊的冷喝吞回去。
  這女人對他失去八成功力的事實完全沒概念,如果李自曝其短,情況立時逆轉過來,反 而輪到她佔上風了,不留點底牌來牽制她還得了!
  「你暗施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他趕緊換個罪名指責她。
  「難……難道像你這樣中了人家的偷襲才叫英雄好漢?」即使嚇得臉色慘白,她的嘴皮 子依然非爭到贏不可。一旦他的右掌落下來,她就變成廢人了……
  此時此刻,聞人獨傲終於體會到「騎虎難下」的個中真義。既然他已扣住了她的要害, 如果莫名其妙地放過她,憑柳朝雲的機智遲早會發覺有問題。
  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兩個人審查目前複雜的狀況,同時在心底自問,應該如何不讓對方起疑脫身……
  朝雲忽然眼光發亮。「大捕頭,你明明答應讓我三招的。」
  死了!聞人獨傲無聲的叫苦。三招還剩兩招!依他目前尷尬的情況來判斷,她在一招內 就可以讓朗朗乾坤少了聞人獨傲這號人物,他哪禁得起招。
  「好,我就讓足你三招。」不得已,為了遵守男子漢大丈夫的原則,他必須信守承諾, 只好硬著頭皮放開她。
  顯然身為婦道人家的好處比較多,既用不著和「英雄」扯上邊,又省了「好漢」的大任 務。
  朝雲忙不迭閃躲到離他最遠的角落。「我……剩餘的兩招先記在帳上,咱們明天再 打。」
  能多拖延一天也好。
  聞人獨傲聽見她願意給他「緩刑」時間,喉頭憋住的悶氣這才消消呼了出來。
  「成交。」她想延宕到明年也沒問題。
  他必須趕在柳朝雲發覺異狀之前離開這座蠻荒的林子,尋覓一處可以不受打擾的療傷所 在。真氣受到窒礙的情況如果不立刻解決,膻中穴內冰冷的淤氣會漸漸轉換成寒毒,所造成 的傷害將越難以補救。
  「你休息夠了吧?」他淡漠的語氣完全沒有洩漏出內心的焦躁。
  朝雲小心翼翼的觀察他。這傢伙彷彿鐵打的,外表從沒顯現過激烈的情緒,講起話來也 是冷冷的、非常有禮貌,讓旁人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差不多了。」她必須隨機應變。
  「既然如此,咱們架已打過、話也說完,還是繼續走吧!」他轉身走向通往林蔭深處的 小路。
  「好呀!請便,恕小女子不送。」她連忙挨著大石頭坐下來,和他耍賴。
  開玩笑,她幹嘛和他同一路?大夥兒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各走各的吧!趁現在給他 來個混水摸魚,說不定聞人大捕頭自個兒乖乖的走了。
  可惜聞人名捕的智力比她預期中高出一百三十八倍。
  他們淪陷在一處連鳥兒都會迷路的深林地帶,而他眼前連打贏一個三流小賊也有困難, 嚴格說來還得仰賴她的幫忙才能脫離這片樹海,哪能容她隨便脫隊。
  「你也一起走!」他渾著嗓音命令。
  「不用了,咱們不同路。」她的陪笑看起來相當諂媚。
  可惜美人計也不管用。
  「宋夫人,別讓我再說第三次。」他外在的神態依然冷淡自持,其實手心裡捏著一把冷 汗。
  假期柳朝雲堅持放他單飛,他還真奈何不了她。
  「說第三閃又怎麼樣?本姑娘拒絕光臨的地方,閻羅王也請不動。」朝雲嘴巴上說得硬 邦邦,嬌軀卻已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行走江湖這四、五年以來,她還真沒見過像他這般冷酷 又不留情面的男人。
  「告訴你哦!我只不過改變主意,打算前去和你相同的目的地,可不是怕了你!」場面 話仍然要交代幾句。
  「少廢話。」聞人獨傲端著冷冰冰的酷臉,轉身走上小路。
  好險!他暗暗鬆了一口氣。
  幸好天下第一名捕的餘威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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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47: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樹林裡瞎晃了四日,他們仍然無法脫離這片山林。常山充其量僅能歸類為平緩的丘陵 走勢,然而它的綿延範圍卻相當廣闊,一般人如果沒有找個熟悉路徑的山民帶路,即使瞎繞 上十天半個月,可能還在原地打轉。
  而他們倆,恰好是那缺少「導遊」的一般人。為了防止再度迷路,這四日來他們盡量沿 著河岸線而行。
  「我們到底被水流衝到哪裡了?」朝雲捶著腿肌埋怨。
  太陽當空照,兩人躲在橡木的陰影下暫時歇歇腳,順便替叫餓的肚子填點東西進去。
  「應該還在常山的範圍內。」聞人獨傲拿出火摺子升起一堆營火,再把剛才打來的野雞 架在紅焰上燒烤。「你過來接手。」
  「接什麼手?」捶打的動作立刻停止。
  她對於煎煮炸的知識只限於把生肉交給廚娘,然後張嘴等著吃。
  「你負責張羅燒烤,我去四處瞧瞧有沒有人煙。」他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
  打從一開始他們的飲食就由他一手包辦。為了恪守孔老夫子的真理:君子遠庖廚,他拒 絕再委屈自己充當她的「廚娘」。
  「不行,我不會。」朝雲壓根兒不甩他,掏出象牙小梳子,嬌嬌媚媚地整理著髮髻。
  「不會?」聞人獨傲皺眉。她當女人當假的?
  「以前不管在夫家或娘家都有傭人服侍,我從沒親自動過手。」朝雲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懂了!難怪她雙手的肌膚柔細而白膩,一望而知從來沒有操持過家務;而且身形飄逸 如楊柳,完全不像其他糟糠之妻天天做粗活的憔悴相;而她的言談更表示出嬌生慣養的天 性,還有她的衣著打扮……慢著,他好端端的去注意婦道人家的玉手、身材做什麼?
  「為了填飽肚子保命,你不會也得會。」他馬上轉回沉穩淡漠的口吻。
  這副冷峻模樣震懾過上百位不肯合作的惡徒。
  偏偏柳大姑娘不吃他那一套。
  「我不肯合作又怎樣?難不成你還能劈手宰了我?」她低頭清理粉紅色的手指甲。「這 種臨時打來的野鳥,既沒有鹽料調味,又沒有油脂爆香,嘗起來的味道實在糟糕透頂,我已 經吃了好幾頓,拒絕再接受虐待。你自個兒烤好了慢慢吃吧!我一口也不去去碰它。」
  聞人獨傲總算見識到女人的難纏。敢情除了煮菜功夫不行之外,她大姑娘還挑食!他淪 落山林裡、武功暫時廢掉一大半也就算了,柳朝雲若想教他繼續當個倒茶奉飯的小廝,她最 好再三思一次。
  「柳朝雲,別忘了你是我的囊中之物!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你最好乖乖聽話。」他扭起 眉心。
  又皺眉了。她發覺,聞人獨傲生氣的時候喜歡皺眉頭,表達疑問的時候喜歡挑眉峰,他 整張臉唯一有表情的就只有那對眉毛。
  「囊中之物又如何?有膽子你動手呀!反正我手無縛雞之力。」她算準了他的弱點,笑 吟吟地挑戰。
  「你——」聞人獨傲實在拿她無可奈何。
  「咦?你聽。」朝雲忽然凝住所有動作。
  有異聲嗎?功力喪失之後,聞人獨傲敏銳的聽邊多少打了點折扣。他側耳傾聽片刻,隱 約察覺林子的另一側似乎有人交談,喧嘩的噪音隱隱約約地傳過來。
  「還有,你聞聞看。」朝雲幾乎沒跳起來。燒鴨!烤雞!還有斤餅的麵粉味兒。她才短 短四天沒有聞過美食的香氣,感覺上彷彿過了一輩子似的。「走,去跟他們要點兒來吃 吃。」
  她一馬當先竄出去。反正這輩子強取豪奪的事情幹過太多,也不差這兩隻雞鴨。屆時如 果當真搶不過人家,好歹背後還有個聞人獨傲頂著,光他這塊鐵招牌就夠唬人的了。
  「慢著!」聞人獨傲趕緊追過去。
  朝雲正要超過曲曲折折的大樹,闖進對方的營區,他及時在她繞過一棵柏樹之前拉住 她。
  對方棲身的空地圍繞著成排的矮木叢,樹叢後就是他們藏匿的大柏樹了。
  「喂——」朝雲的芳唇突然被他從後摀住。「干什——」
  「噓。」聞人獨傲使勁拖她進懷裡,兩人滾向矮木叢後方。
  「快點放開我。」她啞著嗓音在他懷中掙扎。男女授受不親,他……他怎麼可以擒抱著 她,還將她壓在身子下?她可不是輕率隨便的女子。
  微風拂來,一陣陽剛的男性體味侵入她的嗅覺系統,朝雲眼中所見儘是他古銅色的側 臉、頸項,耳中所聞是他平穩又審慎的呼息,原本用力抵著他胸膛的纖纖柔荑不知怎地,忽 然有些發軟。
  柳朝雲,你發花癡呀?她無聲地質問自己。好歹也算成過親的人,居然為了一個初識的 大男人臉蛋發紅、四肢軟綿綿,說出去委實讓江湖同道指著她鼻子見笑了。
  「這群漢子光天化日之下藏身到密林裡,肯定不是正經東西,你想白白送死嗎?我們這 幾天已經夠辛苦了,我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低頭查視她,冷不防迎上她盯住自己面容的秋 眸。
  她在看什麼?他納悶的眼直勾勾的迎了上去。
  朝雲的俏臉沁出淡淡的赧紅,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解除兩人尷尬的氣氛。她粉紅色的 唇線在他的凝視下微微分開,露出米粒似的白皙貝齒,襯著她右頰上的小酒窩。
  她越看越出神。朝雲彷彿被他的視線灼傷似的,不自在的垂下眼睫,遮住了黑白分明的 眼眸,也遮住了動人心魄的柔媚秋波。她輕輕咬著下唇,欲言又止,兩片絲緞般的唇瓣有如 熟透的櫻桃……這等活色生香,對任何男人都是一種絕大的誘惑。
  聞人獨傲輕輕吸了口氣,突然生出一股慾望,如果他的唇照著她的嫣紅印下去……
  「你看什麼?」她終於推了推他的胸口,臉紅地啐了他一句。
  「啊!」聞人獨傲連忙把眼光移開。自己怎麼莫名其妙的發癡了?「光天化日……」他 的聲音暗啞得離譜,不得已,只好清了清喉嚨再試一次。「——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決計 不會藏匿到樹林裡,因此這幫人若非雞鳴狗盜之輩,就是來歷不明的江湖人物。咱們已經泥 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別去招惹他們。」
  「他們身為邪魔歪道,而我也夠不上什麼名門正派的俠女,嚴格說起來,還算與他們同 路呢!」她嘲諷道。「人家發現我被天下第一名捕制住了,幫忙都來不及,哪會對我不利? 閣下還是自求多福吧!」
  答對了!其實聞人獨傲最操心的,正是柳朝雲和對方攀上同仇敵愾的交情,到時候七、 八個人聯手對付他,他三招之內就被挑斷全身筋脈了。
  「有膽子,你大聲張揚試試看。」只好採取威脅手段。
  朝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男人居然能在前一瞬間以灼傷人的眼神端凝她,下一 刻卻對她大呼小叫!饒是她平時行事沉穩,不太容易被人惹毛,這會兒也不禁打從心底嗔怨 上來。
  「你以為我怕你嗎?我偏要大聲嚷嚷,讓他們發覺咱們躲在這裡,有種你一掌打死我 呀!」她開始攻擊他的身體,玉拳叮叮噹噹的捶在他胸口,膝蓋屈起來,瞄準目標就要踢上 他的——
  「喂!」聞人獨傲堪堪避過她致命的一踢,及時在她滾出他的身下之前,重新疊回她上 方。「別鬧了!我們會被對方發現——」
  「老大,林子裡有人!」
  果然,那群野蠻漢子不負眾望地察覺了他們的動靜。
  這下麻煩惹上門了!
  「是誰?給我滾出來。」一聲粗厚的大喝飆向兩人的耳膜。
  刷刷刷!金屬摩擦聲打破林蔭內和平的氣氛。顯然對方的七柄刀劍全拔出鞘了。
  「你!」長駐在他眼中的淡然此刻被怒氣全面取代。
  「我怎麼樣?」朝雲靈媚動人的眼波向他挑戰著。「沒什麼好緊張的。你乖乖躲在這 裡,看我的!」
  也不等他回話,她推開身上渾重的負擔,起身整理好自己的外貌,排開矮木叢之前不忘 投給他必勝的高傲眼神,然後才蓮步款擺著進入眾人的視野。
  「各位大爺萬安。」她盈盈施了一禮。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個人。她暗暗記牢。
  幾個粗魯漢子一時之間楞住了。
  原本以為這處深林屬於狗不位屎、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之流,結果林子裡居然藏了女 人。非但如此,她還是個讓魚兒沉進水底、雁兒跌落地面的大美人,這下子——
  賺翻了嘛!
  兄弟們先輪流玩玩再說,樂過之後再把她送到鎮上「蝴蝶苑」裡掛紅牌子,光是那筆賣 身財就夠他們過上三、五個月的好日子。
  「姑娘,你獨個兒待在野嶺裡很危險的,是哪個壞胚子把你丟到這兒來的?」一個中年 漢子首先開口。他的體格以橫向觀察倒是滿雄偉的,可惜身高矮了一點滿眼淫光也顯露出他 的猥瑣。
  「我自己順著河水飄呀飄的,就飄到岸上了。」朝雲輕輕開啟豐潤的紅唇。「小女子已 經有五個時辰沒進過飲食,麻煩各位大哥幫幫忙,賞點兒酒菜好嗎?」
  她柔擺的柳腰彷彿山風一吹就飄了,微翹的櫻唇似笑非笑的,美眸流蘊著蕩人心魄的水 光。
  中年輕子的魂魄霎時被勾飛到九霄雲外。他奶奶的!這等活色生香的尤物,說什麼也要 留下來當壓寨夫人,萬萬賣不得,賣不得。
  「好好好,你要什麼都給你。」他那六名妻妾,沒一個及得上眼前俏佳人的柔媚入骨。
  「老大,她好像還有同黨。」匪徒的參謀軍師提醒道。
  「同黨又怎樣?」中年漢子決心不讓其他人干擾自己再計一房美妾。「就算林子裡躲十 個人也擋不住我『霹靂刀』的一擊。」
  「先查清楚比較安穩。」軍師果然比較仔細一些。
  朝雲微仰著嬌俏可人的臉龐。「這位大哥多慮了,樹叢後頭綁著我的小狗,今早上它和 我一起跌澗水裡,多虧了它把我馱上河畔,我的小命才能保住。」
  聞人獨傲,希望你聽得見自己的新身份。她心裡暗自竊笑。
  「真的?大爺我保證好好賞它一堆雞骨頭。」中年漢子毛手毛腳地摸向她的衣袖。「美 人兒,跟大爺走吧!我保證你下半輩子衣食無缺。」
  「老大。」連其他嘍囉也看不過去了。「要不要先打聽清楚她的身份來頭?」
  「對呀!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軍師也認為應該再三思。「婦道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 藏身到密林裡,肯定不是好東西,說不定是山魈鬼魅化身來勾人魂魄的。還是問清楚比較妥 當。」
  朝雲的靈活眼珠轉了一小圈。奇哉怪也!又是同樣的說法。大夥兒對於躲藏在樹林裡的 可疑人物好像存有共通的印象。
  「去你的,我還用得著你們教我行走江湖的訣竅?」中年漢子老羞成怒。他就信眼前俏 生生的絕世佳麗會有什麼危險性。「好吧!姑娘,你就報個名號來聽聽。」
  朝雲迅速思量過幾個自我介紹的開場白。
  自古以來,名門正派以「少林寺」最受尊崇,而黑道中人就屬黃河七幫的龍頭組織—— 「河清派」最吃得開,不如拿他們的名頭出來試試。
  「妾身閨名柳朝雲,家父和河清派總舵主沈傑為八拜之交。今早我出門逛花會時遇上了 強人,被他們挾持到這個荒山野嶺,還把小女子推進河水裡想淹死我,幸虧我識得一點水 性,才沒有讓奸人得逞。還請諸位大哥看在同道中人的面子上,施與小女子援手。」禮多人 不怪,她馬上再補一次屈膝禮。
  「河清派?」七條大漢突然異口同聲的大叫。
  這種反應與她預期中的情況有點出入。他們不是應該換上一臉崇敬佩服的表情,立刻把 她請到上座嗎?
  「河清派?」中年漢子再確定一次。
  死了!朝雲暗叫不妙。絕對有問題,否則他臉上的淫笑不會轉瞬間變色,嘴角的垂涎也 不會徹底吸回肚子裡。雖然她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情況顯然脫離她的掌握。
  「呃……但是我已經和河清派的人交惡,事實上,今早就是他們把我推下河的。」她試 圖亡羊補牢。
  「河清派!」中年漢子驀地跳起來來狂吼。「去他老祖母的!哼,你知不知道老子的招 牌叫什麼?」
  朝雲的眼角開始偷瞄合適的逃生路線。
  「呃……閣下當然就是武功蓋世、仁俠武義、勇猛果敢的江湖第一奇男子。」有說跟沒 說一樣。
  「老子就是方千鶴。」中年漢子胸脯拍得砰砰響。
  朝雲的俏媚剎那間有如浸入熱水裡的染布褪色了。
  她不會這麼倒楣吧!江湖道上,方千鶴以狠辣而不容情的手段出了名,只要哪一天興致 欠佳,隨便捉幾個無辜者殺著好玩是稀鬆平常的事,被他玷污的良家婦女更是用雙手雙腳的 指頭也數不完。最要緊的是,他和河清派的總舵曾經結下樑子,這下子她報錯靠山的招牌 了。
  「方大俠,久仰久仰。」她的腦子霎時盤想了十幾條脫身之策。
  「老子的第三房小妾就是讓沈傑那隻狗熊搶走的!」
  這麼巧?
  「呃,希望老天爺顯靈,替方大俠劈死那對狗男女。」她陪笑道。
  「劈死還算便宜了他們。」方千鶴振臂一揮。「兄弟們,圍住她!」
  「是!」其他六條人影在她身前分散成扇形。
  「如果劈死還不過癮,我可以罵得更嚴重一點。」她充分發揮見風轉舵的技巧。「希望 老天爺顯靈,替方大俠劈死那對狗男女兩次!」
  兩次耶!夠他們死了吧?
  方某人不買她的帳。「沈傑奪走我的小妾,我也搶走他拜把兄弟的女兒,咱們一報還一 報。兄弟們,大家上!」
  「慢著!有話好說。」她連忙伸手阻止他們。「你們聽我說——」
  人家才不跟她說。
  「看劍!」軍師身先士卒,兜著她的腦門刺過來。
  朝雲心知肚明得很,這回真的完蛋了!她的武功雖然已有一定的根基,然而若和方千鶴 比,可能還遜對方一小成,而且憑藉一個女子的力量欲對付七個大男人本來就吃虧了點。
  「虎落平陽被犬欺」用來形容她此時的處境再恰當不過。
  沒法子,聽好搬救兵了,以聞人獨傲的武功來對付這些個傢伙絕對綽綽有餘。
  「大捕頭,你躲在後頭當縮頭烏龜嗎?」她拔開嗓子先喊了再說。
  阿彌陀佛,如來佛祖保護!聞人獨傲藏在矮木叢後面捶泥土。她也未免太會挑時機了, 居然選中他只剩兩成功力的時候指定他當打手。她分明嫌自已一個人讓仇家殺起來不夠過 癮,乾脆把他也送上門當祭品。
  「捕頭?」七條大漢第二度被她嚇住。
  南朝境內的捕頭起碼有上萬個,但真正在江湖中抬得出鋁的只有一位,別無分號。
  這位大捕頭本領高強,甚至承蒙皇帝老兒飲賜他「天下總捕頭」的頭銜。他親手伏逮過 數百名聲威赫赫的大盜、殺手,更甭提那些死在他手上的「烈士」了,據說把所有屍首集合 起來,連一座亂葬崗也埋不完。近幾年來黑道人物被他和別一塊「鐵板」封致虛打得落花流 水,走在路上都得回頭檢視有沒有被他們的眼線跟蹤。
  如此響噹噹的一位大人物,有可能躲在他們面前的樹叢裡看大戲嗎?
  「聞人獨傲,你還不出來?」她氣得跺腳。他非得等到她被人砍死才滿意嗎?
  聞人獨傲抹了一把臉。這廂被她連名帶姓的洩漏出來,即使他想轉身走人也來不及了, 看樣子今天真的凶多吉少。
  只好再扛出那塊「餘威猶存」的鐵招牌唬唬人。
  他迅速整肅妥自己的外表,緩緩從矮木叢中站高身子。
  「聞人獨傲?」賊溜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這個大剋星!
  「沒錯,正是在下。」聞人獨傲的雙手背在腰後,仰天打量層層疊疊的雲絮,似乎沒把 對方放在眼裡。「方兄,好久不見了。」
  朝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原來他們倆認識。也好!熟朋友比較說得上話。
  「聞……聞人大俠。」冷汗從方千鶴的額角滑下來。
  賊頭目畏縮的模樣更加強她對他的信心。
  「我最近正在觀察常山左近的山賊出沒情形,沒想到又遇見了你。」聞人獨傲冷冷哼了 聲。「我原本以為這半年來你的行止收斂許多,所以才不想出面掃了大家的興致,沒想 到……哼!你們非但不懂得悔改,反而變本加歷,連弱女子的歪主意也敢亂打。」
  「我……我們……」方千鶴的關公臉蒙上一層黃土色。
  方大梟雄向來不把任何高手放在眼裡,可是自從半年前慘敗在天下第一名捕手下,還被 他硬生生拔光滿腦袋的頭髮做為懲戒,以後只要遇見聞人獨傲,遠遠見他打從東邊過來,他 自個兒就往西邊悄悄溜了。
  「你們還有什麼好狡辯的?」大捕頭用眼角斜瞟著他們。
  「這個……」方千鶴投給軍師求救的訊息。
  軍師只好硬著頭皮出面。「聞人大俠,我們只不過和這位姑娘小小的開了個玩笑,又沒 有真的對她動手支腳,您老人家可得明察呀!」
  「也對。」他緩緩點頭。「可是這幾年你們也背著我做了不少『好事』——」
  「做好事是應該的,應該的。」方千鶴一個勁兒巴結他。「以後我一定約束手下天天做 好事。」
  聞人獨傲淡然一笑。「本來我已經打定主意,若再碰見你們,非下手剷除不可。可是我 曾經立下毒誓,一天最多只殺七個人,如果超出這個數目,願遭天打雷劈而死……」
  七個人面面相覷。他們的數目豈不是剛好符合?
  「聞人大俠,請問你今天殺過幾個了?」方千鶴先打聽好敵情再做準備。
  「四個。」他伸出四隻手指頭。
  換言之,七人之中有三個人必須犧牲。
  死自己不如死別人嘛!方千鶴腦中霎時浮現這個想法。
  「阿二、阿三、阿四,你們先上!」老大開始點名。
  被點中赴死的倒楣鬼剎那間兩腳發軟。哪有人這樣亂喊的?
  「老大,咱們三兄弟向來對你盡心盡力——」他們嘗試動之以情。
  「我知道,你們就當替我盡心盡力最後一遭吧!」方千鶴卻毫不領情。
  「老大,你真的不顧江湖道義了嗎?」阿三的臉色慘然。
  「是呀,老大……」阿二噙著兩汪淚水。
  生離死別呀——
  「別在我的跟前演戲,我沒耐心欣賞你們的訣別場面。」聞人獨傲揮動不耐煩的手勢。 「聽好,我給你們一個時辰,你們自個兒決定好由誰上來赴死。一個時辰後你們到山下距離 最近的客棧找我,咱們好好比劃一番。如果你們敢的話……哼哼!」一切盡在不言中。「柳 姑娘。」
  「啊?叫我呀!」她看野台戲看得太入迷了。
  這幫野人居然懼怕得只差沒尿褲子!早知如此,她打從一開始就喚他出來幫手可省了多 少麻煩。
  「本姑娘明明勸過你們有話好說的,你們偏不聽,這下子嘗到苦頭了吧?哼!」她得意 的張揚。原來狐假虎威的感覺如此爽快。
  「咱們走!」大俠他沒時間聽她發表受降宣言,還是趕在敵人們發現異狀前溜之大吉要 緊。
  他們倆只要順著七個人踏出來的足跡,要想離開這座林子應該沒問題。
  「你認得路嗎?」敵人當前,朝雲仍然忍不住「吐」他的「槽」。
  「走就是了,哪來這麼多贅言?」他挑著眉峰率先走出去。
  「喂,等我呀!」她就怕他施展輕身功夫,自顧自飛出去。
  論起武功腳程,她當然比不上他的速度,一旦落在聞人大捕頭後面,說不定七人幫轉而 聯手對付她,擒下來做為談判人質。
  「聞人獨傲!」她連忙撲向他的後方。
  估計錯誤!
  她算準了他的速度應該會讓出一大截空間讓她站穩腳步,孰料這傢伙居然傚法烏龜散 步,害她一頭撞向他的背心。相撞還不打緊,憑聞人獨傲的能耐,即使百來斤的巨石當著頭 頂壓下來他也扛得住;偏偏他今天反常得很,被她的撞勢直接衝擊到,居然笨手笨腳地跌倒 在地上,十足小娃兒學走路的愚蠢姿態。
  「噢!」她圓俏的鼻尖狠狠撞上他的背肌。
  聞人獨傲暗自叫苦。老天爺,千萬不要讓方千鶴一行人在此時此刻看出破綻。
  「快走!」他硬拖著她溜之大吉。
  可惜,稍微太遲了一些些,七名準被害人同時發現他很有問題。
  聞人獨傲居然被一個嬌弱的女人撞倒?
  而且,他跌倒的身法象透了完全沒有功夫的粗人。
  他在故弄什麼玄虛嗎?
  「老大,」軍師目送他們快速逃離的背影,越想越不對勁。「聞人獨傲……好像有點兒 怪怪的。」
  方千鶴也這麼覺得。怎麼半年的時間過去,聞人獨傲的功力非但未見進步,反而走回頭 路呢?
  軍師忽然聯想到一個可能性。「老大,你猜聞人獨傲有沒有可能……受傷了?」
  「受傷?」方千鶴思考這個可能性。
  依照聞人獨傲以前的慣例,只要當面撞見黑道人物,一定三、兩下就收拾了,從沒聽過 還有叫人自動到客棧送死的奇聞。而今天他居然放他們一馬?難道……以他此刻的身手根本 打不過七個人聯手?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大夥兒面面相覷,同時同作相符的結論——
  聞人獨傲很棘手。
  聞人獨傲打算剷除他們。
  聞人獨傲現下受了傷,打不過他們。
  那麼……
  「你們還等什麼?」方千鶴跳起來狂喊。「此時不殺聞人獨傲,更待何時!」
  「是!」六記粗豪的回話有如雷鳴。
  追呀!
  一票人馬衝鋒過去。
  逃呀!
  聞人獨傲跑了三里,腳步立刻落在「難姊難妹」後頭,索性拉住柳朝雲的纖臂,借重她 的輕身功夫。
  「大捕頭,別拉著我,我跑不快!」她巴不得立刻擺脫他,自個兒逃命去也。
  由此可見,他的人緣差勁得離譜。
  如果有幸躲過一劫,或許他該考慮放棄捕頭的職業,改行從事「天下第一善心人士」, 開始廣結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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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48: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奔出二十里後,聞人獨傲發覺自己又恢復應有的速度。他沒來得及思考原因何在,一個 勁兒扶著柳大美人,馬不停蹄地再趕了半個時辰的路。
  乍隱若現的民宅燈火終於映入眼簾,腳下的路面也由碎石子和泥土漸漸變為石板路。轉 瞬間兩人已經掠過小鎮外緣的磚瓦屋子,繼續往鎮中心前行。
  「停……停!」朝雲不玩了。「喘死人了……你怎麼連半點憐香惜玉的情操也沒有!先 停下來歇一歇再說。」
  她硬是掙脫他的扶持,軟綿綿的癱坐在路畔的茅草堆裡。想起來實在滿諷刺的!他們在 山林裡迷路六個時辰,後來再度辨明方向,居然是因為在後頭追殺的敵人留下了足印,讓他 們有跡可尋。
  聞人獨傲沒時間理會她的嬌嗔,注意力暫時被體內的異象吸引住。
  奇怪,他的功力似乎又回來了。方才疾跑了好一陣子,他忽然發覺膻中穴的內息運轉已 經恢復正常,身法維持在功力未失之前的水準。難道他的內力受到寒氣影響的情況並非永久 性的?
  若果如此,他真的該謝天謝地,否則冰冷的寒氣在穴道中淤積久了轉變成寒毒,對練武 之人的功力和身子有莫大的殺傷力。
  他再運氣一次試試看。
  運行流轉的氣脈又染上奇冽刺骨的寒意。他忍不住打個滴溜溜的冷顫,搞什麼鬼?為何 他的內力有時靈光,大部分時候卻盡顧著出狀況?
  他仔細回想方才一路躲避老毛賊追殺的情景。難不成他的十成功力只有在不以意之間施 展出來才能運用自如,如果他蓄意要催動內力,它就會棲息在膻中穴裡納涼?
  頭痛了!
  「你發什麼呆呀?」柳美人不習慣受到男性的忽視。「那幫土匪就要追上來了,你不是 向來以捉盡天下匪徒為已任嗎?幹嘛一見著幾隻不成氣候的老山賊就嚇得尿褲子,還拉著我 逃得狼狽不堪。」
  「有本事你儘管去對付他們,我又沒阻擋你。」他冷眼覷著她。
  朝雲頓了一頓。
  「我今早受了你一掌,力氣打了兩成折扣,當然鬥不過他們七條大漢!」即使處在輕嗔 薄怒中,天生的嗓音依然甜膩而柔媚。
  「那你害我……」你害我功力盡失,這筆帳又該怎麼算?他用力把這句指責壓回肚子 裡。「我明明警告你沒事別去招惹陌生人,你偏要強出頭,惹上一身腥,活該!」
  他覺得自己放棄追究她拉他下水的過惡已經很算寬宏大量了。
  「我……」她的氣勢稍微軟了幾分。「……我事前又怎會曉得他們和河清派的人有過 節?」
  「那你更應該躲在暗處觀察呀!」這女人也算個老江湖了,竟然還需要他出口指點幾 招。
  「你敢教訓我!」朝雲柳眉倒豎。「我是看在封致虛和你交好的情面上,對你說話才客 客氣氣的,你甭想乘機騎到我頭上來。」
  她從小就養尊處優,在家裡連父母兄長都得容讓她幾分;出來行走江湖,仗著父親「河 南霸主」的威名和天生的嬌艷美貌,江湖中人沒有不賣她幾分面子的,而成親之後丈夫更是 將她視為掌中的珍寶來寵愛,幾曾生受過臭男人的訓責指示?
  「那好,咱們誰也別『騎』誰,姑娘自個兒請吧!」聞人獨傲乾脆趕人了。
  他必須先擺脫她這個燙手山芋,再覓找一個安靜而不會受到干擾的地方將寒毒逼出體 外。
  「你——」朝雲霍然起身,黛眉氣成直條狀。
  聞人獨傲和她天生處於敵對狀態。他視她為黑道上的邪魔妖女,她則認定他甘願委身出 任皇帝老兒的爪牙,兩人的生命本來就不該產生交集,一見了面非得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現 在和平分手正合她的心意。
  她才不感到氣悶呢!一點也不!
  「請就請!你以為我喜愛跟著你四處跑嗎?」小蠻腰微微一擺,她輕靈有致的嬌軀已經 閃逝在一棟磚瓦屋後頭。「大捕頭,咱們後會無期。」
  那個「期」字在夜空中晃成一道遠去的音符。
  「柳……」他的雙唇微微蠕動了下,終究沒有叫出口。
  兩人分道揚鑣也好。那幫狂徒真正相中的目標是他,她跟在他身旁方圓兩尺以內都會受 到牽連,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莫名其妙!他竟然開始掛懷起她的安危來著,今兒一早他還打算揪她回衙門,然後判她 個秋後立斬呢!可見女子的皮相美醜與否實在和她的生命安全有直接的關係。
  「別再想那些有的沒有的。」他苦笑著提醒自己。
  仇家就快追上來了,先得找個安全境地避一避才行。
  大隱隱於市,因此人多之處方為最安全的所在。但是貿貿然找間客棧上房躲起來卻不妥 當,因為掌櫃的和店小二普遍怕事,一旦受到惡漢質問,一定會洩漏他的行跡。
  那麼,有哪處人來人往的地方可以讓他安穩地關在密室裡,不受騷擾,而且服侍的小廝 願意對客人的下落守口如瓶呢?
  他開始在原地踱著方步,目光焦點無意識地落在民家曝曬在後門的女羅衫上……
  有了!
          ☆          ☆          ☆
  黃日鎮位於瀋山本側的山腳下。
  由於附近地處荒涼,距離繁華的黃河沿岸還有老遠的路程,所以平常向來罕有人跡出 沒,方圓幾十里之內也只有這一百零一座小孤鎮。
  黃日鎮的居民以砍伐林木的工人和獵人為主,而且大都屬於短期間的居住性質,平時鎮 上的氣氛自然比不上大城市裡的繁華、有朝氣。而在一座以男性為主要居民的小鎮,除了經 營合男人品味的生意,還有其他方式能賺大錢嗎?
  「來來來,鳴玉苑裡佳人多,環肥燕瘦全都有,只要進來溜一溜,包您全身都快活。來 來來,大爺進來坐。」
  聽見這串流暢的順口溜,再傻的人也該明白鳴玉苑從事的是何種營生。
  沒錯,今早個鎮中心鳴玉苑的花姑娘們正式高掛起艷幟做買賣了。
  為了討個好彩頭,老鴇母千里迢迢從太原府請來一位據說能觀古知今的算命師,挑中了 今晚戌時的良辰,替鳴玉苑拉敞了妓院大門。
  七、八個龜奴一窩蜂湧到大門口吆喝著,滑溜的生意經嘰哩咕嚕念出口,巴不得立刻將 另一家競爭對手蝴蝶苑的老客房一古腦兒拉進自家大門。
  「各位大爺,號稱『京城一俏』的玉寶兒給咱們嬤嬤重金挖角過來了,趕快進門來瞧瞧 她的天姿絕色唷!」龜奴拚命招攬色心熾盛的男人。
  遠方一道衣袂飄飄的人影翩然飛馳過來。對方好快的身法!一晃眼便踏上鳴玉苑的前 階。
  「來來來,趕來看千嬌百媚的小粉頭——」龜奴眼巴巴地迎上去,眼睛瞄清楚公子哥兒 的衣著打扮後,俐落的舌頭立刻打了個結。
  敢情是叫化頭子上門討飯來了!
  倒也不是新客倌的外形太猥瑣啦!相反的,他高瘦瀟灑的體格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 道,淡青色的長衫也看得出應該購自上好的布坊和縫工。只是,他全身上下彷彿在水裡泡了 一天似的,整件外褂從裡布發皺到外層的綢料,再湊和著下巴青湛湛的胡碴暗影,臉孔的上 半部被一頂寬邊斗笠遮覆住,儼然一副落第書生無顏以對江東父老的窮酸樣。
  鳴玉苑講求的是上等排場,只要有錢都能上門當大爺,至於花不起銀兩的小人物……嘿 嘿,最好趁早閃一邊去。
  「喂!」龜奴口氣放粗了兩倍。「窮相公,你知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地方了?要想進咱 們鳴玉苑門檻可得捧上大把大把的銀子,你有沒有?」
  「這樣,夠不夠?」一群龜奴還沒來得及覷明白落魄書生的動作,人家的手中已經多了 一件白花花、亮晃晃的物樣。
  金元寶!起碼稱足了五兩重的金元寶。
  龜奴猛地吞了兩口唾涎。
  「夠夠夠,即使大爺多叫上兩個妞兒也夠了。」勢利的嘴臉立刻變成卑躬屈膝的小狗。 「客倌,您請坐,請上坐,小的馬上替您張羅上好的酒食。您需要多少相好的美人兒談心, 儘管開口吩咐。」
  「叫裡頭的丫鬟即刻替我準備一間上房。」客人淡然的嗓音聽起來幾乎沒有溫度。
  馬上準備房間?同樣身為男子漢大丈夫,龜奴完全能夠體恤他的「堅忍耐勞」。看樣子 猴急相公已經憋忍了好長一段時間,連事前的吃喝一頓也等不及了。
  「是,上房立刻替您準備好。」龜奴回頭大聲招呼:「老嬤嬤,貴客上門嘍!」
  「拿去。」金元寶在空氣間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線條底端結束在龜奴的手掌心。「倘 若待會兒有人問你是否看過一個高高瘦瘦的公子……」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龜奴忙不迭把「小費」揣進懷裡。「今晚鳴玉苑開張頭一 天,小的起碼迎進上百個貴客佳賓,其中高高瘦瘦的客倌就佔了一大半,這會可認不出來誰 是誰了。」
  「嗯。」線條冷硬的唇形終於微揚起半絲情緒。「算你聰明。」
  無獨有偶,陰陽怪氣的神秘客方才消失在內院,打老遠又飛過來一道人影。
  龜奴忍不住暗罵幾句。他奶奶的!怎麼開張第一天盡吸引這些個「高來高去」的異人, 兩隻腳硬是不能同時接觸地面,如此一來鳴玉苑的生意還能做嗎?
  「客倌,上門找姑娘?」龜奴的笑容簡直謅媚得沁出甜油來。
  幸好這位客倌比起剛進門的神秘客,長相稍微像點兒人樣,身形雖然只有五尺多高,體 格也纖弱得像煞了姑娘家,但臉上蓄滿了毛茸茸的落腮大鬍子,乍看倒與威風震八方的鬼王 鍾馗有幾分相仿。
  「廢話,男人上窯子不找姑娘玩樂,難道還找你嗎?」矮漢子搶白的語音居然脆脆嫩嫩 的,與他粗獷雄武的外貌截然成反比。
  龜奴心中打了個突。怎麼今夜進門的客人一個比一個詭異?
  不管了,做生意要緊。
  「客倌,我馬上吩咐廚房替您料理上等的筵席——」
  「不用了。」矮漢子揮手阻斷他的聒噪。「替我備妥一間上房即可,記住,越僻靜的房 室我越喜歡。」
  一片成色而精純的金葉子射進他的掌心。
  發了,發了,要是鳴玉苑多攬來幾個凱子怪客,他們還怕沒錢賺嗎?
  「是是是。」龜奴轉頭吼出第二聲:「老嬤嬤,貴客上門嘍!」
  矮漢子正待走進妓院內,腳步驀地緩了一緩。
  「且慢,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刻意壓低的音調聽起來很遲疑。「今晚有沒有一位高 高瘦瘦的公子進來過?」
  「大爺,咱們鳴玉苑裡人來人往的,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小的實在記不住客倌們的高矮 胖瘦。」他陪笑著。
  「噢。」矮漢子放棄了,低頭進門去。
  這位奇人,自然是咱們易過容的柳大美人。
  她就知道自封為正義俠士、國家棟樑的聞人獨傲,即使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也不可 能躲到妓院來。那種死硬腦袋,哼!
  江湖中人人傳聞天下第一名捕的武功多麼厲害,內力多麼精純,這廂讓她親眼目睹聞人 獨傲碰著小毛賊就落荒而逃的狼狽相,她終於發覺天底下的沽名釣譽之輩比世人想像中更加 氾濫。
  隨他去給強盜頭子方千鶴大卸八塊好了,她才不在乎。
  唉,好癢!她忍不住偷偷搔抓覆蓋半張俏臉的假鬍子。被她借了幾戳毛的大黑狗可能長 了虱蚤,臉容黏上犬毛的部位才會死命地發癢,再搔下去假鬍子就掉光光了,她得趕緊找間 房把自己的易容術整頓得逼真一些。
  「大爺,就是這一間。」徐娘半老的嬤嬤扭著腰停駐在一間房外頭。
  朝雲打量四周環境。嬤嬤替她備下的上房位於鳴玉苑的第二進內院裡,果然與前廳絲竹 悠揚的熱鬧人潮相隔了好一段距離,放眼所及,庭園裡只有飄出潺潺水聲的假山、假水,以 及兩間上房。
  「另一間現在有沒有住客?」她的焦點集中在對面合攏的門扉上。
  「有,這一進的內院只住著您和另外一位客倌。」嬤嬤瞟過來風韻猶存的秋波。「大 爺,我即刻去喚玉玲瓏過來服侍您,您說好不好?」
  朝雲輕哼一聲。這婆娘向她拋媚眼呢?沒搞錯吧!姑娘她如果露出真面目,天姿絕色勝 過這婆娘十倍。
  「不好。」第二片金葉子扔向嬤嬤胸口。「我打算獨自睡上三個時辰,這段期間不准任 何人進來打擾,明白嗎?」
  「明白,明白。」嬤嬤幾乎被她的金葉子閃盲了眼睛。
  「快滾。」她閃進房門裡,反手扣上木鎖。
  好癢,癢死人了。水盆在哪裡?
  通常客棧裡都會為住房的客人備好現成的洗面水,妓院應該也不例外。這是她生平頭一 遭逛窯子,只好憑藉假設來推斷狀況。
  房內的地板比庭園矮了兩級,她跨下木製的雕花台階,霎時被內部誇張的擺設迷亂了視 線。四片牆懸掛著繽紛艷麗的紗帳,活像擔心客人認不出來自己正處於妓院中似的。
  俗麗歸俗麗,眼前太過虛幻不實的陳設卻予人一股說不出的暖昧感,隱隱約約催化著觀 者體內若有似無的情愫。
  朝雲忽然覺得臉龐火辣辣的。幸好此時沒有任何人與她同在這間屋子裡……
  鞋子!她怔了一怔。
  床前居然放著一雙男鞋。床柱兩側的白紗垂掛下來,遮掩住其後的千秋。
  床上有人!
  天殺的。嬤嬤帶她進錯了房間,這塊地盤已經被其他客人先到些一「睡」。
  「是誰?」她跳到床前大喝。無論床上的狗男人是何方人士,總之她見一個殺一個,見 兩個宰一雙。
  驚訝的人不只她一個。
  聞人獨傲正打算運功逼出體內的寒毒,猛不猛然聽見一串耳熟到了極處的嬌膩叱喝。
  柳朝雲!
  不會吧?他們明明已經分道揚鑣,她一個女人家跑進妓院裡做什麼?
  他伸手撩開床帳,迎上一張毛茸茸的熊臉。即使這張臉孔經過簡單的易容,他仍然一眼 看出濃密鬍鬚之下的真面目。
  「是你!」兩人這一驚非同不可。
  「你來這裡做什麼?」仍然異口同聲。
  「別盡學著我說話!」兩個人的語言字彙儼然出自同一位夫子。
  他索性合上嘴巴,讓她先說。
  「聞人獨傲,你好大的興致!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還有心思上溫柔鄉尋求美人兒的 慰藉。」他上青樓狎妓的景象讓她的無名心火數逮著焚燒的機會。
  他冷冷地反唇相稽。「並非每個勾欄耽裡的男客都為了上門嫖妓;正如同並非每個青樓 裡的女人全是婊——」
  最後一個字含在嘴裡,以免話太傷了。
  這臭男人居然敢暗示她是……朝雲只差沒氣炸了整座莊院。
  「下流!」一記玲瓏玉掌拍向他清俊的顏頰。
  啪!輕脆俐落的鍋貼聲同時愣住兩個人。
  她以為他應該避得過。
  朝雲看著他逐漸浮出淺赤色指痕的臉頰,以及嘴角悄然沁出血絲的裂傷,罪惡感和莫名 的歉疚突然在體內發作。
  「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躲開?」她飛撲到他身前,掏出錦帕試掉他唇側的血絲。
  聞人獨傲弄不清楚是什麼讓自己更驚呆。是她的出手傷人,抑或是她急切中展現的溫 柔?
  飄涉卻真實的淡香揉入他的鼻端,獨特的馨香從她嬌軀源源幅散出來。兩人同時敏銳地 查察到,他們藏躲在一間妓院裡,而且還同處一室,非但如此,他們的距離只有幾寸之隔, 只要微微往前探身,就能接觸到對方的面容……
  「手巾給你,自己擦乾淨吧。」她率先頷首,迴避他古怪但灼烈的視線,生平頭一遭在 男子面前感覺不自在……
  「你右半邊的鬍子長歪了。」他暫時將自己從騷動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對了,她猛然醒悟。鬍子!差點忘記方才打算整頓的第一件事。
  「好癢哦!害我連皮膚也搔紅了。」她款步移至洗臉架前,細心地清理掉剩餘的狗毛。 黏假鬍子的膠水已經消耗殆盡,顯然等會兒必須另外尋找易容的方法。「你躲進鳴花苑多久 了?」
  「鳴玉苑。」聞人獨傲下意識地糾正她。
  「人的記憶力挺管用的嘛!」她酸他一口。男人哪!天生那股子色心永遠改不掉。「既 然已經進了門、也花了錢,幹嘛不找個貨真價實的美嬌娘來消磨消磨時間?」
  「眼前已經有一個美嬌娘陪我消磨時間了。」他居然也懂得耍嘴皮子。
  「下流。」同樣的字眼,這回卻多了幾許嬌嗔的意味。
  「你有沒有被人跟蹤?」話鋒再次回到安全問題上。
  「應該沒有,我一路上相當謹慎——」
  轟隆一聲!大門被人用力踹開的巨響直直傳進內院。
  「站住!大夥兒全給我乖乖地待在原位。」踢館的客人囂張無比。
  乖乖!方千鶴率人追上來了。
  「顯然還不夠謹慎。」他眸心染上嚴苛的寒光。
  「他們不見得是跟蹤我,說不定是你惹的禍。」她替自己叫屈。
  時間急迫,聞人獨傲飛快跳下床,檢查門窗的鎖扣,確定一切入口已被密封後,回身竄 上香馥的軟床,而且拉著柳大美人作陪。
  「把衣服脫掉!」他已經開始肅除皺成鹹菜乾的長衫。
  「你想做什麼?」她又驚又駭。
  「孤男寡女關在妓院的房間裡,還能幹什麼?快把衣服脫掉。」
  「我不要。」她死命拍掉他摸向自己衣襟的大手。
  火燒屁股的時刻,他竟然盡顧著「那碼子事」。他真認為她以孀婦的身份行走江湖,便 代表吃了男人的悶聲也沒人出頭嗎?不,她寧死不屈!
  朝雲全心全意保衛自己的清白,一時之間忘記自己一掌就可以拍飛他。
  「姑奶奶,別選在這種要命的時間和我鬧性子。」他沒空向她解釋太多。「你不陪我演 完這場戲中戲,咱們的小命全葬送在這裡。」
  屆時在江湖間傳揚開來,鳴玉苑開張頭一天就收到曠古絕今的賀禮——天下第一名捕聞 人獨傲的項上人頭一顆,名氣保證在半天之內響遍戈壁以南、雲貴以北。
  「不管,你大可出去拉個婊子進來陪你演戲!」至於她,她寧願選擇躲在床底下。
  「來不及了!」砰砰作響的腳步聲踏響了橡木門檻。方千鶴隨時有可能鎖定第二進內院 搜查。「快脫。」
  他沒時間丙和她閒扯下去。既然她不肯合作,那麼……他只好幫忙動手了。
  朝雲偷來的粗布衣賞盡責地替她抵抗外來的侵略,可惜在強「拳」的淫威下仍然步入殉 職的命運。
  「啊——」外衣被他一把扯破。「聞人獨傲!我和你誓不兩立!」
  她呼喊的前四個字好死不死的特別響亮,一路飄出房門外,小院子裡登時傳來震怒的吼 叫聲。
  「是誰大叫聞人獨傲!」方千鶴的雷公嗓轟隆隆震向他們這一進院落。
  「老大,我也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聞人獨傲的名字。」想來是小嘍囉在旁邊插嘴。
  「搜!給我一間一間的搜!」
  時間急迫。
  上房裡,聞人獨傲來不及解釋太多,隨手掬起滿把的濕向狗毛,趁著尾端的黏性未干, 匆匆貼附於下顎。
  「上床。」然後攔腰抱起她扔進錦被裡,再迅雷不及掩耳的飛撲上她的身畔,甫放下鄉 滿水芙蓉的紗帳,房門已經被人一腳踹開。
  「聞人獨傲,納命來!」方千鶴威風凜凜的叱喝聲震動了白紗。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濡濕的雙唇封住她的櫻唇。
  「唔……」朝雲輕哼出聲。
  除了亡夫天哥,尚未有任何男人曾與她如此肌膚相接過,她為自己體內的騷動而迷亂 了。
  我應該反抗的。她恍惚地想。
  不能讓她反抗。他幾乎在她絕美的氣息中沉淪。
  強敵壓境並不代表他有權力凌辱我。她努力捉回自己游移散漫的神智。
  一旦她的舉動出現任何異狀,敵人會立刻察覺。他竭力不讓注意力迷失在切切的密吻 中。
  我應該踢打他、甩他巴掌、大聲尖叫到他離開我的身上為止。她拚命提醒自己。
  這個吻只是因應情境的需要,對我完全沒有影響。他死命說服自己。
  可是,為何我不想這麼做?她漸漸迷失了。
  可是,為何我仍然感受到未曾經歷過的悸動?他無法解釋自己的疑惑。
  為何我明知應該阻止他的俞越,卻又打從心底希望兩人親密的貼合永遠不被打斷?她自 問。
  為何我明知不應該太過投入,卻無法抵擋一親芳澤的慾望?他也自問。
  因為情況危急,兩人同時這麼說服自己。因為此時的情況不容他們聲張,所以任何便越 了禮教的行為都是不得已的。
  沒錯!他們為自己的沉醉找到絕佳的掩飾藉口。
  「聞人獨傲,是漢子就別縮頭縮尾的。」床帳刷地分裂出一個大洞。
  「啊!」朝雲連忙拉高薄被,遮掩著絲帛般的天肌玉膚。
  她的表現與任何被第三者現場「抓包」的女人一樣正常。
  方千鶴直覺地將她視為鳴玉苑眾多的花妓之一。她床伴的身份比較重要。
  「大王饒命。」床伴的兩隻大手拚命在面孔前揮舞。「我的銀子全付給老嬤嬤當夜渡資 了,求大王網開一面。」
  方千鶴並未看清楚嫖客的長相,倒是那一臉黑茸茸的大鬍子先攫住他的注意力。
  聞人獨傲的樣貌沒有這般粗獷。
  「我問你,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白面公子?他身旁可能還跟著個娘兒們。」
  他唯唯諾諾地回答:「半個時辰前有一對男女衝撞進來,他們看見這間房裡有人,就轉 頭從後門走了。」
  「一定是他們!」方千鶴立刻反身出房門,吆喝著搜尋其他房間的同伴。「聞人獨傲從 後門溜了。他比我們早了半個時辰的腳程,快追。」
  驚天動地的混亂發生得突兀,消失得也很迅速。
  十來個龜奴連忙搶進來收拾善後。「各位客倌,沒事了,請各自回頭辦正事吧!」
  「其實七個好漢是咱們老闆請來幫忙的,目的在測試小的們處理事情的應變能力。」連 謊話都出籠了。「對不起,驚動了大家。」
  門外的紛嚷和喊叫完全攻不進他們的小天地。
  「他們已經走了,還不快讓開?」她沒有勇氣迎視他的瞳眸。
  「啊!失禮。」聞人獨傲連忙滾離她身畔。
  朝雲染著兩朵紅顏跳下床鋪,為了避免身段曝光,連帶將錦被一塊兒卷下床,結果變成 他春光外洩。
  「柳姑娘……」
  她彷彿沒聽見他的叫喚,一語不發地套上被撕裂的外衣。
  「剛才多有得罪,請你多多包涵。」事情牽涉到婦道人家的名節,他不敢隨便拿來開玩 笑。
  「你說什麼?」她背著他著裝的動作緩了一緩。
  「為了保全我倆的命,不得不對你做出俞越的舉動,其實我並非自願的,請你不要見 怪。」
  「並非自願的?」她的語音聽起來有些古怪,然而從他的角度無法觀見她此刻的表情。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雖然柳朝雲表現出難得的寬宏大量,他仍然愧疚得一塌糊塗。「但,隨意碰觸你的身子 終究是我的過錯。」
  「我說過不需要你的道歉,你聽見沒有?」她莫名其妙地發飆。
  洗臉盆以殺人的勁道攻向他的裸軀。聞人獨傲忙不迭地閃開,這片刻的延頓已經夠她奔 出上房。
  「柳姑娘!」他七手八腳地套上衣物。「柳姑娘,請你聽我解釋!」
  玲瓏的倩影閃逝於前院的門扉。
  聞人獨傲乖乖地追上去,他敢肯定她的怒火足以引起十處森林大火。
  唉!歹命!為何必須在功力最弱的時候從事所有苦功?一會兒追人、一會兒被追,一會 兒打人,一會兒被人打,看來在真氣完全恢復之前他已經被這幫人給整得神智失常了。
  而且他也不懂,假若柳朝雲不需要他的道歉,那麼,她希望他如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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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49: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呆頭!笨豬頭!鄉花枕頭!真該賞他一頓重拳頭!
  朝雲一古腦兒往前衝,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唯有滿心極想掐死某個臭男人的衝動。
  婦道人家的名節白白被他糟蹋了,到頭來他只懂得隨口撂下一句「失禮」,他以為這兩 個字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療效,足以弭平任何羞辱嗎?
  那麼你希望他如何補償你?心靈深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悄悄地問。
  緊繃的俏臉驀地妍紅了。誰希罕他的補償?她巴不得下半輩子永遠別再瞧見他。以後如 果再讓她遇見聞人獨傲,她保證一腳踹得他遠遠的。
  曠野中,月色溶溶,秋末的夜風刮響了層層疊疊的林木,咻咻的風息彷彿替她的「保 證」加上一個問號。
  ——是嗎?
  莫名其妙的,她的容顏忽然又嫣紅了。
          ☆          ☆          ☆
  漫無目的地晃了兩天,第三日正午,朝雲翩然立在一座古磚砌築而成的城門口。
  「平陽城東」,牌牆上方的石匾額如是鐫刻著四個大字。自從她離開山林之後,所接觸 到的第一處繁華就是這平陽城了。
  人家常說「適得其所」,這句話不是沒有原因的。虎落平陽,完全符合她目前的寫照。
  平陽城位於山西省境內,屬於太原府的轄地範圍,城域上臨近黃河支流,因此市集的小 攤商經常販售著鮮美的魚產水貨。
  她踏入城門內,滿心打算找個地方大魚大肉的狂吃一頓,但經驗告訴她,以自己此刻衣 衫襤褸的程度,大概沒有任何一家稍具規模的客棧願意撥出人手來執行她,即使她腰纏萬貫 也一樣。還是識想一點,隨便挑間不起眼的客棧打尖吧!
  才剛跨進「有間客棧」的門口,店家意外的歡叫聲差點嚇到她。
  「宋家嫂子?」一個五旬開外的老頭兒歡天喜地的繞過櫃台,匆匆迎向嬌客。「嫂子, 您也來平陽城啦!」
  朝雲記得自己在平陽城裡並沒有熟識的朋友,而且對方叫喚的還是她婚後的稱謂。
  雖然她嫁給宋定天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江湖上仍然習慣以「柳姑娘」的名號來叫喚 她。自從天哥去世後,更是罕少聽聞別人喚她「宋夫人」或「宋大嫂」。莫非對方是天哥的 舊識?
  她偏頭打量店家的形貌,猛不期然勾起四年前的記憶。
  「啊!曾老,是你。」她歡欣的叫出來。
  「嫂子,原來您還記得小的。難得在平陽城裡遇上您大駕光臨,您可得留在小店裡,讓 小的好好招待您。」曾老頭鞠躬哈腰的,依然不改從前對她的尊重。
  宋定天在世時,曾老頭曾經在他的手底下當過差。
  論年紀和資歷,曾老頭其實比頂頭上司癡長了二十來年,然而他對宋總捕頭的辦事手段 卻打從心眼裡佩服,甘心屈居在後生小輩的官銜底下。
  宋定天意外遇刺之後,他感歎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別一個真正為民著想的好捕頭,乾脆辭 了六扇門的職務,避居到天高皇帝遠的市集裡做個小營生。
  「你怎麼會落戶平陽城呢?」她隱約記得,曾老的老家似乎是揚州。
  「老家裡也沒多少親人,所以小老兒獨自前來平陽弄個小生意做做。」曾老頭非常熱 心。「嫂子,人想吃什麼儘管說,老頭子包管弄出來讓您嘗鮮。」
  「多謝你,我隨便吃吃就行了。」朝雲感激不盡。離開塵世好一陣子,她都快忘記被人 歡迎的感覺是何等滋味了。
  曾老頭連忙端出客棧內現成的幾樣小菜。鹵白菜、嫩腐燉牛肚、粉蒸腸……饞蟲全部時 含在她的舌根下蠢蠢欲動。
  「嫂子,最近外頭時局不定,像您這樣花朵兒一般的婦道人家最容易招惹歹人的覬覦, 平常時候千萬不要經常出來走動。」曾老頭偷偷打量幾眼她的形貌,越看越難過。宋大嫂向 來注重外貌的修飾,今兒個瞧上去既邋遢又風塵僕僕,顯然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嫂 子,如果您不嫌棄的話,索性留在平陽城裡,讓小老兒來詞候您。」
  朝雲差點嗆倒。
  「不用了,我一個人過得很好。」起碼還沒淪落到必須仰賴亡夫部屬的鼻息過活。
  她順著曾老頭的眼光,低頭端詳自己捧著雞腿猛啃的狼狽相,看起來真的有點淒慘,顯 然她這副活似餓死鬼投胎的饞相帶給曾老頭錯誤的印象。
  「曾老,其實我的生活過得很安逸服,並非如你想像的那麼惡劣。」除了認識聞人獨傲 的這一段時間之外。
  奇怪!她怎麼又讓他的形影溜進自己腦海?
  「那就好。」曾老看起來似乎有點懷疑。「總之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千萬記得捎個訊兒 給我,小的保證幫您辦得妥妥帖帖。」
  「我知道。」她感激的微笑。「倒是你,曾老,你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順吧!」
  「我……」他的口吻忽然轉為遲疑不安。
  「怎麼了?」她停下吞嚥的動作。
  「這個……有些事情……」曾老頭吞吞吐吐的。「原本我想等到日後有了結果再告知 您,沒想到今天偶然在平陽城碰面,這個……」
  「人有話直說無妨。」看在天哥的份上,如果他的舊部屬遇到任何疑難雜症,她決計不 會袖手旁觀。
  「您也知道宋捕頭過身之前,恰好……呃……」他一會兒搓搓手,一會兒摸摸頭,似乎 面臨某種天大的難題。
  「你打算告訴我的事情和天哥有關?」她水盈盈的眼眸霎時蒙上警覺的精光。
  兩年前的某個冬夜,她丈夫受到十七個夜行人包夾圍攻,力戰到最後一口氣,雖然收拾 了其中的十一尾小賊,自己的貴命也葬送在其他人手中。時到今日,那群神秘殺手的身份仍 然掛著天大的問號。
  「我——」他的眉頭足足皺結了一盞茶的工夫。「算了,我現在也搜集不到確切的證 據,還是等我再明查暗訪一些時日,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再談。」
  他居然又不肯說了。莫名其妙!
  朝雲明白曾老頭的執拗個性,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把事情放在心裡,即使天哥在世也奈何 他不得,更甭提旁人了。
  「曾老,看來你在衙門的差使雖然擱了下來,辦案興致倒還挺旺盛的。」她挑個不著邊 際的話題開口。
  「老了,沒用了。」曾老頭頗為感歎。「四年前新皇登基,大力拔擢年輕有幹勁的文武 將軍,著實掃除了不少先皇遺留下來的陳腐弊端,外面的大千世界已經變成年輕人的天下, 咱們這些老江湖也該退隱下來享享清福了。再說,小老頭本來就是個庸庸碌碌之輩,才會苦 拼了三十年,退差之時仍然是個小捕快。」
  兩人說話間,門口驀然響起一聲悶雷——
  「糟老頭!」
  破落的門板被兩隻大腳丫踢飛了出去,連接門框的榫頭喀喇作響,碎成無法修補的碎 片。
  好蠻橫的客人!朝雲迅速站起身,卻被曾老頭按回去。
  交給我即可!他的眼神向她暗示著。
  「劉大爺,您老今兒個好興致,到小店來光顧!」曾老頭趕忙迎了上去,極盡鞠躬哈腰 之能事。
  兩上滿臉刀疤的莽夫橫行進入店門口。「你的破店裡有什麼香的辣的,全給大爺端上 來!」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曾老頭忙不迭退進廚房裡,張羅幾色下酒菜。
  朝雲的坐姿背對著惡客,無法偷睨他們的外形,但從粗魯不文的叫嚷聲也猜想得到,來 人想必在這塊小地盤上雄霸一方,屬於地頭蛇之流。
  「順便替咱們哥兒倆到對街『迎花閣』叫幾個小妞過來陪酒,賬目先掛在你的號子 上。」第二道喳呼的洪亮嗓門可讓朝雲香頸後面的寒毛全束成旗桿啦。
  是她聽錯了,抑或惡客之一確實是方千鶴?
  「是,小的馬上去。」曾老頭招呼完客人,悄然地挨到她身畔咬耳朵。「嫂子,那個劉 真是平陽一帶的地頭蛇,專門向小商號們收取保護費為生,身手還算矯捷,他身旁的客人我 不認識……」
  「我認識。」她提心吊膽地嘀咕回去。「那傢伙已經追了我兩天,還有其他六個同夥不 知道躲在哪兒呢!」
  恐怕她者是人家的目標!危險哪!
  「非到必要時候,您千萬別引起他們的注意力。」屆時倘若雙方動起手來,他拼了老命 也要保護宋家嫂子周全。
  砰!不耐煩的拳頭捶上桌面。
  「曾老頭,咱們老大哥明明吩咐你出去找姑娘回來,你還給我窮蘑菇些什麼?」劉真的 嗓門和他本人一樣粗魯。
  「小的馬上就去。大爺慢用,今兒個您的酒賬、花帳全算在小老兒帳上,就當小的對您 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曾老頭哈著腰出門,離開之前不忘投給朝雲警告的瞟視。
  「算你識相!」劉真咕嚕灌下一口薄酒。「方兄,兄弟我敬你一杯。難得方兄這回大駕 光臨小弟的地域,敢情有了不得的大事亟待處理?」
  「做哥哥的正在追獵浪得虛名的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前陣子他和一個小美人在山野 裡偷情,被做哥哥的撞個正著。嘿嘿……」方千鶴炫耀得洋洋得意。「真可惜你沒能親眼看 看那個又嬌又媚的俏娘們柳朝雲,她講起話來的風流勁兒,老子到現在想起來還渾身軟綿綿 的,可惜被聞人獨傲給先沾過了。」
  朝雲幾乎沒吐血。去他的!誰和那個臭捕頭偷情來著?大色魔居然背地裡傳揚她的壞 話,吃她豆腐,日後非想法子修理他不可。
  「柳朝雲?」劉真的眉心扭成波浪狀。「可是那個與黃河七幫交情匪淺的柳朝雲?」
  「你聽過她的名頭?」方千鶴的焦點全放在聞人獨傲身上,倒沒意料到俏娘們也有點兒 名氣。
  「豈只聽過,柳朝雲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瓏,背後的靠山強得很,連許多成了名的 好漢也不敢擅自動她一根寒毛。」否則憑他面貌英俊瀟灑的劉真大爺,怎麼可能放過那朵名 花不敢采。
  「那又如何?」方千鶴嘴硬得很。「他娘的,老子就信她有三頭六臂。」
  「不過聞人獨傲居然和咱們黑道上的第一美人過從甚密,這個消息倒是挺新鮮的。」劉 真沉吟著。
  「他們豈只過從甚密而已。」方千鶴咧出曖昧兮兮的淫笑。「兩個人還一起上窯子 呢!」
  「真的?」
  「哪裡還有假的!老子親眼看見他們出了房間就從後門溜走。」論起說長道短的本事, 其實男人的舌頭和編造故事的能力與街坊的三姑六婆有得拼。
  朝雲氣得牙癢癢,偏偏又奈何他們不得。這兩尾流氓坐在客棧正中央,她肯定無法大剌 剌地離開現場而不驚動他們。
  「真是匪夷所思……」劉真越想越不對勁。「柳朝雲掌握不少道上兄弟的秘密,如果她 和天下第一名捕勾結,那麼大夥兒豈不全被她出賣光了?」
  當年柳朝雲嫁給名捕宋定天,大夥兒已經懷疑她和六扇門裡的公爺們會不會沒事舉辦一 個「互通聲息聯歡同樂會」,幸好當時宋定天並未特別向所有黑道幫會開刀;而那小子翹辮 子之後,柳朝雲又重入道上好漢的行列,大夥兒對她的疑心才漸次消蝕。如今她居然再度和 衙門的人搭上線,而且還是本事、階銜都高出宋定天好幾級的聞人獨傲……這代表什麼?
  「對喔!」方千鶴猛然醒悟。「我怎麼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慘了,朝雲暗暗叫苦。他們倆若再發揮聯想力下去,難保最後不會達成「柳朝雲變成聞 人獨傲抓牙」的結論,如果謠言在江湖間傳揚開來,她的小命還保得住嗎?目前她還只是被 方千鶴追殺成團團轉的小陀螺而已,屆時搞不好變成道上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必須親自出面「智」止他們才行。
  「劉兄,您倒說說看那個柳朝雲會先出賣哪個……」
  「噓!」劉真低聲喝止他,下巴向朝雲的方向努了努。「謹防隔牆有耳。」
  輪到她出場了!朝雲盈盈地欠了欠身,輕風楊柳似的體態蓮移至惡客面前。
  「客倌,小店怠慢了。」她恍如尚未認出對方的身份。「店家既然外出,如果您有任何 需要,不妨讓小女子代勞……咦?這位大爺好面熟,咱們似乎幾天前曾經見過面。」
  「啊!」方千鶴大叫出來,嘴巴仍卡著一根雞腿。「是你!柳朝雲。」
  喀咚!雞腿跌回油膩的桌面。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方大俠!咱們好有緣哪!」她的笑容嫵媚嬌艷。混賬東西,背地 裡講我壞話!
  方千鶴抽出懸在腰際的刀刃。「聞人獨傲呢?把他給我叫出來,縮在女人的裙子後頭當 烏龜,算什麼英雄好漢。」
  她實在不懂,男人們似乎個個渴望名列「英雄好漢」的排行榜。
  「聞人獨傲?」朝雲眨了眨小圓扇似的濃睫。「您是指那位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我 又不認識他。」
  「少跟我裝傻!」方千鶴一腳踢飛方型木桌,客棧中央霎時空出大範圍的打鬥空間。 「我親眼看見你和聞人獨傲走在一塊兒。」
  天下第一名捕遲遲不肯出面,肯定藏身布什間謀思取勝他們的秘策。
  「這可奇了,我隨便找個小癟三易了容唬唬你們,你當真相信那個人就是聞人獨傲?」 她的神情儼然打從心底懷疑他的智商。
  劉真悄悄湊近他的耳際。「方兄,這娘們說得有道理,聞人獨傲怎麼可能和她廝混呢? 會不會你看錯了?」
  「不可能。」方千鶴一口咬定。「我以前和聞人獨傲交過手,他即使化成了灰我也認得 出來。」
  原來他以前和大捕頭交過手,八成是打輸了給人家,心裡不甘願,才會逮著機會就拚命 追打落水狗。
  「開玩笑!江湖上的易容術日新月異,我花了二兩銀子雇了個莊稼漢,將他打扮成聞人 獨傲的外形,沒想到居然騙過了你這個老江湖。」她索性強辭奪理一番。「聞人獨傲素來只 結交白道,他和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怎麼可能扯得上關係?我問人,如果我身旁的男 子確實是聞人獨傲,他為什麼不敢面對面地與你打一架?正牌的天下第一名捕有可能被你追 打得躲進妓院裡嗎?」
  非常合情入理!劉真輕輕頷首。就連方千鶴也半信半疑的。
  「你好端端僱人假扮聞人獨傲做什麼?」他無法輕信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傳神的易容絕 技。
  朝雲被問住了。對呀!她找個人來假扮聞人獨傲做什麼?
  「我……呃……」管他的!老招數,先笑了再說。「呵,呵呵呵——」
  她穿戴的女羅衫經過澗水沖刷,復又在密林裡受到斷木殘枝的勾扯,滿頭青絲蓬亂而未 經整理,若換成其他的農村農婦,說有多粗陋便有多粗陋。然而,她並非尋常的樹婦,她是 柳朝雲。
  真正美麗的女人即使缺少華服的裝扮,也能帶給凡人神魂顛倒的炫惑。她的嬌柔、她的 宛轉,她的一顰一笑,都能讓人渾身酥軟成漿糊,半天抓不回神智。
  兩個男人的全身骨頭讓她笑酥了。
  「美人兒,你笑什麼?」劉真的心跳登時加快了兩倍。
  「呵呵呵——」她還沒想到!
  快點運用你的智慧呀!你在笑什麼?總不能傚法在赤壁戰役中吃了敗仗的曹操,邊笑邊 嚷嚷「我笑周瑜無謀、孔明無智」吧!只怕這兩個傢伙連「周瑜」和「孔明」是混哪條道上 的也搞不清楚。
  啊!對了。她靈機一動,立刻收起笑容。
  「別別別,千萬不要停,繼續笑呀!」兩個男人觀賞得如癡如醉。
  白癡!她已經草擬好答案,還笑它個什麼勁,沒事笑心酸的?
  「我笑累了。」她瞟過去怨媚的白眼。「聞人獨傲和道上的兄弟們結下深仇大恨,每個 人都巴不得找機會取下他的項上人頭,偏偏聞人獨傲脾氣和派頭都大牌得很,不是成名的黑 道人物他還不屑出手,因此我才想到找個人冒充他,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一番,讓他不得不出 面主動找上我。」兩汪晶眸柔睨過去。「方大爺,倘若連您的好眼力也分不出真假聞人獨 傲,妾身的計謀真可以稱之為十全十美啦。」
  絕世佳人跟前,方千鶴當然不能承認自己著了她的道兒。丟人哦!
  「我——我當然明白那傢伙冒充聞人獨傲。真正的聞人獨傲額角生了一顆『回天痣』, 你找來的假聞人獨傲雖然模仿得維妙維肖,中偏偏漏畫了那顆小黑點。」方千鶴信口道來, 反正他們也不可能現場找來聞人獨傲,瞧瞧他額角上究竟有沒有長痣。「老子以為你尚未發 覺,被那假聞人獨傲騙著好玩,因而想揭穿他的假面目——原來那傢伙是你特意找來裝神弄 鬼的。」
  朝雲趕緊壓下滿肚子笑意。原來聞人獨傲額頭上長痣,他們倆出生入死過好幾遭,她居 然不曉得他額上長痣,哈哈哈——「既然大夥兒的誤會解釋清楚了,咱們分頭進行各自的計 劃吧!我不阻擋方大爺去尋聞人獨傲的晦氣,您老也別揭穿小女子『假聞人獨傲』的計 謀。」她交代完畢,走人啦!「那麼……兩位大爺,小女子告辭了。」
  唯有迅速離開是非之地,方為上策。方千鶴和他死黨的腦袋雖然以裝飾用途這主,沒有 啥子實質用途——即使擺在脖子上純粹做「觀賞」用途也嫌難看了些,但他們的武功可是高 出「聰慧才智」十倍有餘。
  「且慢!」一隻大毛抓翻扣住她的皓腕。「沒事坐下來聊聊天嘛!幹嘛急著走呢?」
  喔哦!她的雙眸迎上兩對色迷迷的黑眼珠,立時明白大事不妙。所謂飽暖思淫慾,兩隻 急色鬼排除掉她是「敵人」的可能性後,馬上冊封給她一項嶄新的身份——「到嘴的肥 肉」,不吃白不吃。
  顯然撇清了她和聞人獨傲的關係仍然無助於讓她全身而退。
  「不然您還想做什麼?」越是遇到猛狠的情勢,她的外表益發的嬌柔媚人,得天獨厚的 絕代風情已成為她的保護色。
  「這位劉兄弟最近在城郊蓋好一座華麗的宅院,柳大妹子既然有幸和咱們碰了面,不如 一道過去參觀參觀。」他奶奶的!少了聞人獨傲替她撐腰,他們還忌憚個什麼勁兒?方千鶴 光用腦袋想像,口涎已經快掛下嘴角。
  「是嗎?」她的笑容益發歡暢。「可是小女子還有其他的要事急待處理……」
  「到城郊逛逛花不了多少時間的。」劉真的大腦氾濫著無盡的旖旎遐想。等爺兒們玩過 了,即使你想死賴下來,咱們也非踢你出門不可。
  方千鶴的眼皮瞇成兩道黑縫,伸手探向她衣袖下的纖纖素手。「乖乖跟大爺走吧!」
  「當然好。」她笑吟吟的,主動抬手等著他握住。「我最喜歡乖乖聽話了……」
  進攻!
  方千鶴正要制住她的脈門,她驀然翻手揮向他的臉頰,玉掌中不知何時已經握緊一柄輕 薄短小的匕首。方千鶴正值神魂顛倒之際,被她攻個措手不及,總算他多出她的十來年功力 沒有白練,手勢由抓握改為推打,一掌將她逼出兩尺遠,虎口卻無法避免的被她劃出一道短 而淺的血口。
  「討厭!咱們說話說得好好的,您幹嘛平白無故的推了我一把?」她大發嬌嗔,似乎剛 才的交手全然沒有發生過。「好吧!既然您看不起人家,打算把人家推得遠遠的,我乾脆自 動離開,省得留下來惹您看了礙眼。」
  溜呀!
  她把握機會衝向客棧門口。
  「哪裡逃?」劉真隨後飛撲過來。
  她距離大街只有一尺遠,只要縮短這區區一尺的距離,她就逃出生天啦——
  平空出現的黑影填滿整座門框,她險些一鼻子撞上去。不會吧!他們還有幫手?她只不 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婦道人家,有必要勞駕三位以上的厲害角色圍捕她嗎?
  冷汗暗暗淌下她的背脊。
  剛進門的黑影與她打了個照面,兩人當場愣住。
  是他!
  又是她!
  他們好像走到哪兒都會遇見。
  「聞人獨傲。」生平第一次,眼前的清俊臉孔讓她產生興奮的感覺。
  救星到了!雖然他的本事比她高明不了多少,但兩個臭皮匠總勝過一位獨行俠!
  「聞人獨傲?」兩位大哥同時後退一步。這個天下第一名捕是領有執照的正牌,抑或是 冒名頂替的「西貝貨」?
  劉真瞇著眼向同伴打暗號。方千鶴卻傻眼了。
  剛才提到的黑痣系出自他個人的胡謅,若有雷同,純屬巧合,他怎麼曉得對方是「真聞 人」、「假聞人」?
  「他是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先打了再說。
  「啊——」朝雲花容失色,一溜煙鑽到聞人背後。即使要死,也得找他作陪,免得黃泉 路上她一個人孤單寂寞。
  兩條飛撲而至的身影雙雙攻向他的上下盤。
  這下死定了!朝雲摀住眼睛,不忍心看見他被人硬拗成兩截的慘狀。任何人都有權利死 得像個英雄,即使蹩腳如他也一樣……
  「啊——」慘叫聲不負眾望的響起。
  但那殺豬的狂喊,似乎與聞人獨傲清朗的嗓音有些出入,莫非他連聲帶都被人家捏壞了 ——
  「大……大俠饒命。」方千鶴啪地一聲跪在他跟前,兩隻手腕以詭異的角度彎成鐵勾 形。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聞人大俠放小的一條生路。」方纔還聲勢囂張的惡人,現下全 成了搖尾乞憐的小癟三。
  劉真的右腿更淒慘,居然壓在脊樑骨下面。
  「好!」她大聲稱讚。任何人能把骨頭練到對折的功力,當然值得表揚。
  「這種事情幾乎快變成習慣了。」無奈的深黑色眼睛凝賂她的嬌容。「我走到哪兒都會 遇見你,而你走到哪兒都會遇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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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51:59 |只看該作者
         ☆          ☆          ☆
  三天前,聞人獨傲以他僅餘的兩成功力苦苦追出市鎮,難以想像在他有生之年也能品嚐 到「望塵莫及」的滋味。
  他煞步停在出鎮的青石子路口,放眼望去,黑黝黝的夜空掩著月娘的淒冷興華,孤獨的 石板路直延伸至黑暗的盡頭,兩旁的樹影搖曳,卻沒有佳人的蹤跡。
  可以想見,她的腳程快了他三倍不止,此刻恐怕已經繞過兩座山坳。
  匪夷所思的娘兒們!他究竟何處得罪了她?
  當然,他在鳴玉苑裡的「暴行」確實讓她的名節受到「一點點」損害,但她又沒有提出 要求他賠償的條件,就這樣無緣無故地狂飆他一頓,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這算什麼跟什麼?
  果然如他同母異父的小弟封致虛所言的,女人心正像天山頂峰的千年雪蓮,即使旁人跌 破了腦袋,也只能摸著滿把冷空氣。
  致虛……對了,六日之前,致虛親眼目睹他和柳朝雲摔落數百丈高的絕壁,之後他一直 無法捎去自己仍然生還的訊息,致虛可能已經急白了烏髮。他得趕緊前往臨近的大城市,找 著天機幫分舵的落腳處,委託小嘍囉替他帶個口信給新上任的封幫主。
  他暗暗思索片刻,距離此地最近的繁華城區應該是平陽城,既然自己武功已失,不妨暫 時安分一點,靜消消地摸進城門裡,想來應該不至於惹上哪門子大麻煩。
  孰料,甫踏進平陽城的第一家飯館——虧他還特地挑了一間最落魄而不起眼的小客棧— —三條大麻煩馬上出現在他眼前。
  可見,人哪!倘若時運不濟,即便是白天走路也會踢到鐵板。幸好他的內力在這一瞬間 是靈光的。
  他已經發現,長程奔走之後產生的體熱,往往能稍微壓抑住膻中穴的寒氣,讓真氣恢復 短暫的活絡現象。方千鶴他運氣不好,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選中他趕完數百里路的運動過 後。
  「你們想死還是想活?」平淡的語氣蘊含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想活,當然想活。」手下敗將們嗑頭如搗蒜。
  「想活就給我滾出去。」時間拖得太久,只怕又會讓他們看出破綻。
  「是、是。」兩人抱著劇痛的傷勢,一步一步挨向大門口。這個當口,他們巴不得自己 的背上長了翅膀,立刻遠離可怖的掃把星。
  「哇……」朝雲咋舌不下。幾乎連她也要相信,眼前的男子才是正牌的聞人獨傲,以前 與她同行的落魄男人只能算冒牌貨。「閣下貴姓大名?」
  「你連我也認不出來?」他氣惱的瞪她一眼。這女人委實太三心二意,轉眼間便將他忘 得一乾二淨。
  「誰教你短短幾天之內馬上從狗熊變英雄,我當然不敢置信。」她皺了皺形狀優美的鼻 尖,俏皮的動作剎那間鮮活了她的眉目五官。
  聞人獨傲的焦點忍不住黏附在她在面容上。
  以前好像忽略了,她的唇形呈標準的菱角狀,嘴角微微上揚,彷彿生下來就是為了甜甜 的笑……
  「老大。」打老遠傳來一串嚷嚷。
  又來了一票!曾老頭的店面今天生意也未免興旺得太離譜了。
  喧噪的叫鬧聲漸漸移近小飯館,六個平時與劉真在地方橫行慣了的小地頭蛇一窩蜂湧進 店門。
  「劉大哥,咱們在路上遇見著曾老頭,他告訴我您上他的破店喝陳酒、玩姑娘,怎麼這 種好事不叫兄弟們也軋一腳?」第一個痞子跨進門檻。
  「是呀,您也清楚兄弟們好久沒……大哥?」這夥人終於發現他們的大哥大大被人修理 得非常徹底。「是誰將你們傷成這樣的?」
  「殺千刀的,哪號人物膽敢在咱們的地頭上動土?」大關刀匡啷一聲抽出刀鞘。
  「聞……聞人……」豆大的冷汗從劉真額頭冒出來。
  「聞人?」大夥兒面面相覷。好熟的姓氏。
  「聞人獨傲?」其中一位小角色猜出正確謎底。
  方千鶴劇痛得幾乎無法點頭。
  糟糕!聞人獨傲可以感覺到真氣從他的血脈中一點一滴的褪去。今番真的惹麻煩上身 了!
  他悄悄向她使了個眼色。
  「嗄?」她不認識她肚子裡的蛔蟲。
  沒時間解釋了!他們必須攻對方個措手不及。
  「衝!」聞人獨傲低喝。
  他鼓起體內最後的一絲真氣,抓起滿把竹筷射向眾人。木著如箭矢般,直直刺進堅韌的 肌肉,三、四個人驀然痛叫著跪倒在地上。
  中了!
  「大夥兒一起上!」方千鶴勉強找到狂吼的力量。
  聞人獨傲回臂抱住朝雲,身影晃動,已經閃過礙手礙腳的流氓群。大爺今天沒工夫與你 們打!
  「你們還不快追?」劉真顧不得已方人馬是否勝得過名捕,總之這口惡氣非討回來不 可。
  眾嘍囉們你望我、我望你。追他?追天下第一名捕?
  他們充其量只能算是區區的地頭痞子,即使送上門替聞人獨傲擦鞋,人家還嫌他們手腳 太愚慢,誰有那個膽子敢追上去送死!
  「我叫你們追,聽見沒有?」劉真的腦血管漲出太陽穴。
  老大的吩咐已經說出口,看來不追不行。
  「……是!」六個人硬著頭皮追了上去。
  跑出三里,聞人獨傲的腳程明顯地遲緩下來。
  「大捕頭,跑快一點。你當咱們在玩老鷹被小雞捉?」她掛在他臂彎裡,動口不動腳。
  一滴汗珠順著他頰畔滑落她的衣襟。
  朝雲立刻皺起嫌惡的眉心。她已經夠「香氣四溢」了,不需要他的汗水再來加添一味。
  朝雲抬頭正想責怪他,不期然的,斜睨到他冷汗涔涔的表情。
  短短三里的腳程竟然讓他喘成「累人兒」,果真浪得虛名。
  「你還撐得下去吧——」最後一個「吧」字位長為驚慌失措的音符。
  他腳下忽然重重顛躓了一下,兩個人同時跌在黃沙地上。
  「聞人獨傲?」她終於察覺他的情況相當奇怪。
  他的牙關明顯交響著「的的」的節奏,四肢已經被兇猛的顫抖控制住。
  她抬手觸摸他的額際,寒透指尖的涼意不禁使她打個冷顫。天哪!他全身凍颼颼的,仿 佛跌入冰窖,而且待上十幾個時辰似的。
  「你生病了?」她心慌的扶起他虛軟的身體。
  季節似乎在他體內進行著截然不同的腳步。外在的世界仍然停留在秋色怡人的時節,他 卻恍如處身寒冬的盛雪中。
  「快……快走……」他的手指勉強揪住她的前襟。
  「走到哪兒去?」長到這個年紀,從來只有別人照顧她的份,她還沒接觸過必須完全仰 賴她的病人,朝雲理所當然的慌了手腳。
  「右邊……十里……有廢屋……很隱密……」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句交代。








第五章

  大捕頭……大捕頭……
  黑暗盡處,幽渺無邊的濃霧包裹著他的世界。隱約之中,綿綿的、情切的呼喚聲敲響他 的神智。
  大捕頭……
  「水——」微弱的呻吟逸出他乾澀的唇。
  立即的,一塊浸透水的棉布靠近他的嘴旁,輕輕滋潤著已經乾裂出傷痕的唇瓣。聞人獨 傲微微舔濕了舌尖,喉頭立刻咕嚕出滿足的呻吟。
  「聞人,」清弱的女聲湊近他耳畔低語:「你不要不緊?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 西?你……你快點醒過來,不要嚇我……」
  說到最後,溫柔嗓聲已經含著哭音。
  他緩緩撐開眼瞼,朦朧感覺到自己似乎橫陳在冷硬的石板床上,身軀覆蓋著一條嗆出灰 塵味兒的破毯子,還來不及觀察詳細的外在方位和時間,大腦突然被緊鎖在四肢關節的麻痺 感嚇住了。
  「我——我的手腳——」他掙扎著要坐起來。
  「不,別動!」朝雲連忙壓住他的胸膛。「你的內息還沒調勻過來,千萬不能輕易移 動。」
  他努力地想活動左手的肌肉,但整隻手臂僵硬得彷彿木頭雕刻而成,連半寸也舉不起 來。他的全身居然不聽使喚!發生了什麼事?他變成廢人了嗎?
  「我的身體——」冷汗沿著聞人獨傲的額角滑下來。
  「別這樣,你會傷到你自己。」朝雲拚命按摩他的肌肉,希望他平靜下來。「聽我說, 這種現象只是暫時性的,你不要太掛心……」
  聞人獨傲根本聽不進去。儘管生平見慣了大風大浪,但他從嚴沒有面臨過麻痺癱瘓的情 況,想到自己有可能下半輩子全癱在軟床、軟椅上,由侍從找著四處走,這幕景象頓時嚇壞 了他。
  不,與其苟活三十年,他寧願痛痛快快地在江湖中戰死。
  偏偏他不妄動還好,一旦運起功,體內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寒毒猶如脫了韁的野馬,突 然在他膻中穴奔騰流竄起來。他驀地感到胸口一陣劇痛,隨即奇涼徹骨的寒毒狠狠沖刷全 身,兩眼望出去,世界彷彿籠罩著黑濛濛的迷霧。
  他快死了嗎?他惶亂的狂想著。
  心裡越緊張,經脈裡的真氣橫衝直撞得越兇猛。他雖然極力想忍耐,可是由四肢百骸透 出來的冰涼令他不自覺的打顫,眼前看出去的一切全變成模糊而扭曲的影像,寒意揪緊了他 全身的肌肉,有如扭擰毛巾一般,把冷汗珠子從他的每個毛細孔擠壓出來。
  朝雲驚駭的看著他扭曲的神情,心裡霎時浮現一個嚇壞人的疑問——倘若聞人獨傲死掉 了怎麼辦?
  「聞人,你撐著點,我去替你找大夫。」不,不行,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 死去!
  即使明知經脈錯亂的情況,尋常大夫可能也濟不了事,但到了這種地步,只好死馬當活 馬醫。她連忙飛奔向小屋的出口。
  「我……」聞人獨傲的牙關抖動出清晰可聞的打顫聲。「我好冷……」
  冷?她無助的停在門口。
  小屋搭蓋在一大片甘蔗田的邊緣,可能是蔗農平時看顧農作物暫時棲宿的地方。兩個時 辰前她抱著聞人獨傲進門時,屋子裡揚起一層厚厚的塵埃,彷彿荒廢了很久,而且左近再也 沒有其他的人煙或房舍,真正的農家似乎還有一段距離。
  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她該上哪兒去替他弄一盆火爐來?
  「好……好冷……」他的唇瓣轉成恐怖的鐵青色,已經連講話的力氣也沒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仔細思慮了一遭,實在找不出替他暖身的好方法。低頭瞧瞧自己的身軀,再望望床上 拚命打冷顫的男人,好像只有這個辦法了……
  她猛然一咬牙,緩緩拉開自己的衣襟,衣衫一件一件脫離活色生香的女體。她緩步走到 床前,嬌軀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柳……柳姑娘……」聞人獨傲用力眨動眼皮,臉上的汗水受到肌肉牽動,緩緩滑下發 鬢。朦朧之中,突然感到暖呼呼的熱源挨向自己身側,一道俏美的白影子緊扣住自己打顫的 軀體。
  他再笨、再迷糊,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柳朝雲正以她豐潤誘人的胴體替他暖身。
  任何男人,尤其是恰巧發現自己僅僅套著一件單薄裡褲的男人,即使雙腳已經踏入棺材 一半,也會產生和他相同的反應。
  他恍如跌入盛夏的沙漠裡,口乾舌燥,突然渴望上天潑下一盆瓊漿玉液來解旱。
  「別胡思亂想,快點休息……」她在他耳旁低語,語中含著嬌羞,吐出來的香氣讓人血 脈活絡而僨張。
  掙扎半晌,聞人獨傲終於放棄那些「君子不欺之以方」、「君子不欺暗室」的勞啥子禮 教規範,深覺此時再去抗拒她的誘惑力,似乎顯得太過嬌情了。他被她偎暖的右臂漸次恢復 了活動能力,輕輕一使勁,便將溫軟馥香的佳人勾進自己懷裡。
  她的俏容赧紅成冶艷的玫瑰,卻沒有掙開他的勾抱。
  直到此刻,天下第一名捕總算明瞭自己該如何「補償」柳大美人的名譽損失。
  接下來的後半輩子,風流美人兒顯然和他糾纏定了。
          ☆          ☆          ☆
  打從上個月起,平陽城內就沸沸湯湯的盛傳著流言。
  其實流言的主人翁既不是城裡人,甚至和整座平陽城搭上不關係,然而閒話就是閒話 嘛!無論男女老少、南朝內外,放眼天下,不喜歡要探人家閒話的異類只怕難得一見。
  而最容易交換謠言——美其名為「情報」——的地方,自然就是集合芸芸眾生的大酒 樓。
  「喂,你聽說了嗎?」
  城中第一大酒樓的上座裡,兩名酒客壓低了嗓門竊竊私語。
  「聽說了什麼?」一個腦滿腸肥的富商湊近腦袋聽消息。
  「被皇上御封為『天下第一名捕』的聞人獨傲居然入了黑道。」起頭的瘦皮猴流露出一 副消息靈通人士的得意勁兒。「兩個月前有人看見他和黑道妖女齊齊出現在雲南,兩人當著 數百人面前,在大街上親親熱熱的,好不害臊。」
  「真的啊?」胖富商嚇了一跳。「可是聽說那聞人獨傲生平最是嫉惡如仇,遇著了為非 作歹的壞人從來不肯輕易放過,替許多地方剷除了不少禍害呢!」
  「嫉惡如仇有什麼用?嬌滴滴的大美人自願送上門,哪個男人捨得不要?」瘦皮猴咧出 色迷迷的賊笑。「而且聽說那個黑道妖女懂得一些邪術,她放蠱把聞人獨傲迷得神魂顛倒, 還哄得大名捕心甘情願替她去俞皇上的庫銀呢!」
  每個人的句子裡都含了「聽說」這個詞兒,然而傳述的神情卻是活靈活現的,彷彿自己 親眼目睹似的。
  「不只如此,我也聽說了咱們城門口曾老頭的小店就是讓他們給砸了的。」胖商人搖動 笨重的頭顱。「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惜了堂堂的聞人獨傲,居然為了一個娘兒們白白斷 送大好的前程。」
  「可不是嗎?聽說皇上本來一直很賞識他,曾經多次召他進宮談話,這回得知了聞人獨 傲自甘墮落的消息,氣得只差沒從龍床上跌下來。」瘦皮猴呷了口甜茶潤潤喉頭。「我看 哪!聞人獨傲真的遭殃了,連皇帝也給惹毛了。」
  「這麼聽起來,白道上似乎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胖商人欷吁不已。
  「還說呢!」瘦皮猴轉瞬間又得意起來。「聽說他上個月來咱們平陽城招搖,與劉真大 爺撞個正著,劉大爺替天行道,一拳就把他打平在地上,夾著尾巴逃了。」
  「可是我聽說聞人獨傲的武功很厲害,江湖中難得碰到敵手。」胖富商不太相信。
  兩人嘰哩咕嚕的嚼舌根,聊得天花亂墜的,完全沒注意到鄰桌的酒客之一兩隻粉拳已經 捏得吱咯亂響,隨時打算扔幾碟空盤子到他們頭上。
  「欺人太甚!」朝雲憋了滿肚子火氣。「我過去教訓教訓他們。」
  「別亂來。」穩定的大手輕蓋住她的嫩拳。
  「別人把你形容成不可一世的大魔王,你倒寬宏大量得很,一點都不計較。」紅艷如冬 梅的嘴唇輕輕噘了起來。
  「市井小民的糊塗話,咱們又何必與他們計較太多?」他淡然的牽動嘴角,依舊是一副 芸芸眾生皆不入我眼的恬適模樣。
  「你不計較是你的事,我可沒那麼好說話。」她蕩人心魄的眼波橫了他一眼。「這兩個 傢伙一看就知道為商必奸、為官必貪為男人必好色。本姑娘生平最討厭被人稱作『黑道妖 女』,偏偏他們倆犯上我的大忌,非給點顏色讓他們瞧瞧不可。如果你看不過去,就跟上來 吧!」
  「朝雲!」他立刻拉住她。
  「幹嘛啦?」她大發嬌嗔。「人家想順便打聽曾老的下落。你剛才沒聽他們說嗎?曾老 的店被人給砸了,我總得把他的下落查清楚嘛!」
  這個藉口太光明正大,他沒辦法阻止。
  嘿嘿!難得她和聞人獨傲深居簡出了兩個多月,再次出來大千世界沾點人氣時,居然聽 見滿街傳佈著有關他們倆的閒言閒語。
  想也知道,這些中傷聞人獨傲的言論必定經過有心人士蓄意的渲染,才會廣佈到江西境 內的每一處角落,如今只怕江西境外也不能倖免。
  本來嘛!倘若及早讓她發現這些謠言的存在,憑她和大捕頭的人脈,自然有法子將它一 巴掌打壓下來,就可惜過去兩個月她全心全意的運功助他療傷,兩人為了不受敵人的侵擾, 轉頭躲回常山的樹林裡。好不容易暫時壓制住他體內作怪的寒毒,再度回到花花人世時, 「謠言」已經廣散得幾乎快變成「事實」。
  到底是哪門子混蛋!竟然這等歹毒,存心要弄臭聞人獨傲的名聲,還一併拖她下水,讓 兩人在江湖上混不到飯吃。
  「兩位老闆,」朝雲蓮步輕移到攔、瘦商人的餐桌前,蠻腰款款的拜了下來。「自從上 回在開封府分別,至今大約有三年不見了,兩位老闆近來可還安好?」
  兩個長舌男同時楞了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女人面生得很,好像沒見過面哪!然 而聽人家的說法,似乎與他們有點兒交情,這是怎麼回事?
  也罷,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或許以前真的見過面也說不定。最重要的是,趁現在多攀 點交情,難保日後談生意時大夥兒不會碰頭。
  「托福、托福。」瘦皮猴拱了拱手回禮。「那位想必就是尊夫了?」
  朝雲靈妙的美眸朝身後的同黨瞟過去。「官人,人家叫你了。」
  本來聞人獨傲是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的,然而身旁伴著風流美人兒,「置身事外」這句 成語只能放在腦海裡,當成遙不可及的理想。
  無奈呀!他乖乖走近準被害人的桌位。
  「兩位大哥,好久不見。」拱手作個揖。
  這對年輕夫妻,男的俊雅,女的嬌媚,簡直就像圖畫裡走出來的神仙眷屬,任何人看了 都會生出好感。
  胖商人連忙拉出長板凳。「請坐,請坐,一同喝幾杯薄酒。」
  朝雲老實不客氣的拉著他坐下來。
  「不好意思,做哥哥的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糟糕,這個……不知道兄弟貴姓大名?」 瘦皮猴的問話對像針對聞人獨傲,一雙賊眼卻圓溜溜的直往朝雲的俏容上亂瞄。
  想他張大富大江南北好歹也走過兩、三回,可從沒見過長相勝過這娘子的女子。如果自 家裡擺著這麼一尊活寶貝,天天摟著她耗在閨房裡都來不及了,誰有空出來外頭做生意!不 過這女子美艷得如此邪門,會不會是狐仙化身的?
  「小弟姓『聶』,賤名叫『守志』。」聞人獨傲的眉心開始往中間線靠攏。
  倘若瘦皮猴繼續盯著朝雲大美女流口水,他可不為自己稍後的言行負責。
  「原來是聶兄弟,久仰、久仰。」瘦皮猴先笑了再說。鮮少認識姓聶的人,而且還叫聶 ——
  聶守志!捏瘦子?
  朝雲清甜的嗓音接口道:「妾身娘家姓『龐』,閨名一個『紫』字。冠了夫姓之後,不 小心就成了『聶龐紫』。」
  丈夫叫「捏瘦子」,妻子叫「捏胖子」,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兩個長舌男腦袋再怎 麼不靈光,也曉得自己被唬了。
  「兩位真是愛開玩笑。」胖商人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
  「錯,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開玩笑。」他端起水酒,淡淡啜了一口,神情瀟灑而適意。
  「兄台,咱們哥兒倆有心與兩位結交成知己好友,你們倆可別給臉不要臉!」瘦皮猴決 定發威。
  瘦裡巴啦的拳頭瞄準桌面捶下去。篤!一聲悶響,手掌並未敲在桌面上,反而落入事先 等在下端的鐵掌。
  憑聞人獨傲僅餘的兩成功力,拿出來對付長舌公綽綽有餘了。他也只不過稍稍收緊四根 指頭,瘦皮猴就殺雞般的慘叫起來。
  「啊——」痛呀!爹娘呀!祖奶奶呀!救命呀!
  聞人獨傲若無其事的斟滿空酒杯。
  「我也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捶桌子。」更不喜歡他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用眼睛亂吃豆腐。
  「大……大……大王饒命。」胖子嚇得腳都軟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今兒個風和日 麗、鳥語花香,不像出門會遇到煞星的大凶日呀!
  酒館裡的客人和夥計發覺角落裡的騷動,一起回過頭來。
  「不許叫!」朝雲好整以暇的餵了瘦皮猴一口肉包子。「只要哪個人多出一點聲音,我 家官立刻摘了他的頭餵狗。」
  胖子冷汗涔涔的偷覷瘦皮猴的慘相,光用手指捏一捏已經夠他哭爹爹、告奶奶的了。
  「你說不敢摘你的頭?」聞人獨傲挑高俊逸的劍眉。「好,我就摘下令友的頭讓你瞧 瞧。」
  「不……不是,是小的們……不敢出聲。」瘦皮猴面色如土,口氣馬上放乖了。
  「那才對。」朝雲非常滿意。她最喜歡乖寶寶了。「只要你們倆老實回答你的問題,我 保證沒有人會受到傷害,頂多被我們抓到當鋪裡換點銀兩來花花而已。」
  「當……當鋪不……不收活東西。」胖商人好像嚇傻了腦袋。
  「要把你們倆弄成『死東西』也成,誰想先試試看?」聞人獨傲負責扮黑臉。
  兩人一搭一唱,合作無間。
  「不……不試。」瘦子死命的搖頭。
  「我問你們,誰曉得曾老頭的店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最近幾天沒有開店?」主店官出 題了。
  「聽……聽說那間破店被聞人獨傲給挑了。」胖子搶著開口回答。
  「沒錯、沒錯,這還是我親眼看見的。」瘦子也不甘示弱。
  「我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們倆幹嘛搶著回答,在說相聲呀?」她啪、啪甩了兩記「鍋 貼」。「我明明告誡過你們誠實的美德,居然還給我說謊。瘦皮猴,你倒給我開竅看看聞人 獨傲長得是怎生模樣?」
  「我沒說謊。」瘦皮猴堅持自己的清白。「那個聞人獨傲起碼有七尺高,站在城牆的東 門大吼一聲,連西牆的守兵也聽得見。半個月前我親眼看到他和黑道的小妖女闖進曾老頭店 裡,砰砰的亂打一陣,連招牌也給他拆成十幾截,然後他們就跑掉了。」
  「哼!」朝雲沒工夫糾正他的謊言。「後來曾老頭人呢?」
  「不曉得,大夥兒再也沒見過曾老頭開店門,聽說他離開了平陽城。」胖子擔心戲分全 被朋友搶光,到時候大王夫婦只當他一個人怎麼辦?
  朝雲越想越怪異。這可奇了!難道曾老回到京城裡改行做其他生意?
  上回見面,曾老頭似乎有些秘密打算告知她,卻又因為時機尚未成熟而作罷,她只知道 這些秘密與天哥有關,卻推測不出詳細的內情。如今他的店面被人砸壞了,究竟是主謀者把 針對她和聞人獨傲的怨氣轉移到曾老身上,或者與他正在調查的事情有關?
  「好,你們說得還不錯,今天暫時放過你們,下回碰了面由小弟做東,請兩位哥哥喝 酒。」聞人獨傲向她使個眼色。
  詳細內情這兩位被害人顯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再問下去非但不會有結果,若不小心 傳揚出去,反而會打草驚蛇。他鬆開瘦皮猴的手腕。
  「不……不敢。」兩個人死命的搖手。
  「你說我不敢做東?」他不悅的沉下臉。
  「不……是小的不敢讓大王請喝酒。」瘦皮猴有天大的膽子也喝不起。會折壽的!
  「為什麼?你怕我毒死你們?」他繃起嚴峻的面容。
  「不,不——」好像怎麼說都不對。算了,乾脆閉嘴不說話比較保險。
  朝雲憋著滿肚子笑凝睇著他。帥呀!崇拜死了,她最欣賞有英雄氣概的男人!雖然此刻 他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只能對這些市井小民顯顯威風,但是英雄就是英雄,哪些這般的瀟 灑氣概,平常人想學也學不來。
  「既然如此,愚夫婦告辭了。」聞人獨傲挽起「妻室」的手臂,起身走人!
  今天的好酒好肉自然算在兩位新結交的老「哥哥」頭上,誰教他們是做弟弟、弟妹的, 怎麼好意思和兄長搶著付賬呢?
  然而,就這麼輕輕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似乎有違柳大美人喜歡攪亂 一池秋水的本性,好歹也得留下幾句新口味的流言嘉惠世人。
  她伴著「夫君」盈盈步向酒樓門口,忽然轉頭,隔著整間餐室向「哥哥」們叮嚀——
  「對了,順便告訴兩位,我家官人的身長既沒有七尺高,嗓門也不至於從東門響到西 門。下回見著其他聊天的對象,麻煩替我們辟個謠解釋清楚,多謝多謝。」
  走了!
  胖、瘦哼哈二將傻愣愣的對上彼此衰透了的眼珠子。啥意思?他們怎麼聽不懂?
  剛才提到的七尺長啦、嗓門大啦,主要拿來形容那個誤入岐徒的聞人獨傲,和她的相公 「聶守志」有哪門子關……
  啊!聞人獨傲!
  這個……那個……聶守志……還有俏美人撂下來的道別詞……
  「他就是聞人獨傲!」石破天驚的呼喊幾乎震踴酒樓的屋宇。
  「還有那個黑道小妖女!」兩個人的下巴同時合不攏。
  怎麼會這樣?閒來無事坐在酒樓裡喝喝黃湯聊聊天,居然也會惹上江湖新興的兩尾大煞 星。是酒樓的風水不對,或者他們的八字今兒個不適合外出?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          ☆          ☆
  唉!
  聞人獨傲望著飄流的冉冉白雲,呼出第二十八聲長吁短歎。
  朝雲陪著他落坐在祖師廟口的花崗石台階,相當能夠體會大捕頭此刻的心境。
  三個月前他尚且張揚著正義的旗幟,穿梭在黑白兩道中無往不利,有事沒事還有人上門 來拜碼頭、送黃金賄賂。短短近百天的區隔,居然淪落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弄個不好還 可能被皇帝老兒砍掉腦袋當球踢,也難怪他如此的無奈郁卒。
  唉!兩人同時歎出第二十九聲。
  「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她非常善體人意。
  「萬念俱灰。」他搖頭感歎。
  ——「了無生趣?」朝雲的眼光充滿憐惜。
  「百口難辯。」他的表情很落寞。
  「含冤莫白!」她卯起勁兒替他找形容詞。
  「沒那麼多啦!」聞人獨傲煩躁的揮揮手。
  「人生在世嘛!只要看開了外在聲名,凡事何必去計較太多?」她居然打起禪機來著。
  「可是我淪落到這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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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53:58 |只看該作者
 她滿肚子準備好的說詞立刻嘰哩咕嚕滾出籠。「人的一生難免會暴起暴落。想想看,你 以前享盡了風光,走在路上都有人衝上來要簽名,此刻風水輪流轉,暫時跌落谷底也是應該 的。孔老夫子有言:滿招損、謙受益,朋友妻、不可戲,玉不琢、不成器,還有,呃……」 這些語句好像和孔老夫子沒有關係。管他的!反正就是這麼回事。「總之,請你節哀順變, 別太在意。」
  聞人獨傲莫名其妙的注視她,活像在觀察剛剛出土的唐俑。「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什 麼?」
  「我在安慰你呀!」那番長篇大論可不是尋常人隨便說得出口的。
  「我感歎自己淪陷在荒山野林裡三十來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上酒樓填飽肚子,卻白白 把滿桌子的盛筵佳餚撇在旁邊,將所有時間全花在陪你欺凌無辜善良可憐的小老百姓上,結 果你背一堆三字經給我聽做什麼?」他的上下眼瞼包住兩顆迷惑的眼珠子。
  她馬上被惹毛了。竟然戲耍她!
  「死聞人、臭聞人,虧我還替你擔心了老半天,你居然大開本姑娘的玩笑!看我打不打 死你!打死你!」說著,她掄起粉拳叮叮咚咚攻擊他。
  「好好好,我知道你替我擔心,失禮失禮,不要再打了!」他笑得差點嗆到,連忙搶在 出人命之前緊緊摟住她。「都是我不好,別生氣。」
  朝雲氣呼呼的停手,全身被他擒抱在懷裡。
  他低頭凝視懷中佳人的臉蛋,粉白的玉肌因為輕嗔薄怒而現出兩圈紅暈,甜媚得教人心 醉。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麼叫「嬌艷欲滴」。
  心中翻騰的情慾忽然壓抑不住。他四下張望一下,正好此刻是午膳時間。祖師廟裡只有 三兩位進香的善男信女。聞人獨傲溫柔地攬著她避到廟畔的老榕樹後面,藉著樹身的遮掩, 俯首印上香軟的紅唇。
  「你……」朝雲沒料到他會這麼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她的香。
  然而,想歸想,心裡倒沒有太大的抗拒。
  她柔順的微啟紅唇,張狂的嗔怒剎那間飛騰到極樂西天——
  儘管兩在過去兩個月裡朝夕相處,有時她為了幫助他運功驅走體內的寒毒,免不了也會 有肌膚相親的時刻,然而她尚未真正與他做出夫妻之間的親密情事。
  聞人獨傲秉持正人君子的風範,當然也不會強求她。平時的他的神情一貫的清淡如水、 溫柔爾雅,然而偶爾她會感受到彼此日漸緊繃的張力,也會發覺他凝視自己的眼神越來越熾 熱,正如他此刻的深吻……
  有力的手臂將她越攬越緊,彷彿要揉進他體內似的。
  「別這樣。」朝雲嬌喘著推開他的溫柔攻勢。「大白天,人來人往的……」
  大白天?他短暫的失神了一會兒。
  對了,大白天,而且他們還站在人來人往的廟門口附近。他終於回過神,苦笑了一下。
  沒法子,自己的不好女色對其他庸脂俗粉免疫,在她的麗色面前,他只有豎白旗投降的 份兒。
  「那你何時肯答應從我?」隱忍了幾十天,聞人獨傲終究問出口。
  朝雲靈媚的眼波溜過他的俊臉。「男人哪!就是好色,我還以為你和其他人不同呢!」
  「我只好你的『色』,別無分號。」他立刻替自己澄清。
  這倒是真的!以往從沒聽說過聞人獨傲曾經和哪戶人家的大姑娘傳出不清不楚的流言, 而且也很少傳聞他上什麼「百花樓」、「麗香院」之類的地方尋花問柳。如果足跡真的踏進 去過,大部分也是為了捉拿藏匿的欽犯。
  「趕明兒你自己遣個媒人上我洛陽的娘家,先哄我爹答應把他的獨生女兒嫁給你再 說。」雖然她在江湖中行走慣了,可不代表自己是個隨便的女子。若想得到她,就得依照正 式的禮節辦事,否則一切免談。
  「提親?唉!」他歎出今天的第三十口氣。「若要等到我上門提親,起碼還得等上好幾 個月。」
  「為什麼?」她想不出來大捕頭眼前除了想法子把全身功力弄回來這等小事之外,還有 其他急迫的大事必須處理。
  「有關咱們倆的流言渲染得連市井小民也掛在嘴上,可見應該已經傳遍整個江湖,不知 道影響的範圍有多廣……」他沉吟了一會兒。
  若消息真的傳揚開來,白道的高手可能人人追著他喊打,在功力恢復之前,他可得想法 子避避風頭。
  本來他打算找小弟致虛助他一臂之力,把膻中穴內暫時壓制的寒毒驅出體外,如今看來 他這個算盤必須重新打過。為了減少拖致虛下水的機會,在真相尚未探清楚之前,他們倆必 須盡量避開小弟派出來的探子。
  「對了,那兩個長舌公提到過皇帝——」朝雲忽然想起他的身份。「皇帝老兒會不會真 的砍你的頭?」
  從前曾經聽天哥提起過,天下第一名捕由皇上親自御封,並不兼屬於任何官銜之下,所 有職務內容一律直接向皇上報備,和朝廷的文武百官相較起來,他的身份等於最受皇上寵信 的大紅人,連握有重權的大尚書、大將軍也要賞他的面子。
  如果皇上聽信謠言,因此而認定自己委派錯了人,那他的項上人頭還擺得安穩嗎?
  她的危機意識霎時漲到崑崙山的高度。皇帝最好識相一點,大夥兒井水別犯河水,他們 江湖中人向來不把高官費人放在眼裡,倘若那個呆頭皇帝真的敢輕舉妄動,頂多她找人暗中 潛進皇宮裡砍了他的臭腦袋。
  「他?砍我的頭?」聞人獨傲的表情彷彿聽見前所未聞的大笑話。「呵呵,皇上若敢砍 我的頭,我和封致虛就——」最後一句話吞進肚裡。
  他差點洩漏機密。好險!
  「就怎樣?」她最討厭別人說話說到一半。「這件事情和封致虛有什麼關係?」
  「呃……」他挑了挑眉毛,不敢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母老虎發飆了。
  「好姑娘,你就別再追問了,有些事情我無法全盤說出來,可是又不願意欺騙你。」他 無奈的攤攤手。
  「不管,假期你敢瞞著我,我就永遠不嫁給你。」她嬌蠻的命令道。
  「喂,你不可以不講道理。」他據理力爭。
  「我是女人!」女人有權利不講道理。
  「你……」他就知道女人很麻煩,所以這二十八年來他盡量防著自己有機會接觸到她 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呀!
  「再給你一次機會。」她腰肢一扭,雙手盤在胸口的背對著他。「你最好趁早給我說清 楚,否則……嘿嘿!」
  「嘿嘿」代表的意義交給聽者去自由想像。瞧她這等陣仗,顯然是不會輕易休兵的。
  聞人獨傲頹喪的歎了一聲,這是他第幾次吁氣?三十?三十一?
  「好,走吧!」大捕頭只好投降。
  「走到哪兒去?」事情沒講清楚之前,她哪兒也不會去。
  「走到京城去。」他沒好氣地說。「咱們去找一個重要人物,由他親自告訴你為何皇帝 不能砍我的頭!」
  想當初他與致虛曾和「那傢伙」立下的約定——此後大夥兒有難同當。現在他既然「有 難」,他們倆當然別想輕鬆到哪裡去。
  那傢伙一天到晚指使他到處賣命,害他近幾年來忙得焦頭爛額,不得已只好拉封致虛下 游泳池部他玩玩,而那傢伙從頭到尾都待在大房子裡,享盡了帝王般的豪華生活。
  這筆賬也到了該清算的時候了!







第六章

  長安
  入了冬的長安城比起艷夏風情,別具一番清冷的美感。
  入冬的第三天開始,長安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花,此後白雪便持續墜灑在整片繁華城 畿,落勢雖然不大,卻綿綿密密的沒有間歇過。
  比起其他的華北大城,長安城的冬景多了幾分生氣,無論天老爺傾倒下多少陣雪花,市 街上的小販、客店、酒樓依然活絡得彷彿開春時節。這股源源不息的原動力,或者和皇上的 宮闕城閣在此穩穩坐鎮有關係吧!
  凡遊客們親臨長安城,「野雁閣」必定會被安排為參觀的頭號風景名勝,無論春、夏、 秋、冬皆然。
  野雁閣屬於私人產業,成立七年以來,閣主的身份一直保持神秘,從未在眾人面前真正 曝光過。
  閣園分為前後兩大院區,前院部分專門開放給平民身份的旅遊者,院中終年不絕的假山 流水,襯托著喜鵲橋精美的造影,整片園區植下超過三百種的奇株異卉,每個季節各自有應 景的花朵盛開著,霎時讓入閣找遊興的人潮產生跌入九虛幻境的美感。
  庭閣後院,惟有達官貴人或出了名的騷人墨客方有資格進入,凡是身份及不上閣主認定 的標準者,若想勉強闖關進去,只會讓自己被三十七位護閣侍從扔進前院。因此目前為止, 尚沒有人試圖自討沒趣過。
  而今,聞人獨傲居然領著朝雲一路無災無難的闖進後院,甚至抵達只有重量級貴客才有 權力踏入的中樞亭台。朝雲開始猜測他仗的是誰的勢,才能讓一干侍從們甘願「蓬門為君 開」。
  「當然,你不是騷人墨客。」她立刻去掉一個可能性。若說聞人獨傲擅長寫情詩、畫山 水,那麼她就敢自封為武則天女皇轉世。
  「當然,你很出名。」天下第一名捕嘛!這個名頭可不是叫著好聽的。不過在她的印象 中,「捕頭」好像專司跑腿抓人犯,地位很難提升到達官貴人的階層,即使他身為天下第一 名捕也一樣。倘若有資格的人並非他,那麼——
  「當然是你今天會面的客人很有身份地位啦!」她得到結論,兩汪亮盈盈的眼波向他尋 求肯定。
  「聰明。不過我的地位也不差呀!」聞人獨傲挽著她的柔荑,走向左側小園中的亭台。
  亭台四周的造景自然美輪美奐,有稜有角的枯乾上堆著白雪,一眼望去更加顯得蒼勁有 力。亭台中央的小圓桌已然擺妥了七色乾果、兩壺龍井。茶水仍然溫熱著,顯然侍從們更換 得很勤力。
  聞人獨傲扶她坐在身側,左臂習慣性的繞著她腰肢,讓她半偎在自己懷中。
  「喝杯茶暖暖身。」先餵她啜了幾口熱茶他才飲盡一杯。
  前來長安的路程,他們倆足足走了一個多月,途中還繞道至其他游地賞玩。
  朝雲為了他失去功力的事情一直記掛在心上,偶爾也會想到要催促他加快腳步,趕緊辦 完長安的正事,也好四處去尋覓治傷的妙法,偏偏他彷彿沒事人似的,完全不當一回事。
  在常山中,憑她的功力只能幫助他把膻中穴的寒氣制住,暫時不會隨便發作,卻無法達 到驅除的效果。然而他大爺卻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只是推說兩人提早到了也沒用,必須等 到入冬以後,那個人才能和他們會面。
  究竟是哪號人物膽敢對天下第一名捕擺架子?
  「他正是野雁閣的主人。」聞人獨傲看出她的好奇。
  「你認識野雁閣的主人?」她訝異的瞪大水眸。「江湖上流傳著各式各樣的奇言,有人 說野雁閣的主人身負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功,也有人說他其實是朝廷中的王公貴人,更有人 說他身為黑白兩大幫會的幕後主使人——
  「傳言很嚇人的,我們不就是謠言的受害人嗎?」他的唇親點了她一下,滿意的看著熱 茶替她白嫩的臉蛋添了幾分紅潤。「我們今天會見的人只是野雁閣的主人之一。」
  「野雁閣的主人不只一個?」這事她倒是第一次聽說。
  「總共有三個。」他閒淡的神情似乎不想多談。
  「另外兩個是誰?」是女人都難免有好奇心。
  聞人獨傲又不回答了。
  「討厭!」俏臉上的紅雲因為嗔惱而加深了幾分。「既然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幹嘛帶 我來長安?找我來看戲的嗎?」
  他含糊的嘀咕了幾句。
  「你嘟嘟噥噥的說些什麼?」她半氣惱的捶他。要講也不講清楚!
  「我說,真正看好戲的人待會兒才會出現,你還算小角色。」遇到美女發威,他只好暫 時識相一點。
  「誰?」她滿腹疑竇。「我們今天會面的人嗎?他要看誰的好戲?」
  「當然是看天下第一名捕的!」清越的長笑聲伴著回答,一路從右側的走廊底端揚到台 裡。
  來人屬於高手級人物!這是朝雲的第一個觀感。
  她自認聽風辨器的耳力已經訓練到相當火候,說得誇耀一些,功力未失之前的聞人獨傲 可能也遜她一籌。而任何有法子接近她十尺之內卻沒讓她聽見半絲聲息的人,輕功絕對名列 頂尖之林。
  六道人跡朝著她和聞人獨傲所在的亭台前進,而且排列成某種非常奇特的三角形陣勢。 落在最後面的三個人太陽穴高高的鼓起來,這是練外家身法的武人達到一定火候特有的征 兆,一看就知道具有銅筋鐵骨般的高深功夫。
  第二排的兩個男人渾然不像後面三位同伴的陽剛,相反的,感覺上甚至有幾分女子陰柔 的味道。他們走起路來腰肢扭扭捏捏的,平滑的膚質猶勝特意去保養顏面的閨女們,然而兩 雙警覺而精光四射的眼眸卻洩漏出他們的身手必定不遜於其他同伴。
  方纔發話回答朝雲的男子,則走在最前頭。
  說真的,絕對不是她三心二意,但是任何雌性的生命體一旦見著這位男子,想對他產生 負面的印象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的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與聞人獨傲差不多,感覺起來應 該稍微年輕一些,眉宇間輻射著瘋爽逼人的英氣,當他朗朗長笑時,極端俊美的五官顯現出 來柔和、好親近的神色,但本質中掩飾不住的尊貴氣勢卻令人無法忽視。
  他彷彿一樣耀眼的發光體,無論處於多麼紛擾的人群中,都可以在最短瞬的時間內抓住 每個人的眼光。
  六個人接近亭台時,主人站定腳步,隨手向身後的頂尖高手揮了一揮。
  「退下。」悠閒的語氣直如指使酒館裡的小跑堂。
  「是。」五位高手居然一聲也不敢亂吭,恭恭敬敬的倒退至來時的起點,才轉身離開三 人的視線。
  此時,朝雲已經肯定——這個男人不簡單。任何人在外了時需要、而且使喚得了五名頂 尖高手隨身伺候的,當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小園子裡獨剩他們三人。聞人獨傲的眼神與他相交,兩人靜靜對峙著,面無表情,亭園 四周安靜無聲。
  情況似乎不太對勁!她的手心擒著一把冷汗。主人翁的反應看起來相當詭異讓人無法捉 摸他的意圖,倘若他突然翻臉,和大捕頭打起來怎麼辦?憑聞人獨傲此時的功力,恐怕會淪 為挨打的沙袋,她可得想法子救兩個人脫身——
  「親親大哥!」
  彷彿變戲法似的,主人翁的木頭臉忽然溶化,換上一張垂涎兮兮的臉譜,蹦跳兩步飛進 亭台裡。
  「親親大哥,我好想念你!你和封小子一天到晚在外頭遊山玩水,從沒想到進長安城找 我聊聊天,害我悶也悶死了。來!親一個嗯——」他張大手臂往聞人獨傲撲過去,兩片嘴唇 還噘得高高的。
  「喂,走開!別亂來——」聞人獨傲忙不迭翻身跳出涼亭。可惜呀可惜,他忘記自己的 輕功只剩下三腳貓的程度,才跑出兩尺遠就被追上了。
  「大哥,別躲嘛!你可知道小弟日日夜夜的思念著你。」俊美的主人翁一把抱住他,嘖 嘖嘖印下三記響噹噹的大吻。
  「放開我,快滾!」聞人獨傲一臉嫌惡的表情推開他。
  「喔!大哥,你依然和三個月前一樣英俊瀟灑、有活力,好棒哦!」主人翁「甜蜜」的 靠在他肩頭。
  咚咚!背後有一根手指點了主人翁兩下。
  「誰呀?」他回頭問。
  碰!一記正義的粉拳捶中他右眼。
  「噢!」主人翁痛叫一聲,按著可憐的眼眶跳離大捕頭三尺遠。「是誰?是誰暗施偷 襲?」
  「我。」順利排除障礙物!
  婀娜玲瓏的大美人款擺著柳腰,悠哉的膩進他空出來的胸懷,一面掏出香帕擦拭大捕頭 方才被別人亂吻的臉頰。光拂拭還不過癮,她踮高腳尖,索性在相同的部位嘖嘖嘖的香了好 幾下。
  「你幹嘛打我?」主人翁扁著帥帥的嘴角,好委屈的模樣。
  「除了我,誰都不准吃大捕頭豆腐,男人也不例外。」柳大美人斜睨著主人翁,露出 「會員獨享專有權利」的神色向他炫耀。
  同樣是被人「蹂躪」,聞人名捕對第二次的侵犯顯然就心甘情願許多。
  「別鬧,回亭子裡坐好。」他當然比較擔心凍著了懷中的俏佳人。
  三個人重新回到亭台中坐定,主人翁很不甘願的打量眼前的姦夫淫……呃,應該是俊男 美女。
  「聞人老哥,這位姑娘是——?」他在心裡掂掂她的斤兩。
  「這位姑娘芳名柳朝雲,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應該有機會叫她嫂子。」聞人獨傲低 頭,溫言向她介紹主人翁的身份。「朝雲,這個傻小子的正牌名號實在太響亮,響得有點刺 耳,所以我們私下都稱呼他的小名『仲修』,你跟著這麼叫吧!」
  仲修?她偏頭搜尋著腦中的人物名單,好像從沒聽說過江湖中有這麼一號人物。
  「嫂子?!」仲修驀地大叫。「嫂子?你沒有騙我?她真的會變成我嫂子?」
  他彷彿不敢相信。
  「不行嗎?」朝雲快發嬌嗔了。要是再讓她聽見一句不入耳的壞話,她保證——
  「哈哈哈——」仲修忽然捧著肚子,差點笑倒在地上。「天哪!笑死我了,你居然要娶 妻?真令人不敢相信。哈哈哈——我本來打算看你另一場好戲的,沒想到今天又瞎撞上這出 求親記,哈哈哈——」
  夠了!嘲笑比言語的侮辱更令人火大。朝雲捋起衣袖,打算再賞他一記分筋錯骨掌。
  「讓他說。」聞人獨傲按住她的玉手。「我聽不懂你的意思,為何要看我的另一場好 戲?」
  「兩——兩個月前,封小子——」仲修拚命地想喘過氣來。「封小子派人來告訴我你跌 下懸崖失蹤了,我緊張得要命,也跟著遣了幾十個探子四處去探尋你的下落——」
  「我沒有和致虛聯絡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最好暫時別向他透露我的行跡。」聞人獨傲叮 囑他。
  仲修灌了一口茶,終於把氣息調順。
  「我沒想到探子查不出你的消息,卻傳回來一大堆閒言閒語,什麼你上妓院大嫖啦、被 魔教的妖女下蠱啦、濫殺無辜啦,連開封府入秋的兩場大火也傳言和你脫不了干係,我正在 猜測您老人家沒事惹上什麼麻煩人物了,結果你自己就送上門,還——」他斜眼瞟著嬌柔的 准大嫂。「還告訴我你要成親——哈哈哈——」
  另一陣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狂笑再度引燃空氣的熱度。
  「聞人獨傲和我成親很奇怪嗎?」朝雲氣惱極了。莫非臭仲修知曉她曾經嫁給另一位捕 頭,故意嘲笑她的守節失敗?
  「你不懂。」仲修興匆匆和她分享「八卦」趣聞。「聞人老哥發過誓,今生今世絕不踏 入紅粉陷阱,而且還與致虛打過賭……」
  「嗯哼!」男主角打個咳嗽的暗號給他。
  「啊?這件大爆笑不能說?」仲修不勝遺憾的搖搖頭。「太可惜了。大嫂,等他老兄心 情好的時候,讓他自己告訴你。」
  「你如果還有時間道我的長短,不如節省下來想法子把我體內的寒傷驅逐出來。」他終 於導入今天來訪的正題。
  「傷?」仲修嬉皮笑臉的表情轉瞬間凝肅。「你受傷了?」
  他的手指迅速搭住聞人獨傲的手脈,其勢如風。打打鬧鬧的他望上去像個大孩子,但神 情莊重裡,天生的尊貴威儀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朝雲覷見他靈敏的身法,不禁在心中自問,倘若這兩根指頭直接攻向她,她躲得過嗎?
  只怕很難。別說是她,即使是江湖中成了名的英雄,能避過這一擊的人恐怕五隻手指就 算得完。
  既然架式看起來滿唬人的,或許仲修老兄的功力真有辦法治得好大捕頭的傷。她的心頭 頓時充滿希望。
  仲修凝神約莫一盞茶工夫,臉色越來越凝重。
  「如何?」她問得有些提心吊膽。
  「別替我太擔心,沒事的。」聞人獨傲向來不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恬適的笑了笑,偏 頭輕輕吻上她的額角。
  仲修沉吟著,緩緩收回手指。
  「本來應該只是尋常寒氣,不至於產生大礙……」這個開頭暗示著還有下文。「可是你 的膻中穴受到寒氣入侵之後,非但沒有立刻將它逼出來,反而三番四次的讓內息走錯了經 脈,如今幾個重要的大穴全受到寒毒的衝撞,一個處理不好,失去畢生功力還算輕微的 了。」
  「那怎麼辦?」朝雲驚問。大捕頭的傷勢全起因於她的無意之過,倘若他的傷醫治不 好,那她該如何是好?
  「若要治好聞人的內傷,必須找個功力和他相當的人,運氣將他體內的寒毒度到自己身 上,再慢慢逼出體外。只要謹慎行事,應該不至於發生意外。」仲修慢條斯理的道出療傷方 式。
  「那就是你了嘛!」沒有第二個選擇。假期仲修敢出口拒絕,頂多她和大捕頭將他綁起 來霸王硬上弓。
  「地點呢?」聞人獨傲提出難題。「兩人運調內息的過程起碼需要耗時七天七夜,而且 中途不能受到任何打擾,你可知道任何合適的地點?」
  這倒有點麻煩。朝雲起碼可以找到二十個落腳處,但若要做到七天七夜沒有任何閒雜人 等來訪,似乎不太可能。
  「有道是——最無聊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處所。」仲修忽然綻出賊忒兮兮的壞笑。「大 哥,你好久沒來我的……我的『住處』逛逛了,乾脆上我那兒去吧!」
  「安全嗎?」她搶著問:「會不會太遠?咱們要走多久才能抵達?」
  不知為何,仲修的笑容硬是給人詭異又淘氣的感覺。
  「一點也不遠,就在長安城內,而且是城內的第一大住宅。」
  是嗎?她有點懷疑。
  長安城可是當今皇上的宮闕所在地,除了皇帝老兒,有誰膽敢誇口自己的住處在長安城 內排行第一大。
  也罷!只要仲修能找著合適的地點救治聞人獨傲,她才不想質詢他的牛皮會不會吹得太 離譜。
  「難道還能大過皇宮嗎?」她嘴裡仍然忍不住輕哼。
  兩個男人聽了,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出來。
          ☆          ☆          ☆
  「進宮?」朝雲皺了皺粉艷的臉容。「可是仲修那兒怎麼辦?」
  自從野雁閣一別,至今已經飛逝了四天。臨別之前仲修只交代了幾句,他會另外派人通 知兩人上「他家」療傷的時機,請他們耐心等候,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啦!這幾天朝雲只好 偕同聞人獨傲住進長安第一大客棧「風雲酒樓」,等待仲修的消息。
  那個神秘的傢伙也不曉得是什麼來頭,架子忒也太大,連上他家都得挑個黃道吉日,早 知道她便另外想法子替大捕頭覓打療傷的地點。朝雲的心裡直犯嘀咕。
  這幾天她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整天倚著窗戶顧盼鐘修的身影,就 擔心仲修傳來消息時,她和聞人獨傲恰好外出,兩方錯過了。
  反觀急需療傷的當事人,人家可是悠悠哉哉,成天踅過來、踱過去的,偶爾沏壺好茶、 讀本好書,偶爾下樓聽說書先生講故事。當然,他最喜歡從事的消遣仍屬摟著她耳鬢廝磨、 偷偷香,閒適的姿態彷彿受傷的傢伙與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這天下午,兩個人坐在三樓雅廂房吃點心時,朝雲終於忍不住嘀咕道:「皇帝不急,急 死太監。」
  她的評語引起聞人獨傲的低笑。
  「傻瓜,『皇帝』也很急的。」他輕鬆的執著妙帽壺,為她斟滿溢著清香的白毫烏龍。
  「什麼意思?」朝雲迷惑的眼瞳水盈盈的。
  就是這「什麼」兩字,牽扯出他的回答、她的訝異。
  「我想既然咱們已經來到長安,索性進宮去面見皇上,也好讓皇上知曉他親封的天下第 一名捕仍安然地活在世界上。」
  「進宮?」她覺得不妥。「可是仲修那兒怎麼辦?」
  「如果有緣,大夥兒自然見得著。」他灑脫儼然可以出世為僧。
  就在這一刻,朝雲決定自己受夠了。
  從她親眼目睹他寒毒發作開始,她就像一隻熱鍋中熬煮的牛蛙,鼓足了勁兒咯咯呱呱亂 叫,盡巴望著有人能拯救他們脫離苦海,而他大捕頭卻老擺出一副無關緊要的神色,彷彿要 死要活都不重要,他看得很開似的。
  「你可惡,可惡,可惡!」她猛然繞過小方桌,跳坐到聞人獨傲的大腿上攻擊他。「皇 帝見到了你,八成會砍你的頭,而你卻一點也不在乎。非但如此,人家仲修好心叫我們等你 消息,他會幫助你療傷,你也不把它放在心上。你就這麼置生死於度外嗎?你打算出家當有 道高僧嗎?你怎麼不替我想想,如果你突然寒毒發作暴斃,我該怎麼辦?可惡!可惡——」
  「啊!你又打我!」他拚命想擋掉她不輕不重的粉拳。「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嘛!一個 人能活多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哎喲——」
  「我就是討厭你不能控制!我就是討厭你看得太開!」朝雲越捶越興起,這兩個月來的 惶急迷惑、患得患失、憂心恐懼,從她的芳心傳遞到拳頭,再經由拳頭盡情的敲打進他胸 口。
  他即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多替她想想呀!他毫不珍惜的性命,對她而言卻比自己的更 重要。
  「好了,別打了。」聞人獨傲收緊臂彎,縮小她死命掙扎的空間,直到她停息了所有的 激憤和指責。
  「你……」朝雲眼圈兒發紅,眨巴個兩三下,眼珠便蒙上委屈的淚光。
  「噓——別哭。」他心疼的吻印上她的唇。
  聞人獨傲當然明白她的心急,然而誠如他之前所說的,有些事情現在仍無法告知她,只 好讓她靜靜等著看接下來的發展。事實上,聞人獨傲早已接獲仲修私下遣人傳達的消息,也 早就確定自己的傷勢絕對找得著幫手,更明白皇帝不可能砍他腦袋,卻因為受限於一些重大 的機要秘密,他不得不將她蒙在鼓裡。
  這些日子以來,朝雲所受的煎熬他看得一清二楚,而讓她目睹「仲修」的廬山真面目已 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相信我,」他溫柔如水的眼神滿盈著強烈的堅定。「為了你,我會保重自己。」
  是的,不為他自己,而是為他。
  從踏入江湖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告訴自己,朗朗乾坤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尤其闖出 名頭的高手,更需要面對不斷上門挑戰或試招的對手。他能多活一天,便是多了一天的福 分,否則此生也算了無憾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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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55:15 |只看該作者
 然而平靜的生活闖進了柳朝雲,卻又是別一番光景。忽然之間,他的安危不再僅只和他 自己有關,而他的悲喜也不再只屬於他個人的情緒,他們兩人已經結成密不可分的共同體, 從此以後將同患難、共富貴的過完下半輩子。
  在短短的時間內,他的生命變得珍貴、鮮活起來。改變之強烈,甚至會讓他回顧以往的 輕忽和率性時,產生悚然一驚的心情——倘若自己當真死於任何一場險惡的爭戰,就真的失 去機會認識這個改變自己人生的女子了。
  她,或許便是上天恩賜下來的福分吧!
  「朝雲?」聞人獨傲輕扶她潔白無暇的玉膚。
  朝雲玉似的容顏染映著冬季罕見的煦陽,膚光仿如透明一般,如此柔滑,如此清艷,眼 角仍含著未散的水意。她的一舉一動總會不經意的撼動他的心——他鮮少衍生如此強烈的情 緒。
  「嗯?」朝雲被他盯望得羞澀起來,低頭埋回他懷中。
  「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好愛你,永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他柔聲說進 她耳裡。
  衷心的訴情惹出她滿眶的熱淚。
  他為什麼老是喜歡選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其不意的投下一顆火藥?朝雲不敢抬頭,深 怕臉蛋一旦離開他的胸襟,脫閘的淚水將會再也關制不住。
  原來他真的愛她……
  偶爾在夜深人靜時,她也會感到彷徨。自己全心全意的為聞人獨傲淪陷,做對了嗎?她 願意為聞人獨傲放棄一切,是應該的嗎?當她滿心承載著對聞人獨傲的深情時,他能夠回報 嗎?
  聞人獨傲永遠保持冷靜沉著的外表,穩定得甚至讓她無法看透他和自己相守究竟是出於 真心真愛,抑或只是為了負責任?只有在他按捺不住、摟住她親吻糾纏時,她才覺得短暫安 全。然而,當一個女子僅能憑藉著伴侶對自己的「需要」來自我安慰,這份感情其實是很悲 哀的。
  而今,他終於讓她知道,他真的愛她……真的有她……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真正愛上一個女人。」聞人獨傲納罕的皺起眉頭。
  「難道你喜歡愛上男人?」她破涕為笑。
  「除非你是男人。」他毫不考慮的回答。
  簡短几個字又惹得她掉下眼淚。
  「別再哭了,當心你的眼淚淹沒我。」他溫柔的調侃道。
  「我覺得……你有好多事情瞞著我。」朝雲仰起哀怨的螓首。「告訴我仲修的起初身份 好不好?」
  其實她並不真的想知道,但知道聞人獨傲有事隱瞞她的感覺實在很難受。
  聞人獨傲的唇蠕動了一下,漸漸流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能說?」她輕歎。「好吧!那你總能告訴我,三年前你和封致虛究竟打過什麼賭 吧?」
  他的表情立時從為難轉成尷尬。
  「其實……」他又吞吞吐吐起來。
  「又不能說?」她挑高弧形優雅的新月眉。
  「不……不是。」現在不只是表情尷尬而已,連他的身體也侷促難安的扭動起來。 「我……我擔心你會罵我們下流。」
  男人湊在一起打賭,內容當然不可能高明到哪裡去,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我保證自己不會說出『下流』二字,甚至連發音相近的字眼也不會說。」朝雲舉高右 掌發誓,衣袖略往下褪,露出璧玉般的皓腕,柔美修長的手指似青蔥。
  真正的絕色佳人,即使只露出一隻小手,也能讓人感覺到呼吸困難的美感。
  聞人獨傲忍不住握住她的柔荑放在嘴邊輕咬。早說過他對她的美色缺乏抗拒能力的。
  他盡責的陳述事實。「三年前,不,應該說兩年又十個月前,北六省一帶的搶賊特別猖 狂,而我當時在南方有幾件重要的事情亟待處理,分不開身,只好找致虛出面幫忙。你也明 白,那小子天生最討厭受到束縛,一聽說我要找他代表我出面剷除北六省的匪徒,嘴角一 撇,回答我門都沒有。為了讓他答應,我只好和他打賭——」
  說到緊要關頭,大捕頭的語句開始斷斷續續。
  「賭什麼?」柳大美人當然不可能接受矇混過關的答案。
  「呃……這個,由於我向來覺得嬌弱的婦道人家很麻煩,索性在二十歲那年立誓今生絕 不娶妻,甚至不碰女人,這個……」應該如何措辭才好?
  「這和你們的賭約有什麼關係?」她揚高狐疑的眉。
  「呃……」聞人獨傲遲疑難語。「我和他打賭……這個……他找齊十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與我單獨關在囚室裡三天……然後……」
  「然後什麼?」她開始進入情況。
  聞人獨傲的音量越來越接近耳語程度。「然後……瞧我三天之內會不會敵不住……美色 的誘惑。這個你知道的嘛——」
  沒錯!朝雲完全明白!
  「下流!」指責的字眼飛箭似的射出她口中。
  唉!任何女人聽見這種賭約鐵定會大罵三聲,而且使用的詞彙絕對以「下流」為第一優 先,他早該明白不要相信女人的罰誓。
  「不過致虛賭輸了,我可沒有『那樣做』哦!」聞人獨傲立刻替自己撇清。
  「還是下流!」她跳離他膝蓋。「最下流的是,賭約內容居然由你提出來,可見你本來 就很下流!」
  「可是我——」聞人獨傲百口莫辯。
  「別說了。」朝雲一手揮斷他所有的辯白機會。「咱們立刻進宮去見皇帝,見完皇帝再 想法子追緝那個仲修,找完仲修就回天機幫總部拜訪封致虛。」
  「做什麼?」聞人獨傲直覺地感到不祥。
  「因為——」她甜甜蜜蜜的微笑,再甜甜蜜蜜地走出雅廂,最後甜甜蜜蜜的告知他: 「我認為封大俠的親婚妻子對於這場下流賭約應該會非常感興趣。」
  換言之,柳美人打算搞一個「河東獅吼幫」,專門集黨結眾對付不聽話的另一半。雖然 封致虛的小妻子與她發生過幾次小過節,然而目標一致的女人最容易化解心結了。
  聞人獨傲唉聲歎氣的跟上去。
  未來的日子可能會有點悲慘。
  「客倌。」侍奉茶水的小廝在兩人步下木梯前喚住他。「對不住,您的茶還沒付呢!」
  「我們正要下樓結算。」反正他們會經過設在大廳出入口的賬台,不勞其他小廝特地跑 一趟。
  朝雲發現他被侍從纏住,腳步停在階梯的最頂端。
  「可是掌櫃的規定,任何客人離開桌位前一定要把賬目結算清楚。」店小二似乎不太好 意思,雙手在胸口搔搔弄弄的。
  「也好。」聞人獨傲無意為難跑堂營生的小人物。
  掏錢的右手剛探進懷裡,身後驀地傳來朝雲的悶喊聲。
  有事!
  他快如閃電地轉身查看,卻很快的察覺,這個舉動絕對屬於愚蠢無比的敗筆。
  迅雷不及掩耳的指力點住他身後的十八處重要大穴。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響,黑暗已經帶著勢力萬鈞的勁道蒙上他的神智。
  第十九指,昏穴。
  臨倒之前,聞人獨傲隱約聽見朝雲驚愕而無法置信的低嚷——
  「是你!」
  然後,繁華世界迅速被全然的渾寂取代,唯剩無邊無際的暗沉。







第七章

  「潑醒他。」陰森的命令形成回音。
  接近冰凍程度的井水當著聞人獨傲的頭臉淋下來。他的眼瞼顫動著,半晌,緩緩睜開。
  朝雲!愛侶的名字率先竄進他心頭。聞人獨傲顧不得打量自己的處境有多麼艱困狼狽, 舉目先搜尋她的身影。
  玲瓏的嬌軀閃時他的視線內,他緩了一口氣。幸好她安然無恙!
  但在聞人獨傲能完全放下心之前,她木然的形容卻緊緊揪住他的心弦。
  朝雲的臉色慘白得讓人誤以為見到白玉雕像,迷濛的眼光直愣愣的沒有焦點,既未集中 於他身上,也沒有停頓在其他人的臉上。她怔怔的凝瞅著花崗石地磚,看起來呆茫、荏弱而 無助。
  他緊盯著朝雲殊異的神情,悚然生出驚懼的想法——
  聽說武林有一門「攝魂大法」,施術者可以鎖制受害人的神智,朝雲的神態轉變得如此 異乎尋常,莫非已經被歹徒掌控?
  「朝雲?」他低喚著她,企圖引起她的注意力。
  朝雲聽見自己的名字形成貨真價實的聲音在空氣中震動盪著,忽然一顫。然後,視線停 駐在他面容上,回他一絲勉強的笑容。
  「狗男女!」代啞的男性冷嘲聲奪走她短暫的表情。
  這句輕苛馬上將聞人獨傲的心神拉回現場。記憶告訴他,他和朝雲被囚虜了。
  他們身處一間兩百尺見方的大理石廳,感覺上似乎是由天然的大理石巖洞所構築而成, 牆壁表面遺留著開山斧挖鑿的痕跡,視覺上看起來更加古樸雄偉,壁面的材質清一色是未經 雕琢的大理石原石。
  據他所知,唯一出產整片大理石地質的區域,只有雲南大理一帶,難道在他昏迷的這段 期間,他們已經從長安遠行到雲南境內?
  聞人獨傲暗中計算石廳內的人數。身著守衛裝束的嘍囉沿著牆壁站成兩長列,總數約莫 四十個人左右,人牆底端橫著一座氣派的白虎皮椅,方才發出叱喝聲的男人正端坐在寶痤 上,朝雲則亭立在側邊,地理位置與伺候皇上的女奴有些想像。而他自己,被侍衛扔躺在大 廳的下首,整幕場景儼然像透了包青天審疑犯的公堂。
  聞人獨傲盤膝坐了起來,神情已經回復一貫的冷靜瀟灑。
  坐主位的男子中等身高,長相也平凡得可以,尋常人即使見過他十次,依然很難在人群 中一眼將他辨認出來。
  聞人獨傲相當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名漢子。
  「閣下尊姓大名?」他的腦筋開始搜尋著記憶中各大高手的特徵資料,以及近來自己是 否接觸過雲貴一代領頭級的江湖人物。
  「跪下!」平凡男人連台詞也和判官一模一樣。
  「我聞人獨傲的膝蓋不跪天、不跪地,甚至不跪當今聖上。」他冷冷的撇高嘴角。「遑 論區區的黑道分子。」
  「找死!」隨著平凡男人揚起衣袖的動作,米粒似的銀光從他袖內激射而出。
  聞人獨傲曾經見過類似的暗器。他和朝雲頭一回交手的時候,她便是發出此種細小卻陰 狠的暗器偷襲他。
  然而,數個月前的他躲得過,此刻功力全失的他卻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來。
  銀蓮子穿透他右肩硬實的肌肉,從背後彈出去。驚人的痛楚在他體內迸發。
  他吭也不吭一聲,身體甚至穩穩的盤踞在原位,半寸也未曾晃動。
  「好!」平凡男人嘿笑兩聲。「你喜歡在美人面前死撐著充英雄,我就讓你充個夠!」
  「天哥!」朝雲的笑容倏然間褪色為更淒厲的雪白。
  再不阻止,他一定會殺死聞人獨傲!她瞭解他的性子,對待敵人時他從不會手下留情— —除了四年前與她對峙的那一場交手之外。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聞人獨傲死去,無論……無論未來他們倆是否真正的有結果。
  她飛撲到皮椅前面。「天哥,你聽我說……」
  天哥?宋定天?
  她顫抖的呼叫霎時引發聞人獨傲不可置信的聯想。雖然他從未聽過朝雲叫喚宋定天的方 式,但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之外,還有誰可能是她口中的「天哥」?
  不可能的!宋定天已經死去兩年以上,聞人獨傲甚至親自上墳弔唁過,這個人怎麼可能 是宋定天?即使宋定天仍然在世,憑他南二省英明捕頭的聲威,大可風光的橫掃江湖中的匪 寇敵仇,沒理由藏躲在大巖洞裡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
  內中究竟隱藏著何種秘密?
  「怎麼?你心疼了?」宋定天刀劍般銳利的眼神仿如渴望穿透她絕美的俏容。「柳朝 雲,你背著我勾搭上其他野男人,我還沒和你算清楚這筆賬呢!而你竟然有膽子在我面前替 他求情,賤女人!」
  啪!五爪的巴掌拍飛了她嬌弱的身軀。
  朝雲騰空越過數十尺的地面,咚的一聲跌落在聞人獨傲身前。
  「朝雲!」他火速將她扶進自己懷裡,她嘴角沁濕的血漬牽動他心頭的怒氣和野蠻。 「人有沒摔傷?」
  溫存的手指滑過她紅腫浸血的嘴角。這個畜生竟敢讓「他的女人」見血!
  沒錯!他的女人。在他心中,宋定天死也好、活也罷,他全不在乎,但柳朝雲已經屬於 他,也必將永遠屬於他,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朝雲的清淚險險激泛出眼眶。
  她的腦筋一團混亂,再也無法仔細推敲這一連串驚愕的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陰謀。天哥 竟然還活著,而且對聞人獨傲有極深的敵意!眼前的情況凶險無比,聞人的生死掌握在天哥 手中,他隨時有可能奪走情敵的性命。她必須想法子保住聞人的安全!她必須。
  啪!另一記巴掌聲再度震動大理石廳內的凝肅氣氛,從人同時被突如其來的轉變震懾了。
  聞人獨傲緩緩轉正被她打偏的清瘦臉龐,迸射精光的瞳孔顯得錯愕之至。
  「天哥。」她哭喊著奔撲回宋定天的懷中。「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誤會我,只有你 不行,天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哦?原來是我誤會你了。」宋定天嘲諷的嘴角明明白白 的告訴她,他不買這筆爛賬。
  「天哥,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控拆的食指遙遙指向聞人獨傲的鼻子。「是 他!是他使蠻力強迫我。他打著『天下第一名捕』的名號遮掩自己好色的天性,明知我的武 功比他弱,自你『過世』後又沒有強固的靠山撐腰,所以……所以使強控制了我,讓我不得 不順從他的心意。我真的不是自願的,你一定要替我出這口怨氣!」淚泣的麗顏緊緊埋進他 的頸窩。
  聞人獨傲聆聽著她每一句泣血的指責,表情漸次轉折成莫測高深的神色,全然瞧不出任 何激烈的反應。
  「是嗎?」宋定天半信半疑。「那麼,我立刻殺了他為你出氣,你意下如何?」
  「不可以!」朝雲飛快地抬頭,梨花帶淚的容顏格外令人心動。「天哥,這些日子以來 我委屈自己和聞人獨傲虛與委蛇,除了緣於打不過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他早知這對姦夫淫婦一定藏有秘密。
  朝雲的腦筋飛快轉動著,一眨眼間已經拼湊好完整的說詞。能不能哄得天哥相信,全靠 這短短幾句對話。
  「金銀財寶。」她堅定的回答。
  「金銀財寶!」這個秘密完全超乎宋定天的想像。柳朝雲的姘頭居然等於一張活生生的 藏定圖?
  「沒錯。聞人獨傲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很多秘密皇上連心腹臣子也不肯洩漏,獨獨對 他特別的寵信,這種情形想必你早已明白?」她滑嫩的手指柔柔地溜到他的胸口,充滿暗示 性的轉著圓圈,轉得人心慌慌、意亂亂。
  「好像沒錯。」宋定天含糊地應了一句。「這跟財寶有什麼關係?」
  「有一天晚上大色鬼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給我知道,兩年前皇上派人把庫銀中的所有 黃金分裝成三十輛大車,偷偷運往一處隱密的地方埋藏。任務完成後,隨行的侍從全被皇上 砍了頭滅口,所以目前世上除了皇帝老兒,就只有聞人獨傲曉得財寶的確實下落。」她含淚 的俏臉霎時被妖冶的媚笑染艷了。「既然他已經落在咱們手中,難道我們還怕他不說嗎?」
  宋定天的手心頓時握住滿把熱汗。全庫銀的黃金呢!這份寶藏足以折算成好幾座花花江 山。只要掌握了埋藏黃金的真正地點,再找幾個人將它們掘出來,即使他想買個小王朝好過 過當皇帝的乾癮都成。
  「你確定他告訴你的消息屬實?」他的身體已經因為想像中的光輝遠景而竄起興奮的顫 抖——當然,半數也因為她誘惑人的手指!
  倘若柳朝雲被聞人獨傲給唬了,他的皇帝夢可就跟著泡湯。
  「當然。」黏嗲的嬌嗔和挑魂和桃花眼,在在勾引著他的心肝。「你們男人任何時候都 會說謊,唯獨在……在『那種』銷魂的時候不會。」
  言下無限的曖昧之意,交給在場所有的聽者自行去發揮想像。
  宋定天當場信了個十足十。她說得沒錯,任何男人面對她美色時,忙著偷香都來不及 了,哪裡還有時間和精神去編造謊話,更何況是這種一不小心洩漏出去就會替自己惹來殺身 之禍的謊話。
  「好,我們想法子副問出埋藏財寶的地點,再殺了聞人獨傲。」他絕對不允許任何活口 與他搶奪財寶!
  「不好。」朝雲皺了皺白玉俏鼻。「好歹聞人獨傲扛著一塊御賜的招牌,你不聲不響的 殺了他,一定會驚動皇上,屆時他派出大批官差來追查案情,影響到咱們挖寶怎麼辦?」
  宋定天登時被問住了。宰掉一個聞人獨傲雖然簡單,但如果因此而失掉價值滿坑滿谷的 寶貝,這損失可萬萬划不來。
  「否則咱們該如何做才好?」他下意識的倚賴她的智謀。
  「與其我們動手宰了他,不如讓皇上親自殺了他。」朝雲自動獻計。「你想想看,皇上 若是發現黃金被盜走,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是誰?」
  他猛然醒悟。「聞人獨傲!」
  「沒錯。咱們把寶藏掘走,然後天涯海角躲得遠遠的,再把聞人獨傲丟回長安城裡,送 給皇上當告別禮,讓他跳遍了黃河、淮河、秦淮河也洗不清。」她偎進丈夫的懷中撒嬌。
  「聰明!真聰明!」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女人的腦袋多少也管點兒用處。顯然日後還需 要借重柳朝雲的智慧,目前暫且不要妄動這對姦夫淫婦。
  「來人呀!」
  「在!」兩個手下跨出行列。
  「先將聞人獨傲押進石牢。」明天他再來舉行一場世紀大審問。
  「是!」面無表情的手下彎身揪起穴道依然受制的囚犯。
  聞人獨傲完全沒有反抗。
  他被押持著離開大廳之前,回頭再看一眼首腦人物。
  宋定天穩坐太師椅,笑看著天下第一名捕的狼狽相,懷中攬著細柔柔、嬌媚媚的江湖第 一美人,彷彿全世界的得意富貴已經送到他跟前來。
  而朝雲的表情也很奇特,似乎笑非笑,欲語還休,眼眸流轉著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既然目前大家都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顯然非退場不可。
  腳步踏出之際,那兩個手下似乎聆見他的喃喃自語卻又不能肯定自己確實聽得一字不漏。
  反正聞人獨傲已經成為他們的甕中鱉,即使他再喜歡耍嘴皮子,也無法拯救他脫離目前 的處境,因此兩人都沒費神去鑽研他的話。
  你少給我玩得太離譜!——印象中,聞人獨傲彷彿如是嘀咕。
          ☆          ☆          ☆
  花廳裡,一頂小亭,三杯兩盞淡酒,閒適的氫氣原本應該很醉人的,然而四下的環境卻 讓朝雲感覺到異樣的詭異。
  所謂的「花廳」,仍然建築在大理石洞裡,舉頭望不見天上明月,而包圍著小廳院的繽 紛花朵全栽植在盆景裡,下人們想必會隨著時節的轉換而搬進應景的花卉。在這種密閉式的 空間裡,決定體會不到小園香徑獨徘徊的美感。
  大理石洞的一切,都顯得奇譎而有失自然。
  「天哥,既然你還活著,為何這兩年多的日子不回來找人家?」她意態嬌柔的端起一小 盞酒杯,湊近微張的櫻唇,將琥珀色的酒液送入她的口中。
  宋定天灼燒的眼光須臾不離她的花容月貌,喉頭著她咽酒的動作咕嘟咕嘟作響,彷彿喝 酒的人是他自己。
  「什麼?」他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天哥,人家在問你話呢!」朝雲不依的嗲了一聲。「兩年前你為什麼要詐死,而且連 我也隱瞞進去?」
  「呃……」寧定天聳聳肩,一副這個話題沒啥好聊的樣子。「我當了五、六年捕快,難 免會得罪一些棘手的大人物,近幾年來我眼看仇家越來越多,即使就此宣佈退出江湖也逃不 了他們的暗算,乾脆詐死來求得幾年的安靜日子,隱瞞你是因為我不想連累你。」
  「總捕頭!」她開口糾道。
  「嗄?」宋定天尚未發覺自己的語病。
  「你從來沒有當過捕快。」她奇怪的凝睨著丈夫。「你打從進入六扇門服公職,位階就 是捕頭,最後甚至高昇到南二省總捕頭的地位。」
  捕快和捕頭聽起來雖然只有一字之差,然而在升級晉職的歷程上可著實繞了一大圈,她 從沒聽過宋定天把自己的職位給叫低過。
  「喔,這個……捕快和捕頭在我心中已經沒有多大的區別,既然已經打算不管事了,干 嘛再去計較區區的虛名呢?」宋定天勉強扯動僵硬的唇角,端起汝窯酒杯喝了一口燒酒。
  他怪異的尷尬表情再度引發朝雲的疑惑。
  久別兩年又重逢,她總覺得天哥有些地方和以前的習慣不太符合,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來。明明長相、聲音、武功身手在在與從前一模一樣,然而他不經意流露的小動作卻又顯然 陌生而奇怪。莫非是她的記憶褪色了,對天哥的印象多多少少與現實產生一些誤差?
  「這兩年來你一直待在雲南?」她繼續刺探。「有沒有仇家發現過你的行蹤?」
  「即使真有人敢上我的地盤挑戰,最後也往往橫著離開這個洞天福地。」他的語氣立刻 透露出失去耐性的意味,顯然不願意多談這七百多個時日的經歷。「往者已矣,過去的日子 就別追問了。最重要的是,咱們夫妻倆終於重逢了。」
  大毛手靈巧的溜上她玉腿,隔著絲質宮裙的觸感,滑膩膩的腿膚更產生了隔靴搔癢的興 奮感,教人從髮梢酥麻到腳趾頭。
  朝雲不動聲色的將他的手掌移回石桌上。「天哥,旅途勞頓了這幾天,人家只想好好沐 浴個香噴噴的熱水澡,再睡一場好覺其他的事情……咱們不忙在今天『處理』嘛!」
  天哥的性格徹底失去了宅心仁厚的物質,感覺上完全不像四年前善惡分明、對錢財嗤之 以鼻的總捕頭宋定天。雖然她無法明確的抓出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有件事情可以肯定——
  對著她口水直流的宋定天,絕對瞞藏著見不得人的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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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59:46 |只看該作者
          ☆          ☆          ☆
  「說!那批黃金究竟匿埋在什麼地方?」
  咻!的揮鞭聲在石牢裡揚起回音,也激起積垢了無數年歲的塵埃皮鞭帶著鋼刺兇猛地劃 開每一寸接觸到的肌肉,血珠子從傷縫裡迸灑出來,飛濺到石壁上,被牆面飢渴的吞噬。
  兩位用刑的座役齊齊感到失望,不僅因為他們問不出迫切得到的答案,也因為受刑者居 然連最微弱的呻吟也沒吭出聲,讓他們喪失了看見囚犯跪地求饒的樂趣。
  「好,你夠種!你挺得住!」冷厲殘酷的冰霜蒙上宋定天的瞳眸,牆角懸掛的火把在他 面容中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看上去更像猙獰的魔王。
  這場刑問已經進行了半個多時辰。
  行刑的地點位於正廳斜後方的地牢+地勢可能再低個十來尺吧!聞人獨傲對於自己所在 位置只有模糊的概念。目前為止,他們所經的每處地點都與大理石正廳相連接,相異的處所 之間由錯綜複雜的地道聯結起來,整座產業有如地鼠鑽出來的藏身窟。
  地牢內部約有十來間密鎖的囚室,他無從判斷其他小房間內是否禁錮著囚犯。以目前為 止的靜謐程度來看,很可能整座地牢裡只住著他這位「貴客上賓」。而他的神智,也在輪番 上場的刑罰漸漸喪失了……
  起先,嘍囉們使用普通的皮鞭。當他們抽過五十來下,發現他仍然無動於衷,宋定天判 斷普通皮鞭公文能拿來嚇嚇怕死的愚夫愚婦,對於天下第一名捕可能起不了多大用處,於是 釘有尖刺的狼牙鞭正式推上前線。
  再挨十鞭,聞人獨傲仍然拒絕發出一丁點哼聲,替他們刑求的過程增加悅耳的特殊音效 和成就感,這個當兒三位行刑專家已經覺得有點無趣了。
  「對付嘴硬的傢伙,老子起碼有上百種酷刑,今晚先讓你嘗嘗滋味最輕鬆的狼牙鞭,其 他套式咱們留到下回再試招。」宋定天撂下狠話。「遲早你會跪在地上求我給你機會說出 口。」
  辛苦了一晚,今夜暫且收工。
  聞人獨傲被嘍囉們從鐵架上卸下來,扔進最裡間的囚牢。
  匡噹一聲,鐵門的榫頭合攏。三道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告訴他,他又挨過一天。
  被關進鐵牢後,他已經失去掌握時間的能力,只能從座役送飯的次數來研判,今夜應該 是進牢的第七個夜晚。
  他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促使宋定天在囚禁他七天之後才開始用刑,然而事情一旦起了頭, 接下來的夜裡肯定越來越精彩刺激有看頭。
  「唔……」劇痛引發的汗水滑淌下他的臉頰,沿途流經幾道細小的血口,直如替創傷抹 上鹽粒似的,疼裂的程度加深一級。
  「該死……」他還找得到力氣咒罵,情況顯然不算太惡劣。
  任何在公門裡當差的人多少都對刑求有點經驗,無論是刑人或者被刑,因此他瞭解如何 在受刑的過程中保護自己的筋骨脈絡不受到永久性的損害,至於外表的皮肉傷則是避免不了 的。
  聞人獨傲無法運功和痛楚對抗,只好盡量保持身體的靜止。
  神智模糊中,他隱約感覺到出血的傷口約莫十來道,多數鞭痕充其量只會發腫紅熱而已。
  儘管如此,仍舊很痛。
  「去他的……」聞人獨傲人牙關間呼出絲絲的寒氣,即使掀一掀口唇,傷處彷彿也會受 到牽動,疼入心坎裡。
  噠噠的腳步聲再度震響了死沉的地牢。
  又有人來了!難道宋定天打得不過癮,打算再加一頓消夜?聞人獨傲苦笑。既然如此, 他顯然只有奉陪的份兒。
  「聞人?聞人?」輕柔如水的嬌喚隨著細碎的步伐接近他所在的囚籠。
  他的精神身軀振作,勉強靠著石壁撐坐起來。「我在這裡。」
  聞人獨傲並未等候太久,纖盈的傅影立時打開門鎖,閃進他專屬的「貴賓招待所」。
  「大捕頭……」朝雲必須緊緊摀住嘴唇才能克制自己心疼的叫出聲。
  天哪!那群可惡的壞蛋對他做了什麼好事?
  他還好嗎?撐不撐得下去?他護體的真氣能否挨得過宋定天的極刑?一連串的問號從她 心頭浮現,卻沒有勇氣多走上前一步,查清他目前的傷勢。她害怕真實狀況公糟過她預想的。
  「你……你還好嗎?」她屏著呼吸,生怕吞吐得太過用力,他便會被只走一般。
  為何他不說話?為何他不移動?為何他愣愣的看著她,好像腦筋傻掉一般?莫非他的傷 勢比外表看起來的嚴重?大捕頭……
  「我要吃西瓜。」沙啞的話語趨走她一切恐懼。
  他還活著!強而有力的解脫感幾乎沖眩了朝雲的腦袋。
  聞人獨傲仍然活著,而且,他想吃西瓜!
  多日來的擔憂、委屈混合成承載量過高的水壩,剎那間決堤如氾濫成災的黃河。
  「哇——」她猛地放聲哭了個既過癮又痛快。
  聞人獨傲登時給她哭得手忙腳亂。在他印象中,朝雲一等一的智慧連十個大男人也比不 上,平時她無論面對多麼殘酷的環境也能面不改色,常把如狼似虎的惡人耍得團團轉而自己 全身而退。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這個「女強人」居然會為了區區幾顆西瓜哭成淚人兒。
  「好好好,別哭了,頂多我不吃西瓜便是。」他縱橫江湖,光憑「聞人獨傲」四個字便 不知震懾過多少宵小匪徒,偏偏碰上她就只有舉手投降的份。
  「什麼西瓜?誰跟你瓜不瓜的!你……你這個大呆瓜!」眼淚一旦奔洩出水閘,便再也 阻擋不住,她乾脆趴在他胸前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怎麼辦?看樣子她越哭越順口顯然短時間內停不下來。此時此刻,教他發誓下半輩子不 吃西瓜都成。
  「我好怕……天天擔心天哥會不毒手殺了你……又害怕你這個糊塗蛋搞不清楚狀況,以 為我變節投向別人的懷抱……我晚上睡不好覺,白天也魂不守舍的……結果……結果你只曉 得叫我替你弄西瓜!」她哭得唏哩嘩啦、痛痛快快。「現在大冷天的,我上哪兒去給你弄西 瓜來?死捕頭,臭捕頭,你被人打死好了!」
  倘若不是顧忌他的傷口,朝雲早就掄起粉拳來海扁他一頓。
  「好了,都是我不好,別哭了,噓——」既然勸慰的言語無法生效,聞人獨傲唯有採用 最直接的方法——
  灼燒的唇吻住她的嘮叨。
  兩人劫後重逢的釋然,完全溶解在這一個簡單的親吻中。
  他心中憂慮也不亞於她呀!宋定天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如今她丈夫未死,他反面淪為 「黑市情夫」的身份。
  過去的七個夜裡,他不斷猜想著:朝雲此刻在做什麼?她睡了嗎?宋定天呢?他有沒有 要求行使丈夫應有的權利?
  思及宋定天將她壓在身下盡情享受純感官的樂趣,這幅情景幾乎嫉瘋了他。
  不!柳朝雲屬於他,任何男人都沒有資格佔有,即使她的丈夫亦然。
  半是嫉妒、半是烙下標記的心情,激發了聞人獨傲體內最深層的渴望。他必須佔據她的 身子、她的心靈!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聞……聞人……」朝雲恍惚的察覺他的動作越來越狂猛。
  絲帛的碎裂忽喇聲傳進她的耳膜。
  她的衣衫——
  聞人獨傲粗蠻的環抱住她,似乎急欲將兩副身軀擠壓成單一的個體。他不記得經過了什 麼過程和動作,兩人的體膚緊密的貼合,柔滑細膩的嬌軀刺激著他的感官,佔有性的手指撫 過她每一寸肌膚。
  朝雲無助的任他侵略著自己,明知此時此刻並非親密的最好時機,但她也需要一些真實 而纏綿的保證,讓自己相信聞人獨傲確實完好無缺的待在她左右……
  在隱約的火光下,她的胴體更顯得誘人。兩人如跌進太虛幻境,她的輕喘、低吟,與他 的狂烈、粗魯,將石牢內染上浸化不開的春意……
          ☆          ☆          ☆
  兩人終於回復到疲累卻滿足的狀態,朝雲綿軟無力的靠在他懷中……一個重要的問題流 洩出聞人獨傲的唇間——
  「你仍然是處子之身。」他的口氣雖然鎮靜,卻隱藏不住其下的驚異。
  朝雲的頰上飛起兩朵紅霞,抬頭看了他一眼,連心慌又垂下眼睫。「現在已經不是 了。」
  「為什麼?」他執意要追根究底。
  「天哥……他不能。我們成親的一個月前,他出馬逮捕鬼頭山的搶賊時,不慎被傷 到……此後就再也不無法……」
  斷斷續續的低語已經把大略意思傳達得一清二楚。
  「成親之前你知曉他的情況嗎?」假期宋定天欺瞞了未婚妻自己半殘的事實,那他顯然 比眾人認知中的良好形象更自私千百倍。
  「嗯。」朝雲仍然羞怯得不敢直視他,只敢在心裡暗怪他死相。為何大捕頭堅持在這種 尷尬的問題上打轉?
  「而你仍然下嫁於他?」聞人獨傲簡直不敢相信。朝雲的舉動等於以自己的終身幸福為 賭注。
  「我成親的目的又不是為了……為了那檔子事。」她嬌羞的嗔了他一眼。「當時吸引我 與他成親的原因是天哥溫厚的本性,至於他能不能和我……行房,是次要的問題,我才不在 乎呢!」
  由於以往未曾接觸過類似的隱密情事,她並不瞭解自己失去了何種婚姻中應有的「權利 和義務」。
  「現在呢?」只要想到進去曾經心繫過其他男人,他的心頭止不住酸意的泡泡。
  「現在……」朝雲咬住下唇,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把心中的疑慮告訴他。「你儘是追 問我,怎麼不問問自己?」
  無論以前她是否曾與其他男子有過肌膚之親,名義上她終究屬於別人的妻子,日後他對 於兩人的複雜情況又有何打算?
  聞人獨傲沉吟了半晌。「基本上,君子不奪人所好——」
  簡單明瞭的答案頓時引發她焚燒的怒火!既然聞人大捕頭甘願成為不奪人所好的君子, 為何不早點說出口,硬是等到佔有她的身子之後?
  「好呀!那你只管逃走好了,以後永遠別來找我!」她一骨碌跳離聞人獨傲的兩腿,正 待賞他一記羞怒交加的玉女神掌——
  「我話還沒說完呢!」聞人獨傲趕忙握住她的玉手,再度將她拉回自己的腿上。「既然 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只好委屈自己別當君子,難道這樣也不行?」
  朝雲轉眼又破涕為笑。一句話非得分成兩次說不可,總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龜毛」的 給害死!
  「沒時間和你瞎纏,這得趕在其他人發現之前溜回房裡。」今夜好不容易找到空檔探視 他,下回見面不曉得要等到何時何日。
  「宋定天和你同房睡?」大捕頭的聲音沉下來,顯然快翻臉了。
  「沒有,我已經告訴你他不能了。」她送上甜蜜的香吻安撫他。
  「誰曉得那傢伙……」接下來的嘀咕含在他嘴裡沒說出口。倘若換成他,即使無法真槍 實彈的派上用場,摟著她過過乾癮也好。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朝雲哪會不懂他的心思。
  「快回去吧!沒事盡量少來探望我,我不希望宋定天發現,連你也懷疑進去。」在他心 中,朝雲的安危遠勝過他自己的。
  而朝雲又何嘗沒有相同的想法?
  「我會設法讓他少碰你!」她憐惜的吻著他胸前的鞭痕。
  「你還是設法讓他少碰你比較實際!」那口吻醋氣沖天。
  說穿了,大捕頭仍然吃味。
  侷促的囚室內揚起她動人的嬌笑,惹得聞人獨傲忍不住環抱她再耳鬢廝磨一回,兩人才 依依不捨的分手。
  這短暫的恩愛纏綿,已經足夠他們熬過接下來的分隔時光。







第八章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這兩句成語用來形容鐵窗生涯,秘書科稍嫌太美好了一些。對 於行動受到限制的囚虜而言,時間沒有以「度日如年」來形容就算很客氣了,倘若當真能進 化到「似箭」、「如梭」的地步,教他們少吃幾頓飯也是心甘情願。
  聞人獨傲計算過,自從第一回朝雲悄悄溜進他的鐵牢至今,他又吃過四十七頓餐點。宋 定天提供的囚犯福利還算差強人意,平均一天讓他進食兩餐,所以折算下來他等於隱入敵人 手中一個多月了。
  除了二十來天前的那一頓好打,宋定天未曾再嘗試刑求他,非但如此,每天端進來的菜 色甚至呈大幅度的改善,三不五時送他一根雞腿啦、烤鴨翅膀啦,偶爾還會附上一小杯醇馥 得讓人唾液腺氾濫的美酒。用皮鞭想也明白,必定仰賴了朝雲在外頭替他張羅,自己才能享 受到被賊徒「待之以上賓」的高級生活。
  這段期間朝雲又偷偷潛進來兩次。據她的說法,她已經說服宋定天相信天下第一名捕的 個性吃軟不吃硬,過度的刑求只會惹毛了他而帶來反效果,因此他們應該試試放軟身段的方 式來勸服他。由他碗中的美酒越來越大杯來研判,顯然宋定天當真採信了。
  聞人獨傲也瞭解,兩方倘若繼續僵持下去,總有一日宋定天會徹底失去他那輕薄短少的 耐性,他必須想法子將目前對峙的狀態扭轉成對自己有利的情況才成。
  今晚用完晚膳之後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異事,聰明的聞人獨傲立刻揣測這件意外是否會 替他的鐵窗生涯帶來轉機。
  「進去!」兩名嘍囉拖著頹弱瘦削的新囚犯踏入地牢,將俘虜扔進最內側的石室。「死 老頭,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們已經準備好上千種的法門對付你,你等著嘗嘗好滋味 吧!」
  舉凡恐嚇的言語通常不脫那幾種說法,聞人獨傲已經聽得很習慣,只是這會兒受警告的 對像轉換為他的新鄰居。
  「砰」的關門聲震下好幾層撲簌簌的灰塵,兩名小角色的步伐緩緩消失在聽覺範圍之 外。
  直到確定四下只剩他和新鄰居,聞人獨傲立刻掏出朝雲偷渡給他的開鎖工具,利落地打 開鐵門的重鎖。
  柳美人身上藏上各式各樣的精巧道具,活脫脫像具活動的機械庫,舉凡開鎖用品、發射 暗器的機括、貼身小匕首等物品,找她買賣準沒錯。
  這女人彷彿天生下來就適合走旁門左道的路子。
  他靈巧的溜出自己的蝸居,沿著小走道潛進末端的囚室。嘎吱一聲推開銹跡斑斑的鐵 門,一道佝僂的身影蜷窩在地上,縮成糯米團似的圓形,花白的頭髮顯示對方已然不復壯年 人的年歲。
  他俯身打量難友的身體狀況。
  無庸置疑的,難友也享受過兩個月前他曾經領教的皮鞭大餐。然而對方的年歲起碼跨過 六旬的門檻,不比他的筋骨強健,因此這場對他而言充其量只算「小意思」階段的嚴刑,在 對方身上已經造成奄奄一息的後果。
  斑斑血跡濺灑在老頭子的白髮和殘破的衣衫上,他的手足已經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外 表看起來蒼白而無力,顯然曾經長時間被人囚禁於狹小的空間裡。
  「老伯?」聞人獨傲輕觸老人家的肩膀。「老伯,您還撐得住嗎?」
  「啊——」他輕微的碰觸卻引來老人家強烈的反應老頭子狂亂而沒有焦點的揮舞著沁血 的雙臂,宛如急欲打退肉眼看不見的魔鬼。「放開我!放我出去!我不會交給你們的……我 寧死也不會交給你們,永遠不會……」
  經過這番嚴酷的折騰,老人家早已失去正常的神智,本能反應取代了合理的思路邏輯, 直覺將賊窩內的一草一木一人視為萬惡的象徵。憑著剛才簡單的觸覺,聞人獨傲已然發覺他 的皮膚灼燒著異樣的高熱,倘若老人再不立刻看診,活命的機率只怕低於一成。
  「我不會……我不會交出來的……」老人家喃喃囈語著。
  「老伯,請你冷靜下來,我和那些壞人不是一夥的。」聞人獨傲湊近他的耳邊保證。 「我拿些冷水讓你潤潤唇好嗎?」
  「你——你是誰?」老人家抿動乾澀的嘴唇,掙扎著問出口。
  「聞人獨傲。」他希望自己以正直著稱的名號可以讓老人家稍微安定下來。
  「聞人獨傲……」短短的一瞬間,老人家似乎恢復了清明的意識。「你是……天下第一 名捕聞人獨傲?」
  「是的。」唯有使精神狀態保持鎮定,聞人獨傲才能確保他的病情不會繼續惡化下去。
  可惜,老頭子的「正常」僅僅維持了一眨眼的時間。
  「不,你不是聞人獨傲!」他忽然爆出轟天徹地的狂喊。「你故意假冒他的名頭來欺騙 我交出神丹!我才不會上你們的惡當。你們是假的!都是假的……假的……」
  盲亂的拳腳落在聞人獨傲身上,卻因為對方過於虛弱的力氣而起不了任何疼痛的感覺。
  看樣子他繼續留在老人的領土範圍,只會引起對方益發激烈的肢體衝突,如此一來反而 對老頭子虛弱的健康狀況有害,最好等到對方真正祛除腦中的混亂再說。
  「老伯,你冷靜一點好好休息,我離開就是了。」他迅速退出黑壓壓的鐵牢。
  「假的……人們都是假的……」老人仍然喋喋不休的囈語著。
  踏回自己囚室的當兒,聞人獨傲反覆咀嚼著新鄰居昏昧失神下逸出的呢喃——
  老頭子口口聲聲指揮著「你們」都是假的。這個「你們」,除了他以外還有誰?
          ☆          ☆          ☆
  朝雲獨坐在閨房裡怔怔的出神。
  究竟是她多心,或者——自己當真懷了身孕?
  過去的一個多月,她總共偷偷和聞人獨傲私會過三次,每一回兩人都會在鐵牢裡纏綿。 仔細回溯三次日期,他們第二回相見的時間正好撞上她最容易受孕的契機,而且往常加一天 也不會延遲的來潮,這個月卻足足晚了四天還不見半點影子。
  難道……真的碰上了?朝雲連忙否決正面的可能性。
  在這種緊要關頭,她實在無法想像腹中若懷了聞人的骨肉,應該如何瞞過宋定天那一 關。她甚至無法倣傚其他紅杏出牆的女子,硬把私生子賴給丈夫!
  或許自己著實太多慮了,畢竟只脫期四天而已,又不是一、兩個月,而且目前為止,她 尚未出現任何害喜的徵兆,怎能就此肯定真的有孕了?最近她的心情起伏比從前更加厲害, 可能因此而影響到身體狀況也說不定。
  但她體內居然可能藏著一個小小孩,一個血源來自於她心愛男子的小寶貝,多麼奇妙 啊!「他」會是個男寶寶或是女娃娃?長相又將是怎生的可愛?既然她和聞人獨傲大可名列 俊男美女排行榜的前幾名,想必寶寶的外貌也具有粉雕玉琢的基本配備。
  多盼望能馬上將小寶寶捧在懷裡,重重的摟抱他、親愛他。
  「娘子。」宋定天轟然推開她的房門,外表上雖然極力想表現鎮定自若的架子,滿面興 奮的紅光卻洩漏了心底的激盪。「娘子,你果然神機妙算,聞人獨傲真的說出關於埋寶地點 的線索。」
  朝雲馬上全副的心神,專門應付丈夫。現今的宋定天比她記憶中的更加謹慎多疑,甚至 細密到接近婆婆媽媽的地步,她必須貫注每一分注意力去扮演將功贖罪的妻子角色,以免引 起他的疑竇。
  「真的?」歡欣的笑容堆滿她明艷無儔的容顏。「僵持了一個多月,他總算開竅了。相 公是如何問出線索的?」
  「我依照你的指示,每天送給他大魚大肉的佳餚,再不時派人過去對他遊說,只要我把 財寶掘出來,其中絕對少不了他的好處。」宋定天過癮的向她陳述。「我今天親自過去向他 討教,那個大呆子八成是關在鐵牢裡太久,腦筋關糊塗了,竟反問我財寶會分他一份的承諾 是不是當真的,我當然拼了老命點頭,於是他就乖乖透露了。」
  聰明!朝雲暗暗稱讚心上人。這幾日來宋定天已經漸次失去耐性,隨時有可能再度對囚 犯動刑,聞人獨傲掐准了這個契機,適時向他透露一點點消息,惹得他整顆心癢癢的,這下 子自然非繼續對大捕頭待之以上禮不可。
  「聞人獨傲怎麼說?」她一副非常感興趣的垂涎樣。
  「他說……」宋定天的腦筋立刻機靈的賊轉起來。他幹嘛把金銀財寶的消息和第三者分 享?反正柳朝雲只要繼續守在他身邊,將來他自然不會虧待她,而如果她別有用心,打算分 到一份「好康的」之後就溜之大吉,他又何必眼巴巴的把財寶送到她手中?又不是賺金子太 多了!
  「說什麼?」她連聲催促丈夫別賣關子。
  「他說財寶分成三處藏匿,其中一份埋在福建尚海附近。」其實聞人獨傲所說的省分是 浙江,但他沒必要讓她知曉。「等我掘出第一份,他再告訴咱們其他兩份的下落。」
  更聰明!朝雲真想衝進大捕頭懷裡送他三記香吻。既然藏寶地點有三處,在沒有完全得 知之前,宋定天連他的一根寒毛也不敢妄動。
  「瞧瞧你,防人家防得這麼緊,只不過問你一點兒消息,你就含含糊糊的,還說下半輩 子要和人家共富貴呢!」她跺跺金蓮發嬌嗔。
  「既然咱們倆有緣結為夫妻,哪還用得著分什麼彼此,線索無論由我或由你掌握不都一 樣嗎?」宋定天笑嘻嘻的走到她身後,雙臂環住她軟綿綿的嬌軀。「趕明兒我就組織一隊硬 底子的好手出馬去挖掘黃金,等到第一處財寶起出來,然後……」曖昧無比的笑聲取代未說 完的語意。
  聞人獨傲也常以相同的姿勢擁抱她,但類似的舉動由相異的人做出來,帶給她的感覺當 然比也不能比。
  「然後——」宋定天低頭含住她的耳垂。「然後我立刻趕回來和你慶功羅!這些日子以 來,我儘是忙著探問黃金的埋藏線索,夜裡實在冷落你了。」
  朝雲暫時忘記理會他的呼息噴在自己臉蛋上的可憎感,愣住了。
  聽他的言下之意,這趟自福建回返之後似乎打算和她圓房——
  但這是不可能的!宋定天根本無法行夫妻間的親密之實!
  他究竟在玩弄什麼玄虛?
  她究竟聽說過,在那方面有殘疾的男子有其獨特的解決方法,以太監為例,他們會和心 愛的女子結為「對食」,意思是兩人不能真正行周公之禮,僅能做出某種程度的親密撫摸來 「望梅止渴」,除此之外頂多互相對坐吃飯、共同生活而已。莫非宋定天打算和她玩「對 食」的遊戲?
  朝雲極力嚥下反胃的感覺。她不能想像自己的身體被大捕頭以外的男子碰觸,即使是她 名正言順的丈夫也不行,更何況而今的宋定天性格已與她當初傾心相嫁的男人大大不相同, 就算她的生命中從未出現聞人獨傲這號人物,她也不認為自己願意回到現在的宋定天身邊。
  「天哥……」她正想不動聲色的脫離他懷抱,轉身的同時,突然不經意地牴觸到他腰下 男性的部分。
  倘若只是普普通通的接觸也就罷了,然而她卻感覺到一種在宋定天身上根本不可能產生 的異狀。
  他居然「有反應」!
  簡直可比天賜神跡。怎麼會這樣?朝雲的腦中亂哄哄的混叫成一團。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直覺告訴她,這個「問題」的解答鐵定會牽連出更多不可思議的 真相,她必須靜下心來仔細找出癥結所在!
  「天哥,夜裡伺候你是我身為妻子應盡的本分,」她強笑的推了他一把。「不過你可得 先把黃金捧到我面前來,否則人家才不依你呢!」
  「好,好,那有什麼問題!」宋定天歡悅得眉開眼笑。
  至多一個月挖掘的時間,他便可以擁有驚人財富中的第一筆「頭期款」,同時還能佔有 眼前這個垂涎已久的大美女。人生在世,還有其他樂事比得上此刻的志得意滿嗎?
  「哈哈哈哈——」他仰首迸出無限張狂、無限盡興的暢笑,腦海已經浮現柳朝雲偎在他 懷中宛轉承歡的銷魂情景。
          ☆          ☆          ☆
  聯絡地牢和外部石洞的小甬道,再度響起細碎有致的腳步聲。
  達達的回音交織成熟悉的節拍,聞人獨傲立刻從步履間聽出來者的身份。
  莫怪乎吳王夫差甘願耗費萬金為西施築了一條「響履廊」,只為了傾聆美人的金蓮行進 之際踩踏出來的樂音。真正的絕世佳人,即使最最微不足道的舉動也能攫住眾人的注意力。
  蓮足停頓於鐵門外,牢鎖三兩下便被高手中的高手打開。
  「聞人!」嬌喚和著暖柔的香風飄進他胸懷間。
  他還來不及回應探監者的呼喚,軟馥的唇已經主動附上他的渴切。
  「你……怎麼來……」他勉強在吻與吻的空檔丟出問號。
  「天哥組織了一隊人馬到福建掘寶……今天一大早起程……」換言之,家裡沒大人。
  朝雲渾身的骨頭酥麻酥麻的,模糊中感覺到蔽體衣衫一件一件的脫卸在地上。
  聞人獨傲擁著滿懷的溫香軟玉,翻身滾落牆角的乾草堆,燒燙的大手沿著她腴膩的頸項 一路滑下,覆上令人銷魂蝕骨的酥胸……
  朝雲幾乎承受不住他豐沛的激情,螓首無助的搖晃、偏轉,恣意而迷醉的呻吟聲、嬌喘 聲蕩漾著整間囚室,而後從鐵門的欄杆縫隙飄滿了整座地牢……
  繾綣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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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9:03:35 |只看該作者
 聞人獨傲終於把氣息平勻下來,手掌無意識地在她裸背上滑動,品味著天下第一誘惑的 觸感。
  而後,他越想越覺得好笑。
  他們倆此刻的情景完全符合野男女偷情的條件——男方等到女方的丈夫出門後,立刻摟 著她滾倒在稻草堆裡親熱、交合。誰想像他聞人獨傲也有淪為「姦夫」的一天?
  自從結識、進而愛上柳朝雲後,他的形象一直受到嚴厲的考驗。先是被匪徒打得落荒而 逃,其次有許多次必須仰賴她「美人救英雄」,如今甚至淪落到躲在鐵牢裡偷情的下場,他 幾乎快忘懷從前威風八面的天下第一名捕是怎麼模樣了。
  偷情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還笑得出來!」朝雲發現他唇角模糊的笑意,忍不住捏握起小粉拳抗議。「人家都 快急哭了,你還有興致開開心心的笑。」
  「怎麼回事?宋定天懷疑你了?」他飄移的神情立刻貫注到她的指控上。
  「還沒,但那是遲早的事。」染上一層羞意的紅頰埋回他頸窩,朝雲嘀嘀咕咕的話語仿 佛蚊子叫似的。「人家……」
  「什麼?」聞人獨傲沒聽見下半截話。
  「人家……人家好像有孕了。」羞答答的回話傳進他耳裡。
  剛開始,聞人獨傲尚未反應過來,直覺的反應是:懷孕不錯呀!既非什麼難以治療的絕 症,也用不著長期的吃藥看病,只要找個有經驗的婦道人家問清楚孕婦守則,然後安心等滿 十個月,孩子自然就生下來了——慢著!
  懷孕?這個字眼所代表的意義終於在他腦中產生作用。朝雲有了身孕?
  「是誰幹的好事!」他失聲大叫,只差沒從地板跳穿了天花板。
  隨即賞了自己一記拳手。廢話!弄大她肚子的傢伙除了他之外別無第二號人選。這代表 什麼?他要升格當小毛頭的爹了?
  聞人小毛頭!天哪!
  「你怎麼會有孩子?不,我是說,怎麼是你、不是我——不不,也不對,何時發生的, 我怎麼沒看見——不,我的意思是,你懷孕幹嘛——又說錯了!」他徹徹底底的語無倫次。
  朝雲選擇將他的反應視為詫訝和興奮過度衝擊之下所引發的瘋狂。「還不都是你做的好 事!」她噘起豐潤的菱唇嬌嗔。雖然事態嚴重,心頭卻無可避免的躍起聞人小寶寶的可愛模 樣。
     聞人獨傲的腦筋一旦從起初的極端震驚順復過來,霎時考量到現實環境的問題。倘若宋 定天發現朝雲懷孕的事實,他們母子倆立刻陷入迫切逼人的危機,他必須確定她和小寶寶處 境安全,才能放心去探索自己想查證的秘密。
  「朝雲,答應我,只要逮著機會,你立刻逃離此處。」他慎重的執起她的手。憑朝雲的 機巧,他相信要她成功的逃開宋定天身邊絕非難事。
  「那你呢?」朝雲憂心的美眸緊瞅著他。
  「我不能走。」聞人獨傲親吻著她的眉心。「這座石洞似乎藏著某些古怪的機密,我必 須留下來將事情打探清楚再作打算。」
  「可是我一離開,他們肯定會把火氣全發在你身上,我擔心他們會傷害你。」她拚命搖 頭。
  「他們傷不了我的。」聞人獨傲安撫她。「相信我,你先逃到致虛那兒等我,我保證盡 快出去接你。」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她絕不會丟下他,自己敬且偷生。
  「朝雲,只要你留在宋定天觸手可及的範圍內,我就完完全全地受制於他,你懂嗎?」
  這票神秘古怪的人物雖然傷不了他,卻能控制她的行動和安危。而任何人只要掌握了朝 雲,便等於控制了對付天下第一名捕的最佳武器,他無法在有所顧忌的情況下和宋定天一夥 人周旋到底。
  「可是……」
  「別再可是了!答應我你會設法逃離此處。」聞人獨傲專斷的制止她所有的反駁。
  柳大美人委屈的咬著下唇。
 「可是人家真的很害怕,天哥和以前相較起來,已是徹頭徹尾的改變了,連我也捉摸不 定他的下一步舉動。」
  她的說法牽動聞人獨傲心頭深處的某種聯想。
  「你的意思是,此刻的宋定天已不再像以前的宋定天?」他小心翼翼的求證。
  「簡直判若兩人。」朝雲給他肯定的答覆。「他的性格、生活習慣、說話方式都和兩年 前不同,好像這回的詐死導致陌生人的靈魂佔據了他的臭皮囊似的,最誇張的是他居然還想 和我——」
  死了!這個不能說!朝雲及時摀住自己的櫻唇。
  平時的聞人獨傲習慣冷靜自若是一回事,如果事情涉及到她的身子——也就是他的權益 問題,大捕頭的醋意可是相當驚人的。他若曉得宋定天打算行使丈夫應享的權利,包準會氣 爆了整間地牢。
  「他想和你如何?」大捕頭的眼睛瞇了起來。
  「呃……沒有啦,就是一些小事嘛!沒什麼要緊的。」她連忙嘻嘻哈哈的,企圖混淆視 聽。
  「沒關係,你說出來參詳參詳,反正咱們閒著沒事,聊聊天也好!」他和顏悅色的誘哄 她。
  開玩笑!柳大美人可不笨,如果真有空閒時間讓他運用,「聊天」此項決計排不上聞人 大捕頭偏好的第一順位。
  「這個……你應該相信我嘛!無論天哥腦子裡有什麼打算,我都不會讓他得逞的。咱們 倆是姦夫淫婦不是嗎?而歷史上的姦夫淫婦都不會讓正牌丈夫嘗到甜頭的,你忘記了嗎?」 她努力抓出腦中每一句合適的詞語來安撫眼前妒火中燒的男人。
  此刻的情境相當類似於兩隻餓狗爭搶著同一根香噴噴的雞骨頭。
  「告訴我,他是不是妄想對你做出咱們剛才『合力完成』的事情?」餓狗之一具有優良 的推理能力。
  「……嗯。」雞骨頭老實招認。
  聞人獨傲的眼睛再度瞇成一道陰狠的線條。「我還以為那傢伙的『東西』已經不管用 了。」
  「所以我才說他很可疑呀!」她覺得非常委屈。他言下之意彷彿宋定天恢復正常功力全 是她的錯似的。
  「柳、朝、雲!」山洪頓時爆發!他用力揪住她的柔肩,一字一句直直吼到她的臉上 去。「你給我立刻想法子離開這座鬼山洞,聽見沒有?立刻!」
  城門失火的結果通常會殃及池魚,而朝雲此刻猶如沒路可逃的小魚。
  「好嘛!好嘛!我保證不會讓他佔到一丁點便宜,你要乖乖的哦!別生氣。」她立刻安 撫打翻醋缸的大捕頭。
  「少用那副拐小孩的語氣哄騙我!」大捕頭拒絕接受招降。「你立刻給我走得遠遠的, 即使離開中原都成,再讓我發覺那個淫賊接近你方圓五百里——」
  「噓——」她連忙摀住他的嘴。「我好像聽見隔壁有聲音。」
  「轉移話題也沒用!」大捕頭悶悶的嗓音從她手心下傳出來。
  「真的嘛!你聽。」她豎直了耳朵兼寒毛。
  地牢裡除了聞人大捕頭,不可能再有第二道人聲,那麼隔壁的悉悉卒卒(均加穴頭)又 是怎麼回事?莫非宋定天派了手下埋伏在暗處竊聽他的一舉一動?
  「唔……救……」蒼老而沙啞的求助杳杳晃進他們的小天地。
  真的有人!朝雲的俏臉倏地蒙上一層熱辣辣的艷彩。這可惡的聞人獨傲居然沒事先通知 她,地牢裡還關著其他囚犯,剛才他們盡情在鐵牢裡歡好,全程製造出來的曖昧噪音豈不是 被人家聽光光了?
  「討厭,你怎麼不告訴我其他牢房裡有人?」她掄起拳頭毆夫。毀了,毀了,一世英名 全扔進陰溝裡流走,她再也沒臉見人了!
  「你進來之後可沒給我機會開口。」他大爺仍然臉臭臭的。「我過去看看,你給我安分 地待在這兒,咱們的賬還沒算完。」
  朝雲忙不迭抓起散落的衣物套回自己身上。誰管他算不算哪門子鬼賬,先保住自己的良 好形象要緊!宋定天既然被劃分歸類於壞蛋,受他監禁的囚犯自然應該納入好人的領域,而 通常好人有好報,可見那位鄰居一定能順利逃脫這場牢獄之災。如此推究下來,他們在外面 世界狹路相逢的可能性一定極高,她可是還要在旁人面前做人呢!
  聞人獨傲才離開一會兒,叫喚的嗓音立刻傳回來。「朝雲,你過來一下,這位老伯想見 你。」
  她的心頭打了個大問號。那人聽見她還不過癮,打算親眼瞧上一瞧嗎?
  「來了。」為了避免再次引起大捕頭的一波指責,她快手快腳的穿好衣衫,移往鄰居的 所在位置。
  推開鐵門的瞬間,一股血腥氣撲鼻的陳腐異味襲向她的鼻端。她下意識的掩住口鼻,蹲 在聞人獨傲身側觀察鄰居的情形。
  好慘!這是第一個跳上朝雲腦際的形容詞。老人家披散著灰白髮,因此看不清他的相 貌,然而他渾身佈滿了各式各樣刑求出來的傷口,幾道血口子仍然汨汨浸染出血絲,看樣子 撐不了多久。
  「嫂子——」老人家顫巍巍的白唇抖出熟悉的叫聲。
  朝雲倒抽一口冷氣。「曾老?」
  她火速撩開對方的亂髮,迎上一雙萬萬料不到會在此處遇見的瞳眸。
  曾老頭陷入劇痛中的眼睛勉強漾出欣喜的水光。
  「嫂子,真的是你。剛才——剛才聽見你的聲音,我還以為自己發瘋了——」血清緩緩 從他嘴角泛出來。
  「曾老,你要不要緊?」她顫抖的掏出手帕,替他拭去帶有濃腥味的血氣。「你怎麼會 在這裡?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天哥曉不曉得你的情況?」
  淚意朦朧了她的視線。從前宋定天倚重曾老頭,如同皇上倚重尚書大人,兩人的情分若 以生死之交來形容也決計不嫌太誇張,如今曾老卻在前任上司的地盤上被刑打得只剩半口 氣。
  「那個人——那個人不是宋捕頭。」曾老頭勉強擠出回答。
  他有氣無力的字眼,卻在兩位旁聽者的腦中投下爆發力相當於千軍萬馬的震撼。
  朝雲整個人呆住了!那個男人不是天哥?
  她苦苦和「丈夫」糾纏了這麼些時日,既要防他暗中傷害切切掛心的情人,又要避免他 的毛手毛腳在自己身上揩油,成天腦子裡不斷盤算著該如何成全她和心上人的情愛,又同時 能顧及夫妻倆曾經互結鴦盟的情義。
  結果卻換來了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訊息。
  她簡直傻眼了。
  「老伯,你能確定嗎?」相形之下,聞人獨傲震驚的程度比她和緩許多。
  其實過去幾個月他從朝雲的言詞和老頭子的囈語中,心裡多少已經存了底。
  天底下絕沒有任何人可以在短短幾年內做到「判若兩人」的改變,唯一的合理解釋便 是,他們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確定。」曾老頭用力喘了兩口氣。「這幾年來我經營人來人往的客棧生意,目的便是 打聽宋捕頭遭人謀害的真相——沒想到真相還未探查出來,卻先發覺了宋捕頭幼年時與孿生 胞弟失散的過往。」
  「此刻的『宋定天』是天哥的孿生兄弟?」她恍然大悟。
  難怪!難怪宋定天和以前完全兩樣,難怪他的日常生活中總是被她抓到小毛病,原來他 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沒——沒錯。」曾老頭疲累地合上眼瞼。
  「曾老,你先別急著說話。」朝雲連忙取過牆角的水碗,溫柔地餵了他幾口。
  「不,不——」曾老頭努力抗拒睡神的召喚。「倘若這一次不說,我擔心以後再也沒有 機會——」
  「上回在客棧裡打算透露給我知道的,便是這件內幕?」她終於明白自己上次錯過的消 息內容。
  「是的。」曾老頭勉強揚起一絲微笑。「離開平陽城之後,我潛往雲南探查與宋捕頭的 案子相關的資料,無意間發現他胞弟宋漢成的下落,於是暗中追蹤了宋漢成一個多月,也因 此發現了他的行動鬼鬼祟祟,絕非正人君子。後來宋漢成發覺我暗中跟蹤他,立刻派遣三個 手下捉我回到大本營,沒想到被我逃掉了,臨走之前帶走一顆他從西域搶騙回來的『九轉龍 舌丹』——」曾老頭忍不住劇烈地嗆咳起來。
  九轉龍舌丹的大名幾乎所有江湖人物都曾聽聞過,卻鮮少有人真正見識過它的神奇功 效。根據醫經登載,九轉龍舌丹系由超過一百種的陳年藥材,其中不乏天山雪蓮、千年人參 等珍貴的上品,費時十二個寒暑提煉而成,每回到多僅能煉成三顆,因此即使丹藥沒有起死 回生的醫效,好歹增添個十年功力也是大有可能。
  「老伯,你把丹藥藏在何處?」聞人獨傲檢查一下老人的傷勢,目前唯有神丹可以吊住 他一口氣息。
  曾老頭忽然沙啞的笑了出來。「丹藥……丹藥就綁結在我的頭髮裡,那個冒牌貨無論如 何也相像不到自己千方百計找回來的神丹,居然仍藏在我身上。」
  「曾老,你快服下去吧!」朝雲連忙勸他。
  「我反正是不行了,何苦浪費這顆神丹。」曾老抖著只剩皮包骨的手爪,從後腦扯下一 簇灰白色的散亂髮結。「聞人捕頭,老頭子前次對您失了禮數——」
  「快別這麼說。」他能瞭解曾老頭提防受人欺騙的心情。
  「這顆丹藥——無論我將它交給誰,總勝過還回那個姓宋的冒牌貨手中,今天乾脆當成 老頭子送給你的見面禮,咳咳咳——」另一陣狂猛的嗆咳揪住老頭子的喉頭。
  聞人獨傲正想婉辭,從旁探過來的柔荑卻輕輕按住他的手掌。
  藉助九轉龍舌丹的神效,或許聞人獨傲的功力能夠因此而恢復。而只要他的功力恢復 了,冒牌宋定天和石洞裡的每個嘍囉萬萬敵不過他的三招兩式,如此一來,他們處於被動狀 態的情勢便可以扭轉過來。
  求求你!朝雲的明眸默默哀懇著。為了我,為了孩子,求求你把丹藥收下來。
  任何男人,無論胸懷多麼崇高抱負的男人,也敵不過她的似水柔情。
  聞人獨傲篤信「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至理名言,生性最厭憎平白收受別人的俸祿, 尤其是公門中辦案的差役們,更應該養成絕不收受禮物的習慣,以免影響到日後的公正性。 然而——
  他的腦中閃過千百種影像:假宋定天最終發現寶藏的真相,火怒地磔殺了他、朝雲無法 抗拒之下失身於那個畜生、她懷著他的孩子流落賊窩、母子倆不得不困守在敵人的爪牙下求 生存……無論諸般景象發生的可能性是高是低,都讓他在在感到心驚。
  朝雲水汪汪的秋眸緊盯著他,以及他面容中變化多端的情緒,提著心、吊著膽,就怕他 張口說出一個「不」字。
  半晌,聞人獨傲輕輕喟歎一聲,算是投降了。
  「曾老,今番贈丹的恩義,在下永誌不忘。」他從老頭子發顫的指間接過九轉龍舌丹。
  「大捕頭……太好了!」朝雲撲進他懷裡。
  她心知肚明,在外人眼中,收取靈丹與否在於一念之間,既簡單又明瞭,沒啥好遲疑 的;但對聞人獨傲而言,卻是原則和現實的天人交戰。末了,為了她,他選擇違背固有的原 則。
  一切全是為了她!她緊緊偎近他的身軀,吸取這份突發的、無法抵擋的強烈溫暖。
  聞人獨傲觀察這顆百年罕得一見的赤紅色神丹。
  只要時間上來得及,或許他可以在宋定天趕回石洞之前恢復八成功力。
  區區八成,已足夠教這窩匪徒吃不完、兜著走。








第九章

  打從十天前,朝雲便發覺石洞的氣氛產生詭異的轉變。突然之間,每位傭僕、侍從都陷 入莫名的忙碌中。
  石洞的空間、小室紛紛張掛著研麗的書畫裝飾,花園裡的盆栽也全部換成上等品級的鮮 花,諸如茶花十八學士、綠菊等王公貴人之家才養護得起的名種,這會兒在人工庭院裡全露 了臉。
  整片產業裡,每個角落都張好燈、結好彩,彷彿即將舉行盛大的慶會似的,然而她若隨 口向鬟婢打聽幾句馬路消息,大夥兒又像硬殼結了凍的大海蚌,一丁點訊息也不願吐露給她 知道。
  好不容易忍耐過納悶的十天,就在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兒宋定天竟然選在下午時分 打道回府了。
  這趟尋寶的旅程持續得比她和大捕頭預期的更加長久,掐指計數時間,約莫進行了兩個 多月。
  當然,黃金千萬兩的秘聞純屬柳大美人臨時猜掰的,他們肯定掘不到這份子虛烏有的大 寶藏,甚至連半粒金沙的影兒也沾不到,這口惡氣想必已在宋定天胸口醞釀到幾近發酵的程 度了。
  「朝雲,柳朝雲!」連珠炮的叫嚷刮進她香閨。「他奶奶的!聞人獨傲把老子當傻子 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砰地一聲,她的房門被抓狂的腳丫子一傢伙踹開來。
  朝雲的胃已作怪了大半天,方才硬是多喝了幾杯溫水壓了下去,現在讓宋定天——不, 是宋漢成的嗓音這麼一驚擾,害喜的症狀再度威脅著揭竿造反。
  「天哥,你回來了?」她勉強自己堆起燦艷的甜笑迎接來人。「怎麼一進門就嚷得驚天 動地的,金子呢?你找到多少?」
  「去他的金子,老子連銀子也沒瞧見!」宋漢成破口大罵,長達兩個月的冤枉氣讓他再 也顧不得繼續假扮哥哥的溫厚外表。「老子平白耗在浙江兩個月,從省東翻掘到省西,再省 南挖掘到省北,整個他媽的省分全找透了,哪有什麼黃金的影子?」
  「咦?我記得你明明提過是到福建尋黃金,怎麼會繞路到浙江去?」她索性裝憨裝個徹 底。
  宋漢成一時語塞。
  「我……我們正是一路從福建找到浙江,卻連一塊金鎖片也沒挖著,所以才覺得光火 呀!」他自認找到合理的藉口搪塞。「人倒給我說說看,老子依照你的意思好聲好氣地款待 聞人獨傲,為什麼我照他的指示去挖寶,挖了半天反倒被人當成傻瓜,耍著好玩?」
  「這你就要去質問聞人獨傲啦!我怎麼曉得?難不成還是我和他串通好欺瞞你不成?」 她嬌嗔著賴坐回椅凳上。「說不定你早把黃金運進私自的庫房擱著了,故意想侵吞掉我的那 一份,才編造這個兩手空空的說辭唬騙我。」
  朝雲真不懂自己為何會沒看出宋漢成的冒牌身份。比起真正的宋定天,他暴躁、有勇無 謀、修養差,標準的無賴老大一個,壓根兒沒有半絲哥哥的穩健寬厚。莫怪乎她初見面的當 兒如此厭憎目前的「宋定天」。
  宋定天平時對她溫和又善體人意,連重話也捨不得說上一句,幾曾大吼大叫讓她聽見 過?想當初她拒絕解除婚約時,他還曾向她保證,日後若出現其他男子可以帶給她真正的幸 福,他絕對會獻上滿心祝福,甘願退讓到一旁。這等高潔的胸襟,豈是小小宋漢成比擬得上 的!她只要思及自己曾經把「宋定天」的美好名號冠在這無賴頭上,甚至腹誹了好些個難聽 透頂的指控,心裡立時替天哥感覺到屈辱。
  「我像是個會侵奪妻子財寶的無賴漢嗎?」宋漢成哇啦哇啦的替自己叫屈。「好!這家 伙居然隨口瞎捏一個假地點騙我,甚至連累我的人格遭受妻室的質疑,老子今晚就準備一頓 烙刑消夜招待他。」
  烙刑很痛耶!她在腦袋裡稍微模擬一下下,渾身的雞皮疙瘩登時早班出頭。雖然聞人大 捕頭的功力大致恢復良好,並不擔心宋漢成跨到太歲頭上動土,然而他最近常趁著黑夜時分 出來活動筋骨,順便查探環境,當然也少不了潛進她閨房裡貢獻一番體力,入夜之前讓他安 穩地睡個大覺總是好的。
  「天哥,你何必氣得撲撲跳呢?」她馬上放軟了身段勸撫他。「不如這回讓我親自去套 他的話,或者他肯吐露真相也說不定。」
  宋漢成揉著下顎考慮由她出馬的可能性。聞人獨傲似乎頗為貪戀柳朝雲的美色,現下指 派她擔任外交使節,施展媚嗲的美人計勾拐他,成功的機率或者比他們這群臭男人刑求更高 也說不定。
  「好,現在就去!」他片刻也不願意等。
  「不好。今天適逢人家的齋戒日,不得妄動嗔念,咱們明天再好不好?反正也不差這麼 一天。」她柔情似水地拉著大暴君坐回小圓桌旁。「天哥,我好思念你呢!你一進門就大喊 大叫的,連句體已話也不和人家說說。」
  被俏美人嬌嬌軟軟的一哄,再獻上半杯香茗澆息火氣,任憑他醞釀著天大的火藥味,此 刻也煙消雲散了。
  「當真思念我?」賊溜溜的大手摸上她的光潔玉腿,顯然打算往上方的誘惑地點繼續進 發。「有多思念?你倒表現給我看看。」
  看看?看什麼看,看你個頭啦!朝雲偏頭翻個白眼。
  「我一聽說你即將起回程回府,立刻遣人將這座陰暗不通風的老鼠洞給妝點得富麗堂 皇,就連當今天子的皇宮也比不上,難道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既然她從其他人口中探聽 不出消息,唯有從大頭目的身上下工夫。
  舉凡自認為聰明絕頂的人,生平最孤獨的事便是滿腹的計謀沒人欣賞,才會興起「天才 總是寂寞的」這種爛詞兒,她只要投其所好,扮出虛心的低姿態向宋漢成討教幾招,不怕他 不中計。
  「你這個小娘皮,說謊被我抓到了吧!」宋漢成笑呵呵的,鼻尖埋進她的後頸亂拱亂 嗅。「洞府裡的改變是我飛鴿傳書通知大夥兒盡快打點起來的。你倒好,輕輕鬆鬆就想橫刀 奪走我的勞苦功高。」
  強烈的反胃異感幾乎全面席捲她孱弱的身子,朝雲難以分辨自己驟生的嘔心是出於害 喜,抑或是無法忍受他對自己狂吃豆腐。
  「你幹嘛花那麼多心思灑掃庭院?」她勉強綻著艷麗欲滴的嬌顏。「難不成你還想再和 人家拜一次天地,大宴天下賓客?」
  「大宴天下賓客這點是說對了。」宋漢成笑出得意非凡的聲勢。「你不曉得,其實我這 趟外出除了尋寶之外,還向黑白兩道廣發英雄貼,讓天下知悉南二省總捕頭宋定天仍然活著 在人世,打現在開始就要重出江湖了!」
  那怎麼行?朝雲馬上意識起事態的嚴重性。
  宋漢成居然準備冒充宋定天的名頭!
  倘若天哥的名頭被歹人濫用,弄臭了他的清譽還算小事,就怕這個畜生光明正大的在江 湖中行走,假藉總捕頭的名義掩匿私下的不法行徑。天哥在天之靈若知道了,永遠也得不到 安寧!
  她必須阻止他!
  「本月十五,白道英雄就會陸續前來此處。在宴會中途,我將命人押出天下第一名捕聞 人獨傲。」他嘿嘿冷笑。「聞人獨傲最近在江湖中為非作歹的行徑已經傳遍天下,屆時我親 手宰了這畜生,作為復出江湖所貢獻的第一場功勞,天下英雄自然非崇仰我不可。」
  朝雲的心中登時雪亮。「原來近來有關聞人獨傲的醜行全是你蓄意散佈出去的。」
  「沒錯。」宋漢成志得意滿地陳述。「我本來只準備抓住他,為日後的功業做準備,沒 料到這傢伙腦袋裡竟收藏著黃金重寶的消息,這下真是讓我給撿到了,哈哈哈——」
  聰明!果然聰明!她必須向自己承認,當初判定他為有勇無謀的莽夫實在太武斷了。宋 漢成懂得利用每一分對自己有利的情勢,甚至瞭解為了堵住天下眾人悠悠的疑論,別對他 「詐死」兩年的內幕計較太多,絕佳的法門便是送給大夥兒一個震驚天下的大禮物,屆時他 再瞎掰一些「為了暗中查案,不得不詐死、隱姓埋名」的藉口,白道英雄即使覺得他的理由 太過牽強,也不至於再去追究。
  「發英雄貼給白道人馬也就罷了,你邀請黑道中的高手做什麼?」
  「黑道英雄宴排在白道人馬之後三天,兩者不做同一批的。」他的腦中已經模擬好自己 睥睨天下的威風勁兒。「光殺聞人獨傲還不夠看,倘若我又一舉殲滅黑道的精英分子,單憑 這兩件大事,皇上便非調升我取代天下第一名捕的地位不可!」
  翻來轉去,仍然為了名利二字。
  「一舉殲滅?」她不懂,宋漢成如何能一舉殺害滿廳滿洞的來客?用毒嗎?
  「屆時你睜大眼睛等著看便是了。」宋漢成不願再多說,賊忒兮兮的淫眼落在她豐潤誘 人的胸口。「娘子,咱們分離了兩個多月,既然你這般思念我……」
  唾沫差點沒從嘴角滴下來。
  「人家已經說過今兒個期逢齋戒日,必須戒嗔戒欲的。」她不依的推了他一把,軟膩地 撒嬌著:「明晚吧!等到明兒晚上,隨便郎君想怎樣……都成。」
  宋漢成聽得心癢難搔,巴不得立刻便將她壓在身子下盡情的歡好。但男歡女愛這檔子 事,強求得來的感受畢竟不如她心甘情願的奉獻,既然今夜不行,明晚再圓房也一樣,反正 這粉嫩嫩的美人兒終究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留著柳朝雲在身邊,比起豢養一隻雌虎安全不了多少。她嘴裡雖然指控自己被聞人獨傲 強佔了便宜,然而依他的看法,這臭娘們八成是被聞人獨傲始亂終棄,心裡不甘願,才見風 使舵地投靠到他這一邊。
  總而言之,小騷貨對他真心誠意的可能性低,利用他作為挖寶工具的可能性倒高些。
  待他徹底享受過後,也沒多少必要繼續留著她礙事!
          ☆          ☆          ☆
  月上三更天。
  其實銀月是否當真攀上三更天,朝雲待在石洞裡自然也看不出來。這兩個多月以來,她 形同被軟禁的囚犯陷於宋漢成的在理石洞,真實世界中的月升日落、風吹草動已成為她急欲 觀賞的美景。
  過了今夜,月娘再現三次便到了十五望月。
  三天之後,宋漢成就要頂冒天哥的名義行騙江湖;同一時間,他打算在眾人面前誅殺聞 人獨傲,屆時很可能連她的小命也不保;再隔三天,他計劃謀害南朝境內的黑道大哥們,而 道上朋友中不乏她的拜把子兄弟,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目送好朋友們踏上黃泉路。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朝雲被煎焚得團團亂轉。姓宋的傢伙已經班師還朝,而石洞裡近日又準備辦一場武林盛 宴,因此夜裡忙碌的人蹤必然勝過往常,她決計無法偷溜進地牢裡向大捕頭通風報信,這老 天保佑,如來佛顯靈通,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
  「朝雲?」鏤花門外飄來低斂沉緩的男性呼喚。
  聞人獨傲來了。
  奇跡似的,糾葛多時的不安,彷彿聽見他的聲音、瞧見他的影子便消失於無形。
  原來她是因為他的無影無蹤才感到心慌。
  「聞人——」
  沒等到他將閨門反手關妥,惶急的倩影已經飛出似的撲進他臂彎裡。
  即使聞人獨傲為她突如其來的熱切感到微詫,所有疑慮也隨著飛送上來的紅唇而暫時堆 放在胸臆間。
  他健碩有力的雙臂緩緩環攏懷中的蠻腰,正待加深兩人的熱吻,猛不期然被她綿密的顫 抖抓攫住注意力。
  「發生了什麼事?」這聲低沉的詢問蘊夾著穩健和安全感。
  朝雲浮躁的心立刻在他懷中寧定下來。
  「宋定成要殺你!」她將最後一縷顫抖溶化在柔音裡。
  「這好像不是新聞了。」他帶笑的擁著她坐回床沿。「還有其他消息嗎?」
  這男人永遠將生死置之於度外,教人憂也不對、氣亦不是。然而,正是這份壯志饑餐胡 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氣魄令她心折的,不是嗎?
  「不只如此,他還打算坑殺黑道中的成名人物,而且利用天哥的名號瞞騙世人的耳 目。」她鑽蠕著找到更舒適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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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9:03:56 |只看該作者
  「是嗎?」聞人獨傲濃眉挑成兩道弓弩。「若果如此,我倒要向皇上求個情,當真冊封 他一個『天下第一名捕二世』的名頭來獎勵獎勵。」
  「人家都擔憂得失眠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棉花糖般的粉拳捶上他肩頭。
  「你失眠的原因與擔憂恐怕扯不上關係吧?」他繼續不怕死地調笑她。「我還以為你故 意醒著等我來……」
  「聞、人、獨、傲!」大美人柳眉倒豎,即將翻臉。
  「好好好。」他馬上向惡勢力投降。「把你聽聞的詳細情形告訴我。」
  朝雲一五一十的吐露今天下午的閨房對言。
  「你覺得宋漢成會如何殺害滿廳的客人?」末了,她扔下心頭難解的疑惑。
  「我明白了!」聞人獨傲自顧自的搔弄下顎。「近半個月的夜裡,我經常窺視到嘍囉們 扛著為數可觀的火藥,平均安置在石洞的各個角落,昨天夜裡他們開始埋設引線和導火石, 我正在猜想宋家幫究竟想玩什麼把戲呢!原來如此。」
  這會兒連朝雲也明白了。「他準備把整座洞穴炸成碎石堆。」
  「聰明!」他頷首讚賞敵人的大手筆。「宋漢成在這窩藏了兩年,多少一定留下難以掩 滅的證據,如今一舉把山洞炸毀,即使天皇老子也掘不出他的小辮子。」
  「那咱們趕快逃命要緊呀!」朝雲緊張的掐進他手臂。早八百年前大捕頭的功力恢復正 常時,她便提議兩人盡快帶著曾老「翹頭」去也,偏偏聞人大捕頭堅持賴下來摸清楚石洞內 的虛實,而她又不願丟下愛侶自個兒先逃出去,於是兩人就這樣多耗了個把月的光陰,繼續 擔任宋漢成的自願囚犯。
  「再多等一天。」他的唇輕觸著她額角,輕吻中充滿保證。「明天入夜後,我暗中將他 們埋藏的引線抽出來,讓他們幾十桶的火藥屆時英雄無用武之地。」
  朝雲急了。「不行呀,明天晚上他就要——」
  這個也不能說!她火速摀住多事的櫻唇,心裡開始猜想一個人把自己的舌頭咬斷還能不 能活下去。
  而聞人獨傲的眼睛又瞇成一條線了。這幕倆倆對峙的情景看起來出奇的眼熟,只除了時 空和場景稍稍有些變換。
  「宋大官人明晚就要如何?」俊臉立刻躍上「我這個人最好商量了」的溫和神色。
  倘若他很好商量,朝雲甘願把整張錦床吞進肚子裡,作為寶寶的搖藍。
  「呃,這個……」她的腦筋再度一片空白。怎麼辦?唯今之計只好拿出老招數朦混時 間。「呵——呵呵——呵呵呵——」
  能朦混多久便朦混多久。
  「夠了!」聞人獨傲決定他拒絕再忍受下去。
  甜蜜的笑聲戛然而止。「夠什麼?」
  朝雲愣愣的觀望著她孩子的爹霍然起身。聞人獨傲俊朗的五官此刻扭得像「叉燒包」, 熊熊烈火從他的瞳孔噴燒出來,焚騰著清楚明白的六字訊息——擋我者,殺無赦!
  「我要宰了他!」他踩著堅忍不屈的步伐邁出她的閨房,一步一腳印。
  噢!別意外,一步一腳印絕非空泛的形容詞。聞人大捕頭已經被怒火、妒火、恨火交織 而成的「三昧真火」燒昏了腦袋,渾厚的真氣流轉過週身穴道,貫注在腳底的湧泉穴。他每 跨出一步,足下的大理石方磚馬上響出喀喇喀喇的哀鳴,隨即凹下一記完整的大腳丫印痕, 顯示天下第一名捕曾經到此一遊,連石灰模子拓出來的效果也及不上此時這般清晰。
  朝雲被他的神功嚇得開始啃手指甲。雖然以前她便知道聞人獨傲的功夫一級棒,但今夜 是他頭一遭在她面前露了相,前幾次全蹩腳得令人無話可說。這男人隨便走兩步路即能製造 出如此驚人的效果,日後兩人若是一個意見不合,他一拳打過來,那還得了?
  「喂,等一下。」她死命的撲到他背上,及時在他撞開門板之前阻止他。「儂起碼擁有 上百名手下保護他,咱們不如先溜出去討救兵回來宰他,勝算比較高嘛!到時候我保證讓你 宰得輕鬆過癮。」
  為什麼天下男人無論階級高低、年歲老少,一旦吃起醋來,智力頓時退化到十歲小娃娃 的程序?她自問。
  「不,我要跨越他的屍體出洞。」沒有人可以在吃遍他女人的豆腐、預謀佔他女人的便 宜、侵害到他個人的權益時,仍然興高采烈地躺在床上作美夢。
  他要扭下宋漢成的腦袋!立刻!誰也不能阻止他!
  「你冷靜一點,姓宋的至目前為止尚未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嘛!除了他令人作嘔的毛手 毛腳、亂親亂嗅我的臉頰、沒事摸摸我的大腿……」停!朝雲趕緊甩掉使情況更趨複雜的陳 述,先擺平大捕頭要緊。「身為成功的天下第一名捕,你在抓犯人之前必須等到對方確實執 行了違反王法的行動,否則他就算無辜的黎民百姓,你千萬別反應過度……」
  「我反應過度?」他回頭兇猛地低吼。「那傢伙鞭打我、刑求曾老頭、掐摸你大腿,而 我決定替天行道鏟下他的狗頭,你居然指控我『反應過度』?」
  「好好好,你沒有反應過度,你的反應完全符合正常水準。」她以一種母親對小嬰兒唱 催眠曲的語調安撫他。「你僅是處於輕微程度的不悅而已,只要坐下來,喝口茶,馬上就沒 事了。」
  粉嫩的小手拚命在他胸口揉搓,一下接著一下,朝雲小心翼翼地領著他走回閨閣正中央 的圓桌旁,服侍他坐入座位。
  「我非殺他不可。」聞人名捕微微被平撫下來,嘴皮子仍然硬邦邦的。
  「好,我保證將來不會有任何人阻止你。」乖,喝杯茶消消氣。雪白的玉手執起青花瓷 杯,骨裡盛滿淡黃色的液體,完美的視覺效果將他的火氣再按捺下三分。
  只有三分而已!澆低的熱度隨時有可能再灼燒回來,比方說,她不小心提及宋漢成吃她 豆腐的其他細節,或聞人獨傲再度想起宋漢成對他施加嚴刑的過往,或者……
  或者有人不怕死的找上門來挑戰,如同此刻一樣。
  「娘子!」
  閨門「砰」一聲被撞開!一個跌跌撞撞、大舌頭的醉漢衝進她香閨,手裡仍晃著半瓶上 好的竹葉青。
  「娘子,我——嗝——我等不及明兒晚上了,你今夜非陪老子睡覺不可,嗝——」
  死了!朝雲幾乎沒有勇氣去看聞人獨傲瞬間凝結成天山寒泉般的臉色。這回肯定死得徹 徹底底!
  兩雄對決啦!
  從嬌幼年紀到成熟的花樣年華,朝雲記不清有多少次讓公子哥兒們為了她爭風吃醋、彼 此鬥得頭破血流,但今晚——今晚絕非決鬥的好時機。
  「柳朝雲!」聞人獨傲跳起來,指著不速醉客的鼻尖吼問她,「這傢伙三更半夜摸進你 房間幹什麼?」
  「我怎麼曉得?」他說得彷彿是她邀請人家過來似的。
  朝雲越想越覺得委屈,輾轉折騰了大半夜也就罷了,到頭來還得被兩個臭男人當成骨頭 爭來搶去。她招誰惹誰?憑什麼應該忍受這種待遇!
  歸根究底,全是這冒牌貨惹出來的麻煩!倘若他安分守己的耗在自個兒的房間內睡大 覺,聞人獨傲根本不會莫名其妙的喝罵她。
  「宋漢成,你三更半夜摸進我房間做什麼?」輪到她指著宋漢成鼻子發飆。
  宋漢成混沌得腦筋打結,語塞了好一會兒。嚴格說來,他寅夜時分溜進婦女房內似乎有 點兒理屈……
  慢著!他轉念想想,又發覺大大的不對勁。聞人獨傲明明被他囚禁在地牢裡,那麼現在 杵在眼前大呼小叫的傢伙又是幹什麼吃的?
  「聞人獨傲,你三更半夜摸進我娘子房間幹什麼?」他模糊的視線竭力瞪向怒沖沖的囚 徒。
  驀然,一道事態嚴重的提示砸進三顆腦袋裡——聞人獨傲的行蹤被人發現了!
  「大捕頭!」
  「聞人獨傲!」
  「我——」
  三種相似的反應在同一瞬間爆發出來。
  宋漢成的腦袋登時酒醒了一半。聞人獨傲脫困,身旁有柳朝雲替他助拳,而自己根本連 腳跟也站不穩,這場架怎麼打怎麼輸,快閃!
  「來人哪!聞人獨傲逃脫了,快來人哪!」宋漢成手上的酒瓶迎面甩向越獄者的面門, 腳跟往後一蹬,身形飛快的躍出危險境地。
  絕不能讓他跑了!
  聞人獨傲火速追出門外,冒牌貨的輕功卻比他想像中更加要得,三兩個起落已經跳出朝 雲閨房所屬的小洞院。
  大理石洞內警衛的森嚴再度得到驗證。
  宋漢成急切中喊出的叫聲,不到一眨眼的時間便形成連帶反應,聯結小院落的隧道口霎 時晃動著幢幢燈影,敵人全部進入最高戒備狀態。
  「快走!」他回身入房,反手抱起她纖弱的嬌軀,再度閃出寂黑的庭園。
  整座石洞宛如地鼠的巢穴,雖然掘滿四通八達的網路,然而每條聯結洞院與洞院的徑道 出口卻只得兩個人錯身而過,只要眾嘍囉位把守住通道出入口,便等於困死了他們倆。他必 須趕在無路可退之前,率先衝出重重的關卡。
  兩人九彎八拐,轉眼間即闖向通往正廳的通道,廊道的路徑大大的寬敞起來,足可容納 一輛四輪馬車行駛。
  「殺——」超過二十人的嘍囉發現直奔而來的兩道人影,立刻掄起刀劍嚷嚷著攻伐過 來,前頭幾個索性招呼他們一頓暗器大餐。
  聞人獨傲將她推到自己身後,雄渾的真氣貫穿衣袖,兩片頎長的布料雙雙揮動起來,仿 佛鐵打的盾牌,一晃眼便將鐵蓮子、毒棘藜等暗器統統拍落地面。
  接著,十來位動作較快捷的嘍囉已經趕到。聞人獨傲用眼角餘光掃視多張面孔,發覺其 中不乏眼熟的惡徒。原來近年這些歹人之所以銷聲匿跡,全是因為躲到宋漢在的賊窩來了, 他還以為閻羅王有眼,早早派遣牛頭馬面將他們的魂拘回地府了。
  也罷,洞府中人既然由大奸大惡組成,他下手不必容情。
  迅雷不及掩耳的指力一一點中對方的死穴,只要他伸指出擊,必無虛發,幾十位人馬轉 瞬間減少為四、五個。
  朝雲撿起敵人掉落的劍刃,刷刷刷!刺出幾劍玉女七式中的絕招,頓時替他再除掉三號 麻煩人物。
  最後一劍刺進僅存的餘孽胸口,刃鋒抽出來時帶出一道狂噴的赤紅,備腥味衝進她鼻 裡,突然生起強烈的作嘔感,她撫著胸口哇地吐了滿地的酸水。
  聞人獨傲趕忙搶回她身畔扶持穩當。
  「怎麼回事?」他的手滑過每一處觸手可及的嬌軀,檢查她是否受了任何外傷。
  「沒什麼……」她嬌秀的容頰泛起一片暈紅。「還不是你的聞人小毛頭在肚子裡作 怪。」
  聞人小毛頭的爹聽了,立刻瞪了瞪眼睛,貼近她小腹隔「皮」喊話。
  「小鬼,你給我安分地待在裡頭睡覺,以後生出來爹才會疼你。」父子倆經過密切的溝 通,小鬼果然安靜多了,效果令為父的非常滿意。
  他打橫抱起美嬌娘,繼續往廳堂進發。整座腹地僅開鑿一線聯絡外界的通道與石廳相 通,因此只要他們闖進石廳這處心臟地帶,要奔離囚住了三個多月的石洞便輕鬆簡單得很。
  遙遙的殺伐聲從前後左右的甬道間震晃而來,聞人獨傲加快腳步躍進正廳,朝雲忽地叫 了起來。
  「等一下,曾老還留在地牢裡。」她不能拋下丈夫的舊部屬不理。
  「我先送你出去。」聞人獨傲腳下不停步的往出口衝過去。眼前的情況危惡,在未送她 脫離險境之前,他誰也顧不得了。
  「不行!一旦離開後,再想闖進來困難度可就增加了千百倍。」她乾脆跳下他的懷抱, 直接衝往地牢方向的通道。
  「朝雲!」他只得一古腦兒追過去。這女人從來不肯聽他的命令行事,他早該明白的!
  通道內迎面殺出兩個獄卒,全給後發先至的天下第一名捕點倒了,恰好一指一個。
  「曾老!」朝雲奔進沒人看守的地牢,直直闖至曾老頭的囚室前。「曾老,咱們快點 走,宋漢成隨時會包圍住出口,屆時咱們就走不掉了。曾老!」
  急喚了五、六聲,曾老頭卻連回吭也不吭一聲。
  她推開鐵門,連忙奔到老人家身邊,指尖尚未觸及他的身體,鼻尖已然嗅到一股陳敗的 腐氣。
  一種源自死亡與絕望的氣息。
  朝雲的喉頭驀地梗住,再也喚不出聲音。
  「曾老……」她緊緊捂著櫻唇,唯有如此,威脅著狂傾而出的淚水才會乖乖停留在她的 眼眶裡。
  只差一點點而已。
  只差一點點他們便能逃出這座不見天日的黑獄。
  而曾老竟然連這片刻的時間也等不得。即使他們三人之中真有傷亡,也應該殞沒在大自 然的清風明月裡,而不是這處虛假人造的石洞。
  「朝雲,」聞人獨傲也奪進鐵牢裡。「時間不多,咱們趕快帶著曾老伯離開!」
  她垂淚回頭。「曾老他——」
  曾老頭仍然吊著半口氣,但生命之火明顯已經燃燒到盡頭,隨時可能暗滅。年歲終究是 不同的,為期數個月的黑牢生活和皮肉折磨對精銳氣壯的年輕男子而言,頂多將它視為一場 變質的坎坷假期,度完假回復到正常生活,照常鮮朗豪邁的等待著迎接下一遭戰役;然而發 生在上了年歲的老人身上,無論是陰沉冷寂的囚室或椎心刺骨的肉刑,在在足以引發致命的 意外。
  其實三人早有了心理準備,曾老的情況可能撐不過這場浩劫,尤其他又將保命的丹藥交 給了聞人獨傲服下;而今,疼楚的事實證明了他們的揣想。
  「嫂——」曾老頭蠕動乾澀而迸血的唇齒。
  「我在這裡。」朝雲噙著晶淚,不敢讓臨終的忠友瞧見自己哭泣的眼睛。
  「嫂子,聞人公子……」曾老頭勉強提起一口氣。「老頭子……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 下……」
  「您儘管說,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必定會竭力完成。」光憑他捨命饋贈丹藥一事,聞人 獨傲便明白自己永遠償還不了這份救命之恩。
  「我有個孫女……住在揚州牛家塘……」
  「我明白。」他握緊曾老頭的手,源源傳遞著堅定不移的保證。「承蒙您信得過在下, 令孫女的生活我一定會為她打點得安穩妥當,終生不讓她吃半點苦、受半點委屈。」
  曾老頭勉強想答話,皺褶的容顏擠出淒切而感動的淺笑。他生命中最後的一絲火花,盡 數集中在這抹微笑中。
  「曾老?」朝雲抖晃的柔荑輕輕撫上蒼老的臉頰。「曾老……」
  同樣在生命,強弱之隔竟可以劃分得如此明顯。聞人依然燦亮,他卻黯淡;聞人健在, 他卻消逝……同樣的生命呵!
  她的生命再度交錯另一樁生離死別呵!
  「他們躲在裡面。」通道的另一端射來宋漢成的吼叫。「給我守住,任何人竄出來一律 將其射成刺蝟!」
  「時間不多了,走吧!」聞人獨傲低語,話聲摻雜著憐惜、疼寵。
  朝雲怔怔掉淚,任他攙著自己離開曾老的囚室。
  生離死別之際,竟然連默哀弔唁的時間也如此急迫……
  聞人獨傲掩身潛到地牢入口處,抬起刑架上的油鍋,倒扣在胸前作為盾牌。通道的彼端 連接著正廳,亮晃晃的火炬投射在石牆上,雙雙彈射出密道。
  叮叮咚咚的箭頭戳中鐵鍋,徒勞無功地頹跌在地上。他們倆直接撞出通道,正廳的兩側 湧出六、七十名持刀的嘍囉。
  「殺——」他們吶喊著包圍上來。放眼望去,刀光劍影盈滿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
  前方百來尺的虎皮椅上,宋漢成好整以暇的端坐著,掌中甚至捏握著香霧蒸騰的醒酒 茶。
  實戰經驗教會聞人獨傲,一旦遭逢敵眾我寡的局面,長久戀戰下去絕對無法脫身,畢竟 再厲害的功夫也敵不過人海戰術,他必須出奇制勝。
  擒賊先擒王!他的眼角餘光瞄向罪魁禍首。
  但宋漢成的外圍環伺著層層疊疊的守衛,四平八穩地欣賞兩名階下囚努力做困獸之鬥。
  「很辛苦吧,聞人獨傲?」他的嘴角撇著涼蔑的冷笑。「想當初我那無緣的大哥也曾陷 身於好漢敵不過人多的難處,既然你們同為總捕頭,讓你嘗嘗他曾體驗過的滋味也好。」
  朝雲驀地從極度的哀絕中甦醒。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鐵青著僵硬的臉頰。
  「沒什麼意思。」宋漢成扯著風涼話。「我那命薄的大哥無緣和弟弟一起長大,以培養 手足之情,偏偏老天爺讓他生成一張與我別無二致的臉孔。我那十七名扶桑仇家千里迢迢跑 來中原尋仇,沒遇見正主兒,卻平白打死了我那無辜的大哥,讓他無端端成了小弟我的替死 鬼,我也覺得很遺憾呀!只能感謝他臨逝不忘造福手足了!」
  事實真相彷彿一盆冷水,兜著她的頭臉淋下來。
  「原來天哥白白當了你的替死鬼!」她的嬌軀微微發顫,週遭的人聲嘈雜在這一瞬間完 全脫出她的意志之外。
  兩年多以來,官府衙役尋遍了大江南北,卻始終查不出半絲有關天哥遇刺的消息,當時 大夥兒直呼奇怪。從出事地點遺留下來的痕跡可以研判,兇手約有十個人以上,屬於集體性 質的暗殺行動,無論道上兄弟進行得多麼隱密,多少都會流露一丁點的蛛絲馬跡,然而那伙 人彷彿平空消失似的。
  原來他們壓根兒不是中原人士,一犯完案便回到扶桑國。
  無辜的天哥平白送了性命,就只為了與他素未謀面的同胞弟弟生成同樣的面孔。這教人 情何以堪?
  「宋漢成,你即使殺頭一百次也互不足惜!」她淒厲的指住他鼻尖。
  「可惜你這輩子永遠看不到老子被人殺頭的景象。」宋漢成依然悠哉悠哉。
  朝雲驀然衝向他,罔顧四面同時朝她招呼過來的兵器。
  「朝雲!」聞人獨傲斜斜插入她的去路,及時阻止她上前送死。「快退!」
  「放開我!我要替天哥報仇!」她張牙舞爪的掙扎。「讓我殺了他替天哥報仇!」
  聞人獨傲看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廳主位,猛然震動袖擺,內力揮拂著滿地打 落的刀劍,有如機關發射般朝宋漢成疾刺過去。
  「啊!」宋漢成彎身竄進人叢裡。
  好機會!聞人獨傲連忙夾抱著朝雲衝向通往出口的石道。
  全副武力就在此一擊。
  七名擋路的嘍囉被他撞開,彼此的頭顱砰砰撞裂成迸射的腦漿。
  「快抓住他們!」宋漢成決計不容許任何囚虜活著離開。
  他們倆七轉八拐的繞出通道。
  出口在望。
  聞人獨傲用力躍出石洞。
  身後的殺伐聲傳來,他回身在洞口摸索幾下,觸到一處尖銳的突起,雙手用力一扳,千 斤重的斷龍石忽地滑下,徹底阻斷了內外的通路。
  「殺——」連迭叫喊的殺伐聲完全被阻隔在石洞內。
  當初宋漢成設計這個機關,目的在於關禁前來赴宴的黑道人物,他萬萬想不到斷龍石頭 一遭放下來,囚禁的對象居然是自個兒。
  「從裡頭一定打得開。」朝雲彷彿可以隔著大石頭聽見他們試圖扳開斷龍石的雜音。
  「退開!」聞人獨傲從懷中掏出預藏的火摺子,迎著夜風的來路晃燃了。
  宋漢成第二個料不到的意外——為了在他離開山洞後便於親手炸死洞內的人,他吩咐手 下將火藥的總引頭安置在洞外。
  他寧死也無法預料,如今居然形成內外位置對調的情況,他的仇家非但知曉引線藏匿的 位置,還將他和數百名為非作歹的手下關陷在石洞內。
  聞人獨傲從洞口的縫隙處挑出火藥引線,將火摺子遞給朝雲。
  「點燃吧!替你的天哥報仇。」
  朝雲接過生死之鑰,腦中亂哄哄的鳴叫著。「其他人……」
  「裡頭的傢伙個個死不足惜。」他搖首向她保證。
  朝雲最後一眼打量這座軟禁了她三個多月的黑獄。大理石洞依傍著一座平緩的小山挖蓋 而成,出入口處被人細心的以枝杈和嶙峋的奇石遮掩著,即使外人近距離努力地凝神查看, 可能也找不出山腹內別有洞天的蹤跡。
  洞口的斷龍石微微搖撼起來,顯然裡面的新囚正想盡辦法將巨岩往上頂回原位。
  時間不多了。
  她凝佇於夜風中,衣裾飄揚著,腦海不斷環旋著亡夫的舉止形貌——
  天哥……枉死的天哥……
  她細細咬住下唇,眼中含著珠淚,慢慢將火摺子湊近千百斤火藥的引爆點——
  橘紅色的火藥一路燒進巖縫裡。
  黑暗中,一切竟然顯得如此寧靜。
  沉厚的大理石原石阻隔了巨大的爆炸聲浪,堅硬石質甚至維持著小山穩固的外形,彷彿 山腹內的世界平靜一如往常的暗夜。
  沒有尖叫,沒有轟隆聲響,沒有奔逃的人潮。
  足底的土地隱隱震動兩三下,大千世界又恢復它一刻鐘前的安穩。
  結束了……
  徐涼的微風襲來,風中帶著青草香氣,傳散著真正屬於大自然的馨香。
  聞人獨傲敞開臂彎,玲瓏的倩影毫不遲疑地撲進他懷中,此處才是真正維繫她後半生幸 福的避風港。
  歷經了三個多月的劫難,今夜正式宣告落幕。
  兩人抬頭,仰望著黑絨幕中央最明亮顯眼的發光體。
  原來——夜晚的明月,竟是如此皎潔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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