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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出嫁從夫之二 出嫁該從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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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3: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文案
  嫁給願意為她死的相公好像不錯耶!
  不過,以她的個性,
  要她出嫁了就得乖乖從夫?
  哪那麼簡單!
  尤其相公還趁她生娃娃之際,
  惡劣的丟下她和兒子跑去為皇帝老爺「鞠躬盡瘁」,
  她可不依!
  所以,她也順便蹺家去,
  一邊玩耍,一邊千里尋夫,
  然而,當她發現娃娃臉相公這次的任務居然跟女人扯上「關係」時,
  哼哼!要她乖乖的聽話回家去——
  門、兒、都、沒、有!
  除非……




  故事開始

  「等等!你給我站住!」

  一瞧見那副熟悉的頎長背影,身著粉紫襖褲的姑娘不假思索地沖向前去一把揪住……欸?!

  「啊!又錯了。」她尷尬地喃喃道。慌忙鬆開手,還拿手絹兒拚命擦手,好像不小心摸到米田共似的,「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不差,她還記得要道歉。

  「不打緊兒,」對方那張俊逸的臉上倒是堆滿了迷人的笑容,看似不僅不介意,反而還歡迎得很——只要對方是年輕又頗有點姿色的姑娘家即可。「姑娘也不是存心的,甭介意了。」

  咦?這種口音……

  眨了眨眼,「你不會是打從京城裏來的吧?」姑娘停止了擦手,慢吞吞地問,

  「咦?姑娘怎知地?」對方詫異地反問:

  白眼一翻,「你的口音。」姑娘歎道:怎麼無論走到哪兒都會碰上這種口音的人呢?

  「啊……」對方似乎有些懊惱,「還沒改過來麼?這倒是礙事兒!」

  「為什麼一定要改?」姑娘好奇地問。

  「呃、這個嘛……」對方似有難以啟齒之處,嘴一轉便岔開了話題,「在下金日升,敢問姑娘尊姓芳名兒呢?」那張笑臉益發深濃了,眸尾還勾著抹誘人的眼神眨呀眨的,就差沒咬著半截蚯蚓了。

  看樣子,他過去拿這一招釣過不少姑娘家,這會兒也打算重施故技釣上一釣,只可惜這邊是條大鯊魚,那半截蚯蚓實在不夠看,他自個兒才是最大的餌。

  金?!

  姑娘兩眼一眯。「你……不會恰好也是京城裏南城根那一家金府裏的人吧?」

  金日升那副迷人的笑容馬上僵在臉上,「姑娘認識金府裏的人兒?」

  哈,果然!

  姑娘俏皮地皺皺鼻子。「聽人提過。」想想,金日升,該是哪一位呢……

  啊!對了,恒親王世子弘昇只小上胤祿一歲,聽說長得挺好看,也挺風流,明明已經有福晉和兩位庶福晉了,見到好看的姑娘家,還是忍不住要釣來帶回家去作紀念品。

  「請問姑娘是聽誰提的?」金日升——弘昇謹慎地問。

  「當然是……」姑娘兩粒眼珠子賊溜溜地一轉。「萬明寺的小七兒囉!他可是京裏的萬事通呢!」

  「萬明寺的小七兒?」弘昇聽得著實一愣,困惑地低喃,「這又是哪一位?」

  「就是萬明寺的小七兒嘛!」姑娘一本正經地說,「他說南城根兒那家金府裏頭的人鼻孔都長在頭頂上……」

  「誰說的?」還在拚命思索萬明寺的小七兒到底是哪一號人物的弘昇一聽,立即大聲抗議。「我就不會!」

  「你嘛……」姑娘狀似很認真打量他兩眼。「好像是不會。」

  「那是自然!」弘昇傲然道。

  「是喔!」姑娘暗自竊笑不已。「那請問金公子要上哪兒去呀?」

  「上江寧府找人去。」為了證明他的鼻孔很正常的長在嘴巴上頭,弘昇不假思索地回道。

  找人?

  福至心靈地靈機一動,「那我跟你一塊兒去!」姑娘脫口而出道。

  「欸?」弘昇又是一愣。「姑娘要跟我一道兒去,為啥?」不會吧?這樣就給他釣上了?

  「反正我也要找人嘛!可是我又不曉得該上哪兒找去,所以……」姑娘聳聳肩,然後又咧出一臉諂媚的笑容。「何況,我單身一個姑娘家自己上路總是不太安全嘛!你說對不對?」

  「那倒是,」嘴裏說是,弘昇卻是一臉不太肯定的表情。「不過……」

  「哪還有什麼過不過的,而且,路上我還可以幫你改一改口音啊!好啦,就這樣啦!」說著,姑娘一把扯住弘昇的袖子就往前走。「走、走、走,先搓飯去,搓完了就可以上路囉!」

  「咦?可是……可是我還不知道姑娘尊姓芳名?」

  弘昇踉蹌一步險些栽倒,姑娘這才回過臉來嫵媚地一笑。

  「我啊!嘻嘻,姑娘我姓柳名滿兒,柳滿兒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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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民十里秦淮十里胭脂,青樓峨眉畫舫淩波,在這畸形繁華、紙醉金迷之地,多的是勾欄青樓,多的是花魁名妓,然有別於京城八大胡同姑娘們的知書達禮、落落大方,十裏秦淮豔妓的吳儂軟語、吹彈拉唱更是別有一番動人風情,在這當中,尤以秦淮三絕最為名噪一時。
這三絕同樣美貌出眾多才多藝,唯一不同的是,一以豔麗稱絕,一以歌舞稱絕,而秦淮河南畔的玉含煙卻是以才情稱絕。

  「小姐!小姐!」

  抱著鞋樣兒,小翠兒匆匆跑入亭亭立於秦淮河南畔的含煙樓大門,穿過走道,向左拐進前院,面前即是一片假山玲瓏芭蕉展葉的清雅園林小景,前進則是一式三間正屋,中間是「倒座」前廳——即客人來訪稍作停留之地,右拐即進入正廳。

  再穿過小門進入二進院落後,一座兩層繡樓赫然入目,青磚小瓦馬頭房,繡簾掛落花格窗,這便是玉含煙的香閨。

  樓的北窗下是秦淮河,倘若坐在樓下臨水走廊條椅上,俯首便可欣賞碧澄的水中魚兒在接喋。但此刻,玉含煙是佇立於樓上憑欄臨眺,放眼可見夫子廟的高牆崇殿、秦淮河中的淩波畫舫,以及綿延兩岸的金粉樓臺。

  「小姐!小姐!」小翠兒喘吁吁地沖上樓來。「那個……那個二小姐又在欺負小天了啦!」

  玉含煙徐緩地回過身來,蜂腰纖足,月白綢面子短襖下系同色月華裙,臉容上僅是淡掃娥眉,清靈婉柔的五官微漾輕愁,氣質果然超塵脫俗,那份飄逸的神韻更是動人心弦,絕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我不是一再告誡小天,叫他不要跟瑞雪出去了嗎?」

  把鞋樣兒擱在桌上,「是二小姐硬要拖他出去的嘛!」小翠兒歎道。「小天人又憨直,就這樣三言兩語便被二小姐半拉半哄出去了。」

  黛眉微蹙,「或許我應該讓瑞雪回衡陽去。」玉含煙低喃。

  小翠兒哼了哼。「二小姐才不會乖乖回去呢!」

  玉含煙不由得搖頭歎息不已。「她真是被寵壞了,不知道該怪誰呢?」

  「自然是姨娘囉!」小翠兒毫不遲疑地說。「雖然姨娘對小姐您也不錯,但她最疼愛的還是自個兒親生的孩子,才會把二小姐寵得這般無法無天。」

  聞言,玉含煙沈默片刻。

  「無論如何,倘若不得已,還是得逼著瑞雪回去不可,要不就請大哥來抓她回去,否則她闖禍是小事,若是壞了大事,屆時連我也保不了她了。」

  「那敢情好!」小翠兒咕噥,可見她有多討厭王瑞雪。「啊!對了,小姐,今兒晌午您是要赴城南謝大員外的午宴約,還是納蘭公子的畫舫詩遊?」

  淺淺一笑,「你說呢?」玉含煙反問。

  小翠兒也笑了,笑得神秘又得意。

  「當然是推了謝大員外的約,上納蘭公子的畫舫詩遊囉!」

  任誰都知道玉含煙以才情稱絕,而且她是三絕之中唯一賣藝不賣身者,但這不僅不影響她的受歡迎度,反而更使她別樹一格。

  特別是她那孤傲清高的脾氣,雖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屈意賣笑,然也不願聽憑客人擺佈,任他有錢有勢或有頭有臉,玉姑娘全以自己的標準來選擇客人,若不入她的眼便進不了她的樓、請不動她的大駕,如此一來,反而更贏得一些高潔之文人雅士的欣賞,以能得玉含煙的青睞為傲,得以進含煙樓談詩論詞為榮。

  「交代存孝一聲,倘若瑞雪帶小天回來,就不准他們再出去,我有話同瑞雪說……」話說到這兒,樓下便傳來朱存孝沉凝的聲音。

  「大小姐,納蘭公子派人來接您了。」

  「來了嗎?好,咱們走吧!」

  「小姐,您不換件衣服?」

  「有必要嗎?」

  「當然沒必要,他們沒一個配讓您專程為他們換衣服,他們只配……」

  「小翠兒,走了。」

  「是,小姐。」

  * * * * * * * *

  向來以釣女人為樂的弘昇終於明白釣錯女人的痛苦了!

  還真是是頭一回碰上如此厚臉皮的姑娘,明明不到二十歲,卻大方得比他這男人還要豁達。自安陽一路走來,柳滿兒簡直像章魚一樣纏定了他,像乞丐一樣吃定了他,也像老娘親一樣盯緊了他,害他連一點樂子都不能去找,偏偏她跟緊了他,卻連丁點兒便宜也不給他沾。

  最糟糕的是,他釣女人的經驗豐富,卻從沒學過如何強迫女人,或者如何甩脫女人!

  真是奇怪,難道是他老了嗎?

  不會吧?二十五歲能算老嗎?

  那是他魅力已失?

  也不是啊!眉梢眼角還是能瞄見有不少姑娘家盯著他瞧,還頻頻拋來媚眼一雙雙,就差沒自動投懷送抱了!

  那是……嗚嗚嗚!他的報應臨頭了?

  「好了,金大公子,金陵到了,你要先上哪兒呢?」

  自然是先上秦淮河畔看美人兒!

  在心裏大吼著,弘昇臉上更是有氣沒力。「不知道,皇……呃!爺爺叫我出來找十六叔幫他忙,可我也只知道十六叔在金陵,並不知道確切地兒,所以……」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祇能到處找找看囉!」

  啊哈!還真讓她給蒙上了,果然是來找胤祿的。

  「好啊!那我們就去找呀!」滿兒眉開眼笑地說。

  我們?

  「呃,那個……柳姑娘沒自個兒的事麼?」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弘昇期待地問。

  「有啊!我不說我也在找人嗎?那我陪著你找,也等於是我自己在找了嘛!」

  差點落下心酸的淚水,弘昇哭喪著臉暗地裏吸了好幾下鼻子。

  「姑娘到底在找什麼人?」

  「我在找什麼人?」滿兒眉梢兒忽地恨恨地一揚。「我家的逃家小鬼!」

  「咦?逃家的小鬼?原來柳姑娘是在找弟弟呀!」弘昇雙眼一亮。「那簡單,男孩子不是往熱鬧裏頭鑽,就是朝女人最多的地兒去,柳姑娘打算先往哪種地兒找去?」

  滿兒眼神奇怪地瞟他一眼。「女人最多的地方嗎?唔……說的也是,以他那模樣,多半也祇能從女人那邊下手,就好像……」她再次恨恨地一咬牙。「上回那樣!」根據她的經驗,藏在「那種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對不起,柳姑娘,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嗄?啊!沒什麼,我是說,咱們就上女人最多的地方找吧!」

  「欸?咱們?」弘昇不禁大驚失色。「柳柳柳……柳姑娘,可是……可是那種地方不適宜姑娘家去呀!」

  「不打緊,我可以扮男裝去呀!」

  欸?扮男裝?!

  天哪,讓他死了吧!這樣都甩不掉她?

  * * * * * * * *

  「別想!打死我也不跟他道歉!」

  王瑞雪放聲怒吼,臉上寫滿了執拗。

  望著美貌不輸於自己,個性卻天差地遠的親妹妹,玉含煙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憑良心說,瑞雪本性並不壞,祇是脾氣太過率直,好惡太過偏激,又不懂得適時視況收斂自己罷了。

  「瑞雪,老實告訴我,這幾年來我收留過那麼多孩子,為什麼你偏只欺負小天一個?」

  聞言,王瑞雪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再語氣輕蔑地說:「因為我瞧不起他!」

  「為什麼?」玉含煙耐心地再問。「他才十七歲,雖然不是很聰明,但個性憨直敦厚,幹起活來認真又賣力,他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他說他要去考功名,這就不對!」王瑞雪低吼。「他是漢人耶!怎麼可以去考清廷的功名?」

  玉含煙輕歎。「那是他娘親臨終前交代他的,說考了功名才能光耀他們柳家門楣,他聽從他娘親的遺言有什麼不對?」

  「看他那副德行,他根本考不上嘛!」

  「我也知道他考不上,但那是他的一份孝心,怎好阻止他盡孝?」

  「可如果不是我們救了他,他能有今天嗎?」王瑞雪不服地反駁。「他孤零零一個人說要趕考,結果在半路上被搶又被騙,倘若不是我們救了他,他早就餓死在路邊了!所以說,他往後的生命本就該屬於我們,我們叫他幹啥便該去幹啥,可恨他說什麼都可以順從我,但就硬是堅持非考功名不可,他這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

  玉含煙無奈搖頭。

  「你這到底是在責怪他堅持非考功名不可,還是在怪他不夠順從你的話?」

  「這……」王瑞雪微微一窒。「都有,不行嗎?我們救了他,他就該聽我們的;既然他是漢人,就不該去考清廷的功名,我沒有錯!」

  「何謂施恩不望報,你不懂嗎,瑞雪?」玉含煙輕輕道。「我從來不曾想過要他回報我什麼;何況你也應該明白忠孝不能兩全的道理,人各有志,他要盡孝,這並沒有錯,在他單純憨厚的思維裏,『孝』才是最重要的,這也不能怪他呀!」

  「可是小飛跟存孝就很聽我們的話!」

  「那是因為小飛夠聰穎,雖然才十六歲,又有點吊兒郎當的,卻很有自己的主見;而存孝則是天性使然,即使個性稍嫌冷漠了一點兒,卻非常理解『忠義』這兩個字的涵義。然三者比較起來,我反而覺得小飛最不可靠,小天也只是傻了一點,需要多點時間去琢磨而已。」

  「小飛也不是不可靠,頂多頑皮了一點而已嘛!」

  「我所說的不可靠指的也是這一點,他心眼兒太多了,成天到處跑靜不下來,凡事又不肯好好的做,老愛走偏門左道,這樣是很容易走岔的。」

  「那……姊是說可能會把存孝先送到大哥那兒去?」

  「這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事兒不是嗎?」玉含煙輕輕頷首。「收留無依無靠的孤兒,十三歲以下的送到福姥姥那兒照顧,十三歲以上的就留在咱們這兒,一旦確定沒有問題了,即在徵得他們的同意之後送往大哥那兒去,好為將來的大事作準備,因為……」

  「是是是,我知道,因為未成年的少年總是比成年男人可靠,思想上有偏頗也較容易糾正,對吧?」王瑞雪不耐煩地接下去說完。

  「你瞭解就好。」

  王瑞雪沈默了會兒。

  「那……大概什麼時候?」

  奇異的眼光在王瑞雪身上凝定半晌,玉含煙才輕輕地問:「怎麼,你喜歡上他了?別忘了他也才十七歲,還小你一歲喲!」

  雙頰一赧,王瑞雪卻沒有否認,反而大聲地承認了。

  「才小一歲又怎樣?他看起來就比我懂事多了!」

  「是嗎?」玉含煙有點意外。難得一向倨傲的妹妹會承認年齡與她相仿的人比她懂事。「既然是這樣……」她略一沉吟。「我也得先看看存孝的意思如何,才能決定該如何做。」

  「他會說要留下來的!」王瑞雪非常肯定地說。

  「哦?為什麼?」

  王瑞雪傲然揚起下巴。「因為他一定會聽我的!」

  玉含煙黛眉一皺,「這可不成,瑞雪,我……」說到這兒,她忽地噤聲,雙眸往樓梯那兒看過去,片刻後,樓梯欄杆縫中突然冒出一張老實憨厚的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瞅向王瑞雪。

  「二……二小姐,柴劈完了,我可以……可以去看書了嗎?」

  一見到他,王瑞雪忍不住又黑下臉來。「不行,你還得去……」

  「可以了,」溫和地,玉含煙半途插了進去,並對那張憨厚的臉露出安撫的笑容。「小天,你去看書吧!」

  憨厚的臉立即亮起耀眼的欣喜光彩。「謝謝大小姐!」話落,砰砰砰的下樓聲隨著那張臉的消失而響起,瞬間就消失在樓後了。

  「真是白癡!」王瑞雪恨恨道。

  玉含煙搖搖頭。「他並不笨,只是憨直了一些兒罷了。」

  「我看根本就是笨蛋一個!」王瑞雪喃喃道。「他這樣對大哥有什麼用?搞不好還會扯人家的後腿呢!」

  「那倒未必,祇要用對方法,他會是一個很可靠的夥伴。」

  「是喔!」王瑞雪發出嘲諷的嗤笑聲。「可是人家只對考狀元有興趣哪!」

  「我會慢慢開導他,這種事急不得的。」

  「是啊!急不得,搞不好等你頭髮白了,他還在那邊考過來考過去呢!」

  玉含煙不禁莞爾。「別胡扯!好了,還是說回來存孝吧!若是讓他留下來,我希望是他自己的意思,而不是聽從別人的命令,懂嗎?」

  不甘心地咬了半天唇,王瑞雪才不情不願地說:「懂了。」

  「好,接下來,你去通知鄭堂主明兒就親自趕回衡陽一趟。」

  「為什麼?」

  「幫我送一封信函,一封很重要很重要的信函!」

  * * * * * * * *

  佇立在茶樓酒館、說書雜耍聚集之處的夫子廟前,處於熙來攘往的人潮之中,一位高高的俊逸年輕人與一位矮矮的清秀少年,好像兩尊雕像似的面對面、眼對眼默然相對片刻。

  「沒有。」

  「還用你說。」

  「不管是熱鬧的地兒或脂粉樓都沒有。」

  「我看得比妳更清楚。」

  「是喔!我真懷疑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裡?」

  「嘿嘿,自然是看我該看的地方。」

  兩眼一翻,少年百般不耐煩地環顧四周。

  「金大公子,你確定他在這兒嗎?」

  「確定。」

  「那為什麼找不到?」

  年輕人兩手一攤。「你問我,我問誰去?」

  「不負責任的人!」少年白他一眼。「那現在怎麼辦?再從頭找一次?」

  喜色一閃,「好啊、好啊!」年輕人興致勃勃地連連贊同不已。「不過,這般來回找實在太辛苦了,橫豎是找我認識的人兒,姑娘你又不認得,所以這回我自個兒來就成了,柳姑娘你就……」回客棧去困覺吧!

  話聽一半沒了下文,少年人不由詫異地回過眼來,「幹嘛,舌頭被貓咬了?」卻見年輕人怔忡地望著秦淮河面發呆。

  咦?不會是找到人了吧?

  少年心想,連忙順著年輕人的視線看過去,這一看,不禁差點甩過去一巴掌。

  原來是看女人!

  秦淮河上晝夜不絕的畫船簫鼓是出了名的,這會兒年輕人便是盯著其中最靠近河岸的一艘富麗堂皇的畫舫直了眼。

  在那雕鏤細緻的窗格後,有一位素衣淡妝的佳人撫琴而坐,一陣悠揚清新的絲竹聲過後,仿佛從遙遠天際飄來的輕柔歌聲便悠悠地沁入聞者方寸間,宛如春風掠拂般的令人心曠神怡。

  「原來咱們還沒找全。」年輕人喃喃道。

  「呃?」

  「至少咱們就沒見過她,這不就表示咱們並不是所有的地兒都去過了不是麼?」

  「對喔!」少年恍然大悟地與年輕人對視一眼,隨即各自抓著一位路人詢問。「那位是誰?」

  「嗯?誰?啊!她呀!真是,連秦淮三絕之一的玉含煙姑娘都不知道,你們還能算是男人嗎?」

  欸?!年輕人哭笑不得地傻了嘴。這樣就不算男人了?

  少年卻滿不在乎地再問:「請問她是哪裡的姑娘?」她本來就不是男人嘛!

  「哪!不就那兒嘛!」

  路人舉手一指,兩雙眼珠子馬上跟了過去。

  耶?那樣精緻婉約的小樓也是妓院?

  * * * * * * * *

  含煙樓正廳裏,身材高瘦五官清俊,卻總是冷顏冷眼的朱存孝束手敬立,玉含煙正與他低語詢問著什麼,驀地,小翠兒來通知。

  「小姐,有兩位陌生客人慕名來見您,請問見不見?」

  「有帖子嗎?」

  「有。」

  整個秦淮河畔也唯有含煙樓才有這規矩,要見玉姑娘得先遞帖子,遞了帖子玉姑娘也不一定會見,但沒帖子一定不見。

  「金日升?柳滿兒?不曾聽聞過,不過……」玉含煙仔細端詳帖上的字。「這字倒是寫得不錯,字字端整,筆筆精楷,看得出下過一番苦功。倘若不是請人代寫,這人必定多少有點內涵。好,小翠兒,請客人進來。」

  小翠兒應聲離去,玉含煙又和朱存孝說了兩句後,才與他前後離開正廳。不料,才剛進入前廳,王瑞雪就拖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小天一路罵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尖嘴猴腮樣兒的少年也興致盎然地跑來看熱鬧。

  含煙樓在這一年裏所收留的少年,難得的全都聚在一室裏頭兒了。

  老是冷著一張俊臉的朱存孝,還有遲鈍憨厚的小書呆子柳之天,再加上賊頭賊腦唯恐天下不亂的鬼靈精任飛,一般年紀的三個少年卻有三種樣兒,乍眼看去煞是有趣。

  「別現在,瑞雪,我有客……」

  「不成,就是現在,姊!」王瑞雪怒氣衝衝地揪緊了小天的胸前衣襟。「這傢伙,我好說好歹跟他講道理,說他絕對考不上,就別再浪費那時間了,他卻給我說考不上也得考!我說,難道他打算把這一輩子都浪費在這上頭嗎?他居然說:對,就算他進了棺材也要考!」說到最後,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他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豆腐花岡岩嗎?」

  小飛第一個忍不住爆笑出來--其實他也沒忍,而剛領著客人進來的小翠兒也禁不住抿唇竊笑不已,一面忙著向兩位客人道歉。

  「對不起,我們小姐有點事……咦?兩位公子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什麼不對,只不過……

  滿兒與弘昇同樣目瞪口呆。

  找到了!

  祇是……

  他怎是那副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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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4: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夜已更深,水冷冷的綠著,月朦朧地暈黃,兩岸楊柳灑著淡淡的影子,風催眠似的飄揚,原該是聲寂人靜時分,秦淮河上卻依然燈火通明、笙歌繚繞,縱橫連綿的畫舫,悠揚著的笛韻,夾著那圓潤的嗓子,歌唱著紙醉金迷的曲調。

  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聊,緊緊闔上窗後,滿兒回到床上躺下。

  如同過去半個多月以來一樣,弘昇總是挑上城內最豪華的客棧住宿,這家濱水酒樓自然也是,偌大的房間,奢侈的裝潢,卻反而令人不快,因為……

  真是有夠吵的!

  特別是今兒個,她已經夠興奮的了,實在不需要這些額外的「服務」。背過身去,滿兒開始數綿羊。

  一隻公山羊,兩隻母山羊,三隻小山羊,四隻小綿羊,五隻小黑羊,六隻小白羊,七隻小紅羊,八隻……咦?!

  甫覺不對,她立刻翻過身來,黑暗中什麼也瞧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有人,毫不猶豫地,她立刻一手撐起自己的身子,另一掌呼地一聲推出去,同時張口便待尖叫——叫弘昇來救駕!

  很不幸的,對方的身手至少高上她一百倍不只,她那一掌呼一下便莫名其妙地推到旁邊去拍蚊子,眼前一黑,剛撐起的身子也啪一聲被對方壓得扁扁的,尖叫頓時變驚喘,可是不過一瞬間後,她的驚恐便不翼而飛了。

  是的,那熟悉的體味、熟悉的撫摸,還有——小而溫暖的唇瓣有力地封住她的檀口——熟悉的唇形和氣息,不必看就知道來人是誰了,於是,一聲輕歎後,她便將兩臂纏上對方的頸項上了。

  分不清是思念或欲情,只知道在這一刻,兩人那份想把對方融入自己體內的深濃渴望是相同的,沒有一言半語,彼此都那麼急切又火熱地撕抓拉扯開對方的衣物,以便做最親密的碰觸與契合。

  愛撫、深吻、呻吟、喘息,狂猛的律動,以及如雨般的汗水……

  當一切終於靜止之後,有好一會兒,雙方都說不出話來,只顧著拚命喘氣、吸氣、喘氣、吸氣……喘氣……吸氣……喘氣……吸氣……

  最後,連喘氣聲也沒有了,又過了半晌之後,黑暗中才響起他的聲音。

  「你來做什麼?」

  「來……來找你嘛!」

  「你又想要我死了嗎?」

  「哪是!你想死我還不准你死呢!」

  「那你究竟想幹什麼?」

  「人家只是……只是想……想……」

  「回去!」

  「不要!除非你答應放過我舅舅一馬!」

  「不行!」

  「那我就不回去!」

  「我可以叫弘昇押你回去!」

  「哼!那有什麼了不起,我也可以再跑出來。」

  「我會命塔布將你關起來!」

  「那我就絕食抗議,你回京後剛好替我辦喪事!」

  「……胡鬧!」

  他憤而起身,她依然看不見他,但可以聽見他穿衣的窸窣聲。

  「胤祿,」她掩著被子坐起來,盲目地對黑暗中的空氣說話。「算我求你,放過我舅舅啦!」

  「不可能!」

  感覺他好像要走了,她忙跪坐起來,兩條藕臂胡亂地往前揮動探索,「胤祿?」一個不小心右膝落空,一聲驚呼後,她已然跌進他穩健的懷抱裏。

  「你在幹什麼?」

  她兩手揪緊了他。「你要走了?你這麼急著想回到那女人身邊嗎?」酸溜溜的語氣毫不隱瞞地透露出玉含煙請她喝的醋有多道地、多陳年。

  他沒有回答,而是一把又將她扔回床上,將甫穿上的衣物三兩下褪去,再一次覆在她身上火辣辣,熱呼呼地要了她兩回,而且好像是故意的,最後一回時,直待她得到兩次滿足之後,他才容許自己得到釋放。

  當他又下床著衣時,她連抬抬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提要坐起來。

  但是,她的嘴巴還能動。

  「那個玉含煙不但長得比我好看,身材也比我好!」

  黑暗中,寂靜了片刻。

  「我明白了,你這回是想要我筋疲力盡地死在你身上麼?」

  俏臉一紅,滿兒輕啐一聲背過身去了。好半天都不再有聲音,她也沒有轉回去。

  他走了。

  她暗忖,靜靜歎息一聲合上眼。

  * * * * * * * *

  「弘昇。」

  長夜漫漫正好眠的弘昇一驚而醒,險些咕咚一聲滾下床,忙抓住床沿,極目在黑暗中搜視,當然,他什麼也瞧不見。

  「十……十六叔?」

  「你來做什?」

  「是皇祖要我來幫忙的嘛!」他也不想來呀!「皇祖說十六叔這麼久才回一次訊兒他很擔心,所以要我來看看,幫幫忙或傳傳消息什麼的都可以,總之,不要讓他老為十六叔揪著心就是了。」

  沈默半晌後,黑暗中才又響起聲音。

  「那你就到烏衣巷那兒找棟樓住下,夜裏頭別亂跑,有事兒我會找你。」

  弘昇想歎息,但他不敢。「是,十六叔、」

  「還有,替我看好你十六嬸兒,別讓她亂來,也別讓任何人碰她一根寒毛,包括你在內。」

  弘昇呆了呆,「咦?十六嬸兒也來了麼?她在哪兒?」

  黑暗裏傳來一聲冷哼。「滿兒。」

  「滿兒?」弘昇一時沒聽懂,滿頭霧水。「什麼滿兒啊?我不識……」驀地頓住——終於想起來了,他不禁臉色大變地失聲驚呼,「滿兒?柳滿兒?柳姑娘?她她她……她就是十六嬸兒?!」難怪她會那麼厚臉皮的纏定了他!

  「倘若她想回京就送她回京去,如果她不想回京,那就替我盯緊她,別讓她壞了我的事兒!」

  盯緊十六嬸兒?

  還用得著盯嗎?他根本就甩不掉她呀!

  嗚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是,十六叔。」弘昇暗暗抹了一把淚水。

  「再有,不要再跑到含煙樓去!」

  「是,十六叔。」唉!可惜了那美人兒,誰讓十六叔先「看上」了呢!

  「那我走了。」

  「啊!十六叔請止步。」

  「還有什麼事兒?」

  「十六叔,我說您……咳咳,最好先淨個身再回去吧!」

  「為什麼?」

  「因為十六叔剛剛去找過十六嬸兒了對吧?而且還……咳咳,不只來了一回,所以那……咳咳,味兒真的很重……咳咳,當……當然,倘若這不是和十六嬸兒有的味兒,而是跟含煙樓那位玉姑娘……咳咳,那……那就不關緊了;可若是的話,如果十六叔不想回含煙樓去穿幫……」

  「閉嘴!」

  「是,十六叔。」

  「……這兒有水麼?」

  「有有有,怎麼沒有,多的是哪!勞煩十六叔推推窗,窗外便是一泓江水任君取用,若是急一點兒的話,一頭栽下去就全身洗透透了,只是,嘿嘿!不怎麼乾淨就是了。」

  * * * * * * * *

  直到日頭上三竿……不,是日頭開始偏西了,滿兒才睡醒過來,一醒來便驚叫著跳下床,努力役使酸痛的四肢洗臉、穿衣,然後沖向房門。

  完蛋了,這回肯定讓她的「金主」——弘昇給落跑了!

  沒想到門才一打開,她又驚叫一聲退後一大步。「你你你……你想嚇死人嗎?幹嘛這樣杵在人家門口?這酒樓裏缺門神拿你來頂缸嗎?」

  弘昇苦笑無語。

  滿兒納悶地打量他與尋常不同的反應。「我還以為你溜了呢,金大公子!」

  弘昇歎息。「我敢溜麼,十六嬸兒?」十六叔要他盯緊十六嬸兒,那他也只好「盯」緊她了。

  滿兒聽得一怔,失笑,「原來他也去找過你了。」回身,又進到房裏去了。「正好,先叫點東西來給我填填肚子,我快餓死了!」說著,酸痛的身子又癱回酸枝椅上泥成一團了。

  聽命去叫了些吃食,弘昇回來一見到滿兒那副爛抹布的模樣,忍不住曖昧地調侃道:「十六嬸兒昨兒夜裏太累了嗎?」

  滿兒雙頰一赧。「少貧嘴!說,昨兒那傢伙對你說什麼?」

  那傢伙?

  也只有十六嬸兒敢叫十六叔「那傢伙」了。

  「十六叔說,倘若十六嬸兒想回……」

  「不回!」

  「哦!那就……」弘昇見風轉舵立刻改口。「在烏衣巷那兒租棟樓住下,沒事兒別去找他,有事兒他會來找咱們。」

  「這樣啊……」手肘支在扶手上撐著下巴,滿兒低低沉吟著。「弘昇,你對胤祿瞭解得多不多?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如何改變他已作下的決定嗎?」

  「沒法子!」弘昇不假思索地斷然道。「十六叔是個從不改變決定的人。」

  「是嗎?這可就麻煩了!」滿兒歎氣。「弘昇,也許你不知道,我呢!有一半漢人的血……」

  「十六叔也是啊!」

  一聽,胳臂肘兒一滑,滿兒差點兒摔下椅子去。

  「欸?!騙人!」她錯愕地驚呼。「胤祿……胤祿也是?!」

  「是啊!」漫不經心地應道,弘昇邊晃到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十六叔的額娘密嬪娘娘是位江南美人兒,是皇祖第二次南巡時帶回宮裏頭去的,這大家夥兒都知道呀!」

  誰說的,她就不知道!

  滿兒愕然張口無言。難怪他不在意她的滿漢血統,因為他自己也是;難怪他要她儘快作出抉擇,因為他早已作出抉擇了。但是……

  他們的情況不一樣啊!

  雖然同樣是滿漢雜種牌,可她長這麼大,直至她碰上胤祿之前,從沒有任何一個滿人或漢人真心對待過她,但好歹是外公扶養她長大的,而胤祿則是這世上唯一真心真意對她好的男人。

  一個是滿人,一個是漢人,她能如何抉擇?

  流在她身上的明明是兩種血液,她能如何取捨?

  她無法抉擇,也無法取捨。

  所以,當她終於能體會瞭解到胤祿對她的心意之後,她就明白自己只剩下一種選擇了。

  她只能很單純的選擇胤祿以及外公一家人,一個滿人與一家漢人。

  其他她全都不想管,也管不了,管他是漢人或滿人,任他們去狗咬狗一嘴毛,就算兩邊全死光了也與她無關——反正瘋狗是阻止不了的,但她一定要保住胤祿和外公一家人。

  這就是她的抉擇。

  所以,她不會阻止胤祿想做的事,可也不會讓他傷害外公一家人。但是,她並不知道外公他們在哪裡,因此現在她只能等待,等待他們出現形跡之後,她才能做她能做的事。

  至於這會兒……

  「十六嬸兒,菜送來了。」

  嗯哼!就先吃飽了再去好好逛上一逛,橫豎有金主、有護衛,不好好利用一下不是太浪費資源了嗎?

  「弘昇。」

  「是,十六嬸兒。」

  「咱們待會兒上莫愁湖嘍嘍去,順便……唔,那附近有什麼名寺大廟嗎?」

  寺廟?

  天哪!女人就喜歡燒香拜拜。

  算了,他順便出家好了!

  * * * * * * * *

  「小天,昨兒夜裏怎不見你在房裏睡?」

  小天脹紅了純厚的臉蛋,靦腆著猶末及回答,任飛已然爆笑出聲。

  「因為二姑奶奶說,若是再讓她見到他捧著書本看,她就要好好修理他一頓,所以,這幾日裏來小天都躲到柴房裏去看書,他又老是看到半夜才休息,因此乾脆就睡在柴房裏囉!」

  看著小天那副困窘的模樣,玉含煙無奈搖頭。

  「真是,瑞雪怎麼說都不聽。這樣吧!小天,往後你就在我身邊看書,我出門你也跟著,你只是在一旁看書,想來那些客人也不會說什麼。不過,晚上要睡在柴房裏的話……現在是還可以,可天兒要是冷了就不成了,明白嗎?」

  「他在柴房裏也睡不久囉!」任飛悠哉悠哉地說。「只要二姑奶奶一知道他睡在柴房裏,小天又要換地兒啦!」

  聞言,玉含煙不禁直攬眉。「這樣……唉!看來,我還是得再找瑞雪談一談。好了,小天,待會兒要上燕磯居喝茶,你去準備一下吧!」

  小天乖乖的領命而去。

  五含煙又轉向任飛。「那你呢?成天不見你的人影,連夜裏也都常常沒見你回來,你都跑到哪裡去了?」

  唇畔微勾起神秘的微笑,「我自然有我要做的事呀!」一說完,任飛便又一溜煙不見了。

  玉含煙見狀,不覺蹙眉片刻。

  「看樣子還得多留他一陣子觀察觀察,暫時不能把他送往大哥那兒去了。」

  「小姐,」小翠兒?又出現。「文參將來了,而且還帶了一位京裏來的客人呢!」

  玉含煙雙眸一凝。「什麼樣的客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兵部的人,」小翠兒壓低了聲音說。「而且那張嘴巴好似不太牢靠。」

  「是嗎?」玉含煙微微一笑。「那麼我們最好多準備一些好酒,以招待遠地來的客人羅!」

  「早備妥了,小姐!」

  「那就走吧!該去做我們該做的事了。」

  「小姐,你說,咱們這回能挖到兵部什麼機密呢?」

  「嗯……最好是能探聽到清廷最主要的兵力分佈及調動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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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四月初八佛誕日,是佛教創教教主釋迦牟尼佛誕生的日子,在這一天裏,一般寺廟都會舉行浴佛與放生儀式,所以又稱為浴佛節。

  倘若是在郊區,更會有廟會趕集,集市上店面帳棚大商小販,唱戲賣藝說書寶卷,雞鴨牛豐水果蔬菜,字畫古玩珠寶首飾,衣褲鞋襪綾羅綢緞,人山人海,著實熱鬧得緊。

  「十六嬸兒……」

  「閉嘴!叫你在外頭不要叫我十六嬸聽不懂嗎?姑娘我今年才十九歲,你又比我『老』,你這樣亂叫不是把我也給叫老了了嗎?」

  她以為他喜歡啊?

  「那……柳姑娘?」

  「幹嘛?」

  「請問這樣人擠人到底有什麼好玩兒?」

  「廢話,這樣哪裡好玩了?」

  弘昇哭笑不得。「那十……呃,柳姑娘為啥堅持要來?」

  滿兒聳聳肩。「無聊嘛!」

  無聊?只因為她無聊,所以將近一個月裏來,他就得天天陪著她到處亂跑,而且沒馬騎,沒轎子坐,還得勞煩他可憐的兩條腿?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勤勞」過!

  「好歹休息一下吧!」他可憐兮兮地央求。

  「好嘛!那我們到那頭兒找個地方坐坐去。」

  在寺廟旁,他們找著一處人跡較少的櫻樹林,弘昇殷勤地在一塊扁石上鋪上手巾,再請滿兒坐下。眼角瞄著人群,他忽地諂媚地一笑。

  「柳姑娘,您渴了吧?我去替您弄點兒糖水來,您可千萬別亂跑喔!」

  說完,不待回應,他便一頭鑽進人群裏去了,滿兒嗤之以鼻地哼了哼,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必定是瞧見了某位美美的大姑娘,正準備去表演一下久未施展的「釣魚」技術。不過,誰說她一定得在這兒等他抹嘴剔牙回來?她倒想瞧瞧他回來見不到她時會是何種表情?

  雞飛狗跳?呼天搶地?謝罪自盡?嘿嘿!無論是哪一種,肯定都很有趣。

  心想著,滿兒立刻起身左右張望,看看要往哪兒去,就在這時,一聲既熱稔又陌生的呼喚拉去了她的注意力。

  「小妹?」

  滿兒疑惑地轉眸望去,旋即驚訝地眨了眨眼。「曹師兄?!」

  一眼瞧清楚果真是她,人群中那位五官端正,身長威武的男人馬上驚喜地離開人群大步過來。

  「小妹,真是你!」他興奮地低呼。

  滿兒也很驚喜,不過,純粹只是再見故交的驚喜而已。

  「曹師兄,你怎會在這兒?」

  「我家本就住這兒呀!」

  「對喔!我忘了。」滿兒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那曹師兄是回來省親的?」

  「不,」曹玉奇輕輕搖頭。「一年前家父病了,囑我回來成親,之後不久他便過世了,所以我只好留下來,沒能再回去武館了。」

  「咦?」再次驚訝地眨了眨眼。「曹師兄不是四年多前就定親了嗎,怎麼一年前才成親?」

  「因為我有意拖延,」曹玉奇低低道,雙眸深深凝住她。「我一直想勸服家父接受小妹你,可是他始終不肯,直到他老人家病倒,我才不得不從命成親。但是……」他略一遲疑。「小妹,家父業已去世,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我了,所以,小妹,你可願意嫁我為妾?我發誓,這只不過是名分上的差別而已,我絕對不會讓小妹受到任何委屈的!」

  聞言,滿兒不禁意外又感動。

  她惱了曹玉奇那麼多年,卻沒料到曹玉奇也是真心對待她的,雖然他的真心不夠堅決,也不夠深刻,更不似胤祿那般不惜任何代價,甚至以生命作為奉獻的毫無轉園餘地,但畢竟他也是真心誠意的。

  「謝謝你,曹師兄,可是……」滿兒輕揚起歉然的笑容。「我兩年前就成親了,而且還生了一個兒子,所以……很抱歉,曹師兄。」

  「你……成親了?」自曹玉奇臉上的震驚之情,任何人見了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失望有多深。「他是……娶你為妻?」

  「是,」滿兒頷首。「明媒正娶。」

  臉上倏忽掠過一抹痛苦,「他……對你好嗎?」曹玉奇低問。

  「非常好!」滿兒由衷地承認。「當然,他個性上多少有些毛病啦!不過,他對我是真心的。」

  「他的家人……都不反對嗎?」

  一聲嗤笑,「哪可能?他父親就很反對,老說我配不上他,不過……」滿兒聳聳肩。「他說如果他父親堅持反對的話,乾脆把他踢出家門算了,所以他父親只好退一步羅!」

  「是嗎?」曹王奇泛出苦笑。「如果當初我也能如此堅定立場的話,你會嫁給我嗎?」

  雙眸為難地瞅住他,滿兒沈默了好半晌。

  「曹師兄,你希望我回答什麼呢?那都已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無論我回答什麼,也都挽回不了了,你又何苦自尋煩惱呢?既然你已娶妻,就該專注在你妻子身上才是。」

  「是,我知道,我既已娶了她,便該專心照顫她,何況她也有了身孕。可是……」曹玉奇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就是忍不住,自家父百日過後,我就開始到處尋找你,希望能……」

  「曹師兄,」滿兒柔荑輕搭上他的手臂,打斷他徒勞的傾訴。「我相信你爹為你找的妻子一定很不錯,專心對待她吧!」

  曹玉奇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冷笑。

  「家父反對讓我娶你,理由是你有滿人的血統,因為你的父親……不詳,然而,他卻又逼我娶常州都司的女兒為妻,只為了攀附權貴,好讓岳父提拔我為湖熟汛的千總,而我的妻子也因此顯得非常傲慢,事事都要強壓過我,這樣又教我如何把心放在她身上?」

  更意外了!「曹師兄想作官兒?我怎麼都不知道?」滿兒驚訝地問。

  「我並不是很有興趣,但也許是家父的影響,我兩個弟弟都相當有野心,為了他們,我只好忍耐了。」

  這大概是身為長兄的苦楚吧!

  同情地瞅了他一會兒,滿兒只好安慰他,「或許等嫂子生了孩子之後會有所改變也說不定。」

  曹玉奇又看住了她。「你改變了嗎?」

  「呃……」滿兒尷尬地笑了一下。「沒有。」

  曹玉奇撇了一下嘴角表示他笑過了。

  「看來,當日的遲疑不決,會是我這輩子最懊悔的事。」

  「曹師兄……」

  「既然得不到你,我只好另求慰藉了。」

  滿兒張嘴想說什麼,隨即又合上。

  她能說什麼?

  女人總愛怨責男人的不專情,卻從未曾想過那搞不好是她自己造成的呢!

  * * * * * * * *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自東吳以來,秦淮河兩岸便一直是繁華的商業區,六朝時,金陵更為政治及經濟中心,因此成為達官貴人群集之地,特別是烏衣巷、朱雀街、桃葉渡等處,都是當時名門望族所居之所。

  儘管隋唐以後,烏衣巷等處漸趨衰敗,歷時三百年的六朝,秦淮河畔卻愈是人煙稠密,金粉樓臺,歌聲綽影更勝往昔,

  即使是已然落寞頹敗的烏衣巷,亦仍有幾處留存至今的豪門大宅院。譬如從文德橋南堍進入烏衣巷甓門對面,便有座古樸典雅,溢彩流光的豪宅,這即是滿兒與弘昇如今的暫層處,而東院落裏的簾雨堂便是滿兒的臨時閨房。

  初夏的夜晚仍沁著濃濃的涼意,睡夢中的滿兒不自覺地更掖緊了被子,就在這一瞬間,黑暗中忽地有人硬是扯翻了她的被子,半夢半醒間,她猶以為是自己把被子踢開了,正想再抓回來,一副摻雜著怒氣的身軀已然覆蓋上來,她不禁抽了口氣,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

  「你……」

  僅僅這麼一個字而已,她沒能再說出其他字眼,嘴巴便被狠狠地堵住了、

  隨後而至的這一場大戰說是狂風暴雨中的生死決鬥也不為過,他那份熾烈的怒火自粗魯的愛撫、兇暴的動作與狂野的喘息中,完完整整地傳遞給她了,仿佛他們之間真有什麼生仇死恨似的。

  戰後一片狼藉中,連翻過身去也省略了,他就趴在她身上喘息著質問她。

  「那個男人是誰?」

  「嗄?」她滿頭霧水地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今兒在廟會裏的那個男人!」

  「咦?啊!你是說曹玉奇曹師兄……你你你……你幹嘛?餓了嗎?餓了也別咬我呀!」

  「那個教你武功的人?」

  「欸?你還記得呀……喂!幹嘛又咬人啦!」

  「你們說了些什麼?」

  「哦!他說他想要娶我作……啊!真的很痛耶!」

  「你沒告訴他你已經嫁人了麼?」

  「有啊!我還告訴他我已經有個兒子了呢……咦?不咬了?」

  「以後不准再見他了!」

  「耶!為什麼?是他教我武功的,而且,以前只有他對我好……喂~~不要一直咬我好不好?」

  「你寧願跟他麼?」

  「你在胡扯些什麼呀?」她想推開壓在她身上這頭會咬人的色狼,他卻死賴在她身上,連根頭髮也不肯動一下。「我為什麼要去跟他?我白癡啊我!他又不像你那樣肯為我死,天知道什麼時候他又要把我拋在一邊了!」

  「那往後就不許再見他了!」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我若是要你別再留在那女人身邊,你肯麼?」

  「那是工作。」

  「哈,我就不信你沒有別的法子了!」

  黑暗中,他無言,並悄悄離開她身上,下床著衣。

  「我就說吧!一提到那女人,你就忍不住想要快快回到她身邊。」一見他要離開了,她情不自禁又酸溜溜地嘟囔起來了。「哼!有什麼了不起,你喜歡膩著那女人,我也可以去找曹師兄,說不定日子一久,我就會覺得跟著曹師兄比跟你好,雖然……啊?!」

  赤裸裸的,他又回到她身上了,還有他咬牙切齒的宣言。

  「你真的希望我死在你身上麼?好,我就死在你身上!」

  「咦?啊!救命啊~~」

  於是,戰端又啟,而且一戰再戰、戰了又戰,戰後再戰、連番纏戰,最後幾乎彈盡援絕之時,那個沒有半顆子彈的女人竟然搶先一步嗚呼哀哉、壯烈成仁,所以,抱著必死決心的男人臨時又改變了主意,決定下一回合再死在她身上。

  缺少對手的死亡遊戲太乏味了!

  * * * * * * * *

  當房內角落裏突然傳來水聲時,弘昇一翻身,差點被嚇死。

  「十十十……十六叔?」

  「白天廟會時,你跑到哪兒去了?」

  弘昇膽戰心驚地咽了口口水。「我……我……」他只不過離開「一下下」而已說,真是太可怕了,這樣十六叔也知道!

  「以後不許再這樣,給我盯緊點兒你十六嬸兒,別讓任何男人接近她,這宅子裏也只許有個幹粗活兒的男仆,聽清楚沒有?」

  「清楚了,十六叔。」小心翼翼地凝住黑暗中傳來水聲的地方,弘昇瞪大了一雙眼珠子仍是看不真切,只隱約瞧見有一條人影在那兒擰乾毛巾抹擦身子。「十六叔,你的聲音……好像有點中氣不足,不會是……」

  「閉嘴!」

  脖子一縮,「對不起!」弘昇低低懺悔。

  「還有,明兒個不要吵醒你十六嬸兒,她約莫會睡上一整天,等晚膳時再去叫她即可。」

  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兒!

  「知道了,十六叔。」沒想到一向冷漠寡情的十六叔也會有縱欲過度的時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再幫我查查一個人的底細。」

  「誰?」

  「曹玉奇。」

  「他是何許人?」

  「……仇人!」

  * * * * * * * *

  滿兒果真如某人預言般睡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是弘昇一而再、再而三地教請老佛爺起來用晚膳,她可能會睡到半夜去也說不定。

  真是太沒面子了!

  他可以膩在別的女人身邊,她就不可以交個朋友,

  這更可惡!

  所以,晚膳過後,她便對弘昇下了一道命令。

  「弘昇,去遞帖子,咱們明兒要去拜訪玉含煙王姑娘!」

  弘昇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耶?不好吧!十六嬸兒,這……這……十六叔說過……」

  「你不去?好,那我自個兒去!」

  「哇!那更不行。」弘昇大吃一驚。「好、好,咱倆一塊兒去,一塊兒去!可是……咱們究竟要去幹嘛呢?」

  滿兒冷笑出陰森森的寒氣,聽得弘昇渾身直冒雞皮疙瘩,險些拔腿開溜。

  「當然是要去請教玉姑娘蠱惑男人的訣竅囉!」

  * * * * * * * *

  「柳公子是女人?」

  兩顆腦袋湊在一塊兒研究那張帖子研究了大半天,站著的那一個首先提出質疑,坐著的玉含煙慢條斯理地放下帖子。

  「沒錯,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她是女人了。」

  「那她又來幹什麼?姊又為什麼還要見她?」

  「女人到這種地方來只有兩種目的,一種是好奇、一種是找麻煩。」

  「她是來找麻煩的?」

  「看上去不像,但我仍不敢確定。」

  「所以姊要再見她一次好確定?」

  「也可以這麼說,你應該知道,我們這種工作極力想避免的就是麻煩,」玉含煙別有所指地說。「所以,倘若能私底下解決的話,最好能儘快解決,免得另生枝節壞了大事。」

  「好,那我陪你!」如果對方是打譜要上門來欺負姊姊的話,看她怎樣修理對方!

  於是,本打算要出門的王瑞雪決定不出門了,正打算要出門的任飛更不願意錯過這種熱鬧,沒打算要出門的朱存孝則寸步不離地跟隨在玉含煙身後,宛如守護神似的;唯有始終窩在角落裏的小書呆子小天一無所覺地繼續捧著他的書,嘴裏念念有詞地咕噥個不停。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系,遠之則怨矣……唔……不會啊!大小姐人就好好喔!雖然二小姐有一點點不講理……」

  「你說什麼?!」

  王瑞雪尖吼一聲,正待撲殺過去……

  「小姐,金公子和柳姑娘來了!」

  柳姑娘?

  眾人狐疑地相覷一眼,然而客人一進來,她們便明白小翠兒為什麼明著稱呼姑娘了。

  「玉姑娘,好久不見了。」明色短襖,鳳尾長裙的滿兒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柳姑娘,金公子。」玉含煙也若無其事地肅手就客。「兩位請坐,小翠兒,奉茶。」

  滿兒不落痕跡地環顧四周一圈,同時似笑非笑地多看了某人一眼。

  「我想玉姑娘或許早已猜到滿兒來此別有用意了。」一落坐,滿兒便單刀直入地殺入重圍。

  玉含煙淡淡一哂。「柳姑娘是定過親,或已成過親了?」

  「成親了、成親了,」滿兒喜孜孜地說。「人家我還有個寶貝兒子呢!只可惜……」他老爹連一眼都沒瞧見過。

  「自己家的相公就得靠自個兒看緊,」滿兒才起個頭,王瑞雪便很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出了問題也不自我反省一下便想來責怪別人,難怪你家相公要往外跑!」

  滿兒裝模作樣地愣了一下。「咦?請恕滿兒不解這位姑娘何謂?」

  「你難道不是想來興師問罪的嗎?」王瑞雪雙手插腰,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說吧!你家相公是哪一位?李大人?侯公子?張員外?曾舉人?」

  噗哧失笑,「不、不、不,我家相公從來都不是玉姑娘的『客人』,我又能來興什麼師、問什麼罪呢?」說著,滿兒眼角又有意無意地瞥了某人一下。

  玉含煙頗意外地怔的一怔,不自覺地朝自出現後便一副坐立不安樣,好像屁股底下壓了一隻死老鼠似的,甚至還有點冷汗涔涔的弘昇看過去一眼。

  「那麼,這位該就是……」

  「他?」滿兒笑得更大聲了。「不是、不是,他還得叫我一聲嬸兒呢!」

  玉含煙黛眉輕蹙。「那麼柳姑娘此來究竟是……」

  笑容忽收,「老實說,也的確是跟我家相公有關係啦!」滿兒很誇張地歎了一大口氣,甚至還拿手絹兒按了按眼角。「想想,當年也是他信誓旦旦的說他願意為我死,所以我才勉為其難的嫁了給他,沒想到……」

  「當年?你們成親幾百年啦?」王瑞雪喃喃道。

  「兩年、兩年!」滿兒笑嘻嘻地比出兩根手指頭,隨即又垮下臉去。「沒想到成親不過一年,他就扔下剛產下兒子的我,跑啦!」她似真還假地咽了一聲,挺哀怨的。「連兒子的模樣都沒瞧上一眼呢!」

  玉含煙與王瑞雪相對一眼,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唉!可憐我連月子都沒坐滿,產後半個月就出門東奔西跑到處去找他,這樣辛苦了半年多,好不容易終於讓我在……」滿兒輕咳兩聲。「京城的八大胡同裏尋到了他,他卻……」

  「不要你了?」王瑞雪脫口問。

  馬上橫過去一眼,「才不呢!他還是信誓旦旦地說他願意為我死。」滿兒嬌嗔道。

  白眼一翻,「那不就得了?」王瑞雪不耐煩地說。

  「哪裡得了?」滿兒吸了吸鼻子。「他一說完,轉個眼又跑回八大胡同的女人身邊去啦!」

  「欸?!」王瑞雪頓時錯愕地傻住了。「又……又回去了?」

  「沒錯,前一刻還躺在我身邊對我發誓呢!下一刻他就急著穿衣套履要回到那女人身邊去了。」

  「那……那他的信誓旦旦不都在放屁?」

  「的確,只是用來騙騙我這種笨女人而已!」

  「果然男人的誓言都不可信!」王瑞雪恨恨地說。

  「是不可信,總而言之,他就是捨不下那女人。」滿兒幽幽怨怨地又拭了下眼角。「所以說,我才想來請教一下玉姑娘——因為那女人跟玉姑娘頗相似,看看我該如何抓回我家相公的心,總不能教我往後都獨守空閨吧?」

  「跟我……」玉含煙遲疑了下。「頗相似?」

  「是啊!她也是賣藝不賣身,氣質好、五官佳,像個仙子似的,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又能歌善舞,老實說……」滿兒不甚甘心地噘了噘嘴。「我沒一樣比得上人家的。」

  「那不就沒希望啦!」王瑞雪再一次沖口而出。

  「瑞雪!」玉含煙警告地瞪過去一眼,見王瑞雪吐了吐舌頭退後一步,她才和顏悅色地對滿兒揚起撫慰的笑容。「柳姑娘,你家相公可曾說過要娶她進門?」

  「那倒是沒有。」

  「這就是了,」玉含煙溫言道。「有些男人只是一時沉迷罷了,時間久了之後自然……」

  「你是說要我乖乖的等?」滿兒眨著明媚的丹鳳眼兒輕輕問。「不管他是否一年、兩年,或十年、二十年不回家?」

  「呃……這……」玉含煙窒了窒。「我想應該不會,他……」

  「他自出門後就不曾再回過家了!I

  「那……」玉含煙皺眉。「令公婆又是如何表示?」

  「什麼表示也沒有,」這可是一點都不假的實話。「事實上,我公公一開始就反對讓我進門了。」

  「連公婆都不支持,那八成沒指望啦!」王瑞雪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坦白說,我也這麼覺得耶!所以呢……」滿兒狀頗認真地望定玉含煙。「我想再請教玉姑娘另一個問題。」

  「柳姑娘請說。」

  「如果說,我有一位青梅竹馬,他希望我能跟他……幹嘛啦?」話說一半,滿兒忽地側過臉去瞥向一臉驚惶又恐懼的弘昇,後者正抖著手死命地扯住她的裙擺。「你怎麼了?幹嘛這副德行?」

  「我快死了!」弘昇呻吟道:「求求你別再說了,嬸兒,我們回去好不好?」

  雙眉輕輕一揚,「不舒服嗎?」滿兒似笑非笑地調侃道:「好吧!那我說快一點好了。」

  「嬸兒……」

  「小孩子不要多話!」滿兒低叱,再轉對玉含煙笑咪咪地點點頭。「總之,我有位青梅竹馬對我相當癡情,不過,我們因為某種因素曾經失去聯絡多時,最近他終於找著了我,也希望能娶我進他家門。玉姑娘,你說我是該選擇那個流連在別的女人身邊不願回家的相公,還是應該選擇這個始終對我情意不變的青梅竹馬呢?」

  弘昇再次呻吟。「這回我死定了!」

  玉含煙仍沒來得及表示意見,王瑞雪再次沖口而出。

  「笨蛋,當然是選擇那個始終不變心的青梅竹馬嘛!」

  「瑞雪!」玉含煙怒叱,旋即轉向滿兒認真地說:「不,柳姑娘,我認為你最好是……」

  然而,沒有機會讓她表達出真正的想法,滿兒已經興奮的跳將了起來。

  「我也是這麼覺得耶!太好了,真高興你們同我一樣看法,那種老是戀棧別的女人的相公不要也罷!好,我這就回家去抱兒子,反正我家相公連看也不願看一眼,不如我帶走算了,相信我那位青梅竹馬一定會跟我一起好好疼愛他的!」

  話落,她便扯起一臉死相的弘昇。「走囉、走囉!咱們可以回家去囉!」

  一陣風也似的,兩人已消失於廳外,廳內眾人愣呵呵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搞不太清楚那女人來這一趟究竟是幹嘛來的?

  繼之,眾人又不約而同將視線移至小書呆子那兒去,後者仍舊躲在他的角落裏喃喃咕噥著。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他這麼視死如歸想幹嘛?

  改行去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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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既是昔日名門望族的豪宅,滿兒所暫居的這棟宅邸至少也有幾十間房,真要整理起來,怕不要十幾二十個奴僕才夠。可因為只有滿兒與弘昇二人居住在東院落,再加上某人的特意叮嚀,所以宅內雇請的奴僕也不多,只有一位幹粗活的男仆,一位洗衣打掃的婢女,以及一位負責膳食的大嬸。

  這三位恰恰好是一家三口,入夜只要活兒幹完了便可回到後面傭人房裏闔家歡樂一番了,因此,他們幹得很起勁,近一個月下來,滿兒與弘昇對他們的工作態度也感到很滿意。

  這天入黑之後,滿兒一反常態地一用過膳後即回房去睡覺,弘昇沒事幹,又不敢扔下滿兒一個人出門去找樂子,只好回房去看《金瓶梅》過過乾癮,既然主兒們都歇息去了,那三位便也喜孜孜地提前回到後頭去共敘天倫了。

  才剛起更,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即使毫無丁點聲息,但滿兒依然感受得到那份驟然爆發,勃然於無形的怒氣。

  她輕笑——他果然來了!

  他憤怒地覆上灼熱的身軀——捐軀赴「女」難,視死忽如歸!

  翌日傍晚,滿兒勉強撐開酸澀的眼瞼,首先意識到的是身邊依然沉睡不醒的男人,她不禁再次揚起輕笑,挺得意的。

  緊隨在她英勇豪邁地先行登上烈士碑之後,他終於也壯烈成仁了!

  動作遲緩地下了床,滿兒先重重地歎了口氣,這才不情不願地穿上衣物,「來啦、來啦!別敲了啦!」再一步一爬地把自己拖向門邊,雙手一拉打開門。「吵死人了啦!到底要幹嘛啦?」

  門外,弘昇擠眉弄眼地笑著。「十六嬸兒,差不多時間用晚膳啦!」一大早沒見十六嬸兒起床,中午也不見人影,不必猜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兒,只是奇怪十六叔怎地沒去擰了他的人頭。

  是在十六嬸兒這兒磨蹭了太久,趕不及麼?

  「叫貴嬸送進房裏來吧!你十六叔還在睡呢!」

  弘昇先是愣了愣,繼而臉頰一抖瞬間扯歪了臉,「十六叔還在這兒?」他失聲驚呼。

  「睡得可熟呢!」滿兒嘟嘍著回身,老牛拉車似的再把自己拖回房裏,隨便看上條凳子便癱下了。「要不你試試看叫他叫不叫得起來。」

  弘昇立刻驚怖地連退三大步。

  「我才不要!」現在他才真的瞭解到十六叔到底有多寶貝他的妻子了,這可是十六叔頭一回撇下工作不管,只為了安撫沒事亂吃乾醋的十六嬸兒。「我看還是等十六叔醒了,我再親自把飯菜送過來,免得下人們疑惑這兒怎麼多了個男人。」

  滿兒無所謂地聳聳肩,一等弘昇離開,她把門關好,馬上又回到床上和衣躺下了。合上眼之前,忍不住順手好玩地推推身邊的男人看能不能推醒他,卻只聽他不清不楚地咕噥了一句什麼,翻個身把手臂擱在她胸前……

  仍然酣睡不醒。

  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有時候還真的很可愛呢!

  直至掌燈過後好一陣子,她才又被身邊男人起身、下床、穿衣、開門的動作聲音吵醒。

  「要『回去』啦?」就連她自己也聽得出來自己的口氣有多自嘲。明明她才是正牌大老婆,為什麼她得說這種小老婆才會說的話來「恭送」自己的丈夫回到「外面的女人」那兒去呢?

  黑暗中沒有聲音,可一忽而後,火摺子聲輕響,燈突然點亮了,她撐起上身看過去,驚訝地瞧見他只套了一件長褲,上半身依然赤條條的佈滿了許多可疑的烏青,甚至還光著腳丫子不曉得要到哪裡去。

  「我餓了。」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又改變主意要讓我餓死了麼?」

  噗哧失笑,她又躺回去了。「去找你那可憐的侄兒吧!他一定還在等你。」

  「把床帷放下來。」他命令,而後出去。

  她輕笑著把床帷放下,聽著不久後有人進來把床帷拉好,然後另一個人進來在桌上放下一盤盤的菜後出去,再回來放下另一些菜,以及酒壺、碗筷等後又出去,最後是關門聲,她這才探出頭去,見他已經開始據案大嚼了。

  太可惡了,居然不招呼她一聲!

  三兩步跳下床,她立刻沖過去搶食物,一時之間,只有陣陣公豬母豬搶食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臥室裏。

  好半天後,男人仰首飲盡最後一杯酒,毅然起身。

  「好,繼續吧!」

  「呃?」仍忙著吃魚吃肉吃菜的女人漫不經心地問:「繼續什麼?」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身上麼?」男人平平板板地說。「我還沒死,所以我們可以上床繼續了!」

  同時間,噗的一聲,女人嘴裏的食物噴得滿桌滿地都是,而男人早已一閃身飄到女人身後去了。

  「你你你……你說什麼?」他還沒「死」?

  「上床繼續!」說著,男人攔腰一抱,將女人又拖回床上去了。

  「耶?不要!」女人手舞足蹈,驚恐地尖叫。「幹嘛要這麼拚嘛!」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身上麼?」男人又壓上女人身上。「我還沒死!」

  「胡說!」女人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他。「你你你……你哪只耳朵聽到我那麼說的?」

  「兩隻耳朵。」一把扯開她的短襖,他又埋首在她雪白豐盈的胸脯上態意落下斑斑點點的吻痕。

  「你聽錯了!」女人尖叫著想要拔開他的腦袋。「聽錯了啦!」

  唰一聲,女人的長裙也被撕破了。

  「沒有聽錯。」

  女人不禁倒抽了口氣,已經可以感覺得到他堅硬火熱的欲望在他下半身蠢蠢欲動了。「我沒有那樣說啦!」尖叫聲中,她的褻褲也壽終正寢了,雙膝硬被撐開。「救命啊!」

  「要死的人是我,我沒喊救命,你喊的什麼救命?」

  「你還沒死,我就會先死翹翹了啦!」他想先把她害死在床上,再去上那個女人的床嗎?

  「這樣你最好『忍耐』一點兒,學學人家怎麼當死魚的,乖乖睡一覺醒來,你就可以如願以償的見到我筋疲力盡地死在你身上了。」平淡的聲音,行動卻是截然不同的粗魯。

  「你在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忍……呃……啊~~」

  「別再掐我了,你嫌我身上的烏青還不夠多麼?」

  「人家……人家忍……不住嘛……」

  「你這算什麼死魚?」

  「回光……返……返照……」

  「沒見過這麼活蹦亂跳的迴光返照。」

  「現在……你……見到了……啊~~」

  「也別再用你的指甲抓我的背,你昨兒個夜裏留在我背上的抓痕已經在淌血了!」聲調語氣始終冷淡平板如故,然而,動作可是愈來愈火熱勇猛了。

  「啊~~天……天哪……饒……饒了我吧……」

  「要我死的人是你,你要我饒你什麼?」

  「人家沒……啊~~沒有那……那樣說啦……唔~~」

  「沒有?」

  「沒……沒有啦……」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啦……」

  「好吧!算我聽錯了,那……要我現在停嗎?」

  「不要!!!」

  柳佳氏滿兒這輩子從來沒有輸得這麼徹底過!

  再翌日——

  當早膳送來時,只見柳佳氏滿兒一副標準的賢妻模樣,不但溫婉柔順地服侍丈夫抹臉梳頭穿衣,還跪在地上替他穿靴,弘昇錯愕之餘,差點忍俊不禁,倘若不是十六叔那雙可愛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住了他,他早就趴到地上去給他笑翻了。

  「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十六叔。」

  滿兒聽不懂他們叔侄倆兒在說什麼,只能隱約意會到她家的相公又要回到「別的女人」那兒去了。

  早膳過後,弘昇離去,餘下夫妻倆面對面,那對大又明亮的瞳眸註定她半晌。

  「你不回去?」

  「你可以放過我舅舅一馬嗎?」

  「不可能。」

  「那我也不回去,」

  「那就不要再給我惹是生非。」

  「我哪兒敢啊!」她沒有給他惹是生非,反倒給她自己惹來了不少「是非」。

  「最好是不敢。」話落,滿兒她家的相公便回身走向門口。

  「你要『回去』了?」回到「別的女人」那邊去。

  唬的一下,欣長的身軀立刻轉回來,臉色陰沈、眼神陰騖、表情陰鬱地才剛跨過來一步,滿兒便慌慌張張地舉起兩手亂搖,兩眼驚恐地瞪住他那只已經開始在解開馬褂的手。

  「不是、不是,是你要出去了,你要出去了!」

  止步,停手。「那是工作。」連聲音也是陰森森的。

  「是是是,那是工作、那是工作。」

  「除了你,我從來沒有碰過其他女人。」他冷冷地說。

  「是是是,除了我,你沒……咦?真的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

  「說的也是。」滿兒不由得眉開眼笑地咧開了嘴。「那以後也……不會?」

  「不會。」

  兩隻丹鳳眼都笑得眯成兩條毛毛蟲了,「你發誓?」滿兒得寸進尺地要求。

  「我發誓。」

  「也不會動心?」

  「不會。」

  「除了我,你不會為其他女人死?」

  「不會。」

  「放過我舅舅?」

  「不行。」

  呿!真小氣,這樣也不給她上當一下!

  「希罕!」哼,不放過就不放過,她自己想辦法!

  「我走了。」

  他又轉身走向門口,她緊隨在後。

  「你什麼時候要再……呃、回來?」

  「不一定。」

  「是喔!等你膩了那個女人才會……啊!」尖叫,「不是、不是,大爺你有空才回來、有空才回來!」

  嗚嗚……怎會變成這樣?

  * * * * * * * *

  一踏入二進院落裏,玉含煙已自廳裏急步迎上來,不待她詢問,朱存孝便搖搖頭。

  「找不到。」

  玉含煙蹙眉,回身對王瑞雪平靜地說:「你還是回大哥那兒去吧!」

  一驚,王瑞雪忙堆上一臉討好的笑容。

  「不要啦!姊,大哥……大哥好可怕的耶!不要叫我回大哥那兒去啦!」

  玉含煙輕輕歎息。「我管不住你,不叫你回去又能如何?」

  王瑞雪窒了窒。「最多……最多我以後不管小天看不看書了嘛!」

  「你已經把他趕走了,眼下說這些又有何用?」

  王瑞雪下唇一咬。「好嘛!那……那我也幫忙去找,這總可以了吧?」語畢,她便啟步往外走去,沒想到才行兩步,迎面就差點撞上任飛。

  「不必,我找到小天啦!」任飛說著賊眼兮兮地把小天扯到前頭去。「他這幾天都在廟會那兒到處打雜換謨饃吃,晚上就和一些乞丐睡在城隍廟裏,幸好我跟那些乞丐挺熟,這才問到了他的行蹤。」

  但見小天既猶豫又惶惑地拖著腳進來,甫一瞥見王瑞雪,便臉色一慘地掉頭又想逃掉,玉含煙連忙出聲喚住他。

  「小天,別走!」

  小天停住了,又躊躇了下後才遲疑地側過半邊臉來。

  「大……大小姐?」

  「小天,我替瑞雪向你道歉。」來至在小天面前,玉含煙仰起靈秀的雙眸憐惜地凝住在那張憨厚純真的臉上。「你放心,以後她不會再趕你,也不會再欺負你,更不會再干涉你看書了,你就安心留下來吧!」

  眼角兒怯怯地偷覷著王瑞雪,小天悄聲問:「也不管我考不考院試了嗎?」

  「不管了、不管了!」王瑞雪氣呼呼地大聲道。「你愛怎麼考就怎麼考,隨便你了啦!」

  聞言,小天不禁喜出望外地咧開憨純的笑容。

  「真的?謝謝二小姐!謝謝二小姐!」

  「好了,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玉含煙撫慰地拍拍小天的手臂。「去,去洗洗澡吃個飯,把自個兒弄端整一點兒,好好休息一天,明兒再開始讀書工作吧!存孝,你去幫幫他。」

  於是,朱存孝帶著小天到後頭去了,任飛一溜煙又不見人影,小翠兒去準備招呼待會兒預定要來的客人,只剩下王瑞雪若有所思地仔細端詳靜立沉思的玉含煙好半天。

  「姊,你不會是……」王瑞雪驀而停住,總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太可笑了,不過,沒耐性的人最後還是把它給問了出來。「喜歡上小天了吧?」

  玉含煙身形倏顫。「我……我現在沒有資格談論感情。」

  她不承認,卻也沒有否認,王瑞雪立刻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之處,不覺猛然一呆。

  「姊,你……現在不是你有沒有資格的問題,而是你……你真的喜歡小天?不……不可能吧?那天你還說存孝小我一歲,而小天……小天可是小你四歲耶!即便不論年齡,那小子一副傻呼呼的樣子,到這裏來的客人個個都比他強,憑什麼讓你喜歡他?」

  玉含煙靜默片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僅有他才能令我憐惜萬分,也許就是因為他的純真憨直吧!」她低歎。「我有智慧,有才情、有美貌,獨缺他那種單純潔淨的心靈,而且,他永遠都會是那樣,不會因為年齡,環境或困厄的遭遇而有所改變,唯有這種男人才會如同女人一般,一旦動了情便始終如一,至死不渝。」

  「我懂了,」王瑞雪若有所悟地輕頷首。「姊,你在這兒待太久了,從十六歲到現在五年了,在這五個年頭裏,你見過的男人不知凡幾,可無論條件多優越的男人,他的情仍是無法專一,所以對姊而言,真摯專情的男人才是最難得,最令人心動的,對吧!姊?」

  玉含煙默然無言。

  「要不,姊,讓我跟大哥說說去,」王瑞雪試探著說。「你已經犧牲得夠多了,至少該讓姊往後的幸福有個依靠呀!」

  「不!」玉含煙毫不遲疑地拒絕了。「我會嫁給大哥替我安排的人,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對複國大業有利,我不計任何犧牲!」

  「可是,姊,這是一輩子的事,要是嫁錯了人,可是要痛苦一生的耶!」

  「別再說了,」清靈的嬌靨上一片漠然,玉含煙絲毫不為所動。「自我來到這兒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定這種決心,不會因為任何因素而改變的。」

  「那小天……」

  漠然的眼神悄然沁人一絲溫柔,「我會放在心底,這已足夠了。」玉含煙淡淡道。

  「哪夠啊?」王瑞雪不以為然地咕噥。「換了是我,我才……」

  「但我不是你,所以……」玉含煙挺直了背脊。「我會這麼做,也必須這麼做。好了,你到後頭去吧!我要接待客人了。」

  王瑞雪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甫掉頭離去,嘴裏卻仍不曉得嘟嘟嘍嘍些什麼。

  雖然小天那傢伙她是愈看愈有氣,不過……

  算了,既然是姊喜歡的人,她就姑且忍他一忍吧!

  無論姊怎麼說,她非得去告訴大哥不可,就不信大哥會那麼殘酷無情,毫不顧念姊的未來幸福!

  可若是不幸大哥真打算不管姊的幸福,那她可就要跑第一個了,因為……

  下一個肯定會輪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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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7: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再次見到她家相公的「那個女人」,是在近一個月後的端午節,場面既「浩大」又尷尬,滿兒差點拔腿就逃,可惜人群太擁擠,她無處可逃,頂多躲到某人背後去而已,可那樣實在是無濟於事。

  天亡我也!

  好吧!既然逃不掉,她只好提著心拎顆膽,擠出一臉假笑與對方面對面來個另類接觸,同時腦袋裏拚命轉圈圈,思索著該如何應付即將面臨的問題。

  首先,是嚷嚷著說要回家抱兒子與青梅竹馬私奔的女人怎麼還在這兒溜達?這實在很難解釋——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問題,另一個麻煩更恐怖!

  很不幸的,當兩下裏不期而遇之際,陪伴在妻子身邊的正好是那位「癡情的青梅竹馬」,而丈夫則亦步亦趨地緊跟在「那個女人」後頭,兩邊四頭這一碰面,丈夫沒看妻子一眼,妻子心裏頭卻七上八下地直喊天!

  這下子可真是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了!

  「你怎麼還在這兒?」王瑞雪很直串地脫口而出。「你不是說要……」

  「啊!在這兒、在這兒!」為了阻止她再往下說,滿兒搶先發出一聲難聽的尖叫,再慌忙扯過一臉莫名其妙的曹玉奇來。「我那天說的就是他,他就住這兒嘛!我不在這裏還能往哪兒去?」先應付過這一關再說,另一關……

  唉!只好晚上乖乖等著看可愛的娃娃臉發飆吧!

  「哦……」王瑞雪恍然大悟地瞄了曹玉奇一眼。「原來就是他呀!」

  「是、是,就是他、就是他!」滿兒那張笑臉簡直比哭還難看。「那……你們呢?」她也瞥一眼王瑞雪身後那一大票人,獨獨不敢看「她家相公」。

  王瑞雪聳聳肩。「姊的幾位客人一塊兒請姊出來看熱鬧,反正是難得的節日嘛,所以大家就一起跟來了。」

  「這樣,那……那我就不耽擱你們了,你們……」滿兒咽了口口水,「嘿嘿!請便,我們也……咳咳,自便。」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這一回,她會癱個幾天下不了床呢?

  當天夜裏,一入夜她就心驚膽戰地窩在床角落等待,連燈滅了都不敢去加油添燭,這樣白眼瞪著黑漆漆的屋裏,看著看著也能稍微看出點東西來了,所以,當他出現時,不必特意去感受他的怒意,她也能瞧見一條黑漆漆的影子挺立在床前開始脫衣服了。

  「等等、等等、等等,先……先聽人家解釋嘛!」她戰戰兢兢地叫道。「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呀!是人太多了,所以人家才會跟弘昇走丟了嘛!那……那人家也有去找他呀!可就是找不著嘛!那怎能怪人家嘛!」

  黑漆漆的影子已經脫到長褲、靴子了。

  她不禁微微抽了口氣。「喂喂喂!先聽人家說完好不好?那個……人家會去碰上曹師兄也不是有意的呀!就是……就是那樣碰上了嘛!他看我一個人,所以……所以就堅持要陪人家,那也是他關心……不不不,是多事、是多事!總之,人家不是故意的,他也……」

  黑漆漆的影子慢條斯理地爬上床,坐到她身前,雙手穩定而堅決地開始脫她的衣服。

  她不覺低下眼,屏息注視著那兩隻忙碌的手,當然,她也可以做一點聊勝於無的掙扎意思意思,表示一下她的不服氣,但她不敢,因為她可以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很生氣,而且只要她一抵抗,保證他會更生氣。

  「不要這樣嘛!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啦!那個……你可以為了工作日日夜夜糾纏在一個女人身邊,人家就不能交個很單純的朋友嗎?這樣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大爺?」

  黑漆漆的影子輕手推她躺下,開始脫她的長裙、褻衣、褻褲。

  「而且,人家也是怕壞了你的事,所以才臨時抓曹師兄來作擋箭牌的嘛!你瞧,人家多為你著想,而且也要有夠聰明才能臨時想到那一招,對吧?對吧?所以說……」她叨叨絮絮地說著,沒注意到黑影已經擺好最佳攻擊姿勢了。「即使你不打算獎勵人家一下,至少也不要……哇!這樣就進來了,很痛耶!」

  輕輕地,黑影終於出聲了。

  「我就是要讓你痛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一聽,心窩頓時一陣痙攣,滿兒想再說什麼,卻已無法出聲了,只能無助地任由他在她體內徐徐點起一把熾熱的激情之火;同時,闇影中,她也只能瞧見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圓,可愛得不得了,卻閃熠著冷冽森然的詭譎光芒。

  死定了!

  * * * * * * * *

  柳佳氏滿兒已經三天沒有出門了。

  並不是她真的痛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而是肌肉酸疼無力得只能摔下床,還險些因為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到夜壺裏爬不起來,於是,她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覺,免得出更大的醜。

  沒想到她好不容易才又回復到活蹦亂跳,正想再給他偷溜出去逛逛的時候,曹玉奇卻特地跑來看她了。

  天哪,瘟神!

  「聽貴府的婢女說你病了,小妹,看你的臉色,應該沒事了吧?」

  病了?

  是啊!是病了,被他這個瘟神害的!

  不過,這也不能真的怪他啦,說到底,罪魁禍首是她自己呀!

  「沒事了、沒事了,只是一點……呃,女人家的小毛病而已,休息兩天就沒事了。」可是一想到「她家的相公」若是知道這位「癡情的青梅竹馬」居然大大方方的登堂入室跑來探病,她的「病」恐怕會更嚴重的「復發」了。

  嗚嗚……真想哭給他看!

  「那就好,不過……」曹玉奇神情寬慰地微笑。「為何都不見你的夫君呢?」

  哦!完蛋了,這下她又該如何解釋呢?

  「他……呃,他有工作,所以叫我在這兒等他,」她打著哈哈。「你也是男人,應該瞭解吧?」

  「我是瞭解,但是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這麼久,雖說有侄兒照顧,可也不太妥當吧?」曹玉奇頗不以為然地說,

  「也沒什麼妥不妥的,」滿兒無所謂地聳聳肩。「我自己都能照顧我自己了,弘……呃,日升也不過是陪陪我而已嘛!」

  「可是……」曹玉奇遲疑了下。「那位金公子他多大歲數了?」

  「二十七。」

  「二十七?」曹玉奇吃驚地喃喃道。「那你的夫君……年歲應該不小了吧?」

  滿兒愣了一下,險些失笑。「呃,他是……咳咳,大我很多。」九歲應該不算少了吧?

  曹玉奇深深看她一眼。

  「小妹,老實告訴我,你是為了求得一席安身之地才嫁給你夫君的嗎?」

  滿兒想了一下。「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有這麼想過。」

  曹玉奇不由得愧疚地歎息了。

  「對不起,當初我要是能夠果斷一點,你就不需要如此委屈了。」

  「我不覺得委屈呀!」滿兒笑咪咪地說。「嫁給他我很幸福,真的!」雖然有時候會害她生一些奇奇怪怪的「病」。

  曹玉奇的眼神顯示出他並不相信她的話,不過,他也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說下去了。

  「你外公知道你嫁人了嗎?」

  「不知道,」滿兒兩手一攤。「雖然我想通知他們,可是他們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搬到哪兒去了。」

  「咦?你不知道嗎?」曹玉奇略一思索。「也許他們並沒有搬太遠,因為上個月我還曾在木瀆看到過你那兩位舅舅,雖然沒有來得及和他們打招呼,但我確定是他們沒錯,所以……」

  「你說什麼?」冷不防地,滿兒忽地跳起來一把揪住曹玉奇的衣襟。「你說你看到我兩位舅舅了?雲舅舅和天舅舅?」

  瞧她抽不冷子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跳將過來尖叫,曹玉奇不禁嚇了一大跳。

  「是……是啊,有……有什麼不對嗎?」

  滿兒兩手更用力地把曹玉奇給扯到跟前來,幾乎唇對唇了,曹玉奇一見她那豔紅的絳唇就在眼跟前,不由得口乾舌燥地吞了口口水,可一聽到她那陰森森的語氣,背脊又馬上泛了涼,什麼欲望都冰冷了。

  「在木瀆?」

  「是……是木瀆。」

  丹鳳眼瞪得更大。「你確定是他們?」

  「確……確定,」

  「好!」一把扔開他,砰一下又坐回凳子上,「太好了!」她喃喃道。

  她先一步找到了,現在只要她立刻去警告他們快快離開就行了!

  不對,她還沒有找到他們,只聽說他們在那兒出現,所以她得先找到他們。不過,想要去找他們便得先甩開弘昇,這個嘛……

  嗯!要甩開那個笨花花公子應該不會太困難。

  「曹師兄,幫我個忙!」

  「什麼忙?」

  「很簡單,請你……」

  * * * * * * * *

  心中厭煩,表面卻不曾流露分毫的玉含煙送走知事大人後,面現疲態地回到繡房裏,打算推掉幾位名士才子的晚宴好好休息一夜,沒想到才打開門,在房裏等待多時的王瑞雪便跳起來慌慌張張地迎向前來+

  「不好了,姊,又出事了!」

  黛眉一皺,玉含煙連忙進房把門關上,再屏氣凝神靜聽片刻,直到確定周遭左近沒有其他人之後,她才把妹妹拉到床沿坐下。

  「好,鎮定一點,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又出事了啦!」王瑞雪氣急敗壞地眺起來在床前走過來走過去。「肇慶那邊堂口裏的人又被清廷派人一個不漏的全抓走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半年來,這已經是第十一個堂口被抓了,是不是有內奸啊?若是的話,究竟是哪兒出的內奸?或者每個堂口都有內奸?可他們又是怎麼混進來的?明明……」

  「瑞雪,我說鎮定一點!」玉含煙不但沒丁點焦急之色,反倒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冷靜。「這種時候需要的是冷靜,而下是像你這種猴子跳腳!」

  停住了腳步,「好嘛!」王瑞雪終於找回一點理智了。「那姊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先告訴我,被抓的堂口都是屬於誰的?」

  「五個日月堂的,三個哥老會的,還有三個是咱們天地會的。」王瑞雪一一說出了堂口的地點和被毀的順序。

  「這樣嘛……」玉含煙沉吟半晌後,反問:「大哥那邊怎麼說?」

  「大哥很肯定說一定有內奸,但不知在何處,也不知多或少,只判斷出這次的內奸非常厲害。」

  「的確是很厲害,」玉含煙同意道。「二十幾年來,清廷始終不知道天地會根本沒有消失過,只不過是隱蔽在暗處而已。但這一回,不但被挖出天地會仍舊存在的事實,甚至連堂口也被揪出來毀掉了,還陪襯上哥老會與日月堂的堂口,倘若只是一個人的話,那個人也實在太可怕了。」

  「大哥也這麼說,所以……」說著,王瑞雪又坐回床沿。「大哥要咱們天地會所有分堂的人全數趕回總堂口,以免再被各別擊……」

  「不!」玉含煙美眸中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這樣正好中了那個人的計!」

  「嗄?計?什麼計?」

  玉含煙徐徐起身踱向窗?,望著秦淮河畔綿延數百米的水閣河房,一房連一房,一廳接一廳……不自覺地,她眯起了雙眼。

  「他在引誘我們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瑞雪,想想那些堂口被毀的順序和地點,你也應該可以捉摸得出來。」

  「咦?是嗎?」王瑞雪真的很認真地想了又想,反覆想了再想,驀然「耶?!」她失聲驚叫。「他……他在找……」

  「對,他在找天地會的總堂!」玉含煙回過身去,「如果我們現在回總堂,他就會知道總堂在哪裡了。所以,現在我們不能動,必須先找出他是如何知道那些分堂地點的,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先找出內奸!」

  「怎麼找?」

  眉宇輕顰,王含煙又開始沉吟了。「恐怕不會很簡單,因為這個人確實太厲害了,他的智慧應該與我在伯仲之間,甚至在我之上也未可知,所以我們必須慢慢來,否則會被他有所警覺而回避開去,因此……」

  她毅然抬眸。「請大哥通告各地堂口,從此時此刻開始,各地堂口暫停通遞消息,人員也不可任意流動,倘若真有必要,只准許堂主之間的聯絡,其他一概不允許!」

  「好,知道了,那之後呢?」

  玉含煙再次轉回去面對秦淮河。

  「之後就要看看我與『他』之間,究竟是『他』棋高一著,或者是我計勝一籌。」

  * * * * * * * *

  木瀆是一座蒼翠悅人的水鄉商鎮,在群山的環抱下,香溪、胥江在腳邊靜靜地流過,二水一清一濁,清水濁水終究融於一體,鎮上河道縱橫橋街相連,小鎮人家或臨街或枕河,粉牆黛瓦重脊高簷,其獨特格局是一般江南小鎮少有的清幽盎然。

  如果不是急於找人,滿兒一定會以更悠閒的心情來欣賞這座小鎮的雅趣,可惜她急得要死,匆匆頭尾走兩回了,卻都沒有去給他注意到那二水有何不同,那一正一斜的橋又是多麼有趣。

  直到第三回,驟而停步在一家茶樓前頭,她定睛一看,旋即驚喜地一路叫進去了。

  「雲舅舅!天舅舅!」

  先曾見過柳兆惠的人再來見過柳兆雲,肯定會很驚訝,因為他們兩人一模一樣,也就是因為如此,年已四十多歲,本性冷靜沉穩的柳兆雲一得知雙生弟弟被清廷處決之後,便一反常態衝動得立即加入哥老會,併發下誓言要為宛如生命另一半的雙生弟弟報仇。

  至於本就屬於熱血一派的柳家老三兆天就更別提了,老大一要吆喝,青紅皂白都還沒有分清楚,他就搶著跟上去要跑第一了。

  然而,這柳家三兄弟血性是夠血性了,卻都沒有去給他認真考慮一下實際狀況,便一古腦的把妻兒幼女全扔給他們的年邁老父去頭痛,害得老父只好拖家帶眷地匆匆落跑,免得被他們給連累了。

  而他們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兒喝茶閒磕牙啃瓜子!

  「滿兒?!」一個茶喝一半,一個瓜子啃半顆,兩人都愣住了。「你從哪兒來的?怎麼會在這兒?」

  「我從江寧來找你們的呀!」滿兒緊張兮兮地兩邊看看。「舅舅,能不能找個僻靜地方,我想跟你們談些緊要的話?」

  兩人狐疑地相覷一眼,柳兆雲即點點頭,起身領前走出茶樓。

  兩炷香後,他們經過虹橋來王在明月寺後方的古楓林,三人相對默然片刻,滿兒正想說話,柳兆雲卻搶先開口了。

  「滿兒,你知道是誰害死你惠舅舅的嗎?」

  心頭一震,滿兒吞了口唾沫,勉強撐起無辜的笑容。

  「不是山西巡撫提督嗎?」

  「不對,山西巡撫提督只是抓到他們,並奉皇命處決你惠舅舅,但山西巡撫提督為何會特別追緝他們,這必定有原因。」

  「就算是如此,雲舅舅又怎會認為我知道原因呢?」

  「因為……」柳兆雲兩眼徐徐眯起。「你惠舅舅在啟程去往京師之前曾經對我提起過,他要找你去做一件大事,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他是去找你,這是肯定的。」

  滿兒沈默片刻。

  「雲舅舅真想知道?」

  「告訴我!」柳兆雲重重地說。

  考慮了一會兒,「好吧!」滿兒兩眼徐緩轉向柳兆雲望定。「惠舅舅是匕首會的人,他和雙刀堂的同伴跑到京師去綁架滿清皇族,這就是他們之所以會被通緝的原因。」

  雙眸驀睜,「綁架皇族?!」柳兆雲驚呼。「為什麼?」

  「因為他們想用皇族人質交換匕首會和雙刀堂被抓的兄弟。」

  柳兆雲愣了好半晌,這才與柳兆天相顧一眼,再同滿兒對視了好半天。

  「我明白了。好,那現在換你了,你要同我們說什麼呢?」

  「我要說的是……」滿兒不打算使用拐彎抹角的方式,這是她來木瀆途中就已作好的決定。「兩位舅舅已加入哥老會了嗎?」

  柳兆雲臉色驀沉。「誰告訴你的?」

  「不要管我是如何知道的,雲舅舅,我要說的是……」滿兒以異常嚴肅沉重的表情面對他們,希望他們能瞭解她眼下要說的話的嚴重性。「請兩位舅舅馬上離開哥老會、天地會和日月堂愈遠愈好,否則再過不久,你們也會如同惠舅舅一樣的下場!」

  兩隻瞳孔乍然放大即縮,犀利地盯住滿兒好一會兒後,柳兆雲才謹慎地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滿兒歎著氣,明白如果不說出一點實情的話,他們肯定不會相信她的話。「清廷已經派人混進你們之中了。」

  迅速的,柳兆雲與柳兆天交換了一下眼神,立刻追問滿兒。

  「你知道是誰?」

  「不知道。」

  盯住她及時遊移開的視線,「不,你知道。」柳兆雲肯定地說。

  視線又回去了,「不,我不知道,」滿兒很鎮定地面對他們說出謊言。「我唯一知道的是……」她頓了一下。「你們知道十一年前是誰毀了三合會嗎?」

  柳兆雲怔的一怔。「不,我們不知道,雖然雙刀堂與匕首會的那幾位大爺們知道是誰,但哥老會一直躲藏在臺灣,天地會更是隱蔽不現身,所以那幾位大爺都沒有把知道的實情透露出來。」

  「不知道啊……」滿兒皺眉。「那你們知道是誰毀了雙刀堂和匕首會嗎?」

  柳兆雲依然搖頭。「不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不是嗎?」

  「怎麼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滿兒啼笑皆非地喃喃道。

  柳兆雲雙目一凝。「你知道?」

  滿兒聳聳肩。「我只知道毀掉三合會與毀掉雙刀堂、匕首會的人是同一個,同時也是正準備要毀掉天地會、哥老會、日月堂的人,所以說,舅舅,他真的很厲害,只要被他盯上了就無路可逃,你們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不儘快脫身不行呀!」

  聽著聽著,柳兆雲的目光也愈來愈怪異,當滿兒說完之後,他依然詭譎地註定她好半天,看得滿兒也愈來愈忐忑。

  「雲舅舅,你為什麼這樣……」

  「你認識那個人,對吧?所以你才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雙手不安地扭絞了一下,「我不認識!」滿兒仍是堅決否認。

  「是嗎?」一絲陰鬱之色忽地閃過柳兆雲眼底。「滿兒,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懷疑你和兆惠的死有關?」

  一驚,「欸?那怎麼可能?雲舅舅怎會這麼想?」滿兒大聲抗議。「我若是想加害你們的話,現在又何必來警告你們?」

  「可是……」柳兆雲慢條斯理地說。「兆惠說要去找你,結果他死了,你卻沒事……」

  「那是因為他不是找我去綁架皇族的呀!」滿兒脫口道。

  「那麼他究竟是去找你做什麼?」

  「他是找我去刺殺……」沖口而出的話甫說一半,滿兒忽地噎了口氣,繼而驚慌地捂住嘴。「不不不,我沒說什麼,我是說惠舅舅要我幫忙,可是我不敢,所以……所以……」她竟然妄想以這種亂七八槽的方式扭轉乾坤。

  不過,柳兆雲可沒那麼容易被蒙混過去。「他要你去刺殺誰?」他緊咬住了她那句末完的話。「刺殺那個毀掉匕首會與雙刀堂的人?因為……你不僅認識他,而且跟他很親密?」

  「不!不!不!不是!」滿兒拚命搖頭,開始退後。

  柳兆雲則步步往前逼近。「你從江寧來,所以目前他也在江寧?」

  「沒有!沒有!沒有!」

  「你是他的女人?」

  「不是!」滿兒尖叫。

  「你是!」柳兆雲站定腳,兩眼飛向早巳掩到滿兒身後的柳兆天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自後抓住滿兒。「滿兒,你畢竟還是成了漢人的叛徒了。」

  「不!」滿兒怒吼。「我是想救你們呀!舅舅,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救我們?」柳兆雲冷笑。「我卻只想為兆惠報仇,不擇手段!」

  「你……你想幹什麼?」滿兒開始驚慌了。

  「不幹什麼,只不過要拿你作餌去釣出那個人,然後剖他的心、開他的腹為兆惠報仇,我相信兆惠必定也是他害死的!」

  「才不是,」滿兒憤怒的尖叫,想為無辜的人抗辯。「明明是皇上下的旨意,與他根本沒有……哦,不!」她再一次捂住自己的嘴,絕望的。

  柳兆雲揚起勝利的目光。「你果然認識他!」

  滿兒搖頭。她絕不再說半個字了!

  柳兆雲冷哼。「你不說話沒關係,我們有你的人在手便足夠了。」話落,他便與柳兆天挾持著滿兒飛身躍進明月寺裏了。

  原來哥老會的蘇州分會就在明月寺裏,不知裏面有多少真和尚多少假和尚?

  不一會兒,明月寺裏又飛出一人朝西南方向去了。

  不是和尚。

  * * * * * * * *

  一進入書房,王瑞雪便瞧見玉含煙撐著下巴專注地凝視著左前方某個定點,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居然是在角落裏打盹兒的小天。

  瞧他腦袋歪一邊,長而濃密的睫毛安詳地躺在蘋果股嫩紅的雙頰上,小小的嘴兒尚淌著一線長長的銀絲在唇角,清純憨厚的五官沉澱著甜蜜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十七歲的少年,倒像只有七歲的純真稚童。

  簡直是白癡!

  她不覺猛翻白眼。「姊,你到底在想什麼呀,他……」

  「噓!」玉含煙一驚,忙比著手指暗示她噤聲,然後將她扯到門外去。「小聲一點!」

  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拜託喔!就算你明講給他聽,他也聽不懂啊!」

  「我不是怕他聽,」玉含煙壓低了聲音說。「我是怕吵醒他。」

  王瑞雪張了張嘴,又無奈地合上。「好吧,我認輸!姊,你剛剛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想到該如何處理那個內奸的問題了?」

  玉含煙搖頭。「不,我是在想,十一年前三合會在一夕之間被毀,兩年前雙刀堂和匕首會也在半日之內就被連根拔起,這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譬如說,是同一個人毀掉的?」

  王瑞雪眨了眨眼。「很有可能喔!」

  玉含煙頷首。「我也這麼認為,甚至我還認為這次的內奸恐怕也是那個人。」

  王瑞雪低低喘了一口氣。「那……那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確實,倘若真是那個人的話,我們的處境的確很危險,因此,我們更應該步步為營,非常謹慎小心地設下圈套,只要不讓對方察覺是圈套,便有機會逮住那個人了。」

  「真不曉得那傢伙到底躲在哪裡?」

  這種問題沒人能回答,「存孝呢?」玉含煙轉開話題。

  「我叫他買東西去了。」

  「小飛?」

  「他已經好幾天沒回來啦!」王瑞雪咕噥。「大概這一、兩天就會回來一趟吧!我想。」

  玉含煙柳眉輕攬。

  「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搞什麼鬼,老是這樣三天兩頭不回家。」

  「誰知道,或許他……」

  「小姐!」小翠兒遠遠的叫過來了。「太少爺那邊有訊兒!」說著,把一張字條兒遞給玉含煙。

  玉含煙只一眼便神情凝肅地命令王瑞雪,「去把小飛找回來。」

  「為什麼?」

  「因為內奸就在咱們這兒!」

  「什麼?!」王瑞雪驚叫。「誰說的?」

  玉含煙舉舉手中的字條兒。「大哥說的。」

  「那……」王瑞雪猶豫了下。「姊是懷疑小飛?」

  「除了他,還有誰的嫌疑最大?」

  王瑞雪張了張嘴,合上,轉身匆匆離去,「我去找他!」

  望著王瑞雪消失的方向許久,玉含煙才泛起苦笑,

  「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說要抓賊,沒想到賊竟然就在自己身邊,我這龍頭作的還真是丟臉呀!」

  原來鼎鼎大名的秦淮三絕之一的玉含煙便是天地會的雙龍頭之一,這可叫隱蔽隱到家了,說給誰聽誰都不信!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識破她的身分找到她頭上來的人不是更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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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位於鍾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的明孝陵,是明代開朝皇帝明太祖朱元璋與馬皇后之陵墓,要治漢人的叛徒,還有哪裡比這兒更合適的呢?

  自下馬坊起,經過梅花林簇擁的神道,兩旁分立獅、獬、駱駝、象、麒麟、馬石獸,石望柱一對,文臣武將各四之石翁仲人像,至明孝陵的第一道正門——大全門,門內有一座高大碑亭——四方城,城內石宅所馱碑,即「大明孝陵神功聖德碑」,是明成祖為其父朱元璋歌功頌德而立。

  此際,午時三刻,驟雨後的日陽正熾,在大明孝陵神功聖德碑前,靜靜婷立著白衣似雪,飄逸若仙的玉含煙,她身後右邊是神情焦躁的王瑞雪,再過去是小翠兒;左後邊則是一臉茫然的小天,小小的嘴兒困惑地微張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地四處張望。

  小天的旁邊是任飛,不知是有意或無意,朱存孝就緊貼在任飛身後,無論任飛想做什麼,都得經過朱存孝的「同意」。

  「吳三桂……」玉含煙忽地低喃。「那個開關延敵的民族叛徒,就是在崇禎末年的四月開關引入清兵,又在那年的五月帶領清兵人京城,就這樣平白把大好河山雙手奉送給滿虜了。」

  「就是這個月?!清狗入京城的嗎?」王瑞雪冷笑,「恰好,沒能在此手戮吳三桂以祭明皇在天之靈,除個叛徒……」眼角俏然朝任飛瞄過去一眼。「也是聊勝於無了。」

  玉含煙仰首看了一下日頭的位置,「時間到了……」再朝右邊的石拱門望過去一眼,即啟步迎向前去。「他們也來了。」

  「咦?怎麼咱們的九大長老竟然全來了,需要這般大張旗鼓嗎?」

  緊跟在一旁的王瑞雪與玉含煙看著同一個方向,神情疑惑。

  「還有那個……哥老會大袍哥、二袍哥、四袍哥……天哪!八大袍哥來了六位,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欸?那位……那位不是柳姑娘嗎?為何被他們綁起來了?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與王瑞雪相同,玉含煙也非常驚訝,直至天地會九大長老和六大袍哥,以及哥老會的眾屬下們將她們團團圍住,並將被綁得像顆粽子似的滿兒推到她面前為止,她都詫異得無法言語。

  「你認識她嗎,大小姐?」大長老問。

  玉含煙眉宇微蹙。「我是認識她,她來找過我兩回。」

  大長老冷哼。「她不是找你,是去找你身邊那個內奸,她是那個人的女人。」

  玉含煙震驚地看住滿兒。「這……確定嗎?她承認了嗎?」

  「她自然不會承認,可是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確定。」大長老冷冷地說。「而且,我們還得知那個人是在十一年前毀了三合會,以及兩年前毀了雙刀堂與匕首會的同一個人。」

  聞言,玉含煙往身邊左側掃了一眼,然後搖頭。

  「那就不太可能是我身邊的人了。」

  「為什麼?」

  「因為……」玉含煙淡淡一笑。「大長老,你看我身邊的人裏,有哪一個能在十一年前毀了三合會呢?」

  大長老呆了呆。「這……」的確,玉含煙身邊那三個少年至多十七、八歲,十一年前也不過六、七歲,六、七歲的娃兒連自己的衣服都不一定穿的端整了,還能幹嘛?

  皺著眉,大長老向大袍哥看過去,大袍哥則瞥向柳兆雲,柳兆雲毫不猶豫地從人群中走出來站到滿兒身邊。

  「是她親口告訴我有人混入咱們之中了!」

  「是嗎?」玉含煙笑笑。「那麼她也告訴你,是混入我身邊來了?」

  柳兆雲搖頭。「沒有,可是她住這兒,她的男人自然也是在這兒了。」

  「這種個人主觀的推測我不接受,」玉含煙輕柔但堅決地道。「而事實也證明我身邊並沒有符合你的條件的人,不是嗎?」

  柳兆雲窒了窒,又不死心地在那三個少年身上流連許久,最後還是不得不低頭認錯了。

  「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

  「沒關係,不過,我想我有權利知道,為何你們認定柳姑娘與那個人有關係?」

  「因為……」

  在柳兆雲的述說當中,玉含煙始終非常認真地聆聽著,時而提出一些有關細節上的問題等等,最後,柳兆雲說完了,玉含煙仍繼續沉思良久之後,才徐徐轉向滿兒,眼底漾著歉然之色。

  「柳姑娘,在這種情況下,我想無論你再如何辯解,也難以令人信服你與那個人完全無關。」

  她自己也不相信。滿兒聳聳肩,自被綁之後,她早就有最壞的打算了。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柳姑娘?」玉含煙輕輕問,她對滿兒的直率爽朗一直很有好感,實在難以理解如此爽直的人為何會做出背叛漢人這種事來?「你是漢人,為何要替……」

  「我是漢人?」滿兒突然出聲了,語氣嘲諷。「誰告訴你我是漢人來著?」

  「咦?你不是漢人嗎?可是……」玉含煙訝異地望向柳兆雲。「他不是你舅舅嗎?」

  滿兒忽地笑了。「我娘是漢人,娘被滿人強暴而生下了我,你說我是漢人,還是滿人?」真奇怪,以前她好在意這件事,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竟然已經全然不介意了。

  「啊……」玉含煙點點頭。「原來如此。可是,柳姑娘,柳家畢竟養大了你,這份恩情……」

  「如果不是打胎藥打不掉我,他們會讓我生下來?」滿兒的語氣更譏諷了。「自我出生那一刻開始,你又知道他們是如何對待我的嗎?如果你不知道的話,就請不要說得這麼好聽。」

  她瞥向柳兆雲。「打從我滿十五歲之後,他們就把我趕出柳家了,沒有人替我說一句話,一個也沒有,我外公還叫我不要再回去了,因為我是柳家的恥辱。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惦著柳家對我的養育之恩,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救兩位舅舅這一回,可是結果呢?」

  她低頭看了一下綁在自己身上的重重縛索,再看回柳兆雲。

  「我以為你們對我的冷漠無情,只不過是在我身上發洩對滿人的仇恨怨懟,但你們對我起碼還有一點割捨不斷的血緣親情,所以你們並沒有在肉體上淩虐我,我始終是如此認為的。可如今我才明白,你們對我不僅沒有半點親情,更早巳把我視同滿人看待而同樣怨恨於我了。」

  她苦笑了下,隨即傲然地揚起下巴。

  「現在我只想說,雲舅舅,夠了,無論我欠柳家多少恩情,我都還清了。柳家養我一條命,我還柳家兩條命,是你們不領情,那與我無干。所以從今以後,我不再欠柳家任何恩情了,如果柳家不想與我有任何關係,那麼,我與柳家自今爾後便血緣親情兩絕,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決然的語氣,堅定的聲調,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來她的決心。柳兆雲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下,玉含煙卻很顯然地動容了。

  「看不出在你開朗的外表下竟有如此遭遇,可是……」她稍稍遲疑了下。「你又為什麼要跟隨那個人?你明明知道他是滿虜的人,做的是什麼樣的事,為什麼還要跟隨他?是有什麼特殊理由嗎?」

  「因為他是唯一把我當人看的人。」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道盡了她將近二十年來的辛酸苦楚,玉含煙眸裏的同情更深濃了。

  「我明白了,可是,柳姑娘,難道你沒有想過嗎?或許是因為多年來的被排擠,所以,一旦有人對你好一點,無論是真或假,你全都信了,可事實上,他對你根本沒有任何真情,只是把你當作一顆棋子兒罷了。」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呢?」滿兒好笑的喃喃道。「玉姑娘,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你不以為他也是有可能真心對待我嗎?」

  「不可能!」玉含煙毫不思索地斷然道。 「三合會、雙刀堂與匕首會被毀之時,那些死難兄弟們並不是被抓而後處決,而是當場被殘酷的殲殺,死狀奇慘。會使出那種兇殘手段的人,不僅心黑手辣,而且無心無情無人性,那種人是不可能對任何女人付出真情的。」

  滿兒輕輕歎息。「算了,無論我怎麼說,你們都不會相信,我又何必浪費唇舌呢?事實上,你們相不相信又有何差別,我……」她雙目專注地凝住玉含煙,努力讓自己不往他那邊看過去,決定把握這最後一刻把她想說的話全說給他聽。

  「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麼愛他、多麼眷戀他,這就足夠了。如果有一天真要我在他和我外公之間選擇一個的話,我一定會選擇他。所以……」她深吸一口氣。「我絕不會讓你們拿我當餌去引誘他現身!」

  語畢,她兩顎一使力便待咬舌自盡,誰知道玉含煙卻此她更快一步地出指點住她的穴道。

  「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麼做了,可你真傻呵!」她歎息道。「縱使我們真拿你當餌來引他現身,他也絕不會為了你而暴露身分的。我說過,對他而言,你只不過是一顆棋子兒罷了,這顆棋子兒沒了,再找另一顆也就是了,所以,你這麼做不是白白犧牲了嗎?」

  無法動彈,也無法出聲的滿兒憤怒又哀求地盯住她。

  「不,很抱歉,」玉含煙搖頭。「我不能讓你這麼做,那種人不值得你為他犧牲,你別傻了!」

  在旁邊聽了老半天的大長老終於忍不住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說,」他瞄了滿兒一眼。「我們拿她當餌是沒用的?」

  「沒用的,大長老,」玉含煙淡淡道。「肯為女人犧牲的男人並不多,何況是那種殘酷無情的人,那更是沒可能。」

  「那只好逼供了?」

  躊躇了會兒,玉含煙又歎息了。「不能給我一點時間來說服她嗎?」

  「大小姐,」太長老看似很不悅。「你應該清楚我們沒有時間了,難道你要為了她而犧牲更多兄弟嗎?」

  聞言,玉含煙銀牙一咬。「好吧!」

  大長老欣慰地點點頭。「那麼,大小姐,最快的方法就是由你來動手。」

  「我?」玉含煙輕抽了口氣。「你是說要我用絕脈手?這太殘酷了,那種痛苦連男人都忍受不了,倘若她堅持不肯吐實硬撐到最後,不僅她的四肢會廢掉,甚至會變成白癡,這太不人道了!」

  「那麼,大小姐的意思是說,」太長老冷冷地看住玉含煙。「那些被抓並處決的兄弟們就活該被殺?」

  玉含煙窒了窒,為難地望向柳兆雲,希望他能為滿兒說句話,畢竟滿兒是他的親外甥女。

  不意柳兆雲竟是一副萬事皆與他無關的冷然姿態。「該如何就如何,大小姐,就算死了也是她自找的,你完全不必在意,更毋需愧疚。」

  玉含煙不禁失望地咬住下唇好半晌,而後望向滿兒。

  「柳姑娘,為了你自己好,你還是老實說出來吧!」

  滿兒閉了閉眼,睜開後,雙眸裏是更堅定的意志;

  「柳姑娘,你……」

  「大小姐,請別忘了,你是天地會的雙龍頭之一,天地會所有兄弟們的安全才是你最應該優先考慮的問題。」大長老的語氣裏已經隱含威脅的意味了。「如果大小姐堅決要感情用事的話,那麼我要告訴大小姐,大少爺已賦予我全權處分這事的權力了。」

  「大哥?」

  「是的,大少爺早已料到內奸若真是大小姐身邊的人,大小姐必定會感情用事,所以……」太長老頓了頓。「希望大小姐不要逼我取出太少爺的雙龍令!」

  聞言,玉含煙不由得怔愣了好一會兒,嬌靨逐漸染上一片無奈的黯然。

  「好吧!我做。勞煩先把柳姑娘的繩索除去,否則我認不准她身上的穴道,大長老該知道,二十九個穴道只要有一個認不對便前功盡棄了。」

  在太長老的眼神示意下,柳兆雲迅速把滿兒身上的繩索除去了。玉含煙又凝住滿兒片刻,才歉然地抽了一下唇角。

  「對不起,柳姑娘,你……實在太傻了,請原諒我的不得已。」

  語畢,她即伸出右手疾點向滿兒胸前左乳穴上,可就在她的手指甫觸上衣衫的那一?那——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碰她一根寒毛!」

  這是一個異常冰冷的聲音,冰冷得令人在聽到的那一瞬間,心就凍結了。

  太陽高高正掛頂頭上,溫暖的空氣彌漫四周,可所有的人卻都渾身發冷,心頭冰涼地瞪住緊壓在玉含煙喉頸上的那把匕首,呼吸沒了,腦袋一片空白,更別提要動上一動。

  不知過了多久——

  「小天,是你?!」玉含煙錯愕的,依然不敢相信的聲音輕輕揚起。

  這種問題不需要回答,冷漠寡情的大眼睛轉注大長老。

  「把滿兒的穴道解開。」

  大長老猶豫著,同時眼角瞥向王瑞雪與任飛、朱存孝。

  冷冷的,「不用看他們,他們四個都已被我點住穴道了。現在,快解開滿兒的穴道,然後跟那個傢伙給我退遠一點兒!」說著,匕首用力一壓,血絲立刻滲了出來。

  太長老見狀一驚,忙點開了滿兒的穴道,再偕同柳兆雲退開老遠。相對的,滿兒急上前一步,嘴才剛打開……

  「你給我閉嘴!叫你回京裏你死都不肯,現在又給我捅出這種紕漏,你到底想要如何?」

  滿兒慚愧地垂下螓首。

  「對不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人家只是……只是……」

  「夠了!」聲音更冰冷了。「現在,你先給我離開這兒!」

  滿兒第一個反應便待拒絕,可轉眼一想,沒有她這個累贅他才方便逃掉。問題是……

  「他們會讓我走嗎?」她悄聲問。

  小天——胤祿森冷的目光迅速掃向四周,注意到适才驟然被驚住而一時不知所措的人這時都已回過神來了,而且個個都在緊急交換著眼神,可以想見他們並不打算輕易放任何人離開這兒。

  倘若滿兒再離開他身邊被抓住的話,兩下裏都有人質,結果如何就相當難以預料了。

  「該死!」胤祿低咒,同時迅速出指封住玉含煙的功力,再點開她的穴道。「滿兒,到我身邊來。」滿兒立刻貼到他一旁去,他即推了推玉含煙。

  「走!」

  玉含煙沒動。「請你先告訴我一件事,你為什麼願意為她暴露你的身份?」

  「她是我的妻子,」胤祿冷冷地說,再次推推她。「走!」

  玉含煙無意識地啟步了,嘴裏同時低喃著,「你竟然娶了她?」聲音裏包含無限驚訝。「難道她不是你的棋子兒?」

  「她是我的妻子!」胤祿又重複了一次。

  「她是……你的妻子?是的,她是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棋子兒。」玉含煙苦笑。「沒想到我的估計竟然差這麼多,難怪我會栽在你手上。」

  胤祿冷哼。「我卻栽在她手上!」

  滿兒脖子一縮,不敢吭聲。

  「你……真的只有十七歲嗎?」這是玉含煙此刻心中最大的疑問。他的外表看起來只會比十七歲小,絕不會比十七歲大,但他此刻所表現出的一切卻絕對不只十七歲。

  他到底是幾歲?

  然而,就在胤祿正準備回答之際,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在這一瞬間同時動了。

  大長老與二長老同時遙飛一指點開王瑞雪與任飛的穴道——因為他們離胤祿最近,而那兩人則在穴道被解開的同時,拔劍撲身刺向滿兒——按照大長老的眼神示意。

  未經任何思考,胤祿即左臂抱開滿兒,右手匕首回擋那兩劍,三長老立刻撲前救回玉含煙。

  所有的動作在瞬間完成。

  大長老下的賭注沒有輸:既然胤祿肯為滿兒暴露身分,即表示滿兒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可能使他犯下适才那種錯誤。

  他們所冒的險得到代價了!

  九太長老與六大袍哥十五大高手,加上玉含煙姊妹等五人,還有十幾位哥老會兄弟和柳兆雲兄弟,三十幾個人立刻團團圍住了胤祿與滿兒。

  胤祿則一瞼寡絕滿身肅煞之氣,一邊冷靜研判周遭的情勢,一邊把匕首交給滿兒,自己再反手抽出一把軟劍啪一聲挺直,毫無半絲失措之態。

  「滿兒,只管自保,緊跟在我身邊,懂麼?」他把她推到自己背後。

  「懂……」滿兒吞了口口水。「懂了!」

  九大長老與相互一使眼色,再次趁胤祿說話分心之際連袂掠上來直撲胤祿。

  天地會九大高手果然不同凡響,四劍雙刀單拐兩掌以及一對穿山鑽,來勢凶如暴風猛若狂濤,縱橫呼嘯有若雷霆齊嗚地自四面八方罩向胤祿,這等淩厲的威勢,江湖上大概找不出半個人敢於單獨面對。

  然而,胤祿卻站在那兒動也不動,只那兩隻原就大又圓的瞳眸更是暴睜,狠厲的煞氣畢露無遺,稚嫩的容顏凜酷又森然,再沒有一絲半毫純真與憨厚。

  直至九人的攻擊幾乎搶到跟前來,驀地聽得他狂笑一聲,猝然間寒芒如閃電般掣飛,宛若爆裂的光球進射開來千百瑩芒,每一炫目的瑩光皆縈裹著風雷之勢,有若奔雷狂嘯,雷霆萬鈞地反撲回去。

  曠古絕今的毀天滅地劍法,威力無儔所向披靡,倘若僅是胤祿一人,他敢傲誇自己是天下無敵,只可惜他後頭還黏著一隻名叫柳佳氏滿兒的三腳貓,所以,他不僅被牽手掣腳在原地,尚要分心保護她——六大袍哥僅差一刻自後方猝襲向滿兒。

  同樣未經任何思考,右劍千朵寒芒猝而轉向六大袍哥,左手則先將滿兒推倒在地,再抖手彷若雷轟電閃般劈出千百隻掌影,在一連串的空氣爆裂聲中迎向九大長老的攻擊。

  於是,在一片幻影光芒的閃動與暴喝怒叱尖號慘嚎聲中,往前狙擊的十五條人影幾乎在同一瞬問倒飛而回——九大長老是自己踉蹌倒躍回來的,而六大袍哥則是宛如爛肉塊般地摔跌出來的。

  確實是爛肉塊,每一副屍體落地後即整整齊齊地分裂成六大塊散開來,爛肉塊是最簡潔又實在的說法。

  而那九大長老,有兩個人雙手齊肘被掌刀斬斷,鮮血仿佛瀑布似的狂噴不已,一個人抱住肚子坐在地上起下來,自緊捂在腹部的雙手手指中,隱約可以見到花花綠綠的肚腸,三個各自背著兩至四道的尺許長傷口——鋒利的掌刀所造成的傷口,一個是英勇威地自己倒躍而回之後便站著斷氣了,最後兩個完好無事,卻滿臉驚怖之色。

  全場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所有的人俱震懾住了,他們驚駭地呆望著眼前這殘酷的一幕,作夢也想不到十五個頂尖高手的聯手合擊竟然會淪落到如此慘不忍睹的境界,而且僅僅是在一個回合的接觸之下,十五個高手便死了近一半,還有三個失去再戰能力,等於是垮了一半還多,這樣的敵手還能算是人嗎?

  至於胤祿,他仍舊站在原處,神態依然嚴酷森冷,彷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他的臉色卻呈現出極度的慘白,緊抿的唇畔掛著一絲醒目的鮮血,身上的傷更是令人沭目驚心。

  他的前胸背後大腿共有七處可怕的傷口,而自那些傷口中狂湧如泉的鮮血來看,可以想見這些傷勢有多嚴重;然而,最教人驚懼的卻是穿透他左胸的那把穿山鑽——足有兒臂寬粗,僅差那麼一線就會剌穿他的心臟了,那穿山鑽上還緊握著一隻斷手。

  滿兒一回過神來,驚叫一聲便想拔出那把穿山鑽。

  「不要拔!」胤祿沙啞地低喃,慘澹的聲音中泛著掩不住的辛苦。「一拔出來我就撐不了多久了。」

  「可是……」滿兒淚流滿面地啜泣著。「你這樣又能撐多久呢?」

  胤祿徐徐籲出一口氣,伸出左臂。「過來讓我靠著你,這樣我能省點力。」

  滿兒小心翼翼地貼住他,讓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淚,掉得更凶了。

  「不要哭。」

  「我……沒有辦法啊!」

  而在他們的正前方,仿佛仍無法自夢魘中清醒,玉含煙依然震撼又戰慄地盯住胤祿,無法移開視線,也無法自己地喃喃自語著。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臨時改變劍勢的攻擊目標?襲擊柳姑娘的只有六大袍哥,狙擊他的卻有九個人,而且每一個功力身手都比六大袍哥高強,只要他不改變劍招的攻擊目標,即使柳姑娘會受傷,至多也僅是一些皮肉傷罷了,絕不至於傷到如他此刻這般嚴重,而他自己也能毫髮無損,但是他卻做出了這等可以稱得上愚蠢的行為,他對她……真有如此情深義重嗎?」

  他下手如此歹毒殘忍,顯見他是個多麼冷酷無情的人,難道是因為他把所有的情全都灌注在一個女人身上了嗎?

  「姊,你還在那兒嘀咕些什麼呀?」一旁的王瑞雪倒是先一步回過神來了。「你看到了沒有?那個小天實在是太可怕了,簡直不是人,他可真是把人不可貌相的精髓發揮到極點了!姊,現在怎麼辦?你是龍頭,得撂下句話來呀!」

  玉含煙一震,終於清醒過來了。

  是的,她是天地會的雙龍頭之一,她的責任是天下間所有的漢民,是天地會的兄弟,而不是那個「愚蠢」的男人!

  她用力地閉了一下眼,強壓下心頭那股異樣的情愫,而後睜眸,開始冷靜的研判。

  「他的確是很可怕,但那是在他受傷之前,至於現在……」她注視著穿透他胸前的穿山鑽。「他受傷了,而且傷勢很沉重,只要我們所有人一塊兒圍攻上去,他必定撐不了多久。」話落,她手腕一轉抽出一條白色短鞭,鞭柄喀一聲又冒出一截刀刀,再招呼剩下的人全部一起圍攏過去。

  「大家一起上,不用拚命,只要圍著他抽冷子攻擊逼迫他使力自衛,不必多久他就會自己倒下來了。」

  「聰明的女人!」倦乏的身子猛然一挺,胤祿冷哼著揮劍撩去首先攻擊過來的白色短鞭。「不過,想讓我屈服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說著,冷焰倏燃,寒光驟揚,在尖銳的破風聲中,五個人打著轉兒尖嚎著跌出去了。

  這一招差點讓剩下的人又嚇得倒退回去,但是,玉含煙不僅沒退,而且更一陣緊似一陣地連續不斷出招攻擊,其他人立刻再次鼓起勇氣圍上去配合她。

  片刻工夫後,雖然才不過三十幾招過去,但在胤祿的感覺裏卻已是如此漫長,身上沉重的傷勢使得他的功力只剩下平常的三成不到,強烈的痛苦更讓他稚嫩的面容完全繃緊了,但他不敢稍微有所鬆懈,恐怕略一疏忽便會導致無法挽回的局面。

  然而,即使狀況是如此危急,他依然不願讓滿兒有絲毫損傷,寧願用自己的身軀去擋下來不及阻攔的攻擊,於是,他身上的傷更多了。

  滿兒可以察覺得到他的孱弱,他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了,雖然他右手劍的攻勢仍是如此犀利。有好幾次她都感覺得到他似乎就要倒下去了,但他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再次挺直了雙腿。

  都是她的錯!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呀!

  滴滴鮮血自胤祿身上的傷口飛灑拋落,他只要稍作轉動,渾身如火炙般的痛楚便宛似利刀剜?一樣抽著心弦,他喘息吁吁,間或夾雜著帶血的嗆咳,眼前,也開始宛如浮著一層薄霧般朦朧不清了。

  但他依然強自振作著。

  再撐一會兒,只要再撐一會兒,撐到他們趕到……

  「不好了!不好了!兩江總督帶領官兵包圍過來了呀!」六、七個守衛在下馬坊的哥老會兄弟突然慌慌張張地叫過來了。

  「什麼?」攻擊驀而停頓,玉含煙震驚地收手飄身後退,「怎麼會?」再轉注胤祿。「是你?!」

  胤祿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了,卻仍掛著冷笑嘲諷道:「你可以……賭賭看呀!看是我先倒,還是……他們先趕到。」

  玉含煙咬著下唇遲疑了下,隨即毅然招呼所有人離開。

  「把死傷兄弟們帶上,走!」她下能冒全軍覆沒的險。

  只不過一會兒工夫,所有的人全走光了,唯有玉含煙臨走前深深注視了胤祿一眼,那一眼,深刻得足以令人心顫神動。

  可惜胤祿看不見,即使看見了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他們終於來了,雖然晚了一點兒,可還算及時。

  輕輕歎息著,緊搭在滿兒肩上的手臂終於鬆懈了下來。

  「胤祿?!胤祿!胤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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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2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江甯布政使司衙門的花園園口,弘昇在那兒猶豫徘徊了至少有兩刻鍾之久。

  踏人半步,收回一步,原地轉個幾圈,再換只腳踏人半步,又收回一步,然後重複轉圈圈的動作,這樣幾十回後,連兩旁的衛兵都感到有點頭昏了,終於,他板著一臉必死的決心毅然走入園內,已經作好他沒有機會再走出來的打算了。

  步上雅致的回廊,穿過玉蘭院、海棠院與花問廳,進入幽然靜寂的北院來到靜軒門口,再一次猶豫片刻後,才毅然推開門扇走進去,恰恰好,滿兒也正好推開寢室門出來。

  「十六嬸兒!」

  「咦?弘昇,你來啦!」

  苦著臉,「我躊躇了好久才敢來呢!」弘昇哭著嗓音說,「十六嬸兒,十六叔他……」驚懼地咽了口口水。「有說要把我怎樣麼?」

  滿兒搖搖頭,招手喚來婢女拿去託盤,又吩咐了一些事,再轉身回寢室內,弘昇也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

  「十六嬸兒?」

  「沒有,他一直沒有清醒過,所以什麼也沒說。」

  「一直沒有清醒過?」傷得這麼重?「天哪,我死定了!」

  「不要擔心,那不能怪你,我會跟他說的。」滿兒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臂。「倒是你若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

  「大夫說他會高燒一、兩天,這是危險期,」滿兒憂慮地往內室瞄去一眼。「我怕我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交給婢女我也下放心,所以……」

  「我來!我來!」弘昇趕緊把麻煩攬上身。「我跟十六嬸兒一起來!」功過相抵,十六叔至少會留他一條活命吧?

  胤祿不只高燒一、兩天,他整整高燒昏迷了七天,呻吟囈語,痙攣抽筋,有幾回還咳得差點窒息——因為那支穿山鑽不去穿山卻來穿透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肺部鑽出一個大洞來,搞得大家手忙腳亂、人仰馬翻。

  到了第八天,胤祿的高熱終於逐漸減退下來,第十天,僅剩下微熱,而滿兒與弘昇,外加大夫和四個婢女也已筋疲力盡,油盡燈枯了。

  「弘昇,你可以去休息了。」

  「不,十六嬸兒,我還支持得住,倒是你……」

  滿兒搖著頭。「不,在他清醒之前,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他身邊。」

  弘昇想了想。「好,那我先去好好睡他一覺,等十六叔一醒來,我就可以來替下十六嬸兒了。」

  於是,開始呈現精神恍惚現象的大夫終於獲得恩准,迷迷糊糊地回家去了——希望他不會跑錯房子抱錯老婆,弘昇和四個婢女也可以躺到床上去睡個真正的覺。

  滿兒自然也很累,但是,她知道就算真要她去睡她也睡不著,沒見到他那雙大眼睛再次睜開來之前,她死也無法安心。

  坐在床傍,凝望著那張近乎枯槁的容顏,她第無數次對自己發誓。

  夠了,她欠柳家的都還清了,往後她不再管柳家任何事了,現在,她只欠他的,她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她一輩子……不,生生世世都還不了!

  拿起他溫熱的手貼在她冰涼的臉頰上,她低低呢喃著,「胤祿,快醒來吧!我發誓再也不違背你的意思了,我會恪遵‘出嫁從夫’的女訓,聽你的、順你的、從你的,甚至……呃?」她愣了一下,疑惑地把貼在她臉頰上的手拿下來看了半天。

  她發誓剛剛確實有感覺到他的手指頭動了一下。

  可是無論她盯著看多久,那只手卻依然連根寒毛也不肯多搖一下,失望地歎了口氣,她把那只手貼回臉頰上,雙眼再次望向床上的人,旋即驚喜欲狂地顫聲泣呼,那張因為疲倦而顯得既蒼白又憔悴的嬌靨瞬間抹上了一層興奮又激動的紅暈。

  「胤胤胤……胤祿,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那雙童稚的大眼睛又圓溜溜地睜開來了,雖然無神,卻清澈分明,正直勾勾地盯住她。

  「討厭啦!怎麼不說一聲嘛!人家……」哽咽一聲,雙目中已是淚波盈盈。「人家嚇死了、害怕死了、擔心死了,就伯……」抹去淚痕,更多的淚水又汩汩而出,「就怕你突然斷了氣扔下我不管了!」

  大眼睛眨了一下,那張失了唇色的櫻桃小嘴兒微微蠕動了一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你不能不管我啊!」滿兒繼續抽噎著。「這世間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好?還有誰會在意我?還有誰會關心我?還有誰會保護我?還有誰會像你這樣為我生、為我死?如果你都扔下我不管了,那我……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到閻王爺面前理論,治你一個有始無終、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罪名!」

  哇!居然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去了。

  大眼睛又眨了兩眨,貼在她臉頰上的大拇指微微動了一下,好似要拭去她的淚水。

  「我不管,總之,就是不准你扔下我不管,否則……否則我就跟你沒完沒了,我會追你到地獄去找你算帳!」滿兒堅決地發下誓言。

  這就叫恪遵「出嫁從夫」的女訓?

  小嘴兒輕輕籲出一口氣,仍是沒聲音出來,大拇指卻終於能抹去她的淚水,那狂泄的淚水也因而止住了,可她的凝視卻更濕潤。

  「胤祿,我發誓再也不亂惹麻煩了!」滿兒鄭重宣佈。

  烏溜溜的瞳眸中倏閃過一絲奇特的光彩,然後緩緩合上。

  誰信你!
  * * * * * * * *

  功過相抵這種論調在胤祿身上是不適用的。

  自明聿陵激戰過後一個月,胤祿不但可以坐起來,也可以開罵了,雖然中氣不繼,又老是咳嗽,可光瞧他的臉色就夠嗆的了。

  「我叫你盯緊她,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有什麼出息?」

  小事?!

  那叫小事?

  那明明是要人命的大事呀!

  「我是在盯嘛!」弘昇抽著鼻子,可憐兮兮地囁嚅道。「可……可是……」

  「可是一個女人……」禁不住咳了幾聲,胤祿才又接下去說完。「就讓你忘了責任!」

  雖然聲音夠冰冷,卻已經有點失了「原味」,所以才會導致弘昇一時忘形地大聲抗議。

  「她不只是個女人,她是個大美……」終於注意到那雙可愛大眼睛裏的殺意了,噎了一聲,他的脖子縮得更短了。「對不起。」

  胤祿冷哼,「我不接受,你……」又咳嗽了。

  「好了啦!胤祿,那個……」陪在床沿邊兒的滿兒看看弘昇實在可憐,忍不住插進話來。「其實這件事應該要怪我,你這樣責怪他有點可憐耶!」

  對咩、對咩,明明是十六嬸兒的錯,十六叔捨不得罵她,也不該把責任都扔到他頭上來呀!

  弘昇贊同地拚命點頭,就差沒大聲附和,可不過轉個眼,點頭的姿勢又換成搖頭——在那雙大眼睛的煞氣威嚇之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嗚嗚……誰來告訴他一下,為什麼是他的錯?

  「啊!藥來了,胤祿,你該喝藥了,這件事就這麼了了吧!」說著,滿兒趕緊從塔布手中的託盤上端過來藥碗,「我還叫他們加了一點冰糖喔!」一手在背後拚命暗示弘昇趕快出去。

  弘昇見狀,慌忙從胤祿看不見的方向溜出去,可是那兒只有窗戶,所以,堂堂親王世子也只好作一次賊,爬一次窗了。

  塔布裝作沒看見。

  在胤祿醒來的第三天,塔布與烏爾泰便在胤祿的同意下,讓滿兒給召喚過來保護胤祿了,而胤祿之所以會同意,是因為弘昇是個「沒用的東西」,所以他需要塔布來替他盯緊滿兒。

  「你要再睡會兒嗎?」待胤祿喝完藥後,滿兒問,

  「不要,」胤祿輕咳著看了塔布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並轉身去取來一個木盒交給胤祿。「我要看看京裏送過來的公文。」

  滿兒張了張嘴,又合上,憤然起身把藥碗拿到窗邊的幾子上重重擱下,嘴裏則不清不楚地嘟嘍著,「搞什麼嘛!才剛好一點兒,又要管那麼多事兒了,他以為他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胤祿正想說什麼,就在這時,烏爾泰進來了。

  「稟爺,兩江總督求見。」

  一聽,滿兒立刻氣呼呼地大聲回絕,「不見!不見!不見!爺還有好多、好多、好~~~多事兒要忙呢!哪有那空閒去見那什麼玩意兒。」

  胤祿皺眉,「滿兒……」

  滿兒嘴一噘。「好嘛!那我替你去見,有什麼事先告訴我,我再來告訴你。」說完,她轉身就出去了。

  胤祿向塔布使了個眼色,後者即會意地疾步跟在滿兒後頭出去,烏爾泰則把門關上,再回到床尾靜靜地伺候著,活像床尾種了一棵大松樹。

  「烏爾泰。」

  「是,爺?」

  「你不能坐下來麼?」

  甫踏入花問廳,滿兒便驚訝地叫了出來;

  「咦?曹師兄?!」

  「小妹?!」曹玉奇更驚訝。「你怎會在這兒?」

  「你呢?」滿兒反問,

  「呃,」曹玉奇往旁邊那個高大威武,神情倨傲,還菩了一把山羊鬍子的人看了一眼。「我同總督大人一道兒過來的。」

  「原來如此,」滿兒恍然點頭。「你們是來向十六爺報告捉拿叛逆的結果?」

  「是的。」

  「這樣啊……」滿兒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圈,即轉首向塔布吩咐,「塔布,去問問爺能不能先抽個空見見總督大人。」

  「是。」塔布應命離去了。

  曹玉奇奇怪地望著塔布的背影。「小妹,你……為何會在這兒?」

  「我啊?」滿兒嘻嘻一笑。「我是來這兒伺候十六爺的。」

  「啊……」曹玉奇若有昕悟。「你的夫君是在這布政使司衙門裏工作的嗎?」

  「呃……」滿兒眨了眨眼,「勉強算是吧!」然後往那個老是看著天花板的人瞄過眼去。「喂!你們總督好像很拽耶!」她在這兒說了半天話,那個傢伙居然還認不出她是誰,就算那天她的外表確實是很狼狽,但這位總督的倨傲才是最大的因素吧!

  曹玉奇驚喘一聲。「小妹,別胡說!」兩眼忙向總督大人瞟過去,見總督好像並沒有聽到,這才松了一口氣。「小妹,話出口要三思啊!」

  滿兒笑笑,又轉開了話題。「曹師兄,你見過十六爺嗎?」

  「自然沒見過,」曹玉奇搖頭。「我不過是個千總,倘若不是叛逆恰好逃向我和另兩位千總的駐營地那一方向,我也沒機會來向十六爺作報告。」

  「哦!」滿兒看向恭謹地佇立在總督身後邊那兩人。「那麼你聽說過他嗎?」

  「十六爺?」曹玉奇想了想,而後壓低了嗓門說:「不是很多,只知道他尚未滿三十歲,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中,他的身分相當特別,明明是個閒散阿哥,可像捉拿叛逆這種重大事件卻又得服從他的指揮命令,而且……」聲音更細了。「總督大人好像很怕他呢!」

  聞言,滿兒不禁哈哈大笑。「當然要怕,爺他……」說到這兒,見塔布回來了,忙問:「啊!塔布,問過爺了?他怎麼說?」

  「爺說不見!」

  滿兒不由得錯愕地一愣。「咦?為什麼?他剛剛不也打算見的嗎?」

  「不知道,爺沒說。」

  「??!」實在無法理解,滿兒只好對曹玉奇咧咧嘴,姑且算是笑了一下。「請等等,我去跟他說說去。」而後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那傢伙,居然這麼不給她面子!

  甫入寢室內房,滿兒一眼就瞧見烏爾泰直挺挺的坐在窗邊,她不覺詫異地瞥了他一下,再轉向床鋪,但見胤祿背向外躺著,已經沒在看什麼東西了。

  坐到床邊,她探出手去摸摸他的額頭——涼涼的。

  「爺,你不舒服嗎?」

  「我累了。」非常平板的聲音——平板到令人心裏起毛球。

  他又是哪邊不爽啦?

  滿兒有點納悶。「可是剛剛你不是想見那個總督的嗎?怎麼現在……」

  「我要睡覺。」

  難不成是剛剛喝的那碗藥有問題?

  「人家是來跟你報告捉拿叛逆的事耶!」這樣說一定沒問題了,因為他對這個最有興趣了。

  「我不想聽。」

  耶?轉性了?

  那怎麼成!

  「可是人家想讓曹師兄見見你嘛!」

  「我不想見。」現在不只平板,簡直有點陰沈了,

  滿兒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你……」停住,咬住下唇無聲笑了一下,再換上另一種口氣。「但是,不讓他見見你,人家就是很不服氣嘛!人家都一再跟他說了,說我嫁給你真的是很幸福的嘛!可他就是不信,老是以為我嫁給你有多委屈呢!」

  沈默了下,胤祿終於回過瞼來了。

  「為什麼?」

  白眼一翻,嘴唇兒一噘,「不就因為弘昇囉!他都二十七歲了,你是他的叔叔,想想人家以為你幾歲了?」滿兒嘟嘟嘍嘍地說。「少說也要上四十了吧?可我二十都不到,說我嫁個足夠作我老爹爹的……」

  「扶我起來!」

  竊笑著,滿兒小心翼翼地扶持他坐起來,並在他身後墊了好幾顆枕頭,「啊!等等!」又叫烏爾泰拿下一件袍子讓他披上。

  靠著枕頭,胤祿咳了好幾下,才疲乏地合上眼說:「叫他們進來吧!」

  「是,爺!」滿兒興奮地應了一聲,再向烏爾泰傳過話去。「烏爾泰,聽到爺的話了?」

  片刻後,塔布與烏爾泰先行進來伺候在床兩旁,才見那位眼睛老是望著天花板的總督大人領著三個下屬看著地上進來了。

  「卑職等見過十六爺。」

  「罷了。」胤祿仍合著眼,聲調更是有氣無力。「見過福晉沒有?」

  兩江總督一驚,終於注意到剛剛晃了半天的「婢女」原來是福晉,頓時汗流浹背地急忙向滿兒哈下腰去。

  「沒有,卑職等立刻……」

  曹玉奇卻仍站得筆直,並震驚地沖口而出叫道:「小妹你是阿哥福晉?!」

  胤祿猛然睜眸怒叱。「放肆!十六爺我的福晉豈是能容你隨意亂稱呼的麼?」一吼完,又開始咳嗽了。

  滿兒一吐舌頭,趕緊坐到床邊去揉搓他的胸口。「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我從沒有跟他提起過的嘛!」見他愈咳愈厲害,忙又吩咐烏爾泰,「去替爺端杯參茶來,要溫的,不要冷的,快!」

  半晌後,過幾口參茶,胤祿總算好點兒,又倦乏地合上眼了。

  「見過福晉。」他沙啞地說,仍堅持著。

  這回,沒有人再猶豫,四個人全都神態恭謹地見了禮,胤祿才開始問話。

  「說吧!結果如何?」

  「稟十六爺,下官等確實依照王爺的吩咐,全力追緝那些叛逆,但每每在最後一刻又不落痕跡地故意放過他們……」

  「??!為什麼要放過他們?」滿兒不滿地大聲抗議。「他們把十六爺傷成這樣,差點要了十六爺的命,你們居然敢放過他們,不想要腦袋了嗎你們?」

  「這……福晉,可這是十六爺的命令呀!」

  「胤祿?」滿兒訝異地轉注胤祿。「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放過他們?」

  胤祿深深凝視滿兒一眼,眼神非常奇特。

  「我待會兒再告訴你,現在你給我閉嘴!」

  滿兒紅唇一噘,不說話了。

  胤祿再次閉上眼,「你,繼續!」手卻悄悄握住了滿兒的柔荑。

  「是,十六爺。那些叛逆確實是往湘境方向而去,但大部分在途中就陸續停了下來,只有那對姊妹帶著丫鬟,領著兩個少年進入湘境。」

  「那五個,一個也沒動他們?」

  「是,十六爺,一個也沒動。」

  「很好,其他的呢?」

  「按照十六爺的吩咐,依然留在江寧的已全都抓了起來,出了江寧的只限於監視他們的行動……」

  滿兒愈聽愈奇怪,但是她很聽話,真的拚命閉緊嘴巴不吭聲,直到兩江總督等四人報告完畢離去,她眼一轉,本想立刻問他心中的疑問,可見他神情已經非常疲憊了,馬上把疑惑給硬吞了回去。

  「你看起來好累了,胤祿,睡一下吧!」

  胤祿看了她一眼,便由著她扶他躺下,合眸,並再一次握住她的柔荑。

  「無論我如何剿滅叛逆組織,總是會另有新組織的出現,這樣下去是沒完沒了的,除非我能把全天下的漢人全都殺掉,但皇阿瑪不允許,所以,最好的方法不是剿滅他們,而是派人滲透進去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有必要的時候再破壞他們的行動。」

  「可是你的身分已經……」

  「這一次行動的主角不是我。」

  「咦?!」

  「我只是負責把人送進去。」

  「嘎?!」

  「現在,人已經進去了!」

  「??!」

  「我的任務已經達成了。I

  「啊!」

  「你又有身孕了麼?」

  呃……怎麼突然進出來這麼一句前後不搭軋的話?

  * * * * * * * *

  又是半個多月過去,胤祿已經可以讓人攙扶著慢慢在園中散散步了,但還不能走得太多、太緊,頂多沿著假山小徑及臨波而建的石路來回瘧一趟罷了,他的身體距離完全康復還要好一段時間,一個不小心他又要發燒了。然而,這個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小心一點兒就沒事了。

  對此刻的滿兒來講,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天氣太熱了!

  夏天熱得像火爐,冬天冷得下大雪,這是南京較之其他江南城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顯著氣候特徵。

  自然,天氣愈熱胃口就愈差,特別是對重傷末愈的胤祿而言,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入口,再加上天氣一熱,這個吃不下,那個沒胃口,於是,每到用膳前的準備時辰,滿兒就開始頭大了。

  今天要弄什麼他才肯吃呢?

  踏上假山下低臨水面的石板曲橋,滿兒傷腦筋地暗忖。

  唉!乾脆隨便弄一弄,他要是不吃,就跪下來求他好了!

  「福晉,曹千總大人求見。」

  「曹千總大人?」滿兒訝異地看著擋在跟前的婢女。「他要見我,不是爺?」

  「回福晉的話,曹千總大人求見的是福晉您。」

  「這樣啊……」滿兒想了想。「好,請他到水廳去,我待會兒就過去。」

  婢女銜命而去,她則繼續走向廚房,吩咐廚娘先行切洗什麼材料,再轉到築建於水傍的水廳見客。

  「曹師兄。」

  「小……呃,福晉。」

  滿兒笑笑,揮手摒退下人,再招呼曹玉奇在圓凳上坐下。

  「曹師兄找我有事?」

  曹玉奇沉臉凝肅地注視她片刻後,才慢吞吞地說:「我還是直言吧!今日我來是想問問小妹,倘若我抓到了小妹的舅舅,小妹希望我如何?」

  毫不猶豫地,「公事公辦!」滿兒回答。

  「公事公辦?」曹玉奇雙眼錯愕地瞠大了。「為什麼?小妹不是……」

  「那是以前,」滿兒語氣平淡地說。「現在不同了。」

  「為什麼?因為你現在是十六爺的福晉了嗎?」

  自曹玉奇的口氣裏,不難察覺隱約流露出的譏諷,滿兒聽了不禁失笑。

  「或許……思,是可以這麼說吧!」她起身走向白石坐凳欄杆,側坐下望著榭前假山。「其實,我嫁給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一旦我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後,就拚命想要逃離他身邊。可是……」

  她靜靜聆聽了一會兒假山上泄下的三疊瀑布的聲響。

  「惠舅舅找到我,要我刺殺他。」

  曹王奇倒抽了口氣。「什麼?他怎可要你去冒這種險?」

  「他沒有要我去冒險,他是打算要犧牲我。」滿兒幽幽地說。「但是,當時我依然很死心眼,一心只想要得到親人的認同,所以我聽了惠舅舅的話去……刺殺了胤祿。」

  驚得差點跌到地上去,曹玉奇嚇得臉都白了,「可……可……可是……」連話也結巴起來了。「可是你現在……」

  滿兒淡淡一哂,轉而凝視著山下一泓池水。

  「自然,我被抓進天牢裏了,當時我以為我死定了。可是兩天後,胤祿一清醒過來便立刻殺進天牢裏來救我,他還告訴皇上,如果我非死不可,就請皇上先殺了他,所以皇上只好放過我一馬。之後他又對我說,如果我真想要他死,他願意為我死!」

  「啊?」曹玉奇頓時呆住了。

  「那時我才明白他對我的心意,忽然醒悟過去的我有多傻,我立刻想辦法去搶解藥來救他,可是我沒能逃掉,惠舅舅抓住了我,還說他……」她自嘲地輕輕一笑,「他要拿我去祭奠死難的反清複明志士。而那一回……」她斜過眼去瞄著曹玉奇,微笑。「依然是胤祿硬撐著傷重的身子來救出了我,」

  曹玉奇張了張嘴,又無言地合上。

  「至於這一次……」她突然轉過來正對著曹玉奇。「雖然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但我還是要說,我的武功實在很差,特別是跟胤祿比起來,他的武功簡直是高強到可以稱之為可怕的地步。但是,這次他卻傷重得差點一命嗚呼,反觀我卻毫髮無傷,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曹玉奇傻傻地搖頭。

  眸底倏地泛出一波溫柔深情的光彩,她輕輕歎息。

  「因為他只顧著保護我,卻忘了他自己傷太重是會死掉的。他任由他身上的血不斷沾染到我身上,可就是不願意讓我受到一點點傷害。使劍來不及,他就用自個兒的身子來擋住對我的攻擊,而所有針對我的攻擊都是來自於……」

  兩眼直視著曹玉奇,她低低地道:「雲舅舅和天舅舅!」

  曹玉奇吃驚地張大了嘴。

  「或許是他們原本就很憎恨我,也或許是他們想要證明他們能夠大義滅親,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她的聲調非常平靜。「我想要救他們,他們卻要殺我,這是事實。所以,你要我說什麼呢?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偷偷放過他們嗎?」

  搖了搖頭,「不,不需要,如果你要偷偷放了他們,那是你的事,與我無干,我欠柳家的已經還清了。」她的語氣裏多了一份堅決,「柳家人曾是我至親的人,是養育我長大的人,但相對的,從出生之日開始,直到明孝陵那天而止,我也被他們一點一滴的慢慢‘殺死’了。

  「如今,我只欠胤祿一個人,我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永遠也還不清,現在我只為他而活,唯有他才是我的至愛,除了他,我心裏頭再也容納不下任何其他人了。因此,往後若是再有什麼柳家的消息,你也毋需特意來告訴我,我沒有必要知道,此刻的我只想知道……」

  她露出一臉想哭的表情。

  「這麼熱的天氣,我到底要煮什麼,他才肯乖乖的給我吃下去?」

  曹玉奇呆了呆,不解怎地嚴肅的話題說著說著竟突然轉到這兒來了,他的腦筋實在有點轉不過來,卻仍不由自主地脫口道:「西瓜雞!」

  「煮過啦!可是那個人嘴好刁的,吃兩、三次之後就膩啦!」滿兒喃喃咕噥。「哼!皇子阿哥就那麼好命,有資格吃到嘴刁。」

  「那……白汁圓菜?」

  「現在會不會太早了?」滿兒懷疑地說。「桂花甲魚出來了嗎?」

  「不知道。」

  「那你還說!」嗤之以鼻地揮揮手。「換一個、換一個!」

  「呃……」曹玉奇搔了搔腦袋。「瓜薑魚絲?桂花糖粥?」

  「他不喜歡喝粥,尤其是甜粥。不過……」她沉吟著。「瓜薑魚絲他應該會喜歡吧?唔……好,試試看!」

  「紅蝦涼皮?」

  「喂喂喂!這兒有得買釀皮子嗎?」

  「有啊!在……」

  「啊!你知道?太好了!那就交給你了,馬上去給我買釀皮子,還有蝦,要西湖的喔!」

  「??!西……西湖的?喂,小妹,你這就太超過了喔,我怎麼可能……」

  「十六阿哥要吃的,你敢說不?」

  「……不敢。」

  「好,那就快去,給你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你還是叫十六爺砍了我的腦袋吧!」

  片刻後,曹玉奇匆匆忙忙地竄出水廳,好像後面有鬼在追似的,而滿兒則開開心心地走出來,快步朝廚房而去,嘴裏還喃喃叨念著——

  「瓜薑、瓜薑,得著人去買瓜薑!」

  直到她人影不見,水廳側廊簷下才徐徐走出兩個人。

  「烏爾泰。」

  「是,爺?」

  「我的嘴真的很刁嗎?」

  「……是,爺。」

  「……扶我回房吧!」

  於是,高大的烏爾泰攙扶著行動蹇滯的胤祿慢吞吞地走回寢室。

  「烏爾泰。」

  「是,爺?」

  「我為什麼一定要吃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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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2: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胤祿,你希望這胎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因為想要跟她一樣的女兒嗎?某人忍不住竊喜不已地偷笑。

  「為什麼?」

  「因為四哥沒有女兒。」

  笑容瞬間凍結。

  「請問阿哥爺這是什麼意思?」

  「四哥想要女兒。」

  「叫他自己生!」

  「他的四個女兒都死了。」

  「那就繼續奮鬥呀!怎麼,他已經‘不行’了嗎?」

  「四哥想要女兒。」

  挫牙磨齒的聲音,

  「請某位不知死活的阿哥爺不要告訴我,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偉大的十六爺大人要把她賣掉!」

  「我不是要賣,是要給。」

  「出清存貨大贈送?」

  「這不是存貨。」

  「那你還免費給人!」

  「四哥想要女兒。」

  「你是鸚鵡嗎?」

  「不是。」

  「……我不給!」

  「我要給。」

  「不給!不給!打死也不給!」

  「這是我的女兒,你無權置喙。」

  這是他的女兒?

  那她是什麼?孵蛋的母雞?

  「你……你去死!」抓狂的尖叫。

  「……你真的要我死麼?」

  「當然是……」

  門外的塔布和烏爾泰聽得心驚肉跳,差一點點就要撞門進去跪求福晉饒了爺一命了。

  「……算了,我跟女兒一起死好了!」憤怒的尖叫。

  「……你想要女兒,這個生下來給四哥之後,我會再給你一個。」

  「不是我要女兒啦!」哭笑不得的尖叫。

  「那是誰要?」

  這傢伙聰明到極點變笨了嗎?

  「我懶得跟你說話了!」

  緊貼在門上的塔布與烏爾泰尚未意會到這句話的真正涵義,房門便已「砰!」的一聲被撞開,兩個男人各自慘叫一聲,連退好幾大步。

  「咦?敢偷聽?」某人冷笑。「好極了,就是你們兩個,看緊爺,別讓他跟著本福晉,否則本福晉就叫他去死!」

  說完,「本福晉」便揚長而去,留下塔布與烏爾泰面色發青地面面相覦。

  看緊爺?

  怎麼看?

  可一瞧見主子真的跟出來了,兩人便不約而同搶上去擋在主子跟前「護駕」。但是……

  嗚嗚……這張臉色更不好應付呀!

  「你們想幹什麼?」胤祿的神情很冷,聲音更冷。

  「那個……」塔布困難地咽了口唾沫。「福晉說……說如果爺您跟著她,她就會叫爺……叫爺……」

  「去死?」

  塔布撇出難看的苦笑。「爺,其實……其實……」

  「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

  塔布一咬牙,豁出去了!

  「其實爺您只要肯說兩句好聽的,福晉便什麼都好了呀!」

  「好聽的?」胤祿冷笑,陰森森的。「你要我對福晉說兩句好聽的?你不想要腦袋了嗎?」

  「可是……」塔布囁嚅道。「可是福晉想聽嘛!」

  「十六爺我這輩子沒說過那種話!」胤祿更是不屑地嗤之以鼻。

  「有!」塔布脫口道。

  狂厲的煞氣立刻殺過來,駭得塔布登登登又退了三大步,可是為了不讓爺冤死在福晉的「話」下,他不能不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就算要額外來個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當……當爺是……是金……呃!」可惜他還是沒能說完,胤祿隨便兩指點出,他就啥事也幹不了啦!

  胤祿哼了哼,連多看他們一眼也沒有,同樣揚長而去了。

  只留下兩尊姿勢怪異的門神守在洞開的門口,眼淚快掉下來了。

  這是胤祿與滿兒回京的半途上,可說是回京,胤祿卻先帶著滿兒繞往杭州這兒來,問他,他只道:有事兒。

  廢話,不是有事兒,難道是有小老婆留在那兒忘了放進口袋裏了嗎?

  滿兒恨恨地咬牙切齒,卻也拿他沒轍,誰教她只能跟著他呢!

  再說,自八月中秋過後,胤祿好不容易終於完全康復了,連口氣都還未喘過來,他就忙著先把弘昇差遺至江西辦事兒,然後就急著上路要「回京」去,也不會體貼一下,先帶她上哪兒逛逛,慰勞一下她三個多月來的辛勞之後再回京去,她心裏頭正悶著氣呢!沒想到他們卻「回」去了杭州。

  嘿嘿,撿到了!

  這時候去吃桂花粟子羹、糖桂花正是時候。

  不料,早上才剛下榻杭州,下午偉大的十六爺大人就說要把她女兒給賣……不對,送人了!

  她偏要再給他生個男的,看他能怎樣!

  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滿兒一路氣呼呼地走著,也不曉得自己走在什麼路上,更不知道自己往哪兒走去,只知道因為心煩,下意識往沒人的地方去,直到她聽得一聲餘韻四蕩的悠揚鐘聲,她才驚訝地停下腳步,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走入一座蔥籠蒼翠的樹林裏,而那鐘聲正是自山麓問傳來的。

  再轉眼一望,夕陽正西下,暮色蒼茫間,那響徹西湖上空的鐘聲似與山谷引起了陣陣共鳴,令人遐思無限。於是,挑著了一塊扁平的白色石頭,她坐了下來,雙手托腮靜靜欣賞著這難得的美景與感受。

  未幾,最後一抹火紅熄滅在沁涼的西湖下,夜幕悄然降臨,她卻仍然一動也下動地坐著,連雙手都保持托腮的姿勢下變。

  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的黑林中,驀然響起一聲壓抑不住的啜泣。

  「可惡,人家是為了你才心甘情願忍受這種懷胎的辛苦和生產的痛苦,你居然嘴巴一張就把一切都抹殺掉了!什麼女兒是你的,我無權置喙,這難道是從你肚子裏進出來的嗎?」

  一把恨恨地抹去淚水,哭聲更大了。

  「虧你這麼聰明,就不會說點好聽的嗎?說說如果女兒像你,你才給人,如果像我,打死你也不給!我寶貝兒子寶貝的要死,因為他像你,為什麼你就不會說想要一個像我的女兒?」

  又抽鼻子又哽咽。

  「可惡!可惡!可惡!你這個大笨蛋!要是你真敢把女兒給人,我就帶兒子離開你,反正你也不希罕兒子,更不喜歡女兒,那生他們的我就更沒什麼了不起了,你就一個人去親你皇阿瑪的屁股,舔你四哥的腳丫子吧!」

  憤然起身。

  「不對,我才不會讓你把我女兒給人,你不要,我要!等一回京後,你一定會先忙著去諂媚你皇阿瑪,討好你四哥,那時候,哼哼!我就乘機帶兒子逃得遠遠的,你就拿兩顆雞蛋去給你四哥吧!」

  語畢,她粗魯地又擤鼻涕又橫臂抹去淚水,這才摸黑離開了樹林,悄然地,一抹黑影也隨她身後離去……

  翌日一大清早,滿兒又單獨走出了房門。

  「福晉,您……又要自個兒出去了?」塔布忐忑地問。

  「沒錯!」滿兒傲然揚起下巴。「一樣,你們兩個給我看緊爺,別讓他跟著本福晉,否則本福晉就叫他去死!」說完,她再次揚長而去。

  塔布與烏爾泰面面相顱。

  只一會兒,胤祿也出來了,這回,塔布嘴巴才打開一半就定住了,同烏爾泰一樣,兩人都呆呆地看著胤祿背著手跟出去,沒人攔阻他,因為……

  兩人相對一眼。

  搞定了!

  * * * * * * * *

  清河坊至眾安橋一帶是杭州城內最繁華熱鬧之處,到處是買賣關撲,酒樓歌館,熙熙攘攘,人煙浩穰。

  打一走出客棧之後,滿兒就在這一帶到處打聽哪兒有宅子要賣,她準備先買下宅子來,將來帶兒子逃出京後,才有個地方可去。

  不知道從胤祿那兒摸來的三千兩銀票夠不夠?

  她暗忖,同時快步走向朝天門方向。

  可是不過一刻鍾後,她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那棟前兩天剛賣掉的宅子,現在才知道沒銀子很難過,有銀子也不一定好過。

  「哎呀呀!這位小娘子,怎地哭喪著個俏臉兒呢?讓人瞧著可真心疼哪!敢問小娘子是哪兒不舒坦麼?」

  ??這聲音、這語氣腔調…

  滿兒猛然回眸,失聲驚呼,「金祿?!」

  笑吟吟的大圓眼閃耀著純真的神采,櫻桃般的小嘴兒愉快地輕揚,蘋果般的雙頰嫩紅嫩紅的,還有一臉的活潑頑皮,不是金祿是誰?

  「嘻嘻嘻,小娘子,可不正是夫君我嗎!」

  滿兒不禁錯愕不已。「你…你…你…」莫名其妙「跑出來」幹什麼?

  笑容倏地消失,金祿委屈地抽了一下俊挺的鼻子,「我不想讓娘子叫我死麼,」他可憐兮兮地說,眉眼兒還故意眨呀眨的,看上去不只不可憐,簡直滑稽得要死。「還沒瞧見我可愛的女兒,我怎捨得死!」

  一掌拍開他摸過來的賊手,「笑死人了,」滿兒恨恨道。「你又不想要女兒,還說什麼捨不捨得!」

  「誰說我不想要?」

  金祿馬上又不怕死的湊過來,甚至當街抱住了她,幸好這條僻靜的街道兩旁俱是深宅大院,這種時刻正是人煙最稀少的時候,尤其這會兒根本看不見半條人影,否則某人就得因為破壞善良風化的罪名去蹲蹲大豐了!

  「我是怕生出來模樣兒像我麼!」

  「像你有什麼不好?」

  金祿沒說話,只是用那雙大眼兒眨呀眨地瞅著她,好像在說:像我又有什麼好?

  滿兒不覺噗哧失笑,旋即又板起臉來。「說不定像我呀!」

  「那敢情好!」金祿大眼兒一亮。「咱們只好加緊手腳再‘做’另一個了!」

  「呃?」

  「‘做’出另一個模樣兒像我的女兒給四哥啊!」金祿用那種「你真笨」的目光白她一眼。「我可從沒打算要把模樣兒像你的女兒讓渡出去,怎捨得?」

  滿兒哼了哼。「你昨兒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可不都要怪你麼,誰讓你老是在我面前說兒子模樣兒有多麼多麼像我,我是愈聽愈搓火兒,倘若那不是你生的,我馬上丟出去任人撿!」金祿噘著小嘴兒咕咕噥噥的。

  忍不住又笑了。「可是我就喜歡像你的呀!」即使明知道當他是胤祿時,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兒都絕不打半絲折扣,可若他是金祿的話,吐出來的詞兒十有九成是在放屁,但只要聽得他說了——管他是胤祿或金祿,她就很開心了。

  「我可討厭得扎實!」

  「不行,」滿兒搖搖頭。「像你的女兒我絕不給人,若是像我,就給你送。」

  「別傻冒兒了,你捨得我可捨不得!」金祿瞠怨地橫她一眼。「不成,要給就給模樣兒像我的,那種貨色我一眼兒也不想瞧見!」

  滿兒啼笑皆非地推了推他。「什麼那種貨色?又不是窯子裏的姐兒!」

  「我不管,我不管!」金祿居然撒起賴來了。「要給就給模樣兒像我的,模樣兒像你的打死我都不給!」

  瞧見他這種模樣,不知怎地,滿兒就是氣不起來。

  「那要是一半像你,一半像我呢?」

  「??」金祿呆了呆。「那…我沒想到過耶!」

  入眼他那副傻樣兒,滿兒終於憋不住笑開了嘴,「那就從現在開始想囉!」一轉身,她反抱住他的手臂。「走了、走了,我快餓死了,去吃飯吧!你可以邊吃邊想個痛快。」

  「又搓飯?」金祿不由得歎了口氣。「這三個多月裏來,娘子你逼我搓的還不夠多麼?」

  「還真敢說!」滿兒好玩地舉高手去擰他濫紅的腮幫子。「沒有我逼你搓,你能回復到這麼可愛的模樣嗎?」

  撫著自己被擰痛的腮幫子,金祿委屈地瞄下眼去瞅著她。

  「難不成娘子是因為我這般可愛才嫁給我的麼?」

  「答對了!」

  「那若是為夫我老了呢?」

  「放心,你老了還是會很可愛!」

  「…娘子你還是早點叫我死了算了!」

  滿兒忍不住又大笑了起來,就在這時,前頭巷子裏突然沖出一個人,還連帶一聲尖銳的哭叫,嚇得他們猛一下被釘子釘住了腳。

  「不去!我不去!打死不去!」

  另兩人隨後追出來。

  「不去也得去!」

  「咱們都得去!」

  三位都是小姑娘,容貌酷似,一位不過十多歲,一位十六歲上下,第三位二十歲左右。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十二歲,為什麼要我去給那種渾身瘴氣,既粗魯又野蠻的滿人將軍作妾?不管,不管,這都是爹害的,是爺爺害的,你們若硬要逼我,我寧願死!」

  「我也不想啊!可是為了柳家的香煙,不能不呀!」十六歲上下的女孩兒滿眼沮喪地低喃。

  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神情更是苦澀。「唉!拿柳家所有的女孩兒去保柳家所有的男孩兒,追根究柢是因為爹和兩位叔叔闖的禍,還有爺爺的頑固,卻要拿我們來承擔後果,難道女孩兒真這麼不值錢嗎?」

  滿兒靜靜地望著那三個女孩兒不吭聲,可也不再動了,只抱著金祿手臂的兩手使力得緊,後者好奇地看看她,再瞧瞧那三位姑娘,目光困惑不解。直到那三位姑娘中年紀最大的那位瞥見了他們,驀然揚起一臉驚訝之色。

  「滿兒?!」

  滿兒一震,忽地側首朝金祿看去,金祿立刻回以燦爛耀眼的純真笑容,就那樣一個單純又真摯的笑容,滿兒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綻出笑容,連帶著抱住他的手也放鬆了,然後,她平靜地轉回去面對那三個女孩兒。

  「婉兒表姊,好久不見了。」她向那位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打招呼,也對另兩位女孩兒點點頭。「你們是碰上了什麼麻煩嗎?」

  一聽,那個才十二歲的小女孩兒突然沖過來。「對,你去,滿兒,你替我去,你是滿人的雜種,去給那個滿人將軍作妾正好!」

  滿兒不在意地微笑。「對不起,鵑兒小表妹,我已經嫁人了,更何況……」她拍拍自己隆起的肚子。「這樣也沒有任何男人會想要我吧?」

  「我要!」金祿馬上舉手搶答,又喜孜孜地摸摸她的肚子。「女兒我也要!」

  拍開他的手,「那你還說要送人!」滿兒嬌嗔道。

  「娘子,」金祿又委屈地噘起了小嘴兒,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眨呀眨的。「我說了像我般模樣兒的才給四哥的麼!」

  「少在這兒給我要嘴皮子,我會信你才叫有鬼!」滿兒嗤之以鼻地道,再轉向鵑兒歉然道:「哪!瞧見沒有?我身邊這位就是我家相公,他…」

  「夫君。」

  「呃?」

  「夫君聽起來可就威風得多。」

  「威風你個頭啦!」滿兒哭笑不得地罵道。在這種時候,她真希望他是胤祿而非金祿,可她也僅是這麼想想而已,並沒有說出來,沒想到這樣也給他瞧出來了。

  眨了眨眼,「要為夫我消失麼?」金祿悄聲問。

  「不要!」滿兒脫口道。「你…你會嚇死她們的!」難得有機會欺負他,就這樣讓「他」消失豈不太可惜了?

  當然,金祿仍然看得出來她在想什麼,只見他慘兮兮地歎了口氣。

  「是,為夫我認命了!」

  想笑又不好真的笑出來,滿兒忙又去對上柳鵑兒那張苦旦臉。

  「總之,鵑兒表妹,我已經有丈夫有孩子了,實在幫不上你的忙,真抱歉。」

  柳鵑兒唇辦抖了又抖,忽地揪住了滿兒的衣襟哭叫。

  「我不管,我不管,你一定要替我去,因為你是雜種,你是…」

  「住口!」柳婉兒憤怒地上前來拉開柳鵑兒的手。「鵑兒,你太胡鬧了!」然後,她轉向滿兒,臉上一片歉然,眼底更是愧疚,欲言又止半天後,才低低地道:「滿兒,對不起,現在我才瞭解,明明不是你的錯卻要強逼你承擔後果,這是多麼可怕的錯誤,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上天才要我們自己嘗嘗這種痛苦的滋味。」

  聞言,滿兒不禁驚訝地陡然張大了嘴,隨即又合上,繼而滿腹狐疑地仔細端詳柳婉兒片刻。

  「婉兒表姊,你們究竟是碰上了什麼事呢?」

  柳婉兒正想說話,金祿突然半截裏插進話來。

  「娘子,咱們在這兒說話不太方便吧?要不找個地兒坐下來,你們再去閒磕牙個痛快?」

  「誰在閒磕牙啦!」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那咱們要上哪兒?」

  金祿想了想。「你們要談事兒,那就回客棧吧!那兒清靜沒人吵,而且你不說你餓了嗎?叫上桌酒菜來還可以邊吃邊聊,這不挺好?」

  「是好。」滿兒頷首。「婉兒表姊?」

  柳婉兒並不認為把事情告訴滿兒就會有任何改變,但對她個人而言,除去已出嫁的堂姊們之外,如今柳家最年長的女孩兒就是她了。所以,她得負責勸慰安撫所有的妹妹和堂妹們,可是她自己下也一樣很委屈嗎?她也很想對誰吐吐苦水,也很希望能有個人給她一點安慰呀!

  憑良心說,她自己也快撐不下去了,搞不好改明兒個第一個逃的就是她!

  「好。」

  * * * * * * * *

  「爺,福……」一見王爺福晉後頭還有陌生人,塔布忙改口。「夫人。」

  「去吩咐桌酒菜來。」

  「是,爺,」

  塔布包下了整座東進院落八間房,自然會空下來很多房,滿兒便隨便挑了一間空房領眾堂姊妹進去,坐定後,塔布送上茶後便退去,並為他們關上門。

  「婉兒表姊,說吧!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婉兒沈默了會兒。

  「滿兒,你知道……知道爹和兩位叔叔他們是……是……」

  「我知道。」

  「是嗎?」婉兒輕歎。「其實爺爺是很反對的,但爹他們趁夜離去,爺爺也沒轍,為了怕被爹他們連累,便也收拾收拾帶著一大家子搬到這兒來,我們還改了姓,希望能平安無事地過我們的日子。」

  「那你們是在這兒…」

  「開武館,爺爺是館主,由堂哥堂弟們負責傳授。」

  「武館?」滿兒大吃一驚。「可是外公不是堅持柳家的武功傳子不傳女不授徒的嗎?」

  婉兒苦笑。「沒這一回事,他們是…騙你的。」

  滿兒呆了呆,繼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又突然向金祿看了一眼,而後抿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沒關係,他們不想教我,可我已經有了一個天下第一的保鏢,這就夠了。」

  婉兒也跟著奇怪地瞥了金祿一眼,不明白她在講什麼。

  「總之,爺爺在這兒開了一家武館,因為柳家的武功不弱,所以徒弟也愈來愈多。問題是,這麼一來就等於搶了原先在南城那家武館的生意,所以他們便來挑釁,卻給堂哥他們整得的灰頭土臉的回去了。」

  「可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家武館不是我們惹得起的。」婉兒低眸凝望著眼前猶冒著熱氣的茶杯。「那家武館館主的兩位師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煞星,甚至連爺爺也對付不了:而且,那個館主還把自己的兩個女兒送給了杭州將軍作妾,以換取杭州將軍的庇護。所以…」

  她突然捧住了那杯茶。「不過兩天後,就有人到杭州將軍那兒密告爹和兩位叔叔都是叛逆分子,杭州將軍立刻派人來,聲稱他懷疑柳家隱姓埋名開的這家武館是叛逆組織的堂口之一,以這個罪名一口氣將柳家所有的男丁全部抓去審問,只剩下爺爺、娘、嬸嬸、三位堂嫂和我們七個未嫁的柳家女兒。」

  「哇!這樣扯也能扯出個罪名來,那位將軍還真是‘了不起’耶!」滿兒喃喃道。

  「又過兩天,有人‘好意’來提供‘建議’,柳家只要送去一個女孩兒,就能換回一個男丁,為了柳家的香煙後嗣,爺爺便毫不猶豫地要拿我們七個去換回七個男丁,三位堂嫂自願去換回三位堂哥,這樣一來,柳家的十個男丁就可以全部救回來了。」

  「還真是…餿到了極點的餿主意!」滿兒嘟囔。

  「明天,將軍就要派手下來帶人了,還有南城那家武館館主的兩位師父不知何時也要來‘討回公道’,堂哥們要是來不及回來,爺爺一個人…」

  「拜託,這也未免太卑鄙了吧?」滿兒抗議。

  柳婉兒苦笑。「這完全是受到爹和兩位叔叔的連累,我們無緣無故卻要承受這種後果,所以,我才能瞭解到當初是如何錯待你,你又是何種感受。滿兒,真的很對不起,柳家真的是…」

  她沒再說下去,但滿兒已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歉意。

  凝視她許久後,滿兒突然望向金祿,從頭至尾,他始終笑咪咪地聆聽著,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

  「相…呃,不對,夫君。」

  大眼睛一轉。「啥事兒,娘子?」

  「那個…」堆滿一臉討好的笑容,滿兒親熱地湊上去。「我不是想幫柳家,而是想幫她們,她們…呃,你懂我的意思吧?」

  大眼睛眨了眨。「不懂。」

  「討厭啦!」滿兒撒嬌地推推他。「你那麼聰明,哪可能不懂!」

  「你要我幫她們?」

  「我就說夫君最聰明了!」

  「不聰明!」金祿拚命搖頭。「我又沒啥能個兒,哪幫得了啥……」

  「夫君!」抗議地捶了他一下,輕輕的。

  大眼睛凝住她片刻。

  「你自個兒也行的不是麼?」

  「我知道啊!可是…」滿兒低低道。「如果你真不喜歡、不同意,我就什麼也不管了。」

  「無論柳家的下場有多悲慘?」

  唇畔綻出溫柔的笑,「我早說過了,夫君,我欠柳家的已經還清了,往後我的心裏頭只會有你,再也不會有任何其他人了!」滿兒真誠地說。

  大眼睛一翻。「說謊!」

  笑容驀失,「哪是,人家是說真的,你怎麼可以…」

  「兒子呢?」大眼睛不高興地瞪著。「你有事兒沒事兒就念著兒子,他不也在你心裏頭占得穩穩兒的麼?」

  「他像你嘛!」

  大眼睛恨恨地轉開。「我討厭聽到這句話兒!」

  「夫君!」

  「我把兒子給四哥好了,」金祿喃喃道。「那你這一胎就只需負責生個模樣兒像你的女兒給我便成了。」

  「才不要!」又捶了一下,這回可用上了不少力道。「你敢把兒子給四哥,我准跟你沒完沒了。」

  「有我不就成了,幹麼一定要留著兒子呢?」金祿歎了口氣。「好吧!你要我幫我就幫,不過,僅只這一回喔!」

  滿兒一聽,便喜逐顏開地樂眯了眼。「好好好,那快點兒呀!」

  「幹嘛?」

  「那個杭州將軍嘛!」滿兒不耐煩地提醒他。

  又歎了口氣,金祿才揚聲大喊,「塔布、烏爾泰!」

  立刻,門開了。

  「爺?」

  金祿扔了一塊東西給塔布。

  「去給我砍了那個杭州將軍的腦袋!」

  「是,爺!」

  兩人領命轉身要走。

  「等等!」

  「夫人?」

  「先讓他放人!」

  「放誰,夫人?」

  「笨,柳家的人啦!」

  「是,夫人!」

  兩人迅速離去。

  「好,大功告成!」滿兒喜孜孜地拍了一下手。「哪!婉兒表姊,已經沒事了,你們快回去吧!待會兒堂哥堂弟他們也會回去了。」

  柳婉兒與兩位堂妹一覷眼,誰也不信這種說詞,但滿兒都在「趕人」了,她們能不走嗎?

  「還有,請轉告外公,我只幫這一回,所以請他千萬要改改性子,別再那般頑固傲慢,那種性子是很容易招惹是非的,無論如何,往後柳家再有什麼事,我都不會再插手了。」

  待柳家姊妹一離去,金祿同樣喜孜孜地拍了一下手。

  「好極了,咱們明兒個也可以回京裏頭去了。」

  滿兒錯愕地一愣。「咦?你不是有事要辦嗎?」

  大眼睛頑皮地擠了擠。「嘿嘿,待會兒就辦完啦!」

  滿兒呆了呆。「不是吧?你就是專程來砍那位將軍的人頭?」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兒!」金祿笑吟吟地頷首。「那位將軍的所作所為,皇阿瑪早已有所聞,所以要我繞道來查查是否屬實。」

  「你查了?」

  「昨兒塔布和烏爾泰就查過了。」

  「可是……」滿兒懷疑地斜睨著他。「就算他真有罪,也要先捉他下監,上報朝廷,再來個大審問什麼的吧?」

  「那可不成,消息一傳進京裏頭去,馬上會有位皇阿瑪拒絕不了的人為他說項,所以……」

  「皇上要你先砍後奏?」

  「就是如此。」

  那她求了半天不都白求的?

  「奸詐的傢伙!」

  「謝謝娘子的贊言!」

  「……那我可以繼續生氣了!」

  「咦?啊,娘子,是為夫錯了,請娘子饒了為夫吧!」

  他們回京了嗎?

  不,沒有,因為滿兒還在「生氣」,而且「一氣之下」又跑出客棧,連剛送來的酒菜都不吃了,所以他們還不能回去,金祿也不能「消失」,乖乖的追在後面大喊。

  「娘子,請饒了為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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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20:32: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娘子,請饒了為夫吧!」

  「去死……呃,不對,我是說,乖乖跟著我!」

  自那天出了客棧,滿兒就沒再回去過,因為她下意識裏隱約可以察覺,只要他們一回客棧會合塔布和烏爾泰,金祿便會「消失」了,為了多留下金祿幾天,她自然「不敢」回去。

  「娘子,咱們已經逛了四天了,今兒又要上哪兒逛去?」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能逛的都逛過了,還能上哪兒呢?

  「啊,我想到了!」滿兒忽地回頭扯住了金祿,嚇了金祿好大一跳。「夫君,你注意到沒有,咱們兩趟來都只顧著吃喝和逛風景名寺,可有一個地方咱們都沒去過。」

  「什麼地兒?」

  「瓦市。」

  「瓦市?」金祿哭笑不得地重複。「你在天橋看得還不夠麼?」

  「那不一樣啊!」滿兒反駁。「一個是北方調調,一個是南方調調,味道差很多耶!」

  「是是是,兩種調兒差的還真不老少,不老少!」金祿歎息。「那咱們先上城內瓦市去?」

  「嗯!就……」滿兒想了想。「先上北瓦吧!聽說那兒勾欄最多。」

  「聽說經?」

  「誰給你聽說經!聽說書啦!」

  「看相撲?」

  「誰給你看相撲!看雜技啦!」

  就這樣,夫妻倆一面鬥嘴一面往北瓦而去。

  要上北瓦,必得先經過杭城大街,這是杭州城裏最寬敞的一條街道,也是最熱鬧的一條街道,不但店鋪兩旁林立,還有許多挑擔攤販,一路定過去聖街尾,金祿懷裏已經抱著大包小包的小蒸糕、海蜇蚱、糖糜乳糕澆、薑蝦等等。

  「天哪,我這一身……可真味兒!」

  「哪會,很香耶!」

  「這些個……你全吃得完兒麼?」

  「廢話,當然吃不完,剩下的你吃!」

  「??你在逗我悶子,我又不愛吃這些個玩意兒。」

  「管你!」

  「可是,娘子……哇!」金祿那雙大眼睛驟然睜得更圓更大,低頭直瞪著剛從某家武館裏跌出來撲在他跟前地上的人。「這樣抽不冷子跳出來是會嚇死人的耶!麻煩這位爺兒們兒,下回請先通知一聲好麼?」

  而走在前頭的滿兒聞聲回眸一看清楚地上的人,更是詫異地驚呼不已。

  「四表哥,你……你怎地走路這麼不小心跌成這樣?」

  走路不小心?

  地上的人仰起臉來苦笑、「我是被扔出來的。」

  「耶?」滿兒慢慢走回來,兩眼朝武館看進去。「原來柳家的武館在這兒。」

  地上的人動作艱辛地爬起來。「滿兒,婉兒說這回我們能出來都是靠你的幫忙,我們想去找你說聲謝謝都找你不著,現在……」

  「不必謝、不必謝,倒是……」滿兒仍是一心望著武館裏,卻啥也瞧不著,因為眾多無聊人士圍在武館門口看熱鬧,把她的視線全給擋住了。「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人看看滿兒的肚子,再瞧瞧金祿那一副年少純真的模樣,不禁苦笑了下。「沒什麼,這回你們幫不上忙,還是快走吧!」說完,他就一拐一拐地又回到武館裏去了。

  滿兒仍是不死心的又探了半天腦袋。

  「夫君。」

  「啥?」

  「我不是想幫忙,只是想看熱鬧,可以嗎?」

  「……看完熱鬧咱們就回客棧?」

  「好嘛、好嘛!啊,別把我的吃食擠壞了喲!待會兒我要邊看邊吃。」

  有金祿在,他們很快就擠進去了,而且「座位」相當舒適。因為大家都只敢擠在門口看,唯恐遭受池魚之殃,只有他們兩個一進去就大大方方的東張西望尋找最佳看臺。

  「啊!娘子,那兒有椅子。」

  金祿叫著先跑過去,對椅前的男人很客氣的說:「對不起,我娘子想瞧熱鬧,勞駕這椅子讓我娘子坐,謝謝。」話落,也不等對方同意就把椅子拖到一邊去讓滿兒坐下。「娘子,你要先吃哪個?」

  「我餓了,先給我蒸糕。」

  「是,娘子。」把蒸糕遞給滿兒之後,轉眼一望,發現眾人,包括場中打一半的人,場外面色凝重的人,門口看熱鬧的人,大家都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兩眼發直地看著他們,金祿連忙准起一臉歉然的笑容對大家抱拳拱手。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請繼續、請繼續!」

  武館廳門前,體魄修偉,頭髮斑白的柳元祥皺著兩道白眉,正待叫他們離開,可對方卻已不在意地又開打了,他的注意力馬上又被拉回場中,因為自己這邊的狀況相當不樂觀。

  對手人不多,只有四個,一個胖得彌勒佛似的,一個瘦得跟竹竿沒兩樣,這兩位都上五、六十年歲了:而第三個不過三十多,看上去不像人倒像牛犢;至於第四個則是個形象詭異的侏儒,矮矮胖胖的,皺紋密佈的圓臉上那副陰沈笑容仿佛拓印上去似的一成不變得令人厭惡。

  瞧了半天終於搞清楚是如何個鬥法了:一個個輪流上場打,打輸了就換人,直到有一邊全輸光了為止;而輸方不但要收起武館,武館內所有人還得任由對方發落。

  可悲的是,柳家這邊直打到柳家老二,才把那只牛犢打下場換上那根竹竿,再不一會兒,柳家這邊就輪到柳元祥親自下場了。而這邊被打敗的人沒一個是完好如初的,不是斷手就是斷腳,甚至有兩個眼看著就要完蛋大吉了。

  看到這兒,也許是吃飽了、也許是看得沒趣,滿兒突然開始大發起評論來了。

  「我說夫君,你猜猜哪邊會贏呢?」話聲不大不小,可剛好夠武館內全部人都聽見。

  「甭猜了,」金祿毫不猶豫地說。「自然是竹竿會贏!」

  「是嗎?」滿兒慢條靳理地說。

  「肯定是!」

  「要打賭嗎,夫君?」

  「賭就賭!」金祿信心一百地接下了賭注。

  「好,賭了!我說啊!那根竹竿必輸無疑,而且會輸得很慘,瞧瞧他瘦得那副德行,怎麼可能贏得了呢?我看八成是玩女人玩太多腎虧了,待會兒那兩支竹竿腿保證會先斷,再來是那兩支竹竿手,跟雞爪似的,他呀!上輩子肯定是作雞,而且是……」

  「臭娘兒們!」

  滿兒的「評論」尚未發表完畢,場中驀然一聲怒吼,竹竿那根喪門棍便筆直地朝滿兒疾射過來了。柳家的人與武館門口看熱鬧的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恐的尖叫聲,就在這一除剎那,只見寒芒猝然一閃,竹竿慘嚎著跌回場中,下一刻,尖叫聲好似斷弦似的戛然而止,眾人抽了口氣連呼吸都靜止了。

  竹竿躺在練武場中央繼續狂叫,他的雙手雙腳則散落四處,好似斷了手腳的娃娃似的。

  「娘子,這不公平,你玩諳蛾子!」金祿不滿地噘高了小嘴兒。

  「哪有?我哪有耍花招?」滿兒抵死不承認。「他被我說中了醜事老羞成怒,這能怪我嗎?」

  「好油兒啊!娘子。」

  「那你就不要管我,這不就得了!」

  「為夫怎能不管,娘子是我的心肝寶貝呀!」

  「嘔~~少噁心了你!」

  這邊還在悠哉悠哉地閒聊天地,場中,牛犢已經把竹竿弄下了場子,那尊彌勒佛卻穿過場子直接走向滿兒這邊,狐疑的眼神不斷在滿兒與金祿之問徘徊,實在瞧不出來適才究竟是誰動手的。

  是大肚子的女孩兒?

  或是純真無辜的少年?

  總有一個是,但是……

  兩個都不像呀!

  「你們究竟是誰?」

  「咦?看熱鬧的呀!」滿兒一臉我無害的表情。「剛剛不說過了嗎?」

  「既是看熱鬧,為何要插手?」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滿兒反駁兼抗議。「我們沒有插手,是自衛,這兒每個人都瞧得清清楚楚的,他們可以替我們作證,你可別想隨便誣賴好人呀!還是看這場熱鬧還得付人命買門票?」

  彌勒佛兩眼一眯。「好,那我就不會再讓你們有機會自衛,希望你們不要再插手。」說罷,他便忿忿然地轉身回場子,沒想到後頭馬上又追來那大肚子女人的嘲諷。

  「就說沒有插手,是自衛嘛!難不成是他們怕了,只好這樣撂一下場面話,免得我們真插進手了?」

  「娘子,少說兩句吧!別讓那主兒更挫火兒了。」

  「哼!怕了他不成,來啃我呀!」

  「唉!娘子,你這話還真是不老少呢!」

  彌勒佛忍耐著,決心要把頭一樁事先解決了,再來好料理料理這對裝瘋賣傻的夫妻。

  於是,場中換上彌勒佛與柳元祥繼續比鬥。

  而這邊廂,滿兒那張嘴卻還是捨不得歇會兒。

  「夫君,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哦!那我說給自己聽好了。瞧,你不覺得那大胖子與那矮胖子很像嗎?我說啊!他們倆肯定是一對兒,人家說夫妻樣夫妻樣嘛!對吧?不過呢!我倒是納悶得很,他們如何親熱呢?是大胖於抱著小胖子嗎?嘻嘻!光是想像就有趣得很,真想實際瞧瞧他們……」

  悶聲不吭的,場中的彌勒佛突然撇下柳元祥撲向這頭,幾乎是同一時刻,胖侏儒也舉著兩把短蛇茅飛身刺過來,於是,驚恐的尖叫聲又起,冷電猝而飛揚,幾聲金鳴交響,人影倏分。

  場中又是一片靜寂。

  彌勒佛與胖侏儒臉色煞白,咬牙切齒,兩人身上毫無半絲傷痕,可兩對耳朵都不見了,鮮血潺潺而下,頃刻間便成了兩尊大小血佛。

  而擋在滿兒面前的,正是她那位年少夫君,只見他手持一把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寶劍,稚嫩的臉容上一片埋怨之色。

  「哎呀呀!你們幹麼這樣抽不冷子地殺過來呀!這樣嚇不嚇人點兒啊?我家娘子就是愛磨嘴皮子,兩位不愛聽就甭聽麼,幹麼非得要她命不可?這可是一屍兩命耶!一下子沒了娘子和女兒,我……」

  「誰說一定是女兒的,我偏要生個兒子!」

  「唉!娘子,你別老拼我文兒嘛!為夫我正在說正經事兒呢!’

  「哈,你那副模樣也想跟人家說正經事?誰信!」

  「娘子啊!為夫的正在為你討命兒呢!」

  「就憑他們倆那副德行,配讓你為我向他們討命?算了吧!他們自個兒保得住自己就不錯啦!」

  「唉唉!娘子,即便是真,你也別給說出來呀……啊啊啊,又來了!你們怎地這般喜歡抽不冷子地殺人呀?」

  金祿嘴裏叫得誇張,可身形卻又那般美妙又灑逸地在重重攻擊中仿佛一抹輕煙似的飄來飄去,時而劃出一道冷芒迫得大小血佛狼狽逃開,任誰都瞧得出來他應付得有多輕鬆愜意,簡直就好像大人在逗小孩玩兒似的。

  「好像很好玩耶!夫君。」

  「別夫君了,娘子,拿刀耍劍怎會好玩兒呢!」

  「那你就不要用劍嘛!」

  「唉唉唉!娘子,你就是會找為夫的麻煩!」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聽命把劍不知又藏到身上哪兒去了。

  「哈哈哈,真的好好玩喔!夫君,打他屁屁,打他屁屁!」

  「哪個,娘子?」

  「小的,然後再大的……用力點嘛……對對對,就這樣!’

  他們玩得開心,可旁觀的眾人卻全看傻了眼。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特別是柳元祥,他一眼就看出金祿的身手已是高深聖教人無法想像的地步,可偏偏金祿又僅不過是個稚嫩的少年而已,他實在無法理解金祿究竟是如何練出這身武功的?

  然而,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金祿是滿兒的夫婿,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心裏可清楚得很;滿兒是特意來幫他的,這種狀況確實令他難堪到極點——他不屑接受,卻又不能不接受。

  「夫君,我看膩了耶!」

  「終於。」金祿歎息似地低喃。「娘子,那麼為夫可以停手了麼?」

  「可以啊!不過,夫君,他們要是不肯放過我們怎麼辦?」

  「這麼辦。」

  話聲剛落,那兩尊大小血佛便飛到練武場邊邊去一動也不動了。

  「夫君殺了他們嗎?」

  「沒的事,為夫只不過小小點了一下他們的氣海穴。」

  「哇!那他們的武功不全玩完了?」

  「正是。」

  「哦!那……沒熱鬧可看了,咱們走吧!」

  就好像真看完了戲散場似的,金祿還把椅子拿回去柳元祥身後歸位。

  「這位老爺子,謝謝你的椅子了。」

  眼見小夫妻兩人若無其事地走出武館,眾人只是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直至他們走下武館階梯,柳婉兒才從裏面追出來……不,是柳家的後輩們全都湧出來了,可就是頑固的柳元祥打死不肯低頭出來。

  「滿兒!」

  滿兒回身。「婉兒表姊,有事?」

  柳婉兒搖搖頭。「不,是……謝謝你的幫忙,我們……」

  「幫忙?」滿兒一臉茫然。「沒有啊!我只是去看熱鬧而已咩!」

  柳婉兒深深注視她一眼,再向笑咪咪的金祿頷首以示謝意。

  「滿兒,真看不出來呀!表妹夫竟然那般厲害呢!」

  「我不早說過了,我有個天下第一的保鏢呀!」滿兒笑得合不攏嘴。「往後我再多生幾個跟他一樣的兒子,嘿嘿嘿,可以使喚的人就更多啦!」

  「我抗議,堅決抗議,娘子,為啥一定要跟為夫的我一樣。」金祿不滿地大聲反對。「你要再生可以,可絕不能跟為夫我一樣。」

  「奇怪,妹夫為何不喜歡孩子跟他一樣呢?」柳婉兒不禁困惑地問。

  瞄了金祿一眼,滿兒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婉兒表姊,你瞧瞧他幾歲了?」

  柳婉兒微微一愣。「這……呃……十……十七、八歲吧!」說小了不好,說大一點保險一些。

  滿兒笑得更倡狂了。「夫君,老爺子,告訴她……告訴她你幾歲了。」

  金祿大大的眼兒先哀怨地瞅了她一下,才不情不願地咕噥,「二十八。」

  柳婉兒一呆,繼而大叫,事實上,所有的人都跟著大叫。

  「??!你有二十八歲了?!」

  「騙人!」

  「太誇張了啦!」

  「不只啊!他還……」一話講一半,冷不防地,兩條人影先後落在他們面前,滿兒一見,臉色就垮了。「完了,我的好日子沒了!」

  「屬下見過爺、夫人。」

  這邊廂還沒有任何反應,另一頭又突然劈哩啪啦地湧過來一群官兵,為首的正是杭州知府,眾人以為知府是來抓私鬥,正想四散逃開,沒想到知府大人一到跟前,竟然恭恭敬敬地跪伏下地。

  「下官杭州知府叩見十六爺!」

  滿兒轉眸睇向金祿……不,她沮喪地歎了口氣,是胤祿。

  「罷了,見過福晉。」

  「是,下官見過十六福晉。」

  連回應的力氣都沒了,滿兒只揮揮手意思意思、

  「滿兒。」

  覷著不過眨個眼而已,便又恢復目光冷峻、神情冷漠、氣勢冷肅、語調冷列的胤祿,滿兒簡直想哭給他看。

  「爺?」

  「該走了。」

  「好嘛,走就走嘛!」

  只來得及向目瞪口呆的柳家後輩們吐吐舌頭,滿兒便匆匆忙忙跟在胤祿身邊走了,留下一大片竹竿林杵在那兒傻眼。

  到底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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