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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二 天使戰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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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前賞析】
 


【第一章】人都有所信仰

【第二章】風暴凝聚

【第三章】暗中密會

【第四章】惡魔、納粹,以及其他雜碎

【第五章】天使、神經兄弟,以及齷齪傑克星光

【第六章】突如其來的死神

【第七章】梅林現身

【第八章】貓、機器人,以及最後一個殘酷的事實

【第九章】原罪的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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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錄前放上封面,是覺得"福氣啦"大大的作法很不錯
所以這麼做了,希望 大大不會太介意


現在才知道這部小說有很多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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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聖猶大教堂是夜城唯一的教堂,我只有在生意需要的時候才會去。這間教堂距離到處都有
敬神場所的上帝之街很遠,獨自聳立在一個極為安靜的角落裡,遠離夜城一切華麗亮眼的霓虹
。這是間不打廣告的教堂,一間毫不在意路過的人們願不願意進入的教堂。它只是默默地待在
原地,以防任何不時之需。聖猶大教堂以迷途聖人之名而建,是一幢非常非常古老的建築,甚
至可能比基督教本身還要古老。教堂的牆壁十分樸實,除了當作窗戶使用的裂縫之外,沒有任
何雕飾,也不受時間侵襲。教堂內部以一塊蓋了白布的大石頭充作聖壇,前方排了兩排木製長
板凳,後面掛了一個純銀十字架,除此之外別無他物。聖猶大不是什麼尋求慰藉的地方。它不
以華麗的物質裝飾外表,亦不以宗教的精神粉飾內在。這裡沒有牧師、沒有侍從,完全不提供
任何服務。講白一點,聖猶大教堂是你在夜城中尋求救贖的最後機會,或者說,是你在死前與
上帝對談的絕望契機。試圖在這間教堂裡為心靈療傷,說不定就會有想像不到的收穫。
  因為在聖猶大教堂中禱告不但有神在聽,有時候甚至還會得到響應。
  偶爾我會跟人約在這間教堂見面,因為在夜城要找個中立地區並不容易。不過我也不常約
這個地方。聖猶大教堂絕對歡迎任何人進入,但未必每個進去的人都能夠活著出來。這間教堂
有辦法保護自己,不過沒人知道是如何保護。這一次我來這裡並不只是為了中立需求,還為了
要依靠教堂本身的力量去對抗一股恐怖的力量,對抗那隻我在非常勉強的情況下答應要見的怪
物。
  刺骨寒風自四面八方而來,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前排的木板凳上,靜靜縮在大外套底下。我
看著四周,想盡辦法讓自己平心靜氣。教堂裡沒東西好看、沒事情可做,而我也沒打算把時間
浪費在祈禱上面。自從小時候第一次逃過敵人的暗殺之後,我就已經瞭解到這個世界上除了自
己之外,任何人都不能依賴。我渾身浮躁,蠢蠢欲動,很想站起身來到處走走。深沉的夜色之
中正有一股毀滅的力量對我直撲而來,而我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等待對方現身。我伸手去摸了
摸放在身旁的鞋盒,確認它還待在該在的地方。鞋盒裡的東西或許能夠救我一命,也或許沒有
半點用處。人生就是這樣的賭博,特別當你活在夜城裡的時候更是如此。特別當你身為聲名遠
播卻又惡名昭彰、號稱什麼都找得到的約翰.泰勒的時候更是如此。因為把我捲入如今這種狀
況的就是我遠播的名聲。
  我將帶來的一打蠟燭通通點燃,放在教堂四周,意圖驅逐黑暗,但是卻沒有效果。教堂內
的空氣凝重、寒冷潮濕,加上大量的陰影,看來格外恐怖。我獨自一人坐在其中,側耳聽著灰
塵落地的聲音,彷彿可以感受到這棟建築曾經經歷過的無數歲月、無盡滄桑。傳說聖猶大教堂
乃是夜城之中最古老的建築,比上帝之街還古,比時間之塔還老,甚至比世界上最早開始營業
的「陌生人酒館」還要年代久遠。事實上,由於這個地方實在太老了,被人膜拜太久了,於是
人們開始傳說這裡最早可能根本不是一間教堂。
  這裡只是一個讓你跟你的神傾訴的地方,或許有時候也能夠得到神的響應。至於你喜不喜
歡神明的響應,那當然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畢竟,焚燒雜草跟焚燒異端只不過是一線之隔。我一直都跟上帝保持距離,也希望他永遠
不要理我。
  我不懂為什麼夜城裡沒有別的教堂。又不是說會來夜城的人都沒有宗教信仰,只不過人們
會來夜城都是為了要幹一些上帝不准他們幹的事情罷了。在這裡,靈魂不會迷失,只會被出賣
、被交易或是被像垃圾一樣丟棄。在上帝之街,人們可以找到諸神在凡間的代表,甚至能夠接
觸足以支配一切的強大實體。你可以跟這些傢伙討價還價,買到所有你的神不希望你擁有的東
西。
  數個世紀以來,有許多人曾試圖毀滅聖猶大教堂。如今這些人都已經不存在了,而聖猶大
依然屹立不搖。不過,如果我錯估了鞋盒裡的東西的價值,那麼今晚過後這間教堂就未必還在
這裡了。
  現在是凌晨三點,在夜城,時間永遠停留在凌晨三點。黑夜永無止盡,時間無限延伸。凌
晨三點是屬於惡狼的時間,是人類一天中最虛弱的時間;是最多嬰兒出生的時間,也是最多老
人死亡的時間。這是最容易墮落的一刻,人們會躺在床上無法入眠,幻想著當初如果如何如何
,今天會不會就怎樣怎樣。當然,凌晨三點也是跟惡魔交易的最佳時間。
  突然之間,我背上的所有寒毛豎起,心臟停止片刻,彷彿被某只寒冷的手掌握在其中一般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陣劇烈的顫抖透體而發。她快到了。我可以感覺到她邪惡的存在
、恐怖的目光,以及冰冷的意圖。我一把抓起鞋盒,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緊緊地抱在胸
前。我慢慢走向側廊,不情不願地站在教堂唯一一扇大門之前。這扇門實心橡木,一體成形;
五呎高,五吋厚;上了栓也加了鎖,不過不管它有多堅固也絕對擋不住她,因為世界上沒有任
何東西能夠阻止她。她是潔西卡.莎羅,「不信之徒」,世界上的一切都無力與之抗衡。她快
到了,已經非常接近了。她是怪物,是噁心的野獸,是「不信之徒」。四周空氣不自然地靜止
,彷彿是暴風雨前的恐怖寧靜,而且還是會吹垮屋頂、降下鳥屍的那種狂風暴雨。有人叫潔西
卡來這裡見我,因為我擁有她一直在找尋的東西。然而如果我跟引她來的人搞錯了的話,潔西
卡將會讓我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我從來不帶槍,也不佩帶其他武器,因為我沒這種需求。再說,在潔西卡.莎羅面前,什
麼武器都是廢物,再也沒有東西能夠傷得了她。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可怕的事件使她放棄了所
有人性,成為「不信之徒」。由於她不再相信任何實際存在的事物,所以整個世界對她而言都
不再具有任何意義,也無法影響她一絲一毫。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而她真的
就這麼幹。她有能力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慘不忍賭的慘案,而她也真的就這麼幹。誰都阻止
不了她。她沒有良心、沒有道德、沒有同情、沒有自制。物質世界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張白紙,
路過的時候就會順手撕去。幸運的是,她很少離開夜城。而即使在夜城裡,她也多半在睡覺,
很少現身。不過一旦她醒了,所有人就得開始逃難。因為只要她把「不信」的意念集中在任何
人或任何事之上,對方就會立刻從世界上消失,永遠不復存在。一旦她出現在夜色之中,即使
是在上帝之街裡作神殿生意的人都要早早關門大吉,趕緊回家睡覺。
  而她這一次的出現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壞。潔西卡造訪了夜城裡所有敏感的區域,搜尋某
樣不知名的東西,所到之處無一倖免,只留下混沌與毀滅的痕跡。沒人能夠肯定她到底在找什
麼,也沒有膽敢到她身邊詢問。大家都猜想她在找的東西必定十分特殊、十分強大––然而潔
西卡.莎羅不相信任何特殊、強大的事物,物質界的東西對於不信之徒來說根本沒有用處。夜
城從不缺乏任何力量強大的物品,從許願戒指到理論階段的炸彈什麼都有,而且全都用錢就可
以買到。只是潔西卡.莎羅要的顯然不是那些,於是她繼續尋找,所到之處也就繼續毀滅。外
頭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她在找一個真實到連不信之徒都不得不信的東西––甚至是一件真實到
足以將其毀滅的東西,能為她帶來最後救贖的東西。
  於是渥克跑來找我,要我找出這件物品。渥克是當權者的代表。從古至今很多人都曾試圖
控制夜城,不過從來沒人真的成功過。當這些想要掌權的人失去控制的時候,適時介入擺平一
切的就是這些所謂的當權者。渥克是個非常冷靜的人,工作時習慣穿著西裝,講話時從來沒有
抬高音量的必要。他不喜歡像我這種獨立作業的人,不過卻常常把奇怪的工作丟到我頭上。除
了因為我的能力獨一無二之外,更大的原因在於我的死活對他而言根本無關痛癢。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都會要他先付錢。
  我能找到任何東西,那是一種天賦,一種自我過世的母親那裡繼承而來的天賦。聽說我母
親不是人類,而且她根本也沒死,不過我還是衷心希望她已經死了就是。
  總之,如今我胸前的鞋盒裡放的就是潔西卡.莎羅在找的東西。她知道東西在我這裡,此
刻正火速趕來奪取。我的工作就是要以最恰當的方式把東西交給她,藉此消除她的怒火,然後
把她送回家去繼續睡覺。當然,前提是要我找到的東西沒錯,而且她也沒在闖進來的第一時間
裡就把我從存在之中給「不信」掉才行。她已經來到教堂外面了。我腳下的地板傳來強烈的震
動,伴隨她腳步聲所掀起的回音,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她的怒火中燃燒一般。蠟燭的火焰翻飛,
四周的陰影亂竄,似乎一切都為了她的到來而害怕。我感到口乾舌燥,雙手不自主地捏陷了鞋
盒。我強迫自己把鞋盒放在木椅上,然後兩手插進外套口袋裡。這種時候想要表現得輕鬆自在
是絕對辦不到的,但是在不信之徒潔西卡.莎羅面前,我可不能露出絲毫軟弱恐懼的神情。我
本來打算依靠聖猶大教堂幾個世紀下來所累積的信仰力量來對抗潔西卡的「不信」,不過現在
看來似乎是沒什麼用處。她來勢洶洶,似暴雨、如狂風,彷彿一種自然界難以抗拒的超級能量
,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令我消失。她的存在就好比癌症跟沮喪一般,無法否定,也不能妥協。她
是「不信之徒」,跟這種力量比起來,聖猶大根本不算什麼,我也根本不算什麼––我深深地
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管她那麼多!我可是約翰.泰勒,可惡!什麼大風大浪我沒見過
!管她再怎麼不信,我也要讓她相信我的存在!
  橡木門以黑鐵強化,重量起碼超過五百磅以上,不過在潔西卡眼中簡直跟不存在一般。她
一腳踏上木門,隨手一揮,整扇門就有如布匹一樣化成碎片。她跨入教堂,向我走來,全身赤
裸,骨瘦如材,膚色慘白。每踏出一步,地板上就多裂一個大洞。她的眼神狂野、專注,直如
野獸一般,絲毫看不出任何人性。她的嘴唇很薄,向兩旁延展,似乎在狂叫,又像是微笑。她
沒有頭髮,臉色跟膚色一樣蒼白,雙眼混濁發黃,有如尿液。她全身上下散發出無盡的力量,
一方面驅使著她勇往直前,另一方面又慢慢地將她吞噬。我動也不動,站在原地,與她眼神交
會,直到她在我面前停下為止。她散發出一種––很臭的味道,簡直跟腐敗的食物沒什麼兩樣
。她不需要眨眼,胸口沉沉浮浮,似乎呼吸是件必須提醒才會想起來的事情一般。她身高不到
五呎,但是感覺起來彷彿比我還高。我之前所有的計劃跟思緒都因為她的出現而在腦中崩裂,
只能勉強自己對她露出一點微笑。
  「哈囉,潔西卡。你看起來––充滿了個人風格。我有你要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她說,語氣正常到令人害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
麼可能會知道?」
  「因為我是約翰.泰勒,找東西是我的專長。我已經找到你要的東西,但是首先你必須要
相信我才行。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永遠得不到我為你找來的東西。要是我就此消失,你將永遠
不會知道我找到的是什麼––」
  「拿出來給我看。」她說。我知道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從木椅上拿起
鞋盒,然後交給她。她抓起鞋盒,斜眼一瞪,盒子當場消失,露出裝在裡面的東西。那是一隻
破破爛爛的泰迪熊,臉上還缺了一隻玻璃眼珠。潔西卡.莎羅伸出慘白的雙手將泰迪熊舉在眼
前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最後,她終於把泰迪熊抱到胸前輕輕撫摸,像個即將入眠的孩子一般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是我的熊。」她一邊說一邊看著泰迪,完全沒有向我瞧上一眼,這讓我感到十分慶幸
。「它––是我的熊,是我孩提時代的玩伴。已經過了好久了,那時我還沒放棄人類的身份。
好久了––我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它了。」
  「這就是你要的東西。」我小心道。「你想要一件對你有意義的東西,一件跟你一樣真實
的東西,一件值得你去相信的東西。」她突然抬頭,一臉寒意地向我看來。儘管心中害怕,我
卻沒有絲毫退縮。她像鳥一樣將頭側向一邊,問道:「你在哪裡找到它的?」
  「泰迪熊墳場。」
  她對我報出善意的微笑,不過我還是嚇了一大跳。「不要問魔術師關於魔術的秘密,我懂
。雖然我瘋了,不過這個道理我還懂得。我知道我瘋了,也很清楚我為了獲得力量而必須付出
的代價。世界上的人事物再也與我無關,永恆的孤獨將是我唯一的命運,這是我自作自受,一
切都怪不得別人。啦啦啦––我只能跟自己說話––拋棄人性成為不信之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也算不上愉快的經驗。我行走在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裡,注定將要孤獨一世。直到現在
,我終於找到了泰迪。沒錯,一件值得我去相信的東西。你又相信什麼呢,約翰.泰勒?」
  「我的天賦,我的工作,或許再加上我的名聲。到底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潔西卡?」
  「我不知道,再也不知道了。我會變成這樣就是因為我不想知道。我的過去太可怕了,可
怕到令我必須強迫自己去忘記,讓過去變得虛幻,虛幻到不曾發生。然而就在這個過程裡,我
對現實喪失了信心,或者說,現實對我喪失了信心。如今,我的存在完全藉由意志支撐。一旦
意志渙散,我就會徹底消失。我已經孤獨太久了,身邊只有陰影跟細語環繞,生活空虛至極,
不具任何意義。有的時候,我會假裝在跟別人講話,不過我始終知道對方根本不存在––從今
以後,我有泰迪陪伴。它將成為生活的慰藉,也會為我提醒過去。讓我記得我的身份、我的一
切。」她對懷裡的破熊笑了笑。「很高興跟你聊天,約翰.泰勒。只有在這個地點,這個時刻
,我們才能擁有這片段的寧靜。下次可別試圖跟我聊天了,我不會認識你,不會記得你。我不
能保證你的安全。」
  「只要記得你的泰迪熊。」我說。「說不定,它會帶領你走向回家的路。」
  然而話沒說完,她已經在我面前消失,離開了教堂,回歸夜色之中。我緩緩吐出一口氣,
在自己摔倒之前趕緊先在木椅上坐下。潔西卡.莎羅實在太可怕了,即使對夜城的人來講也是
一樣。要跟一個明知只聽得到自己腦子裡的聲音的怪物聊天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提對方
還有辦法在轉念之間就讓我消失於無形之中。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聖壇前回收我的蠟燭,不
過卻在這個時候聽見教堂外面傳來一陣跑步聲響。不是潔西卡,是人類的腳步聲。我退到教堂
後方,躲在陰影之內。除了潔西卡跟渥克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才對。不過一直以來
都有人想要置我於死地。打從我出生開始,這些敵人就不曾停止對我的追殺。今天晚上已經夠
刺激了,不管來的人是誰,我都沒有興趣知道。
  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從門口跑了進來。他的衣衫破爛,形容憔悴,看起來好像已經跑了很
久,也已經處於受驚狀態很久了。他戴著一副太陽眼鏡,儘管來自黑夜,依然漆黑得有如甲蟲
之眼。他搖搖晃晃地向聖壇前進,一手扶著路過的木椅,另一手則緊抱著胸口一團包在黑布之
下的東西。他邊走邊回頭猛看,生怕追他的東西已經近在眼前。終於他癱倒在聖壇之前,身體
抖得有如風中的小草。他拿下太陽眼鏡丟到一邊,露出以針線緊密縫合的雙眼。他伸出顫抖的
雙手,將黑色的小包舉在聖壇之前。
  「聖堂庇佑!」他聲音沙啞地大叫,聽起來似乎已經許久不曾開口過了。「以上帝之名,
我尋求聖堂庇佑!」
  四周安靜了一段時間,接著我聽到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自教堂外傳來。黑衣人也聽到
了。他很害怕,但是又不敢回頭,只能絕望地面向聖壇,什麼都不能做。腳步聲在大門外停了
下來,一陣微風自夜色中襲入,在走道上揚起一陣塵土,彷彿出自某人的呼吸一般。這陣風吹
熄了門旁的蠟燭,吹過走道,吹到我藏身處的陰影,拂上了我的臉龐,帶來一種又濕又熱的感
覺,有如黑夜中的一股狂野氣息,外加一點玫瑰精油的香味,但是過於濃厚,令人難以忍受。
黑衣人在聖壇之前哭出聲來。他想要再說一聲「聖堂庇佑」,但是嘴中卻冒不出任何字句。
  教堂門外的黑暗之中傳出講話的聲響。那聲音尖銳、刺耳,但同時又緩慢、輕柔,聽起來
有如好幾個人同時低語,發出一種難以捉摸的合音,好似指甲刮擦黑板一般地刺入人心。這種
聲音絕非人類所發,雖然其中或多或少藏有人性,但絕非發自人類之口。
  「沒有任何地方會為你這種人提供聖堂庇佑。」對方一開口,黑衣人就嚇得發抖。「不管
你跑到哪裡,我們都將緊追在後;不管你藏身何處,我們都會揪你出來。把你偷走的東西還來
。」
  黑衣人依然沒有勇氣回頭面對尾隨而來的敵人,不過他還是緊緊抓著胸前的黑布包,以一
種輕蔑的語氣大叫:「我不會還的!它選擇了我!它是我的!」
  一個人形的實體逐漸在門外的黑暗中凝聚成形,比陰影更黑暗、更深邃。我可以感覺到它
的存在、它的壓力,感覺到夜色中一股無形的重量,好像某種非人的強大實體找到進入人類世
界的方法一樣。它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但它終究還是進來了,只因為它有這個實力。奇
怪的低語聲再度揚起。
  「交出來。立刻交出來。否則我們將會奪走你的靈魂,打入地獄之中,任由獄火焚燒,永
遠不得安息。」
  黑衣人猶豫了,他的臉孔痛苦地扭曲,緊密縫合的雙眼之中泛出淚水,經過不住顫抖的臉
龐緩緩滑落。最後他終於點頭,像顆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他似乎已經累到跑不動了,
而且也害怕得不敢反抗。我一點也不怪他。那個冷酷無情的聲音實在太可怕了,連我這個安安
穩穩躲在陰影裡面的人都嚇到腳軟。黑衣人緩緩地攤開手上的黑布,以敬畏的神情拿出一隻鑲
滿寶石的銀色聖餐杯。杯子在昏暗的燭火中散發耀眼的光芒,彷彿來自天堂的神聖之物。
  「拿去!」黑衣人含淚說道。「把聖盃拿去!只要––只要你們別再傷害我就好了,求求
你們!」
  教堂裡籠罩在一片很長的沉默之中,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聆聽、都在等待。黑衣人的手越抖
越厲害,幾乎已經把持不住手中的聖餐杯。恐怖的合音再度響起,好似命運一般的沉重不變。
  「這不是聖盃。」
  一條陰影自門口衝入,在黑衣人來得及開口尖叫之前來到聖壇前,將他整個人包裹在黑暗
之中。我緊貼身後的牆壁,暗自祈禱不要讓對方發現。教堂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吼叫聲,
簡直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獅子同時張口咆哮一般。接著,那道陰影緩緩自聖壇上飄開,彷彿––
吃飽了一樣。它飄過走道,穿越大門,最後消失不見。當他的存在完全自我的感知之中消失之
後,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聖壇之前,查看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黑衣人。如今黑衣人已經變成一座穿
著破爛黑衣的白色雕像,雙手捧著假聖餐杯,臉上的表情恐懼無比,彷彿在嘶聲尖叫,但卻永
遠也發不出任何聲響了。
  我撿起所有蠟燭,確定沒有留下任何到過這裡的痕跡,然後就離開聖猶大教堂。我慢慢地
散步回家,邊走邊思考著剛剛所發生的事情。聖盃––如果聖盃當真出現在夜城,甚至只是找
尋聖盃的勢力認為它在這裡,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即使是夜城裡最具實力的強者也惹不起爭
奪聖盃的這些傢伙。聰明的人就知道要跟這種事情撇清關係。他們會放個長假,然後等到一切
塵埃落定之後才回來。只不過––如果聖盃真的在藏在夜城裡的某處––我約翰.泰勒可是找
東西的專家呀。
  說不定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賺得一筆到死也花不完的大錢。
  也說不定我到死都沒機會去花那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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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餐杯(chalice),亦名聖盃,一般指的是耶穌在最後的晚餐中所使用的餐杯。相傳
飲下聖盃盛過的水就能獲得永生,因此聖盃傳說成了許多傳說故事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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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21:0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陌生人酒館是個沒人在乎你是誰的地方,常去的酒客都知道要隨身攜帶武器。那是個認識
朋友的好地方,同時也是被騙、被搶,再被殺的絕佳場所,而且以上事件未必會按照順序發生
。任何大人物,或是自以為是大人物的小人物,起碼都會在一生之中來到陌生人酒館一次。觀
光客就不建議去了,因為有人看到觀光客就想開槍。我有不少時間都泡在這間酒館裡,說實在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不過我倒是在那邊接了不少生意就是。說不定我該把酒館的帳單報為生意
支出,不過既然我根本沒繳過稅,那就無所謂了。
  凌晨三點,我走下吵雜的旋轉梯,進入酒館之中。今晚酒館裡面感覺特別安靜,因為大部
分的名人都沒有出現。人是不少,吧檯跟其他座位到處都坐滿了人,外加一群根本稱不上是人
的顧客––不過都是一些小人物,沒半個重要人士。我停在樓梯底下,將整間酒館好好看了一
看。一定是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所以大人物都沒空前來。不過話說回來,這裡是夜城,隨時
都有大事發生,也隨時都有小人物被剝削。
  酒館的隱藏喇叭裡播放的是深紅國王的專輯「紅色」,表示酒館老闆此刻正處於一種十分
懷舊的心情。艾力克斯.墨萊西,這裡的酒保兼老闆,跟往常一樣待在吧檯後方,一邊假裝擦
杯子,一邊側耳傾聽一個乏味的顧客碎碎抱怨。當你心情不好的時候,艾力克斯是個絕佳的傾
訴對象,因為他完全沒有任何同情心,並且最討厭聽人家自憐自艾。他認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
悲慘的人,如果奧運有在比慘的話,他肯定有資格參賽。不管你的遭遇如何悲慘,他的絕對比
你還慘。他今年將近三十歲,不過外表看起來已經將近四十。他經常大發雷霆,抱怨著生活中
所有不公平的事物,並且有卯起來亂丟東西的癖好。他總是穿得一身黑,只因那是世界上最陰
沉的顏色。他還喜歡配戴黑色的墨鏡,外加一頂黑色的貝雷帽,不過這頂帽子主要是用來掩飾
禿頭。
  他被家族詛咒限制在酒館裡面,永遠無法離開,所以他十分痛恨這個地方。基於這個理由
,聰明人都知道不要吃任何放在吧檯上的點心。
  吧檯後方的牆上釘了一個大玻璃櫃,其中擺了一本封面上鑲有一隻純銀十字架的皮裝本聖
經。玻璃櫃下的牌子寫著:「啟示錄發生時請打破此玻璃。」艾力克斯是個喜歡未雨綢繆的
人。
  靠在吧檯上的酒客都是常來的熟面孔。一個以藍灰色的煙霧凝聚而成的鬼魂為了懷念抽煙
的快感而吹吐著構成自己身體的煙霧,為本已非常混濁的空氣增添更多色彩。兩名同性戀女水
妖用吸管吸收著彼此身體裡的水分,眼看體內的水平面忽高忽低,她們開心地咯咯嬌笑。煙鬼
怕她們喝得太醉,身體會因為表面張力降低而爆炸,於是換了個位置坐到吧檯另外一側去。由
法蘭肯斯坦男爵製作的新科學怪人來到吧檯前面慢慢坐下,小心翼翼地檢查身上有沒有零件不
小心掉到地上。法蘭肯斯坦男爵無疑地是個科學天才,然而他的裁縫技巧顯然不怎麼樣。艾力
克斯點了點頭,在一個杯子裡倒滿機油,再插根卷卷的吸管,然後推到科學怪人面前。吧檯最
底端,一隻狼人在躺在地上的舊毛毯上,一邊捉著自己身上的跳蚤,一邊舔著自己的睪丸。至
於他為什麼要當眾舔睪丸,多半只是為了炫耀他有這個能力而已。
  艾力克斯看了看吧檯上的客人,不耐煩地道:「人家『歡樂酒吧』裡從來都沒這麼低俗
過,為什麼我的客戶都這麼沒品呢?」吧檯上放著的一頂魔術師高帽突然抖了一下,接著裡面
伸出一隻拿著空杯子的手來。艾力克斯在那杯子裡重新裝滿了酒,然後那隻手就又縮回帽子裡
去。艾力克斯嘆口氣道:「總有一天我們會把他從帽子裡拉出來的。唉,他真是把那隻兔子惹
毛了呀。」接著他轉頭瞪向之前跟他說話的樂手道:「還要再來一杯嗎,李歐?」
  「當然呀。」李歐.莫恩將啤酒喝得一滴不剩,然後把杯子推到艾力克斯面前。他是個高
高瘦瘦的男人,瘦到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若不是因為身上的皮夾克還有點份量的話,說不定
他早就飄到天上去了。他總是愁眉苦臉,留著一頭難看的髮型,若非眼神中還有點生氣,嘴上
也常常露出貪婪的微笑的話,看起來簡直不像活人。他碰了碰腳邊的爛吉他箱子,十足諂媚地
對著艾力克斯笑道:「拜託啦,艾力克斯。你也知道酒館缺少的就是現場演奏。我們樂團的人
好不容易才又湊在一起,給我們個機會辦場復出巡迴演唱會嘛。」
  「你們根本沒紅過,學人家搞什麼復出?不行,李歐。我還記得上次讓你們在這裡演奏的
時候搞成什麼德行。我的顧客已經明白表示他們寧願把內臟都吐出來也不要再聽到你們的音樂
,而我十分認同他們的看法。你們這禮拜用的是什麼團名?我想你們還是在定期更改團名吧?
不然誰會用你們?」
  「我們暫時叫做『德魯伊馬子』。」李歐坦誠道。「驚奇是一個樂團不可或缺的元素。」
  「李歐,就算我在幫聾子舉辦音樂會也不會請你們。」艾力克斯說著瞪向旁邊的狼人。「
趕快帶著你的鼓手離開。他在降低我們酒館的格調,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歐故作姿態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比個手勢要艾力克斯附耳過來。「你知道,」他鬼鬼祟
祟地道。「如果你想要吸引一些新的顧客群,或許我有辦法幫你。不知道你有沒興趣––來一
劑『貓王灰』試試?」
  艾力克斯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道:「告訴我這跟炸香蕉三明治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直接關係。聽著,幾年之前,某些我認識的毒蟲計劃要找出世界上最爽的毒品。他
們什麼玩意都玩過了,不管單獨施打還是混合使用的毒品都不再能夠讓他們爽。他們需要全新
的毒品,渴望更強效的東西來攪拌他們僅存的幾個腦細胞。於是他們前往貓王的家鄉葛雷斯蘭
,因為全世界都知道貓王曾經吸食過的毒品之多,多到連他的棺木都必須特別訂做才敢葬入地
底。在他死的時候,身體已經跟世界上所有的毒品合而為一,其中還包括幾種他自製的毒品之
王。我那些朋友在強力隱形術的掩護之下,偷偷挖開貓王的墳墓,以幻象代替真人,把屍體偷
了出來。你一定已經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了,對吧?他們把貓王火化,保留他的骨灰,然後拿
來抽。據他們所說,世界上最爽的毒品就是––貓王骨灰啦。」
  艾力克斯把整個故事想了一想。「恭喜。」他終於說道。「我聽過不少噁心的故事,不過
全部都不能跟你這個相提並論。滾出去,李歐,立刻給我滾出去!」
  李歐.莫恩聳聳肩,笑一笑,一口把酒喝完,然後抓起他的鼓手離開了酒館。他才剛走,
位子立刻有人補上。新來的是個穿了一身縐西裝的肥胖中年人,滿臉頹廢,一身汗臭,舉止鬼
祟,看起來就像是會被警察攔下來身家調查的傢伙。他笑著看向艾力克斯,不過艾力克斯可沒
對他笑。
  「真是個美麗的夜晚呀!沒錯,一個幸運的夜晚!你看起來好極了,先生,非常好!給我
一杯最好的美酒,麻煩了!」
  艾力克斯兩手在胸前一叉,說道:「塔德。我還以為今晚已經夠糟了,沒想到你也會跑來
。我猜你並不是來付酒帳的,對吧?」
  「這話真傷人呀,先生。你真是傷了我的心啦!」塔德裝作受盡委屈的樣子,不過跟他本
人完全不搭調。於是他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說道:「我的窮日子已經過完啦,艾力克斯。從今
而後,我將有能力償還任何––」
  話沒說完,塔德已經被人推到一邊去。推他的是個身穿燕尾服、黑斗篷,高高瘦瘦、形容
枯槁的男人。他的臉蒼白得有如死屍,兩眼腥紅得好比野獸,嘴巴裡的牙齒顆顆尖銳無比。就
看他一拳拍上吧檯,雙眼對著艾力克斯瞪得老大。
  「你!給我血!我要鮮血!」
  艾力克斯冷靜地抓起一根水管,當場給對方噴得滿臉都是蘇打水。對方張嘴大叫,臉上的
皮膚瞬間開始融化,緊接著就看到他的衣服跟斗篷通通掉到地上,身體卻已經化為一隻蝙蝠在
吧檯前亂飛。酒館裡所有人立刻抓起手邊的東西丟它,一直丟到它逃出酒館這才停手。艾力克
斯把手中的水管放下。
  「蘇打聖水。」他對嚇得發抖的塔德解釋道。「我拿來調雞尾酒用的。該死的吸血鬼,這
已經是這禮拜的第三隻了。八成又有什麼聚會。」
  「別管那個了,好朋友。」塔德高聲道。「今晚可是你的幸運之夜呀。所有麻煩都結束了
。我不但會付酒帳,而且今晚所有人喝的通通我請客!」
  所有人一聽這話,耳朵通通豎起來了。每當有人要請喝酒的時候,大家的聽力都好得跟什
麼一樣,即使深紅國王的音樂再怎麼搖滾也擋不住「請客」兩個字的魅力。大家高興中帶點驚
訝,紛紛開始在塔德身邊聚集。科學怪人當場把酒杯推向前,要求加滿機油,不過艾力克斯的
雙手依然抱在胸前。
  「你已經完全沒有信用可言了,塔德。先把錢拿出來看看再說。」
  塔德環顧四周,不慌不忙,確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之後,這才慢慢從夾克內袋裡
拿出一大疊鈔票。聽到人群中發出一陣讚歎聲後,塔德滿意地轉而面對艾力克斯。
  「我繼承了一筆遺產,親愛的孩子。泰勒終於幫我把失蹤的遺屬找了回來,讓我成為唯一
的合法繼承人。現在我已經有錢到可以對洛克菲勒家的人吐口水啦!」
  「很好。」艾力克斯說著搶走塔德手中的鈔票,在其中抽了一半出來,然後把剩下的還給
他。「這些應該夠抵你的舊帳了。希望等你付錢給泰勒之後,他也會來清一清酒帳。」
  「泰勒?」塔德語氣輕蔑,指著剩下的鈔票說道。「有一大堆債主等著我付錢呢,凡事總
有個先來後到呀。我只是僱用泰勒幫個小忙而已,他想跟我要錢?慢慢等吧。」
  他說完哈哈大笑,還期待眾人跟他一起笑,不過大家都非常安靜,還有幾個已經開始向後
退開。艾力克斯向前一靠,瞪大眼睛看著塔德。
  「你打算賴泰勒的帳?活得不耐煩了嗎?塔德?」
  塔德跳下吧檯椅,不過他站起來跟坐著的時候高度也差不到哪去。他瞪著艾力克斯,一臉
兇惡地說道:「我才不怕泰勒呢!」
  艾力克斯冷冷地笑道:「如果你的智商比象鼻蟲還高的話,就應該知道要怕他才對。」
  他轉而看向塔德身後,點頭打了個招呼。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跟隨他的目光向後看來。
塔德直到此時才回過頭來,也才發現我就站在旋轉梯底下觀察著一切。我舉步走向吧檯,所有
人急忙讓道,也不管自己有沒有擋著我的路。圍在塔德身邊的人群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全
部躲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安全的安全距離以外。塔德待在原地,抬頭挺胸,想要隱藏心中的
害怕,不過沒半點用處。最後我來到他的面前向他微微一笑,只笑得他汗流浹背,咕嚕一聲吞
了一大口口水。
  「哈囉,塔德。」我冷冷地說道。「我們又見面了。你還是老樣子呀。很高興聽說你順利
接收了那筆遺產,我最喜歡看到接手的案子有個完美結局了。那麼,你還欠我一筆錢,塔德。
我現在就想拿到錢。」
  「你別想嚇我。」塔德尖聲叫道。「我現在有錢了。我請得起保鏢。」
  他伸出肥胖的左手,在右手手腕上的符咒手環上扯下兩顆又大又醜的護身符,丟在我跟他
中間的地板上。酒館突然劇烈震動,一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傳送門瞬間開啟,自裡面走出兩隻
怪物。它們具有爬蟲類的特徵,身上除了肌肉還是肌肉,臉上毛髮密佈,嘴裡尖牙亂凸,有如
兩排鋸子一般。它們在我跟塔德之間張牙舞爪了好一會兒,接著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它們,
最後它們同時轉向塔德。
  「你叫我們出來是為了要對付他?」左邊的那隻說。「要我們對付天殺的約翰.泰勒?你
瘋了嗎?」
  「沒錯。」右邊的那隻說道。「穩輸的架,我們是不打的。」
  兩隻怪物說完,當場就回到屬於它們的世界去了。塔德繼續召喚其他的護身符,然而始終
沒有任何怪物願意幫他打架。我靜靜地站在那裡,表面上輕鬆自在,其實心臟跳得十分厲害。
那些爬蟲類的體型可真是大得嚇人呀––幸虧我名聲響亮,不然可真是糟糕。鬧了好一陣子,
塔德終於放棄,滿臉不情願地對我看來。我微微向他一笑,差點沒把他給當場嚇死。
  最後,他把現金、信用卡、珠寶、符咒手環以及所有身上的東西通通交了出來,而我則讓
他活著離開酒吧。沒把他衣服扒光已經算很客氣了。我在吧檯前坐下,跟艾力克斯聊起天來。
其他人則因為沒有見血而感到失望,紛紛回到他們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喝酒去了。
  艾力克斯給我倒了一大杯白蘭地。「那麼,約翰,你最近住在哪裡?」
  「住在真實世界。」我含糊不清地說。「我通勤來夜城工作。這樣比較安全。」
  「你不會還睡在辦公室裡吧?」
  「不是。現在回到夜城不愁沒有工作可接,所以我又付得起房租了。」我算了算從塔德身
上搜刮來的錢。「事實上,或許我還可以提升一下生活質量。」
  「反正不要搬回來就對了。」艾力克斯說。「從你回到夜城工作開始,已經有不少心懷不
軌的人在打你的主意了,其中有些還找到我這裡來。你知道他們願意付多少錢打探你的住處嗎
?我把錢都收下了,還撒了一堆謊呢。」
  「我在真實世界裡睡得比較安穩。」我承認道。在夜城隨時可能遇上痛苦使者,所以之前
我才會在外面躲了五年。
  「高興回來嗎?」艾力克斯問。
  「目前還說不上來,不過起碼在這裡有案子接。這是我的專長得以發揮的地方,說不定我
真的屬於這裡。只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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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艾力克斯道。「只不過。只不過這裡是夜城,人類夢想中最黑暗的一面。」要
看透艾力克斯隱藏在太陽眼鏡後面的表情並非易事,不過他的語氣中似乎透露出一點關懷之情
。「聽說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約翰。很多很多人。你知道––如果有需要的話,我隨時歡迎
你來這裡小憩片刻。這裡是個可以提供一點安全感的地方。」
  「謝了。」我說。其實我很感動,但是不方便表達出來,因為艾力克斯會不好意思。「我
會銘記在心的。最近有什麼新聞嗎?」
  艾力克斯想了想。「說來奇怪,最近的新聞還真不多。潔西卡.莎羅又出來鬧事,不過你
當然已經知道了。另外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不過最近有很多大人物行事都變得很低調,似乎
不想引人注意。說不定––這跟目前當紅的證言有關。傳說最近發現有天使在夜城出沒。」
  我忍不住揚眉問道:「天使?真的嗎?」
  「顯然天堂跟地獄都派了天使出來。雖然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親眼見過他們,不過這也可能
是因為沒人知道天使會以什麼型態現身的關係。已經很久沒有任何天使出現在物質界裡了。惡
魔就有,不過他們跟墮落天使並不同掛––」
  「我在聖猶大教堂裡––遇上了某種東西。」我邊想邊道。「某種跟不信之徒差不多恐怖
的東西––天使出現在夜城––這一定是個徵兆,表示最近會發生大事。」
  「那他們最好小心一點。」艾力克斯笑道。「只要不是固定在地上的、通了電的或是有詛
咒的東西,本地的敗類可說是無所不偷。要是哪天我發現門外站著丟了翅膀的大天使米迦勒
,我想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我看著他道:「你對天使所知不多,對吧,艾力克斯?」
  「凡間的強者就已經夠我頭大的了。」艾力克斯說。「那些傢伙不喜歡我這種場所,而且
給小費的時候又很吝嗇。」
  他沒有提起自己的血統,不過他也沒必要提。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亞瑟.
潘德拉剛
跟梅林.撒旦斯邦,而且梅林本人如今就埋葬在這裡的酒窖底下。他偶爾還是會在
人間現身,有時是為了維持秩序,有時純粹是出來嚇人。在夜城,真正強者的影響力即使在死
後也不會消失。
  「忘掉一切世俗上對天使的刻板印象。」我緩緩說道。「天使絕不是什麼身穿長袍、背負
雙翼、手持豎琴的一群好人。天使是上帝的打手,是它在人間的意念實體,等於是精神層面的
一種管理程序。如果上帝想要毀滅一座城市,或是滅絕某個種族的時候,他就會派天使出面。
當審判日終於到來,世界末日降臨之際,毀滅一切的將會是這些天使。天使是一種無比強大的
存在,絕對不容小覷。至於墮落的天使,我就不想多提了。」
  這時我身後有人說話了。那個聲音聽起來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帶有一點我聽不出來自何
方的口音。
  「原諒我的無禮,請問你是約翰.泰勒嗎?」
  我好整以暇地轉過身去,絲毫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不過老實說我真的嚇了一大跳。世界
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偷溜到我身後而不被察覺,我一直對這種能力感到自豪,因為這在夜城裡可
是一項非常實用的生存技能。
  我身後站了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膚色偏暗,眼神和藹,頭髮跟鬍鬚烏黑發亮,梳理得十
分整齊。他身穿一件看來十分名貴的長外套。
  「我說不定是。」我道。「要看問的人是誰了。」
  「我叫猶德。」
  「嘿,猶德。」
  他皺了皺眉頭,顯然並不肯定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我微微一笑。
  「我就是泰勒。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猶德?」
  他看了看艾力克斯,又看了看吧檯上的其他酒客,發現這些傢伙全部都在施展各種技巧偷
聽我們的談話。猶德回頭看著我道:「可以找個隱密點的地方嗎,泰勒先生?我想要委託你辦
件案子。酬勞絕對優渥。」
  「你講話實在太中聽了,猶德。到我辦公室裡來談吧。」
  我帶他進入吧檯後方的一個小包廂裡,然後面對面坐了下來。猶德神情不定地看著四周,
顯然很不習慣來這種地方。他看起來就不像是會上酒吧的人,不過話說回來,我也看不出來他
像是會去什麼地方的人。他很特別––因為我無法將其歸類。我只能肯定他心中藏有不為人知
的秘密。他親切地看著我,似乎很想跟我建立好感。接著他靠到我面前,以一種低沉自信的聲
音對我說話。
  「我代表梵蒂岡而來,泰勒先生。教宗想請你幫他找樣東西。」
  「教宗要僱用我?為了什麼?有人偷了他的戒子嗎?」
  「不是這麼簡單的小事,泰勒先生。」
  「他為什麼不派個牧師來?」
  「我就是個牧師,只是我––不想洩露身份。」他又看了看包廂外面的情景,神情有點緊
張。他並不是不屑這個地方,而是有點––困惑,或者說不是很自在。他再度看向我,有點不
好意思地笑道:「最近我很少出門。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跟外界接觸了。教宗要我來找你,是
因為我對––失蹤物品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是這樣的,平常我是負責打理梵蒂岡裡的『禁忌圖
書館』。那是一間位於地底下的秘密圖書館,其中存放的都是教廷認為不適合公諸於世的文件
。」
  「比如說《彼拉多福音》?」我忍不住賣弄一番。「《伏尼契手稿》的譯文?《葛倫
戴爾雷克斯的證詞》?」
  猶德緩緩點頭,什麼也沒透露。「就是這類的文件,沒錯。我來這裡是因為有一件失蹤已
久的強大法器再度現世。當然了,它此刻正藏在夜城之中。」
  輪到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了。「這件法器必定十分重要,不然梵蒂岡不會出面干涉。又或
許––非常危險?到底是什麼東西?」
  「墮落聖盃。就是猶大在最後晚餐裡所使用的杯子。」
  我不禁愣了一愣,然後靠著椅背思考了好一會兒。「我從來沒聽過––墮落聖盃。」
  「聽過的人不多。」猶德說。「墮落聖盃能夠引發所有邪惡之事,鼓勵一切慾望,加速罪
孽發生,徹底腐化所有與之接觸的心靈。它同時也是一股強大力量的泉源––數個世紀以來,
它已經易主無數次。據說曾經持有過墮落聖盃的人包括了托爾克馬達拉斯普丁,以及阿
道夫.希特勒。話說回來,如果希特勒真的擁有傳說中那麼多神秘法器的話,他就應該會打贏
二次世界大戰才對。不管怎麼樣,墮落聖盃此刻就藏在夜城的某處,靜靜地等待新主人出現。」
  我聽得熱血沸騰,差點吹起口哨來,不過沒真的吹,因為我得顧及自己的形象才行。「難
怪有天使出現在夜城裡。」
  「已經來了嗎?」猶德突然湊向前,眼中和藹的神情消失無形。「你確定?」
  「不確定。」我冷靜地說。「目前為止還只是傳言。傳說天堂跟地獄都已經派出使徒進駐
夜城了。」
  「狗屎。」猶德說。我嚇了一跳,因為實在想不到身為牧師兼圖書館員的人竟會說這種話。
  「泰勒先生,請你務必要在上帝跟惡魔的使者直接介入之前幫我們找到墮落聖盃。千萬不
要心存幻想,如果天堂跟地獄的使者在這裡開戰的話,整個夜城都將難逃一劫。」
  「只要墮落聖盃真的在夜城裡,我就能把它找出來。」我滿懷信心地說。不過他似乎不像
我這麼有信心。
  「這件事絕不簡單,泰勒先生,即使有你著名的天賦為後盾也不容易達成。想要染指墮落
聖盃的人太多了,有的意圖良善,有的則心懷不軌。如果落到壞人手中,說不定連天堂與地獄
之間的平衡都會受到波及。世界末日可能會提早到來,而我們還沒準備好呀。」
  「所以萬一夜城沒有毀在天使的手裡,也還是可能會被得到墮落聖盃的人給夷為平地?太
好了,我就喜歡在有壓力的環境下工作。」
  「你願意接受委託?」
  「我什麼都找得到。這是我的專長,也是你來找我的原因,不是嗎?」
  「你的評價很高。」猶德說。「不過為了你的自尊著想,我還是不要說出推薦你的是誰比
較好。之前墮落聖盃是藏在五角大廈深處的『藍光之屋』裡,不過被一名守衛通過重重防護偷
偷運了出來。當然,他根本留不住墮落聖盃,那個可憐的傻瓜。聖盃只是利用他逃離五角大廈
而已。」
  我想起聖猶大教堂中的黑衣人以及發生在他身上的慘劇。當時那個恐怖的聲音曾經提到「
聖盃」。我沒把這件事說出來,雖然沒有理由對猶德隱瞞此事,但是我也沒有理由完全信任他
。我很肯定他沒有把事實全盤托出。
  「只要聖盃在夜城,我就能找出來。」我說。「但是我不確定該不該把它交給梵蒂岡。你
們最近名聲很差,從銀行界的醜聞到納粹逃亡路線什麼都來。」
  「我會將墮落聖盃直接交給教宗。」猶德真誠地說。「他會將聖盃藏在最合適的地方,直
到世界末日為止。如果你連教宗都不能相信的話,世界上還有誰值得信任呢?」
  「這是個好問題。」我說。他的說法不足以令我信服,這點他也看得出來。於是他想了一
想。
  「我們只想維持現狀,泰勒先生。因為人類還沒準備好去面對任何重大改變。我可以提供
二十五萬英鎊作為酬勞,預付五萬,全部現金交易。」
  他將一個塞滿錢的信封放在桌上。我沒伸手去碰,雖然實在很想。二十五萬英鎊?
  「這錢不好賺?」
  「很不好賺。」猶德說。「墮落聖盃一到手,我們就會償付剩下的錢。」
  「聽起來不錯。」我說著拿起桌上的信封塞進口袋,然後對猶德一笑:「就這麼說定了,
猶德。」
  接著我們同時抬頭看向對面小包廂走來的三個壯漢。他們走到包廂門口站定,隨時準備硬
闖進來。我之前就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但是沒說什麼,因為我不想在猶德談錢的時候打斷他。
三名壯漢不懷好意地盯著我們兩人看。儘管他們西裝筆挺,不過看起來就跟穿著印有「我是黑
幫殺手」字樣的上衣沒什麼兩樣,因為任何人只要看他們的長相就知道是流氓。他們滿臉橫肉
,神情奸詐,而且都有帶槍。專業、冷靜,以絕佳的態勢包圍我跟猶德,同時也把包廂內的景
象全部擋住。酒館中的其他人完全看不見包廂裡發生的事,也聽不到我們的呼救聲,雖然我根
本沒打算求救。三人之中最壯的一個對我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別管那個打掃教堂的傢伙,泰勒。從現在開始,你要為我們工作。」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壯漢聳肩:「要嘛就幫我們找出墮落聖盃,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條。你自己選吧。」
  我神情凶狠地對他一笑,不過他居然沒有半點退縮。「你們的槍裡都沒子彈。」我說。
  三名壯漢神情困惑,彼此對看。我舉起雙手,張開手掌,任由掌中的許多子彈滑落在地。
他們扣下扳機,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開始怕了。
  「我想你們該走了。」我說。「如果你們不希望自己的內臟跟那些子彈一樣被我拿出來的
話就趕快走吧。」
  他們收槍離去,不過還沒嚇到拔腿就逃的地步。我面帶歉意地對猶德微笑。「男孩子就是
這樣。把事情交給我就好了,我會看著辦的。」
  「動作要快,拜託了,泰勒先生。」他看著我,雙眼中散發出真誠的光芒。這招對其他人
可能會很有效,對我就免了。「我們都沒多少時間了。」
  他站起來,我也跟著起身。「如果有消息要怎麼找你?」
  「你找不到我的。」他說。「我會來找你。」
  他穿越酒館,頭也不回地離開。有趣的是,在他路過的時候,人們都會主動讓道,不過他
們似乎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猶德這個人絕不像表面這麼簡單。梵蒂岡不可能隨便派個無
名小卒前來夜城的。我回到艾力克斯面前,看到他正在幫帽子裡的手倒酒,而旁邊的科學怪人
則在試圖綁緊左腕上的線頭。艾力克斯對我點點頭。
  「又接了新工作?」
  「看來是這樣。」
  「有趣的案子?」
  「這個嘛,總之是滿不同的。我想這一回會需要蘇西的幫助。」
  「啊,」艾力克斯道。「原來是那種案子。」
  突然之間我身邊傳來一陣巨響、一道閃電、一堆硝煙,接著就看到一個巫師憑空出現。他
身穿暗紫大長袍,頭戴傳統尖頂帽,身材高瘦、膚色黝黑、神情銳利、氣度恢弘,手上留了黑
指甲,嘴邊長了山羊鬍。他伸手指向我,以一種十分狠辣的眼神對我瞪來––
  「泰勒!把墮落聖盃帶來給我,不然就讓你見識我的手段!」
  趁著巫師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的時候,艾力克斯不慌不忙地從吧檯後方取出一支開酒用的
木槌。他拉下巫師的尖頂帽,然後對準腦袋就是一槌。巫師叫了一聲,當場倒下。艾力克斯提
高音量道:
  「露西!貝蒂!收垃圾的時間到了!」
  露西跟貝蒂.柯爾特倫,艾力克斯的保鏢,很開心地跑來把地上的巫師給抬了出去。艾力
克斯看著我。
  「墮落聖盃?」
  「相信我,艾力克斯。你絕對不會想知道的。」
  他嘆口氣。「泰勒,離開吧,你會影響酒館生意的。」


--------------------
  啟示錄,新約聖經的最後一章,預言了世界末日的到來,屆時基督將再度降世,打敗邪
惡並對所有的人進行最後的審判。
  「歡樂酒吧」(Cheers),一齣以酒吧為背景的美國肥皂喜劇。
  聖米迦勒,《啟示錄》裡所記載的天使長(大天使)。
  亞瑟.潘德拉剛(Arthur Pendragon),即亞瑟王。
  彼拉多福音(the Gospel According to Pilate),描述基督受難的文獻。
  伏尼契手稿(Voynich Manuscript),二十世紀初期由書商伏尼契購得的神秘書稿,作者不
詳,附有插圖,因為文句令人費解,被認為是以某種未知語言書寫。這份手稿現存於耶魯大學。
  托爾克馬達(Torquemada,Tomas de),西班牙異瑞裁判所第一任總裁判官。
  拉斯普丁(Grigory Rasputin),俄羅斯末代沙皇尼古拉斯二世所寵信的東正教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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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21:0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陌生人酒館外面的小巷子還是跟往常一樣黑暗、陰沉以及髒亂。暗藍色的月光灑落,為巷
子之中帶來一種冰冷的邪惡氣息,有如人們在夢中行走的街道一般,永遠都不會通往什麼好地
方。不過在夜城裡,這種巷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了。我越過散亂滿地的垃圾,對著巷子盡頭
的街燈前進。從地上隨處可見的殘肢斷臂來看,「純真電鋸小姊妹」今天多半已經忙了一個晚
上了。看來今年的聖誕節將會提早到來。
  突然之間巷口出現了一道身影,在霓虹燈的閃爍之下看來模糊不清。我停下腳步,心中緊
張到幾乎忘了呼吸。上次路過這條巷子的時候,我被一群沒有臉的痛苦使者伏擊,要不是有老
朋友剃刀艾迪的幫忙,根本沒機會逃出生天。話說回來,那道陷阱本來就是艾迪設下的,不過
在夜城裡,朋友就是這樣了。
  幸好這一次在巷口的身影只有一個,而且看起來像是個女人。當她邁開步伐朝我走來的時
候,一道金色的光芒灑落於她身周,為她照亮面前的道路。她帶著一頭亮眼的金髮、美麗的容
顏,以及極盡性感之能事的惹火身材,優雅動人地走在屬於她自己的光芒之中。她就是外表正
處於黃金年代、身穿招牌白色洋裝的瑪麗蓮夢露。不是外貌神似之人、也不是什麼替身,而是
貨真價實的瑪麗蓮夢露,全身上下散發出無比的魅力,充滿朝氣與笑容,就跟在電影裡的形象
一模一樣。甜美性感的瑪麗蓮,在她專用的聚光燈之下向我緩緩走來。
  她來到我面前停下腳步,笑容令我難以逼視。她的體味有如性愛、汗水好比檀香,然而不
管她的微笑有多動人,真正令人無法招架的還是來自她雙眼之中所散發出來的濃濃熱情。
  「哈囉,親愛的。」她以一種調情般的語氣說道。「真高興終於找到你了。有人托我帶段
口訊給你。」
  「麻煩你了。」我小心翼翼地說。
  她發出世界知名的招牌笑聲,對我皺了皺鼻頭,然後遞給我一封大白信封。「這是給你的
,甜心。信封裡是一張空白支票,上面有休斯先生本人的親筆簽名。他有心收藏墮落聖盃。只
要把聖盃帶來給他,你就可以在這張支票上填上任何數字。他是不是很大方呢?」
  「請容許我問個問題。」我說。「你不是死了嗎?」
  她咯咯嬌笑,花枝亂顫,髮絲飄散,在空中畫出動人的波浪。沐浴在她如此性感的氣息之
下就好像直視噴火的大火爐一樣。
  「喔,那不是我。霍華很懂得照顧朋友的。」
  「我以為他也早就死了。」
  「有錢到那種地步的人是不會死的,親愛的。除非他們自己想死。他們只是為了逃稅而搬
到別的空間去住罷了。最近他都跟一些非常有權力的人混在一起。」
  「人?」
  「基本上算是人囉。」
  我掂了掂信封,認真考慮了一下。我從未收過空白支票,講真的還滿誘人的。只不過––
我對瑪麗蓮抱歉地笑了笑。
  「抱歉,親愛的。已經有別人僱用我了。」
  「我相信休斯先生付得起任何––」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我答應了人家。」
  「喔。你確定––我不能提供什麼服務讓你改變心意嗎?」
  她深深吸了口氣,有意無意地將胸口向我貼近,看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明天一早我多
半會痛恨自己。」我終於開口道。「不過我必須拒絕你的提議。我賣的是服務,不是我自己。」
  她噘起性感的雙唇,說道:「每個人都有個價錢,達令。我們只是還沒找到你的價錢而已
。」
  「我對客戶絕對忠誠。」我說。「這是我僅存的榮譽。」
  「榮譽?」瑪麗蓮皺著鼻頭道。「在夜城,榮譽可不能當飯吃呀。再見囉,親愛的。噗噗
滴噗。」
  她對我吹了個飛吻,然後以左腳高跟鞋為支點,優雅地轉過身去,緩緩向街口前進。她走
在聚光燈下,依然保持巨星架勢,魅力不減當年。我一直看著她離去,直到她消失在巷外的霓
虹之中,這才低下頭來看著手中的信封。本來我有一股將之撕毀的衝動,不過冷靜想想,我還
是小心地將它放入我的外套口袋。天知道霍華.休斯親筆簽名的支票會在什麼時候派上用場。
  我環顧四周,想要找個黑暗的角落。雖然躲在黑暗之中並不保險,不過在離陌生人酒館這
麼近的地方總可以找到一些永遠存在的黑暗角落。我走入最近的陰影之中,踢開了幾隻地上的
斷手,然後盤腿坐下。我有事要辦,而這裡沒人會打擾我。既然已經有一名強者知道我在尋找
墮落聖盃,那就表示所有人都知道了。至少,所有稱得上是號人物的人都知道了。他們都會開
始找我,而他們派來的人多半不會像瑪麗蓮這麼賞心悅目又彬彬有禮。墮落聖盃是屬於會引起
奪寶戰爭的那種寶物,我可不想搞到連當權者都要來分一杯羹的地步。不,我得要盡快取得墮
落聖盃才行,這表示使用天賦的時機到了。通常我不太願意使用我的天賦,因為這麼做會讓我
的心靈在夜空中綻放光芒,對所有的敵人暴露我所在的位置。不過話說回來,我能有今天都是
因為我的天賦,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成為世界頂尖的尋物專家。
  我的天賦就是能夠找到任何事、任何人。不管他們躲得多好,在我眼中都無所遁形。
  於是我坐在陰影之中,背靠著牆,深呼吸幾口氣,然後合上雙眼,集中精神,開啟了潛藏
在心靈之中的眼睛,我的第三隻眼,我的心眼。能量在我身周環繞,越奔越急,接著綻放而出
,往四面八方衝去,點燃夜空,使我可以清楚地看見所有一切。數百萬個聲音有如雷鳴一般同
時竄入耳中,其中還有很多都不是發自人口。我必須竭盡所能地集中注意力,將我的目光專注
在想要找尋的物品之上。雜音很快地散去,我已經找出了一條方向,逐漸接近我的目標。然而
就在此時,一股無形的力量自其他的世界而來,將我的心靈自肉體中抽離而出。當物質世界在
我眼前消失的時候,我感到一陣劇烈的震動,但卻分不出是在急升還是在驟降。接著我就發現
自己已經出現在別的地方。
  這一回,換我站在聚光燈下了。一道強光自我頭頂灑下,有如釘住昆蟲的釘子一樣將我困
於其中。我有一種強烈的裸露感,彷彿那道強光將我內在心靈裡的所有物,不論好壞,通通攤
在世人面前一般。強光之外是一片完全的漆黑,深沉、幽暗,不過我知道這片黑暗是為了保護
我而存在,因為我脆弱的心靈絕對無法承受隱藏在黑暗之後的景象。我可以感到自己並不孤獨
,在我左右兩邊各有一支強大至極的勢力集結。騷動的聲音不斷自黑暗中傳來,彷彿有東西在
拍擊著巨大的翅膀。我的心靈,或者說我的靈魂,被人綁架了。我被強行帶入更高層次的異界
之中,在一個精神層面的邊界之內。這個異界並非天堂或是地獄,但是在這裡,人可以同時看
見來自兩個境界的景象。
  一個聲音自我身邊響起。那是一個許多聲音同時發出的合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只唱高音部
的唱詩班。我一聽到這個聲音,身體馬上就起了雞皮疙瘩,因為我聽過這個聲音,就在聖猶大
教堂裡面。那是一個十分強悍而傲慢的聲音,其中蘊含了經過無數的歲月洗練、任誰也無法挑
戰的權威。
  「黑暗的聖餐杯再度迷途,於凡人世界中重新現世。此事我們無法坐視,只因此物過於強
大,絕非凡人之力所能駕馭。為此,我們離開光榮境地,再度踏入物質境界之中。」
  我的另一邊響起了第二個合音,宏偉、交雜,充滿了不協調的喧囂。「墮落聖盃失落凡間
已久。闇黑之聖餐杯,偉大的腐敗者,此物必須交由正確之手掌管,藉以完成其天命。最後的
時刻終於來臨。為此,我們離開煉獄境地,再度踏入物質境界之中––」
  我腦中所能想到的只有:「喔,狗屎––」
  「把你知道有關聖盃的一切都告訴我們。」第一個聲音說,第二個聲音緊接地道:「告訴
我們,告訴我們––」
  「目前為止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說,一點都沒有任何想要撒謊的念頭。「我才剛開始找
而已。」
  「幫我們把它找出來。」第一個聲音道。其語氣有如命運一般無法動搖,就像是找尋船隻
的巨大冰山。
  「幫我們把它找出來。」第二個聲音道。語氣有如癌症一般冷漠、酷刑一般無情。
  此時雙方都開始抬高音量,試圖以恐怖的言語征服身處黑暗中的我,不過我絕不允許自己
在這種情況下退縮。只要在這種絕對強大的生命之前展露出絲毫懦弱,我就會永遠被它們玩弄
於股掌之中。我很害怕,但是不能讓他們發現。兩邊人馬都有能力在一瞬間將我毀滅,而且他
們並不需要理由。不過只要我還有利用價值,他們就不會這麼做。我望向黑暗,對兩邊人馬展
露出同等輕蔑的表情。不管是天使還是魔鬼,他們都是代表背後一股強大的勢力說話。我很確
定有一個問題可以洩漏出他們在找尋聖盃這件事情上的真正實力。
  「如果你們真的如此強大,」我說。「為什麼你們不能自己找出墮落聖盃?我以為沒有任
何東西可以逃過你們的眼睛,或是你們老闆的眼睛?」
  「我們找不到它。」第一個聲音道。「它隱藏在自身本質之後。」
  「我們找不到它。」第二個聲音道。「它隱藏在自身能力之後。」
  「但是你可以找出所有隱藏之物。」
  「幫我們找。」
  「我不是免費的。」我冷冷地說。「你們如果有辦法強迫我,絕不會等到現在。不要浪費
時間威脅我了,直接出個價吧。」
  雙方人馬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同時問道:「你想要什麼?」
  「打聽消息。」我說。「我神秘的母親失蹤已久,我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告訴我她的本
質、她的身份,以及她如今身在何處。」
  「辦不到。」第一個聲音說。「我們只知道必要的事情,而有些事情是禁忌,即使對我們
而言也一樣。」
  「辦不到。」第二個聲音說。「我們只知道來自黑暗的耳語,而有些事情太過恐怖,即使
對我們而言也是一樣。」
  「所以說穿了,」我說。「你們也不過是一群比較高級的信差罷了,沒必要的資訊,上面
也不會讓你們知道。送我回去。我還有事要辦。」
  「你不能用這種語氣跟我們說話。」第一個聲音說,語氣裡帶有明顯的抑揚頓挫。「藐視
我們的人絕對逃不過懲罰。」
  我看向另外一邊,說道:「你們就任由他們懲罰我嗎?要是我受傷了,你們就失去了一個
肯定可以幫你們找到聖盃的人囉。」
  「不准碰那名凡人。」第二個聲音立刻說。
  「你們不能用這種語氣跟我們說話!」「我們愛用什麼語氣就用什麼語氣!一直以來就是
如此!」黑暗中傳來一陣騷動,似乎兩方人馬已經準備好要大戰一場。四周開始浮現忿怒的言
語、惡毒的詛咒,以及不祥的意圖。在這種情況下,我要偷偷溜走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我回到等在陌生人酒館之外的軀體裡面,發現由於靈魂的短暫缺席,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冷。
我大聲呻吟,伸展四肢使血液流通。接著我緊緊閉起心門,謹慎地設下所有心靈防禦。人如果
不學點心靈防禦的技巧的話,是絕對無法在夜城裡存活多久的。在這種地方敞開心門,不用多
久你的腦袋就會比地獄裡的尖峰時刻還要擁擠了。
  不過這也表示我將無法再次使用天賦。一旦我放下心防,天堂與地獄的使者一定立刻又會
將我抓去,然後開出一個無法拒絕的價碼。看來,要解決這個案子,我得要動用比較麻煩的方
法才行。我必須四處跑腿,找人問一些不太禮貌的問題,然後偶爾還得打上幾場架。
  也就是說我比原先所以為的還需要蘇西.休特幫忙。
  ******
  霰彈蘇西的住所位於夜城中較為低級的區域,一個人煙稀少、危機四伏的小巷子裡。巷子
裡的光源來自附近店家及工作室的霓虹招牌,這些店裡賣的東西不但見不得光,而且來路不明
,價錢更是高得離譜。這是一個連空氣都隱藏了下流氣息的地方。霓虹燈迅速閃爍,照亮了站
在窗後微笑的男男女女以及某些雙性人甚或無性人。某處傳來一陣音樂,既刺耳又誘人;某處
又傳來了某人的慘叫聲,邊叫還邊懇求別人不要停止折磨他。
  我走在馬路中央,因為人行道上堆滿了噁心不已的垃圾,而且我也不想被人當街拉客。我
盡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也不去注意週遭發生的事。這樣比較安全。案子才剛接手,我可不想
這麼早就開始傷人。蘇西的住所位於這個區域的正中央,房子兩邊分別是一家剝皮的跟一家賣
肉的。外表上看來,蘇西住的房子殘舊、老破,簡直跟廢墟沒兩樣。年久失修的外牆早就被污
濁的空氣染成一片漆黑,其上還貼有好多層爛海報,外加幾幅猥褻塗鴉。所有窗戶都破破爛爛
,不過我知道那扇看起來斑駁破舊的大門其實是以鋼鐵強化過的,而且門後所用的鎖頭及防禦
系統都是業界頂尖的產品,不但是尖端科技,還包含了強力魔法。蘇西對於居家安全是相當執
著的。
  知道她家大門密碼的人不多,我剛好就是其中一個。我看了看四周,確定附近沒有人,然
後彎下腰去翻出隱藏式的密碼鍵盤(沒必要敲門或叫門,她不會理人,也從來不來開門。)我
鍵入正確的密碼,說出我的姓名。過了一會兒,破爛的門上浮現了一張臉,一張不屬於人類的
臉。臉上的三隻眼睛一隻接著一隻睜開,瞪著我瞧了一會兒,接著整張臉就沉回大門之中,就
此消失不見,顯然對於不能朝我展開攻擊而感到非常失望。門打開了,我走了進去。後腳才剛
離開地面,門就非常大力地在我身後關起。
  空蕩蕩的大廳裡唯一的照明來自天花板上的一盞小燈泡。有一頭狼讓人用釘槍給釘死在牆
壁上,其下地板上的血液還沒乾透。一隻老鼠受困在蜘蛛網中,無力地掙扎著。蘇西是個沒有
打掃房子習慣的女人。我走過大廳,踏上看起來很不牢靠的樓梯,向二樓前進。空氣中潮濕而
又充滿霉味,加上陰暗的燈光,讓我感覺自己有如走在水底一般。我的腳踏在木板階梯上,發
出非常大的聲音,這當然是刻意設計的。
  二樓中有著整棟公寓裡唯一擺有傢俱的兩個房間。一間用來睡覺,一間用來休息,蘇西就
只關心這個。臥房的門沒關,我站在門口向裡面看了看,房間中央放了一個堆滿衣物的籃子,
看起來就像個鳥巢一樣。角落裡放了一個髒得要命的廁所用垃圾筒,旁邊還有一個從某間旅館
搶來的迷你酒櫃。一個衣櫥、一個梳妝台、一個槍架,這三樣傢俱上放了十幾把不同的武器。
蘇西不在裡面。整間臥房散發出一個濃厚的女性臭味。
  至少她不在床上。這是個好的徵兆。
  我繼續向裡走,身旁的牆有一半是塌的,牆面上佈滿了許多老彈孔,以及許多用口紅跟眼
影寫下的電話號碼、咒語、外帶一堆順手記下的小事情。蘇西的字寫得並不好看。我推開隔壁
房間緊閉的房門,向裡面看了看。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21: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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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簾就像往常一樣是拉下來的,將街道上的燈光及噪音全部阻擋在外,基本上就是要把整
個世界通通隔開就對了。蘇西是個非常重視隱私的人。這個房間裡還是只有一個小燈泡提供照
明,小燈泡上的拉繩被人打了個死結。地板上到處散落著外帶的便當盒,還有許多過期的槍枝
雜誌、空酒瓶,以及壓爛的煙盒。一道牆邊疊滿了錄影帶跟DVD的盒子,而另一道牆上則掛了
一大張由黛安娜.瑞格飾演埃瑪.皮爾太太的「復仇者」電視影集大海報。海報下還有用看
起來像血的顏料寫了「我的偶像」四個大字。蘇西.休特手裡拿著酒瓶,嘴角叼了根煙,懶洋
洋地躺在一張老舊的綠皮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那台超大寬屏幕電視機裡播放的影片。
我慢慢晃到房間裡,走入蘇西的視野之中,給她許多時間去習慣我的出現。沙發旁邊觸手可及
的地方靠了一把霰彈槍,而蘇西腳邊的地板上則堆了一堆手榴彈。蘇西隨時都準備好要應付任
何一聲不出就跑進來的傢伙。我走到沙發旁,站在她身邊看著電視裡播放的影片,而她連正眼
都沒對我瞧上一眼。電視裡演的是成龍的經典作品「龍兄虎弟」,這時正演到最後成龍大戰四
個身穿皮衣的黑妞的那場戲。這是段經典場景,背景中充滿了叫囂跟誇大的拳擊聲。我看了看
四周,發現這房間跟我上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除了架設在地上的那台電腦之外,房中再也沒
有什麼其他的傢俱。蘇西現在連電話都不用了,因為她根本沒有社交生活。如果有人要連絡她
就只能透過電子郵件,而且她要是不爽的話還會好幾天都不看信。
  每當蘇西沒有在工作的時候,她就會十分放縱自己。此刻她上半身穿的是一件髒兮兮的克
利歐佩特拉瓊斯上衣,下半身穿的是一條再洗大概就爛掉了的牛仔褲。光腳,沒化妝。從外表
看來,她應該有好一陣子沒有工作了。她變胖了,小腹都從褲子裡凸出來,一頭金髮亂得跟什
麼似的,而且全身發臭。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看,湊過酒瓶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把嘴裡的煙
先拿起來,然後還把酒瓶遞給我。我接過酒瓶,小心地將它放到蘇西夠不到的地方。
  「我上次來這裡已經是將近六年前的事了,蘇西。」我說,聲音剛好壓過電視的音量。「
六年了,這老地方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髒亂、那麼噁心。看起來像是全國的垃圾最後都會流
落到你家來一樣。我猜這棟房子還沒被老鼠佔領的唯一理由,大概是因為老鼠都被你吃光了吧
?」
  「炸老鼠配洋蔥味道很不錯。」蘇西說道,依然沒有轉頭看我。
  「你怎麼能這樣子過日子,蘇絲?」
  「多多練習就好了。還有不要叫我蘇絲。給我安靜坐下,演得正精采的呢。」
  「老天,你真是個邋遢鬼。」我沒在沙發上坐下,因為我的外套才剛洗回來而已。「你從
來不打掃家裡的嗎?」
  「不打掃。不然我就會不知道東西都放到哪去了。你想要什麼,泰勒?」
  「這個嘛,除了想要世界和平以及把姬蓮.安德森浸泡在巧克力裡面之外,我還想看到
你吃點健康食品。你不能老是靠垃圾食物過活。你多久沒吃新鮮水果了?維他命C從哪裡來?」
  「維他命藥片。科學真的很偉大,不是嗎?我討厭水果。」
  「我記得你也不愛吃蔬菜。你到現在還沒得壞血病真是一個奇蹟。」
  蘇西笑了笑:「如果接觸到那麼健康的東西,我的身體是會自我毀滅的。我偶爾會喝點蔬
菜湯,這是唯一讓蔬菜偷渡進我體內的辦法。」
  我把地上的空冰淇淋桶給踢到一邊去,大聲嘆口氣道:「我不喜歡看到你這個樣子,蘇西
。」
  「那就別看。」
  「既肥又懶還得意洋洋。你難道一點野心都沒有嗎?」
  「我的野心就是要光榮地死去。」她吸了一大口煙,然後以一種十分享受的表情把煙都吐
了出來。
  我在椅背上坐下。「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一直回到你這裡來,蘇絲。」
  「因為像我們這種怪物就該聚在一起。」她終於收起笑容,轉過頭來面對我。「不然還有
誰會跟我們一夥?」
  我迎向她的目光。「你應該可以過得更好的。」
  「這麼說就太不瞭解我了。你到底想要幹嘛,泰勒?」
  「你在家裡躺多久了?幾天?幾個禮拜?」
  她聳聳肩:「我暫時沒有工作。最近賞金獵人的生意很差。」
  「正常人在工作之外都還擁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正常人。說真的,看到正常人我就有種莫名的沮喪。對我而言,工作就是生活。」
  「殺人也算是種生活?」
  「不要放棄自己的專長,這是我的座右銘。見鬼了!我的殺人手法簡直是種藝術,應該要
有人頒發獎狀給我才對––閉上你的嘴巴,乖乖看電影吧。我最討厭看到精采的時候被人打斷
了。」
  我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看了一會兒電影。據我所知,我就是蘇西最好的朋友了。她不喜
歡出門見人,除非要見的是她要殺的人。她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才會充滿活力,沒工作的時候她
的一切就通通停擺,好像變成一棵植物一樣,呆呆地等待著下一個發揮專長的機會。她整個人
就是為了殺人而生。
  「我很擔心你,蘇西。」
  「不必。」
  「你需要離開這個垃圾堆,出去多認識點人。世上還是有些值得認識的男人。」
  「我的生命裡並不缺乏男人。」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但是那些男人都沒過多久就逃走了。」
  「他們跟不上我的腳步也不是我的錯。」她挪了挪位置,下意識地放了個屁。
  我瞪著她道:「他們之所以離開,通常是因為你逼他們看太多遍『機車女郎』啦。」
  「那是經典名片!」蘇西立刻說道。「瑪莉安.費絲佛最美的造型就是在這部片子裡了。
這部片子可是跟『逍遙騎士』,還有羅傑.寇曼的《地獄天使》系列同等級的經典巨作!」
  「六年前,你為什麼對我開槍?」我一直到這句話脫口而出,才知道其實自己一直想問。
  「我有懸賞你的通緝令。」蘇西說。「很嚴重的指控,很誘人的賞金。」
  「你明明知道通緝令是假的,整件事都是圈套。你根本就知道,但你還是向我開槍了。為
什麼?」
  「因為當時你已經決定要離開。」她小聲道。「我沒有別的辦法留你。」
  「喔,蘇絲––」
  「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麼沒死?你知道我絕對不會失手的。如果我真要殺你,你早就死了。」
  「為什麼你不讓我離開?」
  她看著我,說道:「因為你屬於這裡。因為––即使是像我們這種怪物也不希望感到孤獨
。聽著,你到底是來幹嘛的,泰勒?你打擾我看電影了。」
  「又是李小龍。」我故意說錯,轉移話題。因為我知道蘇西能夠坦誠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
限了。
  「不懂不要裝懂。這是成龍。」
  「有什麼不一樣嗎?」
  「別講這種褻瀆的話。成龍打得是不錯,不過李小龍才是真正的神。」
  「說起這個,」我故作輕鬆地道。「我有個案子想要你幫忙。」
  蘇西終於從沙發上坐起,全神貫注地看著我道:「跟李小龍有關的案子?」
  「不是,是跟神有關的案子。最近有天使在夜城中現身。」
  蘇西聳聳肩,眼睛又飄回電視屏幕上。「也該是時候了。或許他們是來把這鬼地方清理一
下的。」
  「或許。不過等他們清理完之後,夜城裡大概就沒剩幾個活人了。天使是來找尋墮落聖盃
的,而有個客戶希望我能趕在他們之前先把聖盃弄到手。我想你會願意幫我,酬勞真的很優。」
  蘇西從身體底下抽出一個遙控器按下暫停鍵,讓成龍在屏幕之中停格。她看著我問道:「
有多優?」
  「我會付你五萬英鎊,先付兩萬五,剩下的事成之後付清。」
  蘇西面無表情地想了想。「會不會很危險?我可以殺很多人嗎?」
  「我想––兩個答案應該都是肯定的。」
  她微笑。「那就算我一份。」
  於是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其實蘇西根本不在乎酬勞,她從來就不把錢當一回事。她會談酬
勞純粹是不想讓別人以為可以佔她便宜罷了。對她而言,工作所提供的挑戰性才是真正的重點
。只有在跟足以摧毀她的勢力交手的過程中,她才能找到一點自我存在的價值。我從猶德給我
的信封中掏出一半鈔票,丟在沙發上。她點點頭,但是沒有伸手去拿。她家裡根本沒有保險櫃
之類的東西,不過在夜城裡也沒什麼人會蠢到來偷她的錢,因為想自殺還有許多比較不痛苦的
方式。她關掉電視,將剩下的煙在沙發上壓熄,順手彈到地上,然後對我看來。
  「說正經的。天使––還有什麼墮落聖盃。見鬼了。這好像有點脫離我們熟悉的領域。銀
子彈對天使有用嗎?」
  「銀火箭都沒用。我想就算把天使跟核彈綁在一起引爆,他們大概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天使的力量絕對不能小覷。」
  蘇西看了我好一會兒。我總是很難從那張冷漠的面具之下看出她的心意。「你有宗教信仰
嗎,泰勒?」
  我聳肩。「在夜城應該很難沒有宗教信仰吧。散兵坑裡是容不下無神論者的。我很肯定
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一個造物主。我只是不認為它在乎我們。我覺得對神而言我們根本什麼都
不是。你呢?」
  「我曾經自認是個不可知論者的叛徒。」她輕鬆地道。「現在我都說我是個重生的異端。
之前我曾跟一群卡裡狂熱者混過一段時間,但是他們說我太殘暴了。那群軟腳蝦。真要說起
來––我的信仰就是槍、刀,以及所有會爆炸的東西。想要尋找墮落聖盃,我信仰的東西多半
都可以派上用場。這次應該會有其他競爭對手吧?」
  「多到數不清。所以對抗天使跟惡魔與你的信仰並不衝突?」
  她冷冷一笑:「給我一個標靶,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接著她皺眉思考,說道:「我
曾聽過一把武器––叫做『真名之槍』。是一把專門為了誅殺天使而造的武器。之前收藏家曾
經拿這把槍來跟我交易,要我陪他睡一個晚上––」
  「我認為非不得已,不要考慮那種手段。」我婉轉地道。
  她聳肩。「那我們該從哪裡著手?」
  「這個嘛,我想先去找『惡魔大君幫』談談。」
  「那些假幫派份子?衛生紙上的狗狗廣告都比他們危險。」
  「他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蘇西不予置評。「他們絕對不簡單。」我說著站起身來
,該是出發的時候了。「帶點必要的裝備就上路吧,蘇西。天堂跟地獄都已經來找過我了。我
敢肯定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蘇西極不優雅地跳下沙發,跌跌撞撞地往臥房走去。我耐心地等著她換裝打扮、整理裝備
。到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完全恢復成霰彈蘇西的造型。髒上衣跟破褲子都
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擦得閃亮的黑皮夾克、皮褲以及高跟皮靴,搭配許多鋼釘和鎖鏈。她傲
人的雙峰之前掛了兩條子彈帶,右肩後方露出收在背上槍套裡的霰彈槍,腰帶上還掛了十幾顆
各式各樣的手榴彈。她甚至梳了頭髮,化了淡妝,看起來危險致命,活力十足。蘇西.休特又
開始工作了,這一回她將會直闖龍潭虎穴,而她可是再開心不過了。
  「天呀,」我說。「簡直跟克拉克.肯特變身成超人一樣。」
  「了不起的童子軍。」她諷刺道。「這次的客戶是什麼人,泰勒?」
  「梵蒂岡,所以少說點髒話。你準備好了嗎?」
  「教宗會在森林裡大便嗎?我可是一生下來就準備好了。」
  我提醒自己不要讓她跟猶德碰面,然後跟她一起離開她的住所。今天肯定是個讓別人送命
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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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華.休斯,美國億萬富翁,電影「神鬼玩家」就是在描繪他精彩傳奇的人生。
  復仇者(The Avengers),六零年代的英國經典電視劇集,女主角皮爾夫人身手不凡,常著
一襲連身的緊身皮衣。
  姬蓮.安德森(Gillian Anderson),飾演科幻影集「X檔案」女主角的演員。
  散兵坑裡沒有無神論者(There is no atheist in a foxhole),意指槍林彈雨下,任誰都會需要
心靈的寄託。
  卡裡(Kali)印度教中的毀滅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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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21:06: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們往上城區前進。所有最齷齪、駭人、下流的娛樂場所都在上城區,所有外表美麗的人
們都來這裡實現自己內心最醜陋的慾念。上城區裡的霓虹燈比普通的更具風格,廣告用語也更
加細緻。你可以在這裡買到最好的食物、美酒、毒品及音樂,不過當然要付出代價。有些東西
用錢就可以買到,有些需要付出一點自尊,不過到最後幾乎都是以自己的靈魂作代價。在上城
區,你可看到所有人都在向上飛昇,同時也都在向下沉淪。每個人都在盡力包裝自己。我跟蘇
西走在燈紅酒綠的人行道上,很快就發現街上的人潮的確比平常少了很多。光是想到天堂跟地
獄的使者就夠把不少人給嚇得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不過再怎麼樣,街上還是少不了一群受著慾
望驅使的人們。他們閃躲著其他人的目光,為了生意或是娛樂而忙祿地奔走,就算審判日到來
也不願停止追求。
  三不五時會有一些特定人士發現蘇西.休特的身影,這時候他們就會安安靜靜地迅速消失
在最近的巷子裡。有些人躲到門後,有些人遁入陰影、雙手抱頭,縮成一團,祈禱不要被她發
現。有幾個人為了怕擋到蘇西的路,甚至跳到馬路上去。如此接近行駛在夜城裡的車輛絕對是
一件極不明智的舉動,因為不是所有看起來像車的東西都是車,而這些不是車的東西通常很餓。
  當你進入上城區,進入這個街道規劃整齊、佈滿行道樹跟老式街燈、所有建築都散發出虛
假的高貴氣息的地方之時,你就等於是行走於一群更高級的人渣之間。這裡的餐廳得要提前好
幾個月預約;這裡的百貨公司販賣所有華麗無用、純粹用於滿足人類虛榮的各式商品;這裡的
酒窖藏有比人類文明還要古老的酒類飲料;這裡的武器店能夠讓人逆轉命運、討回名聲。當然
,所有當紅的流行品牌在這裡都不會缺席。這裡還能買到愛情,或者說至少可以用租的,而且
如果搞不愉快的話,保證可以報復。
  這裡還有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夜店。
  夜城裡有全世界最好的夜店、酒館以及低級夜總會。這些地方從來不打烊,音樂一直放,
娛樂永不止歇。這些店家擁有世界上最新流行的主題、最迷人的女侍、最頹廢的裝潢以及最危
險的墮落。這些都是會把人生吞活剝的地方,不過這種危機感同時也是它們吸引人的特色。「
藍鸚鵡」、「吊死人」、「卡裡班的洞」以及「異教徒之地」,只要通過這些地方的強化大門
跟警衛,你就可以欣賞各式各樣的音樂,包括一些明明已經去世的人都會出現在這些地方現場
演唱。羅伯特.瓊森依然在這裡彈奏藍調音樂,因為他需要錢購買靈魂居留權。葛倫.米勒跟
他的大樂團還在演唱其著名的「賓夕法尼亞6-500」(本來他已經被收藏家冰凍起來收藏了好
一陣子,不過最近又被放出來了。至於收藏家釋放他的理由,實在不適合在公共場所討論。)
本屆「搖滾樂天空跳水全明星對抗賽」的贏家是巴帝.何利。蜥蜴王本人則剛從「影子瀑布」
開完巡迴演唱會回來。影子瀑布是一個位於世界邊緣的小鎮,專門讓遭受世人遺忘的傳奇人物
前去等死的地方。另外,在這裡還可以看到很多位貓王、約翰.藍儂以及吉米.韓德力克斯,
多到誰也分不出真假。總之只要你付了錢,要什麼有什麼。
  蘇西跟我的目的地是一間叫做「地獄」的夜總會。這家店開張不久,只推薦給追求極限快
感的變態前往。地獄是個非常私密的地方,主要顧客群是需要把痛楚跟愉悅合而為一才能享受
其中快感的人們。在這裡,愛撫身體的手指都留有又尖又利的指甲,每一個熱吻都會讓嘴裡滲
出血絲。地獄就跟一般人的印象一樣,是間開在地底下的店。從地面上看來,它只是家普通的
餐廳,專賣一些絕種動物的料理。想要進入地獄,你必須走過一排髒兮兮的石階,來到一條低
於地面的巷子。這裡沒有閃亮的霓虹燈,也沒有令人目眩的大招牌。你要嘛就是有辦法找出地
獄的確實位置,不然你就不是他們想要吸引的客戶群。如果你是屬於還要詢問價錢的那種人,
那地獄的消費絕對不是你所能負擔得起的。我以前來過這裡一次,為了解救一個不想繼續履行
合約的女妖。那件事後來搞得非常不愉快,不過在夜城常常就是這個樣子。
  蘇西跟我走入巷子裡,完全不顧排隊等著進入地獄的人潮。有幾個人在我們經過的時候露
出不爽的表情,不過沒人敢說什麼。蘇西跟我都是名人,而且我們的名聲都很唬人。有些人一
看到我們就拿出攝影機猛拍,因為他們不想錯過任何精采鏡頭。地獄唯一的入口是一扇超厚的
大鐵門,門外站了兩個惡魔大君幫的成員。這兩個傢伙雙手抱胸而立,對每個人都是一副凶神
惡煞的樣子。
  乍看之下,惡魔大君幫的成員跟一般街頭幫派沒兩樣。他們身穿亮面皮衣,有點破舊但是
不失流行,然後又在皮衣外面掛了一堆鋼釘鐵鏈之類的小飾品。他們的臉上畫滿油彩,身上塗
滿俗氣至極的塗鴉,頭上用皮帶綁了兩根惡魔角。當他們微笑或罵人的時候,嘴中立刻會露出
兩排尖牙。雖然他們看起來很像普通的街頭混混,不過自其體內投射出來的氣勢跟不自然的寧
靜感都明白顯示出他們的與眾不同。隊伍裡的人全部都乖乖等待,沒有任何人想要插隊。他們
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手裡提的都是最新的性變態道具。他們父母的財產通通足以買下地獄,
只不過在這裡有錢並不能代表什麼。除非你有認識的人,不然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都只能乖乖在
外面排隊。
  蘇西觀察著門口的兩個惡魔幫成員,對於他們故意忽略我們的存在感到非常不爽。通常她
會把這種怠慢的態度當作私人恩怨。她看了看四周,然後對警衛跟排隊的人潮發出不屑的笑容。
  「你知道所有最好的約會地點,泰勒。待會我得把鞋子拿去消毒一下。有什麼計劃嗎?」
  「喔,我是打算直接闖進去,侮辱所有不該侮辱的人,然後把任何擋路的傢伙海扁一頓。」
  蘇西笑了笑。「我就喜歡這種計劃。」
  我滿臉自信地走到大君幫成員面前,蘇西則繃著張臉跟在我旁邊。隊伍中有些人看到這個
情況,當即決定改去別家夜店。到了這個地步,那兩個看門的終於沒法繼續假裝沒看到我們了
。他們盡力保持冷靜,不過從他們緊握的拳頭來看,實在稱不上有多冷靜。左邊的那個身高六
呎四吋的低頭對我看來。
  「回去排隊。」他斜嘴叫道。「我們這裡禁止插隊、不准賄賂、沒有例外、僅供會員進入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兩個就算排隊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因為我們對服裝要求很嚴。」
  「滾吧。」右邊那個六呎六吋的說。「不然我們就要做出一些會嚇到其他排隊客人的舉動
了。」
  「讓我殺了他們,泰勒。」蘇西說。「今晚到目前為止都好無聊。」
  「控制一下你的婊子,泰勒。」左邊那個道。「否則我們會把她抓進去上點禮儀課。搞完
之後,我們會把她還給你的,不過可能要等一、兩個禮拜。」
  一陣呼嘯聲起,蘇西自背後拔出霰彈槍,槍管直指惡魔大君幫徒的鼻孔,對方嚇得當場閉
嘴。
  「我等著你來試試看。」她露出可怕的笑容道。
  「這一位––」我對惡魔大君幫的人解釋道。「就是蘇西.休特,人稱霰彈蘇西,又叫『
喔,天呀,是她,快跑』。」
  「喔,狗屎。」兩個門房同時叫道。那一瞬間,我們身後傳來一大片逃離現場的腳步聲,
顯然大部分排隊的人都認為閃人的時刻到了。不過還是有少數人反而向我們湊近,眼神中流露
出狂熱與飢渴的神情,期待看到鮮血與死亡的景象,想用一聲槍響為這個夜晚揭開序幕。被槍
指著的惡魔大君幫徒站得比平常還要僵直,而另外一個就趕緊對著門旁的隱藏式對講機回報狀
況。一陣令人不安的寧靜過後,大鐵門向裡打開,暗巷中登時湧入一股強烈的燈光及吵雜的音
樂。我好整以暇地走入「地獄」,盡量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模樣。蘇西狠狠地瞪了兩個門房一眼
,然後跟著我的腳步走了進來。她的槍管一直指著門外的門房,直到鐵門完全關起為止。她本
來打算把槍收回槍套裡去,不過在看了一眼地獄裡面的環境之後,決定還是拿在手上比較妥當。
  地獄裡充滿了電吉他的噪音,簡直震耳欲聾。燈光刺眼至極,令人無法逼視。這裡面沒有
絲毫黑暗,沒有任何陰影,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赤裸裸地攤在眾人眼前。大部分的客人都身穿
哥德式皮衣、塑膠鞋,全身噴塗乳膠在大舞池中隨著人群晃動,不過真正好戲卻是在外圍的角
落中上演。
  舞池外圍的石牆仿造中世紀地牢而建,到處都有快樂的顧客自願被銬在拷問台上,或是吊
在牢籠之中,或是享受鐵處女的擁抱,不過把裡面的鐵刺換成針頭。痛苦夾雜歡愉的尖叫聲
隨處可聞,觀眾也不時發出如癡如狂的吶喊。受虐的人為了取悅觀眾,還不時抽動,露出痛苦
至極的表情。場中有好幾名美艷不可方物的性虐待女王,一身皮衣皮帶皮扣環,驕傲地走在荊
棘叢中,面無表情地搜尋著獵物。這些痛苦女王所到之處,不論男女都會跪在她們腳下舔她們
的皮靴。捆綁、鞭打、烙印,各式各樣的酷刑無所不包。鮮血飛濺,四下灑落,沿著地上的渠
道緩緩流逝。濁重的空氣中充滿了汗水、廉價香水以及工業用強力消毒水的味道。
  跟牙醫診所裡的感覺差不多,真的。
  蘇西看看週遭,神情漠然地說道:「我以為魔鬼大君幫是個街頭幫派?他們怎麼還會經營
這種高級變態夜總會?」
  「他們只是喜歡假扮幫派份子而已。」我說。「這裡才是顯露他們本性的地方。」
  一名手臂上捲了條長鞭的性虐待女王對著我們走來,揚起黑色的雙唇對我露出殘酷的微笑
。蘇西回頭瞪了她一眼,她當場轉了方向消失在人潮之中。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就是這個意思
了。我耐心地觀察著四周,對這裡發生的事情絲毫不為所動。這裡種種的苦難與原罪都不過是
擺個樣子罷了,跟我過去的真實經驗比起來,這些根本算不了什麼。
  某一個角落裡,有個男人只不過為了穿個奶頭環就痛得大呼小叫。
  一名女性惡魔幫徒終於發現了我們,推開一堆人群對著我們走來。人們慌忙地逃開,沒人
膽敢阻擋她的去路。她是個身材高挑的金髮女子,擁有一雙長腿及傲人雙峰,從頭到腳都散發
出亞利安人的完美特徽。她一身穿著打扮,包括臉上的油彩跟頭上的假角,都跟守門的那兩個
惡魔幫徒沒什麼兩樣。她在我面前止步,露出滿嘴尖牙冷冷微笑,張大漆黑的雙眼向我瞪來。
她知道蘇西的槍口正對準她,但是她絲毫都不在乎。
  「你回來做什麼,泰勒?上次我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這裡永遠都不歡迎你再來。」
  「只是參觀一下。」我冷靜地說。「想看看那百分之五的上流社會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我很喜歡你們這裡的裝潢,非常有感覺,對想要短暫體驗地獄苦難的人來講十分足夠。當然,
這些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不是?」
  「你不屬於這裡,」女惡魔說道。「你也一樣。這裡不是你們偏好的地方,對吧?」
  蘇西發出不屑的聲響,對於四周的景象不為所動。她一點也不在乎其他的人怎麼過日子,
而我則非常善於隱藏心中的同情跟鄙夷。要是我沒隱藏好的話,就會立刻被這群惡魔輕視。我
向來都能掌控自我的情緒,因為缺乏自制就會顯露弱點。我之所以能夠在夜城裡生存這麼久就
是因為我有絕對的能力克制自己的衝動。從我還是個小孩開始,我就已經憑著這股自制力逃過
無數次死亡危機。
  我突然覺得這些喜好性虐待的傢伙非常幸福。能夠在沒有任何危險的情況下假裝自己處於
危險之中,這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眼前各式各樣的虐待場面一點也沒有讓我感到不適,因為
在夜城裡,人們都會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學會包容。沒人能夠隨時都感到義憤填膺,那可是會
把人累死的。
  「你想幹嘛,泰勒?」
  我對女惡魔愉快地微笑。「我要見骸骨先生跟血肉先生。我是為了一樁生意而來,他們越
早接見我,我跟蘇西就會越快離開。如果讓我們等太久的話,這裡一定會惹麻煩的。已經有一
些客人被我們嚇跑了,他們來這裡是為了追求危險的幻覺,而不是真的想要置身危險之中。」
  女惡魔很快地看了看周圍,發現有些年輕人已經擠在門口,個個神情緊張地瞪著蘇西。金
髮惡魔低吼一聲,然後舉步走向通往二樓的旋轉梯。蘇西和我緊跟在她身後,穿過大批快樂的
人群。有人趁亂捏了我的屁股一把,不過倒是沒人敢捏蘇西。我透過眼角向兩旁一看,發現四
周都有惡魔大君幫的人向這邊集結,看起來似乎為數不少。
  樓梯的盡頭又是一扇鐵門,整個二樓只有一間超大的辦公室。女惡魔一邊看向頭上的攝影
機,一邊伸手捶在鐵門之上。越來越多的惡魔幫眾爬上樓梯,完全阻斷了我們的退路。當然在
探聽到消息之前,我們根本也沒有退走的打算。蘇西看著樓梯底下的「地獄」,嘴角微微一斜。
  「你不認同?」我小聲問。
  「業餘玩家。」她輕蔑地道。「痛苦應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才對。」
  我可以接著這個話題深入探討下去,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有時候,朋友就該知道什麼問題
不該問。我向樓梯下看一眼,發現有十幾個惡魔幫成員向我怒目而視。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
笑容,不過他們並沒有被我唬到。鐵門終於開了,在女惡魔的帶領之下,我們進入了辦公室。
  鐵門在所有惡魔幫的人通通進來之後關起,所有外面的喧囂登時消失,感覺就像是來到了
另一顆星球一樣。這裡的隔音真好,不過一時也看不出來是魔法還是高科技的隔音設備。整個
二樓都被合併成一間舒適至極的會議廳,所有想像得到的華麗裝飾這裡都有。要是李伯.溫哥
在這廳裡的任何一張椅子上睡著的話,大概就會舒服到永遠都不想起來。酒櫃裡存放了世界上
所有種類的酒,甚至還包括了幾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酒。冬酒、苦艾白蘭地、塔塔洛斯烈酒,
所有的名酒應有盡有。桌上的大碗裡裝滿了七彩繽紛的藥丸跟各式各樣的藥粉。一面牆上裝了
十幾台超大電視屏幕,螢幕裡播放著各式各樣的遊樂器遊戲。另一面牆上掛了一塊描寫路西法
墮落過程的十五世紀大掛毯,可惜這塊掛毯不夠長,遮蓋不住隱藏於其後的斑斑血跡。地板大
部分是強化玻璃,讓置身其中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見腳下的凡人安安靜靜地追尋變態的苦難。這
對惡魔幫來講不過是一面反映出他們內心的鏡子罷了。我聽到辦公室的另一邊傳來一聲清喉嚨
的聲音,於是抬頭看向站在超大紅木辦公桌後的骸骨先生跟血肉先生。他們是惡魔大君幫的老
大,同時也是「地獄」的老闆。從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顯然都不是很高興看到我來訪。
  與一般惡魔幫成員不同,血肉先生跟骸骨先生沒時間打扮成街頭混混的模樣。他們身穿裁
剪合身的西裝,頭髮整齊後梳,嘴裡鑲金牙,渾身散發出一種迫切的野心,全然是一副生意人
的扮相,是來自地獄的雅痞。骸骨先生身材瘦長,呈現出一種形容枯槁的美感,雙眸慘藍,眼
神冰冷,只有他自己的微笑能與其比酷。血肉先生是個身材壯碩的大胖子,油頭滿面,容光煥
發,雙眼是淡淡的粉紅色,好像白化症病人一般。
  權力所帶來的驕傲自大在這兩個老大身上一覽無遺。房間裡其他的惡魔幫份子這時已經在
我們身後排成兩排。我算了一下,總共有三十二個,一半男的一半女的。他們擺出各式各樣凶
狠的姿勢,以為這樣就能唬住我們。我完全不理會他們,心知這是激怒他們的最佳方式。蘇西
仍然舉著霰彈槍,槍口指在血肉先生跟骸骨先生之間,不過對方並未對此表露特別的擔心。
  「很高興你們上來了。」骸骨先生開口說道,聲音輕柔中帶有邪惡。「你們打擾到店裡的
客人了,這可不是我們所樂見的,對吧?」
  「的確不是。」血肉先生道,聲音中充滿了虛假的真誠。「有人想來杯冰鎮酩悅香檳嗎?
我們剛好開了一瓶呢。或許再配一點魚子醬?還是想來點重口味的東西?」
  他慢慢地舉起肥胖的手掌,牆上的大掛毯登時向上捲起,露出其後以鎖煉吊起的一名年輕
女子。她看起來才剛成年,全身一絲不掛,顯然已經死了。在她身體側面有一個大洞,一看就
知道是被某種怪物咬出來的。淡紅色的爛肉掛在七零八落的肋骨之上,五臟六腑都已經不在體
內,斷裂的肋骨上印有明顯的齒痕。她的頭髮有如夜晚一般漆黑;她的皮膚有如雪花一樣慘白
,白到連嘴唇跟乳頭上都沒有其他顏色。當這具屍體緩緩抬頭對我看來的時候,我的心臟幾乎
都要停止跳動。她的肉體已死,然而靈魂尚在,被殘酷地囚禁於殘敗的軀體之中。她眼中充滿
了痛楚,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她很清楚自己出了什麼事。她的雙唇無聲地蠕動。
  救救我––救救我––
  「樓下提供的各種酷刑都滿足不了這個女人,」血肉先生說。「她堅持要嘗試真實的痛苦
,而我們當然非常樂於幫忙。真是美味的佳餚呀,是吧,骸骨先生?」
  「儘管凡人蠢得可以,」骸骨先生說。「不過味道實在非常可口。」
  蘇西上前一步,對準那女人的腦袋就是一槍。如此近距離射擊之下,對方的腦袋當場爆炸
,將其身後的牆上濺得滿滿都是紅灰交加的鮮血、腦漿以及碎骨。無頭屍體扭動幾下,接著就
再也不動了。蘇西順手重新裝填兩發子彈,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骸骨先生及血肉先生。
  「我看不慣。」
  「沒錯。」我趁著那兩個幫派老大還在震驚的時候說道。「你們太過火了,惡魔大君,別
忘了這裡並非你們的地盤。我認為該是說正經事的時候了。把幻術都撤掉,以真實面貌現身吧
。」
  街頭幫派跟雅痞老大在轉眼之間通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膚色深紅的中世紀惡魔。個
個身長八尺,壯健如牛,將我們兩人團團圍住,如原罪一般噁心,如硫磺那樣惡臭。它們頭上
有角,腳下有蹄,男女性別特徽異常誇張,尖牙跟利爪亦不遑多讓,彎曲的雙腿間垂著一條長
長的尾巴。蘇西嗤之以鼻,滿臉不屑地對我瞪來。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驚喜。所以這才是你要我在子彈上刻十字跟滴聖水的真正原因?」
  「有備無患。」我冷靜道。「容我為你介紹真正的惡魔大君幫。它們是一群低階惡魔,為
了享受人世間的種種娛樂而從地獄中偷跑出來。」
  「咖啡!」惡魔們齊聲道。「冰淇淋!冷水澡!」
  「加上數不清的凡人供我們折磨。」骸骨先生說。「我們趕不走他們。是他們自願付錢尋
求苦難的。」
  「再說,最近我們根本都不需要親自出手了。」血肉先生說。「我們發現找別人代勞效果
更好,我們僱用的性虐待女王都是貨真價實的凡人,因為只有訓練精良的凡人才是真正的凌虐
專家。人真是一種非常微妙的生命––」
  「更何況,有些惡魔始終搞不懂『安全』這個字的意義。」骸骨先生說著看了看其他的惡
魔幫眾。
  「如果你們真的是惡魔,」蘇西說。「那你們是如何逃出地獄的?」
  眾惡魔忍不住發出一片竊笑。血肉先生笑道:「『怎麼這麼問?這裡就是地獄呀,浮士德
,我們根本不曾離開。』
啊,最好的笑話還是老笑話。」
  「回答小姐的問題。」我說。
  骸骨先生聳聳肩。「這麼說好了,我們是一群政治難民。我們在躲避來自地獄的追捕。」
  「既然你們在躲避追捕,」蘇西道。「為什麼把店名取為『地獄』?這不會太明顯了嗎?」
  「沒人說惡魔很聰明。」我道。「何況這些只是一群非常低階的惡魔。」
  惡魔們舞動雙爪,紛紛向我們逼近,硫磺味越來越刺鼻。我感到雙眼一陣劇痛,於是小心
翼翼地對著它們微笑。
  「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泰勒?」骸骨先生問。
  「墮落聖盃在夜城出現。」
  「我們知道,不過不在我們手上。」血肉先生立刻回道。
  「我從來沒想過會在你們手上。」我輕鬆道。「你們根本沒有那種實力。不過你們的人脈
很廣,可以在同類之中獲得很多消息。如果想要知道墮落聖盃在誰的手上,或是快要落入誰的
手中,來問你們就沒錯了。」
  血肉先生十分篤定地搖搖頭,然後靠著辦公桌的一角坐下,他的體重讓那張桌子發出大聲
的哀鳴。「我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們花了很大的心力才能在躲避追捕的同時爬到今天這
樣的地位。如果闇之聖餐杯,伊斯加略之墮落,當真出現在夜城,那麼此刻所有的強者一定
都已經開始追查它的下落,就像是鯊魚聞到血腥味一樣。」
  「還有天使也來了。」骸骨先生說,臉上表情好似吃了什麼很苦的東西一樣。「那些都是
比我們高階許多的傢伙。他們是死亡,是毀滅,是最神聖與最邪惡的力量在凡間所化的實體。
物質界的一切都無法與之對抗。」
  「所以我們打算低調一點,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血肉先生說。「直到上帝與魔鬼的使
徒辦完事情離開為止。只要這裡還能提供娛樂,我們就一點都不想被拖回地獄去。」
  「生命是如此美好,」骸骨先生道。「在這美妙的世界裡。」
  「墮落聖盃乃是無價之寶。」我建議道。「你們可以利用它來討價還價,尋求權力、財富
以及庇護。」
  「你無法利用猶大的杯子,」血肉先生說。「你只有被它利用的份。它是誘惑與腐敗的實
體,會被它吸引的都是蠢蛋。它賜與的東西都是從你身上得來的,而且你還必須付出額外的代
價。即使是我們都對墮落聖盃感到敬畏不已。」
  惡魔群中傳來一陣騷動,似乎光是提起黑暗的聖餐杯就讓它們十分不安。
  「話說回來,」骸骨先生道。「我們倒是擁有另外一個可以跟夜城眾強者談判的籌碼,只
要運用得宜,一樣可以爭取到權力、財富以及庇護。」
  「喔,是嗎?」我禮貌地說。「什麼籌碼?」
  「約翰.泰勒跟蘇西.休特的人頭。」骸骨先生不懷好意地笑道。「當然是跟你們這兩具
惱人的身體分開的囉。這樣一方面可以讓我們報仇,另一方面又可以贏得所有人的尊敬。真是
一個沒有任何壞處的計劃呀。」
  「等一等,」血肉先生連忙道。「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你瘋了嗎?他們是約翰.泰勒跟蘇
西.休特呀!」
  「所以呢?」
  「所以我寧願所有的器官都留在該在的地方,而不是灑得地上到處都是。要是你的性器官
都讓人給割了下來,說要享受凡間的樂趣似乎不太容易!這兩個可是危險人物!」
  「我們人多勢眾!」
  「那又怎樣?」
  「以路西法之名,你真是個懦夫!」骸骨先生說。「真不知道你一開始是怎麼成為惡魔的
。殺死這兩個凡人!撕裂他們的身體,吃光他們的血肉,不過記得要把頭給留下來!」
  「喔,閉上你的鳥嘴。」蘇西.休特說。
  她霰彈槍一舉,對準骸骨先生扣下扳機。在十字刻痕與聖水的加持之下,惡魔的臉皮當場
被轟個稀爛,只剩下一顆泛黃的骷髏頭頂在脖子上。它慘叫一聲,向後倒下。血肉先生迅速從
桌上跳下,眼睜睜地看著在地上痛苦打滾的夥伴。
  「看吧!」
  「它再過一、兩分鐘就會恢復原狀。」我趁蘇西裝填子彈時小聲地道。其他的惡魔此刻圍
著我們慢慢繞圈,一旦鼓起勇氣就會展開攻擊。「凡間的武器是無法戰勝惡魔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蘇西一面指向最近的惡魔一面說道。「現在就是該搬救兵的時候了
。又或許,是你該出手製造奇蹟的時刻到啦。」
  我估量當前形勢。眾惡魔逐漸逼近。骸骨先生坐在地上,兩手扶著腦袋,臉上的血肉緩緩
滋長。就連血肉先生都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
  「泰勒!」蘇西道。「有辦法的話現在就該使出來了!」
  我面帶微笑舉起一手。所有人當即停止動作。
  「在混沌開始之初,」我道。「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如果有人能夠召喚那
道原始的創造之光,並能直視其中而又保有視力及其理性,則此人將有能力駕馭這道足以燒燬
世間所有黑暗的光芒。」
  一段很長的寂靜過後,骸骨先生從地上爬起,對我瞪來。
  「你沒有那種力量!」
  「我沒有嗎?」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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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21:06:17 |只看該作者
  眾惡魔看向彼此,開始回想起我曾經幹過的事跡,以及一些傳說中我曾幹過的事跡。我滿
不在乎地對著他們微笑。
  「你們––走吧。」骸骨先生說。「離開,別再打擾我們。那個該死的聖盃不在我們這裡
。」
  「猜一猜會在誰那裡?」
  「去『第四帝國』看看,」血肉先生小聲道。「他們花了不少錢打探黑暗聖餐杯的下落。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
  「看吧,只要大家肯坐下來談,一切不就簡單多了嗎?」我說。「我想今天大家都學到了
一課。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不必送了。」
  ******
  我們將「地獄」拋到腦後,再度踏入夜色之中。如今在街道上流連的人潮似乎變得更少了
。我知道第四帝國的地盤何在。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花了很大的精力宣傳自己,從街頭傳單到
黃金時段的電視廣告什麼都來。不過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叫這組織為「新納粹聖戰軍
」或是「裝甲同性戀」。第四帝國經費十分充足,差就差在信徒稀少。他們定期會在上城區邊
緣的一間集會廳舉行聚會。不管第四帝國有錢與否,正常人都不會希望跟他們有任何關係。之
前聽說他們的成員已經減少到一百人左右,而且也不再堅持舉辦軍服遊行,因為上次遊行的時
候有十幾隻泥傀儡出現鬧場,把一堆他們的人從街頭給踢到街尾。然而不管怎麼樣,他們依然
擁有強大金主的支持。或許他們還沒得到墮落聖盃,不過他們的財力絕對足以買到有關當前持
有者身份的消息。
  蘇西突然看著我。「你真的有能力召喚創造之光?」
  我微笑。「你認為呢?」
  「我從來分不出你是在虛張聲勢還是講真的。」
  「沒人分得出來。這才是重點。」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啊,蘇西,生命中有些謎團不是也挺好的嗎?」
  她哼了一聲:「我生命中唯一的謎團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能夠一直忍受你。」
  就在此時,一條傲慢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擋住我倆的去路。此人一身西裝,頭上戴了圓
頂帽,手上拿著一把傘,面露微笑站在我們面前。年近五十,目光嚴峻、笑容冰冷、魅力四射
、世故十足,全身上下散發出有如眼鏡蛇般的危險氣息。蘇西隨手抽出霰彈槍,槍口登時指向
對方。
  「別緊張,蘇西。」渥克說。「是我。」
  「我知道是你。」蘇西說。
  他慢慢向前走來,蘇西的槍口一直指在他身上。渥克也真不簡單,面對蘇西的大槍絲毫不
為所動。由於他每天都要做出許多重大決定,所以已經養成一種處變不驚的沉穩個性。渥克是
當權者的代表,而當權者就是真正在幕後控制夜城的那群人。別問我這些幕後推手是誰,我不
知道,沒有人知道。有時候我懷疑就連渥克也不能肯定他們的身份。無論如何,他代表當權者
,他的話就是法律,而這些法律則以世界上所有的武力為後盾。渥克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人們的
生死,而他一點都不在乎他人的生死。他在我們身前停下,拄著他的雨傘而立,禮貌性地對蘇
西抬起圓帽行禮。
  「我聽說你們在找墮落聖盃,」他說。「夜城裡其他所有自認是號人物的人都跟你們一樣
在找聖盃。另一方面,我所收到的命令是把所有武力通通撤出夜城,好讓天堂跟地獄的使者可
以在這裡大打出手。如果有任何人在過程中受傷了,既然他們還待在夜城,那就是他們自找的
。我認為當權者把這次天使進駐當作一次淨化夜城的機會。也就是說要清理垃圾的意思。任何
個人在當權者眼中都不算什麼。他們在意的是長久的計劃、遠大的目標。」
  「以及維持固有的地位。」我道。
  「一點都沒錯。他們似乎認為只要有一方取得墮落聖盃,它們就會通通離開夜城,一切便
可歸於正軌。他們不想得罪任何一方,那對生意沒有好處。至於最後墮落聖盃落入哪一方手中
,對他們來說並無差別。當權者有辦法在任何情況中找出獲利的機會,從來沒有例外過。」
  「太瘋狂了,」我說。儘管火氣越來越大,不過我還是盡力保持一般音量。「難道他們不
知道墮落聖盃蘊含了多麼恐怖的力量?」
  「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他們對自己的實力估計過高。不管怎樣,我必須遵照命令。檯面上
,我手下的人都不能跟這件事有所牽扯。不過當然了,你不是我的人,泰勒。檯面上來講,很
多限制都不適用於你,是吧?」
  我慢慢點頭。「所以,你的骯髒事又要再度落在我頭上了,對吧?我得幫你收拾你不能動
的爛攤子。」
  「這是你的專長,」渥克說。「我對你有十足的信心。當然,要是你搞砸了,我會把關係
撇得一乾二淨。」他看了蘇西的霰彈槍一眼,揚起眉毛道:「親愛的蘇西,還是跟往常一樣嗜
血。你不會真的以為槍對天使有用吧?」
  「有一把槍,真名之槍可以傷害天使。」我說。渥克立刻目光銳利地向我看來。
  「你的知識範圍總是超出我的想像,泰勒。不過我必須警告你,有些解藥比疾病本身還要
可怕。」
  蘇西表情嚴厲地瞪著他道:「你知道真名之槍?」
  渥克冷冷一笑。「當然,親愛的。知道這種東西的存在乃是我份內的工作。我知道所有威
力足以毀滅夜城的武器。不過說起真名之槍,只有最不負責任或是最愚蠢的人才會考慮使用那
種武器。」
  「知不知道那種武器要上哪去找?」我說。「聽說它曾經落在收藏家的手中。」
  「但是他沒有能力留住那把槍。」渥克說。「這應該說明了那把槍可怕的程度。就算我知
道真名之槍的下落也不會告訴你的。這是為你好,也是為大家好。相信我,泰勒。你惹得麻煩
夠多了,不需要再跟那把槍有所牽扯。」
  「關於天使,當權者的立場怎麼樣?」我顧左右而言他,假裝自己已經放棄尋找真名之槍
。渥克當然不會上當,不過他也不想繼續那個話題。
  「立場就是沒有立場。我們將會袖手旁觀,直到所有的衝突全部結束為止。不管是以什麼
方式結束,反正到時候我們回來收拾殘局就是。」
  「會有人受到傷害的。」我說。「好人。」
  「這裡是夜城。」渥克說。「好人不會來這裡的。」他對蘇西微笑。「很高興看到你再次
出門工作了,親愛的。你知道我很擔心你。」
  「我喜歡看你擔心。」蘇西說,槍口晃都不晃一下。
  「你完全不關心即將發生的大屠殺?」我語氣中透露出怒火,將渥克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
來。「如果天使在這裡開戰,整個夜城都有可能成為廢墟,或是一片巨大的墓地。到時候你們
還有什麼地位可言?」
  渥克以近乎悲傷的表情看著我。「夜城不會毀滅,不管死了多少人都一樣。所有強者都會
活下來,所有重要的生意也都會存在。這些通通都受到保護。在大環境底下來看,其他所有人
都不重要。不,泰勒,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因為夜城對我來說從頭到尾都只是一件工作而已。
要照我說,夜城這個巨型變態怪物秀應該整個毀掉重建。只可惜我必須遵守命令。」
  「那墮落聖盃呢?」
  渥克噘起嘴來,聳肩道:「我並不擔心那個。那很可能不過是場宗教騙局,一個吸引蠢蛋
爭奪的假聖物。歷史上尋找聖盃的版本比馬耳他之鷹的贗品還多。就算這次的墮落聖盃是真
品,從過去的歷史看來,這個東西也不曾給任何人帶來真正的權力與快樂過。就讓天使去搶吧
,管它最後是落入天堂還是地獄,總之都比留在人間要好。墮落聖盃充其量不過是一場華而不
實的幻夢罷了,就跟夜城中其他所有的東西一樣。」
  「那萬一––它真的具有傳說中的力量呢?」蘇西問。
  「那就是你跟泰勒接下這份工作的責任了,不是嗎?好了,快走吧。好好玩。試著不要毀
掉任何重要的東西。要是你們真的得到墮落聖盃,千萬不要愚蠢到將如此恐怖的玩意兒據為已
有。拜這份工作所賜,我已經參加過太多葬禮了。你們所能做的就是決定把墮落聖盃交到哪一
邊手裡,而這個決定絕非你們想的那麼簡單。告訴你,我很清楚你們客戶的真實身份,而你只
是自以為瞭解狀況罷了。」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是渥克已經開始轉身離去,就跟往常一樣地趾高氣揚。他要說的都已
經說完,要留下的疑問也都已留下,現在就算是野馬也沒辦法從他口中再多拖出半個字來。我
慢慢地搖了搖頭。世界上最懂得玩弄他人心智的人絕對非渥克莫屬。
  蘇西的槍口一直指著渥克,直到他消失在遠方的轉角之後,這才將槍放回背後的槍套,轉
身面對我。「他剛剛在說什麼?我們的客戶究竟是什麼人?」
  「理論上是梵蒂岡。」我臉色一沉。「由一個名叫猶德的便衣牧師代表。」
  「聽起很像聖猶大?」
  「大概吧。我這才想起來當初沒有仔細查探他的身份。通常我不會這麼不小心,但是這個
人有一種特別的氣質––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在夜城,光是這一點就該讓人非常懷
疑才對。如果我們真的找到墮落聖盃,一定要先問一些尖銳的問題然後再決定要把東西交給誰
。來吧,蘇西。我們快去第四帝國的總部,不要讓別人搶先了。」
  ******
  象徵第四帝國最後希望的老舊集會廳座落在一片住宅區中的一條小街底。那附近住的都是
一群只顧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此刻街上十分冷清,夜晚異常安靜。我跟蘇西走
在這條被人遺忘的街道上,腳步聲聽來格外響亮。我們順順利利地來到集會廳門口,一路上完
全沒有任何人過來盤查。正常來講應該不會這樣才對。我們站在門外,發現大門並未緊閉。蘇
西神情嚴肅地掏出霰彈槍。我對她的舉動感到好奇。
  「怎麼了,蘇絲?」
  「別叫我蘇絲。這裡太安靜了。通常這些納粹變態都會一邊播放軍樂,一邊拍著胸膛彼此
高呼『萬歲!』現在是他們正常集會時間,但是裡面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小心翼翼地湊向
前去,對著門後聞了一聞。「火藥、硝煙。剛剛有人在裡面開槍。」
  她看看我,我點點頭,接著蘇西把門踢開,舉起槍就衝了進去。我小心謹慎地跟在她身後
進入。我是不帶槍的,因為沒有必要。我一進門就看到蘇西停在面前。我們站在一起,好整以
暇地打量著集會廳內部。從我們眼前的景象看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急的必要了。
  第四帝國的總部兼集會場所是一個很大的長方形空間,相對於他們最近集會的人數而言,
這個場地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如今,場內的地板上躺滿了死屍,總數近百,全都穿著納粹軍裝
,身上滿是彈孔,浸在血泊之中。他們倒在地上,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援手,有如一堆被人
遺棄的玩具兵一般。牆上也佈滿彈孔,把原先掛在上面的納粹黨旗、遺物以及照片通通打得不
成原形。碎片四散,成為一個死去帝國的可憐殘渣。到處都是血跡,不論是牆上濺的還是地上
灑的,最後都在屍體之間流成小小的血湖。
  蘇西全神戒備,目光凶狠地搜尋著整個場地,槍口不斷變換方向,試圖找出任何可供射擊
的目標。只有在有機會殺人的時候,蘇西才會充滿活力。只可惜整個會場之中除了我們兩個之
外,完全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第四帝國在還沒開國成功之前就已經毀滅,如今這裡只不過是
個死人的國度罷了。
  「不管這裡出了什麼事,我們都錯過了。」蘇西說。
  「被其他找尋墮落聖盃的人搶先一步。」我一邊說一邊繞過地上的屍體,小心翼翼地向前
走去。「不管對方問了什麼問題,他們顯然很不滿意得到的答案。」
  「不管對方是誰,他們擁有的火力十分強大。」蘇西說著跟在我身後前進。「手槍不可能
造成這種程度的傷害,對方使用的是重武器。從開火的痕跡看來,至少十幾把自動武器,或許
還不只。納粹根本連拔槍的機會都沒有,這裡死的全都是穿著制服的人。」她蹲下身子,檢視
一具屍體的脈搏,然後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還有體溫,他們才死沒多久。」
  我環顧四周,稍微算了算。「這裡起碼有––上百具屍體。看來他們組織裡大部分的人都
躺在這裡了。搞不好是全部。」
  蘇西突然笑了一聲。「嘿,泰勒。一百個死去的納粹代表什麼?好的開始。」
  「很冷,蘇西,這麼冷的笑話你也說得出口。接下來你就要開始說敲門笑話了。」我停
下腳步,看著面前牆上的巨幅希特勒海報,海報上起碼有半邊臉都濺滿血跡。這種象徵意義實
在過於明顯,甚至連我都看得出來。「傳說聖盃曾經落入他的手裡。」
  「顯然聖盃沒有給這個畜生帶來長遠的好處,不是嗎?」
  「說得沒錯。」我回頭看看滿地的死納粹,試圖在心中擠出一點同情,不過我失敗了。如
果有機會的話,這些傢伙會將全世界的人通通屠殺殆盡,而且還邊殺邊笑。他們死不足惜。不
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這些人是用槍的人殺的,蘇西。不是天使幹的。」
  蘇西點頭。「很難想像天使拿烏茲衝鋒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仔細搜索這裡,說不定對方會漏掉什麼能夠為我們指向下一個目標的線索。我是個私家
偵探,記得嗎?只要一點小小的線索就夠我露出神秘的微笑了。」
  我們在那裡花了將近一整個小時,不過努力並沒有白費。我們在位於集會廳另一側出口附
近的鋼琴旁邊找到一個男人,或者說是一座身穿黑西裝的雪白男性雕像。他在鋼琴旁縮成一團
,似乎是在躲避什麼。從他臉上驚恐的表情看來,他在躲的肯定是個恐怖到了極點的東西。蘇
西跟我將他從頭到腳徹底打量了一番。
  「我以為已經見識過所有的怪事了。」蘇西終於開口道。「大理石?」
  「我認為不是。」我伸出手指在對方臉上戳了戳,然後把指尖放到嘴邊舔一舔。
  「怎麼樣?」蘇西問。
  「鹽,」我說。「這是鹽。」
  「鹽做的雕像?」
  「這不是雕像。我在聖猶大教堂見過一次這種景象。有人,或者應該說某種東西,把一個
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根鹽柱。就像眼前這位一樣。」
  蘇西嘴唇一翹。「變態。為什麼變成鹽?」
  「聖經中羅得的老婆回頭偷看天使做事,於是變成了鹽柱。」
  「詭異。」蘇西說。「太詭異了。為什麼只有他變成鹽柱,其他人都沒變?」
  我想了想說道:「這傢伙沒有穿軍服,不是納粹的人。我猜他是跟殺掉納粹的人同一夥的
。納粹不願意或是沒辦法交出墮落聖盃,所以這些人把他們全部殺光。然後––天使降臨了。
於是那夥人立刻跑光。這傢伙要嘛就是來不及逃跑,不然就是自以為可以躲在這裡不被發現。
搜搜他的口袋,蘇西。」
  她看著我道:「為什麼是我搜?」
  「嘿,我舔了他的臉。」
  蘇西吸了一口氣,把槍放下,然後十分熟練地把雕像衣服所有口袋都搜過一次,將口袋裡
所有的垃圾通通堆在地上。趁她搜身的同時,我則仔細端詳了一遍這個無聲吶喊的面孔。
  「你知道,蘇西,這傢伙有點眼熟。」
  「外套口袋裡沒東西。」
  「我在哪裡見過他––」
  「褲子口袋也沒東西––除了一條黏了吃過的口香糖的手帕,真是有夠噁心了。」
  「想起來了!」我得意洋洋地道。「稍早的時候,這傢伙在陌生人酒館裡找過我。他要我
幫他的老闆做事,被拒絕之後還想跟我來硬的。」
  「他老闆是誰?」蘇西說著站起身來,兩手在外套上用力擦了擦。
  「沒說。當時猶德穿的是便服,不過這傢伙顯然知道他是牧師,因為他叫他『打掃教堂的
傢伙』。這傢伙必定是幫某名強者做事,所以對方才會對夜城中發生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蘇西眉頭一皺:「渥克?」
  「不,手法太粗糙了,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何況他說已經撤走所有手下,我相信他。不
,這應該是一名強者所使用的手段。可能是收藏家、齷齪傑克星光、煙鬼、淚王––」
  接著我的目光落在雕像腳旁的地面上,發現那邊的陰影之中藏有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我對
蘇西比了個手勢,然後一起將鹽雕像給推到一旁。雕像很輕,手感很脆,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
會整個解體。我慢慢以鞋尖將黑盒子頂出陰影。那盒子約莫一呎長、八吋寬,表面黑得十分不
自然,異常黯淡無光。蘇西用槍管戳了戳它,不過沒有任何反應。我們兩人一起蹲下,仔細地
檢查著黑盒子,絲毫沒有急著打開它的衝動,因為我們兩個都有不少誤觸機關的經驗。我花了
一點時間,終於認出了箱蓋上的一個熟悉的標誌。那是一個大大的「C」,裡面畫了一個制式
皇冠。
  「收藏家。」蘇西道。「我到哪都認得這個標誌。」
  「盒子裡的東西必定十分重要。」我緩緩說道。「這傢伙之所以停在這裡就是為了要打開
這個盒子。只可惜天使的動作比他快多了。」
  「武器嗎?」蘇西問。
  「很有可能。不過他並沒有使用的機會。」
  「我們要打開它嗎?」蘇西問。
  「等我一下。」我說。
  由於在上層異界裡徘徊的天使隨時準備把我抓去,所以我不能廣開心門直接找尋墮落聖盃
。不過我還是可以壓抑心眼,偷偷打開一條縫來找出收藏家在盒子上設下的機關。我神經繃得
很緊,打算只要感應到絲毫不對就要立刻收回所有天賦。幸好沒過幾秒我就已經確定盒子上沒
有任何防禦措施或是機關,多半是因為雕像生前就已經把所有防禦都撤掉了的關係。我閉上心
眼,重新建立起所有的心靈防禦。
  然後我打開盒子。
  一陣惡臭撲鼻而來,有如運動過後的馬匹,有如汗流浹背的大狗,有如離開人體的內臟。
我將蓋子整個掀開,然後就看見此生此世見過最醜的一把手槍,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天鵝絨上。
那是一把肉製手槍,以人骨與血肉為骨架,帶有一點附有暗色紋理的軟骨,外表以慘白的皮膚
包覆。基本上是一堆具有殺人工具外型的活體組織。槍柄以扁平的骨頭鑄造,外表裹了一層佈
滿屍斑的表皮,整把槍看起來又濕又黏。扳機由一顆犬齒構成,槍管上的紅肉反映出詭異的光
芒。
  「這––是我想的那個東西嗎?」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外表符合傳言中的描述。」我們兩個不由自主都放低了音量。
  「真名之槍。原來真的是在收藏家手裡。」
  「沒錯。」
  「你看––它是活的嗎?」
  「好問題。不,別碰它。搞不好會把它吵醒。」
  蘇西靠近盒子,因為刺鼻的臭味而皺了皺眉頭,然後偏過一邊。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垂
下的長髮差點接觸到那把槍。接著她抬頭對我望來。「我覺得它在呼吸。」
  「真名之槍。」我說。「一把專為殺害天堂跟地獄的天使而打造的武器。可惡!這趟宗教
渾水我們淌得可深了,蘇西。」
  「這把槍是誰製造的?」她突然問道。「誰會想要殺害天使?」
  「沒人可以肯定。有人說是梅林,不過有不少壞事都被賴到他的頭上––我認為有可能是
『慟哭者』,又或許是『工程師』,但是他們通常處理的威脅都比較抽象,不似天使這麼具體
––」我突然讓槍柄上的某種東西吸引,於是湊上前去仔細察看。骨制槍柄上刻畫了幾個小字
,不過我看來看去卻看不出上面寫的是什麼。「蘇西,你眼力比我好,來看看這是什麼。」
  她將長髮握在腦後,然後湊過頭來,慢慢念出槍柄上的字句。「『驅邪工匠。老字號。自
渾沌最初便開始幫您解決問題。』」她皺皺眉頭,抬頭看著我道:「對你而言有任何意義嗎?」
  「沒有。」
  「那我們到底要不要帶走這把槍?」
  我「哼」了一聲。「如此強大的武器絕不能任意丟在這裡,這玩意跟著我們比較安全。」
  「太棒了!」蘇西說。「我還沒用過類似這樣的槍呢!」
  「等一等,蘇西。我不確定我們該不該使用這把槍。只要我們殺了一名天使,哪怕是個墮
落天使,只怕都會引來惹不起的敵人。」
  蘇西聳肩。「總比被變成根鹽柱好。」
  「那倒是。」我小心地蓋起真名之槍,拿起盒子,放入位於心臟旁邊的外套口袋裡。「不
過我認為除非必要,不然我們不該考慮使用這把槍。」
  蘇西噘嘴表示不滿,不過沒有反對。「知道它的運作原理嗎?」
  「只知道個大概。根據《伏尼契手稿》記載,真名之槍會重現上帝的『話』。你知道,就
是混沌初開的時候,上帝用以創造世界所說的『話』。這些『話』是開啟一切創造的偉大之音
,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原始之名。真名之槍可以辨識出任何目標的原始之名,並且將此名反過來
發音,將之反創造,使之永遠消失在世界之上。理論上來講,這把槍可以消滅任何東西,甚至
所有東西。」
  「真酷––」蘇西道。
  「這把槍同時也會令使用者付出沉重的代價。」我嚴肅說道。「雖然當今世上沒有人知道
是什麼代價,不過既然過去的幾個世紀都沒有人膽敢使用這把槍,我想我們應該要格外小心才
是。」
  「好啦,」蘇西說。「不用那樣看我,我聽得進去啦。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很小心的呀。
那麼,現在我們該去哪裡?」
  「這個嘛,既然盒子上刻有收藏家的標誌,表示這傢伙跟他的同夥都是收藏家的手下。這
很合理,為了得到墮落聖盃這麼獨特的物品,就算是自己的靈魂他也會不惜犧牲,殺死這些人
對收藏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我相信就算他還沒得到墮落聖盃,此刻也該已經查出東西的下落
了––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去找他。」
  「好主意。」蘇西說。「可惜沒人知道他在哪裡。」
  「這的確是個問題,沒錯。收藏家的藏身之地一直以來都是夜城不為人知的秘密之一。這
也難怪,如果有人知道收藏家的寶窟位置,早就已經將之搜括一空了。不過不管怎樣,一定有
人知道。比如說眼前這傢伙就一定有辦法向收藏家回報,只可惜他的同夥都已經不知去向了。
據我們所知,還有誰是幫收藏家做事的?」
  「神經兄弟!」蘇西說。
  「當然––他們通常不會辜負收藏家的信任,即使面對我們這麼棘手的人物也是一樣。不
過現在我們有討價還價的籌碼,因為收藏家一定想要拿回真名之槍。」
  「而我們只願意當面還他。」
  「猜對了。走吧。」
  神經兄弟,一群卑鄙無恥下流低級的渾蛋,經常會幫收藏家做事。他們的專長是收保護費
,因為他們有一種讓人乖乖交錢的特殊能力,這也讓他們成為很好的收帳專家。收藏家利用他
們去說服某些不願意把他看上的東西乖乖交出來的人。很少有人有足夠的意志力可以對抗神經
兄弟。要找他們應該不難,因為這些傢伙習慣在做事的時候引起巨大的騷動。
  我跟蘇西離開了集會廳。裝真名之槍的黑盒子緊貼著我的胸膛,一股灼熱感透體而來,夾
帶一陣強大的壓力。蘇西說得沒錯,這把槍的確在呼吸。
  ******
  出了遍地死屍的大廳,走入冷清的街道,我們當即停下腳步,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天。明亮
的滿月高掛天際,比起夜城外面的月亮看起來要大上十幾倍。皎潔的月光照亮了許多在天上盤
旋的黑暗身影。它們具有人類的形體,不過背上還多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它們越聚越多,總數
超過數百,在我跟蘇西的眼前遮蔽了天空,蓋過月亮跟星星所發出的所有光芒,將一切都籠罩
在一片黑暗之下。
  天使已經進駐夜城,整支天使軍團都來了。


--------------------
  鐵處女,十九世紀歐洲的一種刑具,外觀有如棺材,鐵門開合處裝有鐵釘,人進去後只
要一關門就會被刺到慘不忍睹,乃是任何人一看就會發抖的品刑具。
  李伯.溫哥,即《李伯大夢》中那一睡二十年的主角。
  路西法(Lucifier),本是天使,反抗神而引發了著名的天使大戰,戰敗後被打落地獄
,成了墮天使。
  「怎麼這麼問?這裡就是地獄呀,浮土德,我們根本不曾離開」,語出哥德的《浮土德》。
  伊斯加略,指的就是猶大(Judas of Iscariot)。
  馬耳他之鷹指的是西班牙王室寶藏,推理名家達許.漢密特就是以馬耳他之鷹珍寶爭奪
戰做引子創作了他的成名作《馬耳他之鷹》。
  「敲門笑話」,是西方最經典的幽默橋段之一,此處在諷刺蘇西講了萬年冷笑話。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21: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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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21:0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整個夜城上空眾滿了天使,簡直把所有星光通通遮蔽。剛開始的時候,人們只是聚集在街
道上指著天空圍觀、笑鬧,並且以各種不同的手段從這個驚人的景象之中獲取利益。但是沒過
多久,天使開始從天而降,有如狩獵的猛禽一般,化身為有翼的復仇之神,打著上帝與魔鬼的
旗號,到處搜尋情報,降下懲罰。他們將人們抓到天上,然後又丟回地面,全然無視人們的淒
聲慘叫。有些人掉下來的時候只剩下鮮血跟屍塊;還有些人甚至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的特徵。所
謂的天使不過是一群為了特定目的與意圖而存在的實體,本身不具有任何慈悲胸懷。很快地,
所有還有常識的人通通自街道上消失,瞬間躲得無影無蹤。蘇西跟我沿著無人的小巷行走,沿
路不斷聽到兩旁傳來關門、上鎖甚至把門釘死的聲響。
  似乎這樣天使就進不去了一樣。
  「那麼,」過了一會兒,蘇西說道。「你什麼時候才要運用天賦找出神經兄弟的下落?」
  「我不能使用天賦。」我很快地回道。「我之前才一開啟天賦,天使就把我的靈魂從肉體
中抽離,帶去一個奇異的空間中審問。我能活著回來完全是靠運氣,所以我絕對不敢再來一次
。這個案子得靠傳統的辦案手法來解決才行。」
  蘇西露出開心的表情。「你是說要踢門而入,大聲詢問尖銳的問題,恐嚇他人的性命與財
產,外帶一點毫無意義的暴力行為?」
  「我是想要收集情報,分析信息,然後發展出可用的理論。不過你的做法應該也很有效就
是了。」
  我自外套口袋中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我的秘書。事實上,她不但是我的秘書,還兼總機
小姐、資淺合夥人以及一切瑣事的雜工。我是在之前的一個案子裡認識凱茜.貝瑞特的,那一
次我從一間試圖將她吞噬的房子中解救了她的性命。我收養了她,給她一份工作,然後就再也
無法逃離她的掌握。說真的,她打理辦公室的手段比我高明多了。我向來沒有什麼組織能力,
這個缺點應該跟遺傳有關。她為我工作不過短短幾個月而已,卻已經成為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
手。不過這話可千萬不能讓她聽到,不然我不但得要忍受她頤指氣使,還得幫她加薪。
  「凱茜!我是約翰。你老闆,約翰。我要知道神經兄弟目前的所在位置,能幫我查到嗎?」
  「喔,萬能的主人呀,請給我一點時間,看看能從電腦中挖出什麼數據。我好像昨天才跟
他們打過照面。你要去修理他們嗎?真是愉快的一天呀。」凱茜聽起來十分高興,不過她隨時
都處於十分聒噪的狀態。我認為她這麼聒噪完全是為了要惹我生氣。「有了,老闆,我找到他
們了。他們似乎又去布魯爾街收保護費了。事實上,電腦持續接收到水晶球傳來的更新訊息,
他們目前正在布魯爾街的『火辣酒館』鬧事。動作快一點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在他們離開之前趕
到。如果有看到那個金頭髮的神經兄弟,記得幫我多甩一巴掌。」
  當凱茜不待在辦公室裡的時候,她的責任就是要留意夜城中所有強者的消息。包括他們去
過什麼地方,搞過什麼人之類的。信息就是本錢,預防勝於一切。凱茜花了很多時間去混夜店
,接觸許多消息來源。她喜歡聊天、喝酒,而且願意跟任何有體溫及呼吸的東西跳舞。只要你
有意願跟所有沒死的傢伙聊天、喝酒、跳舞,那你就有辦法打探出很多消息。凱茜擁有青少年
特有的那種無窮精力,並且將酒精歸類為食物的一種,加上她外表甜美、迷人,所有只要是人
都喜歡跟她說話。人們會告訴她很多事情,包括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些秘密最後全部都
進了凱茜的電腦裡。
  曾經這些事情都是由我來做的,但是隨著年歲增長,我已經沒有精力去過那種夜夜笙歌到
黎明的日子了,特別是當身處在一個黎明永遠不會來的環境下時更是如此。夜城是個永恆黑夜
,沒有白晝的地方。幸運的是,凱茜對於酒精、咖啡因以及腎上腺素似乎具有無止盡的需求,
而且跟夜城中所有夜店的門房和保鏢都有很好的關係。你絕對無法想像人們會在門房跟保鏢面
前透露多少秘密,因為在他們的眼中,這些僕人就跟完全不存在一樣。
  當然,我依然保有我的消息來源。老朋友,老敵人,隨著時間過去,從前的敵人常常會成
為今日的朋友,反之亦然。這些人之中不乏許多夜城中的大玩家,甚至還有幾個真實身份不為
人知的當世強者。而基於害怕的緣故,夜城裡大部分的門都會為我而開,大部分的人都會對我
透露消息。這些消息最後也都進入了凱茜的電腦裡。
  檯面下,凱茜跟我一直監視著所有強者的動態。凱茜每天都會更新數據,並且隨時注意新
舊信息之間的關連。不過上個月我們差點搞丟了辛苦收集來的所有數據,只因為我們的電腦主
機被一群蘇美族的惡靈附身,而我們必須找來一個高科技德魯伊工程師來幫電腦驅魔。在這件
聞所未聞的事件結束之後,我們的辦公室還是被槲寄生的味道盤據了好幾個禮拜之久。
  我必須抱怨的是,電腦公司的客服專線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有越來越多天使出沒的報告。」凱茜道。「到處都是翅膀跟血跡,還有很多哭泣流血的
雕像。如果不是富裡歐兄弟又推出了新的強效毒品,那就是夜城遭受侵略了。這件事跟你有關
嗎,約翰?」
  「並不直接相關。」
  「夜城裡的天使––真是超酷的!嘿,你能幫我弄一根天使之翼上的羽毛嗎?我新買了一
頂帽子跟那種羽毛非常相襯喔––」
  「你要我偷偷跑到天使身後拔下一根羽毛,好讓你去發表一份流行宣言?喔,是呀,這還
真是有可能的事呢。不行,凱茜,幫我個忙,離天使遠一點。先把注意力放在神經兄弟身上。
為什麼要特別提起那個金頭髮的?」
  「他上個禮拜在『丹西愚人』裡跟我搭訕,」凱茜說。「自以為靠著曾經跟幾個兄弟搞過
一個樂團就可以打動我了。哪有這麼容易的事,簡直活在九零年代––總之,他聽不懂我說『
不要,滾回家去死一死吧!』的意思,於是我只好在他的眼睛上戳了幾下。你都不知道他當時
尖叫的聲音有多高,而且還邊叫邊哭。我看都把人家給弄哭了,罪惡感深重,只好陪他跳了一
支舞。可是他的舞技實在糟透了,就算有舞蹈老師牽著跳也好不到哪裡去。接著他又把我拉近
跳起慢舞,還把舌頭伸到我的耳朵裡。我沒辦法,只有以鞋跟踏穿他的腳掌,然後閃人。真是
個討厭鬼。」她講到這裡停了一停。
  「喔,喔!我突然想起來了!有幾段要給你的訊息––是了。『地獄』的經理打來,說你
跟蘇西都被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永遠不准再踏入他們店裡一步。還有他們打算告你,針對精
神傷害以及受創後壓力失調訴求賠償。另外,大妮娜打來,要我告訴你不必擔心。原來那玩意
兒不是螃蟹,只是一隻龍蝦。」
  我掛斷。有些擺明不會有好結果的談話就不需要繼續了。
  ******
  我們沒花多久時間就來到布魯爾街上的火辣酒館,而且早在半條街之外就已經聽到酒館傳
出的喧囂。尖叫、怒吼以及打破東西的聲音,這些都是神經兄弟出動時的正常現象。旁邊有不
少圍觀的群眾,不過他們都待在很遠的距離外觀看,因為神經兄弟的力量常常會不受控制地四
處亂竄。蘇西跟我小心翼翼地穿越群眾,來到酒館大門旁。我們看了看酒館內的景象,發現沒
有人注意到我們。所有泡酒館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問題要解決。
  這是一間廉價酒吧,有著醜陋的壁紙、過亮的燈光以及塑膠桌巾。採用塑膠桌巾是為了要
把桌面擦乾淨,因為塑膠是一種不管弄得多髒都可以擦乾淨的材質。火辣酒館的招牌菜就是吃
了會噴火的各種辣椒醬,具有多種口味,只要一口就可以將你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全部融化,接
著等到辣味上了腦袋,你滿頭頭髮都會當場燃燒起來。堪稱是地獄來的辣椒醬。酒館裡有三間
廁所,隨時有人使用,而且上完後的排泄物還必須放到冰箱裡才能避免燃燒。這些辣椒醬的威
力比原子彈還要過癮,至於相對於原子彈爆炸後所產生的輻射落塵,我就不願意多說了。只有
真正喜歡吃辣的發燒友才能享用這些極品。門後的牆上貼了一塊牌子,驕傲地宣告了今日的特
餐:瓦沙比辣椒醬。瓦沙比是來自日本的一種異常恐怖的芥末醬,個人認為這玩意兒應該被日
內瓦公約明令禁止才對,因為它的危險程度比起汽油膠化劑症還要高上好幾倍。
  底下還有另外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免費生魚片;魚請自備。」企業化經營真是一種美好
的產物。
  蘇西跟我緩緩穿越酒館大門,靜靜地觀察著神經兄弟施展獨門手段收取保護費。事實上,
說他們是消費者恐怖主義或許比較恰當。很久很久以前,神經兄弟曾經是一個很成功的青少年
樂團,可惜靠著臉蛋走紅的青春偶像團體總是紅不了多久的。成年之後,他們發現演藝圈沒有
搞頭,於是來到夜城,試圖轉換個跑道再出發。收藏家遇到了他們,提供一種通靈的能力跟他
們交換音樂天分。他把他們的音樂天分收藏在一個瓶子裡,一個很小的瓶子。從那之後,神經
兄弟主要就靠著幫人打架、收帳賺錢。而當生意不好的時候,他們也會自己跑出去收點保護費
。如果店家不願意付錢的話,他們就會讓對方生意難做。講具體一點,他們會跑到對方店門口
,向任何當時路過的顧客展示他們恐怖的能力,令人們看見各式各樣可怕的幻覺。如今,他們
正自開懷大笑,將各種恐懼與焦慮加諸在火辣酒館的客戶跟員工身上。
  酒館中的人們都在狂叫、哭泣,他們在翻覆的桌椅間跌跌撞撞,除了心中的恐怖景象之外
什麼都看不到。不管是員工還是客戶,所有人的雙手不是抱著自己的頭就是在身邊亂揮,試圖
抓住所有可能的生存契機。有些人躺在地上,無助哭泣,全身顫抖,有如癲癇症患者一般。神
經兄弟就站在這一切瘋狂混亂的中心,神情傲慢地睨視週遭,一邊互相打鬧嬉笑,一邊毫不留
情地將人們丟入地獄。
  神經兄弟一共有四個人,全部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有著完美的粉紅膚色、無瑕的潔白
牙齒,以及絕佳的獨特髮型。唯一分辨他們的方法似乎只有頭髮的顏色。他們身穿閃閃發光的
連身服,胸口的部分剪開,露出一大堆胸毛。只要不去看臉的話,他們的外表其實還滿迷人。
他們依然保有美少年的面孔,但是臉上卻多了許多因為殘暴不堪與縱慾過度而留下的噁心線條
,就跟所有墮落的偶像一樣。
  酒館如今成為一座恐慌中心。人們因為心中各種毫無由來的恐懼而被嚇得尖叫怒吼、痛哭
失聲。他們害怕蜘蛛來襲、害怕高空落下、害怕牆壁擠壓、害怕被囚禁於密閉空間。其實只要
他們能靜下心來想一想,立刻就會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他們的腦中已然被歇斯底里的
情緒佔領,根本容不下一絲理性,有的只是恐懼、害怕,並且完全看不到出路。在神經兄弟強
大的力量影響之下,有些人甚至開始害怕起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們害怕自己的生殖器會突
然萎縮,甚至消失不見;害怕身邊的人突然開始說起法國腔調;害怕別人叫自己看他們的度假
照片;害怕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夾克。
  某些人們害怕的東西其實還滿可笑的,但是當我看到有人為了要趕走爬滿身體的小蟲而用
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刮出一條條血痕之後,我就有點笑不出來了。另外一個人由於太害怕眼前的
景象了,乾脆動手挖出自己的雙眼,丟在地上,伸腳將眼球踩爛。地板上躺滿了人,有的在抽
筋,有的中風,有的心臟病發。神經兄弟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切,不停地狂笑著。
  「實在太過分了,連我都看不下去。」蘇西冷冷地說。「把真名之槍給我,泰勒。」
  「才不要。」我立刻道。「那個等遇上天使才能用。真名之槍太危險了,絕不能拿來對付
其他人。有耐心點,蘇西。我知道你很想試試新玩意兒,但是它可沒有附上使用手冊,天知道
有沒有什麼缺點還是副作用。」
  「知道那麼多幹嘛?槍嘛,瞄準然後發射就對了。」
  「不,蘇西。對付這種小角色不需要用到真名之槍。」
  「那你有什麼好建議?」蘇西很有耐心地說。「霰彈槍不能從這麼遠的距離射擊,不然會
射中中間的閒雜人等。但是我們又不能繼續接近他們,不然會被神經兄弟的力量影響。」
  「除了整潔之外,你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我們做好心靈防禦,他們根本動不了我們。」
  她有點懷疑地看著我。「你確定?」
  「事實上,不確定,不過我是這麼聽說的。總之,我們不能站這裡袖手旁觀。」
  然而就在我們辯論的同時,其中一個神經兄弟已經發現了我們。他張口大叫,接著四個神
經兄弟同時轉向我們,並將力量發揮到極限。他們突破了我的心防,恐懼有如破碎的玻璃一樣
自四面八方插入我的腦袋。什麼集中精神跟意志力對我根本一點幫助都沒有。
  ******
  我獨自一人站在倫敦的廢墟之中,心知這裡是未來的夜城。我曾經藉由一道時間裂縫來過
這個地方,見過這種景象。這是一個可能的未來,一個充滿死亡與毀滅的未來,而我就是導致
這個未來毀滅的原因。在昏暗的紫色天空下,我隱約看出自己身處在一片建築物的廢墟及無止
盡的瓦礫堆中。天上沒有月亮,星星也只剩下幾顆,空氣凝止,氣溫嚴寒。在黑暗的陰影之下
,一樣恐怖的東西正在監視著我。我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巨大噁心、強而有力,緩緩地向我
靠近。它是來抓我的,從它滿身的血腥氣息我就可以聞得出來。我想要逃,但是根本無處可逃
,甚至連躲的地方都沒有。它已經很接近了,接近到我可以感覺出它的呼吸。它是來抓我的,
將我自我所關心一切中奪走,讓我成為它的一部分。它從我出生開始就一直支配著我,我的一
生都在它的陰影之下過活。它非常接近。它無比強大。它化身為一條巨大的形體,威脅著要將
我自己的一切完全抹煞。
  我知道它是誰。我知道它的名字。然而知道這些卻只是讓我更加害怕。在追了我一輩子之
後,她終於找上門來了。或許,說出她的名,對我也算是一種解脫。
  母親––我輕聲道。
  說出我內心的恐懼,面對這個生了我卻又拋棄我的未知怪物之後,我突然之間感到一股無
比的憤怒。在這份憤怒的驅使之下,我輕易地擊退了我的恐懼,完全否定那股恐懼。我重新建
立起所有的心靈防禦,四周那死寂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變得灰暗、變得毫不真實。我簡簡單
單地將神經男孩趕出我的腦袋,一眨眼之間就再度回到火辣酒館的現實之中。
  我跪倒在污穢的地板上,全身因為適才的經歷而不住顫抖。蘇西跪在我的身邊,兩眼無神
地大張,淚水如決堤一般地滑落。我一手搭上她的肩膀,看見了她眼前的景象。
  ******
  蘇西躺在一家醫院裡的病床上,手腳都被束帶緊緊綁住,喉嚨因為過度尖叫而受傷。她使
勁掙扎,但卻完全無法掙脫綁住四肢的皮帶。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無助地躺在床上,任由恐懼滋
長,自病房的地板上對自己蔓延而來。對方非常弱小,但卻憑著一股堅決的毅力勇往直前。它
身體柔軟、外表血紅,似乎剛成人形不久。它努力地爬向蘇西,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它爬到她的床邊,痛苦地抬起頭來,看著她。
  它叫她「媽咪」––
  我使盡所有心力,終於將我的心靈防禦籠罩到蘇西身上,把她帶回現實世界之中。她立刻
逃離我身邊,獨自跪在地上,緊緊抱著自己,似乎她的身體將會支離破碎一般。她彷彿戴了一
張融合了憤怒與恐懼的面具,淚水不斷地自她臉上流下。我簡直無法想像她也會有如此脆弱、
如此受傷的一面。我一直以為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霰彈蘇西。我伸手想要扶她,卻見
她滿臉怒容瞪著神經兄弟,手掌向後一翻就要到從後掏槍。神經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不
敢相信我們竟能破解他們的力量。我發動了天賦中的黑暗面。在那一瞬間,任何事都有可能發
生。
  也就在那一刻裡,一名天使突然從天而降。
  一個異常強勢的存在突然溢滿整座酒館,四周的牆壁幾乎被擠到裂開,所有人都被壓得喘
不過氣。神經兄弟的力量有如暴風中的四根小蠟燭一樣,在一轉眼間當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
們呆呆地站在原地瞪著天使。起初,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穿著灰西裝的灰色身影,外表非常普通
,完全沒有特色。你無法直接看清他,只能透過眼角瞄見他的身影。接著他變得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真實,終於佔據你所有視線,讓你再也不能看見其他的東西。天使抬起頭來,看向神經
兄弟,然後突然全身噴出火焰,變成一根人型火柱。火焰炙熱,光芒大放,任何人都無法以肉
眼逼視。一雙巨大的火焰翅膀自火柱身後展開,在四周揚起一片四射的火舌,散發出一股臭氧
的臭味以及羽毛燃燒的味道。神經兄弟的身體通通不受控制,有如著魔一般直視著火光中心。
  接著當場變成了四根鹽柱。
  前一秒鐘他們還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卻在轉眼之間化成四座比死亡還要慘白的雕像,
依舊穿著一身連身裝的愚蠢雕像。一種恐懼無比的表情凝結在他們四張白皙的臉蛋之上。他們
嘴巴大張,發出永無止盡的無聲尖叫。酒館的員工跟顧客此刻都已自虛幻的恐懼中解放出來,
但是眼前所要面對的卻是更加實質的威脅。他們害怕地大叫著,想要尋找最近的出口奪門而出
。他們為了逃命而互相推擠拉扯,而我則帶著蘇西靠牆而立,冷眼旁觀這一切。我非常渴望加
入他們一塊逃跑,因為面對天使實在是一件令人打從心裡害怕出來的事情。那種感覺就像是所
有有權有勢的人通通為了抓你而出動了一樣。
  而我跟有權有勢的人向來都處不好。
  天使舉起發光的手掌一比,當場將一座鹽柱雕像弄成碎片。蘇西在我手上捶了一拳。
  「那把槍,泰勒。把槍給我,可惡。我要真名之槍!」
  她的聲音已經恢復理性,但是眼神卻充滿異常的興奮。「不。」我說。「要用也是我先。」
  我自外套內袋裡取出那口盒子,觸手處傳來一陣極不舒適的暖意。我打開盒蓋,拿出真名
之槍。接著一陣麻痺襲體而來,裝槍的盒子自我手中滑落。我感到全身僵硬,皮膚緊繃,所有
肌肉都在隱隱抽動。那感覺就像是跟一個死了很久的人握手,卻發現對方的手掌依然保有活動
的慾望一般。這把槍的觸感又濕又熱,力量強大卻又極盡病態之能事。真名之槍已經甦醒了。
它在我的手中呼吸,在我的心中糾纏。它完全醒來了,迫切地想要被人使用,不管目標為何都
無所謂。它渴望將一切原始之名反向發音,將物質界的一切通通抹煞。它存在於世的目的原本
只是要殺害天使,但隨著時間的累積,它的胃口也越養越大。只可惜它不能隨著自己的意念出
手,必須有人扣下它的扳機才行。它痛恨這一點。它痛恨拿著它的我。它痛恨一切擁有生命的
東西。真名之槍將它骯髒的念頭全部灌輸到我腦海裡,執意要控制我的心智,讓我成為它的奴
隸。它的意念及感官從各方面來看都不是人類所有,感覺像是死亡、腐敗及毀滅終於找到了自
己的聲音一樣。它知道我的原始之名,它渴望宣之於口。
  我憑著全部的自制力加上神經兄弟在我心中留下的一股怒氣,終於一根一根地張開我的手
指,放脫真名之槍,任它掉落在地。儘管已脫離我的掌握,但它的怒吼聲依然在我心中盤旋不
去。我展開所有心靈防禦,終於將它擠出心房。接著我向身後的牆上一靠,全身虛脫地無力顫
抖。
  天使消失了。它看到了真名之槍,而那就夠了。
  如今酒館之中一片寧靜。員工跟顧客全部跑光,天使逃離現場,神經兄弟成了鹽柱。整座
酒館就只剩下我跟蘇西兩個人。我全身顫抖,手指在牆上格格作響,內心深處有一股強烈的被
侵犯的感覺,臉上交錯著無數淚痕。渥克說得對,有些解藥確實比疾病本身還要可怕。我眼看
真名之槍靜靜地躺在它的盒子旁邊,但說什麼就是鼓不起勇氣伸手去撿。最後蘇西幫我撿了。
她反過盒子蓋上真名之槍,然後滑過地板將之撈起,絲毫不跟槍身有任何身體接觸。她把盒子
放入自己的夾克口袋裡,接著默默地站在一邊等我恢復冷靜。這已經是她最安慰人的表現方式
了。
  沒過多久,我停止了顫抖,恢復了正常,感到身心俱疲,好像一個禮拜不曾睡覺一樣。我
伸手擦乾臉上的淚水,哽咽了幾聲,然後對蘇西報以感激的微笑。那笑容似乎很有說服力,蘇
西也很配合地向我點點頭,然後就沒有再多說什麼。蘇西在面對真情流露的狀況時總是表現得
很不自然。
  「盒子放我這裡。」她說。「我比你習慣帶槍。」
  「那根本不是槍,蘇西。」
  她聳聳肩:「剛剛那個天使。你想它是從天堂還是地獄來的?」
  我也聳聳肩:「有差別嗎,蘇西?剛剛被神經兄弟的恐懼幻覺困住的時候,我看到你眼中
的景象––」
  「別提那個。」蘇西冷冷地說。「如果你還算是我的朋友,就永遠都不要再提那件事。」
  有時候身為別人的朋友就是要懂得拿捏閉嘴的時機。於是我不再多說,對著剩下的三座鹽
柱雕像走去,蘇西在我身後跟著。我們踩在滿地破碎的鹽塊之上,細細地檢視這三個永遠被困
在恐懼的容顏之下的神經兄弟。有時候我覺得諷刺就是整個宇宙運行的根本。
  「看來––找出收藏家的機會就這麼沒啦。」蘇西說,語氣跟表情都非常平靜。
  「也未必。」我道。「別忘了私家偵探的第一守則:只要有問題,就去別人的口袋裡找答
案。」
  「我以為第一守則是要確認客戶支票的真偽?」
  「別這麼吹毛求疵。」
  我們翻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找到一張精美名片,上面印有齷齪傑克星光在冥河戲院的一
場表演,演出時間剛好就是當天,或者說,當晚。
  「原來星光回來了。」我說。「我不知道他還跟神經兄弟有一腿。」
  「必定有所關聯。」蘇西說。「我可以肯定星光過去曾經提供收藏家幾樣收藏品。」
  「去找他聊聊吧。」我說。「看看他知道些什麼。」
  「我們走。」蘇西說。「我現在有一種很想找人聊天的心情,不過可能是比較暴力的聊天
方式。」
  「你根本隨時都處於那種心情之下。」我說。
  我們穿越夜城的街道,發現整座城市都遭受到攻擊。如今整個夜城裡到處都有天使的蹤跡
,它們在夜空中飛翔,三不五時落地抓人,四處散佈恐懼與毀滅的信息。尖叫與哭喊隨處可聞
,火頭與爆炸處處可見。四面八方都有黑煙自燃燒的建築物中冒出,住家、辦公室、避難所無
一倖免,人們無處可躲,只能逃到街上。觸目所及都是鹽柱雕像,每個街燈上都插滿了屍體,
水溝中堆滿了焦屍。我們甚至路過一個被活生生地翻出內臟卻還依然痛苦地活著的可憐人,幸
好蘇西順手一槍就幫他解脫了。夜城的審判日到了,而且場面很不好看。槍炮與猛烈的爆炸聲
不絕於耳,每隔不久還會有蠢人對天使施展超強魔法,但是除了讓地面震動之外,根本沒有半
點效果。沒有人可以對抗它們,甚至連阻擋片刻都辦不到。身穿灰衣的灰色身影,它們出現在
門口,出現在巷口,出現在火焰的廢墟之中,全部都毫髮無傷。它們無所不在,人們只能哭哭
啼啼地逃離它們的身邊,有如試圖躲過屠夫刀口的牲畜一般。
  蘇西跟我不到五分鐘就被發現了。一名天使自夜空中滑翔而下,有如流星一般迅捷,猛烈
無比,勢不可當,翅膀大張,筆直對我撲來。我以最嚴厲的眼神瞪它,不過對方毫不理會。蘇
西自夾克口袋中取出真名之槍的盒子,該天使立刻改變方向,滑過我們的頭頂,像一顆巨大的
彗星一般朝我倆身後的街尾揚長而去。蘇西跟我停下腳步看著彼此,她掂了掂手中的盒子。
  「看來天使都聽說真名之槍的事了。」
  「這樣就沒有攻其不備的優勢了。」我說。
  她哼了一聲。「我倒寧願有這種令它們心生恐懼的優勢。」
  我們繼續向目的地前進,在一群忙著逃命的人群之中不慌不忙地走著,穿越混亂與鮮血交
織而成的洪流。蘇西將槍盒放回口袋,然後下意識地在夾克上不停擦手,似乎她的手掌污穢到
了極點一樣。
  ******
  冥河戲院是一間年代久遠的荒廢戲院,遠離所有大街,地位十分偏僻。由於夜城的日常生
活就已經非常戲劇化,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去戲院看戲的需求。不過世界上就是有人擁有強
烈的表演慾望,他們總得要有個地方可以發洩才行。蘇西跟我在一段安全距離外停下,小心地
觀察這棟巨大老舊的建築物。它看起來很不起眼。大門兩旁的牆上貼滿了一層一層破破爛爛的
海報,搖滾樂團演唱會、政治集會以及宗教布道會什麼活動都有。戲院大門曾經風光一時,不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21: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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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7 21:07:29 |只看該作者
過如今只剩下滿滿灰塵與污垢。
  在夜城,沒有任何建築會被荒廢太久,因為再爛的地方也會有人找出從中獲利的方法。然
而冥河戲院不一樣。約莫三十年前,有人試圖在一場「蘇格蘭悲劇」的演出中開啟地獄之門
。由於這類行為通常會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煩,所以舞台上的三個女巫當場就把召喚者擊殺。女
巫們沒有能力關閉開啟一半的地獄之門,於是當權者只好介入收拾殘局,從外面找來了一個來
自奧古斯都年代的問題解決者。儘管此人最後終於把地獄之門縫得跟青蛙的屁眼一樣緊,但是
這個意外所造成的影響依然無法完全消除。
  即使是只開一半的地獄之門也會給鄰近地區帶來許多麻煩。
  戲院大門深鎖,蘇西一腳把門踢開,然後我倆一同慢慢晃入大廳。大廳裡灰塵滿佈,外加
一層厚厚的蜘蛛網。四周的陰影深不可測,靜止的空氣腐敗酸臭。塵埃在門外照入的光線裡沉
浮,彷彿對這道自外界入侵的光芒十分不滿。曾經浮華的地毯在我們的踐踏下碎裂。整個地方
散發出濃厚的懷舊之情,訴說出早已逝去的往日榮光。進入這裡就好像進入一道過去的陰影一
樣。牆上掛了許多破爛污穢的古早海報,有馬羅的「李爾王」、偉伯斯特的「勝利復仇者」以
及埃布森的「戀愛季節」等等。看起來似乎已經三十年不曾有任何人踏入這個地方了。
  「這戲院的名字真怪。」蘇西終於開口,在一片寂靜的空間中揚起陣陣回音。「所謂冥河
到底是什麼東西?」
  「冥河是條流過地獄的河。」我說。「由自殺者的眼淚匯積而成。有時候我真不瞭解自己
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想這座劇院以冥河為名可能是因為這裡較常上演悲劇的關係。或許我們
來錯地方了,蘇西。看看四周,這裡已經很多年沒人來過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蘇西說。「那這音樂是哪裡來的?」
  我側耳傾聽,的確有一陣細微的音樂自前方隱隱傳來。蘇西拔出霰彈槍跟我一同穿越大廳
來到表演廳的入口。這裡的音樂顯得更為大聲。我們將門打開,走進表演廳。廳內異常黑暗,
我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適應其中的黑暗之後,終於看出站在舞台上的聚光燈中心唱歌跳舞
的正是齷齪傑克星光以及他的舞伴,一個真人大小的活布娃娃。
  此刻演奏的音樂是一首六零年代的經典名曲,搜尋者的「狂歡過後」。齷齪傑克星光愉快
地跟著曲調唱和,腳步精準、風采非凡地在佈滿灰塵的舞台上跳出迷人的舞步。他身穿黑白格
紋的小丑衣,臉上畫成一個狂笑的骷髏頭,有著大大的黑眼圈跟潔白的利齒,頭上戴了一頂船
員帽。他身材高瘦,舞步沉穩,搭配憂傷的旋律,看來雖然稱不上是優雅,但也自成一格。
  他的舞伴是個栩栩如生的布娃娃,一身女僕打扮,正在傑克星光的帶領下跳著輕快的兩步
舞。她幾乎跟星光一樣高,由於沒有關節的限制,手腳異常柔軟,能跳出十分驚人的舞姿。她
的衣衫有著七彩繽紛的補綴,臉部是由白色的綢緞縫成,塗上華麗的五官,散發出一種哀傷的
美艷感。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盡性感撩人之能事,足以挑起任何觀眾心中的慾火。
  小丑跟女僕舞動的步伐遍及整個舞台,聚光燈隨時跟在他們身上,突顯出他們絢麗的動感
。我抬頭環顧,看不出這兩道聚光燈究竟發自何處,然而它們就是存在。音樂也是一樣,不知
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此時突然曲風一轉,變成一首二零年代的「親愛的爵士寶貝,是我」,
而小丑跟女僕也隨著音樂變換舞步,當場跳起查爾斯頓舞來。他們的雙腳踏在舞台上,不過卻
沒有發出絲毫腳步聲。音樂中蘊含了一種詭異的扭曲迴響,彷彿是來自很遠的地方,並在傳送
的過程中遺失了某些音色一般。然而不管齷齪傑克星光跟他的舞伴表演得如何賣力,他們始終
帶給人一種陰沉、單調的感覺。他們的表演沒有任何訴求,沒有任何魅力,也沒有任何情緒。
然而全場爆滿的觀眾卻為此表演如癡如狂、熱情奔放。
  觀眾?
  齷齪傑克星光跟他的舞伴的歌舞是表演給一群死人看的。如今我的雙眼適應了黑暗,已經
可以看出舞台下的座位上坐滿了殭屍、吸血鬼、木乃伊、狼人,以及各式各樣的鬼魂。夜城裡
的各種不死怪物以及半死半活的東西全都為了傑克星光的表演而聚集在此。要是換成在別的地
方,這些觀眾早就打得天昏地暗了。然而在這裡,沒有任何不死怪物破壞停戰協議。它們不敢
。因為這裡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讓它們找回一絲絲人性的所在。只有在這裡,它們才能重溫
活著的感覺。
  吸血鬼們個個輕鬆自在,穿著燕尾服跟大披風,優雅地自保溫瓶中吸著鮮血,完全把劇院
當自己家裡一樣。比較起來,包滿繃帶的木乃伊們就顯得邋遢多了。當它們拍手的時候,手裡
還會拍出一堆灰塵。狼人全都聚在一起,縮成一團,隨著曲調高聲嚎叫。它們帶頭的老大穿著
一件背後印有「族長」字樣的人皮夾克,藉以突顯自己的身份不凡。食屍鬼大部分都安安靜靜
地呆在一旁,一邊看戲一邊吃著外帶的手指頭零嘴。殭屍們基本上都正襟危坐,小心拍手,以
免身上的器官屍塊掉到地上,一不注意就讓食屍鬼給吃了。鬼魂的形體不定,有的看起來很實
在,有的卻朦朧到拍手的時候會不小心拍穿自己的雙手,還有一些必須要全神貫注才能不坐穿
屁股下的椅子摔在地上。不管是已死的、不死的、一部分還是人類的或是幾乎已經不算人類的
怪物,這裡所有的觀眾似乎都非常享受今晚的表演。
  它們狂笑、歡呼、悲歎、痛哭,並在適當的時候同聲鼓掌,彷彿都在呼應著舞台上的表演
,不過它們的反應似乎跟演出者表達的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
  齷齪傑克星光專門為了已死之人以及那些失去人性的怪物們而表演。他幫觀眾們記下情緒
,然後藉由唱歌跳舞等方式將情緒抒發出來,最後讓這些觀眾感受到這些情緒。他讓它們再度
擁有活著的感覺,雖然短暫,卻很值得。他的觀眾們為了這短暫的幻覺付出大筆金錢––而就
在它們滿意地徜徉在二手情緒之中的同時,星光卻偷偷地自它們身上吸取超自然的不死活力,
有如一隻寄生蟲般貪婪地啃食著非人的精力。他已經藉由這個方法存活數百年了,而他還打算
再多活個數百年。很久很久以前,他跟某個可怕的東西簽下了一紙很爛的合約,所以他絕對不
能死,永遠都不能死,不然死後就要倒大楣了。
  我得把這些瑣事從頭到尾跟蘇西解說一遍,因為她從來不曾研究過這座劇院。聽我說完之
後,她顯然對這一切都感到十分不屑。
  「那個洋娃娃又是怎麼回事?」她問。
  「傳說她本來是人類,是傑克星光的愛人。他需要一名舞伴,但是他又不願意跟舞伴分享
自觀眾身上吸來的精力。於是他將自己的愛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一個活生生的布娃娃,永遠
配合他的舞步及意念,而且絕對沒有絲毫抱怨。當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要她運氣
夠好的話,如今應該已經瘋了才對。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人們會稱他為齷齪傑克星光了。」
  「那她原先究竟是什麼人?」蘇西盯著舞台上說道。
  「再也沒人知道她的身份了,當然,除了傑克以外,不過他是絕對不會說的。他就是這樣
的一個爛人。來吧,我們到舞台上去摧毀他美好的一天吧。」
  「上。我想連他那副裝模作樣的姿態一併毀了。」
  我們並肩走過劇院中央的走道,路過的死人們全都醉心於舞台上的表演,沉浸在古老的情
緒之中,根本連看都懶得看我們一眼。空氣中瀰漫著魔法的力量,但絕不是有人刻意施展巫術
。魔力來自舞台上的小丑跟女僕,丑角跟洋娃娃,他們不斷舞著,不需休息、沒有停頓,隨著
一段多愁善感的旋律轉入另外一段––他們彷彿一點都不會累,不會喘。說不定他們真的不會
累。畢竟他正在台上吸取能量,而她––她只不過是一個布娃娃,雙眼及笑容不過是畫上去的
罷了。他們兩個都已經超越了人類身體的限制。他們默默地為觀眾獻上愛與溫柔等情緒,但這
些對他們本身都不具有任何意義。
  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表演而已。
  當蘇西跟我躍上舞台的時候,一切都停止了。音樂消失了,星光跟洋娃娃也在那一瞬間停
止跳動。當蘇西跟我朝他們走去的時候,他們兩個就默默地站在各自的聚光燈下。齷齪傑克星
光擺出一個優雅的姿勢,輕鬆、冷靜,透過臉上畫的骷髏頭對我們揚起一個詭異的微笑。洋娃
娃靜止在一個舞動的姿勢之中,頭轉向一側,四肢停在奇怪的角度下,以極不自然的扭曲向外
延展。觀眾一開始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不過沒過多久就開始狂叫、咒罵,並且很快變成
一群瘋狂的暴民。蘇西試圖以眼神懾服他們,但是沒什麼用處。我轉過身來,盡我所能地對台
下一瞪,所有人當場安靜下來。
  「我真服了你了。」蘇西小聲道。
  「說實話,我也很佩服我自己。」我說。「不過可別告訴他們。傑克星光!好久不見了,
是不是,傑克?你還在夜城做世界巡迴演出嗎?」
  「還是場場爆滿。」星光輕鬆地道。「還有人說劇場已死呢––」他的聲音輕柔清晰,沒
有任何口音與瑕疵。從說話的腔調聽來,他可能來自任何地方,任何時間。他詭異的笑容十分
狂野,妖異的雙眸不需眨眼。「你知道,一般鬧場的人都只會待在座位上鬧而已。你想怎樣,
泰勒?你打擾了一場精采的表演呀。」
  「我們曾在一名神經兄弟身上找到你的名片。」我說。「他們本來在幫收藏家工作。」
  「我注意到你用了過去式,看來那些小渾蛋已經全部死翹翹了?天呀,泰勒,打從你回來
之後,行事作風就變得更為辣手啦。」
  「談談你的名片吧,傑克。」我說,故意不去糾正他話中的假設。「你跟收藏家有什麼關
係?」
  他毫不在乎地聳聳肩。「沒什麼關係。收藏家派了神經兄弟來煩我,因為他聽說我曾經差
點弄到墮落聖盃。那是好多年前在法國的事了,當時我在雷恩城堡進行挖掘,原本是為了找尋
馬耳他之鷹––」
  我有點訝異。「有點常識好不好,傑克。絕不踏上尋找馬耳他之鷹的旅程。這是私家偵探
的第一守則呀。」
  蘇西皺眉:「我以為第一守則是––」
  「別吵,蘇西。繼續說下去,傑克。」
  「我跟我的同伴挖開了隱藏墓穴,結果卻發現裡面放的竟然是墮落聖盃。你可以想像當時
我們臉上的表情有多驚訝。不過驚訝完了之後,一切就變得很不愉快了。每當看到朋友為了錢
反目成仇總是令我心碎––總之,在一切塵埃落定,血跡也都乾了之後,我就只能火速離開,
空手而回。不管怎麼樣,我總是少數親眼見過墮落聖盃之後還能活下來的人之一。」
  「墮落聖盃長什麼樣子?」蘇西問。
  齷齪傑克星光想了一想。「冰冷、醜陋、極度誘人。不過即使在當時我也沒有笨到去摸它
,因為我能看穿所有邪惡之物。」
  「你當然能。」我道。「你本來就是邪惡的一份子。那麼,你對神經兄弟說了什麼?」
  他輕笑,笑聲中帶著莫名的邪惡。「什麼都沒說。他們被我教訓了一頓,最後哭著回家找
主人。我得讓收藏家知道我不是好惹的。那些傢伙所能控制的恐懼根本不是我的情緒的對手。
別忘了,我可是操縱情緒的大師呀。就這樣了,我對於墮落聖盃跟收藏家的所知僅止於此,沒
有其他消息可以透露。這種東西只不過是夜城的過客,不需要太過在意。現在,請問你們有哪
一個是屬於娛樂界的人士?都不是的話可不可以行行好,快點滾離我的舞台?我可是在從事藝
術創作呀。為什麼每次有需要的時候,保鏢總是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呢?」
  「天使已經進佔夜城。」我說。「它們在找所有跟墮落聖盃有關聯的人,而它們的手段絕
不溫和。它們不需要溫和,因為它們是天使。儘管你擁有一群令人印象深刻的觀眾,但是他們
全部加起來只怕也不是一名天使的對手。況且我很懷疑他們有沒有幫你的意願,畢竟死人的心
太難捉摸了。總而言之,只要你答應幫我們找出墮落聖盃或是收藏家,我跟蘇西就會負責保護
你的安全。」
  齷齪傑克星光緩緩搖了搖頭。「我還以為情況已經不能再糟了呢––居然連天使都來插一
腳!好!我受夠了。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啦。」他轉而面對觀眾。「女士先生們,由於天界勢
力的介入,今晚的演出被迫到此告一個段落。晚安,願上帝祝福你們,希望它的祝福對你們是
種好事。請遵守秩序排隊離場。抱歉,恕不退費。」
  他走到洋娃娃面前,夾起手指一彈,娃娃當即身體一軟,倒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其體內除
了稻草跟填充物之外什麼都沒有。或許,真的什麼都沒有,因為當星光扛著她向舞台側翼走去
時,她給人的感覺就像完全沒有重量一樣。我想不出什麼理由阻止他離開。我並不真的需要他
幫忙,而且一個沒有意願幫忙的夥伴只會拖累我們而已。然而就在此時,齷齪傑克星光突然停
下腳步,接著以非常緩慢的動作轉過身去看向舞台後方。我們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舞台上還
有另外一個人存在,於是也跟著慢慢地轉過頭去,就連布娃娃也抬起了她的綢緞臉。一個沉默
的身影有如活生生的陰影一般站在我們身後––一個身穿灰衣的灰色男人。
  它一直等到我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它身上才開始行動。它全身有如太陽一般地綻放出耀眼
的光芒,凡人的眼睛根本無法逼視。蘇西和我一起向後退開,揚起雙手遮在面前,而星光則是
轉身拔腿就跑。唯一能夠直視天使的只有布娃娃,它漆黑的雙眼中似乎流露出崇敬無比的神情
。觀眾驚慌失措,放聲尖叫,「天使」這個詞在群眾口中有如詛咒般地蔓延開來。鬼魂當場消
失,就跟肥皂泡泡一樣啵地一下就不見了。吸血鬼化身蝙蝠飛離現場。剩下那些依然被物質軀
體所拖累的不死怪物則拚命擠入走道,竭盡所能地對著門外大廳衝去。
  天使轉化成一道人形火柱,雙翼狂野地向外擴張,散發出恐怖炙熱的榮光。血肉跟金屬燒
焦的惡臭開始傳來,星光肩膀上的布娃娃也在瞬間變成一團火球。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吞噬了娃娃,而她卻依然透過狂放的火焰崇敬地看著天使。星光發出憤怒及痛楚的叫聲,將洋
娃娃一把甩開。洋娃娃在舞台的地板上翻滾,身上的火勢越燒越旺。她試圖爬向星光,但是火
焰實在太過猛烈,而她只不過是一團布料跟填充物而已。她燒光了。她消失了。很快地她就只
剩下地板上的一團焦痕以及空氣中緩緩飄散的黑煙,煙中帶有紫羅蘭的香氣。
  星光甩開洋娃娃之後就再也沒看她一眼。他對著舞台邊緣狂奔而去,可惜就在他跳離舞台
之前,全身的衣服已經開始著火。一開始是從船員帽中爆出一道淡藍色的火焰,登時燒光了他
的頭髮。緊接著他全身的小丑裝同時發出火光,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他試圖用手將火焰拍熄,
不過沒過多久雙手也開始燃燒。數秒之後,他整個身體就燒得有如一座火爐一樣。他叫了一聲
,口中噴出一道黃色火焰,然後就再也叫不出來。他摔在舞台上,雙腳亂踢,全身抽搐,他身
上的火焰越噴越高。火焰一直燒、一直燒,直燒到齷齪傑克星光的身體消失,只剩下幾根焦黑
的骨頭以及幾滴緩緩自舞台邊緣滴落的油脂為止。
  這個時候,蘇西已經將真名之槍自盒中取出,穩穩地握在手中,槍口對準天使。不過我可
以從她扭曲的神情中看出這把槍帶給她跟我之前相同的恐懼與不適。真名之槍無法突破她堅強
的自制力去控制她的心智,但是不管她握槍的手如何穩健,她身體的其他部分都抖得有如暴風
中的帆船一般。她只要稍微移動手指就能夠扣下扳機,但是她卻再也擠不出任何意志力去達成
這個簡單的目的。
  天使將目光自星光的屍體上栘開,在看到蘇西手中的真名之槍時,立刻疾振雙翼,沖天而
起,瞬間撞穿劇院的屋頂,遁入安全的夜空之中。
  蘇西無法動彈,槍口依然對準天使適才站立之處。她臉色蒼白,冷汗直流,雙眼圓睜,目
光無神。她全身顫抖,跟真名之槍爭奪著自我心智及靈魂的控制權。最後她鬆開手掌,放脫真
名之槍,贏得這場戰役。或許是因為她是霰彈蘇西,只有她玩槍,絕對沒有槍玩她的份。雖然
她贏了,但是我永遠不會知道她付出了什麼代價。我永遠都不會問,因為接下來她告訴了我一
件遠比這個還要糟糕的秘密。
  她突然坐倒在地,彷彿雙腳的力氣已經用盡。她的雙手不知所措地在膝前搓揉,身體不自
覺地前後搖擺,就像是個嚇壞了的小孩子一樣。她沒有哭,她驚恐的程度已經超越了哭泣。她
雙眼大張,目光中流露出狂野、絕望以及有如野獸一般的兇猛神情。她發出了一種極為低沉的
哽咽聲,有如受傷的野獸所發的聲音。我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試圖安慰她。她放
聲尖叫,迅速推開我的手,爬離我身邊,就像是個害怕挨打的孩子一般。我小心翼翼地向她靠
近,不過依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沒事了,蘇西。」我說。「我在這裡。都結束了。讓我幫你。」
  「你幫不了我。」她說,不過卻沒有看向我。
  「我在這裡––是我,約翰。」
  「但是你卻不能碰我。」她的聲音刺耳到不似出自人口。「沒人可以碰我。我不能忍受任
何人的觸摸,任何人!再也不能。我不能碰觸過去的傷痕,任何人都不能。」
  我蹲在她身旁,試圖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我渴望能夠幫她,將她自崩潰邊緣拉回來
,然而此時此刻,似乎只要說錯一個字都會導致她的心智碎成無數碎片,永遠無法復原。我從
來不曾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如此的––不設防。
  「當我們被神經兄弟誘出心中恐懼的時候,」我慢慢說道。「我看到了你腦中的景象,我
當時跟你在一起,在那座醫院裡。我看到了––那個嬰兒。」
  「沒有什麼嬰兒。」她的聲音十分疲憊。「生下來的才算嬰兒。你看到的是被我墮掉的胎
兒。我會等到這麼遲才決定墮胎是因為我羞於啟口。我不敢告訴父母自己從十三歲起就被親哥
哥侵犯,而且還懷了他的孩子。他沒有強暴我,那不算真的強暴。有時候他會買禮物給我,有
的時候他又威脅要殺我。他利用我。當我終於說出真相的時候,我父母卻把一切歸咎於我。他
們說一定是我主動誘惑他的。」
  「那次墮胎剛好就在我十五歲生日之後。那一年,我沒有生日蛋糕,也沒有點燃任何蠟燭
。他們強迫我看著墮掉的胎兒,要我永遠記取這個教訓,好像我會把它忘掉一樣。我偷了一把
槍,擊斃了我哥哥,在他的屍體上尿尿,然後逃到夜城裡,從此不再踏足正常世界。我發誓永
遠都要堅強,絕對不再屈服於任何勢力之下。如今我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霰彈蘇西,是擁有
雙腳的死神。然而不管我多酷,我始終無法忍受與任何人身體接觸,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就算
是情人也不行。這樣的我很安全,誰都無法傷害我,就連我自己也辦不到。」
  「你是說––從來沒有任何人碰過你?」我說。「你沒辦法信任任何人––」
  「沒有。永遠都不會有。」
  「我真不知道你有多麼孤獨,蘇絲。」
  「別叫我蘇絲。」她的語氣冷得像冰。「我哥哥以前就是這樣叫我的。」
  「喔,天呀,我實在非常抱歉,蘇西。我真的很抱歉。」
  她的眼神中恢復了一點生氣,嘴角也擠出了一絲笑容。「我願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你的手
裡,約翰。我只是不能讓你碰我。我想我哥哥終究還是贏了。即使我把他殺了,他還是有辦法
糾纏我一輩子。」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我只好道:「我在這裡,蘇西。」
  「我知道。」她說。「有時候,有你在身邊就夠了。」
  她站起身來,隔著盒子撿起真名之槍,然後放回自己的夾克口袋裡。她站在舞台邊緣,直
視劇院中的黑暗,看來似乎已完全恢復正常。我來到她身旁跟她並肩站著。
  「這只是一把槍。」她說,並沒有抬頭看我。「沒有我駕馭不了的槍。下一次我一定會開
槍的。」
  我點頭。過了一會兒,我們一起走出冥河劇院。儘管我們並肩而行,但距離似乎無比遙遠。
  ******
  才一走回街上,我的手機就響了。這一會兒打來的是綽號「刮鬍刀之神」的剃刀艾迪。這
個綽號是他自封的,不過因為他傾向於殺害任何不認同這個綽號的人,所以現在也沒什麼人敢
說什麼了。他是夜城之中最詭異也最危險的人物之一,而且絕非浪得虛名。我想我們算是朋友
,不過有時候在夜城裡,朋友跟敵人是很難分的。這一次他打來是有消息要提供給我。
  「聽說你在找墮落聖盃。」他劈頭就說。「我知道在哪裡。在收藏家手裡。」
  「我猜也是。」我說。「你怎麼會知道是在收藏家手裡?」
  「因為是我幫他找到的。」艾迪說,聲音一如往常,低沉得有如來自地獄。「正確來說,
是他僱用我從別人的手中奪走墮落聖盃。由於手下弄丟了真名之槍,收藏家心裡一急,只好跑
來找我幫忙。平常我一定不會管他的,但是這次他手裡有我想要的東西,於是我們達成了一項
協議。本來墮落聖盃是在『十字軍團』手裡。這群瘋狂的基督教福音傳教士打算利用墮落聖盃
的力量針對夜城發起一場聖戰,進而毀滅所有跟魔法有關的人事物。對他們而言,任何不純潔
的人都是異端,必須消滅。既然我顯然是屬於他們要消滅的這一類人,所以我當然要先發制人
。」
  「收藏家僱用你?」我說。「我以為錢對你而言再也沒有用處了呢。」
  「是沒有。」剃刀艾迪說。「我的條件是要知道十字軍團的下落。我已經找他們好一段時
間了。他們一直在吸收逃家的青少年,給他們洗腦,派出去當間諜,並且吸引更多孩子入伙。
這些孩子將來都會成為聖戰之中的炮灰。」
  「所以墮落聖盃如今肯定是在收藏家手裡?」我問。
  「我親自交到他手上的。十分醜陋的東西。不過我現在越想越覺得墮落聖盃不該落在收藏
家那種人手裡。我不能動他,因為我曾經如此承諾,不過我可沒說不會叫你去動他。來找我,
我把收藏家的藏身處告訴你。到時候你就可以搶走墮落聖盃,再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聽起
來不錯吧?」
  「這是我今天聽過最好的消息。你在哪,艾迪?」
  「我又回到十字軍團的基地,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就是說要找點戰利品。」我說。
  他乾笑兩聲。「戒不掉的老習慣。你知道克奈大道上的大奢基倉庫?」
  「我知道。二十分鐘後趕到。你應該知道此刻夜城裡到處是天使,天堂跟地獄的都有,只
要被它們懷疑跟聖盃有關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只要我不去惹它們,它們也不會來惹我。」艾迪說完就掛上電話。
  我收起了行動電話,然後轉向蘇西。她就跟往常一樣沉著冷靜,處之泰然。我將電話的內
容說給她聽,她聽完後皺了皺眉頭。
  「他幹嘛不直接在電話裡說出收藏家的下落?」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聽電話。」我說。「夜城裡是沒有所謂安全線路這種東西
的。你認識大奢基這個人?」
  「不認識。」
  「他是俄國黑手黨的成員,有辦法幫人弄到任何東西,特別是槍炮及護具之類的物品。我
想這就是十字軍團找上他的原因。你會喜歡他的,蘇西,只要艾迪還沒把他剁成肉醬。」
  「你認識的人都是最棒的,泰勒。走吧,我想趕快搞定這個案子。」
  「蘇西––」
  「出發。」於是我們再度肩並著肩,一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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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油膠化劑,越戰期間美軍在越南噴灑有毒溶劑,將當地的生態環境破壞得不宜人居。
  蘇格蘭悲劇(The Caledonian Tragedy),指《馬克白》。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7 21: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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