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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眼兒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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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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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3: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眼兒媚 作者:陳毓華

  布小春是個超級大禍水。
  打從十三歲那年,她的絕色容貌就足以魅惑眾生,
  想吃她這顆嫩草的老牛多到可以開好幾家牧場,
  為避免流血爭端,她央求老爹將自己送進百里府,
  豈料卻因此讓親人慘遭毒手,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正當她默默在府裏物色適合上吊的大樹時,
  收留她的三公子忽然出現,誠懇建議:要死不如投湖!
  可她乖乖照做之後不但沒死成,還累得負傷的他重感冒,
  結果是──被他視為大麻煩丟到南方,還得吃藥維持醜貌,
  本以為終其一生就是這樣了,事隔六年他卻再次現身,
  千方百計接近醜不拉幾的她,還光明正大的把她打包帶走,
  奇怪,當年他不是明白的說他討厭她嗎?
  為什麼這會對她又親又抱又關懷,動輒打翻醋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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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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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4-28 02:24:1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雪亂舞。

  灰茫茫的穹蒼一望無際。

  黃琉璃瓦巍峨宮殿如是,灰瓦平民百姓家更是被厚實的白雪壓得低不見底,說是大雪兆豐年,這也要等開春才能印證,這會兒,一宿霜雪壓垮了小樹枝,大大的雪塊往下掉,路人不止被砸得眼冒金星,後腦勺直抵頸子一片冰涼,慘叫更是絡繹不絕。

  銀妝素裹的世界很美,卻苦了非要晨起幹活的小百姓,擠脖子縮腦袋雙手互疊在袖子裏仍是擋不住冷進骨子裏的寒意。

  苦命啊!

  百年老店的學徒出來倒了夜香,搓搓手吆喝著開了店面。

  像是一種默契,門板聲響,隔鄰的小哥也惺忪著眼探出頭來,見狀,漿洗了一半的開襠褲扔到一邊,也準備開門見客開始一天的營生。

  這裏是城首,冠蓋雲集的京城,商家連綿,萬行聚集,居民富庶。

  富賈豪門、官宦王府經常是門對門的鄰居。

  「吱呀──」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烏木大門敞了開來,門環鏘然,由門檻處踏出一雙素面靴子。

  靴子是好靴,小牛皮縫製,裏襯層層疊疊的軟絨,針腳綿密,輕薄又溫暖又防水,這樣的好靴子別無分號,就在京師最富盛名的皮記買的,就算長途奔波也能確保舒適不咬腳還耐摧殘。

  男人行色匆忙的要出門。

  滿是白雪的階梯下小廝拉著四蹄黑雲的駿馬,馬匹上馱負著兩袋厚實的煉袋夾。

  他,的確要出遠門。

  「大爺~~求您行行好。」冷不防,沙啞到近乎艱困的聲音打街的一隅響起。

  滿面滄桑的中年漢子瑟縮在他人屋簷的石獅下,身邊帶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孩子。

  一夜風雪,積雪頗深,一老一小即使只有幾步路之遙也走得頗為困難。

  「不是警告過你不可以騷擾我家主人,你這是幹啥……早知道不跟你客氣,攆了你算!」拉著韁繩的小廝非常不高興。

  皇城腳下有明令歸定,不許乞丐流浪漢靠近東西兩條大街,要是主子知道他沒盡到驅趕的責任,換他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只跟大爺講幾句話,沒有別的意圖,小哥,請你行個方便。」漢子眼巴巴在門外候了一宿,語氣更加卑微。

  「說不行就是不行,快快滾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從古至今皆然。

  小廝氣勢強硬,也不管那人哀求……本來放任他杵在那是人之常情,趕盡殺絕的事情也不是他的專長,可是這節骨眼~~

  「讓他過來。」男人聲音溫醇卻頗具威嚴。

  漢子聞言感激的上前。

  小廝一掌拍頭,這下捱罵是捱定了。

  男人抬眼,天下雖是太平,路有凍屍骨,也時有所聞。

  他從腰際的錢袋拿出一錠碎銀。

  「不不不,大爺,小老兒要的不是銀子。」他揮舞著枯槁的雙手,婉拒了好意。

  不為銀子?男人這才發現他們衣著單薄卻不襤褸,面目雖被酷寒凍得泛紅,雙肩積雪,卻乾淨異常。

  他們不像乞兒。

  「我有急事要出趟遠門,你最好長話短說。」大雪天,即使有黑狐裘遮寒,大門口也絕對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是是……」漢子一臉感激,「請大爺看看我這孩子。」說著,他動手掀去孩童身上的蓑衣,隨即,一張雌雄莫辨的面貌露了出來。

  那孩子不懼不驚,沒有看見陌生人的驚恐,兩丸美目看過他後轉到他身上的黑狐裘,彷彿那根根在風中飄揚的狐毛比他還具吸引力。

  男人有一瞬間是看呆了眼。

  沒錯,看呆,雖然立刻回過神來,可老實說真不容易。

  漢子一見男人收回眼光,又重新把蓑衣披回孩童身上,像遮醜似怕不該的人多看去他的孩子一分。

  「我不能要她,請大爺收留這苦命的孩子~~」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漢子彎膝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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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4-28 02:2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塊瑩白的玉從男子的腰際解下來,連著紅繩塞進矮小漢子粗糙的手裏,那氣勢,是不容拒絕的。

  「老丈,就這樣說定了。」

  「不不……不,千萬不可,田公子這……太貴重了。」諸多操勞,看起來比糟老頭還要糟的矮漢子苦著臉,眉頭打結,沉甸甸的捧著那塊看起來就是貴參參的燙手山芋,七手八腳想把人家硬塞的玉器物歸原主,不能收啊,要是收下,怎麼善後?

  不意,公子爺身邊的幾個侍從訓練有素的朝前踏出一步,臉色兇惡,一個個拳頭捋得比饅頭還要大。

  啊,這是怎樣,拳頭大就表示後臺比較硬嗎?

  沒錯,對方的意思的確如此。

  雖然說他拳頭沒人家粗,也沒有三頭六臂,更遑論哪來的後臺,可女兒是他的,他起碼有允跟不允的權力吧。

  這女婿他不想這麼早要不成嗎?

  ──的確不成。

  「你知道貴重最好,那可是我家傳玉佩,本公子看上你女兒,能攀上我是你布老頭上輩子燒了好香,千萬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啊。」自詡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刷地攤開摺扇,一副給人家天大的恩惠的嘴臉。

  他習慣被人高高拱著,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拿不到手,這回,當然也不會例外。

  乾癟的手僵了,很慢才放下,可那玉卻烙得他渾身不自在。

  為什麼每次來上門求親的男人都是這副嘴臉,他又不賣女兒。

  「田公子,小女年紀實在小,還不宜論婚嫁。」

  這位自誇家有百畝良田,屋舍從街頭連綿到街尾,富過三代的田大公子敢情好容貌保養有術,看起來才二十郎當歲,可根據左鄰右舍傳言他妻妾好幾房,早就跨過三十門檻,而他女兒才十三歲,老牛吃嫩草也不是這種吃法。

  「我先把人訂下,等她及笄我會派人知會你再帶她過門的。」

  「等小女滿十五,田公子您大概也駕鶴西歸了吧……」喃喃自語喃喃自語……傳聞還有更難聽的,這位大公子最好女色,瞧他眼眶下的浮腫就是日夜笙歌的最好證據,都老鬼一隻還肖想他家小春,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你胡說什麼!」暴喝!

  看起來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誤觸了人家大少爺的痛腳,不過,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嘴巴轉,「小老兒是說這門婚事實在沒辦法允你,早在田公子之前幾年就有人來提過親了。」人數……還真不少咧。

  猴急的人不止他一個。

  「我管你誰來提過親,他們有本少爺財大氣粗,有我在衙門當差的爹嗎?」不識抬舉的粗鄙野夫,要不是看在他那女兒委實太過可口,要不然憑他身份地位才不屑跟這低賤的人浪費口舌呢。

  「是沒有啦……」

  財大氣粗就了不起嗎,當官就想壓死人嗎~~是沒錯,自古,民不與官鬥,他小百姓都表明招惹不起了還咄咄逼人,是還要怎樣。

  不是他替自家的女兒灌水吹噓,那丫頭自打出生就人見人愛,是株會走動的桃花,這幾年更是變本加厲,隨便上街買個東西也能招來狂風浪蝶,那些張三李四王五劉二麻子幾乎把本來就快磨損光的門檻都給踏平了,他這當人家爹親的也從開始的沾沾自喜到越發不安。

  「那就結了,識時務為俊傑,這門親事咱們就說定了,哈哈哈哈。」大事底定,田公子喜上眉梢不忘丟下幾聲長笑留給人家當作紀念。

  果然是惡勢力,把老丈人的話都當作耳邊風了。

  長歎一聲的老布看著空空的街心,半晌,返身拉開虛掩的門進屋去。

  當了大半輩子秀才的他所擁有的並不多,一雙兒女,幾箱破書,還有這幢聊以遮風避雨的破房子。

  兩袖清風他從來不以為意,也總以為凡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可是,事情牽扯到女兒的終身幸福,才知道船到橋頭也可能撞上橋墩的。

  「阿爹,你把那些人打發走了?」

  笑語晏晏,如天籟,女兒這把嗓子天天聽,時時聽,從沒膩過。

  從灶頭轉出來的小姑娘有頭如墨的及腰長髮,她不像一般姑娘挽著可人的雙髻還是極盡花樣之能,就一條烏溜溜的辮子隨著走動款擺。

  說實在的,她不大會應付自己的長髮,阿娘走得早,女孩兒家的事都只能自個兒來,那些繁複的花樣她做不來,辮子是極限了。

  不用天天在頭頂做文章,她反而很自在。

  「那種惡霸妳是怎麼被他看上眼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女兒炙手可熱,他這當人家爹親的應該傲慢得如同孔雀不是?

  大大的錯。

  之前說過,虛榮心滿足了以後接下來是可怕的現實。

  求親行列並不會因為他的拒絕減少,那種沒隔個幾日就要抱著頭燒的惡夢實在不好受,因為來的每一尊都比派頭、比錢多,也比誰流氓,他一尊都得罪不起。

  他只是個鄉試秀才,說難聽點是窮酸,卻因為有個沒辦法拴在家裏頭的女兒招來一堆跩得二五八萬的瘟神。

  福禍無門,誰知道哪天更大的禍事會砸過來,家破人亡。

  他怕啊,怕得日日無法安枕。

  把一小碟煎得芳香可口的素豆腐放下,「爹,說真格的,我也不曉得。」

  低著頭的她穿著洗得漿白的素單衣,外罩小碎花短背心,幾枚盤扣沿著腰身而下,寬口褲,閨女打扮,即便還是幼兒式的身段卻是可愛可喜。

  她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可以鎖在閨房不出門的,九歲就開始操持家務,矮小的她墊著板凳拽著比她個頭還要大的鏟子炒菜喂飽遠庖廚的兩張嘴,喂雞鴨,到三條胡同後面的長溪洗滌衣物,要是這也叫抛頭露面,她是天天拋沒有錯。

  可自從十歲的那年初春那個誰誰誰……送了一頭母牛表明要娶她為妻,先例一開,就像破了什麼咒語般,接踵而來的求親簡直如同氾濫的黃河。

  那麼多張面孔,數也數不清,要她每個記住,太難了。

  「妳不能每個都當蘿蔔看,總有一個比較不一樣的吧?」隨手把田家少爺的傳家玉往桌上扔,咚地差點掉進一盆冒著白煙的粥裏。

  布小春轉身去拿來碗筷,看見那玉,沒有其他表情,撿起來隨手放到一隻鹽甕中,這甕裏,響叮噹的都是人家上門求親留下的信物。

  又要滿了,下次大概只能往清空的水缸丟了。

  不是他們沒有把人家當回事,是數量多到不知道要往哪堆,以後看誰來討,叫他們自己挑就是了。

  小山堆的金銀珠寶只能看不能動,還要防偷防盜,簡直跟自己過不去,算盤怎麼打都不划算。

  看女兒的表情也知道他問也是白問,揉揉眉心,一屁股往長板凳坐下,又是歎氣。

  「爹,吃粥了。」

  舀了兩碗粥,布好竹筷,小春解下圍裙在另一旁坐下。

  一碟今早剛從母雞窩摸出來的荷包蛋,幾樣青蔬,一碟素豆腐,營養豐富。

  「要是那些人發起瘋一起來搶妳,我們怎麼辦?」老布稀飯還沒就口,又是一聲長歎。

  「爹,你不是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那麼多,粥要冷了。」

  不是她樂天,也不是堅強,打更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有張與眾不同的長相,阿爹每每看見她,憂愁的臉色只有多沒有少,隔壁的婆婆大嬸們也常在摸過她的頭後竊竊私語,就算她沒有大到聽懂所有的話也明白,指指點點裏面,十句有十一句是不好的話。

  「紫陽呢?」終於端起飯碗的老布想起小兒子。

  「一早找小佑子打陀螺去了。」

  「整天就知道玩。」

  但是,十歲的孩子不玩要叫他做什麼?

  「我給他留了飯菜,一會兒再喊他回來。」

  老布偏過頭深深看有著跟自己亡妻一模一樣面孔的女兒,端起的飯碗又放下,左右把這間住了好些年的老房子梭巡一遍。

  屋頂被熏黑的梁,他依稀還記得是他成親那年架上去的……

  往事如煙。

  「女兒,我們搬家吧。」

  *   *   *   *

  狗急會跳牆,不管優良品種的犬種還是土狗。

  著急起來還跳了很多次。

  跳牆的時候要選時機,悄悄的,天未白,更梆子剛敲過四更半天最好。

  那些葡萄串般老大不掉的求親者是怎麼被老布甩掉的?嘿,就是這樣搬搬搬搬我搬再搬搬搬給甩不見的。

  他們人微言輕,允了這個那個不滿意,收了那家這家會跳腳,每個都當他女兒是嘴邊肉,絲毫不懂尊重兩個字怎生書,他老布雖然肉腳,可他搬家遠遠離開這些人,這總成吧。

  家無恆產是一大好處,也由於經驗豐富,打包並不費力。

  大門落栓,一年半載放著準備養蚊子。

  大城以皇宮大院為主軸,東西南北為大街,周邊縱橫交錯為胡同,房屋又分三六九等,胡同裏互相連接,大多時候構成一個小圈圈,住在這邊的人們幾個月不去大街,依舊可以生活,老布用盡心機的藏著女兒,藏到最不起眼的角落,誰知道還是藏不住她該有的鋒芒。

  夜涼如水,挑著僻靜的巷弄走,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爹,為什麼好端端的我們又要搬家了?」肩膀背著小包袱的布紫陽從一開始知道要搬家就垮著一張臉,眼看家門越離越遠,眼淚已經在眼眶兜轉了。

  見布老爹沒回應,他兇狠的瞪了走在他後面的小春。「一定又是妳害的!我們每次搬家都是因為妳,妳是禍水!」

  幾歲大的孩子哪明白禍水的定義在哪里,只是聽多了三姑六婆七嬸十二姨的長舌,照本宣科而已。

  小春掩在薄紗下貓兒似的眸似顰非顰的閃過些什麼,很快用長睫掩住。

  「紫陽,誰教你這麼說話的!」走在前頭的老布一顆爆栗敲上布紫陽頭上。

  他拍布包出氣。「大家都嘛這麼說……」

  「人云亦云,人家說什麼你跟著說,到底小春是你姊姊還是別人的姊姊?」這節骨眼胳臂還往外彎,不像話。

  布紫陽咬了下唇,眼角往後瞧,瞧見小春低頭委屈的模樣,摸摸剛被敲痛的頭,勉力跟上老爹的步伐。

  「爹,我們匆忙的搬家,這回,要搬哪去?」他記得親戚的家好像都輪番住過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走到哪算哪。」

  好大的雄心壯志……

  其實他心裏也沒譜,真的只能先離開京畿再說了。

  「爹,你手頭上有那麼多銀子嗎?」說得好聽,根據他為人家兒子的親身經驗所得,家裏都沒有隔夜糧這種東西了,行萬里路……問題很大。

  「這用不著擔心,不會少你吃用的。」

  本來哩,他是個拘謹的讀書人,規規矩矩的遵守孔孟之道教育子女跟學生,自己更是不敢有所違背,總以為人嘛,大家好來好去,不過人真的會變,被逼迫到了,學會了變通。

  金銀珠寶他有,而且還不少,誰逼迫他上今天這條路就要貢獻出走路工來。

  都怪他竅開得慢,之前受的那些苦真是白吞了。

  沉重的包袱裏那些價值不斐的聘禮足以讓他們輕鬆愉快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呢。

  布紫陽眼眸發亮。「真的?」

  「爹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到了下個城鎮,你要什麼爹都買給你。」老布難得大方,慷他人的慨,也挺不賴。

  一行三人有說有笑一掃之前的陰霾,一步一腳恰好趕上東城門開門時間。

  城門內外有趕著要出城的,有急著要進城做生意的人,一左一右,多是見慣的面孔,衛兵大多隨便盤查就輕鬆放行。

  快要輪到布家三口的當口,馬蹄聲雜遝,一列快馬遠遠奔來,轉眼來到城門處,後面跟著的是一頂大轎。

  心虛的三人立刻緊縮一起,尤其年紀小的布紫陽更是緊張的攢著小春不放。

  「暫停放行!」居高臨下的先鋒勒著韁繩一邊腰喝。

  「怎麼回事?」少有的事,惹來竊竊私語。

  「爹,我們怎麼辦?」小春一顆心被提吊起來,湊近布老爹細細的問。

  也幸好他們距離其他人有段距離,要是她那口鶯聲淅瀝被聽見,恐又有風波起了。

  「看著辦吧。」

  也只能這樣了。

  六人大轎搖搖晃晃來到城口,轎夫個個筋強肉實卻汗流浹背,可見轎子裏的人物塊頭不小。

  人被侍候著出來了,衣著俗麗,龐大的身軀,可見是個長年吃好穿好、手腳不動三寶水的大老爺。

  衛兵笑臉的迎上去打躬作揖。

  「原來是江老爺,您這麼早要出城門收租嗎?」

  被人稱老爺的年紀一大把了,趾高氣揚沒把小小的守門衛兵看在眼裏,用鼻子嗤人。「我來抓人。」

  抓人?這不是他們才有的權力?守門人撓撓腮,看著跟縣太爺頗有交情的大地主大步逼向老布一家三口。

  「布老頭,帶著閨女想上哪去?」要不是他事先布了眼線,這個說話不算話的窮酸秀才肯定帶著一雙兒女跑了。

  「我……出門訪友。」

  被江老爺龐大的噸位一擋,前面的人看不到究竟,只能聽見老布喉嚨裏頭滾動的字句。

  「死老頭還想騙我,出門訪友有必要大包小包?分明是離家出走!」

  還敢睜眼說瞎話,當他老爺當假的嗎?

  罵人家死老頭,真要說這位大爺的年紀可比老布還要高夀呢。

  他浮腫的綠豆眼一溜,瞧見躲在後面的小春,上前就要拉扯。

  「江老爺,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有傷您的聲譽。」急忙往旁邊橫跨護住女兒,對於江老爺當眾伸出鹹豬手他反感至極。

  「哼,她早晚是我的人,我想怎樣就怎樣,誰敢反對!」螃蟹橫著走習慣了,壓根沒把老布放在眼中。

  他貪的就布小春這小人兒而已。

  哪知老布還沒能反應,一道冷冷的聲音也加入戰場。「什麼你的人,你是老幾?想要人得先問過我才行。」

  煙囂塵上,又一股人馬加入,可惜的是這位大角只有打岔的時間,因為同一時間竟然從城門內外各自出現好幾批人,霎時把人閑車馬稀的東城門塞了個水泄不通。

  今天是趕集日嗎?大家全湊在一塊了。

  老布瘦削的臉緊縮成了苦瓜臉,這些一個個威風凜凜的人馬不會全是沖著他家小春來的吧?

  他認真辨識有沒有熟悉的面孔,那個大餅臉的看過,國字臉的……有印象,鍋底臉的,很不幸才不久前的印象,那個誰威脅過要他一手一腳一雙耳朵,那個誰誰說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人是哪條筋壞了,居然那麼有志一同的到齊。

  這次,會死得很難看了。

  「小春,等一下要是情況不對,妳不許回頭趕緊跑知道嗎?」

  「我不走。」

  「妳──不聽爹的話?」

  「爹,您瞧這光景滴水不漏的,您以為我能逃哪去?」

  她是網中的魚,這裏七八股人馬各個窮兇惡極,那緊繃得要一觸即發的氣氛已經讓衛兵退退退到跟百姓站成一條直線,不用說也知道這些人物在沒他們說話的餘地。

  他們不敢招惹,她又憑什麼以為自己有逃走的機會。

  老布不再作聲,把兩個孩子圈牢了些。

  至於這些陸續接獲線報趕來搶人的英雄好漢,他們不論年紀大小都是老布「未來」的乘龍快婿。

  當然,弱肉強食,經過一陣英雄論高低,好漢論拳頭之後,幾個拳頭不夠大,後臺不夠強硬的垂頭喪氣打了退堂鼓,不過,剩下的怎麼分配?

  他們蜂擁到老布跟前。

  布紫陽魂飛魄散,面色呆滯。

  小春忍住由四肢百骸直往上竄的懼意,帶著紗罩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前。

  大概嫌亂子不夠大,就在眾目睽睽不知道這場鬧劇該怎麼收拾的時候,一陣若有似無的鈴聲傳了過來。

  那是一座金輦。

  能坐金輦出遊的人當今天下只有兩個人。

  這……不會是來添亂的吧?

  趁著一大堆人目瞪口呆的同時,小春用如同蚊蚋的聲音說話了──

  「阿爹,你幫我尋個好人家賣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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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幾日前的亂子好像沒發生過,布家低矮的房子在閉門謝客不到六個時辰之後,大鎖重新被打開,一家三口一個不缺的回來了。

  相較外面開始落下的新雪,燃煤的油燈顯得毫無暖意。

  好幾天過去,作息也恢復原來的樣子,可是在每天無法避免的見面裏都能窺看得出不管老布還是小春,就算沒事人一個的布紫陽也能從眼睫眉梢看出驚惶未定。

  他們顫顫兢兢,兢兢顫顫。

  布紫陽早睡下了,一燈如豆的飯桌上剩下爺女倆。

  「小春,爹再問妳一次,真決定要這麼做不可?」坐困愁城,一家之主摸著四方木桌的邊緣,摸來摸去,心裏的煩躁反應在這舉動上。

  「莫非爹有更好的法子?」看似氣定神閑,雙手忙碌補綴著衣裳的小春揚眼望向老布。

  「別看我!」穩不住氣息,老布差點要昏倒。

  她微微愕然,手頓了頓,依順的垂下頭。

  說不出歉然的老布用力的巴了自己一下,「小春,爹不是有心的,妳別難過。」

  她搖搖頭,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妳要長那樣的一張臉,又那雙眼,還生在咱們窮困的人家,小春……請妳原諒爹的無能為力。」

  他太懦弱了,懦弱得連女兒的臉都沒勇氣直視。

  那樣一張春色無邊的臉……妖般的眼……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怎能生出那種無恥的念頭。

  小春咬斷線頭,把衣服折好,收進竹籃裏,接著瞧了瞧外頭直直落著的雪,「爹,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老布突地哽咽。「妳要穿暖一點。」

  「您不用擔心我,倒是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老是看書,把眼看壞了。」

  她離開長凳,去拿下掛在牆壁上的蓑衣,慢慢穿上後才打開門板,門外一下撒進無數雪花,油燈晃動得厲害,屋子裏的一切變模糊了。

  門內有她阿爹,門外是無知的黑暗。

  「小春……我們不能像沒頭蒼蠅的亂找,這不是好法子。」

  「爹,我們往前沒有路走了。」她的身形在這樣的天候渺小得像隨時都會消失的雪片。

  老布微微一震,臉上竟失了表情。

  是啊,前有猛虎,後有餓狼,進退失據,左右為難,他沒有護全女兒的能力,為今之計只能屈從女兒的意思,找一個能保護得了她的男人。

  小春一腳踩進了灰色天氣,白茫茫的大地。

  看不見前景的黑就像她的未來。

  這是此生她替自己作過最大的決定,也是改變了她一生的決定。

  他們在雪中跋涉,在雪中等待,在雪中找到了百里雪朔。

  *   *   *   *

  大雪豐軟,下足了半個月才止息。

  蔚藍的天空索然無雪卻冷得可以。

  向來安靜的大宅今兒個一早起了騷動,天冷龜縮在各院落的主子們竟都希罕的離開自己的地盤紛紛湧到大廳,只有六角雕花窗外的幾株老梅,經霜的枝丫綻放飽滿的花蕊,不管紅塵俗事獨自芬芳。

  大廳的太師椅上坐著面色略帶蒼白的百里雪朔,他外出半月,今日卻帶傷返家,玄色的袍子上有一片乾涸的血跡,臂膀上是鏢傷。

  京城五里坡外他被半路殺出來的不明人物給傷了。

  百里家三兄弟都有一身足以防身的好武藝,平常幾個彪形大漢也難近身。

  會吃虧,要怪他大意沒有發現明暗都埋了伏兵,這才被對方的流星鏢所傷,傷勢無所謂,糟的是鏢上淬了毒,擊退敵人後,為了不讓已經開始蔓延的毒性太快隨著經脈流轉走遍全身,除了咬破隨身攜帶的解毒丸,當下還用小刀劃開傷處將毒素吸啜出來,也因為這樣才有襟上那片驚人的血漬。

  老老少少擠成一堆,大家指指點點,對百里雪朔帶傷回來稀奇得要命,心軟的大娘、姨娘們有的抹淚,有的咒駡,將巴望能獲得一口新鮮空氣的人悶得有些變臉了。

  「好了,大家讓朔官好好歇著吧,你們沒看到有人開始不耐煩了嗎?」接到通知趕來的威嚴大總管講話涼颼颼的,看不出來任何關心的痕跡。

  幾句話比什麼都有效,瞬間百里雪朔的身邊一片淨空。

  百里家有三兄弟,老大百里陌,老二百里鳴彧,老三,就這百里雪朔,三人當中他看似溫柔俊朗,和煦好商量,事實上的確也是,總是帶著笑意的臉蛋起碼就比前面兩個戾氣橫生的兄長要討人喜歡,可下人們吃他這一套,也只有大總管姬不貳知道他的骨子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對於話只講一遍就非要他人絕對遵從,少有商量餘地的人來說,哪里好相處了?所以,真的只是皮相騙人。

  一待其他人都躲遠了,大總管姬不貳才緩緩向前。

  「痛嗎?」

  廢話!百里雪朔用白眼青他。

  往常他臉色稍有不悅,周圍一干人跑得像鬼追順便魂不附體,不怕死的就只有這個姬不貳,不僅敢風涼話連篇,這會兒那該死的食指還看似不經心的按著他受傷的地方。

  我按我按我按按按……

  「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得罪武林黑道上的人物,還是不入流的貨色。」大總管唯一的壞習慣就是愛招惹百里雪朔。

  通常自命武林風流人物的派別還是英雄豪傑都笨得不屑使毒,只有那些武功沒人好,談不上膽識,下九流混混才會在暗器上淬毒。

  碎碎念戛然終止,因為他那突然發癢的食指已經神鬼不知落入他人掌握,稍有動作恐有折斷之虞。

  為了不想變成斷指總管,他馬上見風轉舵的息事寧人。「我是關心,怕你要是落得傷殘,京城大批姑娘會芳心跌碎滿地的。」

  「去查一下,空山四怪、無敵門最近接了什麼生意。」彈開大總管沒個安份的指頭,百里雪朔吩咐。

  「你不止被偷襲了一次?」姬不貳微訝,接著怒氣飛上眼睫。「你居然沒有通知任何人?」

  「都擺平了,不需要大驚小怪。」

  「不需要大驚小怪?」姬不貳像只鸚鵡的重複,怒氣不降反升。

  「姬不貳,你的臉像要吃人。」就因為家裏有這麼一隻老母雞,不但會把小事化大,一旦惹他恚怒還會沒完沒了。

  總而言之,他對百里家有著無藥可救的偏袒就是了。

  「當我們百里家的人好欺負嗎?那個什麼空山四怪、無敵門這種聽都沒聽過的幫派居然敢沖著你來,他們不知道你是百里家的三少爺嗎?」

  「所以我才要你去查。」據他揣度,暗算他的人早摸清他百里雪朔的底細,這些意外完全是沖著他來的。

  「我就讓人去辦。」

  「不過這種讓人騎到頭上的事情要是讓兩位少爺也知曉了……」

  「只要某個人不要到處去長舌,我相信他們不會有知道的機會。」

  啊,長舌,指的是他這忠心耿耿的僕人嗎?

  「朔官,這樣說不公平,我的心會受創。」

  「你要是讓我知道不該說的話從你嘴巴漏出來,我保證你的受創不只有那顆心而已。」

  姬不貳見風轉舵的功夫絕對不輸這間宅子的任何一個人,他眼看百里雪朔抬腳移往內院而去,聲音追了來──

  「對了,那個你半個月前撿回來的『小動物』照你吩咐放在沁香院,自己攬來的麻煩要自己解決,記得有空去瞧瞧。」

  一放半個月,他們也很束手無策好不好。

  「沒人見過她吧?」

  「她那種長相,我哪敢讓她走出院子,會掀災的。」

  「總算你沒有笨得太徹底。」

  這話當然要小小聲的說,要讓自尊心很強,強到三兄弟都要替他稍微留下顏面的大總管聽見,大家又沒得閒了。

  「我說你在哪里撿到的人……」話沒能說個齊全,讓百里雪朔冷了幾分的眼色瞪了一眼之後全數咽了回去,什麼叫臉色?這就臉色,他姬不貳平常威風凜凜又怎樣,總是和氣的人一旦變臉才可怕好不好。

  「不用你管。」

  「我哪敢,只是我這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大總管每天跑腿幫她送飯噓寒問暖,丫鬟的事我都做光了,問一下又不會怎樣。」

  他的哀怨沒能獲得任何回報,百里雪朔腳步不停,順著青龍門的青花磚地板往主屋的內院而去。

  六院九庭的格局,處處可見別有天地的橋弄亭堂,一進套著一進的小樓別院,而東西南北內外六大院,三兄弟各據兩大院落,倒也相安無事。

  灰色的天氣,一堆叫得出、叫不出的奇花異草卻不受影響,遍地開滿馨香。

  儘管大宅格局大氣,珍貴的太湖石恰如其分的綴點著每一扇垂花門,他卻視而不見。

  扎入他細長眼瞳的是一頭如絲綢飄舞的長髮。

  那是一頭非常美麗的烏黑秀髮。

  她高高的昂著頭,入神的瞧著一棵上了百歲年紀的老樹,無瑕的眉毛配著小巧的鼻子,即使大白天的現在,白衣白裙的她整個人如同融化在雪地裏的雪人,像是只要一個踩空就將墜入無底深淵似的。

  百里雪朔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近。

  聽到足音,轉過頭來的小春不偏不倚對上他俊逸容貌。

  這是第二回百里雪朔莫名斷了呼吸。

  第二回說不出心裏那令他喘不過氣的感覺。

  而這一回是小春真正看清楚他。

  他穿著玄色的袍子,袖口一圈黑裘毛,錦制腰帶,一塊玉劍首玉佩垂掛在腰際上,那五隻盤繞在雲氣中的螭虎共抓一條綬帶,造型獨特,四肢修長結實而柔韌,頭頂束著一隻冠玉,眉目犀利,眼皮下是流光滿溢的黑眸,帶著超乎年紀的深沉。

  「不是說好不許出來亂走?」

  這種天色她竟然只穿一件單薄的衣裳,湊近一看她面色如紙,美麗的唇沒有半點血色,而一雙眼,該死!才見她眼睛起霧,立刻濕潤了的大眼睛又翻攪起他不該有的情緒。

  「對不起,我以為那麼大的雪天不會有誰出門。」瞧見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她不禁退縮了下,然而站在雪地上太久,腳怎麼都拔不起來,一下進退維谷。

  「因為連下人也都躲在屋子裏取暖,所以妳在想要怎麼上吊自縊比較容易是嗎?」

  小春如被針刺,拔腳的動作完全停頓。

  她的臉細細顫抖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讓她握緊早被凍到僵硬的手。

  他怎麼知道……她想尋死?

  「也許妳應該聽一下我的意見。」誰會面目如此寧靜卻看著老樹想上吊?

  四周安靜得彷彿剩下兩人胸腔中的心跳。

  「老樹的枝幹很容易折斷,要是妳尋死的意志還是很堅定的話,跳下旁邊的池子也許比較不會給旁人找麻煩,而且應該也比較不痛。」他的聲音比一地的雪還要冷。

  一陣風來,小春的髮雲絲漫漫的鋪開。

  她把百里雪朔的話當真了,看她認真考慮的神色他笑容逸去,眼底的冷絕叫人心顫。

  小春閉上了眼,她沒看到百里雪朔眼底的深意。

  她知道百里雪朔轉身走了,踏在雪地上的腳步又重又大。

  她木然的抽出腳來,白緞鞋早就濕透,一步步邁向不遠處的湖。

  那湖水由什麼海曲曲折折引來,因為是活水,湖面上只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隨便丟顆石子也能撞出個洞來。

  「爹……紫陽……」

  她在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明明她都躲到這裏來了,那些人為什麼不能放過她的親人?

  紫陽說得沒錯,她是禍水,只會帶來災難,這張臉好沉重,她也不想沒事生那麼好,別人眼中的美貌是好的嗎?

  無數風波生,都因為這張臉,她可不可以不要了?

  生無可戀,死又何懼~~

  她踩下石階,然後發現腳底空了,極薄的冰發出龜裂的聲響,水突破冰層沒上了她的裙子,她睜大眼將整個人投入那波清淺……

  *   *   *   *

  書房。

  夜寂寂,梨花木的書幾上伏著一回來就挑燈夜戰半個月待結帳本的人,他的臉有些白,還不斷的傳出輕咳。

  密密麻麻的數字,一個零頭都要細細斟酌不能錯過;也不過就出門十幾天,這些累積下來的小山是怎麼回事?

  剝啄聲輕響,聽得出來只是意思意思的敲門,不待裏面的人允聲好,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就逕自推門走了進來,也順便替溫暖的屋內帶進來一陣冷風。

  兩個大男人分別往火爐偎去,搓著攤冷的雙手,放著大開的門戶任冷風颼颼的捲進來。

  百里雪朔認命的起身去掩門落栓。

  「好冷啊,這雪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一人霸著一盆爐火,隨手把虎爪幾上的糕餅往肚皮塞。「老二,你要不要來一塊?」

  天下最沒有大哥樣子的就數他百里陌。

  百里鳴彧理都不想理的反拈了一塊桂圓糕塞進百里陌嘴巴,他備受困擾了一天的耳朵終於得到暫時的休息。

  即便從小生長在這裏,每年都要跟冷冰冰的天氣奮鬥過這麼一回,百里鳴彧就是不習慣,冬天他寧可窩在家,最好是一步都不要出門,可是偌大的家業,又怎麼可能不分工合作。

  一個好吃甜食,一個懼冷,那麼百里雪朔弱點在哪?

  一時要說清楚,好像沒有。

  「吃來吃去還是陳記的桂圓糕最好吃。」舒坦呐,才咽下,含糊的嘴巴對美食無盡的崇拜表現在最直接的讚美裏。

  關好門,慢吞吞回到太師椅的百里雪朔依舊低頭研究著帳簿上的數字,好像那闖進來的兩個人毫無緊要。

  「我說朔官,你怎麼跟老二一樣怕起冷來了?」

  百里陌的大嗓門讓他分神的瞄了隔著玉屏風後的事物一眼,放下枯索乏味的本子,抬眼看他兩個兄長。

  兩人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也偏過頭去對著描山鳥繪野花的屏風瞧了半天,總算百里鳴彧的反應比那大木頭一樣的大哥好上太多,他抽指比著屏風後面──

  「那房裏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你認為是什麼?」壓下喉頭的癢沖出了唇,他餵了自己一口熱茶。

  「朔官,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打起啞謎來?」

  「我有嗎?」

  「我聽說你在五里坡遭到暗算,你的臉色不大好,要請木蘭先生過府來瞧瞧嗎?」

  「只是有些受寒,跟五里坡的事情無關。」

  「受寒?」很難讓人取信的說法。

  百里家的人雖然稱不上百煉金剛,可每個人都有一身武藝,而三個兄弟中又數百里雪朔最強,他的強是無底深淵,就連他們也不清楚虛實,這樣的人會被區區邪寒感染,可是奇聞。

  「你放在裏面的重要東西可以讓我們瞧瞧嗎?」掩不住好奇,百里鳴彧的精神都來了。

  「可以,只是要放輕些腳步。」

  「知道了。」

  哪知道不過片刻,兩個陽剛威武的大男人竟有些步履艱難的走出來,臉色詭異,然後一個箭步搶著百里雪朔剛剛喝過的茶就口的倒。

  「尋短見的人是她?」溫茶順入喉嚨,百里鳴彧的聲音才回來。

  甫進家門,有人跳湖自殺的事情就傳得沸沸揚揚,大大小小只要瞧見他們就抓著不放放送一遍,安靜的宅子像炸翻的螞蟻鍋,到處都有人交頭接耳,想裝做一無所知都沒辦法。

  這種事可大可小,可傳出去總是難聽,不弄清楚等到謠言滿天飛就麻煩了。

  「真想不開。」歎息。

  「是誰去把她撈起來的?」

  看著又在咳的百里雪朔,兄弟倆你瞪我我瞄你,唉……心知肚明。

  冰天雪地耶,身上帶傷還要這般逞強,這種弟弟是不是應該抓起來好好打個幾拳?

  「沁香院是我的地方,誰讓你們去了?」挑出一顆清香四逸的丸子捏碎往口裏放,再灌茶,百里雪朔待藥丸吞下,終於有空追究事情的根源了。

  「咦,你又知道,是哪個大嘴巴說的?」欲蓋彌彰,欲蓋彌彰,要是蓋不過去可不是棒打三十這麼容易了了。

  捏著太陽穴。「有人親眼看見你跟大哥進了我的園子。」

  布家父子被人殺害的消息鐵定出自眼前的兩張大嘴巴,要不然那個布小春哪來的想不開。

  「咦,這你也知道……就知道這姬不貳不牢靠,我三番兩次叮嚀他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而已啊。」到底是誰不牢靠啊……人家隨便說說他自己倒是把人招供了出來,這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百里鳴彧大翻白眼。

  他這大哥就算被賣了也會幫對方數完錢才走人吧。

  「我們只是好奇嘛,想說去看看你帶回來的女人,哪知道是個丫頭片子。」百里陌不懂,就是個普通的女孩藏什麼藏的?

  「什麼小丫頭,她是魔鬼。」百里鳴彧見解不同。

  「我真不明白……那些看上她的人眼睛是不是都有問題。」大哥最討厭思考這類艱深的問題。

  「大哥,那是你的眼光『與眾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

  豬的眼光也莫過如此了。

  「朔官,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鬧出人命來了。」百里鳴彧思前想後,心中有些明白百里雪朔的盤算了。

  「她是以什麼身份進百里府,就照該有的規矩辦。」

  「要發喪嗎?」

  「發。」

  「她只是個沒入籍的丫頭,有必要這麼聲張嗎?」

  「我就是要讓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死訊。」他仍微微笑,誰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布小春一死,布家三口等於都不存在了。

  那麼他們百里府也能回到原來不得罪任何勢力的那個時候去。

  稍後百里雪朔開門送客。

  百里鳴彧走了幾步後轉頭回來,對著被一圈光亮容納在其中的小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我說老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里雪朔輕吐冷珠子,「因為我討厭她。」

  *   *   *   *

  柳綠鶯啼,雨潤水輕春光好,新抽的嫩芽在陽光下閃爍,冬眠裏甦醒的動物勤快的出來覓食,山丘山野生氣盎然,而褪下厚重冬天服裝的人們川流不息的為營生忙碌,也充滿了活力。

  蘇州河河水年年流過水岸,滑過曲橋,也看盡人間似水流年。

  一隻大木桶砰地丟進水裏激撞出無數水花,兩隻白藕般的雙手用力提起一桶八分滿的水,然後往高高的蘆芒旁邊一放,接著隨意撩起衣擺塞在腰帶上,除下鞋襪,將兩節白嫩的腳泡進冰涼的河水。

  舒服的發出歎息,她乾脆仰天躺下,也不管碎石還是蘆葦草會不會弄一身髒,也不用顧忌已經是個大姑娘的身份了。

  出來汲水順便偷個小懶,是難得可以發呆的時刻。

  看天上白雲跑來跑去,讓溫暖的陽光在眼皮上跳舞,她好滿意現在這樣的生活,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變。

  精神一放鬆,說也奇怪,瞌睡蟲很容易就找上門,她迷迷糊糊,可一聲粗礪的喊叫卻讓她驀然清醒,笨手笨腳的跳起來就要往前沖去。

  「我說小春妳又摸魚摸到哪去了……」

  「我來了,烏大叔,你別叫了。」

  跑了幾步,想起鞋襪還扔在地上,趕緊轉身回來動手抓起。

  再跑兩步,慢著!她的水桶。

  水桶的重量讓她歪了一邊的身子,她沒太大感覺。

  沒有花樣變化,就連辮子也不綁的長髮飛揚在風中,連一撮棉絮黏在上頭都沒發現,一腳一印的穿過蘆花叢,沒入不遠處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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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大片巨型的玉材被小心寶貝的放在百里碾玉作坊的大廣場上,周邊圍著作坊老老少少的師傅學徒,各個嘖嘖稱奇。

  在蘇州,大大小小的碾玉坊只有多沒有少,單單一條專諸巷的玉工雕匠就可以媲美京城專為皇家製造玉器的造辦處。

  一北一南,又以蘇州的碾玉手工業水準最高。

  「太漂亮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又完美無瑕的玉料。」擁有二十幾年資歷的玉工愛不釋手。

  「聽說還是水產玉呢。」學徒不是白學的,基本的認知還是要有。

  「是啊,好小子,有認真在學喔。」

  「都是師傅的功勞。」不忘拍馬屁。

  「強將手下無弱兵,我老烏的人當然不能丟臉。」

  玉料是雕琢玉器很重要的原料。

  玉料又可以分山產玉跟水產玉兩種。

  山產玉較多大件玉料,也就比較不稀奇。

  水產玉呢,是從玉河裏開採出來的,因為受到清水長期滋潤,質地要比山產玉少有裂紋,重達幾千斤的玉材更是聞所未聞,只要出土,就被內定為貢玉,只有上繳皇宮所屬造辦處的份,民間想分一杯羹,連想都不要想了。

  眼前這一大片玉石就算不做任何琢磨,也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玉料的來源難得,產地有限是原因之一,皇室造辦處壟斷又是一層,這片巨石白玉會造成轟動是再自然不過了。

  清一色的漢子把廣場塞得水泄不通,這是玉作坊的特色。

  雕琢白玉的工序速度極慢,又耗體力,這樣的活兒,只有男子可以勝任,也造成了作坊的陽盛陰衰。

  真要說除了廚房裏管吃的大嬸們,橫豎還真只有小春一個姑娘家。

  年過二十的她是個老姑娘了。

  傍在屋簷下的木柱子看熱鬧,原來她也想混進那些男人其中看個究竟的,可是一想到會捱木蘭的罵,只好安份守己的杵在自己該杵的地方。

  她安靜的站了會兒,撣撣看起來並不髒的裙子,轉身沿著木造的走廊經過蝠門,跟著擦身過去兩個年輕師傅,點頭招呼人走過去就算了,卻突然停下嬉笑打鬧的步伐,轉過頭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盯著她的背影良久。

  「這真是……暴殄天物啊……」長長的歎息發自矮個子。

  高個也用力點頭,可眼睛瞬也不瞬的瞧著小春轉進另一條小徑,才不舍的收回視線。

  一對哥倆好居然學西子捧心望向蒼天。「天老爺是公平的。」

  「那麼美麗的小蠻腰跟頭髮引人遐思,卻長了張那樣的臉,不知道怎麼搞的,我每次看見小春都覺得好可惜。」

  美人之所以珍貴就因為稀少,要是滿街都是絕代佳人,那跟青菜蘿蔔有什麼分別。

  「覺得可惜,要不然你娶她唄,我們這些好朋友會幫你豎個長生牌位,保佑你長命百歲,仙福永享。」

  很標準的死道友不死貧道。

  「仙福?我沒自信每天抱著那張臉睡覺。」

  會作惡夢,惡夢過去容易短命,他可是還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呢。

  「你要死了!這些話絕對不能讓木蘭先生聽到,小心你哪天又腹瀉下痢,他加巴豆給你進補。」

  「你以為我像你沒長腦子喔,這裏誰不知道木蘭先生護她護得緊,說也奇怪,像木蘭先生那樣的美人怎麼有小春那樣的妹子?」

  高個趁著身材之便用力的給矮子「巴」下去。「一個像爹,一個像娘,你真是蠢得掉渣啊。」

  轟然大笑爆了出來……

  聲漸遠,粗魯的男人說笑而去,他們以為小春不會聽到這些閒言閒語,但是,她就是聽見了。

  那麼大嗓門,說的是哪門子悄悄話呐。

  不過一件事情要是重複的聽來聽去實在很難有什麼感覺。

  她不在意,比起以前,她喜歡現在這張面皮。

  碾玉坊的人個個豪爽直接,講話雖然直來直往,比偽君子要可愛多了。

  由小院的後門跨進小廳然後到了店面。

  後面是玉器作坊,前頭是八寶齋古玩鋪。

  有自家玉作坊作後盾,八寶齋的生意在蘇州是第一把交椅,而負責鋪子生意的是木蘭。

  她呢,當個跑腿的副手,一直很心滿意足。

  「木蘭,我跟你說喔,馬隊從葉爾羌運來一塊重達千斤的玉料,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想你會喜歡的……」話珠子還在舌尖滾動卻戛然終止。

  她的聲音不再如珠玉圓潤,就一般女孩的嗓子,平平無奇,既不特別好聽也不粗嘎就是了。

  待客的酸枝木桌放著兩杯茶,嗯,是好茶,木蘭難得把他的寶貝紫尖白毫拿出來款待客人呢。

  圓凳上一個只消看背影她也能猜得出來的人是木蘭,另一個肯定是貴客了。

  她屈膝福了福,也不正眼瞧人,轉進小櫃檯裏拿起放在櫃架上的白玉筆洗,用皮革慢慢的摩擦。

  她埋頭,一頭青絲垂落在頰旁,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姿態有多嫵媚動人。

  那位貴客瞧得雙眼發直,得非常用力的擰過頭來才能平復瞬間又忘記呼吸的感覺。

  他把面前的茶水一口喝光。

  「你能採到這塊玉料,真是不容易。」身穿藏青色素袍子的木蘭像是完全沒看到客人的失態,嘴裏慢悠悠的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也動手替空了的茶碗續杯。

  「呃,你說什麼?」他的從容不迫到哪去了,怎麼好像糊的紙人碰到水一下就散了架。

  木蘭的丹鳳眼有趣的覷了一眼一無所知的小春,笑慢慢浮上他的唇。

  「我說幾年過去,你不僅人長高了,製作玉器、品鑒古玩的能力也一日千里,這次又買下葉爾羌玉河的使用權,我想再過個幾年可要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的確,漢代張騫出使西域也只能帶回小部份的新疆白玉,玉料來源始終是他們碾玉作坊最要緊的事,能拿下葉爾羌玉河的使用權非常非常不容易。

  不過百里雪朔很顯然的心不在「馬」。

  「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啊,他們什麼時候從玉料跳到其他「不相干人等」的身上去了?

  「她本來就在這裏,是朔官貴人多忘事。」

  「我沒忘……我沒忘記我……討厭她。」

  「是喔,還真討厭呢,厭惡到模樣嗓子全都改變了你還是一眼把人家認出來,朔官,你這六年來還真是把她討厭得非常徹底。」倒刮正削,木蘭絕對不會放棄到手的大好機會。

  當年他被臨時徵召來當人家的大哥、家人,這一當六個年頭過去,而這個禍頭子卻從此像出清了存貨似的窩在他的百里大宅裏安居樂業,六年來別說踏足八寶齋,就連玉器作坊也全部交代給他這個大外行,說實在的,沒把它弄垮還真不知道是走了哪種狗屎運。

  「怎麼聽起來你對我有很多不滿?」

  「莫非你還要我叩謝隆恩?」

  他好好一個大夫,日子逍遙閒散,偏生沒有識人之能,不小心去認識了這個百里雪朔,不僅要三不五時、隨傳隨到的當他百里家的大夫,這也就罷了,醫者父母心,想不到臨了還替他接收了小春。

  「那年你的妹子急症早夭走了,她的家人也沒了,事情就那麼恰好,這些年你們好像也真的變成一家人了,這樣不好嗎?」

  當年急就章的作法看起來是很潦草,可是誤打誤撞的結果好像也成就了意外的組合,這不能說不好吧。

  這些年要是她過得不好,他會有歉疚感嗎?

  不會,因為木蘭是他千方百計挑上的。

  「只要小春一天認我這大哥,我就一天不會離開她。」

  那些年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捍衛小雞的母雞,可是真的一同生活下來他才知曉,有時候不見得是小雞需要母雞,而是母雞離不開小雞了。

  百里雪朔不言,眼神卻像要吃人。

  木蘭將一臂橫擱在桌上,對百里雪朔視若無睹。「轉眼她都是個滿二十歲的大姑娘了。」

  「那又如何?」

  「不如何,有人想染指她的話,一定要過我這一關。」

  「莫非你想養她一生一世?」

  「這也沒什麼不好。」木蘭笑得可狐狸了。

  「不好!」百里雪朔想都不想的反對。

  百里雪朔有種錯亂感,這木蘭怎麼有時候看起來跟他家裏的姬不貳那麼像?

  是因為近朱則赤,近墨則黑嗎?

  所以他身邊的朋友也都是這種類型的……

  而且,很顯然的,木蘭壓根沒有想讓兩人碰面的意思,小春也不越雷池一步,她就守著店面,偶爾招呼上門的客人,有時會消失一下,甚至茶水沒了,她也樂意跑腿重沏一壺茶來,雖然動作始終慢得驚人。

  「她是怎麼了?」再遲鈍的人也能發現小春的不同,更何況並不笨的百里雪朔。

  「她眼睛不好。」

  「什麼意思?」百里雪朔瞇起了眼。

  「你看到了,如今的她不止面目改變了,因為藥物的影響所致,她的視力也比一般人要差。」

  「你不是自命華佗再世的神醫?為什麼讓她變成這樣!」這代價……會不會太高?

  「你將她送來的時候不早就心裏有數了?」

  百里雪朔卻好像沒聽到木蘭的嘲諷。「她連聲音都不一樣了……」

  就為一張臉皮,她到底吃了多少苦頭?

  他望向木蘭,木蘭的眼深如黑曜石,充滿冷酷。

  *   *   *   *

  風聞千斤玉料被運送到碾玉作坊,藉機來打探消息還有串門子的客人幾乎踏平八寶齋的門檻。

  木蘭忙得連坐下來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相較木蘭的忙碌,本來應該起程回京師的百里雪朔卻是悠悠哉哉的在玉坊住下,只遣派了人回家報平安。

  木蘭忙著應付來客,跑腿的小春當然也沒得閒,沏茶沏茶沏得她手軟。

  「要我說,像方才那種什麼生意都沒照顧只來添亂的,只要給他一杯茶水喝就成了,何必替自己多找麻煩。」從斜刺裏出來一個人。

  「呀!」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小春給駭了一跳。

  「怎麼搞的,這樣就嚇到,妳都不帶膽子出門的嗎?」本來還有心說笑的人瞧見她被飛濺出來的熱茶燙到手,百里雪朔對於自己的莽撞一點都不覺得開心了。

  「不,不要緊。」手忙腳亂的茶盤讓人接過去了,她膚色白皙的大拇指部份卻已經一片紅腫。

  百里雪朔把茶盤隨地一擱。「膽子這麼小,這樣也能嚇到妳。」

  「對不起。」她喃喃。

  抓住她要往後面藏的手,百里雪朔才不管她的反抗。「讓我看看。」

  「我沒有說什麼……」這樣,不合時宜,也不合禮數的。

  「最好是這樣。」睞了她一眼,百里雪朔掏出隨身攜帶的創傷膏,只見瓷瓶打開一陣清香撲鼻,等淺綠色的膏藥挖出來味道更是沁涼鼻扉,立即舒緩了緊繃的情緒。

  小春低垂著頭讓百里雪朔替她上藥。

  「這個帶回去,記得早晚多上幾次。」他將瓷瓶塞進小春的手心。

  「多謝公子。」她福了福,彎下腰端起茶盤準備離開。

  「小春姑娘。」

  「不知道公子還有何指教?」背對著百里雪朔,她沒有回身的意思。

  「妳不記得我了嗎?」

  「我沒忘,公子是我的恩人。」

  「妳那麼冷淡,我以為妳連記性都沒有了。」不知道為什麼,聽她這麼說心裏竟大大的吁了口氣。

  「我沒忘記公子很討厭見到我,這次是我不小心,下次我會更注意的躲開您的。」她匆匆想走開。

  「站住!」百里雪朔愣了下。

  當年的話她果真聽了進去。

  小春往後退,低垂的臉始終不敢抬起來。

  「公子還有事?」

  百里雪朔趕到她面前,不過還是只能面對她髮心中間的髮旋。

  那年他瞧著她的視線高度也差不多這樣,這些年看得出來木蘭將她照顧得不錯,人不止長了個子,就連身子也婀娜多姿了起來。

  小春被他的眼神看得不止有不自在,「茶要反苦了,我要給客人送去。」

  「那不重要。」他想也不想的否決。

  但是,他留下她到底要做什麼?

  這次小春終於揚起頭來了。

  不重要?擋著她不給走好笑話她才是重要嗎?

  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蛋鑲在彎彎的瀏海中,髮色如此美麗,那張面皮卻讓人沒有再看第二次的欲望。

  他們站得夠近、夠清楚、夠她好好的打量百里雪朔。

  撞進她眼眸裏的是一張俊逸的五官,精鑠的眼眸幾乎延伸到髮鬢,以前那不屬於他年紀的光輝與沉穩如今恰如其分的煥發著,黑色緹花的雲紋錦織,腰際仍是那枚螭虎玉佩,他仍嗜愛玉冠。

  ──有許多事好像不變,又好像變了。

  而她自己呢?

  自己的臉~~她怎敢用這樣的臉去面對他?

  一想到這裏,她幾乎是失措的把頭埋到胸前,逃也似地跑了。

  這次百里雪朔沒有再攔,他只用幽幽的目光看她嫋嫋搖曳的身子,到最後一片衣料沒入建築物裏。

  「唉,你還是早點離開作坊的好,我快看不下去了。」不知道幾時就來挖壁腳的木蘭先生嘖嘖搖頭,一臉的不看好。

  百里雪朔回頭。

  他竟然沒發現木蘭……

  「你站了多久?」

  「別一臉陰森好不好?我剛來,只是確定不小心看到你又紅又綠又紫又黑的臉,我怕你情緒過於激動,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好跟百里陌交代。」天地良心,他來喚小春怎麼都沒想到會看到不該看的。「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人雞婆要有個程度,各人自掃門前雪就好,別管到別人頭上。」他冷淡以對。

  「我正在掃自家的門前雪啊。」就你這一畚箕的雪。

  「你這『大哥』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又來管他的事,這木蘭肯定是太閑了,或許應該讓他更忙碌些才好。

  「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離她遠一點!」木蘭用力的軟土深掘,決定要看到百里雪朔的真心為止。

  「趕我走?」

  乞丐趕廟公,世道真的變了。

  「是啊,你在這裏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明天一早起程回去吧。」

  「你憑什麼?」

  「就憑……」木蘭笑得可得意了。「小春是我最疼愛的妹子。」

  「木蘭,我覺得你越來越礙眼怎麼辦?」百里雪朔的臉色冷酷了幾分,原來看似溫和的目光銳利得令人生畏。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木蘭瞬間覺得頭皮有那麼點發麻。

  他很清楚百里雪朔看似好相處的表面下,一旦有人觸了他的逆鱗,下場有多難看。

  他不禁斂了些氣焰。

  「你要知道什麼叫覆水難收,小春已經是你潑出門的水,她在我的羽翼下,不是你,別怪我潑你冷水,如果現在的你還是沒有能力保護她,就哪邊遠滾哪邊去,沒有你至少我們目前都過得很平安。」

  把話攤在陽光下說,他很珍惜現在的日子,不想有任何改變,因為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拿出能力來,她就是我的?」百里雪朔冷哼。

  「那可不,」木蘭大搖其頭。「你以為小春是那種只要你開口,她就會無條件對你臣服的人嗎?」

  「木蘭,你到底靠哪邊站?」

  「小春是我妹妹,我當然跟她站同一條陣線。」安份不到片刻,貓兒似愛促狹的個性又故態復萌,他笑得好不開懷。

  「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百里雪朔也笑,笑得溫文爾雅,笑得風采翩翩,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木蘭蹙起眉頭望著天光暗忖──蟄伏已久的老虎終於要發威了嗎?還真叫人期待呢,怎麼辦?!

  *   *   *   *

  蘇州河聲潺潺,就算遠在最僻靜的角落也能聽見河水沖刷石頭的拍打聲音,如歌催眠。

  仲夏的風溫柔得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將小春一頭帶濕的長髮輕輕吹拂,髮絲如流泉,美不勝收。

  大石看得出來經常有人在上面做事,表面呈現著難以言喻的光滑。

  收工的夜晚,她愛在這裏消磨屬於自己的時間。

  一盞提燈,一片蟲鳴啁啾,偶爾迷路的螢火蟲還會飛到她手上的刻刀上停留片刻。

  「難怪妳的眼睛不好……」突如其來的聲音可以確定他已經很刻意放慢放輕,來人並不想嚇到無比專心的小春。

  可她手上的事物還是掉進裙兜裏,手中銳利的刀子瞬間削去小片的指甲。

  她轉身,臉上沒有歡迎的表情只有困惑。

  也難怪,她一門心思全在他處,這會兒又夜深人靜的,不被嚇到實在很難。

  「公子。」她嘴角扭曲。

  百里雪朔的聲音不難認,尤其她自幼聽過,可畢竟事隔許多年,她沒辦法不被嚇到。

  「這麼晚,妳一個姑娘家在這裏做什麼?」落落大方的在她身邊坐下,這才發現她的嬌小孱弱。

  她驚覺,馬上往旁邊挪去。

  「這裏很安全,不會有別人來。」在他之前真的沒有人會來打擾她。

  雖然被排斥得這麼明白,百里雪朔卻還是沒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他拾起攤在石頭上布兜裏的幾片碎玉仔細端詳。

  碎玉裏有一兩樣成品。

  拋光去糙後竟也小巧可喜。

  「這是妳雕的?」他問。

  小春很想把自己的東西搶回來,可是見他並無惡意,只能朝著夜空點頭稱是。

  「只是好玩。」

  「這些薄片是誰給妳的?」

  這類的小碎玉有可能是玉工開玉雕琢比較大件玉器時除下的一些零件,向來被當作難登大雅之堂的器物,給她用來打發時間並無所謂。

  「我跟烏大叔要的,請你別怪他。」再怎麼說這位百里公子可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她私下拿了玉作坊的玉料,嚴格說起來是會被追究的。

  「我是這麼小氣的主子嗎?」

  「是沒有~~」

  「妳手裏的那個我看看。」

  他並沒有那麼難相處好嗎?

  小春慌亂之下握得更緊。

  「你想做什麼?」

  自認好相處,不過這丫頭顯然很不認同。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和顏悅色和顏悅色,和顏悅色更多的和顏悅色……

  她排斥他排斥得緊,他必須放長線釣魚才不會把魚兒給嚇跑了。

  小春想想也發現自己太小人心態了。

  就只是一片不起眼的東西,身為兩家玉坊主持人的百里雪朔哪可能覬覦自己不值錢的東西。

  她攤開手心,一隻象徵吉祥的桔果小羊躺在她的柔荑中。

  他也不越雷池,就著小春的手心翻來覆去的一看再看,就此決定。

  不知他瞧出什麼端倪來,胳臂卻是撐著撐著發酸了。

  就在她想收回的同時,兩根指頭迅雷不及掩耳的拎走了那片薄玉。

  「給我。」

  手心一空,她就曉得要壞了。

  「不成,這小羊我說好要送人的了。」

  這人是土匪還是怎麼著?剛剛還說只是瞧瞧,瞧著瞧著瞧上眼竟然強索,虧她剛剛還找盡藉口。

  「送誰?心上人嗎?」百里雪朔絲毫都沒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多酸。

  「你胡扯什麼,是我一個手帕交要出閣了,我想不出什麼好送她,這小羊不能給你就是了。」她為什麼要解釋啊,還钜細靡遺。

  「要不,我同妳交換。」他的眼亮晶晶,不小心撞進小春因為慌亂抬起來的眼。

  他漾出差點昏倒她的笑容來。

  「……別這樣看我。」小春好一下才想到自己令人驚厭的臉。

  為什麼她在別人面前總能安之若素的隨他人說嘴去,在他面前卻屢屢在意起來。

  這不是好想法,真的不是。

  「這張臉是當初妳跟我說好的,為什麼叫我不要看?」看著她不止一回,卻覺得再自然不過。

  他其實也很想明白自己是走火入魔了還是怎地?明明是張平凡到無法叫人提起興趣的臉。

  「來,這給妳,當作我跟妳交換。」他解下腰際從小配戴的螭虎。

  小春回過神來。

  「這我不能拿。」

  這……那可是百里家的信物,她的碎玉根本不值錢,這塊螭玉起碼要上萬兩銀子啊。

  這麼貴重的東西會害她吃睡都不好。

  「什麼能拿不能拿,就這麼決定。」

  「公子~~」

  「就這麼說定,下次要把頭髮弄乾,不弄好以後會有很多婦人病的。」他大方的岔開話題,而且起身準備要走人了。

  這是關心嗎?小春傻了。

  是受用沒錯,可是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

  她不懂,真的不懂。

  「還有別把眼睛弄壞了,妳全身最漂亮的地方就這兩處,要是糟蹋了我不喜歡!」

  小春簡直被他搞糊塗了。

  要說小春這六年來每天都高枕無憂,這一晚,她抱著薄被眼睜睜一個多時辰,這才說服那位脾氣詭異的公子一定是閑來無事找她打發時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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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5: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多年前的那一夜他們談了什麼~~

  很多情節模糊了,有些卻一直記得。

  「妳醒了?」

  從懵懂裏轉為清明,她才睜眼,眼瞳裏跳進來的是一雙靜謐犀利的黑眼。

  黑……像池子裏的水底。

  她不適的搗臉,稍稍翻動身軀,胸腔裏針椎刺的痛竟然直達腦子。

  她眼前黑了幾黑,人痛得幾要碎裂。

  她也不知道這麼隨意的一個動作竟然叫百里雪朔倒抽了口氣,臉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那樣的脆弱有多惹人憐嗎?

  一雙眸,簡直帶著千言萬語。

  眉目出奇的精緻,美到六宮粉黛無顏色。

  「木蘭說妳醒來會不舒服,因為妳喝了不少污水。」

  「我明明……」

  「不用太感謝我把妳從水裏撈起來。」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休憩的長榻整個讓給了小春。

  保持距離,才能明心性……也才能眼不見為淨。

  「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他睜著一雙朗目叫她選擇跳水,為什麼又出爾反爾?

  「叫妳跳水妳就跳,改天叫妳跳懸崖妳跳是不跳?別人說什麼妳都信,妳到底有沒有稍微探聽一下什麼的就跑到我家要我收留妳啊?」懊惱啊,他會不會收了個不好玩的人了?

  她的確沒打聽過,也不知道百里家都是些什麼人,真的是急病亂投醫。

  百里雪朔看她臉色也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太離譜。

  按頭,生起悶氣來……

  「我只是想……人死一了百了,只要我不在就不會有那麼多是非,也可以下去陪我阿爹跟小弟。」她嘴角一牽扯,立刻變成了淚。

  「天底下要是有這等便宜事,這些辛苦活著的人不都是傻子?」再按,頭還是痛。

  她眼底流露的寂寞,還有早些在大樹下看見她一人獨處時落寞的神情,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她掩了淚,那淚卻有它的自主性完全不受控制的掉落。

  「還有,基本上妳已經是百里家的人了,要死要活都要問過我才能算數的,妳死過一回就當妳報了父母恩,這次我不怪妳,但是絕對沒有下一次知道嗎?」她是想害他頭疼致死嗎?

  坐得遠了,不被她細緻的容貌影響所及,美人顰淚,害他頭痛心痛全身都……是他自作孽,要自己面對她。

  她悠緩的點頭、

  「別瞪我,也別怪我把難聽的話都說在前頭,妳一定猜不出來我出門辦事這半個月遇到多少埋伏吧?」

  「你受傷還下水救我?」

  瞧她變了臉色,百里雪朔很滿意,他繼續,「我們百里家雖然不是宮中顯要,可我們三兄弟也不是別人輕易想扳倒就會倒的大樹,我猜想這段時間湊巧發生的事跟妳都脫不了干係。」

  「你傷得嚴重嗎?」冷汗從她每個毛細孔滲出。

  「要緊的話我就不會站在這裏,我們百里家一口氣要發兩次喪事了。」驚險至此,他還是嘻嘻笑。

  「我這條命只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我很抱歉。」

  「是不是麻煩事在這個家由我決定,那些見不得光的傢伙我不在乎,也看不在眼裏,可是我家另外兩根柱子不想夜長夢多。」逼得他非一回來就面對。

  「你想攆我出府嗎?」

  她不清楚百里雪朔葫蘆裏賣著什麼藥,趕她走是最快速又簡單的法子了。

  他輕佻的用食指直搖。

  「我的方法也許更有效,妳要不要聽?不想聽也不行,因為這是唯一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讓大家以後可以安靜過日子。」

  「我聽。」她能說不嗎?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好不好。

  她聽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促膝長談,也是最後一回。

  *   *   *   *

  「咄咄咄咄……小春,起來吃早膳了。」比公雞還要準時來喊人的木蘭用來敲門的是舀粥的大杓子。

  半晌沒人理會,他起了疑。

  平常這小丫頭好叫得很,從沒有什麼下床氣。

  眼看光禿禿的把柄又要往門板敲去──

  「木蘭哥,我起來了,你別敲了。」薄薄的木門內聽得見小春翻身下床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妳睡晚了,身體不舒服嗎?」木蘭不放心的問。

  「只是作了個夢。」

  話很短,到底是惡夢還是……春夢?

  天老爺,一想到那兩個字眼,木蘭毫不猶豫的用杓子朝自己的頭敲下去,推門出來的小春正好看見,她尖叫──

  「大哥,怎麼換你還沒醒過來嗎?」

  「我只是想瞧瞧杓子硬還是我的腦袋硬。」

  小春不知道自己要捧場的替木蘭拍手還是當作沒聽到。

  木蘭眼看自己的形象就要毀於一旦,只好乾笑兩聲隨便編了個蹩腳的藉口遁回廚房去。

  至於小春轉到房子後面去漱口抹臉,等兄妹倆再照面已是神清氣爽。

  兄妹倆的飯食大部份由木蘭掌廚,幾樣簡單飯食,跟尋常人家無異。

  一剛開始也不全這個樣的啦,小春習慣操作家務,煮食根本難不倒她,至於木蘭自己有間藥鋪子要忙,這些小事他哪曾放在心裏。

  可後來藥性起了作用,小春行動逐漸遲緩,一鍋飯經常從早煮到晌午,米心還沒熟透,鍋底焦黑,一屋子烏煙瘴氣。

  他回來常常只能看見全身烏黑而束手無策的小人兒。

  餓肚皮事小,他見不得像妹妹那樣的她一籌莫展。

  於是就發展成現今的樣子?

  「碗筷小春收。」

  這幾日玉作坊空前忙碌,用過早膳小春把洗滌的工作攬下來,好讓木蘭可以早點去開鋪子打理生意。

  「好,那我到前頭去了。」木蘭也不矯飾,這一起身卻看見她腰帶上露出一節的玉佩。

  好眼熟的東西……

  順著木蘭的眼光,她也知道大哥看見了什麼,小春大方的掏了出來攤在手心上。

  「妳哪來這玩意?」

  「昨夜公子爺用來跟我換桔果小羊,我不肯,他硬是塞給我,我也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她據實以告。

  「他用價值連城的最上等白玉跟妳換那只羊?」木蘭呆滯的抬頭。

  「我會拿去還的。」這麼貴重的白脂玉她也在百里雪朔其他兩兄弟身上見過,雖然形狀樣子都不同,卻看得出來三塊玉是用同樣一塊玉石分割出來的。

  其中意義,不可言喻。

  「用條手絹包著,別讓人看了去。」他不忘叮嚀。這可是帶著半數百里家商店街在跑啊,要是被有心人瞧了去會出事的。

  「知道了。」小春也知道其中的嚴重性。

  木蘭並沒有走開,他想了想突然語重心長的問道:「小春,妳對他一點都不好奇嗎?」

  「誰?」

  「朔官。」

  「公子爺他不是過兩天就回京師去了?我應該對他好奇什麼呢?」

  「他可是讓很多閨女芳心暗許的絕世公子喔,家世人才都無可挑剔,可是萬中選一的丈夫人選。」

  小春望向疊成一簍的碗,唇角動了動,卻沒有笑的感覺。

  「木蘭哥,你開玩笑了,我長這張夜叉臉,連給公子提鞋子都不配,我還是待在大哥身邊,你養我一輩子好了。」

  百里雪朔不是個容易叫人忘記的男人。

  即便幼年的她就見過那麼兩回。

  他變了很多,以前還稍帶惟嫩的眼神五官已不復存在,改而換之的是更加成熟深刻的剛毅,一個道地的美男子。

  「要養妳有什麼問題,不如妳就招個女婿,生一堆小孩,我們做一輩子的兄妹。」

  「大哥才是應該好好考慮那些上門求親的姑娘,趕快娶妻生子,我才有小侄子、小侄女好擺弄。」

  她的世界小小的,看得見的就碾玉坊還有大哥,這種生活沒有什麼不好,她沒有野心幻想,沒有雄心壯志,甚至只要有人願意讓她在羽翼下安歇,她都能甘之如飴。

  跟大哥過一輩子啊,沒什麼不好……

  「真拿妳沒辦法。」摸了摸小春的頭,木蘭滿足的笑。

  「誰叫木蘭你最寵我。」燦爛笑容綻了一臉。

  「知道最好!」木蘭有些看呆,猛然搖晃了頭,踉蹌的出門去。

  *   *   *   *

  真要尋人,這才發現看似閒人一枚的百里雪朔並不好找。

  一聽說他會在江南暫住,素有往來的商家都來了帖子邀他過府茶敘,飯局更是多得數不完。

  是夜。

  百里雪朔下了軟轎,讓人打發了轎夫,一掀長袍進了玉作坊的大門。

  捏著略感暈脹的額,他真不喜歡這種送往迎來的筵席,前例一開,就沒完沒了了。

  糜糜之音,衣香鬢影,酒酣耳熱後歌舞伎妖嬈的曲意承歡,都令人不勝厭煩,看來以後的邀約都給推了吧。

  他可不是為了這些人留在這裏的。

  幾縷晚風吹去身上的燥熱,繞過無人的長廊,在晦暗不明的廊底卻看見一抹白。

  她驚險萬狀的抵著圓柱打盹,單薄的夾袂飄飄,黑髮逐風飄搖,看起來弱不勝依。

  也不知道源自哪份自覺,百里雪朔原來大剌刺的腳步很自然的收了起來,輕手輕腳的落到小春跟前。

  他像片落葉飄下,絲毫沒有驚動因為等人等到打瞌睡的大姑娘。

  百里雪朔還來不及端詳她的容顏,本來就睡得歪歪斜斜的身子竟往前栽,這一栽,教他抱個正著。

  美人滿懷抱……好啦,這張臉跟美人有那麼點……很多點的距離好了,可是,她的身子輕如羽蝶,雖然渾身冰涼,摟人懷中卻感覺軟馥溫香,她那麼小,恰恰好嵌入他的胸膛。

  「在這睡,會著涼,都不知道嗎?」他低歎。

  「唔~~」不同於方才涼冷僵硬的柱子,她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被什麼溫暖給環抱,本來也想就此貪暖的睡去,不過,下個瞬間卻整個醒了過來?

  刺進眼瞳的是一雙男人的眼,這眼,她記得。

  她吞咽再吞咽,心裏一片慌。

  「請放我下來。」

  「這裏風大,怎不進屋裏睡?」慢慢將她放下到確定她站穩才鬆開手。

  她揉了下眼。

  「我在等你。」

  人是醒了,卻不解剛剛怎麼會睡到他的懷裏去。

  百里雪朔解下了身上的軟緞袍子披到她肩上,又隨手將她一頭如雲秀髮理了出來,他的動作就好像在照顧自己的小妻子那樣細心。

  小春越來越僵,因為兩人站得那麼近,她幾乎可以聞到他上淡淡的酒意,還有他那暖得不像話的手在她身上來來去去。

  明明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在沉沉的夜裏卻如此昏昧。

  「等我有事嗎?下次別等了,有事派人去全聚德酒樓喊我就是了。」

  「我的事情不重要……不,很重要……」她結巴又臉紅,本來就只是還東西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複雜?

  還有,公子對她的態度……

  「慢慢說。」百里雪朔拉著她的手,兩人坐上回廊的長倚上。

  「我不坐了,我只是來還這個!」她跳起來,盡住腰帶處掏,把這事辦妥,他們再無糾葛。

  看她神情,瞧她動作,聰明如百里雪朔怎會看不出來小春到底想還什麼。

  她是真心要切斷關係的?

  「妳就這麼討厭我?」

  掏東西的動作停頓了,手停在腰帶上。「──怎麼可能。」

  「妳討厭我,所以連我給的東西妳都不想要。」他還在陳述。

  「我……沒有。」

  「要不然妳現在在做什麼?」

  小春進退兩難,摸在指間的玉溫潤細緻,可拿不出來。

  「是公子討厭小春,我記得你說過的話,」

  長長的歎息滅在風中。「是討厭啊,討厭妳到用盡心機……」

  小春更僵了,恨不得轉身就跑。

  然而,她的手落在他掌心裏。

  「我討厭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孩牽動一顆心,我討厭被那個女孩左右不由自主,我其實討厭的是我自己~~」

  誰能理解年少的心情?喜愛跟討厭如薄紙。

  「不可能。」她低喃,不知道在說服誰。

  「我以為把妳送走,落得眼不見為淨便好,哪知道……全然不是這麼回事。」每見她一回便斷一次呼吸,確定他愛上的不是那張帶著妖魔氣息的臉。

  「你……酒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說什麼。」

  百里雪朔把她拉進懷裏,手抄到她後腦勺,吻了她。

  他終於知道這些年為什麼他的心裏老有個破洞。

  多年前的那日大雪,他一眼就把心給了她。

  *   *   *   *

  晚起也就算了,還把東西亂亂賣。

  這……是怎麼回事?

  別說木蘭一肚子疑問,就連上門的客人也被搞糊塗了。

  「小春姑娘,妳確定這塊瑪瑙只值五文錢?」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道,到還是他耳朵壞了?

  「就值這個數。」

  玉劍首還在她這裏,還帶回來一件披風,披風不打緊,她的吻被偷走了。

  不是被偷,是……她心甘情願給的。

  不料,繞了一大圈後自己的心意竟然是這般。

  「這位爺,真是對不住,這塊上等瑪瑙不二價是五十兩銀子。」木蘭趕緊出面力挽狂瀾。「我這夥計今天人不大舒服,剛剛說錯了價錢,要不小店就給您打個折數,就當回饋老顧客。」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八寶齋也賣仿貨。」得了便宜又賣乖的人比比皆是。

  「我給您用最上等的紅木盒裝起來,自用送禮兩相宜。」在商言商,木蘭笑嘻嘻的打發了人。

  「我說……小春,妳很心不在焉,我剛剛說了什麼妳有沒有在聽?」一掌在她眼前晃了晃,意圖叫魂。

  「有……你說……說什麼了?」趕緊擺出全神貫注的模樣,咦,可人怎麼走了?

  「妳還好吧,哪里不舒服?」沒看過這麼心魂不屬的小春,木蘭不得不擔心。

  「我很好……咦,是霞光,妳來了?」

  木蘭沒能問出所以然來,素來跟小春交好的姊妹淘帶著大包小包進來討茶水喝。

  他點頭致意,回到櫃上滴滴答答繼續他的算盤。

  「好多東西,霞光,妳要把整條街的百貨都買下來啊,帶到夫家要這麼多東西嗎?」趕緊端上茶,遞上扇子。

  霞光毫不客氣牛飲而盡。「這還是一小部份,那些箱籠妝台我爹還在叫人趕工,到時候要風風光光讓我出閣。」

  是炫耀也好,小春向來很習慣霞光虛張聲勢的調調。

  霞光未來的夫家家境富裕,兩造雖然談不上門當戶對,男方卻執意要納霞光為妻。

  「對了,我說要給妳陪嫁的玉石……」

  都怪百里雪朔,害她現在要對朋友失信。

  「免了免了,我瞧妳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再說我婆家可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東西上不了枱面是很丟臉的。」這會兒她可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這些窮朋友能疏遠就疏遠吧。

  「既然霞光姑娘這般客氣,那麼這柄玉如意也不好意思充當姑娘的陪嫁,我就收回來了。」不知道幾時出現的百里雪朔手掄一柄晶瑩潔白的龍首玉如意,面帶可惜的放回木盒中。

  即便就那麼一晃眼,霞光也看得出來那玉如意價值不斐,起碼……起碼要上千兩起跳。

  「你是誰……那玉如意是要送給我的?」

  「敝人不才恰好是這家八寶齋的店主。」百里雪朔欠身。

  霞光向小春求證。

  她點頭。

  「不能再商量嗎……」低聲下氣會不會太晚?

  有了這柄玉如意,她在未來的夫家至少可以抬頭挺胸的走路。

  「玉如意是小春為姑娘添妝的心意,全權由她作主。」百里雪朔把決定權給了她。

  他到底是狡滑多工心計,或者純粹一片好心?

  好人壞人都讓她做。

  「明明有這麼好的玉如意,妳何必裝窮?」拿到玉如意的霞光貪婪的看著鋪子滿滿的玉器。

  「我真的只是個夥計,木蘭也是。妳又不是不知道。」再多的解釋大概都沒辦法讓善妒的霞光不去記恨吧。

  慷他人之慨,等於她欠下百里雪朔還不完的人情。

  她們的友情是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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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雖然是官道,黃土路還是顛簸得叫人跌股,塵煙漫漫,就算躲在半座寬的馬車裏,還是覺得氣悶。

  她一人占了半個馬車,其他一半載的是貨物。

  「七分珠,八分寶」,七分重的珍珠稱為珠,八分重滾圓的珍珠則是寶,北方官員最近流行配戴玉飾珍珠、雙桃紅等名貴的碧璽事物表現身份,因此市場上的喊價一日千里,將南方玉器北送,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本來像這樣的載貨生意是不需要百里雪朔親自押送,而是交給有固定往來的貨運商行,但是百里雪朔是商人,基於往來無空車的生意經,這一車,等於是多出來的一趟貨了。

  「公子,沒有知會木蘭他會擔心的?」出了城門,臨時被拎上馬車的小春很是憂愁。

  「我給他留了條子。」百里雪朔用指腹抹去她眉心的小結。

  他才不管木蘭會不會跳腳,會不會把鋪子給拆了。

  這動作太過親昵了。被他輕觸,小春一顫,不知道什麼緣故,她撇了開去,這一轉頭恰好看見遠去的柳堤綠岸、春光水色,小橋流水人家,心中竟是一黯。

  她沒出過遠門,這六年習慣了在鋪子跟玉坊來來去去,再多,沒有了。

  「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要妳想,我們隨時都可以回來。」

  他在蘇州逗留遠遠超過早先預計的時間,飛鴿傳書天天在屋簷上飛來飛去催促他非走不可,連兄弟情都拿來要脅了,不賣僧面也要賣佛面。

  去,原本也是可有可無,可是在拿捏的時候把小春納入了考量。

  他不想留下她。

  「我每天都要按時服藥的……」

  「我早讓木蘭多制半年份的藥丸隨身攜帶著,妳不用擔心。」連這他都想到了。

  預謀不是?!

  她沒話說了。

  老實說,能出來透透氣是她完全沒想過的事。

  離開草綠花豔的蘇州,沿路景色變得肅殺。

  天藍如洗,雁作人字,奇山峻嶺,春陌田幹,這些路,六年前的她曾經走過嗎?

  老實說她完全不記得了。

  她怎麼來到江南的,她一點記性都沒有。

  那年的雪太凶太急又太狂,淹沒了所有的一切。

  出門處處新奇,可是一天半後她坐不住,躲回車廂去了。

  她暈車,量得厲害,又吐又嘔,馬車為了她破例的在天未黑之前進了小鎮打尖。

  要了間上房,讓她暫歇,小春吐得昏昏沉沉,一沾到枕頭竟然就放鬆的睡著了。

  這一睡,睡過長夜,睡到日上三竿。

  睡到自然醒的她才發現事情不妙,她是不是拖延了大家的時間?

  趕緊下床梳洗,不意臉盆裏的水竟是溫熱的。

  是誰這麼周到,知道她這時候會起床?

  不可能吧,她想多了,一天十二個時辰要讓水一直保持著溫度是不可能的啊。

  更想不到的是她一有動靜,立刻有人敲門。

  「姑娘,您可是醒過來了?要小人馬上替您準備膳食嗎?」

  肚子的確咕嚕作響了,她打開房門,看見即便是閱人無數的店小二也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頭。

  她懂自己那副尊容的。

  斂下螓首,「下知道訂房的公子有沒有留話?」

  「留了、留了,他要小的跟姑娘說,他出門去辦點事情,約莫二盞茶時間就會回來。」

  「那好,就勞駕小二哥給我幾碟素菜,三個肉包子。」

  「馬上給姑娘送來!」哈腰鞠躬,嘖,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啊。鮮花是那位俊俏的公子爺,至於牛糞……

  不過到底那位公子爺的眼睛是長在哪呢?

  一直到下樓,應該說百里雪朔退了房,那位小二哥的疑問始終沒有解開。

  相較十幾個黟計繃緊了皮,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生怕貨物有所損傷或失竊,身為貨主的百里雪朔卻是自從小春暈車之後更是堂皇叫夥計們慢慢走。

  這……慢慢走是怎樣~~

  天罷了,挑最大的客棧住宿,遇上市築,藉口要給家裏的老弱婦孺買些新奇玩意,市集逛遍了,小春手裏抱滿東西,他大爺卻空手而返。

  錯過宿頭,再怎麼荒山野嶺荒地都要去找戶民宅給她梳洗。

  小春很過意不去,沒道理大家一同出門她卻老是享受不同待遇。

  然後照眾夥計嚼舌根做出來的結論,他們家大爺壓根是帶著沒有見過世面的小春出來散心的。

  至於送貨,真的是順便而已。

  千萬算計,不管百里雪朔心思再如何縝密,也有那麼上不著店下不著村,方圓五裏沒有半隻小鳥飛過,可天已經黑,太陽早掉到西邊去的一天。

  他們露宿紮營是紮定了。

  「朔官,打火石弄濕了怎麼辦?」

  習慣在野地煮食露宿的運貨夥計們順利的搬出家當準備煮食,煮食免不了用火,這打火石不能用,問題可大了。

  鐵鍋早架在石團上,下面也鋪了撿來的樹枝,百里雪朔瞧了眼不知道為什麼濕透的火石,伸指一彈,樹枝竟應聲起火。

  這廂忙完,他又被喊到別處去。

  夥計們歡呼,也各自忙碌去了。

  小春則是目瞪口呆。

  「誰空出手來去舀水回來?」有人喊。

  「我去。」她很希望能跟這些大哥們打成—片,顧不得心裏還有些事情想不透,接了水瓢,經人指點往林子深處去了。

  顯然熟知這條路的商旅們常在這裏休憩,一條清澈的小河就在草叢的後面,她順利的汲水,小心翼翼的不讓水潑灑出來……可……那是什麼聲響?

  三步並成兩步走,出了林子卻赫然發現方才架起來的爐灶倒了,馬車起火燃燒,夥計大哥跟著一群黑衣人打成了麵團。

  金戈劍鳴,一群人打殺去,彷彿一場夢。

  她放眼搜索,一顆心急地吊到喉頭。

  紊亂裏,百里雪朔的月白袍子更顯矚目,他手握削鐵如泥的寶劍,所到之處血肉橫飛。

  她急急往前定,也不知怎地撞到了人家的背。

  「對不……住……」她慌亂的歉意還在唇邊。

  水瓢倒了,她以極其怪異的姿勢被一柄薄刀抵住喉嚨。

  全身披著黑紗的……應該是男人吧。

  他長髮及地,一張臉白得過火,人,妖冶惑人。

  小春的牙在顫。「紫~~陽?!」

  要是她不服眼藥,加今的面貌應該跟眼前這欲置她於死的男人,鐵定一模一樣。

  薄刀無情的劃破她的肌膚,只消他多使上一分力,小春就可能命喪黃泉。

  「女人,妳叫本座什麼?」

  「紫陽,你是我弟弟嗎?」淚湧了出來,滑下臉頰,掉落閃爍著冷光的刀子,最後掉在男人的虎口上。

  男人把刀改抵在她臉上,「說,妳打從哪里知道我的過去……」

  這要她從哪里說起?

  小春搖頭,顫顫怯怯,一隻手居然住黑衣男子的臉上摸去。「你……我……」

  男人蹙眉,就這瞬間,百里雪朔已經飛身過來。

  「魔頭,你有種就沖著我來,別為難她!」

  白芒直逼黑衣男人門面,加上掌風旋至,男人想也不想將小春一推,身子高漲躍開幾丈,幾乎足不點地,又以大鵬展翅的凌厲姿勢直撲百里雪朔。

  百里雪朔早有預防,劍轉腰側,—柄劍像背後長了眼,劍劈八卦,太極氣橫生,以圓為虹勢,硬是以劍氣逼退了來人。

  「小春?」他心裏急如星火卻不能顯露萬一。

  「我很好……我沒事。」怕百里雪朔分心,她連迭的喊。即便膝蓋跟手肘硬生生磕在石頭上,也不能喊疼。

  才眨眼,黑衣男人俯衝回來,長劍閃著寒光直逼百里雪朔門面。「百里雪朔,我可不信你多會裝神弄鬼!」聲音如梟,令人不寒而傈。

  「魔頭,我今天要你授首!」

  「有本事你儘管來拿!」

  兩人施展全力一搏,劍鳴綿綿傳出,電光石火之際,只見百里雪朔一聲長吼,雙釗再度交會,全石撞擊,火花四濺,兩具身體高高飛起彈得老遠,而手中的利劍也同時斷成兩截。

  百里雪朔氣血湧動,可黑衣男就沒他好運氣了,一縷黑血由嘴角逸了出來,他瞧了斷劍一眼,隨手丟棄。

  「紫……陽!」看得心驚膽戰的小春脫口喊。

  百里雪朔也丟了武器。

  兩人一觸即發的氣氛,有隨時再戰的可能。

  「公子,你們別打了,紫陽他受傷了,你就別再打他了。」小春拉著累贅的裙子跌跌撞撞想上前。

  黑衣男深深的看了小春一眼,忽然撮嘴呼嘯,嘯聲起,一干黑衣殺手紛紛撤退,訓練有素的湧至黑衣人的身後。

  他再看小春一眼,口吐冰珠。「撤!」

  簡單的字眼,令出如山,轉眼如潮水退得一乾二淨,而他也隨即離去。

  *   *   *   *

  「妳認識魔教教主?」

  完美的小結在小春水蔥似的手指下被料理妥當,百里雪朔看也不看被劍氣劃破的傷口,他直等到小春將其他人都包紮過後才沉沉的開口。

  三輛馬車,毀了—半,大家忙著收拾善後,將受驚的馬匹找回來,也將貨物集中到沒有被波及的馬車上。

  「紫……那人……是魔教……江湖中人?」她也倍感訝異。

  「別說妳不知道。」百里雪朔有些急。

  「我怎麼會知道?」她安靜的反問。

  說得也是,她安安靜靜的住在碾玉作坊裏,每天相處的就那些人,說她跟舔血江湖的魔教中人有任何糾葛,連他都不信。

  「我聽見妳在喊他名字。」

  「他……」小春的眼光突然發亮又黯然,「他……我以為他會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有可能嗎?當年百里陌親口告訴她,阿爹跟小弟都死了。

  問題是,她沒有親眼看到,就連墳墓的草也不曾親手去除過一回。

  她……這算人家什麼子女,算什麼阿姊?她於心有愧。

  每想一回,總要心痛一回。

  「妳小弟?」百里雪朔面色詭異。

  「你不覺得我們的容貌有點像?」她聲音催急,眼色迷亂。

  當然不可能是現在的模樣?

  百里雪朔只覺得心裏塞了塊冰。

  他伸指,撩起小春凌亂的鬢髮然後握住,「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知道。」她苦笑,掩去雀躍。

  「不管怎樣,我要妳離他遠一點。」

  「公子?」

  「現在的他是這幾年北六省六扇門裏極力要緝拿的魔教教主,他滅點蒼,一夜殺唐門八百一十九口,血腥的事蹟不適合說給妳聽,反正……不管怎樣,在我查個水落石出之前,妳離他越遠越好。」

  「那他為什麼要對你不利?你只是個安份守己的商人不是?」

  百里雪朔拍開袍子站了起來,望向星稀月白的天際。「如果浮煙是布紫陽,那麼他多次伏擊我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浮煙,不,布紫陽是沖著他百里雪朔而來的。

  只因為,小春死在他百里家。

  他竟然是因為這原因去得罪新任魔教妖孽的。

  真是亂七八槽的邪門。

  「去睡吧,早點安歇,我們要一早出發。」

  他回過頭來,恢復那個天掉下來都有他會頂著的百里雪朔。

  小春僵硬的點頭,略帶瘸的住她的帳篷而去。

  看見她不方便的樣子,百里雪朔心中一動。

  方才那陣亂裏,它分明被黑衣人傷了頸子。

  亂子後她只忙著替眾人裹傷,那她呢?

  他居然一心只在浮煙身上,急略了它──

  他再抬頭,已經沒了小春的蹤影。

  小春帳篷裏的燈盞亮了又滅,他只好作罷。

  他不是曾經大言不慚的自信能夠保護小春周全?

  他咬牙,掌心往方才坐下的石塊拍去,極硬的大石竟然應聲碎成兩半。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了怕行事作風沒道理可循的魔教人去而複返,本來只有一人守夜的人手多增加成三人,幸好剩下的下半夜平安無事,一行人在天色濛濛亮的時候離開了野林子,在晌午前抵達了距離京城最近的小鎮。

  *   *   *   *

  說是小鎮,因為靠近京師,來往商賈頻繁,舟車發達,已經有大城的氣派。

  為了不想夜長夢多,兩日後一抵達小鎮,百里雪朔讓馬車馬不停蹄的直奔京畿,他跟小春則改為步行。

  「我們要去哪,不跟大家一起回府嗎?」她不介意讓麻痹了的臀部有休息的機會,可明明都到家門口了不是?

  「武林大會後我們就回去。」

  「武林……大會?」這不是在傳奇小說裏的東西?

  一下是魔教,—下是武林大會,這公子還是她從前認知的那個百里家公子嗎?

  「我只是評審,替武林正道的後起之秀打分數,打完分數我們就走人。」他有些避重就輕。

  也只有小春沒發現在他們身邊來來去去的有帶槍戢大刀雙鞭軟刀的江湖人物,有易容的神秘客,有名門世家出來見世面的紈袴子弟,有藉機一探究竟的教派,還有道貌岸然的禿子尼姑。

  「我什麼都不懂,我可以去嗎?」聽起來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可以。」

  「那些武林人物有沒有真的三頭六臂?」

  百里雪朔會心而笑。「三個頭六隻手臂是沒有,奇形怪狀的人不少倒是真的。」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

  「妳有我。」

  就這麼簡單的三個字,奇異的安撫了小春越跳越快的心跳。

  「裏面有個神醫,我讓他看看妳的頸傷。」

  「早沒事了。」她輕按住自己的脖子,一早起床,公子就守在帳篷外,為的是拿金創膏給她,那藥效神速,如今已經不覺得痛。

  「不,讓他看了我才好安心。」

  一路上他讓小春走在內側,自己隨時為她擋遮魯莽的小孩還有拖著板車的驢子,見她白額冒汗,立刻問要不要喝涼水。

  他的殷勤,教她心口發熱。

  三年一回的武林大會,在飛天堡舉行。

  飛天堡在小鎮五里外。

  五里路對百里雪朔來說不算什麼,可離開小鎮才想起來小春可沒有他健步如飛的武藝。

  「早知道該買馬匹代步的。」懊惱啊,不皺眉頭的人這下皺得有夠深了。

  「讓我歇歇腿就好。」沿路有美景,不過沒走過遠路的腳真的軟了,也不知道第幾回的休息。

  「上來,我背妳!」他轉身。

  「公子,萬萬不可以。」

  「別人可以跟我客氣,妳不行。」

  咦,這是什麼歪理?

  「快點,要是遲了,可進不去飛天堡大門的。」語出恫嚇,背著她的臉卻不是那回事。

  被嚇唬的人沒得細想,只好三兩下爬上百里雪朔的背,兩掌扳緊他的肩。

  「這樣摔跤我可不管喔,來,沒有人背過妳嗎,把雙手給我!」把她雙垂的手拉至胸前緊握,整個人都偎在他身上,小臉軟軟嫩嫩的摩挲著他的頰,一時間百里雪朔竟傻裏傻氣的笑開,一臉風光明媚。

  飛天堡依山而建,三面皆為峭壁,層層疊疊,巨石壘堆成的城牆,也不過距離小鎮五裏左右,卻已自成一個格局。

  大張的旗幟,不管遠來近到,要持有武林帖,負責招待的弟子一律不得拒絕。

  被引進城堡,小春是大開眼界,說她是鄉下姥姥進城也無可厚非。

  不同於蘇州細緻的建築風格,粗獷的風格,氣派斐然。

  許多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士對她咂巴咂巴對著巍峨建築物流口水的樣子除了不屑,一不小心為伍了還會特別隔開距離,倒是百里雪朔一點也不以為意,兩人都戴上遮陽的笠帽,沒有不受歡迎的人來打哈哈,兩人從容自在的邊逛邊走邊批評,大大方方的進了校練場。

  「你裝這什麼模樣,害我差點認不出你來!」突然伸來一把魔掌毫不客氣的往百里雪朔肩膀一拍。

  藏青色袍子,窄袖虎腰,是百里陌,只見他眸正瞳亮,黑髮只隨便用絲繩繫著,沒有半點武林盟主的做作。

  「被認出來啦。」百里雪朔沒想到一入門就破功。

  「我讓人等在外面,居然沒半個人來通知我你來了?」都是酒囊飯袋,沒一個能用的人。

  「你這武林盟主不去招呼重要客人,來理我做啥?」揮掉那只手,對於屁顛兒屁顛兒過來想與他敍舊的百里老大完全不感興趣。

  「你不來,擂臺怎麼開始?」

  沒有他這金山銀海當後盾的小弟,他這武林盟主就沒戲唱了。

  「我很不想來好不好。」

  「咦,你帶了人來,是誰家姑娘?」

  沒聽到、沒聽到,視線被小春吸引了去。

  呀,隔著飄忽的白紗看不清容貌,可身段婀娜,肯定個絕色美人。

  大新聞,向來潔身自愛的老三也開竅了,莫非百里家的春天就要來臨了?

  「別碰她!」百里雪朔橫身攔阻。

  「連問安都不成?」

  「我走了!」

  「不走、不走,不管你帶了誰,是老虎還是獅子我都不問,這可以吧!」他可是賣盡了人情才把人請來。

  「這還差不多!」他主要是帶小春來開開眼界,最好這些人都別來多瞧她一眼。

  「姑娘,這邊請。」

  「陌大哥。」對於百里雪朔的不講情理小春頗有微詞,要是都不打招呼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畢竟那麼多年前她是受過兩位大哥照顧的。

  「嗄?」百里陌搔頭。

  「別理那頭熊!」百里雪朔拉了她往前走。

  百里陌還在獨自揣測,人可老早走遠。

  不妙啊,老三緊張兮兮的將那位姑娘帶在身邊,其中必有緣故……至於緣故……他總會查出來的。

  至於他為什麼那麼無聊?亂講!這哪是無聊,這是兄弟友愛的表現。

  兄弟友愛~~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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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老實說坐在高臺上看四方紅樁擂臺上那些人打來打去,一開始還滿刺激的。

  不過連續看了一個半時辰,別說眼累,那些花拳繡腿的招式怎麼看都沒有那夜百里雪朔跟黑衣男對決的樣子好看。

  她決定去找些吃食。

  很好,沒有半個人注意到她,她就趁著所有人全神灌注在擂臺上,刀槍劍戢舞得密不透風的時候站了起來。

  哪知道臺上情勢丕變,剛剛還高站舞臺上躍武揚威的某派首席大弟子被人爛芭樂似的丟出了場子。

  一抹黑影攫住她的眼。

  不會、不會,她一定是不小心患了恐黑症,一看到蒼蠅蚊子也會想到旁的事物。

  可是,接著坐在評判桌上的百里雪朔躍上了擂臺。

  衣颯飄飄,一白—黑,耀眼極了。

  小春心裏抨怦眺,胸腔的空氣一瞬間像被抽光了。

  她向前擠,為什麼紫陽要來參加大會?

  那是紫陽吧?

  她看得凝神專注,不曾去注意周邊的閒雜人,人來來去去,嘰嘰喳喳,神鬼不知的伸出了一隻手,邪指輕巧的點了她的啞穴跟軟筋穴。

  她愕然,不好的預感還沒成型就曉得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兩個看似名門正派的男子來到她身邊,笑容可掬,一人挾持一邊,將她「請」離開看臺。

  正在跟黑衣人過掌的百里雪朔可是將小春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龍吟般長嘯,縱身一跳,捨了跟他對打的人,直追小春而去。

  事出驟然,各大門派一片譁然,亂了手腳。

  小春被挾持著,只覺得風灌滿衣料,沒頭沒腦的不知道會被帶到哪去,只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們離開了氣派的飛天堡,是往山的後面而行。

  很不舒服,很不舒服……被人扛在肩膀上,胃袋被頂著還猴般的跟著跳來跳去沒有一點方向感,她把肚子裏的食物吐個精光算什麼,受虐性堅強嗎?

  她頭暈腦脹,眼冒金星,瀕臨昏倒的最後關頭終於被放了下來。

  她沒站穩,簡直像破布袋的摔在地上。

  又摔,她這幾天跟地面親熱得還不夠嗎?該結疤的手肘跟膝蓋又要再毀一遍……

  「不是叫你們把人請來,為什麼讓她受到驚嚇?」

  不鹹不淡的聲音,不帶絲毫威脅,但是聽見咚地,那兩名弟子雙膝跪地,居然大喊求饒。

  再聽見咚地兩聲,上個瞬間還活跳跳的人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更加驚悚的是不到片刻兩人的屍體慢慢融化,那比屍臭還要臭的味道讓小春連滾帶爬直躲到好幾尺遠的大樹後面才能稍微喘息。

  好兇殘毒辣的手段。

  浮煙無聲無息來到她面前。

  還是一襲黑衣的他妖嬈的眉目依舊,美豔欲滴的唇直向小春逼近。

  「妳哪里像布小春了?」

  「你殺……人。」現在不是追究她像誰的時候好不好,殺人要償命,根據律法是唯一死罪的。

  浮煙掐住小春咽喉。「說!妳為什麼要冒充她?」

  「你叫我說什麼啦,你才要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紫陽?」明明小時候兩人一點都不像啊,長一張妖魔臉的人只有她,曾幾何時紫陽也變樣了?

  他要是肯受威脅就不會是魔教敦主了。五指又多了兩分力氣,登時讓小春臉紅脖子粗,雙腳離地,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妳給我老實說,不然我就像捏死螞蟻—樣的捏死妳!」

  小春一巴掌拍過去。「你這壞孩子,阿爹在的時候怎麼訓誡你,要你尊敬阿姊,到底我是你姊姊還是旁人的姊姊,居然掐我脖子~~」

  一口氣講那麼多,她真的會死。

  浮煙的眼飄過什麼,雖然仍面無表情,手勁卻緩了許多。

  「妳的臉真醜!」

  「從以前就只會聽三姑六婆的話嫌我醜,這麼多年不見還是沒句好話說,我要去跟阿爹投訴,說你欺負我。」真真假假,她已經當浮煙是紫陽了。

  浮煙聽著聽著,用空著的那只手去摳她下巴。

  「你做什麼?!」都不按牌理出牌的弟弟,真叫人頭痛。

  「妳不是戴人皮面具。」

  「這件事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妳的跟屁蟲來了。」

  「跟屁……我哪來的……是公子!」雖然分開就那麼片刻,小春卻覺得兩人好像分開了許久。

  一看見浮煙把小春抵在樹幹上不知道幹些什麼,百里雪朔心裏就發了狂,他也不問是非,一柄劍掄得如急雨密佈,劍花恣流,筆直劈來。

  兩人內息相當,又都走剛猛路線,動不動就拚個你死我活,簡直是玉石俱焚、自尋死路的砍法。

  然而浮煙胸有成竹,他森然冷笑,正當百里雪朔的長劍嗡嗡作響朝他而來時,他一個抓牢小春的領子,居然拿她當肉盾。

  百里雪朔見狀,心狂怒急的強行收回劍氣和去勢,可強弩之弓還是劃過小春的面頰,他也因為硬要將功力收回,踉蹌落地時活活被震出一口鮮血。

  活該,誰叫他便就使出八成功力,體內真氣又不是想收回來就能收的,這會兒悉數反彈回自己身上,不可謂不嚴重了。

  「公……子……」小春叫得淒厲。

  她不在意自己被當作人身肉盾,心心念念是因她受創的百里雪朔。

  「紫陽,放開我,讓我看看他。」不覺得粉頰哪里痛,用力掙扎只是想去看他一眼。

  浮煙聽話的放開了,小春頭也不回的奔向百里雪朔。

  百里雪朔拄劍站得筆挺,儘管肺腑因為血氣劇烈翻湧而痛得想殺人。

  「公子!」

  百里雪朔聽得聲音傳來,抬頭尋找,眼狠狠鎖住朝他飛奔過來的身影。

  小春的額在跳,眼在跳,鼻翼在跳,唇在跳,一顆心更是跳得沒章沒法,她沒看過這樣的百里雪朔,她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一雙手摸上了他,百里雪朔的眼光徐徐住她白皙如玉的手指瞧。「養了妳幾日,總算妳手又嫩得像豆腐了。」

  「你還有心說笑!」她跺腳,又好氣又好笑。

  「妳還是笑起來好看,人本來就美,隨便一笑又美上三分。」全然不是談情說愛或玩笑的好地方,他卻好開心,看見小春朝他奔來,他、好、開、心,身上的傷,一點都不痛了。

  「你不要講話,不要講了,我立刻找人來送你到山下去求醫。」她心亂如麻,他卻還一心怕她擔憂煩惱的談天說笑。

  「我沒那麼脆弱。」

  小春壓根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對了,你不是說飛天堡裏有個神醫?我去把他找來,你不要動,在這等著,我去找他好下好?」口氣竟由喃喃自語轉為低哄。

  「他死不了的,妳替他操心什麼?!」浮煙鬼魅般的靠近,瞧了瞧百里雪朔,邪佞的唇勾起深幽幽的笑。

  百里雪朔將小春護至身後。

  她的動作讓浮煙不悅了。「複姓百里的,你喜歡這個醜女人?」

  「不許你詆毀她,她不醜。」

  這王八,居然敢說自己的姊姊醜!

  更可惡的是他幹麼隨著起舞認定這魔頭是布紫陽!

  「哦,」浮煙笑得輕佻,笑得憤世嫉俗。「這些年你把她藏著,又讓她變成這副德行,讓我們一家支離破碎,百里雪朔,我今天不把你的心挖出來我心裏的怨恨一天都不會消欵,你說怎麼辦?」

  「紫陽!」小春聽得全身發抖,言語震顫。

  「你不是她弟弟,你利用她思親的念頭,小人。」百里雪朔只想揮拳用力的朝這變態男人下巴好好給他修理個晶亮。

  「既然你說我利用她,那……」他眼珠轉,「我就照你所說,利用得徹底一點好了。」浮煙哼道。

  「什麼意思?」

  浮煙身影飄飄的飄到懸崖上。

  「醜女人,妳說本座是那個叫布紫陽的蠢貨?」

  「你別站那麼高,很危險。」

  「妳擔心我啊。」

  「你別做傻事。」

  「我怎麼可能做傻事,要知道我能掙到這地位是什麼換來的,萬人之上,一呼百諾,所謂正道人士人恨而誅之的魔人?妳知道我付出了什麼?」因為前任教主的多疑,他吃盡苦頭,那苦頭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吞在腹中只能讓自己恨得發狂。

  「紫陽……」她除了這兩個字再也翻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的話。

  她渾身冰涼,被如海深的自責淹沒了。

  「如果,妳真的是布小春,那就來救我。」說完,倒退一步踏空,像斷線的紙鳶直挺挺的就打從崖上倒了下去。

  「不~~」小春發了狂。

  「小春,醒醒,他是魔教教主,就算這裏是萬丈深淵他都不會有事的。」百里雪朔抱住她的腰,不讓她衝動行事。

  「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事……」她哽咽,全身像被火燒,「可是他要我去……我只能去~~」

  「他分明要妳陪他去死!」死都不放,他死都不會放的!

  指甲掐進了手心,小春神色凌亂傷痛,「……公子,他是紫陽,我不能失去他,請你放手,求求你……」

  百里雪朔大震,她從未求過他任何事,這遭,為的是那令人髮指的臭浮煙,他的臂鬆了,但也就霎時小春已經趁隙掙脫他的箝制,跑上高聳的崖上,毫不思索的縱身跳下。

  百里雪朔傻不愣登的瞪自己的雙手,不敢置信。

  困難的移動腳步往下探去,深不見底的寒氣,煙霧繚繞,小春她人呢?

  他三番兩次讓小春遇險,這次還讓她送了命。

  那個傻瓜呆的女人選擇了莫名其妙的浮煙,隨他而去。

  底下是萬丈深淵,深淵下,是完全的未知數。

  百里雪朔身子猛然往前傾,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下去把那個腦筋打了死結的女人找回來……

  同命鴛鴦怎生書,他都還沒告訴小春他的心意。

  腳懸空,眼看他也要掉人沒有盡頭的峭壁下面,一道冷風狂至,長鞭纏住他的腰,用盡兩人的力氣才把他拉了回來。

  「老三,你瘋了!」甩著痛辣辣的手,半路落跑的百里陌慶幸他及時趕到,拉回這不顧性命往前跳的舉動。

  就差那麼一滴滴,他可能要到陰曹地府去找人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匆忙趕到飛天堡又匆忙被百里陌拉上山的百里鳴彧—頭霧水。

  百里陌面有難色。「先把人扛回去再說。」

  「小春……」百里雪朔無力反抗,身軀軟了下去。

  「小春?這名字好聳,怎麼也好熟?」百里鳴彧挑起眉。

  百里陌大大的歎了口氣。「別看我,我也不清楚。」

  身為長兄,他也很自責好不好,覷著已然厥過去的老三,這死小孩只要他醒過來,不拷問清楚他就放棄百里家的老大地位讓他做好了。

  *   *   *   *

  四季無人,就連野獸也少有蹤跡的寒潭邊。

  破布娃娃載浮載沉的仰躺在不見天日的冰水裏,雙目緊閉,要不是心口還微有起伏,隨便誰都會認為是個死人。

  水中的倒影蹲在滿是青苔的石塊上俯視她。

  「吃到苦頭了吧,」用指頭點她的下巴。「不過,妳也真笨……這世間只有我那笨阿姊會這麼做,人家叫妳跳妳就跳,那個混帳就值得妳這麼為他犧牲嗎?」

  壓根忘記是誰為他跳下來的人完好無缺的笑嘻嘻,冷酷無情的心裂了個縫隙,手指卻是惡狠狠的往不省人事的她按壓下去。

  「我還想不到要拿妳怎麼辦,不過,這裏真的很冷,我看妳好像快受不了了。」一把把人撈起來,渾身濕透不說還凍得像冰塊。

  的確不妙,這時候他才記起,他這阿姊是個沒有任何武功的普通人。

  普通人吃得消這裏的瘴氣惡癘,還有椎人心骨的寒氣嗎?

  她軟趴趴的身子說明了一切。

  浮煙皺起太過好看的眉毛,朝著只見一抹晴空的上方低語,「你虧待她,這你活該受的!」

  說完,以濕滑的巨石老藤為階梯,手攬小春,猿猴似的騰空跳躍,接著破空而去。

  *   *   *   *

  數月後。

  山在虛無縹緲處。

  一小座清幽的獨門小院。

  半天日暖暖的烘著躺椅上的人兒,輕裘覆蓋著雙腿,小幾有菊花數朵,—盅花茶嫋嫋的冒著輕煙。

  天際偶有鳩鳥大雁飛過,鳴聲不斷。

  「小姐,妳想睡了嗎?外面風涼,我扶妳進房去。」十幾歲的丫鬟有對可愛的酒窩,名字卻叫鐵石。

  「我都在房間裏悶了好幾個月妳還要我進去,不了,在這兒舒服。」聲音柔軟,只是聽得出來力氣還不足。

  「那我去廚房盛碗冰糖銀耳羹給妳潤潤喉。」鐵石隨即喊來另一個頭挽雙髻的婢女,令她要好好看著小姐諸如此類的叮嚀,才轉身穿過花徑往圓拱門處去。

  「我又不是三歲孩童,心腸,站著腳酸,妳去忙妳的。」

  叫心腸的婢女將籃子裏剛摘下的鮮桃住小几上堆,「我不忙,小姐吃桃子吧,這是桃園裏最大的桃子,教主不許任何人摘,說了要給小姐補身子的。」

  「又是冰糖銀耳羹又是鮮桃,又這堆東西,妳們養豬喔。」經過幾月的調養,幸好臟腑無損,可是她大喜大悲過度,又在冷吱吱的寒潭中泡了不少時間,傷肝動肺,元氣大傷。

  浮煙將她安置在這雲深不知處的宅苑裏,所有物品供應俱全,魚翅燕窩,一些聽都沒聽過的補品堆成山。

  看得出來他用盡辦法要把她補綴起來。

  「根據心腸想,只要小姐說一聲,教主連天上的星星也會去摘給小姐的,何況這些吃食。」心腸羨慕極了,打她入教也沒見他們教主對誰好過。

  小春盈盈的笑,什麼話都不接。

  她眄著幾重門外的鐵扣環。「每回都是妳們教主來看我,不如換我去看看他在忙什麼?」

  她有多久沒走出那道門?

  應該是從來都不曾吧。

  打她醒來,就身在這精美的籠子裏,紫陽每回來探她還是冷嘲熱諷不斷,這幾日卻不知道為什麼不來了。

  「教主忙於教務,每天有處理不完的雜事,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教主要她盡心服侍小姐的同時也要盯牢她,不給亂跑,要出事,小院這些人的項上人頭就會剁去喂後山的野狼了。

  教主殺人不眨眼,沒有人敢違背他的。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咚,雙膝跪下,「請小姐不要為難小婢。」

  她趕緊彎下身要去把人扶起來,「別這樣,心腸,快起來,我不去見他就是了。」

  「謝謝小姐!」連忙叩頭,撿回一條小命,趕快爬起。

  「說了我不是什麼小姐,不去看紫陽,去走走可以吧?我老是坐著,躺著,有妳們服侍著,我簡直要變成木偶人了,去到處逛逛,不會有人說話的。」

  花開得再美,庭園佈置得再精緻,被困苦幾個月實在也夠了。

  心腸瞧見鐵石回來,兩個小姑娘到一旁戚戚促促的商量了好一陣子,點了頭,三人一同出門。

  小春露出連日來唯一真正如釋重負的笑,也幸好鐵石心腸沒看到她美人淺笑卻是活色生香的美法,要不肯定馬上打消出門的主意。

  這些日子她雖然養著身子,擔心害怕和不安卻沒少過。

  那人好嗎?

  那日他連番受創,這幾個月有沒有好好的調理身體?

  她不顧一切的奔赴紫陽,他會怨她嗎?

  心裏的疑問成堆成山,被困在這裏,就算想破頭也找不到答案。

  「我去準備糕點茶水。」

  「我去帶毯子狐裘。」

  兩個小姑娘比小春還要熱中。

  「就不必麻煩了,我們只是走走。」這麼大陣仗,又不是要青山綠水都逛一遍於算數。

  「那可不行,要是小姐著涼或肚子餓可怎麼辦?」兩人還有一番大道理。

  「那……快去快回。」

  「遵命!」

  過了半頓飯時辰,三人終於出了宅院的門。

  兩扇木門一打開,不止鐵石心腸呆愣住,連走在最後面的小春也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面前,還拿一副不可置信的眼光瞅著她看。

  百里雪朔作夢也沒想到他跟小春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著面。

  她如花娉婷,高高挽起的髮髻只別著一支翠翹,身穿軟如輕煙的紗羅,下著鏤金百蝶穿花綢裙,外披著鳧靨裘,俊眉秀目,唇若施了胭脂,美到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本教禁地!」鐵石看似個小婢女,她可是浮煙身邊百經訓練的殺手,一看駐守的衛兵們都不見了,已知有變,她竄身護住小春,蓄勢待發。

  百里雪朔對她視若無睹,一雙眼拴在小春身上。

  至於心腸則從靴子拔出短劍朝百里雪朔刺了過去。

  百里雪朔閃過心腸的攻擊,反手奪了她的兵器,左手點了她的百會穴。

  放倒一個,他直視鐵石。

  鐵石也不懼他,「你想從我手上把人帶走,除非殺了我!」

  百里雪朔也不跟她囉唆,欺身向上。

  「那就得罪了。」

  真要說百里雪朔可以跟浮煙打成平手,一個丫鬟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兩人走招不過兩招,她也倒地不起了。

  「你別傷了她們……這些日子都虧她們姊妹照顧我。」小春極力說情,怕百里雪朔一不小心傷了她們。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更何況她們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

  「我只是讓她們暫時睡個覺。」看在她們將小春照顧得不錯的分上。

  「公子……」未語,聲嗚咽了。

  他下巴瘦得發尖,可還是她記憶裏的那個翩翩公子。

  「妳恢復原來的面目了。」

  小春摸了下自己的臉。「自從那日以後我再也沒有服藥了。」

  「無所謂,反正都是妳。」

  「公子是怎麼來的?」

  「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跟我走!」說跟做一起,百里雪朔牽起小春的手,就要帶她下山去。

  看著自己被握的手,小春無言的跟著走,薄薄的淚花沒讓百里雪朔看見。

  牽著大病初愈的小春,百里雪朔走得很慢,兩人走走停停,過了棧橋,橋下山澗飛濺,想不她住的小院竟是蓋在一座小山頭上,也許可能對外的通路就只有這條危顫顫的吊橋。

  想不到紫陽將她隔開人群遠遠,也許,顧忌的就是她的臉。

  「公子,你不應該一個人隻身前來的,太危險了。」

  —步—步堅定往前的百里雪朔像是負氣,—直沒有回過頭來看小春半瞥,偏生遇到吊橋扶著她的腰護她定過,路上有小石頭一腳踢開。

  他的矛盾著實教人摸不透。

  「我找了妳那麼久,要不是那些混帳派人死盯著我,我早就殺上來把妳搶回去了。」

  那些混帳名單有一列那麼長,罪魁禍首是他那兩個牛也轉不動的哥哥,還有一派為虎作倀的家丁女僕。

  「你的傷……好了嗎?」

  「想不到還會關心我的死活!」這真的是打翻醋罎子的表現了。

  小春無言。

  果然公子是在生氣,還氣得不輕。

  她要怎麼道歉才能讓他消氣呢?

  她想得專心,不料百里雪朔卻旋轉過頭,惡聲惡氣。

  「為什麼不講話了?」

  看著他佈滿陰戾的瞼,還有眼下因為長久睡眠不足跑出來的黑影,她輕移蓮步走到百里雪朔面前,看進他再也沒有別人存在的黑眸。

  「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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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知道妳不是故意的最好,等我把妳帶回府再跟妳算帳!」

  說得得理不饒人,可是看見她的淚眼,唉,女人是水捏的嗎?就算哭泣也那麼楚楚動人。

  他最怕女人哭了,更何況是她……

  這幾個月心繫她不知道有沒有被善待,恨自己身體痊癒得太慢,有那麼多的怨天尤人,氣憤不平~~可是見到它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她只是想要一個弟弟,能有什麼錯?!

  真要有錯該歸咎那個浮煙。

  他一彎腰,手抬她可人的下巴,吻上了心心念念柔軟滑嫩的櫻唇。

  百里雪朔的臉幾乎貼著她,他的舌看似霸道的長驅直入後,卻是無盡溫柔的汲取她口腔裏的芳香。

  一陣天旋地轉,小春生澀被動的回應著他,這讓百里雪朔歡天喜地。

  她是對他有情的。

  百里雪朔手攬她的小蠻腰,再度封住檀口。

  小春四肢發軟,心跳快得幾乎要失序,眼神迷濛如醉,最後只能癱倒在他身上。

  終於,百里雪朔饜足的放開了她被親腫的紅唇,對於小春的嬌羞和紅雲湧現的臉蛋,他滿意極了。

  「妳是我的,誰都不能跟我搶,就算是布紫陽也不行。」幾度失之交臂,幾度扼腕,好不容易把人找回來,從今以後他會把人看得牢牢的,寸步都不離,看誰能在他的眼皮子下奪人?!

  「紫陽他沒有虧待我,他只是不擅長說好聽的話,對我來說他不是壞人。」搗著胸口,暫時沒那膽量直視公子,可還是要替紫陽說幾句好話。

  即便他明明可以接住她,卻任她掉進萬丈峭壁下,讓她遍體鱗傷,讓她只有受擺佈的份,她真的不怪,這些年,他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雖然他嘴上不說,把她安置在小院裏妥善的照顧,這是不是算是承認她這阿姊了?

  「要不是看在布紫陽跟妳是姊弟關係,你們又多年不見,我真的不想饒過他。」醋缸子其實醞釀很久了,之前一忍再忍,現在嘗過再度失去她的痛苦,全面爆發了。

  「公子,你這是在吃醋嗎?」

  她只聽過愛吃醋的女人,壓根沒聽過男人也會講話酸溜溜的。

  「是又怎樣!」他也不否認。

  「你讓小春受寵若驚。」

  百里雪朔輕撫她冰肌賽雪的臉蛋,「喜歡一個人真是可怕,為她牽腸掛肚,為她吃不好、睡不穩,為她半夜起來當瘋子,小春,妳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麼時候就喜歡上妳的?」

  他由這件事學到了非常寶貴的經驗,那就是示愛要趁早,幸好浮煙那傢伙只是小春的弟弟,就算把她擄了來也不能跟她求親,要是旁人,外表比他優秀,家世幾他更好,比他溫柔體貼又多情,她會不會就跟著走了?

  只要一想到這些,養傷那時的他就覺得腹中有把火在燒,燒得他面目全非,燒得他幾欲發狂。

  「公子喜歡小春……」

  「別告訴我妳不知道,要是不喜歡妳何必費盡心機將妳送到江南,希望妳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唉,說他老謀深算他都不在意,他的心機在很久以前就因為她存在了。

  小春聽他這番表白,雖然兩人身處在深山丘壑,卻覺得同遭的所有一切更勝人間仙境。

  她覺得鼻子好酸好酸,胸口像是塞滿暖烘烘又甜滋滋的滋味,滿溢得要從胸口

  倒出來。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神仙,心裏可以安穩的揣著—個人,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好事。

  百里雪朔見不得她盛滿動情的媚眼,唉,他每塊骨頭都酥了怎麼辦……

  五指穿過她如絲綢的髮間,尋到兩片柔軟,再也不放了。

  *   *   *   *

  魔教位在無妄山頂,整座山頭都是魔教的勢力範圍。

  山頂下卻是尋常小百姓生活的小鎮。

  小鎮裏罕見有官兵到處走動,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式,只要有人從無妄山下來經過都要反覆盤查,不勝擾民。

  輪到他們經過時,只見百里雪朔從袖子裏拿出一塊木板朝衛兵晃了晃就被輕鬆放行,別說盤查,連多句話都沒有,態度還必恭必敬的。

  這裏面有鬼。

  「那塊木牌是怎麼回事?」

  「我家老二給我的,也不知道這麼好用。」兩人在客棧裏歇腳,小客棧沒有二樓雅座,百里雪朔挑了最角落的桌子。

  小春的模樣別說阿貓阿狗不適台看見,只要有兩隻眼睛的動物都不可以。

  「你用不著這樣,不可能每個人都……喜歡我這張臉的。」對於百里雪朔的未雨綢繆,她有些啼笑皆非。

  「我可不這麼認為。」

  當年她還年幼身邊就已經纏著螞蟻蟑螂無數,如今的她即便年過二十,容貌只有增無減。

  能防就要防,絕不會錯!

  小春搖頭,不置可否,但是有人在乎她,她的心還是暖得一塌糊塗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們要在這裏等人嗎?」吃著小半碗硬要店家煮出來的香粳粥,裏面包含龍眼,紅棗、黑棗、綠豆仁、還有三破糯米,香滑可口,可她心裏的疑問更多了。

  「等鳴彧。」

  「鳴彧二哥?」

  「他有事要辦,說好誰先到先在這裏等。」相較小春吃的食物,他可簡單多了,一大碗公的麵羹不夠又讓小二送了第二碗。

  因為小鎮突然湧進那麼多人,小二的忙碌可想而知,加上他來送茶水或麵食小春總會刻意的低下頭,這樣竟然也相安無事的吃了頓飯飽。

  小客棧沒幾張桌椅,人滿為患的當頭門外顯然又來了不得了的人物,喳喳呼呼的好不吵鬧,兩人專心吃飯也不理會。

  越想避開,小二卻來哈腰商量了。「兩位客倌,真是對不住,您也看見小店客滿了,想說有位客人跟兩位擠一下好嗎?」

  百里雪朔還沒開門拒絕,極為不滿的音色卻響徹。「誰說本王爺要跟人並桌,來人,就給我清出一張桌子來!」

  本王、本王叫個沒完的人氣派一擺出來,果然嚇跑了幾桌不想生事的人,民不與官鬥,最近小鎮不安,雞飛狗跳的,又是什麼正道八大門派,又是趕來聲援魔教的二幫十六分舵,又是官兵,現在連什麼王爺的都出現了,改天不會連遠在天邊的皇帝也來個微服出巡,小老百姓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要看熱鬧可以躲到對街的豆腐店去借光來看吧。

  「妳累了吧,我叫個上房讓妳休息?」他鬧他的,百里雪朔壓根沒把別人放在眼底。

  下山的路雖然多是他背著小春,可是大病初癒的她禁不起奔波,小小的臉蛋帶著憔悴,見她只喝了半碗粥,客棧大廳又人多口雜,空氣混濁得要命,不如要個房間讓她安心休息。

  「好。」她著實有些疲倦,這一路想東想西的,見到了公子滿心歡喜,但是來擔上心的紫陽,想太多的結果讓身體不堪負荷了。

  哪知道還沒叫來小二卻聽他在櫃檯雞貓子大聲喊叫──

  「不好、不好,火燒山了……」

  火燒山,好幾裏外的小鎮竟然看得見,可見大火的猛烈。

  所有用膳的客人全部跑到外面看熱鬧。

  小春也走到窗戶往外眺望,百里雪朔趕緊跟上。

  她的神情若有所思,雙手不自覺得扳緊窗框。

  「小春?」百里雪朔看她神色有異,不禁緊張起來。

  「剛剛那些官兵是沖著紫陽來的嗎?」也不看身邊的人,雙眸還是膠著在黑煙烈焰的山頭。

  黑道跟官府本來就誓不兩立,可是為什麼偏選在這節骨眼?

  一切都那麼湊巧,湊巧得叫人由心底泛寒。

  「不只有官府的人,還有八大門派。」百里雪朔也不隱瞞。

  「人是你帶來的?」

  「可以算是。」

  圍剿魔教老巢是正派人士的希望,這次跟官府聯手,的確有部份原因是因為他。

  「我想,陌大哥是武林盟主,那麼鳴彧二哥不會是官門中的人吧?」

  她不笨,雖然沒有機會上過私塾,沒能認得一個大字,卻是一點就通。

  也因為她過於剔透玲瓏,有很多事才不能說。

  「嗯。」他點頭認了。

  「我要回去!」

  她沒辦法坐在這裏看著整個山頭火焰熊熊。

  「小春!」

  「我不勉強公子跟我一起,我可以自己走。」那些人對魔教有多麼深惡痛絕她不用想也猜得出來,紫陽也好浮煙也罷,都是她布小春的弟弟,她必須回去。

  「我怎麼可能放妳一個人……」她還不明白他的感情嗎?

  小春霜凝雪揑的容顏一踏出客棧大門,霎時傳來紛紛掉了下巴的叫聲。

  她視而不見。

  不過,不只有外面看熱鬧的人對她驚為天人,自從她往窗邊一站,一道灼灼的視線就因為驚豔,繼而深思,繼而疑惑滿面的男人,在她走後因為情緒激動捏碎了指間的瓷杯。

  *   *   *   *

  濃郁的煙硝味道還在,一撮—撮的火焰也還燒著,本來巍峨望不盡的入山碑門倒成了數塊,血腥、屍體混淆著黑煙形成叫人作嘔的味道。

  小春和百里雪朔趕回無妄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等慘烈的景象。

  大戰結束,三方都有損傷。

  百里鳴彧忙著叫手下砍樹製造簡陋的擔架將傷兵抬下山去,除此,還要做筆錄、挖坑掩埋死者,忙得一個頭兩個大。

  幾大門派的弟子在斷垣殘壁間竄來竄去,搜刮魔教來不及帶走的金銀珠寶、武功秘訣,也忙得不亦樂乎。

  百里雪朔抓來百里陌,他一頭一臉的血,看起來頗為掙擰。

  「不是我的血啦,都別人的。」粗枝大葉習慣的人拎著大刀過來,他不訝異看見百里雪朔,只是對所謂白道這些二代弟子深感失望。

  「情況嚴重嗎?魔教的人呢?」

  「都跑了。」

  鳥獸散,不知去向。

  他們也不是會趕盡殺絕的人,計畫多時,心想只要把主壇給毀了,其他分舵堂口也自然會冰消瓦解。

  打的是這等算盤,哪知道浮煙根本虛晃一招,也不知道這大魔頭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跑了,浮煙呢?」

  還真是出人意表的答案。

  「情況太亂,要問看看有沒有誰有看到他。」

  雖說擒賊先擒王,可是很多事情不是能盡如人意的。

  「不是說好在山下等,你要找的人呢?」

  人?

  百里雪朔轉身。「小春?!」

  哪來的人。

  一直在他身後的小春早就獨自尋人去了。

  只見他臉色一下變得陰沉駭人,也不睬百里陌的喊叫直往燒得會燙人的內殿飛去。

  「怎麼回事?」忙得分身乏術的百里鳴彧好不容易抽身過來,卻只見到百里雪朔的背影。

  「三個字。」大老粗的人居然也賣起了關子。

  「你找碴是嗎?」百里鳴或哼道。

  「三個字,布小春,這樣,你明白了吧?」對於老二吃定自己這回事百里陌向來不放在心上。

  百里鳴彧瞧著早就看不見百里雪朔蹤影的前方,突然心有戚戚焉的對著在江湖道上呼風喚雨的武林盟主說:「老大,你覺得我們與其在這裏忙這些人,是不是更應該回家好好關心一下老三,畢竟……他是我們的小弟,而且是最大的金主來源?」

  武林盟主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口子,要沒有萬貫家財,哪撐得住天天上門吃白食的武林同道,而官場兩張口,要花錢塞住嘴巴的事情更是多如牛毛,百里家要是沒有百里雪朔這只會賺錢的金雞母,呃,是經商不世奇才,他們哥兒倆哪能在這邊逍遙自在?

  「好是好,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他雖然少根筋也嗅得出麻煩的味道。

  「大哥,你沒聽過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百里陌可沒這種豪情。「老二,我發現娶妻是件麻煩事,看看小弟那股傻勁,我決定一輩子單身的好。」

  「我也怕你的木頭性子去害了人家姑娘一生,你有這份自覺是最好。」百里鳴彧落井下石得很快樂。

  擺出老大的權威,百里陌很不尋常的給了自家老二肚子狠狠的一拳。

  *   *   *   *

  三個主子都在外面跑來跑去,百里府鬧空城計有多久了?

  不回來就不回來,一回來全員到位,別說忙得各個院落的管事雞飛狗跳,就連老老爺留下來的那些姨娘們也活絡了起來,本來大屁也放不了—個的宅院全炸開來了,就差沒大放鞭炮。

  主子們回來是件大事。

  百里雪朔沒心情應付誰,把責任全推給了另外兩人。

  他直接喚來在府中坐鎮的大總管姬不貳,要他派人把沁香院整理出來。

  乍見小春的臉,姬不貳傻了,好半晌重重的掐了自己的臉這才幡然醒過來。

  人不是送走了嗎?還走了很久,怎地又回來了?

  不消多久,下人就來回稟,沁香院已經整理妥當,請主子可以安歇了。

  百里雪朔去牽小春的手。

  「還記得這裏嗎?」

  她點頭當作回應。

  風塵僕僕的這一路小春什麼話都不說,那心事重重的樣子讓百里雪朔也沒道理的抱著乾醋狂飲猛喝,整整一條由南往北的路上對百里陌與百里鳴或不理不睬,害兩人搥心肝。

  他們到底得罪了哪尊,為什麼衰尾道人老是他們哥兒倆在當!

  都派出全部的人手了,那個可惡的浮煙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就是這個讓小春心情沉重,相對的百里雪朔暗地把個浮煙罵翻天了。

  出了青龍門,幾度開謝的香花依舊爛漫,水榭亭台也風華依然,人間幾度夕陽紅,到底是誰變了?

  「妳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說,別不說話好嗎?」看小春為個魔人傷神,百里雪朔飛揚跋扈的眉也黯淡了。

  「不關你的事。」這些日子公子對她夠好了,看她在憂煩紫陽之餘還強顏歡笑的來安慰她。

  「妳還是不信我嗎?」

  為了救她與阿兄們聯手抄上無妄山頂去,當初他想,要是浮煙能束手就擒最好,看在老二的份上,刑部會賣面子的,到時候兩全其美,事情圓滿落幕。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要算,他一心想救人,一心拴在小春身上,卻落得裏外不是人。

  他可以窩囊,可以處處看她眼色,可以負盡天下人,小春卻不能不開心。

  「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她輕輕啟齒了。

  百里雪朔的手掌又暖又厚實,只要他願意這樣握著她,哪里小春都願意跟他去。

  「可是妳不高興。」

  「我沒有,對不起,累你為我擔心了。」

  「我知道妳擔心浮……紫陽,我相信他是九命怪貓,以前官兵幾次要消滅他不成,所以他不會有事的。」

  「公子,你真好。」處處替她著想,處處安慰她,她怎能不感動。

  被這麼一誇,百里雪朔居然尷尬了。

  為了掩飾,他一把將小春摟入懷裏,「我要家裏的姨娘們好好幫妳補補,妳太瘦了。」

  跟著他出門在外,沒把她養好,讓她更形消瘦,雖然骨感有骨感的美,他的美人不管橫豎的看就是美,可是他還是想把她補得元氣多些,精神才會活躍。

  「公子就別費精神了……」

  她還想推辭,但是渴望了大半個月的唇已經尋過來,牢牢密密的吻上她。

  好不容易喘了氣,百里雪朔卻沒意思放過她,用額抵著小春的額,「妳是我的,我不想放妳走。」

  他沒有安全感,總覺得他的小春隨時會飛走。

  他要如何能永遠的拴住……不是綁著,是要怎麼才能永遠的擁有她?

  他好苦惱。

  自從再度遇上小春之後,苦惱一直如影隨形的跟著。

  「我不就在公子的身邊?我不會走的。」

  「真的?」得到的承諾何其珍貴。

  「我幾時欺瞞過公子?」

  當年是公子給她一個安全的棲身地方,這會兒,公子說需要她,她又怎能說不。

  「欺瞞是談不上,只是只要稍微沒把妳看牢妳就會給我酸醋喝,這一趟路美酒沒喝下半滴,醋罈子是扛都扛不動了。」

  小春聽了大羞,轉身就想逃進沁香院。

  百里雪朔也不攔,因為他也跟著跨進久違的小苑。

  當初讓小春住進小苑只是權宜之計,那時他忙著要下江南,只能匆匆吩咐姬不貳,說到底,這也還是他頭一遭走進小苑。

  小苑是間兩層樓的瓦舍,一色水磨磚牆,青石走道兩旁梨蕊杏白石幾小凳倒也一應懼全,可進了裏頭他可沉下了臉。

  案上兩部書,一隻茶杯,一隻壺,牆壁樸素得連張壁畫也沒有,本是於禮不合,他卻又往裏踱去,湘竹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

  他揮袖出來,住少數的幾張椅子上面就是一坐。

  「怎麼了,看你氣唬唬的?」還在四顧這間年幼時曾經住過一段時日的小苑,卻看到很快巡禮一番的百里雪朔面色不善的出來。

  「這地方不能住!」

  「沒漏水,也沒有失修的地方啊。」

  老實說,小春住在沁香院那段時間別說他不曾來過,後來她離開了,他更是連踏足一步都沒有過。

  那些年他忙著充實自己,日以繼夜的習練武藝,白天還有忙不完的商行事務,又貪婪的想習得更多商場經驗,只差用膳的時候沒把書本的文字也給當作菜肴吞了下肚。

  他那麼拚命為的是什麼?

  兩個不肯擔起家業的哥哥?

  還是小春?

  「這裏不能住人!」

  「胡說,你忘記我在這裏還住了快一個月的時間。」歲月倥傯。

  「我說不成就是不成!」

  「好吧,那你說我該住哪?」看他使小性子的樣子,說也奇怪,比他平常溫文儒雅的模樣要動人多了。

  有血有肉,會使小性子的公子~~

  百里雪朔再瞧了眼四周。

  「去睡我那。」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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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8 02:27: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個人在府中的地位身價如何,從百里雪朔的住所就看得一清二楚。

  四面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錦籠紗罩,地下踩的磚是碧綠鑿花,用的案桌是紅木紫檀,茶盅是海棠花填花宜興紫砂壺,連這麼細微的東西都這麼講究,就別提大箱大櫃的古雅精緻了。

  指著纏絲白玉床,「今晚,妳暫且在這裏睡一宿,其他的事明日再說。」

  明日復明日,他打的是這算盤。

  「我覺得沁香院沒什麼不好。」

  「我是一家之主,在府內要聽我的。」難得擺出來的氣魄卻是為了讓她能有一夜好眠。

  看他心意已決,何況那張白玉床真的好美。

  整張用新疆水產玉雕成的玉床冬暖夏涼,觸手毫不冰冷。

  「多謝公子。」

  「妳還叫我公子,這麼見外,應該改口喚名字了。」情不自禁老是想握住她的手不放,老是想陪她說一些有的沒的,就算看著她入睡也好,他……沒藥醫了嗎?

  她欲言又止。

  「叫我朔官。」

  小春還沒開口,下人敲著門送來一隻梨花木匣子。

  匣子裝的是一束藍色的輕紗。

  「這又是什麼?」新奇的東西這麼多,這時候的小春才發現,她的公子在經商之外,武功一流,鑒賞的品味也很驚人。

  百里雪朔親手把藍色紗帳吊掛在銀鉤上。「這是鮫絹帳,只要掛上蚊蟻小蟲絕對不會靠近,不用點燃檀香也能—夜好眠。」

  竟然為她這麼費心,小春再也無言。

  能得一個男人這般的寵愛,她偎進百里雪朔的懷抱,久久久久。

  百里雪朔是鐵了心要把小春寵上天的。

  他命專人調理出適合小春體質的補品滋補她的身子,要京城最大的絲綢鋪子為她量身剪裁衣服,知道她不愛繁雜富麗的金釵翠冠寶石,就由人打造各式花樣的王簪子。

  小春可不愛百里雪朔為她花這些心思,她靜靜的收下,經常腰間還是別著當初她送的玉劍首,只是改用五色絲帶穿了起來,一龔秋香褂子,錦繡棉裙,

  一開始沒有人,除了姬不貳,百里府一百多口人沒有人知道小春的身份,直到她跟百里雪朔同住一屋,螭虎玉佩在她身上,加上它被奉為天人的美貌,林林總總,見過她的完全一面倒,掏心挖肺的認為小春跟他們家三爺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絕配。

  如此偏心的話也說得出來……

  沒辦法,胳臂總是要住內彎嘛。

  三爺是他們的,誰敢不站同條陣線?

  百里府喜氣洋洋,就好像快要喜事臨門那般。

  大家都在猜辦喜事的日子不遠了。

  得到大家寵愛的小春也不恃寵而驕,哪天百里雪朔給她帶了貢茶碧螺春她也會給姨娘們送去,洞庭紅桔、南蕩菱藕糖會分給有小孩的僕人,給小廝跟婢女裁制春夏新衣,她的一視同仁換來了極佳的人緣。

  晚膳備好,也不知道曾幾何時,百里雪朔每天都會從商行或玉器齋趕回來跟家人一同吃飯。

  大家其樂融融,向來各自為政的主子們居然也有樣學樣,一個時間一到就從府衙早退,一個武林盟主乾脆把所有的瑣事交給副盟主,每天在家當大老爺。

  難得一而再同桌用餐,不止廚師賣力的使出絕活,三天兩頭換菜色,老老爺們各自留下來的姨娘們也開始花心思打扮,本來沒有生氣的大宅院變得生氣盎然,煥然一新了。

  京城薈萃了南北大菜,百里家請來的大廚自然不止有—把刷子,—桌的宮廷菜做得色香味俱美,蒸炸煎烙爆烤涮沖煨熬各種作法,把十八般武藝全使了出來,就盼主子們吃得眉開眼笑。

  乾果蜜餞有八品,桃仁、松子、瓜仁、海棠、瓜條、葡萄、金橘、蜜棗。

  前菜也八品,菊花銀魚、水晶蟄絲、翡翠豆腐、垂簾聽箏、素炒鱔絲、金蟬玉鮑、禦品佛跳牆、香酥烤鴨。

  燉品一,野生菌仔母雞。

  主菜四品,元寶肉、珍燜鹿肉、六合同春、妃子笑。

  至於甜點,桂圓粥、豌豆黃。

  打從舔血的江湖「逛」了一圈回來,這樣安寧平靜的生活多麼可貴,小春那不愛笑、不肯笑的臉慢慢的總是會浮起似有還無的朦朧笑容。

  她總算有個家了。

  「公子明日有空嗎?」飯後,由大廳到主屋的一段路是兩人聊天的時間、蟲聲唧唧,月光如漏,主廊裏點燃的宮燈曳著光芒,與池水相輝映。

  「一些例行事務,怎麼了,在家裏悶嗎?姨娘她們不會不好相處吧,還是……妳心裏有事?」

  百里雪朔如癡如醉的瞅著小春臉上煥發的光彩,也不知怎地,雖然她的人在身邊,可是他就是不踏實,怕她想到布紫陽?

  銀白月光下的她眸亮如點星,五官細緻如瓷,淺染了胭脂淡紅的唇,盈盈如風中夜曇。

  「你呀,我在這過得很好,有人把大屋讓給我住,還有人伺候,不愁吃穿,姨娘們又對我好,我好滿足,這些都是你給我的,我很惶恐,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回報你。」

  她從來沒有野心,以前小小的世界裏只有阿爹、紫陽跟她,她也心滿意足,後來那個家沒有了,剩下她跟木蘭,她把過去藏在心底的最深處,守著跟木蘭的日子,再來,公子來了,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可她也沒想過旁的事物,學著一天過一天,可是,公子對她這麼好,她卻拿不出任何東西來回報……

  「妳是我的人,從六年前就是了,對妳好是應該的,要是把一朵花養壞了那不表示我是個差勁的主子?」

  他不介意把最好的都給她,因為他心甘情願。

  她的存在就已經是老天的恩賜,今生今世別無所求了。

  小春鑽進百里雪朔不論何時都暖烘烘的胸膛,雙手摟住他的腰身。

  溫柔漫過,空廊裏人兒一對,池水中映出影兒一雙。

  「妳剛剛問我明天是否有要事……」

  懷裏的人兒點頭。

  「回來好幾月了,我想去阿爹的墳給他老人家上炷香。」

  「我陪妳去。」要去見無緣的岳父,他怎能缺席。

  「謝謝公子。」

  「叫朔官,以後妳成為我的妻子,總不能還公子、公子的叫,會讓下人們笑掉大牙的。」

  「朔官。」她溫柔的喊。

  這不喊還好,一喊,有人又切斷她的空氣,把她轟轟烈烈的親了個夠~~

  來到大屋,裏面燈色明亮,然有人影在裏面走動。

  「咦?誰在裏面?」小春很是驚訝。

  「進去瞧瞧。」百里雪朔卻是很篤定。

  門推開,兩張臉蛋一看見小春沖了過來,聲音歡喜多過其他,齊聲喊了──

  「小姐!」

  小春揉眼,她沒眼花,「鐵石、心腸!」

  正是這兩姊妹。

  「小姐,好久不見,想死我們姊妹了。」心腸心直口快,拉著小春就是不依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好久不見後的生疏。

  「我也好想妳們,無妄山一別後妳們都好吧?」左右擁簇,好大的驚喜。

  鐵石瞄了眼站在門口處的百里雪朔,「多謝小姐關心,我們都好。」

  看起來有百里雪朔在場,這兩姊妹還是防得厲害。

  「我去書房了,妳們就好好的聊吧。」識相的退出三個女人的地方,他漫向書房而去。

  他聽見屋裏傳出來小春的問話。

  「妳們是怎麼來的?」

  然後是鐵石的回答。

  「是百里公子找到我們姊妹的。」

  「哪個百里公子……妳是說朔官?」

  然後,嘰嘰喳喳嘰嘰喳喳~~慢慢遠去。

  百里雪朔嘴噙微笑。

  月結還有季結的財務報表,各地店鋪營收、帳本好像都送來了,每年的春末夏初總是特別忙碌,今夜看起來是沒得睡了,不過既然要挑燈夜戰,應該找誰來作伴?

  這些日子在家裏當大老爺的大哥……就他吧!

  *   *   *   *

  修飾乾淨的墳塋,位在山明水秀的山丘上,可以遠眺山下風光,可以吸取山靈空秀,一旁還有座廟,廟祝平常也會來關照這墓。

  小春跟百里雪朔來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上了年紀的廟祝把一杯濁酒撒在布老爹的墳上。

  「百里施主,您又來了。」廟祝笑呵呵的向百里雪朔合什。

  「又偏勞您了空空大師。」

  「偏勞什麼,是您的佈施讓老衲有吃有住,還每天能來找布施主談天說地,快活得很呐。」廟祝沒有出家人那種叫人敬而遠之的習氣,雖然衲衣洗得褪白,卻是臉色紅潤,樂天知命。

  對於百里雪朔給子的銀兩贊助,他真是感激得不得了。

  人吃五穀雜糧,他這小廟又位在偏僻的山上,只能種幾畝菜田刻苦的過活,自從允諾讓出一小塊地給布老爹當墳地之後,他有了伴,也有酒錢,快活啊!

  「還是多謝大師。」

  「老衲不打擾你們敍舊,我去了。」

  廟祝轉身向小春彎了下腰,對她的花容月貌居然沒有什麼反應,步上石階走進竹林而去。

  小春深深地福了福。

  「妳跟布老爹說說話,我去附近走走。」

  「謝謝你。」

  這些都是他做的,小春拉住他的手,將頰偎著輕輕摩挲。

  「這不算什麼,舉手之勞。」趁機吻了她略帶冰涼的唇,隨即脫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身上,又為她系好蝴蝶結。

  「別著涼了。」

  知道小春必定有很多心事要跟布老爹傾吐,百里雪朔不捨的親了她的額。

  「我就在附近,有事喊我就來。」

  小春面色緋紅的點頭。

  百里雪朔離開後,小春把一直拎在手上的竹籃蓋打開,拿出裏面的祭品,一一擺好。

  「爹……」她蹲跪著,伸手輕撫過冰冷的墓碑,然後泣不成言~~

  風吹過竹林簌簌,雲在天際翻湧,翠竹波濤般的碧綠彷彿在說人間無常。

  她在布老爹的墓前不知道說了什麼,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卻有個人遙遙佇立在竹梢上,眼也不眨的瞪視。

  後來像是看不下去了,飄飄如落葉縱身飛下,恰好就落在小春旁邊。

  「紫陽!」她驚詫。

  即便戴著竹笠,那身黑衣還是很好認。

  他一掌毀去幾步之遙另一小坏黃土上的木牌,冷哼。

  「你何必這樣?」

  雖然不知道當了紫陽替死鬼的孩子是誰,也用不著毀了人家的木牌。早夭的孩子根據俗例,只能單草做個標示。

  「身子養好了,人也囉唆了啊!」

  還是那副孤標傲世的口吻。

  小春轉到他面前,抬頭看他。「你好嗎?這些日子你到哪去了,也不讓人捎個口信給我,我好擔心,怕你有個萬一。」

  布紫陽躲開了小春太過熱切的眼神,啐道:「妳不是有那個百里雪朔就好了,要我這沒有感情只有血緣牽絆的弟弟做什麼?!」

  呀,又是這種酸溜溜的口氣。

  見他沒有反對,小春大膽的去拉布紫陽的手。「真奇怪,你講話怎麼跟朔官一個樣,有時候真不明白你們是大人還是小孩。」

  搖搖頭,一片溫柔。

  布紫陽沒有甩開小春的動作,他只是冷瞪了下,像是很忍耐的讓毛毛蟲爬上胳臂,「別拿我跟那個臭男人相提並論,要不是看在他滿照顧妳的份上,我早搗了他百里府。」

  「你想得美,就算你的身份是小春的唯一弟弟,我也不會邀請你上門作客的。」漫步過來的百里雪朔手拿一根路上摘的竹枝,神龍見首不尾的出現。

  姊弟倆親密的談話,落入有心人眼裏,很不是滋味,氣便不打一處來。

  布紫陽目光冷淡,但是偶然一瞥仍可以發現其中凌厲的光芒。

  相信不?要是小春不在場,兩個男人絕對是二話不說的先開打再說!

  「百里府是什麼玩意,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你以為有誰困得住我?!」他只是不屑罷了。

  「紫陽,你願意跟阿姊一起住嗎?我有給你留了一間舒適的院子,你會來對不對?」小春見縫插針插得恰到好處,她揚著頭眼巴巴的祈求,眼光熱烈。

  「妳求我。」

  「好,我拜託你。」

  布紫陽瞠目。他簡直被這女人打敗。

  「可是妳那個男人說不讓我去他們家。」這……根本是在挑撥離間,還是很嚴重的那種。

  「朔官,可以嗎?」她把眼光投向一家之主。

  「想不到身為魔教教主的人也使這種小人步數。」他心裏千百個不願意,揖門讓虎可不是什麼好事。

  「百里雪朔,我的魔教可是讓你們三兄弟聯手給滅了,害我沒地方去的可也是你。」布紫陽發現這樣整他比刀來劍往有趣多了。

  「所以我合該要供養你嗎?」

  天要不要劈下一道雷來砍了這小人!

  「沒什麼大不了的,繼續流浪江湖把各大門派鬧得雞犬不寧我也很樂意。」

  「你吃定我?」百里雪朔笑得冷冽。

  「我流浪的時候或許可以把我這傻阿姊一起帶走……」

  百里雪朔呼地一拳招呼了過去。

  一座山頭同住兩隻老虎,百里大宅大概永無寧日了吧。

  *   *   *   *

  一白一黑兩個英姿爽颯的男子站在烏木大門前,這是何等耀眼的景象。

  賞心悅目歸賞心悅目,可這兩人渾身上下冒出的火光是怎麼回事?

  雨人各自把頭撇向一邊,從表情來看都很想把對方的脖子擰斷,卻要忍著相安無事當門神。

  其實真要說,被人打量來打量去,百里雪朔頂多冷下臉來,把人嚇跑,可布紫陽最恨人家對他評頭論足,誰敢多瞄他一眼,不管有心或無意,都被他的掌風轟得老遠,骨折鼻青臉腫,哭爹叫娘,一下淨空方圓半裏人群,威力可見一斑。

  「有種沖著我來,有必要拿無關緊要的人出氣嗎?」

  「別以為我不敢!」舉頭立刻掄起來,一張禍國殃民的表情頓時變得陰森無比。

  眼看又要撕破臉,跟在後面的軟轎終於跟了上來。

  從山上掃墓下來的兩個男人快馬奔馳一不小心先到了家,靠著轎夫六條腿的轎子當然沒有駿馬跑得快,只好殿後了。

  下了轎子的小春一看到兩個男人像鬥雞似的瞪來瞪去,頓時笑到無力。

  唉,兩個大孩子,連騎馬也非拚個高下不可。

  未來的日子不知道會如何,不過肯定精彩可期。

  她這一笑如天光雲影齊開,桃李面頰瑰麗無比,眼波流轉,絕色無儔,不止讓兩個男人看呆了眼,就連對門出來送客的老尚書還有那位高貴的客人也久久沒有動作。

  即便跟她相處那麼久的百里雪朔仍看得癡迷,伸出胳臂珍愛的把小春扶進門裏去,就連自己有張跟小春一樣面孔的布紫陽也很難不被所惑,重重摸摸自己的臉跟著進去了。

  烏木大門俏然無聲的攏上。

  尚書府的客人不走了。

  小春可不曉得自己多半出自一個無心的表情,卻是讓有心人瞧得當下呆住。

  「尚書大人跟百里府可有往來?」頗有來頭的男人雖然一身便服,可手拿的是玉扇,身穿的是暗紋四爪蟒服。

  「對門鄰居,熱得很。」退休的老尚書對男人很是恭敬。

  「那麼剛剛那位從軟轎下來的姑娘可是百里府中的誰?」

  「您說小春姑娘?聽說是從蘇州回來投親的。」

  「蘇州?」

  「是,若王爺。」

  「我倒是很有興趣會會那位百里家的主子,勞駕尚書大人幫我寫薦帖如何?」

  「王爺有令,卑職馬上就去寫。」

  「嗯。」眼光又拋向早已無人的大門。

  刷地,玉扇打開。

  終於,可讓他找到了人吧~~

  這時候的小春突然背脊涼了涼,有不好的預感。

  一雙猿臂由後面伸過來,摟住坐在梳粧檯前的她,「怎麼了,覺得累嗎?」

  她輕搖頭。

  「那為什麼不說話?」鎖住她千嬌百媚的眼兒,怱而傾身彎下啄了啄她的唇,不得到她的求饒不放手。

  「你別這樣……」

  「妳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可以克制,可是妳在,我就會忍不住想親妳抱妳,我自己也沒法子管住自己。」輕輕歎息,將小春攔腰抱了起來放到臥榻上。

  「大白天的要是被人看見了不好。」

  他才不管,擠進她身邊,吻著不放。「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會進來的。」

  小春看自己掙扎—點用也沒有,只好靠著他的肩窩。

  百里雪朔絞緊雙臂將她摟得死緊,直到她又睜眼。「朔官……」

  「我知道妳倦了,好好的睡吧,讓我看著妳就好。」伸出指來描繪著她不點而翠的眉,就是沒辦法從她臉上移開目光。

  小春嬌嗔的拉下他沒個章法的指頭,誰讓他這般騷擾還能安心睡覺的?

  「你不高興嗎?因為我答應讓紫陽住進來?」她吐氣如蘭,眼眉如勾。

  「那個厚臉皮的混帳,就算妳說不他還是會賴著不走的。」說到布紫陽他就有氣。

  小春見他動怒,直接抱住百里雪朔的頸子,「我跟他都是麻煩。」

  她知道的。

  攬了一個她,事端沒少過。

  這會兒又多了個名為魔教教主,官府到處通緝的布紫陽。

  心裏怎能不擔憂?

  怎能不犯愁?

  「傻丫頭,妳在愁什麼?要知道天塌下來有我頂著,我要頂不住還有二哥、大哥,哪輪得著妳煩惱。」

  多麼大氣的說法。

  不管真假,這男人的心意都叫人感動,小春主動勾下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他,心滿意足的歎氣。

  百里雪朔情生意動,化被動為主動,吮著她皎白的肌膚,一隻手解下她環繞腰肢的腰帶。

  隨著腰帶兒攤開的白緞衫子裏露出一抹酥胸還有豔紅的肚兜。

  百里雪朔大手遊定她迷人的曲線,如雪的身子。

  撤去彼此的衣物,他要縱情的愛她。

  讓她成為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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