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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一 永夜之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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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夜城? 它又在哪裡?

 


【主角介紹與閱前賞析】
 

【第一章】送上門來的鈔票

【第二章】前往夜城

【第三章】黑色霓虹

【第四章】識貨的都上陌生人酒館

【第五章】痛苦使者

【第六章】直闖堡壘

【第七章】真正的危險所在

【第八章】鷹風炭烤酒吧

【第九章】布萊斯頓街中的一棟房子

【第十章】怪物的肚子裡

【第十一章】揭開所有面具
{2} 177-6001-11-1091[1]-7.36
【尾聲】



【譯者序】另一個世界

  距今莫約十七年前,我接觸了一個號稱角色扮演遊戲始祖的電腦遊戲《創世紀(Ultima)
》,開啟我對奇幻世界的啟蒙(該系列單機遊戲已在網絡發達之後劃下句點,如今剩下網絡版
仍在營運)。創世紀系列的基本故事是說一個正常人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糊里糊塗地就被召喚
到一個充滿劍與魔法的世界不列坦尼亞去,一路妖除魔,最後終於成為該世界的救世主的故事
。那個年代遊戲的畫面之差當然就不用提了,但是它在玩家心中留下的想像空間卻是無止無盡
的。姑且不論那超厚的說明書、怪獸圖鑒、布制地圖等今日遊戲裡絕對看不到的標準配件,光
從這系列遊戲的副標題就夠引人遐想了:《天人合一(The Quest of the Avatar)》、《命
運鬥士(Warriors of Destiny)》、《虛偽先知(False Prophet)》、《羽化升天
(Ascension)》。當年我根本看不懂英文,但是看到這些遊戲的名字,我就忍不住把它們都
買了回來。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是活在不列坦尼亞的世界裡,而那還是在網絡創世紀出現
之前的事情。
  我是個角色扮演遊戲迷。我對奇幻世界的想像是由電腦遊戲而來。知道我的名字的讀者,
必定知道我跟《無盡的任務(Everquest)》這個遊戲有著密切的情誼。嚴格說起來,我對奇
幻小說的接觸不是很多,除了朱學恆先生早期翻譯的幾套必讀經典之外,剩下的大概就是哈利
波特了。儘管如此,我還是藉由電腦遊戲接觸到許許多多不同的奇幻世界,也深受許多曲折離
奇的故事感動。我永遠記得《柏德之門(Baldur's Gate)》的爾虞我詐、《異域鎮魂曲
(Torment)》的詭異哲學、《舊共和武士(Knights of the old Republic)》的高潮迭起
甚至《太空戰士十(Final Fantasy X)》的黯然憂傷。十幾年下來,我自認已經看過夠多的
世界設定,也見過夠多的強烈角色了。然而在今年年初接觸到賽門R.葛林的《永夜之城》小
說之後,我真的再次感受到越來越少有的震撼,忍不住要豎起大拇指大叫一聲好!
  雖然我至今翻譯作品不多,但是《永夜之城》是我第一次碰到看完原文就忍不住馬上要開
始翻譯的故事。我的震撼不但來自夜城(Nightside)這個不同於正常世界的設定,更來自裡
面每個令人驚奇的角色的背景。夜城是倫敦的黑暗之心,基本上是架構在正常世界之下的一個
奇幻世界。按照書中所云:夜城其實跟一般的大都市沒多大的差別,只不過放大了人類的慾望
、張狂了物質的種種,就像我們在夢境之中行走的都會街道一樣。這裡,所有人類史上的傳說
都可以是真的,所有宗教裡的神祇都可能走入現實,所有記載中的法器都實際存在,所有的特
殊能力都有可圖之利。簡而言之,這是個擁有無限可能的世界,不像一般的奇幻世界設定有所
限制。也正因為這種無限的可能性,所以每個角色出場的時候都會再度衝擊人心,因為你實在
想不到作者的腦子裡究竟裝了些什麼,他的想像力到底為什麼能如此豐富並且畸形––
  這個城市裡的每一個角色都有一段駭人聽聞的背景。這些背景縱貫古今,直通未來,照耀
天堂,燃燒地獄。除了意想不到,沒有其它好說的。這裡有跟上帝訂約的正義打手,有跟魔鬼
訂約的真愛之人;有世界上最偉大的巫師、也有科技知識強過一切的工程師。由於生命、死亡
以及現實在這裡都只算是種模糊的概念,所以真正的強者絕不會因為死亡而停止存在(但這並
不表示他們不會死)。又由於時間與空間在這裡也不是絕對單線的,所以配備曲速引擎與光子
魚雷的未來汽車也有出場的機會。在這裡,建築物的防盜系統可不是裝個警報鈴就好,還必須
加持魔法防禦才行。古老的神祇可能因為遭人遺忘而墬入凡塵;新進的強者也可能因為把握機
會而晉陞神格。這是個極度危險的地方,一不留神就會丟掉性命,但這裡同時又具有與危險程
度成正比的極度誘惑,令人無法抗拒到此一遊的慾望。這裡的一切都更為強烈,更加原始。在
這裡,任何事都重要多了。信仰、行為、生命––在這裡更具意義,感受更深。
  最重要的是,一切都可能的世界看來雜亂,在作者筆下卻顯得有條有理,絲絲入扣。讀者
不會覺得這是個譁眾取寵的故事,只會不由自主地跌入其中。發生在夜城裡的故事節奏超級明
快,就跟坐雲霄飛車的感覺一樣,甚至比起出軌的雲霄飛車也不徨多讓,令人可以輕易拿起,
卻很不容易放下。這一個世界或許跟讀者常見的奇幻世界不太一樣,但它多了一份熟悉感,也
多了一份驚喜感。它帶給我一種許久沒有的悸動,讓我一本接著一本看,然後一本接著一本翻
。如今,主角約翰.泰勒為了一個非常基本的原因必須返回逃離已久的夜城,而這一次,他將
帶著眾多讀者的心一同回去––
  「雖然我也未必喜歡夜城裡的自己,但是起碼在這裡我不再是個平凡人。而且話說回來,
人總不能讓其它人左右自己的去處,不然可會錯過很多生意的。」
  歡迎進入《永夜之城》的世界,相信你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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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倪匡的長篇小說大致上已經全部了,所以休息了兩個月多

這次的小說我也沒看過,但是仍希望大家會喜歡

大家假如想看什麼小說,可以到"小說討論區"說
我還未成真正的小說迷,所以假如各位都沒有說要看什麼的話
我發的小說會以幻小說為主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8 22: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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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私家偵探有著各式各樣的外型,只可惜沒一個長得像電視明星。有的私家偵專長徵信工作
,有的則是帶著攝影機待在廉價旅館裡抓奸,只有極少數的私家偵探有機會調查撲朔迷離的謀
殺案件。有些私家偵探擅長追查某些根本不存在或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至於我,我的專長是
找東西。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找不出那些東西,不過既然幹了這行就別想太多了。
  當時我門上招牌寫的是泰勒偵探社。我就是泰勒,一個又高又黑又不特別英俊的男人。過
去接辦的案子在我身上留下許多疤痕,不過只要客戶願意預先支付一點酬勞,我就絕對不會讓
他們失望。
  我那時的辦公室對於不挑剔的人來講還算不錯,不過眼界稍高的人絕對嗤之以鼻。我待在
辦公室的時間很長,簡直沒有私生活可言。這附近的辦公室租金都很低廉。由於任何有發展的
生意都已經搬離此地,所以我們這些剩下來的人可以更輕易地遊走於合法與非法之間的灰色地
帶。這是個落後到連老鼠都只會路過,不願停留的地方。本來我隔壁一家是牙醫,一個家是會
計事務所,不過兩家店都已經歇業,而他們之前賺的都還比我多。
  喬安娜.貝瑞特來找我的那天,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那是一場又濕又冷、大到讓人很慶
幸可以待在室內的無情暴雨。我早該看出這是不祥之兆,只可惜我向來都看不懂這類徵兆。天
色已晚,夜幕低垂,大樓中其他人都已經下班回家,只有我依然坐在辦公桌後面,一邊看著我
的可攜式小電視,一邊聽著電話筒裡的男人鬼吼鬼叫。那傢伙居然想要我付帳,好一個白癡。
我在他的謾罵聲中適時發出同情式的響應,只等他罵累之後自行掛斷。就在此時,門外走廊傳
來腳步聲響,有人對著我的辦公室走來。腳步聲聽來十分沉穩,不慌不忙––是個女人。這倒
有趣。女人通常都是最好的客戶。她們嘴裡總是說要探聽消息,其實骨子裡真正想要的幾乎都
是報復。而在得到想要、需要的結果之後,她們也絕對不會吝於付錢。復仇女神是不會待在地
獄裡的,這點我早就該知道了。
  腳步聲停下,透過門上的毛玻璃,我看見一條修長的身影站在門外打量著毛玻璃上的子彈
孔。我早該把那塊玻璃換掉的,不過那個彈孔實在可以提供許多遐想空間。客戶僱用私家偵探
的時候總希望感受到一點冒險與危險的氣息,即使他們只需要處理文件也一樣。門打開了,她
走進來了,一個身材高窕的金髮美女,混身散發出一股高貴多金的氣息。眼看她站在我辦公室
的水泥牆跟爛傢俱堆中間,簡直是格格不入到了極點。她的衣著高雅有型,一望可知價值不斐
。當她道出我的名字的時候,那聲音透露出一股貴族氣息,其語調尖銳到彷彿能夠切割玻璃一
般。我猜她多半念過頂尖的寄宿學校或是女子精修學校,不然就是修過數不清的朗誦課程。她
的身材微顯修長,容顏稍嫌消瘦,配上些許的淡妝,顯示出她不是愛走美艷路線的女人。從她
站立時的姿態及雙手的位置來看,這女人絕對是個控制狂,由其完美的嘴型更可看出她很習慣
讓身邊的人服從她的命令。我就是會注意這類小事,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我裝作毫不在意的模
樣對她點點頭,比個手勢請她在辦公桌對面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她居然沒在坐下前先拿塊手帕
擦擦椅子,這倒讓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在她慢慢觀察辦公室內部景象的時候,我手中話筒
裡那個要錢的聲音已經轉為歇斯底里般的恐嚇,而且恐嚇的內容還非常具體。那女人打量著四
周,臉上的神態十分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面無表情。我跟著看了看自己的辦公室,倒也不難瞭
解她那種反應。
  一張破爛的辦公桌,裝有幾張標籤紙的文件盒,一個轉了四手的檔案櫃,一張得要靠牆壁
支撐才不會坍塌的沙發。沙發上的皺毛毯跟爛枕頭顯示有人經常睡在上面。辦公桌後方的窗戶
外面裝有鐵欄杆,只要外面一有風吹,窗上的玻璃就會打得窗框咯咯作響。地毯上小洞滿佈;
電視上畫面黑白;水泥牆上唯一的色彩來自一份免費的裸女月曆;房間一角還堆滿了外送的比
薩盒。不需要什麼天才都可以看出這不但是一間辦公室,更是起居室兼臥房,顯然辦公室的主
人絕非什麼前途光明的有為青年。
  我自己選擇活在現實世界裡。當時有許多很好的理由促使我作出這個決定。只不過這些日
子以來,我的生活一直過得不太順遂。
  我突然感到已經受夠了電話裡的那個聲音。「聽著,」我以一種冷靜而理智的語調說。這
種語調運用得宜的話就足以令對方閉嘴。「我要是有錢的話早就還你了,可是我就是沒錢。所
以你所能做的就是抽個號碼牌,然後乖乖排隊。當然我也非常歡迎你來告我,要是你真打算這
樣做,我還可以推薦一個當律師的鄰居給你。由於他需要工作,所以當你告訴他要跟誰討債的
時候,他不會當你的面放聲狂笑。然而,要是你有點耐心能夠再等一陣子的話,很可能已經有
一迭鈔票剛剛走進我的辦公室了––你知道,這樣歇斯底里對你的血壓不好。我建議你多做點
深呼吸,多去海邊走走。我認為海總是能夠慰藉人心。我會再打給你的。慢慢等吧。」
  我重重地掛下電話,然後很有禮貌地對我的訪客微笑。儘管她沒對我笑,不過相信我們一
定可以愉快相處的。她看了桌上的電視一眼,於是我把電視關掉。
  「這是陪伴我的朋友。」我輕輕地說。「跟小狗差不多,差別在於你不需要帶電視去散步
。」
  「你都不回家嗎?」她的語調顯然只是想知道答案,絕非出於關心。
  「我正在找房子。不過居住單位空間太大,空蕩蕩的,又貴,還不如租間辦公室好。空間
小,要什麼東西一伸手就夠得到,而且下班後也沒人會來煩我,我是說通常。」
  「我知道已經很晚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來這種地方。」
  「這點我可以理解。」
  她語氣淡淡地說:「你的門上有個洞,泰勒先生。」
  我點頭:「蛀蟲幹的。」
  她暗紅色的嘴角當場下垂,那一刻裡我還以為她要站起來離開。我對人就是有這種影響力
。不過她將衝動壓抑下來,然後以一種望而生畏的眼光瞪了我一眼。
  「我是喬安娜.貝瑞特。」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你說的好像我應該聽過這個名字。」
  「正常人都應該聽過。」她說,語氣有點刻薄。「不過我想你看報紙不會去看商業版,是
不是?」
  「有人付錢的話我就會看。這麼說來你應該很有錢囉?」
  「非常有錢。」
  我張嘴笑道:「那就是最頂級的客戶了。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嗎?」
  她微微改變坐姿,將超大白皮手提袋緊緊抓在身前。她根本不想來這裡,不想跟我這種人
講話。毫無疑問,像這種不愉快的事情通常都有人會為她代勞。然而這次她碰到的顯然是個棘
手的大麻煩,一個很私人的麻煩,一個她無法交付給其他人處理的麻煩。她需要我,我看得出
來。媽的,我根本已經開始數鈔票了。
  「我需要僱用私家偵探,」她有點吞吞吐吐地說道。「有人––有人向我推薦你。」
  我理解式地點點頭。「這表示你已經找過警方還有所有的大型偵探社,而他們都幫不了你
。這也表示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案子。」
  她僵硬地點頭道:「他們讓我失望,全都沒半點用處。拿了我的錢卻只會給我一堆借口,
簡直是一群廢物。於是我只好把欠我人情的人通通找來,動用我所有能用的關係,最後終於有
人跟我提到你的名字。我聽說你很擅長找人。」
  「只要價錢合適,不管是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我都能找出來。這是一種天賦。我這個人既
頑強又頑固,所有跟『頑』字有關的詞都可以用在我身上。只要錢還沒付清,我就絕對不會放
棄。只不過我不提供徵信服務,不辦離婚案件,也不調查刑事犯罪。見鬼了,遇上這類案子我
還真不會辦。我只會找東西而已,不管它想不想被找到,我通通可以找出來。」
  喬安娜.貝瑞特以一種冷得像冰的表情看著我:「我不喜歡聽人說教。」
  我輕鬆笑道:「這只是服務裡的一部份。」
  「我也不喜歡你的態度。」
  「沒幾個人喜歡。」
  她再一次慎重考慮是否該就此離開。我滿臉輕鬆自在,好整以遐地看著她自我掙扎。我知
道,像她這樣的女人要不是真的走投無路,絕對不會到我這種地方來的。
  「我女兒––失蹤了。」她終於不太情願地開口道。「我要你把她找回來。」
  她從超大手提袋中拿出一張八乘十的亮面相片,重重在桌上一放,然後推到我面前。我沒
伸手去摸,只是靜靜地觀察那張照片。那是一張大頭照,照片中有個滿臉怒容的少女狠狠地瞪
著我看。如果她的眉頭沒有皺的那麼厲害的話,應該也還算是個美女。她看起來就像是全世界
都在與她為敵,而世界在她的怒火之前似乎沒有勝算。換句話說,簡直是跟她媽同一個模子印
出來的一樣。
  「她叫凱瑟琳,泰勒先生。」喬安娜.貝瑞特的聲音突然變小了。「叫她凱茜才會理你,
前提是她願意理你的話。她今年十五歲,就快要十六了。我要找到她。」
  我點頭。目前為止都還在我的專業領域之內。「她失蹤多久了?」
  「剛超過一個月。」她頓了頓,然後不情願地又說:「這一次。」
  我又點點頭。這個動作讓我看來像在沉思。「最近有什麼事惹火她了嗎?」
  「我們吵了一架,但都是吵些老問題。天知道她為什麼要逃家。我提供她想要的一切,她
應該什麼都不缺才對。」
  她又開始翻找手提袋,從裡面拿出香煙跟打火機。煙是法國煙,打火機是純金打造,上面
還有花押圖案。我一看之下,當場就把心裡的價碼提高了。她點煙的時候手很沉穩,但是吐煙
的時候卻透露出心中的不安。我推了一個肺臟造型的煙灰缸到她面前,然後繼續研究那張照片
。我並不擔心凱茜.貝瑞特會有什麼迫切的危險,因為她看起來像是有能力照顧自己的樣子,
應該有辦法打發任何意圖不詭的笨蛋。我認為該是問一些比較明顯的問題的時候了。
  「凱瑟琳的父親呢?你女兒跟他相處的如何?」
  「沒有相處。他在她兩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們。這是那個自私的渾蛋做過唯一的一件好事。
他的律師爭取到探視權,但是他幾乎沒來探望過女兒。我仍然得要追著他討取贍養費,當然不
是因為我們需要那些錢,而是為了這筆錢所代表的意義。另外,在你問之前我先回答你,沒有
。她從來沒有毒品、酒癮、金錢或是爛男朋友之類的問題。我對這類事情管得很嚴。我一直都
很保護她,從來沒有打過她。她只是一個乖戾異常、不懂感激的小混蛋。」
  有一瞬間在她眼角閃爍著類似淚水的光芒,不過那瞬間很快就過去了。我靠在椅子上,假
裝在考慮著剛剛聽到的事情,不過根本沒什麼好考慮的。尋找逃家少女並不是什麼大案子,然
而當我手頭上既沒案子又沒錢,兼之又有帳單急需付款的時候,那就算是大案子了。今年並不
好過––事實上我已經很久沒過過好日子了。我向前靠,手肘往辦公桌上一頂,換上一副嚴肅
又堅定的神情。
  「那麼,貝瑞特太太,現在的情況基本上就是一個自認除了愛之外什麼都擁有的有錢人家
小女孩翹家了。她很可能躲在地鐵裡乞討,餓了就撿點剩菜搭配腐敗的麵包充飢,困了就睡在
公園的長凳上,結交一堆不該交的朋友,然後跟自己說這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大冒險。這叫融入
下層社會,體驗真實人生。她認為只有這樣做才能再次得到她媽媽的注意。老實說我並不怎麼
擔心她。一旦夜裡開始轉涼,她就知道要回家了。」
  話還沒講完,喬安娜.貝瑞特那顆花很多錢做造型的腦袋已經大搖特搖了起來。「這次不
會。我請了一群專家找了她好幾個禮拜,一點蛛絲馬跡都追查不到。之前幫她逃家的––朋友
也沒有一個見過她,不管我出多少賞金都買不到半點消息。似乎她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一樣。以
前我總是有辦法找到她的,我的手下到處都有眼線。但是這一次,我所有的努力都只幫我指向
一個聽都不曾聽過的地名,也就是介紹你的那個人告訴我的。他說要想找到我女兒,就必須要
去一個––叫做『夜城』的地方。」
  我當即坐直身體,感覺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心臟一樣。我早該知道了。我早就該知道
過去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再怎麼逃避也無法輕易擺脫的。我直視著喬安娜的雙眼,問道:「
你對『夜城』瞭解多少?」
  她沒有因為我的語氣而退縮,不過看得出來有點害怕。在有必要的時候,我的聲音可以十
分嚇人。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她把香煙在煙灰缸裡壓熄,還故意壓了很久,藉以短暫地躲避
我的目光。
  「不瞭解。」她終於開口道。「一點也不瞭解。我從來不曾聽過這個地方。我的手下有幾
個人聽過––但是他們都不願意多談。我堅持一定要追問,他們居然就辭職不幹,當場離開。
他們寧願放棄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也不願意談起夜城。而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我有病
一樣,只因為我想瞭解夜城。」
  「我不覺得驚訝。」我的聲音比之前平靜,但是依舊嚴肅。她再次與我的目光相觸。我注
意著自己的用字遣詞,小心說道:「夜城是這座城市不可告人的秘密,是隱藏在繁榮外表下的
黑暗之心,是倫敦邪惡墮落的另一面,是所有真正恐怖之物的聚集地。如果你女兒當真去了夜
城,那她麻煩大了。」
  「所以我才來找你。」喬安娜說。「聽說你有在夜城工作。」
  「不。很久沒有了。我離開了,而且我發過誓絕不回去。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微笑了,因為我們終於談到她熟悉的話題。「我很大方的,泰勒先生。你要多少錢?」
  我想了一想。要多少錢才能讓我重回夜城?靈魂值多少錢?理智值多少錢?自尊又值多少
錢?只可惜我實在太久接不到案子了,真的很需要錢。在這一側的倫敦也有壞人,而我已經欠
這些壞人一筆足以影響健康的數字了。我仔細想了想,找一個逃家少女應該不會太困難。進去
,找人,離開。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在沒人發現我回去之前就已經結束了。我看著喬安娜.
貝瑞特,說出了比之前預計再高一倍的價錢。
  「一千英鎊一天,額外開銷另計。」
  「這可是一筆大錢呀。」她直覺反應說道。
  「你女兒值多少錢?」
  她想想覺得沒錯,很快地點了點頭。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是多少錢。對她這種人來說,
我能開的價碼永遠只是九牛一毛罷了。
  「把我女兒找回來,泰勒先生。花多少錢都沒關係。」
  「沒問題。」
  「把她帶回來給我。」
  「如果她願意回家的話。要是她不想,我絕不會強迫。綁架可不是我的工作。」
  這下輪到她虛張聲勢了。她的目光堅定、語氣懾人,講話的聲音好似切冰塊一般。
  「你拿了我的錢,就要照我的話去做。找出那頭被寵壞的母牛,解決她惹出的麻煩,然後
帶她回家給我。事成之後,只有在事成之後,我才會付錢。你聽清楚了沒有?」
  我絲毫不為所動,靜靜地看著她微笑。我看過太多比她還可怕的人了,比起在夜城等著我
回去的東西,她的憤怒與威脅根本算不上什麼。再說,我跟她都清楚,我就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當人們想找私家偵探的時候,我絕不會是第一選擇,而這跟我收多少錢毫無關係。我的聲名
遠播,因為我堅持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因為我為求真相不顧一切;因為我從不管過程中會傷
害到誰,就算是我的客戶有時也不能倖免。客戶總說他們追求的是真相,只要真相,除了真相
什麼都不管。可惜說這種話的人只有極少數是認真的。善意的謊言才是他們真正需求的慰藉;
然而我卻不肯說謊。這就是為什麼我永遠賺不到足以打進貝瑞特太太的社交圈的那種大錢。人
們只有在其他方法都試過之後才會來找我,包括祈禱跟算命在內。喬安娜.貝瑞特已經沒有其
他人可找了。她試圖用目光征服我,但是她做不到。這也讓她感覺比較安心一點。她再度翻開
手提包,拿出了一張已經寫好的支票丟到我桌上。顯然該是啟用備用計劃的時候了。
  「五萬英鎊,泰勒先生。事成之後還有一張相同數目的支票。」
  我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哈哈大笑。為了十萬英鎊,我可以把馬莉.西萊斯特號上神秘失
蹤的船員都找出來。我差一點就覺得為了這個數目回趟夜城是值得的,差一點。
  「我––有個條件。」
  我微笑:「我想也是。」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身體一挺,說道:「不行。不可能。絕對不准。」
  「泰勒先生––」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麼––」
  「她已經不見一個多月了!她從來沒有離家這麼久過。這麼長的時間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我一定要在場––當你找到她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場。」
  我搖頭,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辯不過她。每次只要牽扯到家人情感的時候,我就很容易心軟
,因為我從不曾有機會瞭解我的家人。喬安娜依舊沒有哭出聲來,但是她的雙眼閃爍著淚光,
聲音也開始微微顫抖。
  「拜託你。」看得出這話對她來講很難出口,但她還是說了。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
她女兒而說。「我一定要跟你去。我一定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再也不能繼續坐在家裡等電話
了。既然你這麼熟悉夜城,就帶我去又何妨?」
  我們凝視著彼此,或許兩個人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彼此心中更深沉的一面。最後我點頭了
,反正我們都知道我會答應。只不過為了她著想,我還是試圖跟她再講一次道理。
  「讓我告訴你什麼是夜城,喬安娜。有人說倫敦是煙霧之都,而有煙就一定有火。夜城是
位於倫敦市中心大約一平方英哩的地區,所有建築都是上個世紀的產物,是一塊街道狹小的貧
民窟。以上是在官方地圖上可以查到的數據。事實上,整個夜城比地圖上標示的大多了。在那
裡,空間本身被迫擴張,只為了要容納定居在夜城的那些黑暗、邪惡,以及所有詭異的東西。
最近甚至有人傳說夜城比倫敦還要大。如果你想得深入一點,這種說法似乎在泛指人類無止無
盡的慾望,而這還不包括那些非人類生物的慾望。夜城是很有世界觀的,那地方一直以來都是
個種族的大熔爐。」
  「夜城是無盡的黑夜,時間永遠停留在凌晨三點,黎明從來不曾出現。人們總是來來去去
,沉淪在不可告人的慾望裡,尋求著在陽光照耀的正常世界裡不能容許的服務與快感。在夜城
什麼都買得到,什麼都有在賣,而且不會有人問任何問題。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只要付點錢
,你可以在夜店裡欣賞被束縛在五角結界中的墮落天使,永恆地承受著嬰兒血液的灼燒酷刑。
你也可以買到能夠預知未來的羊頭,不過它隱晦難解的預言都深藏在對仗工整的五音步詩之中
。那家夜店裡還有一間房間專門用來禁錮沉默,消除色彩;而在另一間房間裡,一名死去的修
女為了錢願意讓你觀看她身上的聖痕。如果你喜歡的話,甚至可以把手指頭插進她那些血洞裡
,反正不管怎麼弄她也不會復活了。」
  「所有你最深沉的恐懼或最美麗的幻想都可以在夜城的街道上找到,又或許在某家夜店昂
貴的會員專屬私人包廂裡等你。你可以在夜城找到任何東西,如果它們沒有先找上你的話。夜
城是一個集變態、魔幻與危險於一身的地方。即使這樣,你還是想去嗎?」
  「你又在說教了。」
  「回答我的問題。」
  「怎麼可能有這種地方?如果倫敦市中心真有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不知道?」
  「夜城能夠存在是因為它自古以來就已經存在;人們之所以不知道它的存在是因為真正的
當權者不希望公開這個秘密。你可能會死在那裡,連我這個熟悉夜城的人都有可能死在那裡。
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但至少我曾經熟悉過。就算這樣你依然想去嗎?」
  「只要能找到我女兒的地方,我就願意去。」喬安娜堅決地說。「雖然我們的關係一直不
是––如我希望的那般親近,但是只要能帶她回來,就算要下地獄我也不會卻步。」
  我對她微笑,笑容中透露些許幽默。「你可能真的會,喬安娜。你可能真的會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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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莉.西萊斯特號,歷史上著名的鬼船,一八七二年被發現在亞速群島海岸附近漂流,
船上沒有打鬥毀損痕跡,但卻空無一人,包括船長、他的太太、他二歲大的女兒,以及全部船
員全都神秘消失。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14:2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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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14:0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名叫約翰.泰勒。夜城之中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我已經待在正常世界裡過著正常的生活好幾年了,而這麼做的回報就是沒人會來殺我。我
很喜歡默默無聞。這樣可以讓我遠離壓力,遠離身份認同、他人期待,以及宿命之類的壓力。
不,此刻我還不想解釋這些東西。幾個月前我剛滿三十歲,不過對此我並不在乎。如果你跟我
一樣經歷過那麼多倒霉事的話,你就根本不會去計較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只可惜日常生活中
即使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掀起大風大浪,於是我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全然不顧我的理智,
即將再度回到夜城。五年前我為了遠離死亡危機以及朋友們的背叛而逃離夜城,當時我透過血
跡斑斑的雙唇發誓我絕不再回去,無論如何都不再踏足夜城一步。我真該記得當時的誓言。上
帝就是喜歡看人違背誓言。
  上帝,或是冥冥之中的某個幕後推手。
  我將要回到一個每個人都認識我的地方,至少他們都自以為認識我。曾經如果我有心,我
可以在夜城成為一名大人物。然而或許是關心太過,我不願意踐踏小人物的生命爬向頂端。說
實話,我從來都沒有那種野心,不過在夜城那種地方輕易在人前吐露真心絕非明智之舉。我不
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我走我自己的路,顧好自己的命,對於榮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會搞成
如今這個局面並非都是我的錯。我自認是一名浪跡天涯的騎士,然而我解救的公主總在背後捅
我,伴隨我的長劍總在龍皮之前破碎,我一生追求的聖盃最後終究淪為威士忌的酒瓶。我走在
回去的路上,即將回到那些老面孔、老記憶、老傷疤之前,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希望這一切都將
值得。
  不用期望沒有人發現我歸來。在夜城,約翰.泰勒的聲名遠播。五年的流亡生涯絲毫不會
改變這個事實。當然,夜城裡沒人任何人認識真正的我。跟一打的人問起我的名字,你會得到
一打不同的答案。有人會告訴你我是個巫師、是個僧侶;有人會說我是騙徒、是老千;也有人
說我是個俠盜、是義賊。當然,他們都弄錯了。我從不讓任何人接觸真實的我。對某些人來講
我是英雄,對另外一群人來講卻是惡魔,而介於這兩者之間的所有角色我幾乎都扮演過。除了
找人之外,我還有其他天賦,而且這些天賦還頗為驚人。當我詢問問題的時候,人們通常不敢
不答。我曾經是個十分可怕的男人,即使在夜城那種地方也一樣;不過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都是在命運以愛之名將我徹底擊垮之前的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保有令人畏懼的本能
,不過我相信自己不曾失去那些東西。那就像拿棒球棒把人從腳踏車上扁下來一樣,你絕不會
喪失這類本能的。
  我從來都不帶槍,因為沒有這種需求。
  我父親自己喝酒喝到醉死,因為他始終無法承受發現老婆不是人類的打擊。我從來不認識
我母親。街坊鄰居輪流照顧我,把我養大,但是他們並非出自本心,而我從來不曾在任何地方
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我對自己的身世存有許多疑問,從來不肯放棄追求這些答案。或許這就是
我成為私家偵探的主因,當人沒辦法解決自身的問題時,能夠幫助別人解決問題也算是一種慰
藉。工作的時候我都穿著一件白色大風衣。一來實用,二來符合形象,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在於
這樣可以隱藏風衣之下的真實自我。我希望別人猜不透我,因為我不會要讓任何人接近。這是
為了保護他們,也為了保護自己。
  我獨自一個人睡;我愛吃所有對身體不好的食物;如果想到,我會親手洗衣服。自給自足
的感覺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我不想依靠任何人。對於女人,我的運氣向來不好,不過我必
須承認那多半都是我的錯。儘管生活如此不堪,我依然傾向浪漫主義,擁有所有浪漫人士所必
須面對的麻煩。我最親密的女性朋友是個賞金獵人,工作範圍僅限於夜城。她曾經試圖殺我,
不過我並不怪她,因為那不過是一筆生意罷了。
  我飲酒過量,但是我不在乎。我喜歡酒精帶來的麻痺感,因為有太多事情我不想記得。
  如今,拜喬安娜.貝瑞特母女所賜,我將再度踏入地獄;再度踏入那個打從我有記憶以來
,就一直有人為了莫名的原因意圖置我於死地的地方;踏入那個世界上唯一讓我有活著的感覺
的地方。在夜城,我可不只是個平凡無奇的私家偵探。這也是我離開的原因之一。我怕我終究
會變成自己不喜歡的人。
  然而當我跟喬安娜.貝瑞特一同走入倫敦的地鐵系統時,我實在難掩那種將要回家的興奮
之情。
  是哪個地鐵站或是哪一條路線並無關緊要,整個地鐵系統都可以通往夜城。地鐵的一大特
色就是所有的車站都長得一樣。一樣斑剝的瓷磚、醜陋的機械、過亮的燈光,甚至連那些超大
的電影及廣告海報都長一個樣子,加上只有觀光客才會蠢到去使用的自動販賣機,還有一堆不
管是為了乞討還是純粹為了遠離塵囂的流浪漢,或坐或臥在他們髒兮兮的毛毯上。當然,地鐵
站裡永遠不會缺少急促的腳步聲,不管是來購物、通勤、觀光、做生意還是媒體記者,總是有
人忙碌地趕往別的地方。幸好倫敦的人口還不至於多到像東京那樣需要專人把乘客塞進車廂裡
,不過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路上喬安娜都緊緊跟在我身邊,顯然她不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和擁擠的人潮。她過慣了高
級的生活,出門坐的都是備有冰鎮香檳跟制服司機的加長型大禮車。我強忍著滿肚子笑意,領
著她擠過人群。結果她身上居然沒帶零錢,兩張車票錢還要我來付。我甚至得教她如何使用收
票機。
  我們上了手扶梯進入地鐵系統下層,驚訝地發現居然所有手扶梯都沒有壞。我左拐右彎,
完全憑借直覺認路,最後終於找到要找的指示牌。那牌子使用了一種只有知道內情的人才認得
出的文字。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那種文字叫做伊諾語,乃是遠古時代人類為了與天使溝通而創
的語言,不過我只認識一個人知道該如何正確發音。我抓起喬安娜的手臂,拉著她走入指示牌
底下的小通道裡。她臉色不悅地掙開我的手,不過還是乖乖地跟著我進入一扇寫著「維修室」
的門。門後是一個小房間,房內堆滿了穿著大英帝國鐵路局制服的稻草人,至於為什麼要給稻
草人穿制服就別問了。我反手把門關上,享受短暫的寧靜,接著拿起牆上的電話,對著沒有撥
號音的話筒說了一個單字。
  「夜城。」
  我放下電話,滿臉期待地看著牆壁,喬安娜則是滿臉迷惘地看著我。沒多久,昏暗的牆壁
自上而下一分為二,緩緩向兩旁滑開,露出其後一條又長又窄的走道。走道的牆壁一片血紅,
彷彿一道大傷口。其內光線黯淡,看不出來源,照出一片霧茫茫的感覺。一股霉味撲鼻而來,
既像是過期的香水,又類似腐敗的殘花。走道之中迴盪著許多低語聲,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片斷的音樂若有似無,有如不同頻率的廣播訊號搶著出頭。遠方響起一陣修道院的鐘聲,勾起
人們心中的一種迷失、一種孤獨,外帶一絲淡淡的憂傷。
  「你要我走進那裡面去?」喬安娜驚訝完了之後說道。「這根本就是通往地獄的道路。」
  「差不多。」我冷冷地說。「這是通往夜城之路。相信我,這部分的旅程算是非常安全的
了。」
  「這條路讓我毛骨悚然。」喬安娜小聲道。她著迷般地盯著那走道看,就像鳥盯著蛇一樣
。「那感覺就像它––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喔,的確不是。不過這是通往你女兒身邊的最佳途徑。要是你不敢進去,現在就回去吧
,接下來的只會更糟而已。」
  她頭一抬,嘴一緊,堅定地說:「你帶路。」
  「當然。」
  我一腳踏入走道,喬安娜尾隨而入。接著我們就一起離開了正常世界。
  通道的另一端連接到一個地鐵站的月台,乍看之下跟普通的月台並沒兩樣。喬安娜深深吸
了一口氣,似乎感覺安心了不少。我沒跟她多說什麼,因為有些事還是讓她自己發現比較好。
我帶著喬安娜走入月台,身後的牆隨即無聲地關起。我已經五年沒來了,不過這裡還是一點都
沒變。乳白色的瓷磚上佈滿了乾掉的血跡、野獸的爪痕以及各式各樣的壁畫。跟往常一樣,總
是有人會在壁畫中拼錯「克蘇魯」這個字。
  月台對面的牆壁上有一張沿途停靠站列表,表上的站名完全沒變。「影子瀑布」、「夜城
」、「血田」、「諸神之街」。牆上所貼的海報散發出十分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極力想要忘
卻的惡夢景象一般。海報裡都是一些名人所代言的影片、店家以及服務,而且是屬於不可告人
的那種東西。月台上形形色色的人潮本身就可稱得上是一種奇觀。我在心中暗自竊笑,饒富興
味地觀察著喬安娜面對過往人群的反應。若不是不願讓我看笑話,她此刻一定已經目瞪口呆了
。她眼睛張得老大,對種種意料之外的景象不敢多看,只是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旁向前行進。
  到處都有街頭藝人彈奏陌生的音樂。他們腳下的帽子裡裝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硬幣,其中有
些硬幣已經不在市面上流通,有些甚至從來不曾流通過。有個人以拉丁聖歌的腔調唱著十三世
紀的民謠,離他不遠處卻有人一邊反唱包伯迪倫的歌曲,一邊彈著空氣吉他,而且還彈得荒腔
走板。我在他們兩位腳下的帽子裡都丟了幾塊銅板,沒事多積點德總是會有好處的。
  沿著月台繼續走,我們看到一名西裝筆挺的駝子正在跟一個身穿納粹軍裝的矮子高談闊論
。接著我們路過一個一身絲綢襞襟、全然伊麗莎白一世年代貴族打扮的人和一個身高六呎、穿
著秀場女子表演服的變裝癖男子親密地聊天,誰也無法分辨哪一個比較搶眼。再走下去,有個
穿著星際裝甲的女人跟個全身刺青的裸男坐在一旁吃東西,他們手中用來插食物的小棒子居然
還會蠕動。看到這裡,喬安娜實在不得不停下腳步了。我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拍,她當場嚇得跳
了起來。
  「別像個觀光客的樣子。」
  「這––」她結結巴巴地說。「這是什麼地方?你到底帶我來什麼地方?這些都是些什麼
人?」
  我聳肩:「這是前往夜城最快的途徑。世界上有很多地點可以通往夜城,有些官方認可,
有些則憑空冒出。只要走錯一條路,開錯一扇門,任何人都有可能誤闖夜城。不過這些通道通
常都不會持久。倫敦與夜城已經共存太久了,分隔兩地之間的屏障越來越薄弱。總有一天,屏
障將會消失,肆虐夜城的毒素都將傾巢而出,不過那天來到的時候我應該早就安安穩穩地躺在
墓碑底下了。不管怎麼樣,想要安全無恙地到達夜城,搭地鐵就沒錯了。」
  「那這些人是?」
  「只是些平凡的市井小民。你現在看到的是屬於世界的一部分,只不過大多數人不曾接觸
過這部分的世界而已。這裡是檯面下的通路、深藏不露的地道,專給負有神秘使命的人物行走
,他們所追尋的東西絕非一般人能夠想像。宇宙中並非只有一個世界,而其他世界的人遲早都
會出現在夜城。你會在地下鐵遇上來自各個世界的人,不過只要遠古訂下的停戰協議依然有效
,就沒有人能在這裡傷害你。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現在夜城。神話生物、傳奇人物、旅行家、探
險家,甚至是來自異界的訪客、天神、亡魂、靈媒。總之不要盯著人家亂看就是了。」
  我們走下月台的時候,喬安娜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甚至不反對我拉著她的手前進。人
們沒有轉頭看我們,也沒有停止彼此之間的交談,然而當我們路過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自動讓
道。有幾個人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比了幾個十字架的手勢,也有人畫出別種古老驅退邪惡的
符號。看來,我終究沒有遭人遺忘。一個身穿爛斗篷、白領圈,眼前綁了遮眼布,腳下放著一
個開著的老箱子的教區牧師在我們前方高聲叫賣商品。
  「烏鴉腳!」他叫道,聲音尖銳刺耳。「聖水!詛咒!木樁!銀子彈!你知道你需要它們
的!不要等到斷了大腿、少了內臟之後才想到要來找我呀!」
  在我跟喬安娜路過的時候,他突然安靜了下來,滿臉疑惑地聞了一聞,接著把頭側向一邊
,抓起一串以人類手指骨做成的念珠向前一站,擋住我們的去路,手指一伸就戳了我一下。
  「約翰.泰勒!」他咬牙切齒地吼道。「詛咒之子!惡魔後裔!憎恨之源!聖人剋星!滾
!快滾!」
  「哈囉,皮歐。」我輕鬆說道。「真高興又遇上你。你還是那些老把戲呀。生意如何?」
  「喔,還不錯啊。謝啦,約翰。」他對我笑了笑,暫時放下做生意時的怪腔怪調,說道:
「我的商品就跟旅遊保險一樣,大家都以為用不到,一定要到太遲的時候才來後悔莫及。『這
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他們這麼說。但是在夜城,這種事不但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而
且是一定會發生。這種事總是發生得毫無預兆,但是後果通常不堪設想。我這可是救命的生意
呀,只可惜他們不肯聽罷了,一群笨蛋。對了,你回來幹嘛,約翰?我以為你夠聰明呢。你應
該清楚夜城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好地方呀。」
  「我來辦個案子。別擔心,不會待太久的。」
  「每個人都這麼說。」皮歐大聲道。他聳了聳斗篷下的肩膀,又說:「不過我想該做的事
總是得去做的囉。這回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逃家的小鬼,一個名叫凱瑟琳.貝瑞特的女孩。我想你應該沒聽過這個名字吧?」
  「沒聽過,不過我最近消息不太靈通,因為我不想管太多閒事。日子就快要不好過了––
給你一點建議,孩子,我聽到一些消息,壞消息。最近有一股新的勢力進駐夜城,而你的名字
因此又再度被人提起。小心提防,孩子。如果你要死的話,我寧願是死在我手裡。」
  他說完轉過身子,恢復之前刺耳的語調繼續做他的生意。最適合當好朋友的人就是從前的
敵人。
  月台震動,強風襲來,一輛火車呼嘯入站,減速之後在我們面前停下。車頭沒有車窗,造
型類似一顆銀色子彈。車廂則像條大鐵管,只有其上的強化車門微微突出,破壞整體的流線感
。車門打開,人們開始上下車。我正準備去拉喬安娜,不過卻發現沒有必要。她抬起頭,豪不
畏懼地踏入面前的車門。我跟在她身後上車,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我很高興車廂裡沒有什麼人。我從不喜歡太擁擠的地方,因為危機總是藏在人群之中。坐
在我們對面的男人正專心地看著一份俄文報紙,報紙上的日期是一個禮拜之後。車廂另一端坐
了一個年輕女孩,染著綠色的龐克頭,頭上沒毛髮的地方刺滿剌青,臉上都是環洞,一身龐克
配件。她正在閱讀一本超大的皮製聖經,經書上的書頁全部空白,不過從那女孩眨都不眨一下
的眼白中看來,我認出她是就讀於「深層學院」的博士生。也就是說,那本書絕對擁有豐富至
極的內容,不過只有那女孩一個人才能看見。
  喬安娜四下打量著車廂,而我則透過她的雙眼觀察四周。由於完全沒有窗戶,車廂感覺根
本不像車廂,反而更像一間牢房。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不得不想起牙醫的外科手
術。整個車廂沒有張貼任何地圖,會上這輛火車的乘客都很清楚他們將駛往何處。
  「為什麼沒窗戶?」過了一會兒,喬安娜問道。
  「因為沒人想知道外面有什麼。」我說。「我們要經過一些怪誕恐怖的地方才能抵達夜城
。這些地方既危險又魔幻,能夠奪走人眼中的視力、心中的理智。至少傳說中是這樣,我從來
沒想過要看就是了。」
  「那司機呢?難道他開車不用看路?」
  「天知道這輛車有沒有司機。」我想了想道。「我認識的人都不曾見過司機。說不定這輛
火車在這條路線上開了太久,已經熟到能夠自己認路了。」
  「你是說沒有人在駕駛這輛火車?」
  「這樣也好啊,人類受限太多了。」我為她滿臉震驚的表情微笑。「後悔跟來了嗎?」
  「沒有。」
  「別擔心,你會後悔的。」
  就在此時,車廂外傳來一陣猛烈的撞擊,坐在我們對面的俄國人當場摔倒在地。他小心翼
翼地撿起報紙,若無其事地走到車廂後面去坐。外來的力道持續增強,車體的強化金屬開始向
內凹陷。龐克女孩繼續專心地看著聖經,不過她忍不住開始小聲念誦。車殼越凹越深,一整個
區塊都在外來的壓力下變形。喬安娜嚇得縮回到椅子上。
  「別怕。」我安撫她道。「它進不來的。這輛火車受到協議所保護。」
  她眼睛張得更大了。這是文化衝擊,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保護?」她終於問道。
  「古老的條約及協議,你不會想知道細節的,尤其是在你剛吃過東西之後更不要知道比較
好。」
  車廂外傳來一陣受挫的怒吼聲,而那聲音絕非發自人口。叫聲慢慢遠離車廂,距離漸漸越
拉越遠。車體的強化金屬不急不徐地恢復原先的形狀,凹痕也一個一個消失不見。接著我們聽
到一群東西從車廂側面跑到車頂,發出輕微而又急促的拍撻聲,聽起來像是一群巨大的昆蟲。
車內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車頂的聲響繼續,彷彿有好多東西在上面跑來跑去。我們耳中迴
盪著一群尖銳的低語聲,似乎是許多相同的聲音混在一起形成的奇妙合音,隱隱透露出一種金
屬般的共鳴。我聽得寒毛豎起、頭皮發麻,因為這是來自蜂巢的憤怒姊妹外出覓食的聲音。
  「出來嘛,出來嘛,不管你是誰。」外面的合音齊聲道。「出來跟我們玩呀,不然就讓我
們進去嘛。讓我們進去,我們會跟你玩,玩到你受不了為止。讓我們黏兮兮的手指攪拌你的基
因,用我們活生生的解剖刀重塑你的子宮––」
  「叫它們閉嘴,」喬安娜緊張地叫道。「我受不了了。它們的聲音可以撕裂我的腦袋,直
達我的內心。」
  我看了看俄國人跟龐克女,他們專心做著自己的事,對外面的聲響充耳不聞。我抬頭看向
車頂。
  「離開,別來煩我們!」我冷靜地說道。「以停戰協議及過往犧牲之名,你們沒有權力來
此生事!」
  「什麼人膽敢如此跟我們講話?」合音齊道,不過這問話幾乎淹沒在它們憤怒利爪敲擊車
頂的聲音之中。
  「我是約翰.泰勒。」我清楚地說道。「不要逼我上去找你們。」
  它們停止了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那個非人的合音才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見
了,親愛的王子。當你踏入屬於你的國度時,請不要忘了我們。」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外面的東西迅速離開,我們的火車終於可以安靜地向目的地前進
。俄國人跟龐克女偷偷看了我一眼,不過在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們目光接觸前,他們又立刻看向
別處。喬安娜也在看我,她的目光沉著,不過聲音卻在發抖。
  「它們認識你。它們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我說。「我從來都不知道。這是個糾纏我一生的謎題。夜城之中藏有許多
難解之謎,而我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接下來的旅程裡沒人有話好說,我們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抵達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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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蘇魯(cthulhu),美國小說家洛夫克萊夫特(HP Lovecraft)所創造的克蘇魯神話
中一個邪惡的存在。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14: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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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地鐵站裡不論進出的人潮都好似無止無盡,而我們就像是亡靈逃離地獄般從裡面擠了出來
。載我們來的火車早已離站,彷彿它一點也不想在此地多做停留。移動緩慢的電扶梯上站滿了
各式各樣的旅客,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跟他人有任何接觸,因為誰都不想引人注目。唯一會
在這裡注意他人的只有那些尋找獵物的傢伙。儘管沒有人正眼瞧我,不過我知道有很多人在我
背後指指點點。還妄想什麼不被人發現?世界上唯一跑的比光速還快的東西就是夜城裡的八卦。
  無論如何,這裡還是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不分男女還是其他性別,所有人都來這裡找樂
子,一如以往在這城市的陰暗面裡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衝出地鐵站,用力地呼吸著自由
與契機,然後散入無盡的黑夜之中,肆無忌憚地追求他們的苦難與救贖。喬安娜跌跌撞撞地離
開地鐵站,不過走出不到十步就已經雙眼大張呆在原地,為眼前全新的世界所震懾,再也說不
出任何話來。
  這個城市活力十足,簡直生氣勃勃得過了頭。五光十射的色彩搭配烏漆抹黑的黑暗,同時
展現了歡迎與擁抱、害怕與親密、誘惑與痛恨等種種感覺。明亮的霓虹燈四處閃爍,鮮明而華
麗,耀眼得有如陳舊的金箔,對純真的受害者以及所有孤獨之人來說簡直是擋不住的誘惑。亮
眼的招牌吸引著定性不足之人走入各式各樣的夜店,提供所有不可告人的新奇娛樂,跟陌生人
在煙霧瀰漫的空間中喝酒跳舞,刺激感永不止歇,彷彿活在一條沒有邊界的快車道,好比性愛
輕舔雙唇、高俏美臀向人招手一般。這裡就跟地獄一樣危險,但同時又能提供雙倍快感。
  爽,回來的感覺真好。
  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夾雜著各式各樣的人種,包括許多超自然及不可思議的生命,通通為
了不同的目的來到夜城。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以極高的速度前進,不為任何理由而減速,跟平凡
呆板的正常倫敦街道形成強烈的對比。拜擁擠的交通量所賜,倫敦街道上的車輛平均速度,幾
個世紀以來都沒什麼改變,不管你自認是什麼大人物,行車速度就是得維持在時速十英里左右
。不過還好如今街上瀰漫的臭味來自車輛廢氣,而非從前的馬糞。
  至少你不會一腳踩上廢氣。
  行駛在夜城裡這些光鮮亮麗的交通工具有許多是喬安娜聞所未聞的。它們的外形、體積、
甚至是設計概念都不曾出現在日光照耀的正常世界裡。如果希望晚上能夠安穩入眠,最好就不
要知道這些車輛所使用的燃料為何。有些出租車以劣質聖水為燃料,有些豪華禮車用鮮血當燃
料,還有些救護車吸取病患的痛楚當作燃料。在夜城,任何東西都有利益可供搾取。我緊握喬
安娜的手臂以防她一不小心走出人行道。
  「小心!」我在她耳邊大聲道。「街上跑的東西不一定是車,而這些不是車的東西可是會
餓的。」
  然而她根本沒聽我說話。她看著天空,滿臉興奮與敬畏之情。我微笑,也跟著抬頭看天。
深邃無比的夜空,數之不盡的星辰,外加一顆比喬安娜認知之中大上十幾倍的大滿月,這樣的
夜色絕不是世界上任何地方所能比擬。我一直無法肯定夜城的月亮是真的比較大,抑或只是比
較近。說不定哪天會有個超級有錢人跑來僱用我去調查一下也未可知。
  我回頭看了看喬安娜,發現她還沒從讚歎的情緒中平復下來,於是我乾脆站在原地欣賞四
周環境。已經五年沒回來了,不過這裡跟我印象中還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內心充滿慾望的人
群急促地走在一模一樣的潮濕街道,迫不及待地奔向一模一樣的溫柔陷阱。或許我這種想法有
點憤世嫉俗,畢竟夜城裡還是有些令人讚歎的偉大奇景。只要願意花點精神尋找,你還是會發
現一些難以忘懷的壯麗景象。夜城其實跟一般的大都市沒多大的差別,只不過放大了人類的慾
望、張狂了物質的種種,就像我們在夢境之中行走的都會街道一樣。
  地鐵入口附近有個賣衣服的路邊攤,我順手翻了翻印在衣服上的標語。「好孩子上天堂,
壞孩子下夜城。」、「我媽分到血管抑制劑,我只分到幾根畸形的腳趾。」以及多年沒變的「
麥可.傑克森為世人的原罪而亡。」我不屑地哼了一聲,儘是些觀光紀念品。
  喬安娜突然轉頭看我,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嘴巴一直張著,趕緊閉了起來。
  「歡迎來到夜城。」我微笑說道。「既然來了,就把認知中的所有品味通通拋到腦後去吧
。」
  「夜深了。」她愣愣地說。「怎麼會?我們出門時天才剛要黑而已。」
  「我說過了,這裡永遠是晚上。來這的人都在追尋其他地方沒有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多半
都見不得光。」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我們真的已經不在倫敦了,是不是?看來我得打開心門才行。」
  「喔,我就不會這麼做。」我慎重地說。「心門一開,天知道會有什麼東西闖進去。」
  她白了我一眼:「我永遠搞不清楚你在開玩笑還是講真的。」
  「在夜城,有時候我也搞不清楚。夜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生命、死亡以及現實在這裡都
只算是種模糊的概念。」
  一群流氓鬼吼鬼叫地朝著我們走來,把擋路的人全部推到馬路上去。馬路上的車輛可不會
為了這點小事按喇叭,更別指望有人會減速。這群流氓又笑又鬧,狂飲著在彼此之間傳遞的酒
瓶,行為囂張至極,不過他們毫無自覺、樂在其中,隨時散發出一種暴戾之氣。他們一共有十
三個人,身穿亮皮衣,佩帶鐵鎖鏈,臉上塗滿顏料,牙齒尖銳無比,額頭上還插了兩根惡魔般
的尖角,不可一世地走在路上,對著任何來不及走避的人怒罵。這些傢伙顯然是來找麻煩的,
而且還是會讓人受傷的那種麻煩。
  其中一個一見到喬安娜就認出她是新來的。在他眼中喬安娜不只是好下手的目標,簡直是
已到手的肥羊,況且還是個女人。他對同伴們使了個眼色,所有流氓一擁而上。我自黑暗中走
出,向前踏出一步,擋在他們跟喬安娜之間。流氓們剎然止步,我隱隱聽見他們低語著我的姓
名。緊接著他們紛紛拔出小刀,在霓虹燈的照耀下閃爍著銳利的刀鋒。我對流氓笑了笑,其中
幾個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我加深了我的笑容,所有流氓立刻轉身離開。基本上我算是鬆了一
口氣,因為我還不敢肯定自己唬不唬得了他們。
  「謝謝。」喬安娜說,聲音還算沉穩。「我剛剛真有點擔心。那些是什麼人?」
  「惡魔。」
  「他們是惡魔幫?」
  「不是,他們就是惡魔,在玩扮演街頭幫派的遊戲。大概是赦免日的時候跑出來的。夜城
裡什麼怪傢伙都有。」
  她想了一想:「他們怕你。」
  「是。」
  「你為什麼到了夜城就這麼特別?」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只能微笑。「我知道就好了。這樣說吧,我在夜城還算小有名氣。至少
以前我是個名人。至於如今我的名字還值幾個錢,等我們去幾個地方就會知道了。到時候應該
會滿有趣的。」
  喬安娜環顧四周:「我們不該通知警察還是什麼人嗎?那些––惡魔可能傷害其他人。」
  「夜城裡沒有警察。」我耐心地為她解釋。
  「也沒什麼法律。這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而這正是夜城吸引人的地方。確實是有––一
些當權者存在。他們有權力懲罰罪行重大的壞蛋,就希望我們不會遇上那些人才好。」
  喬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了出來。「好吧,這樣講我可以接受。我是來找
女兒的,只要對找女兒有幫助我都沒意見。你說你有找人的天賦,讓我見識一下。」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冷靜地面對她的目光,小心地挑選用字遣詞。「我有一種天賦。姑且稱之為魔法,或是
特異功能,或是任何你喜歡的名詞。舉凡正常人無法察覺、正常辦案手法不能追蹤的人或物,
我都有辦法用天賦找出來。這天賦只能在夜城發揮,因為物質界的定律在此地被動搖了。然而
我必須小心選擇發揮天賦的時間跟地點,因為我在這裡有很多敵人,惹不起的敵人。使用我的
天賦就像是在深夜裡點燃一盞燈一樣,十分引入注目。我的敵人將會跟隨這盞明燈找到我,然
後將我殺害。」
  「你的敵人都是些什麼人?」喬安娜問。這是我第一次在她冷漠的藍眼睛中看到一絲關懷
的神情。「為什麼他們這麼想殺你?你做了什麼?為什麼像你這種能夠嚇跑惡魔的男人會怕他
們?」
  「他們人數太多,而我只有一個。打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們就在追殺我,從我還是個小孩就
不曾停過。有一次為了抓我,他們不惜燒燬整條街口。這些年來他們已經殺了很多跟我親近的
人,現在我還能有朋友活著簡直是個奇蹟。不過他們也不是隨時都在追我––有時候我認為他
們似乎也會怕我。不管怎樣,我一直沒辦法查出他們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想殺我
。我待在正常世界裡很安全,他們在那裡找不到我。然而一旦進入夜城就是他們的地盤,不過
也是我的地盤。我會同意接受你的委託純粹是因為這個案子看來不難。只要運氣好,我們應該
很快就能找到你女兒,讓你們母女來段真心對談,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不會有任何相關
人等知道我回來過。現在別做聲,讓我集中精神。這種事越快越好。」
  ––
  我集中精神,讓感知深入內心,開啟我的天賦,好似春暖花開一般溢滿我的心房,然後向
外擴張,散入夜空。我的心眼,隱藏於內心的第三隻眼,在那剎那間大開,無限擴展了我的視
野。我看見她了!就在我的面前,我看見凱茜.貝瑞特的身影在夜色中隱現光芒。這是她殘留
於此的魂魄、刻劃在時間的印記,有如粉彩筆下的模糊輪廓。路過的人們看不見這景象,毫無
所覺地穿越她的身影。我全神專注在她身上,回溯時間,仔細觀察她走出地鐵站時的景象。她
環顧四周、興奮無比,對眼前這個全新的世界雀躍不已。她身上穿著救世軍人道救援的舊衣服
,不過身體狀況看來還算健康。突然之間,凱茜轉過頭去,似乎是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她笑
了,笑得十分燦爛,滿面春光、暢快自然,好似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發現了寶藏一般。她向街尾
跑去,迅速地奔向––某樣東西。我看不出那是什麼,甚至感覺不出任何線索。我只知道那東
西以一種單純的目的吸引著凱茜,讓她像飛蛾撲火一般地自己送上門去。
  我把影像回溯到開頭,又看了一次凱茜開開心心離開地鐵站的樣子。凱茜的身影還算清晰
,表示這情景最多也不過是幾周前留下的。只不過景象裡給人的感覺讓我困惑。凱茜跟大部分
蹺家少女不同,她來夜城並非為了遺忘痛苦或是躲避家人。她來是另有目的的。她要找某樣東
西或是某個人。她是被「召喚」而來的。我皺了皺眉頭,更進一步擴張我的感知,然而卻找不
出任何不尋常的事物。我沒發現任何強烈到足以將人從正常世界召喚來此的力量。
  除非召喚他的人對我有所防備。這可是個擾人的想法。很少有東西能在我的天賦之下遁形
。我可是約翰.泰勒!可惡!找東西是我的專長,我才不管它們願不願意被找到!
  除非––除非對方是「主要力量」之一。
  我站穩腳步,將天賦感知發揮到極限,身邊週遭一切隱藏的東西通通現形。所有能量的痕
跡交錯綜橫,自毫不引入注目的地點切入物質界,剎那之間大放光明,令我一時無法逼視。留
在時間中的殘像交織重疊,狂叫著、吶喊著,一再地重複它們曾經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好像
琥珀中的昆蟲永遠受困於時間之中一樣。我看見實體不定的巨人在城市中行走,對腳下的凡人
不屑一顧;我見到妖精、幻靈以及敬畏之民等奇幻生物忙著他們神秘的勾當,對於我的現身
視而不見。即使到了這個地步,我依然無法找到任何關於召喚凱茜.貝瑞特那股力量的線索。
  我小心翼翼地收回感知,一層一層地封閉我的天賦,重新建立起心靈上的防禦。我太久沒
有機會使用我的天賦,居然忘記了要小心行事。我的肉體在剛剛那種放肆的行為之下一定閃耀
得有如陽光一般。該是讓表演繼續下去的時候了。我握起喬安娜的手掌,將內心與她連為一體
,使她也能透過我的心眼視世。她看見了凱茜的模糊身影,急得失聲大叫,向前衝去。我放開
她的手,緊閉心門,細心地封鎖天賦,以防再有任何一絲光芒外洩,暴露我的行蹤。喬安娜在
我身旁踱步,神情非常憤怒。
  「怎麼回事?她在哪?我看到她了!」
  「你看到的是過去的景象。」我小心地說。「是留在時間裡的足跡。凱茜已經離開這裡至
少兩個禮拜,久到夠她惹出一身麻煩。不過起碼我們知道她確實有來過這裡,而且兩個禮拜前
還活得好好的。你看到她的表情了嗎?她來夜城是有目的的。她要去某個特定的地方。」
  喬安娜很快地恢復那一貫的冰冷神色,彷彿被我見到她真情流露的一面是件很可恥的事。
當她再度開口說話時,聲音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特定的地方。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很難說。」我老實回答。「這裡是夜城,此刻她可能會在任何地方。她可能交了朋友、
找到庇佑、尋得啟示,也可能遭遇劫難。這些東西在夜城都隨處可得、不值一文。我認為––
這個案子得要找人幫忙才行。想去世界上最古老的夜店走走嗎?」
  她深紅色的嘴角微微上揚,看起來勉強算是個微笑。「聽起來不錯。我是需要喝杯烈酒。
管他的。我需要好幾杯烈酒外加一杯醒酒劑。你說的夜店叫什麼店名?」
  我笑道:「陌生人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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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靈,可以幻化形體,並具有空間傳送能力的生命。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14:0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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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陌生人酒館乃是人類史上最古早的酒窟、八卦站兼爛人集散地。要到陌生人酒館得經過幾
條令人寒毛亂豎的大街,然後轉入一條時有時無的小巷子裡。為什麼這條小巷子會時有時無,
多半是因為它自認跟陌生人酒館這種地方扯上關係十分可恥吧!巷子裡燈光昏暗,滿地碎石。
酒館的入口是一面躺在污穢石牆上的大鐵板,在鐵板門上方有一塊還算有點格調的霓虹招牌,
招牌上用古梵文書寫了店名。店主人不喜歡打廣告,而且他根本不需要。如果你真的有緣見識
英國最古老的夜店,你不會找不到路。然而要是你並非有緣人,即便窮你一生精力也不可能找
到。門口並沒有人在排隊,不過並不表示沒人預約,有時候只是因為預約的人死了而已。我把
招牌上的文字翻譯給喬安娜聽,她聽完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招牌。
  「這是間同性戀酒吧嗎?」
  我忍不住微笑。「不是。這只是個讓人們能夠安安靜靜小酌一番的地方。沒人會打擾你,
沒人會跟你聊起運動、政治或宗教之類的話題,也不會有人想要你的簽名。不管是好人還是壞
人都可以請對方喝酒,因為這裡是絕對的中立區。幾個世紀以來,陌生人酒館換過不少店名,
但是它始終存在。沒人確定它究竟有多古老,只知道它一直都是個喝酒的好地方。我上次來的
時候,這裡走的是高價位路線,在吵雜的環境中提供上等美酒給一群––有趣的顧客。只不過
在夜城開店常常需要改變經營風格,所以待會兒我們進去之後請跟緊一點,看好錢包,別跟任
何陌生女子說話。」
  「我上過夜店。」喬安娜冷冷地說。
  「你沒上過這種夜店。」
  我走向前去,鐵門在我面前緩緩打開。雖然不太想承認,不過看到門開時我真的鬆了一口
氣。這扇門只為與酒館老闆關係良好的人而開。這麼久沒來了,我也不敢確定自己跟老闆的關
係如何,因為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不歡而散,而且我欠的酒帳還沒付清。不過現在既然門開了
,那我也就老實不客氣,邁開大步走了進去。喬安娜展露出風情萬種的神采,跟在我身旁相偕
而入。來這種地方一定要記得閉緊雙唇,沉著眼神,因為這裡的人都有嗅出恐懼的本事。
  我一進入口的小廳就停下腳步,花點時間看看四周。這老地方沒多大改變,依然擺滿了都
鐸王朝風格的傢俱,傢俱上攤了好幾個想在離開前小睡一下的顧客。天花板跟牆上掛滿了猥褻
的圖畫與浮雕,而波斯地毯上的污點也跟之前一樣,我看得滿心懷念,不過喬安娜始終維持著
嚴肅無比的表情。我領著她穿越滿地醉漢向裡面走去,來到一道樓梯前。透過樓梯向下一看,
酒館內部的景況盡收眼底。
  第一個進入我腦中的形容詞是「擁擠」,第二個是「低級」。很顯然所謂高價位路線的轉
型並沒有成功。我跟喬安娜走下樓梯時發出了十分巨大的腳步聲。這是刻意如此設計的,因為
酒客不喜歡有任何驚喜。酒館裡擺滿了很不搭調的桌椅,較裡面的地方還有幾間包廂,專門給
需要額外隱私的客人使用––或是供人臨時藏屍。燈光隨時保持昏暗,一方面是為了氣氛,另
一方面也是不想讓人把週遭環境或其他顧客看得太仔細。大部分座位都有人坐了,看到這些酒
客倒是提醒了我當初離開夜城的理由。我認出很多面孔,不過他們都假裝沒看見我。隱藏式喇
叭裡撥放著重金屬音樂,掩蓋了大部分的交談聲。空氣裡瀰漫著各式各樣的煙霧,有些合法,
有些則否。樓梯底下的牆上掛了一面牌子,上面寫著「進來的後果請自行負責」。
  喬安娜拉著我問道:「這寫的是認真的嗎?」
  「當然。」我道。「這裡的食物爛透了。」
  「氣氛也好不到哪去。」喬安娜冷冷地說。「我覺得銀行會只因為我來過這裡就降低我的
信用額度。請告訴我來此是有目的的。」
  「我們來打聽消息。」我耐心地道。讓客戶瞭解狀況總是不會錯的,特別是在客戶明顯感
到不安的時候。「我們得知道是什麼把凱茜召喚來夜城,還有在我的天賦追丟之後她又去過什
麼地方。幾乎所有問題都可以在陌生人酒館求得解答,只要你知道該找誰問。」
  「或是說該塞錢給誰嗎?」
  「你看,你學的很快嘛。在夜城,有錢不只能使鬼推磨,簡直是要什麼有什麼。真正有權
勢的人在他們的生命中總會路過陌生人酒館一、兩次的。有人說這個地方可是自人類文明開始
以來就已經存在了呢。」
  「看起來這地方從文明開始以來就不曾打掃過。」
  「梅林.撒旦斯邦就埋在這裡的酒窖底下,羅格瑞斯滅亡之後便長眠於此。
他偶爾還會現身懲罰說謊之人。在夜城,力量強大的生命即使在死亡之後還是很有影響力。」
  「等一下。哪個梅林?」
  「還有哪個梅林?我只見過他一次,可嚇得我屁滾尿流。」
  喬安娜搖搖頭。「我需要一大杯酒。現在就要。」
  「很多人來到夜城都有這種感覺。」
  我朝著位於酒館另一側的加長型紅木吧檯走去。回來的感覺真好,我可以感到體內沉睡已
久的靈魂漸漸甦醒。有時候我對夜城恨之入骨,有時候卻又愛得要命,逃避到真實世界裡躲藏
的這段日子讓我瞭解到自己對此地的需求及渴望。我需要夜城裡暗藏的凶險與危機,渴望醞釀
於其中的暴力與邪惡,只有在這裡我才真正有活著的感覺。我曾在這家酒館裡享受過許多美好
時光,不過那都是我年輕時候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默默無聞,沒人在乎我是誰,也沒人理會我
將會成為什麼人。我帶喬安娜穿越吵雜的人群,不過始終聽不清任何談話內容。喇叭中的音樂
一轉,行刑者合唱團開始唱起<不再有英雄>之類的東西。這是酒館老闆跟我打招呼的方式,
表示他知道我來了。喬安娜受不了這種音樂,湊到我耳邊問道:
  「這裡只放這種噪音嗎?」
  「沒錯。」我大聲道。「這裡的老闆名叫艾力克斯.墨萊西,他想放什麼音樂就放什麼。
他喜歡重金屬,討厭任何開心的曲調,絕不接受點歌。曾經有人來這裡點播鄉村歌曲,艾力克
斯一槍就把他給斃了,當時在場的人全都鼓掌叫好。」
  我們來到吧檯前。艾力克斯.墨萊西像往常一樣穿了一身黑衣。他家世代都是這裡的酒保
兼老闆,而他是家族裡僅存的一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家族是為了守護梅林還是需要梅林守護而
待在這裡。沒有人想知道。因為一旦有人問了,艾力克斯就會開始丟東西。大家都知道如果有
機會的話,艾力克斯絕不會在這個酒館裡多待一秒。只可惜他沒辦法,因為他的家族被古老的
誓言永恆羈絆在陌生人酒館之中。除非艾力克斯能在家族裡找到其他人來頂替他的工作,否則
到死都無法離開。由於艾力克斯.墨萊西已經是家族最後一個活人,這自然就成為他另外一個
拿顧客當出氣筒的絕佳借口。
  傳說艾力克斯出生的時候心情就很惡劣,而且從那一刻開始他的心情只有越變越糟。他永
遠怒氣騰騰,隨時可能毫無理由大發雷霆,特別在他要找零錢的時候更是看誰都不順眼。雖然
上帝不會因為你少付一分錢而懲罰你,不過在艾力克斯面前最好不要這麼做。他宣稱自己才是
真正的英國王室繼承人,是烏瑟.潘德拉剛的直系後代,只是出生的時候被抱錯了而已。
  他同時也宣稱,只要他用頭撞牆就可以看出人們的靈氣。此時他正在服務另外一個顧客,
但是他知道我來了。艾力克斯知道所有發生在酒館裡的事,有時候甚至在事情發生前就已經預
知。他最愛表演的把戲就是在電話響之前先接起電話來。
  我靠在吧檯上看著艾力克斯。他看起來跟我記憶中一樣,還是那麼可怕,那麼令人不安。
他今年應該快三十歲了,不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白白瘦瘦,滿臉不爽,好像隨時都
有事情惹他生氣一樣。由於太常皺眉的關係,他的眉心已經皺出一個永久的凹痕。當他對你露
出少見的笑容時,你會明顯感到自己麻煩大了。他總是穿一身黑,搭配炫酷的墨鏡,外加一頂
華麗庸俗的貝雷帽,藉以隱藏從青春期就已經禿了的後腦勺。「這是證據,如果還需要什麼證
據的話。」他總愛這麼說,「這就是上帝痛恨我的證據!」他記得的時候會刮鬍子,不過卻很
少記得。他更不常記得要去清洗吧檯裡的酒杯。他喜歡亂扯自己的頭髮,滿頭黑髮給他扯得一
撮一撮到處亂翹。基本上他是個沒有任何個人衛生觀念的人。
  吧檯後面掛的還是<黑暗女王艾薇拉>的大月曆。不過月曆上的各種姿勢要是讓埃
爾韋拉本人看到的話可能會當場氣瘋。台上的杯墊印的都是色情圖片。簡而言之,艾力克斯在
女人方面十分糟糕,大部分的女人都沒辦法降低自己的格調去配合他。他曾經結過一次婚,不
過直到現在他都對那段婚姻絕口不提。這就是艾力克斯.墨萊西,一個痛恨整個世界並對此感
到自豪的傢伙。此外,他還調得出夜城裡最難喝的馬丁尼。
  我想我們算得上是朋友。我們可以忍受彼此很多缺點,一些平常我們絕對不願忍受的缺點。
  他終於不再假裝沒看到我,懶洋洋地將目光投到我身上來。
  「今天起床發現我的兔腳上長出一隻兔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今天沒好事了。」他語帶怨懟
地說。「如果我知道那是你要回來的徵兆,我就會把門窗死鎖,再把鑰匙通通熔掉。你回來幹
嘛?」
  「很高興再見到你,艾力克斯。生意還好嗎?」
  他用力哼了一聲。「爛到谷底,得弄台挖掘機才能挖出一點點利潤來。有隻喧鬧鬼搬到我
的酒窖裡住,有事沒事就喜歡把啤酒桶的龍頭打開;還有蒼白麥克宣稱他現在有驗屍官開的死
亡證明,已經正式死亡,成為殭屍,所以拒絕支付所有酒帳。現在連你都出現了。就是這種夜
晚讓我噩夢連連,讓我想在公共場所裝設炸彈。你到底回來幹嘛,約翰?你說過絕對不再回來
的。那可是我聽你說過唯一有理性的話呀。」
  「我身旁這位女士名叫喬安娜.貝瑞特。她女兒在夜城失蹤,但我卻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
  艾力克斯透過墨鏡看了看我。「我以為你什麼都找得到?」
  「我也這樣以為。我的天賦遭到封鎖,有人在藏匿這個女孩。除非離她夠近,不然我無法
再次尋得她的蹤跡。這表示我需要點線索。艾迪在這嗎?」
  「他在,我還真希望他不在。他還坐在角落的老位子上,把我正常的客人都給嚇跑了。」
  突然有三個雅痞從後面圍了過來。我自吧檯後掛的大鏡子裡看見他們的身影,慢條斯理地
轉過身去,好奇地打量他們。這些人看起來非常普通,年紀輕輕,西裝頂級,頭髮有型,單耳
配戴耳環,指甲修剪整齊,當然還打了經典款式的領帶。他們顯然都對我十分不爽,其中一個
看來有點眼熟。我注意到喬安娜對他們露出不滿的神色。很好。我往吧檯上一靠,揚起眉毛,
神態傲慢地看著他們。眼熟的那個湊到我面前,嘴裡散發出一股薄荷的味道。我討厭薄荷味。
  「約翰.泰勒!」雅痞用他最恐怖的聲音大聲說道,可惜他的聲音太高了,聽起來一點都
不恐怖。「約翰天殺的泰勒!喔,上帝待我真好,是不是?把你送回到我的手裡。我從不懷疑
總有一天你會爬回我面前,泰勒,因為這樣我才能親手整治你!」
  「看來你似乎認識我。」我靜靜地道。「但是我想不起來你是誰。是不是我欠你錢?」
  「別裝作不記得!我說過不准你再回來,泰勒!我警告過你不要再在此地現身的。你讓我
很難堪。」
  「要讓你難堪不會是什麼難事。」旁觀的艾力克斯說道。他在一旁看得饒富興味,不過卻
沒有打算出手干預。
  雅痞裝做沒聽到艾力克斯的話。不論有多生氣他都還沒傻到去惹艾力克斯。他把注意力集
中在我身上,非常用力地瞪我,用力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一樣。他兩個朋友也在後面擺出一臉
凶相,這叫做夠朋友。
  「我說過,如果再看到你的話一定會好好教訓你的,泰勒!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憑你
也敢來管大爺的閒事!」
  「啊,」我終於想起來了。「抱歉,畢竟都過了五年,不過我知道你是誰了。要不是你那
單調有限的詞彙加上重複空洞的恐嚇,我還真不容易想起來呢。芬奇.湯瑪士,對不對?有天
晚上你在這裡打女朋友,只因為你心情不好,也因為你有能力打她。我本來不想管的。真的,
我沒有要管。既然她會蠢到為了錢而跟你這種人渣在一起,那挨個幾巴掌也是她家的事。但是
你不只打她巴掌,你還把她摔到地上,踢斷她好幾根肋骨,並且邊踢邊笑。沒辦法,我只好把
你毒打一頓,順便偷走你所有信用卡,最後再把你從最近的窗戶丟出去。沒記錯的話,你就是
在一邊拔著屁股上的碎玻璃一邊逃離現場的時候撂下那些狠話的。正常人都應該可以從這件事
裡學到有用的教訓才對。艾力克斯,我很驚訝你會允許這隻豬再次踏進你的店裡。」
  艾力克斯聳聳肩,斜眼看了看吧檯道:「我能說什麼呢?他老爸是城裡的重要人物。兩個
老爸都是。」
  音樂突然停了。酒客們知道出了什麼事之後也都迅速安靜下來。大家都對這一幕很感興趣
,人群中開始交換大筆的賭金。每個人都想知道約翰.泰勒是否寶刀未老,連我本人都很好奇。
  「你不能那樣跟我說話。」芬奇.湯瑪士說,不過他已經緊張到快結巴了。
  「我當然可以。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你都沒在聽嗎?」
  他從外套裡抽出一把金黃色的鐮刀,一把專為他的手所打造的好刀。刀刃閃閃發光,一看
就知道鋒利無比,頗具德魯伊風格。另外兩個雅痞也拔出了差不多的武器,八成是什麼最新流
行的玩意兒。
  「我們要好好折磨你。」芬奇.湯瑪士獰笑道。他的聲音輕鬆愉快,雙眼因為興奮而閃耀
著光芒。「我們要折磨你,然後折磨你,然後再折磨你!我們要讓你尖叫,泰勒。把你的血肉
灑滿整間酒館,直到你求我殺了你為止。我從來不相信關於你的傳說。上次我只是疏於防範才
會被你攻其不備。等我們讓你哭叫完了之後,我們會先停一下,讓你欣賞我們怎麼整治你的女
人。然後我們會––我們會––」
  他的聲音在我的瞪視下迅速變小,瞬間細不可聞。我聽夠了。聽太多了。有些蟲總是喜歡
求人去把它踩死。他站得直挺挺的,盡其所能想要看向別處,但是卻做不到。他已經完全為我
所制。他臉色死灰,斗大的汗珠自額頭上流下。他死命地想要逃跑,但是卻動彈不得。他哭了
。他尿了。他昂貴的褲子上浮現了一大片尿漬。他不由自主地張開手掌,金色鐮刀自其指間滑
下,在一片沉默之中掉落在地板上。他現在知道要怕了,而且還怕得十分徹底。我對他輕輕微
笑,兩條血痕自其眼中冒出,滑過他的臉頰。他發出哀鳴聲,彷彿被囚禁的野獸在討饒一般。
接著他雙眼向上一翻,倒在地上,當即不省人事。他兩個朋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然後一起望
向我。儘管兩手抖得厲害,他們還是慢慢舉起金鐮刀,試圖對我撲來。艾力克斯張口叫道:
  「露西!貝蒂!有麻煩啦!」
  露西跟貝蒂.柯爾特倫突然出現在兩個雅痞身後。這兩個女人是艾力克斯的保鏢,身材又
高又壯,永遠穿著短褲及汗衫以展現她們傲人的肌肉。除了一個金髮一個黑髮之外,兩個長得
幾乎一模一樣。她們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似乎咳嗽大聲點就能咳爆男人的睪丸
一般。她們對準兩個雅痞撲上,出手打落兩把金鐮刀,然後把他們撞向吧檯,一膝蓋頂上他們
下體,最後才把他們轟出酒館。酒客們大聲鼓掌叫好,其中還夾雜幾聲狼嗥。我面帶責備地瞪
向艾力克斯。
  「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他哼了一聲道:「我見識過你應付事情的手段,還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把那些血跡擦乾淨
。來吧,這杯我請客,拜託你別再打擾其他客人了。」
  我知道這是艾力克斯表達道歉的方式,於是就很有禮貌地接受他的招待。這時兩個女保鏢
走過來,把還在抽搐的芬奇.湯瑪士給抬了出去。
  「他會去跟他爹地告狀。」艾力克斯邊看邊說。「爹地不會高興的,搞不好還會跟你發脾
氣。」
  「叫他去排隊。」我說。在公共場合就是必須說這類酷話。天知道我已經樹立多少不必要
的敵人了,但是像芬奇.湯瑪士這種雜碎實在令人忍不住想要沒事抓來扁一扁,這可是公益服
務。喬安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兩個女保鏢身上。
  「他們是––什麼?」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14: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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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是我的驕傲。」艾力克斯溫柔地說道。「貝蒂與露西.柯爾特倫。業界最好的保鏢
,當然我並沒跟她們這麼講過。她們比公牛還要勇猛,不過收費卻很低廉。她們結婚了,之前
曾養過一條狗,不過後來讓她們給吃了。」
  喬安娜聽得有點頭暈目眩。「我想我們得跟艾迪談談,」我轉移話題道。「待會再來找你
,艾力克斯。」
  「如果你非找不可的話就來吧。然而要是你肯聽我的,我一定叫你別再來找我了。你是個
麻煩,約翰。你永遠都是個麻煩。」
  表演結束了,音樂聲再度響起,人們又開始聊天。不過現在他們多了一些話題可聊。約翰
.泰勒真的回來了,而且肯定寶刀未老。情況比我想的要好。剛剛那種戲劇化的場面可以幫我
擋掉許多麻煩,不過同時也可能吸引更多不必要的注意。我向酒館最偏僻的角落走去,喬安娜
跟在我旁邊,神情有點怪異。
  「別理艾力克斯。」我輕聲道。「他是我認識的人之中,唯一患有永久性經前症候群的男人。」
  「那兩個女人真的吃了自己養的狗嗎?」
  我聳了聳肩。「年頭不好。」
  「你剛剛對那個爛人做了什麼?」
  「我把他瞪昏了。」
  喬安娜先是對我擺了個臉色,然後決定不再追問這個問題。真是聰明的抉擇。
  「我們要找的這個艾迪是什麼人?他要怎麼幫我找女兒?」
  「剃刀艾迪。」我說。「人稱刮鬍刀之神,大概是這麼叫的。這個外號是好多年前在一場
幫派地盤爭奪戰裡打出來的。那時候艾迪才十四歲,不過已經是個惡名昭彰的殺手。擅用一把
珍珠柄剃刀,刀法精湛,行事瘋狂。從那之後起,他展開為錢殺人的日子,有時候他甚至只為
了引人注意就出手殺人。」
  「你認識的人都很有魅力。」喬安娜喃喃道。「這樣的人能幫我們什麼?」
  「別急,後面還有更精采的。有一天艾迪在諸神之街失蹤了,一直到今天他都不肯說出失
蹤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人們只知道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完全變了個人。他現在露宿街
頭,乞討度日,剩菜果腹,四處飄泊,為早年犯下的罪惡償債。他現在只殺沒人敢動的大壞蛋
,那些仗著權勢為非作歹之人。這些傢伙經常會神秘死亡,而且死狀淒慘。這就是剃刀艾迪,
一個手段極端凶殘的正義打手。至於他的行為是否超越正義本身所允許的範圍,艾迪並不在乎。」
  「你又開始說教了。」從我帶喬安娜進入夜城開始,這是她第一次露出猶豫的神情。「我
在乎的只是––他能不能幫我找到凱茜。他要酬勞嗎?」
  「不。錢對艾迪來說再也沒有用處了。不過他還欠我一份人情。」
  「我不想知道這人情是怎麼欠的。」
  「不要知道比較好。」我同意。
  我們終於在酒館最陰暗的一張桌子前停了下來,剃刀艾迪就坐在桌子後面。他身材極瘦,
穿了一件污穢到極點的灰色大衣,光看一眼就會令人全身發癢,更別提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沖天
臭氣。傳說當剃刀艾迪出現的時候,連老鼠都會被臭得躲回下水道去。五年來他一點都沒變。
同樣空洞的表情,依舊狂熱的眼神,令人不安的存在。對大部分的人而言,接近艾迪就等於接
近死亡。他喜歡在陌生人酒館喝酒,獨坐在陰暗角落,遠離一切光亮。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評
斷他,也不會有人煩他。艾迪的酒錢通通掛在酒館帳上,條件就是他從來不在這裡殺害任何人。
  他桌上擺了一瓶水,瓶子旁邊圍了幾隻蒼蠅亂飛。有更多蒼蠅圍著艾迪本人繞圈,只不過
飛得太近就會被臭死。我對艾迪微笑。他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接著我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他就跟我印象中一樣臭,只希望我沒把這感覺表現在臉上。喬安娜試著只用嘴巴呼吸,在我
身旁也拉了把椅子坐下。當艾迪開口時,聲音十分低沉,聽起來好像鬼一樣。
  「哈囉,約翰,歡迎回家。氣色不錯啊。為什麼你只在有事的時候才會想要來找我?」
  「因為你不好找,艾迪。況且你讓我毛骨悚然。最近怎麼樣?有殺什麼有趣的人嗎?」
  他蒼白的嘴角上浮現一絲微笑。「沒有你認識的人。聽說你在尋找一個逃家少女?」
  喬安娜有點吃驚:「你怎麼知道?」
  「夜城裡的消息傳得很快。」艾迪說,然後眼光飄向我又道:「去堡壘看看。」
  我點頭。其實我也認為該去堡壘看看。「謝了,艾迪。」
  「蘇西也在那裡。」
  「喔,好。」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高興一點,因為蘇西是個跟我有段過去的女人。我正打
算站起來的時候,艾迪突然看向喬安娜,嚇了她一大跳。
  「跟在約翰身邊得要多多小心,女士。他會帶你惹上麻煩的。」
  「有什麼特別的麻煩嗎,艾迪?」我小心地問道。
  「有人在找你,約翰。」
  「總是有人在找我。」
  艾迪淡淡地笑道:「這些人可不好惹。」
  我等他繼續說下去,但是他卻不再多說。點頭表達謝意之後,我就起身離開。喬安娜迫不
及待地跟我往吧檯走去。她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努力地吸了好幾口氣。
  「好恐怖的人。那臭味是哪裡來的?他聞起來好像死了很久又被挖出來的屍體一樣。」
  「關於剃刀艾迪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我道。「為了我們自己的心靈平靜著想。」
  我們再度回到吧檯。艾力克斯神色不善地跟我打了個招呼。我看著喬安娜。
  「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先去知會堡壘一聲。突然造訪那種藏有大量槍械的地方可不是什麼
明智之舉。」
  我走到吧檯旁邊拿起電話,撥號,聽堡壘的電話語音,然後留下一則短訊。做這些事情的
同時,我一直留心傾聽喬安娜與艾力克斯的談話。人必須注意敵人,但更需要留心朋友,以及
客戶。這麼做可以讓人在這個行業裡活得比較久一點。艾力克斯對喬安娜發出自以為善意的微
笑,不過喬安娜沒有以笑容回報。
  「我要一杯大杯威士忌。單一麥芽,不加冰塊。」
  「難得。」艾力克斯說。「總算來個有品味的酒客了。你不會相信這裡的客人都點些什麼
。特製啤酒、加料烈酒,還有什麼以小狗為名的狗屁雞尾酒。之前還碰過一個點伏特加加梅子
水的,什麼玩意兒嘛。」
  他在一個還算乾淨的杯子裡倒了一大杯酒給喬安娜。喬安娜看著他問道:「你認識約翰.
泰勒?」
  「沒錯,那是我的不幸。」
  「你跟他有多熟?」
  「看他願意跟我多熟。」艾力克斯以一種難得的嚴肅語調說道。他無法抗拒金髮美女,尤
其是不吃他那一套的金髮美女。這也是為什麼我放心留他們兩個獨處的原因。艾力克斯趴上吧
檯,湊到喬安娜面前道:「約翰不喜歡跟人過於親近。雖然他已經離開五年了,但是我始終知
道他一定會回來。因為他的心屬於這裡。他生在夜城,注定要死在夜城,而且死的時候年紀絕
對大不到哪裡去。他老是喜歡當什麼正義使者,解救無助的靈魂、幫忙走投無路之人。哪裡有
悲慘的事情發生,哪裡就有約翰.泰勒。看來他現在還是跟以前一樣自以為是,認為他所做的
一切都是為別人好。」
  「他怎麼會成為私家偵探?」
  「他有一種找東西的天賦。那是他父母留給他唯一的好東西。你聽過那個故事嗎?這裡每
個人都聽過。約翰他老爸因為發現自己娶的女人不是人而自殺。其實我對我的前妻也有同樣的
感覺。願她的靈魂得以安息。」
  「很抱歉,」喬安娜說。「你前妻去世多久了?」
  「她還沒死。」艾力克斯說。「我只是希望她趕快安息。」
  「我能相信泰勒嗎?」喬安娜問道。
  「你可以相信他會做自認是對的事情,但他認為對的事情未必會是你想要的。所以你最好
自己多留意一點。」
  「剃刀艾迪說我們應該去堡壘看看。」
  艾力克斯的臉抽搐了一下,然後點頭道:「聽起來應該沒錯。」
  「堡壘是什麼地方?另一間酒吧?」
  「不是酒吧。堡壘是由許多曾被外星人綁架的人們所建立的避難所。這些人聚集在一起,
買了一大堆槍械,強烈表達他們絕對不願再被綁架的堅定決心。那裡每個房間裡都裝有攝影機
,所有人就算是睡覺也要有人監控。有些人還在身上綁了炸藥,只要察覺不對就會立刻引爆。
傳說堡壘中積存的彈藥足夠引發一場世界大戰。」
  「有用嗎?」喬安娜問。
  艾力克斯聳肩道:「不知道。他們不會回答任何私人問題,因為他們隨時都在提防有沒有
星際戰警混入堡壘。無論如何,這麼多年下來,堡壘已經變成了人們的避風港,當你需要幫忙
或是尋求保護的時候就可以去哪裡窩幾天。很多逃家的小鬼都會路過堡壘的。」
  「他們是好人?」
  「喔,當然。雖然整天神經兮兮,又有暴力傾向,也不信任任何人,不過––」
  我認為聽夠了,於是放下電話走回去加入他們。艾力克斯多半知道我在偷聽他們談話,不
過那也無關緊要。我對喬安娜點點頭。
  「沒人接電話,只有錄音機。看來我們得直接去找他們。」
  「我等不及了。」喬安娜說。她一口喝光剩下的酒,看得艾力克斯肅然起敬。喬安娜喝完
把杯子往吧檯上重重一放,說道:「記在泰勒的帳上。」
  「你學得很快。」艾力克斯道。
  我跟喬安娜並肩走向樓梯,一路上沒有任何人抬頭看我們一眼,不過喬安娜卻突然對我望來。
  「約翰?」
  「什麼事?」
  「她們真的吃了自己養的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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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林,亞瑟王傳奇故事中的靈魂人物,強大的法師,亞瑟王的指引者。但作者在本書中另
有設定。
  羅格瑞斯即亞瑟王所建立的王國。
  烏瑟.潘德拉剛(Uther Pendragon),亞瑟王的父親。
  黑暗女王艾薇拉:艾薇拉是美國電視頻道午夜恐怖劇場的著名主持人,《黑暗女王––艾薇拉》
(Elvira,Mistress of the Dark)是她在一九八八年擔任女主角的電影。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14: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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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們離開陌生人酒館,回到陰暗的巷子裡,身後的鐵門隨即緊緊關上。大致上來看,這趟
酒館之旅還不算差。我們不但從艾迪那裡得到一條線索,而且還沒什麼真正的壞人想殺我們,
最棒的是艾力克斯居然沒跟我催討酒帳。我認為這是因為他一眼就知道我沒錢可還的關係,可
不是因為他心軟了。喬安娜神情茫然地看著四周,兩手緊緊抱在胸前,身體突然顫抖起來。巷
子裡此刻變得十分寒冷,牆上跟地上都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我們待在酒館的時間並不長,但
是外面已經冷得不像話了。喬安娜嘴裡吐出一片冰冷的白霧,臉色不太高興地向我看來。
  「好了,這裡的氣候是怎樣?我們進酒館前可還暖和得很。」
  「夜城裡沒有所謂的氣候。」我解釋道。「也沒有四季變化。這裡是永恆的黑夜。溫度的
改變跟氣候無關,把它想成隨心情而陰晴不定比較恰當。這不過是城市本身在發洩情緒罷了。
如果你不喜歡目前的氣溫就先等一等吧,很快就會有新的變化,只不過未必會比較好。有時候
我覺得天氣是對我們的一種懲罰,所以這裡才會一天到晚都在下雨。」
  我邁開大步朝巷口走去,喬安娜走在我身旁,兩條鞋跟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腳步聲。我可以
感覺出來,她的心裡正在醞釀一些尖銳的問題。
  「艾迪說有不好惹的人在找你。」她終於開口了。
  「別擔心,夜城很大,我們會在他們找上門來前帶你女兒一起離開的。」
  「既然這裡隨時有人要取你性命––為什麼不乾脆躲在外面不要回來了?」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必須很認真的回答。「我試過,躲了五
年,可惜我無法抵擋夜城的誘惑。正常世界的倫敦完全不能與這裡相比。這裡就像個彩色的世
界,而外面只能算是黑白。這裡的一切都更為強烈,更加原始。在這裡,任何事都重要多了。
信仰、行為、生命––在這裡更具意義,感受更深。不過說實話,真正的原因只不過因為我在
這裡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我的天賦只有在夜城才有得發揮。雖然我也未必喜歡夜城裡的自己,
但起碼在這裡我不再是個平凡人。而且話說回來,人總不能讓其他人左右自己的去處,不然可
會錯過很多生意的。」
  「艾力克斯說這裡是你的家。你屬於這裡。」
  「心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我說。「大部分人根本不敢在夜城展露真心,因為怕被別人
給吃了。」
  「艾迪說那些是惹不起的人。」喬安娜有點固執地道。「而他顯然很清楚什麼人惹不起。
老實說,我們是不是會有危險?」
  「在夜城隨時都有危險。這裡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讓熱情與需求沖昏了頭,只有在夜城
這種地方才能得到宣洩。雖然這些傢伙都喜歡來硬的,不過他們多半都知道我也不好惹。」
  她饒富興味地看著我。「原來你是硬漢。」
  「只有必要的時候才是。」
  「你有配帶武器嗎?」
  「我不帶槍。」我說。「沒有必要。」
  「我也有能力照顧自己。」她突然道。
  「我並不懷疑。」我道。「不然我絕不會讓你跟來。」
  「那麼,艾迪說我們會在堡壘碰到蘇西。這個蘇西是誰?」
  我向前看去,說道:「你的問題還真不少。」
  「錢總要花得值得。她是誰?老情人?還是老敵人?」
  「對。」
  「她會給我們添麻煩嗎?」
  「可能。我們有一段過去。」
  喬安娜笑了。女人總愛聽這種事。「她也欠你人情嗎?」
  我不情願地嘆了口氣:心知喬安娜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呼嚨過去的。有些女人就是什麼都想
知道,就算不關她們的事也要追根究柢才肯罷休。
  「她欠我的不是人情,而是腦袋後面的一顆子彈。蘇西.休特,人稱『霰彈蘇西』,也有
人叫她『喔,天呀,是她,快跑!』。她是世界上唯一因為過度暴力而被踢出英國反恐特勤組
的人。她的職業是賞金獵人,多半是因為要追拿逃犯才去堡壘的。」
  喬安娜湊近了一點看我,不過我始終冷冷靜靜地看向前方。「好吧。」她終於說道。「她
會願意幫我們嗎?」
  「只要你肯付錢,她八成願意。」
  「只要能救回我女兒,錢不是問題。」
  我看著她道:「你早這麼說,我就把價碼開高一點。」
  她笑了,不過笑到一半就開始咳嗽,整個人縮得更緊。「可惡,真冷。我手指都沒感覺了
。快到有街燈的地方去吧,街上說不定比較暖和一點。」
  我突然停下腳步,她也跟著停下。她說的沒錯。太冷了,冷得太不自然。而且我們已經在
小巷子裡走太久了,正常來講我們早該走到大街上才對。我回頭看,陌生人酒館的霓虹招牌只
剩下一個小亮點;我再看回前方,街道出口還是跟我們出來時一樣遙遠。小巷子在我跟喬安娜
聊天的時候悄悄變長了。有人在玩弄空間結構,改變巷子的距離––由於這個現象需要吸收大
量的能量,所以週遭的溫度才會急遽下降––陷阱已經開始收網了,我仔細觀察,感應到空氣
之中的魔力,好似靜電一樣讓我的毛髮豎立。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好遙遠,聲音變得很慢、很悶
,彷彿置身水中。我們週遭的空間已經遭人控制,好比一個盒子讓人蓋上蓋子,完全找不到出
路可逃。
  六條黑色的身影憑空浮現,擋住了通往出口的路,靜靜地等待著我自投羅網。
  「下次你想惹事的話,」喬安娜小聲道。「請多利用自己的時間。看來芬奇.湯瑪士的爹
地派人來報仇了。」
  我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不錯,一定是芬奇.湯瑪士。這一切空間變化都是德魯伊魔法
跟所謂城市之光搞的鬼。沒問題,我有辦法讓六個半調子德魯伊教徒哭著回家找媽媽。只要用
點小暴力,控制空間的魔法很快就會崩壞。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紅色的光芒不知從哪裡急洩而
出,照亮整條巷子,將一切籠罩在血紅的色彩之下。在看清楚巷口那六條身影的真實輪廓之後
,我嚇得差點吐了出來。
  那是六個看起來像人但又不是人的東西。他們擁有人類的形體,卻沒有人類的靈魂。身穿
黑色西裝、帥氣領帶、亮面皮鞋、垂邊軟帽,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偽裝,是讓他們融入人類世界
的道具,以便走在街上的時候不致引來尖叫。他們的偽裝毫無破綻,只要你不仔細去看隱藏在
帽緣底下的臉孔就好,因為他們臉上自下巴到眉頭之間完全是一片空白。他們沒有眼睛,但卻
看得到;沒有耳朵,但是聽得見。沒有嘴巴及鼻子,不過他們不需要呼吸。他們的存在違反了
人類知識與自然法則,任何有理性的人看到他們都會心生恐懼。
  我以前見過這些傢伙。他們又快又狠,絕不停歇,一旦確定了目標,就算追到地獄也不會
有絲毫猶豫。我曾親眼目睹他們在受害者的慘叫聲中將其活生生撕成碎片。沒錯,我認識他們
很久了。他們突然之間展開動作,沉著冷靜,不急不徐,踏著整齊的步伐,了無聲息地向我接
近。
  我喉嚨裡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響,一種狐狸發現獵犬接近時所發出的絕望叫聲,一種人們無
法從噩夢中逃離的悶聲吶喊。我嚇得渾身發抖,冷汗直流。因為我必須再度面對這些打從有記
憶以來就不停追殺我的怪物。我臉上的恐懼迅速感染了喬安娜。她見過我應付狀況的手段:心
知能把我嚇成這樣的東西絕對十分可怕,然而她不知道我的內心早已開始淒聲慘叫。逃避了這
麼多年,到頭來我還是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他們絕不會讓我痛快死去的。我的屍體將會殘破不全,任何看到的人都要嘔吐不已。我曾
見識過他們的手段。
  我回頭,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跑回陌生人酒館,然後越過吧檯,經由後方的酒窖逃走––可
惜我失望了。在我們身後早就已經出現另外六個怪物擋住退路。我竟然完全沒察覺到他們的出
現,看來真的是在正常世界待了太久,警覺性已經大不如前。我再度回頭面對自巷口走來的六
個傢伙,呼吸沉重,兩手開闔,全身都讓絕望的感覺佔據。
  「他們––他們是什麼東西?」喬安娜問。她兩隻手緊緊握著我,顯然也跟我一樣害怕。
  「痛苦使者。」我說,聲音細得好像蚊子在叫。我嘴巴乾得厲害,喉嚨彷彿被人掐住,幾
乎說不出任何話來。「就是一直在追殺我的人。他們是死亡的具體形象,存在的唯一目的只有
殺戮。」
  「就是艾迪口中的壞人?」
  「不是。艾迪說的是這些傢伙的老闆,是派他們來追殺我的人。一定有人出賣我,不然他
們不可能這麼快就找上門來,還設下如此完美的陷阱。有人告訴他們該在什麼時候上哪去找我
,渾蛋,居然把我賣給痛苦使者。」
  我嘴裡一直念,心裡可沒閒著。一定有辦法可以逃走的,一定有辦法。我不可能這麼簡單
就玩完的。暗巷中的一具噁心屍體?這個結局對我來說太愚蠢了。
  「你打得過他們嗎?」喬安娜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銳。
  「沒辦法。我的把戲都見底了。」
  「你是硬漢,記得嗎?」
  「他們更硬。」
  「你不能––瞪昏他們嗎?就像芬奇.湯瑪士那樣?」她的聲音突然斷了,因為現在她可
以清楚看見痛苦使者空白的臉孔。
  「他們沒有雙眼!」我同樣歇斯底里地叫道。「你無法傷害他們,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感覺
。你殺不死他們,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生命。」
  該是天賦發揮作用的時候了。儘管已經荒廢五年,大部分的能力仍在沉睡,不過我只能不
顧一切把它們通通喚醒,管不了這麼做待會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如果還有待會的話。我將
自己推到極限,以心靈的力量接觸四周的魔法,試圖探出它的弱點。前後都被堵住了,但是兩
旁的牆壁呢?找東西是我的專長,在此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必須竭盡所能地找出一條出路。兩
旁的牆壁都是實心磚塊所建,然而在夜城裡,即使是牆壁也可能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在
我第三隻眼的凝視之下,水泥磚瓦之後逐漸浮現了一扇古老隱形門的輪廓。這個時間點上,那
扇門所存在的空間被我右手邊的牆所圍繞,除了擁有特殊天賦的人之外根本看不見。從外表來
看,那扇門已經很久沒被打開過,但此刻我的絕望大於一切,管它關得多緊都不能是我的對手
。我以心靈力量衝撞那扇門,附近的空間在這一撞之下開始震動。
  所有痛苦使者在那一刻若有所感,紛紛抬起頭來。我又撞了一次,一陣吱嘎聲響過後,隱
形之門破開了一道裂口。亮眼的光芒自門縫中急洩而出,驅退瀰漫在小巷中那道不自然的血光
。那是未經污染的陽光,在此陽光照射之下,痛苦使者微微退卻。門後傳來刺耳的風聲,聽在
我耳中簡直就是自由的呼喚。
  「那是什麼?」喬安娜問。
  「出路。」我堅定道。「夜城裡藏有許多裂縫,只要知道上哪找就好。來吧,我們走。」
  「不行。」
  「什麼?」
  「我動不了了!」我看了看她:心知她不是開玩笑。她臉色蒼白得有如骷髏,眼神彷彿屠
宰場中待宰的羔羊一般,兩手更以極大的力道緊緊抓著我的手臂。「我害怕,約翰!他們太可
怕了。我沒辦法––我動不了。我不能呼吸。我無法思考!」
  她慌了,敗在恐懼之下,夜城終於刺探出她的極限。我曾見過這種事,看來要逃得要靠我
一個人了。我拖著她奔向那道門,但是她的雙腿卻死都不肯合作,在地上一絆當即跌倒,差點
連我都一起拉下。我一把推開她的雙手。她身體蜷曲在地,無助地哭喊著、顫抖著。我看了看
那扇門,又看了看痛苦使者。門太遠,而痛苦使者太近,我不可能拖著她一起離開,但要獨自
逃跑絕不是問題。我還有機會跑到門前,開門,進門,關門,遠離一切危險。然而如果我就這
麼丟下喬安娜不管的話,痛苦使者一定會以殘酷的手段將她殺害。一來因為他們從不留下人證
,二來是為了要讓我及其他人知道他們的厲害。他們曾經幹過這種事。
  她又不是我什麼人。該死的喬安娜.貝瑞特不過是一個驕傲多金又沒禮貌的女人,一個違
反我的意願強迫我回到夜城的女人,一個讓我為她及她那個可惡的女兒感到抱歉的女人。我什
麼都不欠她,不需要捨命救她。是她自己跑不動,自己跌倒,通通都是她自找的。只要把她留
給痛苦使者,我就安全了。
  我轉而面對牆上的門,放開我的心靈力量。那道門瞬間關閉,陽光消逝,小巷當即又讓血
光佔據。我走回喬安娜身邊,兩手緊緊握拳。或許她不是我朋友,但總是我的客戶。我曾讓自
己失望過無數次,但我總是竭盡所能達成客戶的使命。只要是人都應該要保有一點自尊。
  我拋開所有驕傲,打算施展最後手段,以天賦送出求救吶喊。不會有多少人在乎的,在夜
城就算有人聽到也未必願意來救。不過艾力克斯說不定會聽到––說不定會來幫我。可惜就在
我打開心門準備求救的時候,痛苦使者的思緒突然衝入我的內心。那堆聲音震耳欲聾,好似非
人的喧囂,又像悲傷的嘆息,灌滿我的腦袋,吞蝕我本身的思緒。為求自保,我必須關閉心門
。不會有人來救了––沒有正義騎士,沒有最終救援。就跟往常一樣,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在
無盡的黑夜中闖出一條生路。只有我,以及這群終於找上門來的敵人。
  既然我已無處可逃,痛苦使者們的動作也不再急促,分別自前後兩邊慢慢包夾而來。他們
來去無聲,如陰影、似鬼魅,沒有五官的面孔比世界上所有駭人的表情都還要恐怖,一舉一動
中絲毫不掩藏兇惡的意圖。他們的動作一致,乾淨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要不是因為其中
少了些許人性的話,要說他們動作優雅也不為過。我舉起拳頭挑釁,他們也提起蒼白的手掌揮
舞。我發現他們修長的手指頂端裝有好幾吋長的針頭,上面還有綠色的液體自其中流出。這是
新玩意兒,我從來沒見過。那一刻我突然瞭解遊戲規則在我離開的這幾年已經改變了。痛苦使
者不是為了殺我而來的,他們打算用針頭上的藥物讓我動彈不得,然後將我帶往某處––送到
他們神秘的主人手上。那些不好惹的人。
  發現他們居然不肯讓我痛快死去,我真的很想放聲大哭。我的敵人打算慢慢折磨我,用恐
懼征服我,讓我陷入瘋狂,甚至可能逼我成為他們的一員,幫他們做盡壞事。我的自我會變成
心裡一個無助的吶喊,永遠困在不受控制的身體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說著他們的語言,執行
他們的命令。要是真這樣,我寧願死。恐懼飄升到極點,怒氣勃然而生。我才不要變成那樣!
這群該死的痛苦使者!就算逃不了,我也不會輕易束手就擒。我會逼他們殺了我,絕對不讓他
們得到勝利及獎品。
  再說,只要我撐得夠久,說不定終究能撐出一條生路。有時候夜城還是會有奇蹟發生的。
  第一個痛苦使者進入攻擊距離,我二話不說對準他的臉就是一拳。拳頭打在鼻子該在的地
方,有如擊中麵團一般,深深陷入頭裡。痛苦使者的血肉黏得要命,費了我好大的勁才把拳頭
從腦袋裡抽出來,而那傢伙在這全力一擊之下居然晃也不晃一下。我迅速轉身,對其他撲來的
痛苦使者展開攻擊。他們的動作超快,不過我動得更快;他們強壯非凡,然而我的絕望也不能
小覷。我憑藉著一股怒氣跟他們周旋,可惜每一拳都好像打在屍體上般毫無用處。他們的肉體
經得起極度猛烈的變形,彷彿體內空無一物一般––說不定他們的體內真的空無一物,說不定
他們只是受到恨意驅使的一群空殼。我的攻擊對他們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好似過眼煙雲,挨再
多拳也不在乎。他們的爪子由四面八方揮來,有如無數靈蛇纏動,一次又一次地試圖以針刺將
我制服。他們就像不會思考的機器一樣頑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而我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動
、不停地躲,每多呼吸一次動作就慢上一分。我的大衣被針頭劃開,到處沾染綠色的毒液。我
怒到極點,舉起一隻痛苦使者往牆上就摔。正常人在此一摔之下肯定骨頭散裂,但是痛苦使者
只是稍微扁一點而已,身體恢復原狀後又再度向我撲來。
  沒有臉、沒有心、沒有聲音。對抗痛苦使者有如挑戰噩夢。我叫喬安娜先逃,但是她驚嚇
過度,只能縮在地上,兩眼無神,嘴巴微張,完全動彈不得。這時痛苦使者佔盡上風,我已經
打得好累、好冷。如今我只能盡量運用小動作讓他們的針刺向彼此身上。憑借憤怒與恐懼苦撐
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我體內僅存的力量即將消失了。正當我打算利用最後的力量尋死時,
一道陰影降臨,情勢隨即逆轉。
  所有痛苦使者若有所感,通通在同一時間轉過頭來。有人來了,而且來人似乎比痛苦使者
更加恐怖、更加危險。他們都發現了,獵食者總是有發現天敵的本能。眼看他們把注意力集中
到新來的危機之上,我身體一軟,立刻癱倒在喬安娜身旁。我痛苦地呼吸著,感覺好像有鎯頭
在捶自己心臟一般。喬安娜兩手往我身上一抱,緊緊地依靠著我,臉埋在我的胸前。我默默地
凝視著她。
  痛苦使者們動作一致,轉動腦袋打量四周。他們感到困惑,無法判斷當前狀況,因為這並
不在計劃之中。突然之間,其中一張臉上出現變化,滿滿的空白之中憑空出現一條紅線,並且
瞬間滲出大量血跡。那怪物遲疑了一會兒,伸出手掌觸摸自己臉龐,試圖察看傷勢。
  接著一道陰影閃過,痛苦使者的手掌齊腕而斷,斷口切割平整至極,鮮血狂噴而出,在寒
冷的空氣中灑出一陣血霧。我笑了,笑得得意洋洋、幸災樂禍,因為我已認出出手相救的是什
麼人了。一切都已結束,所有痛苦使者已成過往雲煙,只是他們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陰影在這班沒臉的怪物之間穿梭,動作快到肉眼難見。鮮血在同一時間從上百條傷口中灑
出,空氣完全籠罩在四散的血霧之中。痛苦使者極力抵抗,但絲毫碰不到對手一根寒毛;他們
想要逃跑,卻根本無法離開對方掌心。陰影無處不在,狂切、猛割,撕裂他們的手腳,剁爛他
們的血肉。不管多麼痛苦,他們都無嘴可叫。眼看痛苦使者於存在的最後一刻,終於親身體驗
恐懼與苦難的真意,我心中感到無比暢快。
  一切在短短幾秒之內就結束了。十二隻恐怖的痛苦使者就此消失。如今他們成為數以千計
的小屍塊,四下散落在巷子裡。其中還有幾塊仍在抽動。污穢的磚牆上此刻染滿鮮血,除了我
跟喬安娜附近的地板還算乾淨之外,其他地方通通因為血的關係而黏得亂七八糟。十二張沒有
五官的臉皮經過專業剝皮手法整治之後,如今整整齊齊地被釘在陌生人酒館大門兩旁。
  血紅色的光芒消散,巷子恢復正常照明,氣溫也慢慢開始回升。我在喬安娜耳旁輕聲說出
安慰的言語,直到她緊握不放的雙手漸漸鬆開。然後我對著站在霓虹招牌下的人影點了點頭。
  「謝了,艾迪。」
  剃刀艾迪淡淡一笑,雙手慢慢插入外套口袋之中,身上完全沒有沾染任何血跡。
  「欠你的人情已經還清了,約翰。」
  他說話的語氣突然讓我明白許多事情。「你早就知道他們在等我!」
  「當然。」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出來?」
  「我只想看看你到底還行不行。」
  「那你至少應該跟我說嘛!為什麼不警告我?」
  「因為你根本不會聽;因為我想給痛苦使者的老闆一點小小的警告;因為我討厭欠任何人
人情。」
  我懂了。「是你告訴他們我會來的。」
  「歡迎回來,約翰。這地方少了你就沒意思了。」
  陰影一閃而逝,有如一陣狂風襲過,霓虹招牌下的身影當即消失無蹤,只留下滿牆血跡與
滿地屍塊。我早該知道了,在夜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考慮。喬安娜抬起蒼白的臉寵看向
我。
  「結束了嗎?」
  「是,都結束了。」
  「對不起,我知道要跑,但我實在太害怕了。我從來不曾如此害怕。」
  「沒關係。」我說。「落水時也不是每個人都記得怎麼游泳。再說,痛苦使者並非你的能
力足以應付的東西。」
  「我一直以為自己有能力應付任何狀況。」她小聲道。「我必須要堅強,需要挺身保護自
己跟女兒的利益。我知道該做什麼,瞭解要如何運用本身的優勢來達成目的,讓他人心甘情願
為我辦事。但是這––這實在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感覺自己像個小孩,迷失,無助,完全
不堪一擊。」
  「其實這裡的基本規則也沒多大不同。」過了一會兒我說道。「夜城的一切依然跟權力有
關,只要有權力就能隨意殺人。少數人不願意在強權下低頭,於是挺身而出,為自己而戰,也
為他人而戰,只因為我們無法坐視一切如此沉淪。」
  「你是我的英雄。」喬安娜說。這是她第一次對我微笑。
  「我不是英雄。」我非常肯定地說。「我只會找東西而已。我可沒有立志拯救夜城。夜城
太大,而我太渺小。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願意貢獻所長去幫助他人的人。因為我相信,每
個需要幫助的人都應該能找到願意幫忙的人才對。」
  「我從未遇過任何值得尊敬的男人。」喬安娜說。「直到今天為止。你大可以丟下我自己
逃跑的,但是你沒有。你是我的英雄。」
  她翹起雙唇湊到我嘴邊,沒多久後,我們開始接吻。她靠在我的懷抱中,為我帶來溫暖與
寧靜,讓我找回許久不曾有過的活著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好快樂,彷彿無憂無慮地
漫步於異國之中。一吻過後,我們相互擁抱,在滿地血跡與屍塊中間坐了一會兒。那段時間裡
,除了彼此,任何事對我們而言都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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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14:01: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由於堡壘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加上與痛苦使者一戰使我亟須休息,於是我們決定攔一輛
馬車代步。再說,先在車裡避避風頭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主意。那匹馬一面注意交通狀況,一面
對我們小跑而來。它是一匹十分高大的馱馬,一身銀白色的毛髮宛如明月,背膀寬闊有力,銀
蹄俊俏至極,身後那輛十九世紀造型的馬車更是華麗非凡。上好的黑檀與白檀木混搭,另外還
鑲以銅飾點綴。車伕坐在前方車頂,裹著一件皮大衣,手裡拿了一把五呎長的喇叭槍,槍柄刻
有許多詭異至極的詛咒符號。駿馬在我跟喬安娜身旁停下,車伕則滿臉警覺地察看四周,一有
不對隨時準備開槍。喬安娜的心情此刻已經平復下來,臉上也恢復一貫的傲慢神色,不過當她
第一眼看見那匹馬的時候就深深為它著迷,忍不住跑到馬的面前,拍拍馬背,摸摸馬鼻。那馬
嘶鳴幾聲,似乎十分享受。
  「好駿的一匹馬呀。」喬安娜讚歎道。「你想它愛吃糖嗎?或是甜點?」
  「不了,謝謝,女士。」馬開口道。「吃那些會長蛀牙的,我很討厭看牙醫。胡蘿蔔倒是
不錯,不過你身上應該沒有吧?」
  喬安娜驚訝地眨眨眼,然後語氣不悅地對我道:「你故意的。每當我以為終於摸熟夜城了
,你就會耍弄這種新花樣來讓我出醜。告訴你,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然後她回頭對馬說
:「不好意思,沒有胡蘿蔔。」
  「那就趕快上車,別浪費我的時間。」馬說。「幹我們這行時間就是金錢,我可還有一堆
債務要還呢。」
  「不好意思,」喬安娜語氣一變,問道:「不過我不太瞭解––這是你的馬車?你是老闆
?」
  「一點都沒錯。」馬道。「本來嘛,苦差事都是我在做。不管風吹雨打,背著這台車到處
跑的可都是我呀。認路的也是我,我對夜城的大街小巷沒有不熟的,連地圖上沒有的快捷方式
通通一清二楚。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能載你去,而且保證比任何計程車都快。」
  「那––車頂上的那位男士呢?」喬安娜問。
  「你說老亨利啊?他只負責收錢、找錢以及拿槍而已。沒人敢惹我們,除非是活得不耐煩
了。說實在話,有手真的很方便。等銀行負債償還完畢之後,我考慮投資研發生化手臂。到時
候裝個假手就可以自己抓癢啦。我們要在這裡聊一整夜嗎?這樣可要額外收費的喔。你們要去
哪裡?」
  「知道堡壘嗎?」我說。
  「喔,當然,沒問題。不過我想在街口就放你們下車,天知道那些瘋子什麼時候又會開槍
。」
  老亨利咕噥一聲表示同意,順勢揮了揮手上的喇叭槍。我拉開車門,跟在喬安娜身後上車
,然後車門一關就出發了。車上的座位乃紅皮所製,坐起來十分舒適。空間雖然不大,卻佈置
得頗為雅緻。防震系統還真不錯,一路上都感覺不到什麼顛簸。
  「我不喜歡出租車。」我找個話題閒聊。「你沒辦法肯定他們為誰工作,或是跟誰回報,
而且那些司機老是喜歡聊政治。夜城裡的馬車就不同了。馬車絕對獨立作業,因為馬兒都很頑
固,對此相當堅持。注意到老亨利連韁繩都沒有嗎?一來是因為往哪走都是由馬兒決定,二來
也是因為那把大槍需要雙手才能使用。」
  「他拿槍做什麼?」喬安娜的聲音已經恢復如常。
  「預防交通狀況。不是所有外表像車的東西都真的是車,而且誰也不敢保證不會有巨人跳
出來劫車。」
  「我想跳過這個話題。」喬安娜說。「來聊聊可能會在堡壘碰到的這位蘇西.休特吧。聽
起來她是個––很迷人的女人。」
  「喔,她迷人之處可多了。蘇西。」我微笑說道。「她是個狩獵高手,專門追拿通緝犯。
不管對方藏身之處有多凶險,她都敢闖;不管對方火力多強大,她都敢拚。蘇西稱不上是什麼
細心之人,不過她的毅力絕對無人能及。只要價錢合適,她不會推掉任何工作,也不會因為任
何危險卻步。蘇西善用世界上所有槍械,包括一些手工自創的傢伙,不過她最愛用的還是直截
了當的霰彈槍。蘇西所到之處,處處一片火海。想要找她,只要跟著零散的叫聲、踢穿的爛門
還有牆上的血跡就可以了。她的出現通常不是開啟爭端就是結束爭端,當真是非常可怕的一個
女人。」
  「你們可曾––親密交往過?你說跟她有一段過去––」
  「我們合作過幾個案子,然而她不喜歡跟人過於親密。我認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
。她的生命中有許多男人來來去去,不過這些男人最後都逃著離開。」
  「剃刀艾迪,霰彈蘇西––你認識的人都很有趣,約翰。你都不跟正常人交朋友嗎?」
  「正常人在夜城活不了多久的。」
  「她會幫忙還是會妨礙我們?」
  「很難說。」我照實答道。「蘇西不是最好的合作夥伴,特別是當你想要活捉目標的時候
。蘇西天生就是殺手的料,她會成為賞金獵人純粹是因為這個行業可以提供合法殺人的機會而
已。」
  「但是你喜歡她,不是嗎?我聽得出來。」
  「她經歷過大風大浪,承受過艱苦風霜。我非常佩服她。」
  「你相信她嗎?」
  我笑了一笑。「在這裡不能相信任何人,你應該已經瞭解才對。」
  她點頭。「剃刀艾迪。」
  「而他還算是我的朋友。」
  接下來的車程裡沒人再說什麼,因為我們兩個都有不少事情要想。喬安娜大部分的時間都
看著窗外,不過我沒有,因為我早就都看過了。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馬兒回頭告知我們已然
抵達目的地。下車後我先去付錢,喬安娜則一直盯著眼前的堡壘看。(我付給老亨利一大筆小
費以確保他不會忘記我們,畢竟在這裡隨時有可能臨時需要用車。)老亨利確認一切無誤後對
馬兒點了點頭,他們才又再度上路。我走到喬安娜身旁,發現她還在盯著堡壘看。堡壘確實是
個值得一看的好地方,五年來一點都沒變。
  剛開張的時候,堡壘是一間折扣賣場,商品繁多,價格便宜,不過絕不退費。那時候堡壘
賣的大部分是武器,所有年代所有產地的武器都有,沒人會問任何問題。可惜他們囤貨太多,
市場根本吃不下來,因為即使在夜城也不是每個人都隨時會有殺人需求。於是賣場的人私下煽
動了幾場幫派戰爭,企圖刺激買氣,結果引來了當權者的介入。
  第二天賣場的財產就被拍賣。反外星人綁架團體把它買了過來,在裡面加了一堆鎖,進了
一大批補給品,外帶多得數不清的槍炮。
  堡壘是一棟數層樓高的方形建築,其上所有門窗都有加裝強化鐵條,而屋頂更是滿佈了重
機槍陣地以及電子儀器,槍口朝向四面八方。任何想要進入堡壘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盤查。正門
的牆上漆了很多大大的「堡壘」字樣,以世界上所有語言書寫,有幾種甚至只在夜城才有人說
。這些人不是來此避難的,他們對自己的身份十分自豪。至今堡壘仍是反外星人綁架團體的大
本營,不過他們歡迎任何需要幫助的人前來短期停留。他們會提供咨詢,指引門路,並且盡其
所能提供武器以填滿他人的安全感。堡壘信奉一套古老的哲學:「殺光之後再讓上帝決定對錯
。」如果你從十歲起就被外星人綁架的話,會變成這樣也是無可厚非。任何蠢到敢在堡壘惹事
的人都沒有機會活下來宣揚自己的事跡。
  位於堡壘兩旁的分別是一家巫毒學校跟一家軍用品店。這兩家店頗有特色,喬安娜沒辦法
不停下腳步多看幾眼。巫毒學校的窗口目前展示的是聖約翰的征服者之根膠囊、長有淒厲面孔
的曼陀羅根以及各式各樣的護身符。展示櫃裡還有一區刻意佈置成墳場造型,其中站了一個死
靈之神巴龍撒麥迪的巫毒娃娃,只能說俗不可耐。
  軍用品店的櫥窗裡展示著所有歷史上出現過的軍裝,一些已經不存在的國家所發的勳章,
以及一個標籤上寫著「隨身核彈,請出價。」的高級公文包。喬安娜站在公事包前面看了很久
,然後轉過身來。
  「開玩笑的吧?那不會真的是核彈吧?」
  「一定有問題。」我說。「不然的話早就被堡壘的人買走了。這個說不定你得要自己找到
鈽才行。」
  「耶穌該為此落淚。」喬安娜說。
  「他已經落過了。」我說。「不過是為了比這個還糟糕的事情。」
  等我們走到堡壘前門口就開始發現不對勁了。門上的監視器遭人毀壞,強化鋼門並未緊緊
關上。我皺了皺眉頭,印象中可不曾見過這扇門有沒關好的時候,從來沒有。我輕輕抓著喬安
娜的手臂,示意她安靜地跟在後面。接著我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一點,然後就聽見遠方傳了槍
戰及尖叫聲。我笑了。
  「看來蘇西真的在這裡。跟緊我,喬安娜,盡可能裝作沒事的樣子。」
  我把門全部打開。確認大廳裡空無一人之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仔細研究眼前的狀況。
  大廳是為了讓旅客放鬆心情而設,原本應該十分舒適,不過如今混亂不堪。所有傢俱翻倒
在地,牆上的掛畫歪七扭八、彈孔滿佈,牆角的塑膠植物讓極不友善的火力打得滿目瘡痍。正
常來講,要進入大廳得要經過一道笨重的金屬探測門,不過如今那扇門已經滾到一旁涼快去了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硝煙以及火藥味,顯然有人在這裡擊發了許多子彈,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不過沒有發現任何屍體。
  ※※※※※※
  我慢慢走過大廳,喬安娜緊緊黏在我身後,黏到差點就要爬到我背上一樣。我看了看天花
板各角落的監視器,其上的紅燈顯示它們都仍在正常運作。一定有人知道大廳出了什麼事,但
是卻沒有任何增援的跡象。這表示事情還沒了結,火拼還在堡壘內部的某處繼續著。我開始有
點擔心了。
  大廳另一側通往堡壘內部的門一樣沒關緊,其上所有的鎖頭跟門栓通通斷光,鉸鏈也給扯
了下來。我小心推門看了看,發現門後的走廊上也是到處都是彈孔,不過還是沒有屍體。槍聲
及怒吼自走廊另一邊隱隱傳來。
  「我們是不是該先去隔壁的軍用品店弄幾把槍?」喬安娜說。
  「如果有槍,你會用嗎?」
  「會。」
  我看了看她。「你真是充滿驚奇。不過我不喜歡槍,因為槍太容易讓人犯下無法彌補的過
錯。再說,我不需要用槍。」
  「即使面對痛苦使者也不用?」
  「他們不是用槍就可以解決的。」
  喬安娜指著天花板上的監視器道:「為什麼這麼多攝影機?」
  「反綁架者的理論。他們在所有房間、走廊、角落、縫隙裡都裝有監視器,隱藏的機關更
是不計其數。他們有一組人馬專門負責輪班監看這些監視器。這裡的人都很害怕會被外星人再
度綁架,既然沒人知道那些灰色的小傢伙究竟如何來去,那這裡的監視器就得隨時運作。如果
沒人能發現外星人的話,至少還有監視器可以拍下他們。我猜想只要一有人發現外星人就會立
刻按下最近的警報器,抓起手邊的武器,然後把任何有一點點看起來不像人的東西轟入地獄。
為了以防萬一,這裡連廁所跟浴室都裝了攝影機。這裡沒有人會輕易再被綁架的。」
  喬安娜聽不過去:「沒有任何隱私?簡直是一群重度偏執狂。」
  「如果真有外星人要抓他們的話就算不上偏執。只不過––現在的情遲讓我越看越擔心。
種種跡象都顯示有人闖入大廳,堡壘的人開火反擊,但是一點用都沒有。雖然聽起來戰鬥仍在
持續,但是堡壘的人顯然且戰且走,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逼得不斷撤退。然而為什麼這一路上
都沒有任何屍體呢?難道––難道真的是外星人前來回收逃走的實驗品嗎?」
  「你是認真的?」喬安娜說。「外星人?」
  我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思考著這個可能性。「夜城裡什麼人都有,不管是來自過去、現在
或是未來。跟我在這裡見識過的東西相比,外星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或許我們應該改天再來。」喬安娜說。
  「不。他們是好人,我不能在他們需要幫忙的時候一走了之。這是個性使然。再說,蘇西
可能也在這裡––可惡。可惡!我現在真不應該捲入這種事。我要進去看看,你如果不想跟著
就在外面等我吧。」
  「不,跟你在一起比較安全,我的英雄。」
  我們相對一笑,然後沿著走廊往裡走去。越往裡面走,槍聲跟叫聲就變得越大。一路上牆
壁四周的彈痕越來越多,但是一樣看不到任何屍體,甚至連血跡都沒有。從此起彼落的槍聲聽
來,這種情況實在令人不安––走廊盡頭是個右轉的轉角,槍戰現場就在轉角之後。我把喬安
娜推到身後,然後很快地探出頭去。這一看,所有疑問豁然開朗。我嘆了口氣,走入交戰中的
走廊,站在雙方人馬都能看到的位置,抬高音量,以冷酷中帶有命令的口吻大聲說話。
  「通通停火,立刻住手!」
  槍聲驟停,走廊瞬間安靜下來。硝煙瀰漫空中,氣氛凝重至極。在走廊另一端,有一群人
躲在傢俱堆成的臨時掩體之後。掩體縫隙中突出了起碼二十來種不同外型的槍枝,大部分都是
全自動武器。靠我這邊也有一個簡陋掩體,躲在後面的是一名身穿黑皮衣、手持霰彈槍的金髮
女子。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神情愉快地打個招呼。
  「約翰,聽說你回來了。待會再跟你說,我先解決這些自虐狂。」
  「把槍放下,蘇西。」我嚴厲地說。「我是說真的,所有人都不准再開槍,不然等我發火
,場面就不好看了。」
  「喔,天啊,」對面掩體後方有人說道。「情況還不夠糟嗎?連約翰.泰勒都來了?可惡
,到底又是哪個白癡惹上他的?」
  蘇西.休特站起身來,對我似乎不太高興。她已經快三十歲了,不過依然秀色可餐,只要
你不介意被她反咬一口就好。她的造型還是跟從前一樣,全身黑色機車皮衣、配戴各式鐵鏈鐵
釘、壯觀的胸前垂掛兩條彈帶、腳上穿了及膝的長靴,腳尖部分包有鐵皮。她看了很多遍「機
車女郎」跟「逍遙騎士」,對於羅傑.寇曼執導的「地獄天使」系列電影過度著迷。
  她有一張美麗的臉孔,線條明顯,下顎有型,頭髮全梳到腦後,以一條皮製髮帶固定。傳
說這條髮帶是以她所殺害的第一個男人的人皮製成,而那一年她才十二歲。她的雙眸暗藍,呈
現出冷酷堅定的神色。她的嘴唇性感,不過除了使用暴力的時間外鮮少展露笑容。她無法忍受
蠢人,花錢有如喝水,最喜歡的消遣就是扁人。她嘴裡總說自己沒有朋友,敵人也全死光了。
不過不管她怎麼說,人們都知道曾有幾個人進入過她的生命裡,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在搖擺的燈光及四散的硝煙中昂然而立,看來簡直就是來自地獄的女戰士。
  「讓我猜猜。」我有點疲憊地說。「你闖進堡壘,要他們交出通緝犯。他們不肯,你就開
火。對吧?」
  「我要抓的人罪證確鑿。」蘇西說。「偏偏這些傢伙非常沒禮貌。」
  我考慮情勢。「我想他們都很抱歉。既然如此,試著不要通通殺光,蘇西。留個活口讓我
問些問題。」
  「嘿!別亂來!」掩體後方的聲音叫道。「我們可能––可能過於魯莽了點。這裡沒人想
跟霰彈蘇西與約翰.泰勒作對。我們不能談一談嗎?」
  我看著蘇西,她聳了聳肩。「只要他們肯交人,我就離開。」
  「把人交給你,他就死定了。」那聲音道。「人家到堡壘來就是為了尋求庇護。」
  「他說的有道理。」我對蘇西道。「你確實喜歡抓死的通緝犯回去交差。」
  「死的可以少填不少文件。」蘇西說。
  我對走廊對面的二十來把槍道:「如果蘇西是來真的,你們早就死光了。她已經手下留情
,你們不該繼續頑抗。」
  「我們必須保護所有來這裡的人。」那聲音頑固地道。「這是我們的原則,也是堡壘存在
的理由。我們願意談條件,但不表示我們會放棄原則。」
  我看著蘇西問道:「你這次要抓的是哪個可憐蟲?」
  「不是什麼大人物,只是個偷了和解金跑路的渾蛋律師。五百萬英鎊,外加零頭。找回來
的錢我可以分到一成。」
  「律師?」那聲音道。「喔,天呀,怎麼不早說呢?早說是律師,我們直接就把人交給你
啦。」
  我對蘇西微笑:「又一個基本常識與談判手腕的成功案例。你看,只要先跟人家講道理,
事情通常都不難解決。」
  蘇西放下槍,不太高興地說道:「我討厭講理,有害我的名聲。」
  我轉向對面的掩體,不讓她發現我在偷笑。「我是來這裡找一個名叫凱茜.貝瑞特的蹺家
少女。這女孩不知道自己惹上什麼麻煩。有人聽過她的名字嗎?」
  「只要蘇西還在那裡,我絕對不出來。」掩體後的聲音道。
  「沒人要你出來。」我耐心地道。「只要你回答問題就好了。你不想惹我發火吧?」
  「凱茜有來過。」那聲音很快地說。「大概是一個禮拜前離開的。她說有東西在召喚她,
一種美好無比的事物。我們都勸過她,但是她什麼都不肯聽。堡壘又不是監獄,我們不能強迫
她留下––我只知道她提起過布萊斯頓街,就這麼多了。」
  「謝謝你。」我說。「你幫了個大忙。」
  「我們又沒得選擇。」那聲音道。「你在陌生人酒館外面幹的事情已經傳開了,到現在現
場都還沒清理完畢呢。」
  我點點頭,沒說什麼。人們也不是第一次把不是我做的事情栽在我頭上了。
  這個謠言多半是艾迪為了表示歉意而特別傳開來的。身為狠角色有個好處,就是人們會很
輕易相信任何關於你的傳言。
  「剩下的事情就留給你們跟蘇西自行解決。」我說。「為免惹來更多麻煩,最好她要什麼
就給她什麼。」
  「多謝。」那聲音苦笑道。「我想我寧願再度面對外星人。」
  我示意蘇西退到角落旁私下談談,順便介紹她跟喬安娜認識。兩個女人禮貌性地微笑,那
笑容一看就知道她們不可能成為朋友。
  「原來如此,」蘇西說。「你又找到另一頭迷途羔羊來照顧了,是嗎,約翰?」
  「做生意嘛。」我說。「好久不見了,蘇西。」
  「五年又三個月。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爬回我身邊的。」
  「抱歉,蘇西。我只是為了辦件案子而來。等找到那個女孩,我就會回到安全理性的正常
世界裡去了。」
  她向前跨出一步,嚴肅地看著我道:「你不適合那裡,約翰。你屬於夜城,就跟我們這些
怪物一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喬安娜打破了沉默。「休特女士,請問你跟約翰究竟是什麼關係
?」
  她哼了一聲道:「我對他開過一槍,不過他沒死。後來我才發現懸賞他的通緝令是假的。
我們陸陸續續合作過幾個案子。他是個好人,總是帶我深入虎穴,奔向危險。總之跟約翰在一
起絕對不會無聊就是了。」
  「你的生命就只有這樣?」喬安娜問。「暴力與殺戮?」
  「這樣就夠了。」蘇西說。
  我怕再讓她們講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於是對喬安娜說:「布萊斯頓街離這裡不遠,不過那
附近的環境非常糟糕。如果凱茜當真去了那裡,我們最好盡快找到她。」
  「需要幫忙嗎?」蘇西說。
  我看著她想了想道:「如果你願意,當然好。待會忙嗎?」
  她聳肩:「最近很無聊,我最討厭無聊了。等我解決這裡,領完賞金之後就去找你。老價
錢?」
  「當然。」我說。「我的客戶付得起。」
  蘇西看著喬安娜:「她最好不要賴帳。」
  喬安娜還想說話,不過注意到蘇西的槍口對準自己,於是決定別去惹她為妙。她故意轉身
背對蘇西,對我說道:
  「至少我們有個地址了。那地方容易惹禍上身嗎?」
  「很難說,因為不知道是什麼吸引她去那裡。布萊斯頓街應該沒有任何吸引人的東西才對
。除了下水道,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比那條街更低級。只有墮落到了谷底的人才會淪落在布萊
斯頓街去。我離開的這幾年狀況應該沒有改變吧?蘇西?」
  她搖頭道:「依然是個蛇窟。如果燒掉那條街,整個夜城都會變香。」
  「別擔心。」我對喬安娜說。「她是你女兒。你說過她能照顧自己的。而且我們已經快找
到她了。」
  「別太篤定。」喬安娜說著嘴角下垂。「凱茜很會躲藏,要找她出來並不容易。」
  「那是因為她沒遇過我們這種找人高手。」我信心滿滿地說。
  「像我們這種人可不多。」蘇西.休特道。
  「感謝上帝。」掩體後方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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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14:0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蘇西.休特繼續留著威嚇堡壘的人,我跟喬安娜則向布萊斯頓街出發。布萊斯頓街是真正
的危險所在。每個城市至少都有一個地區不受任何規則約束、不受人性羈絆,不受文明牽連,
而布萊斯頓街就是這樣的一個地區。這是一個從來沒人付過房租的地方,一個只有強者才有機
會生存的地方,一個連身懷鼠疫的老鼠都怕得不敢獨自出沒的地方。這裡偶爾會由幫派掌權,
不過沒有幫派能夠維持多久。這裡的人熱愛黑暗,因為只有活在黑暗之中他們才能忽略自己的
處境。酒精、毒品與絕望是布萊斯頓街的特產,會淪落至此的人絕不是因為意外。這也是為什
麼我很擔心凱茜來此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夠召喚凱茜這種充滿活力的少女來這種地方?
  她到底以為是什麼東西在那裡等她?
  下雨了,滴答滴答的雨聲為街道添加了一點清新的幻象。空氣中瀰漫著餐館的味道,來自
各個時空的各式佳餚撲鼻而來,可惜並非每道菜發出的都是香味。霓虹燈在雨中模糊不清,隱
隱照亮來往人潮飢渴憤怒的面孔,充分表達出夜城所有的特徵。
  「真是個鬼地方。」喬安娜突然說道。
  「有時確實如此。」我說。「不過這裡也有迷人之處。就像壞男人總是能讓好女孩臉紅心
跳一樣,夜城裡種種不可告人的娛樂就是吸引正常世界人們來此的主因。」
  喬安娜不屑道:「我一直以為在倫敦可以找到所有娛樂。公共電話亭裡有各種性愛廣告,
不但花樣百出,而且價錢公道。什麼樣的性交易都有,有身體接觸的、沒有身體接觸的,各種
性別的人物提供各種性別的服務,其中還包括雙性人。前戲、後戲、主戲––我真不知道還能
有什麼花樣?」
  「相信我。」我很認真地說。「你真的不會想知道的。換個話題吧。」
  「好。在夜城長大是什麼感覺?」喬安娜真誠地看著我。「對一個小孩子而言,這裡應該
––很不同吧?」
  我聳肩。「我沒過過正常世界的童年,當你在一個每天都能見識到怪事與奇蹟的地方長大
的時候,很自然會對一切見怪不怪。從各方面來看,夜城都是一個魔幻世界,只要沒有特殊狀
況,在這裡長大絕對不是一件無聊事。這是個隨時都能惹出新麻煩的地方,對一個好奇心十足
的小孩來講,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孩子能夠輕易學習自我約束,因為不乖的孩子真的會被怪
物抓去吃掉。你必須早早學會生存技能,不然根本活不到長大成人。你不能信任任何人,就算
是朋友或家人也不例外。不過至少你可以肯定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這也算一個優點。」
  「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喬安娜。你的世界,一個平靜、理性、符合邏輯的
正常倫敦,才是讓我不習慣的地方。雖然那裡安全、合理,一切都可以預測––不過有時候無
知也是一種幸福,隨時都可能出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徵兆跟預言這類東西在夜城裡沒有多大
作用,天堂跟地獄都很少介入此地的事務。儘管你的世界非常安全,但它同時也十分黯淡,非
常無聊,而且超難討生活。這個案子結束後,我還是會回到你的世界去。不是因為我比較喜歡
那裡,而是因為我已經失去在夜城生存的本能。」
  「那條布萊斯頓街,」喬安娜道。「聽起來即使在夜城裡也是十分危險的地方。你確定凱
茜去那裡了?」
  我不禁停下腳步,因為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這些話很可能是堡壘的人為了打發我
們而胡亂編造出來的。換做是我在那種情況下也會信口胡認。不過––我只剩下這條線索了。
我皺起眉頭,感覺有點洩氣,路過的人們見我如此紛紛繞道而行。我的天賦總是能帶我找出任
何東西。我的名聲完全建立於此。對我而言,回到夜城卻無法發揮天賦實在是非常沮喪的一件
事。如果凱茜真的在布萊斯頓街的話,我現在就應該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突然敞開心門,迫使天賦的力量竄入夜色,跨越隱藏的時空,進入神秘的境界。天賦在
空氣之中脈動,狂野而又憤怒,以近乎野蠻的力道撞開所有上鎖的房門。附近的路人紛紛驚聲
尖叫、抱頭鼠竄。我雙手緊緊握拳,嘴角慢慢浮現勝利的笑容,一種野狼發現獵物時的微笑,
出自一個所有事物只有唯一真相的年代。一陣病態般的劇痛衝擊著我的太陽穴,如此壓搾天賦
到超出極限的地步簡直是一種自殘的行為。只不過當時我實在大氣憤、太沮喪了,根本一點都
不在乎。
  我感到凱茜的存在了。她才離開不久,殘影仍在虛空中顫動,不過卻是是一種若有似無的
虛幻存在。有某個人或是某樣東西不讓我看見她。我的笑容擴大了,你不讓我看我就看不到?
我繼續加強天賦,有如以心靈力量猛撞著一道有剌的鐵絲網一般。我的鼻孔流出鮮血,雙手逐
漸失去感覺。天賦之力已對我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不過對方設下的防護網也在強大的意志之
下瓦解,讓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凱茜留下的殘影。她就在我眼前的街道上閃爍,影像十分清晰,
估計只有數日之久。我抓起喬安娜的手,讓她也能看見我眼前的景象。凱茜匆匆忙忙地向前跑
去,我們緊緊跟隨在後。她臉上散發著喜悅的光芒,嘴角洋溢著甜蜜的微笑,傾聽著一個只有
她才聽得到的聲音,一個美妙至極、有如天籟的言語,一個打從內心深處發出的呼喚。那聲音
好比玩弄魚餌的釣客,引誘著她正對布萊斯頓街直奔而去。凱茜臉上的笑容實在是我所見過最
可怕的東西。那是一個渴望的笑容,但我實在想不出世界上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人渴望到那種地
步。到底聽不見的聲音承諾了她些什麼?
  「有東西在呼喚她。」喬安娜說,緊張得把我的手握得隱隱作痛。
  「召喚她。」我說。「就像希臘神話中召喚水手的女海妖一樣。那聲音或許是以謊言引誘
她,又或許不是,畢竟這裡是夜城。最讓我擔心的是,我對於召喚她的是什麼一無所知。我的
天賦一片空白,什麼都感覺不到。這表示對方握有強大的魔法力,能夠控制牢不可破的心靈盾
牌。但這麼厲害的角色只要一出現在夜城就應該會被所有人發現才對。這種消息老早就該傳遍
整個夜城,一個全新的強者將會影響所有人的生存空間。然而,沒有人發覺它的存在––除了
我。我真的想不透,一個蹺家少女對這麼強大的東西而言究竟有什麼用處。」
  儘管我使盡全力,不過凱茜的殘影還是在我們面前消失了。天賦回歸,心門關閉,一切寧
靜之後,劇烈的頭痛隨之襲來。那一瞬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站在人行道中央緊閉雙眼,竭盡所
能地抓回所有思緒。等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我可得要好好休養休養才行。我張開眼睛,看見喬
安娜拿出一條手帕指向我的鼻子。我接過手帕,輕壓鼻孔,過了一會兒終於止住了血。我沒發
現她是何時放手的,心裡只想著,第一次回來怎麼會搞成這樣。喬安娜靠著我站著,盡量讓我
舒服一點。頭痛很快就消失了,我把染血的手帕還給喬安娜,她優雅地接了回去,然後我們繼
續向布萊斯頓街前進。我沒有再提適才的挫敗,她也沒有。
  「蘇西真的就像別人眼中那樣危險嗎?」過了一會兒喬安娜說,顯然只是為了開個話題。
  「只有更危險。」我據實回答。「她踏著敵人的屍體建立自己的名聲,天不怕地不怕,就
連北歐蠻人望之卻步的地方她都敢去。蘇西是個沒有『恐懼』觀念的人,其他她所欠缺的觀念
還包括『壓抑』、『寬恕』,以及『自制』。」
  喬安娜忍不住發笑。「真是的,約翰,你在這都沒認識正常人嗎?」
  我也笑了笑。「這裡沒有正常人。正常人會懂得要跟這種地方保持距離。」
  我們繼續走著。儘管前面的人們紛紛刻意讓道,但是沒有一個人正眼瞧我一眼。夜城是個
極為重視個人隱私的地方,因為每個人都有太多秘密要藏。街上的車輛依然疾駛而過,沒人停
車,沒人減速,每個人都急急忙忙地趕往某個地方,去幹某件肯定會讓別人不高興的事。夜城
沒有裝設任何交通號志,因為根本不會有人遵守交通規則。這裡也沒有斑馬線,行人想過馬路
靠的是勇氣、決心,以及凶狠的表情。聽說行賄也挺有效的就是了。我看著喬安娜,問出一個
一直想問的問題。因為此刻我們已經十分接近凱茜,該是知道答案的時候了。
  「你說凱茜不是第一次逃家。為什麼她會經常逃家,喬安娜?」
  「我很想找時間陪她。」喬安娜看著前方說道。「只要有空,我一定陪她。只是我很少有
空。我太忙了。我把所有的時間放在工作上,唯有如此,我才能保有商場上的地位。一個女人
必須多花十倍的努力才能在商場上立足。我每天都要跟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男人周旋,背叛跟
冷箭在他們手中簡直堪稱藝術。我每天做牛做馬,只為了提供凱茜視為理所當然的安全感,只
為了讓她買得起所有想要的東西。也不想想這麼舒服的生活是怎麼來的,再怎麼樣她也應該尊
重一下我的工作吧?」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有時候。」
  「都沒想過換個工作嗎?」
  「那是我的專長。」她說。我必須點頭,因為我很瞭解這種感覺。
  「沒有繼父?」我小心地問。「或是任何類似父親形象的人?另一個可以讓她依靠、談心
的人?」
  「當然沒有。我發過誓絕不重蹈覆轍。」喬安娜忿忿地說。「凱茜的父親之所以對我很壞
,純粹只是因為他有能力那樣對我。如今我是自己的主人,任何人想要進入我的生命就必須一
切都聽我的。沒幾個男人可以忍受這種條件,就算有,由於工作的關係,我也沒辦法維持穩定
的感情。不管怎麼樣,凱茜從來不曾想要任何真正需要的東西。我從小就教導她要聰明、敏銳
以及獨立,不要依賴任何人。」
  「即使是你也不要依類?」我小聲問。喬安娜低頭不語。
  就在那一瞬間,世界突然轉變。城市的活力消失,四周一片死寂。我們離開了原地,出現
在一個非常糟糕的地方。喬安娜跟我突如其來地向前跌出好幾步,站穩之後立刻觀察四周。街
上沒有人、沒有車,空蕩蕩的一片寂然。我們週遭的建築物通通成了廢墟,高樓全部倒塌,完
全看不到超過兩層樓高的房子。四周一望無際,一眼即可看穿遠方的地平線,觸目所及無處不
是荒涼與毀滅。我轉了個圈,發現到處都是同樣的景象。我們來到了一個充滿死亡的世界。倫
敦與夜城如今都是過往雲煙。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一切的一切都已毀滅。
  街燈跟霓虹招牌都消失了,我們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天空灑出一點黯淡的紫光,彷彿是
夜色本身都被人打成瘀青一般。什麼都看不清楚。到處都是陰影,很深沉,很黑暗。沒有任何
光線,就連一絲營火也看不到。我們孤伶伶地獨立夜色之中,感受不到任何人存在。喬安娜慌
忙地翻找背包,最後終於取出了一隻打火機。她的雙手抖得厲害,打了十幾次火才終於點著。
這渺小的火苗在這樣的夜裡根本照不了多遠,卻為我們的心靈帶來一股暖意。她舉高打火機跟
我一同觀察,試圖藉此火光認出所處環境––儘管我心裡對眼前狀況已經有個底了。
  很安靜,非常安靜,除了我們雙腳的發抖聲及不規律的呼吸聲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聲音
。如此絕對的寧靜令人毛骨悚然,心中不安。城市的呼喊蕩然無存,其內的居民也了無蹤跡。
倫敦整個啞了,所有聲音都被剝奪了。我在暗紫色的夜光下凝望四方,心知自己來到了一個空
虛的所在。沉重的寧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幾乎渴望能夠藉由吶喊來強調自己的存在。我沒喊
,因為如果有東西聽見我的吶喊就糟了。而如果竟然沒有任何東西聽見,那就更糟了。
  終我一生都不曾感到如此絕對的孤獨之感。
  我們週遭的建築全都扭曲變形,外觀與輪廓在長時間的風雨摧殘下早已失去原貌。沒有一
扇窗之中還有玻璃,沒有一個門框之中還有鐵門,這些東西通通化身為黑暗的空洞,彷彿是房
子上的五宮,又像是深不見底的傷口。眼看曾經盛極一時的城市淪落到這種地步,我的心中不
禁湧出一絲悲傷。數百年來的建設與擴張,數不清的人們在此生老病死,到最後就只剩下這幅
景象。我慢慢地向前跨步,腳下揚起多年的積塵。喬安娜喉頭發出一下緊張的聲響,緩緩跟著
我前進。
  氣溫很冷,冷到令人四肢僵硬、皮膚剌痛,似乎地表的所有熱能全然消失。空氣靜止不動
,一點風都沒有。走在曾經繁華鼎盛,如今冷清至極的街道之上,我們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清
晰。我們在發抖,並非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我們根本不屬於這個令人頭皮發麻的地方。建築物
的陰影在遠方的地平線打出它們從前的輪廓,如此蒼涼的景象徹底表達出這個城市的死亡。
  「這裡是什麼地方?」喬安娜終於問了。她握著打火機的手如今不再發抖,但是她的聲音
依然抖得厲害。我不怪她。
  「不是––什麼地方,」我說。「是什麼時候。這是未來。從外觀看來,應該是很久之後
的未來。城市毀滅,文明消失。倫敦與夜城的故事還沒寫到盡頭,但是書本卻被人強行闔上,
而且是狠狠地闔上。我們跌進了一道時間裂縫。那是一個封閉空間,其內的時間在過去與未來
之間跳躍,永遠不停地變換。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裡可沒有時間裂縫呀。時間裂縫通常都有清楚
標示,任何擁有兩個腦細胞以上的人都知道要避開它們。因為它們太過無常,沒人知道它們的
運作原理,甚至無法瞭解其形成原因。它們總是突然出現,然後帶著任何不小心困在裡面的可
憐蟲一同消失。」
  「你是說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那也未必。我可以用天賦找出出路。時間裂縫的物理區域不會太大,只要我能找到邊界
並且加以突破––」
  「不會太大!」喬安娜心裡一急,大聲說道。「這裡一望無際!就算走幾個禮拜都走不出
去!」
  「事物不該只局限在表象。你應該已經懂了才對。」我冷靜地說著,盡量讓語調中充滿智
慧與肯定,讓她聽不出來我只是在瞎猜。「身在時間裂縫的人可以看見整個世界,然而裂縫實
際影響的區域卻十分狹小。只要在邊界打開一道口,我們就能夠重回原來的時間。如果沒出什
麼差錯的話,邊界離這裡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慢慢走就行了。」
  「差錯?」喬安娜一聽就道。「還能出什麼差錯?這裡只有我們而已。這是遙遠的未來,
所有人都死光了。你感覺不出來嗎?倫敦的光芒已經消失殆盡––」
  「世上沒有永恆的東西。」我說。「所有事物都會在時間裡走到盡頭,即使是夜城也不例
外。千百年後,不管多偉大的建設、多不朽的功績,都將凋零消逝。」
  「說不定終於有人投下核彈?」
  「不。核彈的威力尚不足以毀滅夜城。不管是什麼造成此地毀滅––威力肯定比核彈強大
無數倍。」
  「我從未想見如此死氣沉沉的倫敦。」喬安娜小聲道。「倫敦應該充滿活力,應該永垂不
朽。從古至今人們花了無數心力建設倫敦、經營倫敦。我一直認為即使到了人類死絕的那天,
倫敦依然會屹立不搖。看來我錯了。我們全都錯了。」
  「或許人類只是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建立新的倫敦。」我說。「只要世上還有人類存
在,就一定會有夜城這類地方存在。」
  「萬一人類不再存在了呢?天知道此刻是多久之後的未來?數百年?數千年?看看四周!
這個世界死了!全部都死了!萬物不復存在!就連我們也早就死了!」她突然全身顫抖,然後
滿臉怨懟向我瞪來,彷彿一切都是我的錯。「跟你有關的事情總是這麼複雜,是不是?時間裂
痕––這種東西在夜城算很普遍嗎?」
  「這––」我想了想。「也不算不普遍。」
  「我就知道。」喬安娜說。「在夜城就連時間都不能信任。」
  這話沒什麼好反駁的,於是我繼續觀察四周。數千年?這些建築看來的確荒廢許久,但也
還沒久到那種地步。「人們都去哪了?因為城市毀滅而離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究竟搬到
哪去了?」
  「說不定遷徒到月球上去了。就像那首歌的歌詞一樣。」
  我隨著她的話抬頭一看,登時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因為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世界黑得如此可
怕了。天上沒有月亮!月亮不見了!遠古以來一直高掛在夜城天空的浮誇明月已然消失,大部
分的星星也都不在天上。巨大的天幕如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點星光,有如忠心的守衛誓死捍
衛著殞落的星空。不過說不定這些僅存的星星其實早已消失,只是因為距離地球太遠,所以我
們到現在還能看見許久之前留下的光芒––
  怎麼可能連星星都消失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一直覺得夜城的月亮比較大是因為它比較近的關係。」我說道。「或許––月亮終於
近到掉下來了。老天,這究竟是多久之後的未來?」
  「如果連星星都消失了,」喬安娜輕輕道。「你想太陽會還在嗎?」
  「我不知道––」
  「但是––」
  「不要浪費時間了。」我大聲道。「別盡問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這裡怎麼樣都無關緊要
,我們不會停留多久。我已經發現遠方的邊界。只要到了那裡,我就可以帶你離開,回到我們
的世界去。」
  「等一下。」喬安娜道。「遠方的邊界?我們為什麼不掉頭沿著來路走,從原來的那個邊
界回去?」
  「不是那麼簡單的。」我說。「除非神聖法庭強制下令,否則時間裂縫一旦成形就沒有任
何力量可以改變。現在回頭我們只能回到堡壘,但是在堡壘跟布萊斯頓街之間依然會有這個時
間裂縫存在。想要繞過時間裂縫就得要先請一個強者來測量時間裂縫的影響區域,否則不管我
們怎麼走,終究還是會淪落回這裡的。」
  「你說的測量要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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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14:01:57 |只看該作者
  「好問題。就算我們真能找到力量強大的強者剛好有空,而且願意免費幫忙––整個測下
來還是要花好幾天,甚至幾個禮拜的時間。」
  「一個時間裂縫能有多大?」
  「這也是個好問題。可能好幾英哩。」
  「這太荒謬了,」喬安娜說。「一定有別的方法可以到達布萊斯頓街!」
  我有點不甘願地搖頭道:「我感覺得出來,這道時間裂縫跟布萊斯頓街在某種層面上是相
通的。我懷疑它並不是意外出現,而是有人為了保護領土,阻止我們前進而製造出來的。現在
最好的辦法就是穿越時間裂縫,直奔遠方邊界,在那裡打洞離開,這樣我們應該會直接出現在
布萊斯頓街。不會很難的,雖然聽起來不太愉快,不過至少看不出什麼明顯的危機。讓我的天
賦帶路,跟好就是了。」
  喬安娜看著我,我也以信心十足的表情看著她。不過說實在話,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只
能把一切交給自己的直覺與膽量。最後她偏過頭去,神情不悅地看著四周。
  「我不喜歡這裡。」她冷冷地說。「我們不屬於這裡,沒有任何人屬於這裡。只是凱茜實
在失蹤太久了,所以––我們要往哪走?」
  我向前指了指,然後一同出發。
  喬安娜把打火機舉在身前,不過火光根本也照不出多遠。火苗筆直向上,絲毫沒有搖晃,
因為此地的空氣完全沒有對流。我不知道這火還能燒多久,不過在火焰照耀下,四周的紫光似
乎更顯黯淡。我感覺越來越冷,彷彿空虛的夜晚正不停地吸取體溫一般。我很想做一枝火把來
用,只不過在滿地的廢磚瓦礫之間怎麼也找不到一塊合用的木頭。
  隨著寂靜而來的不安感在我心中越來越甚,因為在自然界裡不太可能有如此完全的寂靜。
只有在墳墓裡才會這麼安靜,只會人死之後才會如此無聲。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預告著黑暗
之中有東西在監視我們,靜靜地等待攻擊機會。或許城市已經死了,然而夜晚本身卻永不滅絕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哄我上床睡覺的景象。那時候父親還關心我,還沒有染上酒癮。小孩
子都知道黑暗之中隱藏的秘密,他們知道怪物的藏身之處,不管那些怪物願不願意現身。此刻
身處有史以來最黑暗的夜晚,我越來越相信我們被某種東西監視了。怪物是無處不在的,這是
每個生存在夜城裡的人所必需學習的第一件事。
  有些怪物長得跟你我一樣。
  或許此刻的怪物就是倫敦本身,因為它失去了生命,於是對所有行走其中的生靈心存怨恨
;又或許此刻的怪物只是孤獨的感覺,當世界上只剩下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時所產生的遺棄恐
懼。人總是不甘寂寞的。
  我們走在古老的街道上,腳步聲似乎越來越大,不過大部分的聲音其實都被地上的灰塵吸
收掉了。地面上到處都是厚厚的一層灰,天知道已經累積了多久。其中又以街道中央所積的灰
塵最厚,不過我們卻不敢走到路旁,因為兩旁的建築物隨時都有可能倒塌。只要被我們的衣角
輕輕帶到,搞不好就會整面牆垮下,在地上捲起一大片灰霧。我撿起一塊磚頭,但它瞬間在手
中化成碎片。要經歷多少歲月才能讓一塊磚頭變得如此脆弱不堪?我不敢多想,因為答案肯定
是一個龐大到令人不安的數字。
  正當我以為已經搞清楚狀況的時候,狀況就開始變糟了。我的耳中傳來奇怪的聲響,起初
細不可聞,但很快就自四面八方而來,接近到令人害怕的距離。我的想像力並不豐富,只覺得
那些聲音有點耳熟,卻又辨認不出,心中忍不住浮現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而且這種預感隨著
聲音的接近而越顯強烈。我沒有轉頭,全憑雙眼轉動觀察著每一道陰影,但是什麼都看不出。
我加快腳步,四周的聲音也跟著加速。他們不疾不徐,保持一定的距離,但絲毫不曾遠離。我
的掌心開始發汗,為這些卡噠卡噠的聲音而感到神經緊張。喬安娜也聽到了。她害怕地四處亂
看,手中的火光隨之閃動。我深怕火焰會因此熄滅,於是趕緊抓著她的手臂,一同放慢腳步。
  「那是什麼玩意兒?」她大聲問道。「難道這裡還有其他東西活著?」
  「不知道。聲音自四面八方而來,表示對方為數不少,並且包圍了我們。」我對著四周浮
動的陰影看去,但是完全看不出所以然來。什麼東西都可能藏在黑暗之中。什麼都有可能。我
開始感覺越來越不爽了。「不管對方是什麼,此刻都還跟我們保持距離。說不定他們比我們還
要害怕。」
  「我可不這麼認為。」喬安娜道。「邊界還有多遠?」
  我以天賦感應。「走路要半小時,跑步的話或許只要十五分鐘。只不過跑步說不定會讓對
方以為我們怕了。」
  她突然看著我道:「會不會是痛苦使者又來了?」
  我很肯定地搖頭道:「剃刀艾迪那麼一鬧,他們不會這麼快又追來的。痛苦使者的老闆會
需要時間檢討策略,是我的話就會。因為只要事情牽扯到剃刀艾迪,即使是當權的強者也不敢
輕舉妄動。再說,痛苦使者根本沒有能力準確地追蹤我的下落,不然的話我哪能活這麼久?說
不定––這些聲音是昆蟲所發。我一直認為世界上有辦法活得比人類還久的就只有昆蟲了。科
學家們一致認為昆蟲是唯一能在核爆中生存下來的生物。我猜八成就是昆蟲。可惡!我最討厭
噁心的昆蟲了!」
  「你確定不是人類?說不定還有其他人跟我們一樣困在時間裂縫裡?說不定他受傷了,正
試圖引起我們的注意?」
  我皺皺眉頭,的確有這個可能。雖然可能性不大––我發揮天賦,試圖找出聲音的源頭。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居然真的感應到一個人類,而且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附近有人!是個男人––獨自一個,沒有動靜,可能受傷了。跟我來。」
  我沿著街道跑去,腳下濺起一陣一陣的灰塵,喬安娜則跟在我旁邊一起跑。我發現自己開
始習慣她的陪伴,而且覺得這種感覺還真不錯。我們讓發現活人的興奮沖昏了頭,幾乎忘了那
些令人不安的聲音。那個人說不定跟我們一樣是個過客,也說不定是這時空裡的倖存者––或
許他可以為我們提供不少答案,也可能只是個需要幫助的可憐人。事情總要一件一件解決。我
的天賦有如雷達一般感應出對方的位置,引領我們離開大馬路,進入一條小巷子。我們放慢腳
步,深怕稍微劇烈一點的震動就會讓兩旁建築倒塌。不過巷子的牆壁十分結實,在我們走過的
時候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最後,我們在牆上的一個大洞前停了下來。那個洞的邊緣呈現鋸齒狀,看起來似乎像是–
–有機組織,彷彿那不是牆上的一個入口,而是生物身上的一道傷口。我以指尖輕觸其上的一
塊磚頭,它並沒有在我的觸摸下粉碎。怪了。洞裡面非常黑暗,還有一股霉味發自其內。我請
喬安娜把打火機拿近一點,不過那火光只能照出一兩英吋遠的距離。
  「你說的人在這裡面?」喬安娜問。「你確定嗎?這裡好黑––而且什麼聲音都沒有。」
  「他在裡面。」我肯定道。「我的天賦不會弄錯的。只不過的確有點––奇怪。」我小心
地把頭伸進洞裡。「哈囉?有人聽到嗎?哈囉!」
  我們等了一會兒,但是一直沒有回應。四周的牆壁並沒有因為我提高音量而晃動。我注意
聽了聽,發現剛才跟著我們的聲音已經消失。我告訴自己這是因為我們已經甩開它們的緣故,
不過說真的我也不怎麼相信。我再度探頭進洞,觀察裡面的狀況。我發現自己觀察得越深入,
不祥的預感就越甚。眼前的狀況怎麼看都像是個陷阱,而裡面那個(可能)受傷的人就是誘餌
。我不知道黑暗之中藏了什麼怪物,不過可以肯定裡面有一個人,即使他沒有答話。如果他受
傷的話––我們可能就是他唯一活命的機會。我絕對不能把任何人遺棄在這個上帝遺忘的世界
裡,不然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於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鼻孔中湧入一股霉味,直
達喉嚨深處,然後小心翼翼地穿過牆上的大洞,踏上洞後的地板,走進黑暗的房間。我先是一
動也不動地站著,用心傾聽,但是房裡完全沒有一點反應。我向旁站開,讓喬安娜帶著昏黃的
火光進來,隱隱照亮漆黑的空間。
  洞後的房間看起來像是兩個房間被人胡亂打通成一個大房間。地上散亂著許多黑黑的東西
,看起來不像磚塊,不過我並不想動手去摸,於是決定小心繞過它們往裡面走。空氣又乾又悶
,臭氣熏天,還隱隱帶有一種腐爛的味道,彷彿有東西死在裡面,而且才剛死沒多久。地板上
沒有灰塵,但是牆上到處佈滿灰色的黴菌。我跟隨天賦的指引繼續前進,喬安娜拿著打火機緊
緊跟在後面,火光照耀,陰影紛飛,氣氛十足。很快我們就發現天賦所指的地方就在屋裡最遠
的角落,而那附近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巨大蟲繭的東西。那顆巨繭自地板直達天花板,約莫九呎
高、三呎寬。我忍不住要去猜這麼大的繭裡面會冒出什麼怪蟲,不過很快就發現自己並不想知
道答案。我最討厭噁心的昆蟲了。我繼續尋找要找的人,但是不管天賦的指示多麼明確,我們
就是找不到他。
  最後,我們在巨繭之前停下。除了這顆火光之下一片慘白的巨繭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地方
可以藏得下人了。
  「告訴我你不是在想我正在想的事。」喬安娜說。
  「他在繭裡。」我說。「他還活著,活在繭裡––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我吞了口口水,伸出一隻手觸摸巨繭。觸手處又濕又熱,感覺有點像蠶絲跟蜘蛛絲的混合
,光這麼摸一下全身就起了雞皮疙瘩。我在大約人頭高度的地方抓起一團繭皮,然後用蠻力扯
下它。噁心的外皮黏在手上,延展性極強,不易扯斷,可花了我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打開一條小
洞,露出其下的一張人臉。此人臉色鐵青,雙眼緊閉,怎麼看都像是死了。儘管天賦不曾出錯
過,但我依然不禁呆了一呆,直到對方的眼皮抽動一下,似乎是掙扎著要睜開雙眼,我才敢肯
定他還活著。
  我兩手插入繭洞,將那人臉旁的繭皮扒開。巨繭極力反抗,緊緊纏著我的手跟那張臉不放
,似乎正在自我修補繭洞一樣。我叫喬安娜一起來幫忙,然後合力將巨繭拉開一條縫,扯出對
方的腦袋跟肩膀。
  在扳開那人臉上最後一堆繭皮之後,他終於張開了雙眼,而我也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認得
眼前之人。他比我印象中要老上許多,多了許多皺紋,眼中所流露出的恐懼更是超出我的想像
。然而不管怎麼樣,他顯然就是我的朋友,剃刀艾迪。
  他瞪著我看,雙眼逐漸恢復焦點。我拿喬安娜的手帕把他臉上的黏液擦乾,發現儘管他眼
睛是張開的,但卻幾乎沒有意識。他不認得我,也不認得自己,空空洞洞,彷彿喪失了靈魂。
喬安娜跟我一邊大聲地說些安慰的言語,一邊繼續努力破繭,一吋一吋地扯開繭皮,最後終於
將艾迪抱了出來。他全身都廢了,完全無法動彈。身上穿的還是那件灰外套,不過更多洞,更
多縫,黏液處處、血跡斑斑,比我印象中還要殘破許多。
  我們本想拖著他遠離巨繭,但是他的腳完全不聽使喚,所以我們只好先讓他靠牆坐在地上
。他的呼吸漸漸沉重,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似乎很不習慣正常呼吸。我實在難以想像他到底
在巨繭裡被關了多久,也不想知道巨繭對他造成了什麼傷害。我心中有太多疑問,不過我都沒
問出口。我只是一直安撫著他,試著將他從封閉的心靈中喚回現實。他一直看著我,全然無視
喬安娜的存在。
  「沒事了,艾迪。」我說。「是我,約翰.泰勒。你已經不在––那東西裡面了。等你恢
復體力,可以走路,我們就帶你回夜城。艾迪?你聽得到嗎,艾迪?」
  儘管眼中的恐懼並未消失,不過他似乎可以聽懂我的話了。我看到他的嘴巴緩緩張開,於
是低下頭去聽他說話。他說的很吃力、很沙啞,彷彿已經許久不曾開口說話。
  「約翰––泰勒。這麼久了。你––你這個渾蛋,願上帝詛咒你下地獄去。」
  「什麼?」我心裡一驚,當即抬頭,心想他一定是弄錯了。「我會帶你離開,艾迪。很快
就會沒事的。」
  「不會沒事的––已經來不及了。都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的錯。」
  「艾迪––」
  「我早該殺了你的––該在你––毀滅一切之前就殺了你––」
  「你在說什麼?」喬安娜怒道。「我們才剛到!什麼都沒做!我們是經由時間裂縫來的!」
  「那我就詛咒你,約翰––為了你將要做的事。」
  「你是說世界是因為我而變成這樣的?」我緩緩問道。「你要為––我還沒做的事情指責
我?你該知道我不會做這種事的。我不可能毀滅世界,起碼這不會是我的本意。你一定要告訴
我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該怎麼防止這一切。」
  剃刀艾迪陰沉地微笑道:「你自殺就好了。」
  「你把約翰出賣給痛苦使者,」喬安娜說。「我們幹嘛相信你的話?我說我們根本就不該
救你,乾脆把你塞回繭裡去就算了。」
  「我們不會那樣做的。」眼看艾迪再度被恐懼擄獲,我立刻安撫他道。「跟我們走,幫我
們阻止這一切。這裡離時間裂縫的邊界不遠,我有辦法打開出口,帶我們回家,回到屬於我們
的地方。」
  「回到––過去?」
  他這話讓我愣了一下。如果艾迪是這個時間裡的倖存者,我應該冒險帶他回去嗎?夜城能
夠同時接受兩個艾迪嗎?我很快就放開這個問題,因為它根本無關緊要。我絕對不會把艾迪丟
在這裡的。我不能把他留在黑暗之中自生自滅。要是這麼幹了,我還能算是個人嗎?
  我扶著他站起,這回他可以靠著雙腳的力量撐起自己的重量。雖然遭遇淒慘至極,但他始
終還是剃刀艾迪,強得跟鬼一樣的剃刀艾迪。喬安娜與我合力助他穿越房間,跨出牆上的大洞
,來到外面的巷子裡。然而當我們三個再度回到夜空之下的時候,奇特的聲響也跟著再度出現
。艾迪讓這聲音嚇得當場縮成一團,不過也只是縮了一下子而已。如今他的目光如炬、神情堅
定,當我們回到大街上時,他已經可以自己行走了。不管曾經令他崩潰的力量是什麼,剃刀艾
迪終究還是剃刀艾迪。
  「你怎麼會變成這裡最後一個活人的?」我終於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對我而言是多
久以後的未來?我離開了五年,才剛剛再度踏入夜城。這樣講好算嗎?可惡,艾迪,倫敦到底
毀滅幾個世紀了?」
  「幾個世紀?」艾迪說。「感覺的確像是過了幾個世紀,不過我一直很有時間概念的。沒
有幾個世紀,約翰。從你毀滅夜城、背叛所有人算起,至今不過八十二年而已。」
  喬安娜與我彼此對看,接著轉望四周的廢墟、殘敗的建築,以及無星無月的夜空––
  「區區八十二年怎麼可能搞成這個樣子?」我問。
  「你幹得十分徹底,約翰。這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手筆,都是你害的。」艾迪本想以更嚴厲
的語氣指責我,可惜他沒有那個力氣。「人類滅絕了––都是因為你。世界已死,變得冰冷、
腐敗––僅存的生命只能像是依附在爛水果上面的蛆那樣苟延殘喘。我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類,因為我不會死,因為許多年前在諸神之街訂下的條約使我成為永生之人––白癡!超級大
白癡!我已經活太久了––所有曾經關心過的人事物通通在我眼前消逝。每個夢都碎了,取而
代之的是永無止盡的夢魘。我好想死––但我就是死不了。」
  「約翰做了什麼?」喬安娜問道。「他到底做了什麼能把世界弄成這樣?」
  「你不該去追查你媽的下落。」艾迪說。「真相讓你崩潰!你根本無法接受事實。」
  「撐下去,艾迪。」我說。「你很快就會回家了,回到過去,回到從前的夜城。我向你保
證––我們一定會阻止這一切。我寧願死也不會任由世界在我手中毀滅。」
  艾迪把頭一偏,不再看我。他大口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彷彿很久不曾呼吸到類似的東西
。此刻的他幾乎可以正常行走,於是我們加快腳步趕往邊界。只可惜我們還沒來得及走出這條
大街,狀況就已經急轉直下。
  地底下湧現無數隻怪物,自四面八方將我們團團圍住。它們由地面的洞口爬出,身體柔軟
黝黑,反射出妖異的光芒。我們急忙停下腳步,迅速觀察四周,觸目所及到處都是細腳、硬殼
、複眼、尖牙,外加不停抖動的超長觸角。昆蟲,各式各樣的昆蟲。我從來沒見過如此恐怖巨
大的昆蟲。它們傾巢而出,不斷地自建築物內湧現,儘管體型巨大,動作依然迅捷,一波又一
波地將我們四周的通路圍得水洩不通,簡直像是在馬路上鋪了一層活地毯一樣。體型最小的昆
蟲大約六吋長,而最大的更是長達兩、三呎,嘴中鋸齒狀的尖牙絕對足以輕易咬斷人類的肢體
。有些蟲為了看我們甚至爬到別的蟲身上去,不過暫時來講它們似乎還在跟我們保持距離。
  我差點把肚子裡的食物通通噴了出來,實在是受不了這些噁心的昆蟲。
  「說起來,」我盡量以輕鬆的語氣道。「我一直認為有一天世界會被昆蟲統治,只是想不
到它們竟然變得這麼大隻。」
  「一群蟑螂。」喬安娜語帶厭惡地道。「噁心死了。早知道我有機會的時候就該多踩死幾
隻。」她拿打火機對著最近的昆蟲揮舞兩下,那些蟲立刻後退幾步。它們一定是怕火,雖然這
小小的火苗根本不具威脅,但是怕火仍是它們的本能反應。或許我們可以利用火光開道,燒出
一條生路––我瞄了艾迪一眼,本來只想看看他的身體狀況如何,想不到竟然發現他在低聲啜
泣。這些蟲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他可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剃刀艾迪,刮鬍刀之神呀!怎麼會淪落
到被一群蟲子給嚇成這副德性?我怒了!我突然氣到說不出話來。離開這個鬼地方之前,我一
定要讓這些死蟲子付出慘重的代價。
  「實在是––太噁心了。」喬安娜說。「這裡是真正危險的所在,自然界最原始殘暴的一
面。」
  「說得不錯。」一個極為耳熟,愉快又自信滿滿的聲音傳來。我當即轉身,發現眼前多了
一塊沒有昆蟲的空地,聲音的主人就站在其中。此人人稱「收藏家」,跟我認識很久,不過算
不上是熟人。印象中收藏家樹敵無數,就是沒有半個朋友。他身穿「怒吼時代」中幫派份子的
服裝,從鞋子上的小白斑到背心上的花紋圖案以及帽子上的褶痕,種種細節一應俱全。只可惜
他的身材對這套服裝來說起碼過胖三十磅,肚子隆起到連背心的扣子都扣不上。跟往常一樣,
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虛假的氣質,彷彿臉上帶了數不清的假面具一般。他的臉色紅潤異常,
兩眼閃閃發光,笑容毫不真誠。這些特質可說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他身邊綻放著溫暖的黃
色光芒,看不出源自何處,不過對於驅趕昆蟲極具功效。
  「你在這裡做什麼,收藏家?」我說。「還有這套俗不可耐的衣服又是從哪偷來的?」
  「這衣服挺好的,不是嗎?」收藏家得意地說。「這是艾爾.卡彭本人穿過的西裝喔,
我可是趁他不注意時從衣櫥裡拿來的呢。反正他還有二十套一模一樣的西裝,根本不會在意。
我甚至還弄了一份卡彭專用裁縫師所開的證明。」他滿臉笑容地看了看四周,絲毫不被昆蟲困
擾。「我們可真是在個奇怪的地方巧遇啦,是不是,約翰?」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14: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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