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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三 夜鶯的嘆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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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前賞析】
 


【第一章】絞死者之女

【第二章】閒暇

【第三章】停電的上城區

【第四章】卡文迪旭地產公司

【第五章】有問題的是歌手,不是歌

【第六章】太多新聞了,可惡!

【第七章】半死不活

【第八章】女伶!

【第九章】曙光乍現,終於
{2} 178-6222-14-1126[1]-7.54
【第十章】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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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城裡任何形式的能量都有,不過想要在這裡成為電力供貨商的話,不但需要穩定的能量
,還得要不受外界干擾才行。不管怎樣,夜城中形形色色的霓虹燈光總是得要有電才能運作。
身為一座大城市中的小城市,夜城擁有許多能量來源,包括某些不合法甚至不自然的能量,比
方說活人血祭、囚禁神祇、折磨理智,甚至是吸收了能量力場的小型黑洞。還有一些十分浩瀚
恐怖、詭異奇特的能量來源,以人類心智無法承受的方式運作。夜城裡沒有多少人在乎電源是
哪裡來的,大家只要看到燈會亮、車會跑就行了。然而,整個夜城史上唯一曾經提供穩定電力
來源的只有一家名為普羅米修斯的電力公司。或許魔法能量較為華麗,但是夜城裡的尖端科技
絕對不比任何巫術遜色。
  普羅米修斯電力公司是個近代非常成功的企業案例。公司成立不到六年,憑借穩定的電力
以及便宜的價格,迅速成為夜城最主要的電力供貨商,市占率高達百分之十二。基於這樣的重
要性,最近發生在該公司電廠的蓄意破壞事件自然就必須立刻解決。這一點,渥克再三跟我強
調。渥克是當權者的代表,而當權者是一群身居幕後的權力中心,所有夜城的居民都在他們掌
控之下。渥克三不五時會僱用我去執行一些工作,因為我辦事可靠、效率奇高,而且對他而言
完全是可以犧牲的消耗品。
  我站在街角的陰影之中,靜靜地觀察著普羅米修斯公司大樓。這棟大樓的外觀是一棟以玻
璃跟鋼鐵建築而成的高樓大廈,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位於最上面的幾個樓層屬於行政辦公用
途,中間的樓層是研發工作的實驗室,而最底下的幾層是營銷公關部門所在。至於發電廠本身
,傳說中質量並重的現代奇觀,則應該是被深埋在地底之下。我說「應該」是因為據我所知,
世界上沒幾個人真正親眼看過這座發電廠。整座電廠都是自動化管理,藉由一個控制中樞運作
。六年來沒人知道這個控制中樞長什麼樣子,也沒人知道電廠的運作原理。要保密到這種程度
並不容易,因為夜城是個很難藏住任何秘密的地方。
  普羅米修斯電力公司發跡的時候正好是我離開夜城的那段日子。那幾年我試圖在正常世界
裡過過正常人的生活,不過最終還是失敗了。當我再度回到夜城之後,沒多久就開始對普羅米
修斯電力公司暗地裡隱藏了些什麼玄機感到好奇。我喜歡探聽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強烈的好
奇心能夠幫助我在這裡生存下去。我離開陰影處,對著辦公大樓走去。大樓外站滿了保安人員
以及保全。我一現身,立刻有大批人馬對我招呼而來。無數槍口指著我,拉開保險栓的聲音大
到震耳欲聾。換作別人的話,多半已經嚇到屁滾尿流了。
  我在大門前停下腳步,對著眼前一排一排的保全人員以及他們身上的深藍色攻堅制服微笑
。領頭的隊長是個目光冷淡、身材高壯的男人。我點了點頭,他穩穩地站在原地,神情沒有絲
毫變化,不過我可以聽到他身後有不少人在低語我的姓名,其中甚至還有人在身前劃起十字架
跟古老的守護符號。我擴大臉上的笑容,好讓他們更加不安。自從在兩派天使的夾殺之下找回
墮落聖盃之後,我的能力就被吹捧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地步。當然,大部分的人都是道聽塗說,
不過我並沒有出面澄清這些謠言,特別是關於我有多心狠手辣之類的部分。擁有一個好名聲,
或說極壞的名聲,是避開不必要麻煩最好的武器。
  「我的命令是要清查人員身份,」隊長道。「並且射殺所有不在核准名單上的人。」
  「你知道我是誰,」我冷冷地說。「我有預約。」
  隊長鬆了一口氣。「這是我今晚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哈囉,泰勒。真的很高興在這裡見
到你。這次的事件讓我的手下非常緊張。」
  「有死人嗎?」我皺眉問道。「我聽說只是單純的破壞案件。」
  「還沒死人,不過已經有不少人受傷了。」隊長陰沉沉地說。「破壞電廠的人顯然並不關
心他人的性命。過去三個晚上我已經折損了四十名手下,但是卻一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到。沒有
人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每次事情發生的時候都已經太遲了。我將整棟大樓封鎖得比鴨子的屁
股還要緊,但是那渾蛋就是有辦法混進去。」
  「有內奸?」為了表示有在聽他說話,我禮貌性地問道。
  「我原先也是這麼以為,但是所有員工都已經一個禮拜沒來上班了。事情一爆發,公司老
闆就叫他們全部回家休息,等候通知。整棟大樓如今只剩下老闆一個人在裡面。為防萬一,我
還針對員工進行了安全調查,不過仍查不出什麼可疑之處。大部分員工的年資都很淺,應該不
會對公司產生這麼大的怨念才是。」
  「那你手下為什麼這麼害怕?」我低聲問道。「只要壓力再大一點,他們就會開始自相殘
殺了。」
  隊長哼了一聲:「我說過了,沒有人發現任何可疑的事。我把大樓圍堵得水洩不通,內部
每個角落都裝了閉路電視、紅外線,以及動態探測器。不管對方是誰,這些警報系統都沒有任
何發現。」
  「夜城有很多東西都能避開你的警報系統。」我指出。
  「我難道不知道嗎?問題是這裡應該是高科技、低魔法的區域。如果有重度魔法使用者出
現在這附近的話,早就該觸發各式各樣的警報才對。不管破壞電廠的是什麼,總之是在科學上
或是魔法上都超出我的知識範圍的東西,肯定從來不曾接觸過。」
  我故作輕鬆地點點頭,試圖在臉上展現出自信。「所以他們才來找我。我有辦法找出不為
人知的答案。待會兒見了。」
  我走過隊長身旁,對著大門走去,不過旁邊突然跑來一個保全人員擋住了我的去路。這是
個身材巨大的傢伙,全身除了肌肉還是肌肉,半自動機槍在他手中有如玩具一般。他以一種自
以為很嚇人的凶狠表情看著我。
  「所有人都要搜身。」他道。「這是規矩,沒有例外。即使是你這種自大的渾蛋也不例外
,泰勒。」
  隊長正要說話,不過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必管我。如果我連一個愚蠢的保全人員都應付
不來,那我乾脆退休算了。我對那個保安笑了一笑。
  「我不用槍,從來不用。因為槍枝受限太多了。」
  我慢慢抬起手來,攤開手掌,一堆子彈自我指間滑下,落在目瞪口呆的保安腳邊。
  「你的槍裡已經沒子彈了。」我說。「不要擋路,不然待會就會輪到你的內臟。」
  他執意扣下扳機,不過沒有任何子彈擊發。就聽他喉間發出十分不爽的聲音,硬吞了一口
口水,然後退到一邊。我大刺刺地從他身旁經過,就當他根本不存在一樣。在我穿過大門,進
入接待廳的時候,那傢伙已經被開除了。
  我漫步走入擺設華麗的接待大廳,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氣焰,只可惜沒什麼用處,因為這
裡根本一個人也沒有。接著我聽到身後傳來電子鎖鎖門的聲音,表示有人知道我來了。我環顧
接待大廳,很快地找出天花板上所有攝影機的位置。我看到每台攝影機的電源燈都是亮著的,
於是就站在原地,任由攝影機後的人好好觀察我。我想我的外表還算得體,白外套比平常乾淨
,而且應該有記得刮了鬍子再出門。有時候外表是很重要的。突然之間,隱藏式擴音器中傳來
一陣雜音,接著我就在空蕩蕩的大廳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約翰,真高興你來了。到主管辦公室來找我吧。接待廳走到底有一扇藍色的門,進去後
跟著箭頭走就對了。別亂闖,這裡到處都佈置了陷阱。還有,要小心點,天知道對方下一個要
破壞的目標是什麼。」
  我走進藍色的門,然後一路跟著牆上發光的箭頭走去。離開豪華的接待廳後,普羅米修斯
電力公司內部可就沒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了。狹長的走道、空白的牆壁、標號的房門、磨損的
地毯,到處都是一片死寂,彷彿整棟建築都已經停擺,默默地等待著壞事發生。最後箭頭將我
帶到一扇畫有普羅米修斯公司商標的房門,而在門後等著我的正是經理兼老闆本人––文森.
克萊門。
  他對我點頭、微笑、握手,不過顯然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此刻正被很
麻煩的事情困擾著。他領著我進入辦公室,探頭看了看走廊上有無異狀,然後很快地關上房門
並且上鎖。接著他請我坐在客用座椅上,然後走到昂貴的紅木辦公桌後坐下。這間辦公室看起
來十分舒適,牆上的壁紙精美,地上的地毯厚實,加上角落那座高科技酒櫃,在在顯示出這是
一間屬於成功人士的辦公室。只不過辦公桌幾乎埋在成堆的文件之下,還有一面牆上裝滿了閉
路電視,隨時顯示著發電廠內部各個角落的影像。我看著這些閉路電視好一會兒,裝出一副興
致盎然的樣子,不過事實上發電廠裡的機械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專業。我分不出渦輪跟茶壺的差
別,只知道所有機械看起來狀況都十分良好,而各個走道也都空無一人。我回頭看向經理,他
又對我笑了一笑。
  我跟他不算很熟,不過許多年前也還稱得上是朋友。文森.克萊門是個一輩子都為了成功
汲汲營營,隨時都在找尋發財機會的男人。普羅米修斯電力公司終於讓他達成了自己的目標。
文森的個子很高,穿著體面,滿臉皺紋,頭頂全禿。他身上的西裝大概是我一年所得都買不起
的高檔貨。
  「很高興再度見到你,約翰。」他的聲音穩健、沉靜,帶有一點虛假的文雅氣息。「打從
你回來之後,我就不斷聽說一些有趣的事跡。」
  「看來你過得很好。」我禮貌地說道。「擁有成功與財富的感覺是否跟你之前想像中一樣
呢?」
  他笑了笑:「差不多。你覺得我的公司怎麼樣,約翰?」
  「很不錯,只不過我不太懂得欣賞。科技對我而言向來都是十分神秘的領域。我可是那種
連錄影機上的時間都要秘書幫忙調整的人呢。」
  他露出職業性的笑容。「我需要的是你其他方面的專長,約翰。我要你幫我找出究竟是什
麼人想要把我搞垮。」
  他講到這裡停了下來,因為發現我在看他擺在桌上的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婚禮的照片,放
在很簡單的銀色相框之中。新娘、新郎、伴郎與我。儘管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不過在我記
憶中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本來那該是兩個大好青年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日子,可惜最後
卻演變成時至今日依然令人無法忘懷的淒慘悲劇。無法忘懷的主因,在於釀成這樁悲劇的罪魁
禍首到今天都還沒有找到。
  新娘名叫梅琳妲.達斯克,綽號「絞死者之女」;新郎名叫昆恩,綽號「陽光運轉手」。
她身穿一件純白禮服,綴著乳黃色的裙擺;他穿的則是一件上好的牛仔裝,全身黑皮剪裁,綴
以閃亮的鐵片及銀飾。至於身穿租來的燕尾服,站在快樂的小兩口兩旁的則是身為伴郎的文森
.克萊門,以及我這個新娘最好的朋友。梅琳妲和昆恩,夜城裡最有權勢的兩大家族之後,在
那一天共結連理,也在同一天裡遭人謀殺。
  夜城裡的故事很少會有快樂結局,即使是最偉大的名人或是最有權勢的強者都有可能成為
悲劇的受害者。梅琳妲屬於黑暗勢力,力量的泉源來自陰影及巫術;昆恩身屬光明的一份子,
他所能控制的強大力量來自於太陽本身。他們的祖先,最古早的「絞死者」跟「陽光運轉手」
,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宿敵,而在經歷無數個世代之後,兩大家族的仇恨與日俱
增,絲毫沒有消弭的跡象。梅琳妲與昆恩,在這場永無止歇的仇恨衝突之中,從小就被灌輸了
痛恨彼此的負面思想,卻在少有的停戰時段中相遇,而且一見鍾情。
  他們秘密交往了好幾個月,最後終於公開了戀情。兩大家族無法接受,幾乎為此展開大戰
。然而梅琳妲與昆恩非常堅持主見,藉著他們所承襲的力量,各自威脅著要跟自己的家族斷絕
關係,就算私奔也不願意分開。最後,他們舉行了無比盛大的婚禮,邀請了兩大家族所有的成
員參加。一方面是要跟對方炫耀自己的實力,一方面也是預防對方在婚禮上惹事生非。當天,
夜城裡所有的名人通通到場,就連渥克都親自跑來主持會場安全。那裡本來應該是夜城之中最
安全的地方才對。
  文森跟我兼任會場接待員,主要任務是幫客人帶位,給大家繳械,維持現場秩序,隨時準
備阻止任何試圖擾亂會場的行為。當時我倆都很年輕,還處於建立個人名聲的階段。文森的綽
號是「技師」,因為他有能力製造及維修任何東西。「魔法是很方便。」他總愛這麼說。「但
是科技才是穩定的長久之道。」他特別為了這場婚禮製作了一台自動綵帶噴灑機,並且在會場
上一有空閒就跑去改良它的功效。他跟昆恩從小就是好朋友,在這段戀情還未公開的時候,他
曾經多次冒著生命危險為兩名愛人跑腿傳訊。梅琳妲是我僅存的幾名童年好友之一,因為她所
繼承的力量強大到連我的敵人也不敢輕易招惹。
  婚禮過程十分順利,兩家人馬都極力克制,沒有任何人膽敢惹事。婚禮儀式結束之後,所
有人都歡呼鼓掌,有些人甚至真的以為數百年來的家族戰爭將在當天劃下句點。新郎及新娘紅
光滿面地一起離開了教堂,就好像他們屬於彼此一樣,就好像他們的生命直到相遇的那一刻才
真的算是完整了一樣。那是自動綵帶噴灑機第一次發揮它應有功效的一刻。
  所有人開始照相、喝酒、吃點心,多年的宿敵們保持在安全距離外對彼此點頭問好,有些
甚至展開禮貌性的交談。新郎新娘接過斟滿頂級香檳的喜宴酒杯,向所有家族成員跟美好的未
來乾杯。十分鐘後,他們兩個都死了。喜宴杯裡被人下了毒。在醫療魔法及現代醫術來得及做
任何事之前,一切就已經結束了。下毒的人顯然是個專家,事先完全沒有任何徵兆,直到昆恩
毒發身亡,所有人才知道出事了。梅琳妲撐得比較久。她將丈夫的屍體抱在懷中,落下了一滴
眼淚,然後趴在他身上淒涼逝去。
  若不是渥克帶了大隊人馬待在會場的話,這場喜宴必定會以暴力收場。兩大家族的人馬當
場氣瘋,相互都說一定是對方的人幹的。渥克以強勢的手段分開了雙方人馬,直到他們全部離
開會場,發誓絕對要對方付出代價。接著渥克運用所有能動用的權勢,下令全力調查此事,然
而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嫌犯很多,因為當年雙方家族都有不少人反對這門親事以及停戰協議
,只不過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起訴任何人。在調查期間,兩大家族已經展開無數次街頭械鬥,
只要有人蠢到落單,馬上就會被對方家族的人毫不留情地屠殺。最後,當權者介入,威脅著要
將兩大家族通通逐出夜城,這才終於停止了這場紛爭。
  本來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找出兇手的,只可惜婚禮結束沒多久,我自己的生活就面臨了極大
的轉變,最後並以蘇西.休特在我背上開了一槍作為結尾。我逃離了夜城,發誓從此不再回來。
  「真是一場可憐的悲劇。」文森說著拿起了相片。「我依然懷念他們。似乎我的生命有一
部分隨著他們一同死去了一樣。有時候,我認為自己之所以留著這張照片,只是為了提醒自己
生命中最後一段真正快樂的時光。」他放下照片,對我笑道:「真希望他們可以親眼看見這個
地方,我最偉大的成就。只可惜如今有人想要毀掉它。這也是我請渥克找你出馬的原因,約翰
。你能夠幫助我嗎?」
  「或許。」我說。「我還搞不清楚整個狀況。從頭說起吧,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文森靠上主管椅背,十指在昂貴的背心前交錯。當他開口時,聲音聽來十分冷靜,不過目
光卻不時地瞟向閉路電視的螢幕。
  「一切都從兩個禮拜前開始的,約翰。本來一切都很正常,跟其他的日子沒什麼兩樣,但
是我們一個主渦輪機卻突然故障了。經過我的手下調查,發現那台機器遭到外力破壞。動手的
人並不專業,純粹是以暴力手段將機器內部全部掏空。我的人在一小時內就修好機器,再度上
工,想不到沒過多久又有別的地方傳來系統癱瘓的消息。接下來一切就是依循這個模式。我們
一修好某部機器,馬上就有另外一部壞掉。別的不說,光是備用零件的花費就已經非常可觀了
。對方的破壞手法沒有固定的跡象可循,根本只是毫無理性的暴力破壞。」
  「沒有任何人見過對方。你也看到我僱用了多少安全警力,但是他們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電廠內部到處都裝有攝影機,然而所有錄影帶也都沒能拍到任何東西。我把錄影帶拿給專家
分析,依然毫無線索。我們連對方如何進出電廠都查不出來!情況持續惡化,維修的速度漸漸
趕不上對方破壞的速度。不用多久,我們的供電能力就會開始受到影響,很多人將會面臨無電
可用的窘境。」
  而要是普羅米修斯電力公司倒了,就表示你玩完了。我心想,不過為了表示禮貌,我沒有
把話說出口。
  「競爭對手方面呢?」我說。「有沒有可能是同業幹的?想要奪取你們公司的生意?」
  「競爭是一定有的。」文森皺眉道。「但是夜城裡沒有其他公司有足夠的實力吃掉我們的
生意。普羅米修斯提供整個夜城百分之十二點四的電力,如果我們倒了,夜城將會有很大的區
域就此陷入黑暗。沒人願意見到這種事情發生。其他公司想要接手的話只會將自己逼向毀滅的
道路。」
  「好吧。」我說。「那單純只是討厭你的人呢?最近有樹立任何新敵人嗎?」
  他微笑道:「如果是一個月前,我會說我在這個世界上完全沒有敵人。不過現在––」他
再次看了看桌上的婚禮照片。「我最近常常做夢––夢到梅琳妲跟昆恩過世的那一天。我不禁
要想––會不會是謀害他們的兇手來找我了。」
  我還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為什麼找你?為什麼會選在六年後才來找你?」
  「也許兇手認為我知道些什麼,雖然我一點線索也沒有。又或許一切都是因為你的歸來而
再度動了起來,約翰。打從你回到夜城之後,許多沉寂已久的宿怨又開始浮出水面了。」
  他這麼說並不無道理,於是我決定換個話題。「談談你所受到損失吧。你說對方破壞的手
法並不––專業?」
  「沒錯。」文森說。「對方很明顯缺乏真正的科技知識。這裡起碼有十幾個一旦遭到破壞
就可以癱瘓整座電廠的重點部位,不過對方卻一個都沒去碰。當然,還有一個堪稱普羅米修斯
電力公司心臟部位的秘密處理器。那是我個人的發明,放置在一個鋼鐵密室之中,並且配有頂
尖的防禦措施。如果沒有正確的密碼,就算是當權者也不能輕易進入。」文森對我靠來,以懇
求的眼神說道:「你一定要幫我,約翰。這次的事件不止關係到我個人的生命財產。如果普羅
米修斯倒閉,整個夜城都會面臨供電不足的狀況,這樣是會鬧出人命的,好幾萬人的性命都危
在旦夕。」
  我當時就該警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只不過每當有人紅著眼睛講故事的時候,我總
是會被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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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0:43 |只看該作者
  接著文森帶我參觀整座發電廠,包括從來沒有外人到過的地底設施。地下的廠區非常乾淨
,並且安靜到十分詭異的地步。真正的發電機本身體積比我想像中要小得多了,而且幾乎沒有
任何噪音。我看到許多控制面板、儀器、讀數,以及許許多多閃閃發光的高科技產品,雖然對
我不具有任何意義,不過我還是不時地發出讚歎聲。這裡的一切都是文森親手設計的,然而那
都是在他還是個技師,還沒當經理人的年代的事了。他一邊帶我參觀,一邊講解著每台機器的
用途,不過我都左耳進右耳出,臉上帶著禮貌性的笑容,隨時注意破壞者的行蹤。最後,文森
終於講解完所有機器了,而我們也正好在一道巨大的鋼門之前停下腳步。他看著我,顯然期待
我說些讚賞的言語。
  「這裡真是––非常乾淨。」我說。「令人忍不住讚歎。只不過我很難想像你光靠著––
這麼小的機器就能夠供應如此驚人的電力。我還以為會看到比這裡還要大上十倍的東西呢。」
  文森笑了笑。「這些機器不是動力來源。它們的功能只是將能源轉換成電力而已。真正的
秘密藏在這道鋼門之後。不好意思自誇一句,那真的是科學上的一大奇蹟。」
  我看向那扇門說道:「難道這扇門後藏有核能管線––」
  「不,不是的––」
  「還是一個可控制的奇異點––」
  「不是那麼暴力的東西,約翰。我的能量處理是非常安全的,完全沒有副作用。不過我恐
怕不能展現給你看。有些秘密還是不要洩露比較好。」
  他突然不再說話,因為我們同時聽到某個奇怪的聲響。走道另一端的某台機器開始劇震,
其上的一個通風口冒出濃密的黑煙。在警報聲響起之前,那台機器已經自動關機。文森後退兩
步,背部靠上了身後的大鋼門。
  「他來了!破壞者––他從來沒有這麼深入過。他一定一直都在跟蹤我們––你有武器嗎
,約翰?」
  「我不帶槍。」我說。「沒有必要。」
  「通常我也不帶槍,不過這一連串事件發生之後,我開始覺得帶把武器在身上比較安全。
」他從外套內袋裡取出一把銀色的槍,看起來威力強大,頗具未來風格。文森驕傲地舉槍說道
:「這是把雷射槍,可以發射足以對抗黑暗勢力的強化光線。這是我另一項發明。如果不是管
理發電廠佔用了我大部分的時間,這把槍的威力絕對不止於此。我沒看到有人,約翰。你看到
了嗎?」
  離我們不遠處的一台機器突然爆炸,除了帶來更多黑煙之外,剩下的機器所產生的噪音也
在瞬間變得更大聲,彷彿它們必須更加努力運作才行。沒多久第三台機器也炸了開來,碎片飛
散,威力驚人。我們頭上的燈光閃了幾下,然後就熄滅了。如今到處都是陰影,深邃而又黑暗
。某幾台還沒爆炸的機器開始發出恐怖的聲響。然而截至目前為止,我們連破壞者的影子都沒
看到。
  文森臉色發白,冷汗直流,雷射槍口四處亂比,不過持槍的手卻在顫抖。「來吧,來吧。
」他嘶聲叫道。「這裡是我的地盤。我準備好跟你面對面啦。」
  我的眼角突然瞄到一個白白的東西,不過轉頭過去的時候,那東西卻早已經不見了。接著
我又在兩台機器中間的陰影處發現了一道白色的蹤影。對方閃來閃去,消失出現都只是一眨眼
的時間,但是每次出現都在不同的位置,有如月光一般朦朧,不過也漸漸開始凝聚出一個蒼白
的臉部輪廓。它在陰影之間游移,始終不踏入光線照明的範圍,然而顯然是在步步向我們逼近
,或許,是在向我們身後的鋼門,普羅米修斯電力公司的核心秘密逼近。
  我猜想對方多半是某種鬼魂,可能是隻喧鬧鬼,這就可以解釋閉路電視沒有錄到任何影像
的原因。只要動機足夠,鬼魂是可以在科學及魔法之間的界限中遊走的。然而如果是這樣的話
,文森需要的就是個祭司或驅魔師,而不是私家偵探。我對文森提出建議,他聽完非常生氣。
  「動工之前我就已經找了好多人對這個地點進行背景調查,沒有人跟我說這裡會鬧鬼。這
整個地區應該都不受到魔法跟超自然能量的影響才對,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把發電廠蓋在這裡的
!我是『技師』,我製造高科技產品,這是我的天賦,就像你會找東西一樣,約翰。我不知道
要怎麼對付鬼魂,你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那要看這個鬼的目的為何。」我說。
  「他的目的就是要毀了我!我以為這很明顯,不是嗎?」
  如今對方同時出現在很多地方,幾乎有黑影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它的蹤跡,毫不停步地接近
我們。對方身泛白光,忽隱忽現,雙臂修長,敵意甚濃。就看白影兩手一揮,瞬間地上所有碎
片通通騰空而起,有如一堆金屬冰雹對著我們直撲而來。我兩手抱頭擋在文森身前。撐過這陣
金屬雹之後,我們抬起頭來,發現那道白影如今站在一台機器之前,正以超自然的蠻力將其撕
碎。文森大吼一聲,對準白影就開了一槍,不過對方卻在被擊中之前就已經消失。我的背緊緊
貼在鋼門之上,打量著四周形勢。這裡沒有其他出口,我們完全無路可逃,於是我做了唯一能
做的事,開啟了我的天賦。
  我不喜歡太常使用天賦,因為這樣會向我的敵人洩露自己的行蹤。
  我內心一沉,集中注意,慢慢地展開了第三隻眼,我的心眼。心眼一開,對方立刻無所遁
形,讓我的心靈力量逼出陰影,走入光明,毫無保留地站在我們面前。她對我點點頭,然後張
大漆黑的雙眼瞪向文森。儘管跟婚禮照片裡的形象已有很大的不同,不過我還是立刻認出她來
。梅琳妲.達斯克,死去六年之後再度現身,身上依然穿著美麗的潔白婚紗,只不過如今婚紗
已爛,梅琳妲的身體也失去了所有血色。她漆黑的長髮披散在裸露的香肩之上,雙唇呈現恐怖
的紫白色,兩眼––黑得可怕,有如臉上的兩條黑洞一般。她看來非常憤怒、煩躁而且淒厲。
絞死者之女,黑暗女王,以一種冰冷又不自然的形態展現出多年不衰的美貌。她舉起一隻手,
以其在墳墓中滋長的指甲憤怒地指著文森。我看向文森,發現他呼吸急促、全身顫抖,但是似
乎並不怎麼驚訝。
  我收回天賦的力量,不過她依然清楚地在我們面前。我向前走出一步,梅琳妲恐怖的目光
終於移到我的身上。我高舉雙手,讓她知道我沒拿任何武器。
  「梅琳妲,」我說。「是我,約翰。」
  她偏過頭去,不再看我。顯然我並不重要。她所有的注意、所有的憤怒,通通集中在文森
身上。
  「告訴我真相,文森。」我小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梅琳妲,對不
對?對不對?她為什麼這麼氣你?為什麼在六年之後還要從墳墓中爬出來找你?」
  「我不知道是她。」他說。「我發誓,我不知道!」
  「他知道。」梅琳妲說。她的聲音細微但是很清晰,彷彿穿越無法想像的距離直達我的耳
中。「你很會挑地方,文森。你挑了一個夜城之中距離我們家族最遠的地點,加上發電廠動工
之前私下施行的血祭以及種種誓言,的確可以擋得住任何惡靈侵擾––除了我之外。我乃是黑
暗的聖者,世上所有陰影都是我的門戶。我花了足足六年的時間才終於探出你的下落,不過如
今既然被我找到,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掌心,因為我唯一關心的東西就在此地。我是來報仇的,
文森。親愛的朋友,文森,你將會為了對我及昆恩所做的惡行付出代價。」
  到了這個時候,我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了。我震驚到忘了生氣,只能呆呆地看著文森。
  「是你殺了他們––」我說。「你謀殺了梅琳妲跟昆恩。但是你跟他們是朋友呀––」
  「最好的朋友。」文森說。他不再顫抖,聲音也穩定下來。「我願意為你們兩人做任何事
,梅琳妲,但是你們卻在我需要你們的時候讓我失望。於是我在喜宴杯中下毒。我必須這麼做
。下毒的過程出乎意料的簡單。誰會去懷疑伴郎呢?從來沒人懷疑過我,連渥克也不例外。」
他突然看向我,臉上發出詭異的微笑。「我本來就猜想是梅琳妲在從中破壞,不過還是需要你
來幫我確認,於是我請渥克用我的名義與你接觸。因為只要靠著你的天賦,我們就可以讓她無
所遁形。你只需要幫我限制她的行動就好了,我的雷射槍將會把她徹底毀滅,永遠無法回來找
我麻煩。幫我這個忙,約翰,我會讓你成為普羅米修斯的合夥人。你將會得到超乎想像的權力
與財富。」
  「他們也是我的朋友。」我說。「再多財富也不能讓我背叛朋友。」
  「當我的朋友,約翰。」梅琳妲說。此刻她已經非常接近,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寒氣襲
體而來。「最後一次,當我跟昆恩的朋友。幫我找出文森的能量來源,找出他的秘密所在。」
  文森開了一槍。雷射穿越了她泛著光芒的軀體,不過她卻沒有半點受傷的跡象。
  我再度喚醒天賦,集中我的心眼,找出了深藏秘密的地點,以及進入的方法。我轉身面向
鋼門,鍵入正確的密碼,厚重的鋼門當即緩緩開啟。文森大叫了幾聲,不過我卻沒去管他。我
穿越了鋼門,走進其後的密室,梅琳妲跟著也飄了進來。在這間文森特別打造的密室之中,我
們發現了他之所以能夠輕易產生如此巨大電力的秘密。他的秘密就是昆恩,陽光運轉手。
  他的外表依然很像婚禮照片裡的樣子,不過就跟梅琳妲一樣也經歷了一些轉變。昆恩身上
穿的還是那件黑皮衣,只不過上面的小飾品都已經骯髒、生銹。他的身體被關在一個精神牢瓶
裡,那是一種專為囚禁死者靈魂而設的玻璃櫃。巨大的電纜線穿過牢瓶的兩側,插入昆恩的雙
眼、嘴巴以及身體上許多的大洞裡。自太陽中擷取能量的陽光運轉手昆恩,如今被人擺在這裡
成為一顆大電池。精神牢瓶囚禁了他的軀體與靈魂,進而控制他的力量。電纜線吸收了他的力
量,經由文森的機器轉化,最後成為夜城中主要的電力來源。
  真是殘酷的天才。不過話說回來,技師的眼光總是看得比較遠。
  梅琳妲在精神牢瓶周圍徘回,以無比思念的神情看著她死去已久的愛人,但是卻沒有辦法
觸碰到他的身軀。我伸出手指觸摸牢瓶上的玻璃,試探著它的硬度。
  「離開那裡,約翰。」文森說。
  文森走進密室,槍口對著我。他笑了,不過笑聲中有點顫抖。
  「普通的槍對你無效,約翰。我知道。我知道你有辦法取出槍裡的子彈。不過這可是把雷
射槍,它能夠輕易地殺死你。很棒的武器,直接從昆恩身上擷取能量。所以我勸你最好乖乖聽
話,用你的天賦箝制梅琳妲,讓我消滅她。要不然的話,我就會慢慢地將你折磨致死。」
  「殺了我,你要怎麼對付梅琳妲?」我說。
  「喔,既然已經確定是梅琳妲,相信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說不定我該為她打造另一個精
神牢瓶。」
  「為什麼?」我盡量保持心平氣和地說道。「你們三個是多年好友,比家人還親。到底為
了什麼,文森?是什麼讓你變成殺人兇手?」
  「他們令我失望。」他冷冷地道。「在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竟然不肯幫我。這座發
電廠是我的畢生夢想,你知道嗎?這是一個能夠為夜城提供穩定電力的方法,簡直就是張印鈔
執照,是我一生所追求的目標。只要昆恩肯幫忙,我就可以完成我的夢想。只要他肯把身體借
我研究一下,我就可以在實驗室中創造出使這座發電廠成真的力量。但是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
他的時候,他卻一口回絕。說什麼他的力量是家族秘密,不能跟其他人分享。我為他付出了這
麼多,他竟然連這點忙都不肯幫!我去找梅琳妲,要她幫我勸昆恩,但是她根本不願意聽。她
跟昆恩想要共同計劃一個全新的生活,而我完全不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然而當時我已經把身家財產全部投注到這個案子上,而且還跟一群惹不起的人物借了一
大筆錢。我從來沒想到昆恩竟然會拒絕我。案子已經推動了,絕不能說停就停,所以我只好殺
了昆恩跟梅琳妲。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是他們要把個人的快樂擺在我的需求之前,擺在
我的成功之前。我本來要讓他們成為合夥人,讓他們賺進大把鈔票的。在他們死後,我的金主
將昆恩的屍體自墳墓中挖了出來,以一個複製品掉包,然後交給我使用。到最後他還不是得要
幫我工作!他是我––沉默的合夥人,如果你樂意這麼想的話。」
  梅琳妲看著我,默默地懇求著。精神牢瓶中充滿了光明,完全沒有任何陰影可供她運用。
我看著牢瓶思考,文森則將槍口對準我的肚子。
  「想都別想,約翰。如果你打破牢瓶,截斷了昆恩跟發電廠之間的連結,那整間電廠就算
完了,夜城將會失去我所提供的所有電力,到處都會停電,數以千計的人們將會死去。」
  「啊,這樣呀––」我說。「那些人給過我什麼好處?」
  我展開天賦,輕而易舉地找到精神牢瓶的入口,將之撕開一條裂縫。對昆恩來說,這一點
點的縫隙已經足夠了。他的身體開始巨震,瞬間綻放出強烈的光芒。陽光刺眼,沒有任何肉眼
可以逼視。文森跟我同時轉開頭去,伸出雙手擋在眼前。精神牢瓶無法承受陽光運轉手的力量
,最後終於爆炸,有如雨滴一般灑出玻璃碎片。我強迫自己轉頭,拚著眼睛刺痛也要親眼看著
昆恩自牢瓶的殘骸中走出。他拔出臉上跟身體裡的電纜線,任由它們有如斷肢殘臂一般在地上
抽動。
  屍體看著鬼魂,兩者相視一笑。自從婚禮過後,這兩人直到今天才終於能夠再度重逢。這
時文森跌跌撞撞地向前衝來,視力還沒完全恢復,不確定他想對誰開槍,不過我並不打算冒險
。我低頭抓起一條電纜線,向前跨出一步,當場就將纜線插入文森眼中。纜線深深陷入眼洞裡
,毫不遲疑地吸吮著文森的生命能量。就聽他大叫一聲,抽動幾下,身體落地之前就已經死去。
  梅琳妲.達斯克以及昆恩,絞死者之女以及陽光運轉手,雖然死去但卻不再分離,此時早
已攜手離去。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根本不再在乎復仇這類的小事。昆恩的屍體如今只剩一個
空殼,靜靜地跟他的老朋友文森一起躺在地板上。我看了看昆恩的屍體,心中盤算著是否要將
他帶回家族重新埋葬。既然我無法證明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那麼只要兩大家族的停戰協議依
然有效,還是不要做出任何可能挑釁的行為比較好。畢竟,當初文森還能找什麼人來當金主?
除了兩大家族中某些派系的人馬之外,還有誰會在他失敗這麼多次之後依然願意借錢給他?
  我走出密室,將兩具屍體留在裡面,然後再一次運用天賦找出發電廠的自毀裝置。我知道
這裡一定有這種設計的,因為文森是個為了捍衛秘密不擇手段的人。我走到安全的距離之外,
啟動了最後倒數,然後叫廠外的安全人員立刻離開。在看到、聽到我的聲音及眼神之後,所有
人都聽從我的建議轉身就跑。等我走到三條街之外的時候,整座普羅米修斯發電廠就在一陣爆
炸之中毀滅殆盡。我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去。
  這稱不上什麼成功的案子。我的客戶死了,沒有對象可以收錢。渥克多半會為了發電廠毀
滅而大發雷霆,更別提有多少人會因為這次停電而受到傷害。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梅
琳妲.達斯克跟昆恩都是我的朋友,沒有人能在殺害了我的朋友之後還奢求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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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0: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人生中難免有不順遂的時候,所以大家都需要有個避風港。我的避風港通常是號稱全世界
最古老的酒吧的陌生人酒館。儘管這家酒館隱藏於某條時有時無的巷子之中,外表看起來毫不
起眼,不過它確實是個飲酒作樂、逃避追殺的好地方。酒館的主人名叫艾力克斯.墨萊西,是
個對任何人都充滿敵意的傢伙。他不允許任何人在酒館中惹事,尤其是我。
  為防有人從後面偷襲,我選擇了一張靠角落的桌子坐下,然後叫了瓶苦艾白蘭地好好享受
一番。那酒的味道有如超級名模的眼淚,酒性烈到只要隔壁桌有人點根火柴就會爆炸。我低著
頭偷偷地觀察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現,也沒有人有離開酒館出去告密之類的舉動。
看來,我這次搞砸的消息還沒有流傳開來。摧毀夜城中百分之十二的電力供給絕對會惹火一大
堆人,再加上一開始找我去解決此事的渥克––我忍不住聳了聳肩。不過如果他們連這點玩笑
也開不起,那一開始就根本不該僱用我。
  陌生人酒館很少這麼安靜。所有電燈都熄了,整家酒館裡面都是靠著蠟燭、防風油燈,以
及魔法提供照明,整體呈現一種金黃色的朦朧美,有如泛黃的老照片一般。我點酒的時候,艾
力克斯告訴我夜城裡有許多地方都停電了。我聽完只是點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艾力克斯對
於停電帶來的不便跟損失非常生氣,不過他生氣也不是什麼新聞。陌生人酒館的老闆兼酒保是
個又高又瘦、愛發牢騷的男人,一輩子只穿黑色的衣服,只因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明出更
陰沉的顏色。他為了遮蓋禿頭而戴了一頂黑色的貝雷帽,還為了掩飾自己憤世嫉俗的眼神而戴
了一副墨鏡。
  他是我的朋友,起碼有時候是。
  CD唱盤裡所播放的音樂輕易蓋過了酒館中顧客的交談聲,顯然今日的酒客比平常少了許多
,大部分的人都想趁著難得停電的機會撈點油水。在電力恢復之前,夜城必須度過一段十分混
亂的時期。艾力克斯的寵物禿鷹此刻正棲息在收款機上,一面自顧自地叫著,一面狠狠地瞪向
所有膽敢走近的人。酒館的保鏢,貝蒂跟露西.柯爾特倫,正在吧檯角落玩弄著健身器材。就
看她們全身肌肉結實、青筋突起,模樣十分駭人。蒼白麥可在一旁開了賭局,賭她們兩個哪一
個會先昏倒。
  我的年輕秘書,凱茜.貝瑞特,如今正站在桌上隨著音樂狂野起舞。這時放的音樂是「蜂
巢之音」樂團的「甜心別走」。凱茜是個金髮美少女,渾身上下充滿永無止盡的活力,幫我處
理著辦公室裡的一切瑣事。自從將她從一棟想要吃她的房子裡救出來之後,我就被她收養了,
完全沒有機會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在桌上跟她面對面跳舞的是身穿皮衣、披風、面具,以及一
雙六吋高跟鞋的「命運小姐」。命運小姐是夜城中獨一無二的變裝癖超級英雄,一個喜歡裝扮
成女超人去維護正義、打擊犯罪的男人。儘管有點特立獨行,不過他還真是個很厲害的超級英
雄。凱茜跟命運小姐隨著「怪物與天使」的音樂節拍在桌上盡情跳舞,我忍不住看著她們微笑
,因為她們實在是整間酒館裡最引入注目的焦點。
  我在杯中倒滿了暗紫色的液體,為懷念梅琳妲.達斯克和昆恩而乾了一杯。很高興知道他
們報了大仇,再度團聚,終於可以享受永遠的安息。我的朋友所剩不多,大部分要不是被我的
敵人殺害,就是死在我手中。在夜城這種地方,所謂的道德觀沒有一定的標準,愛情跟忠誠都
是可以犧牲的東西。我僅存的幾個老朋友都是超級危險的角色,而且都不是普通的瘋狂。剃刀
艾迪、霰彈蘇西––這兩個老朋友都曾嘗試奪走我的性命。我並不會為此而怪罪他們,至少不
會非常怪罪。在夜城過日子並不容易,而在夜城中死亡通常也比正常世界來得淒慘。我輕啜著
杯中美酒,享受著耳中的音樂。反正暫時沒有事情要忙,我可以好好坐在這裡喝完一整瓶酒。
  我不喜歡為死者哀悼,不過卻經常得為死者哀悼。
  我環顧四周,想找點能夠讓自己分心的東西。吧檯上趴了一名醉倒的水手,背上的刺青正
透過他的鼾聲爭論著一些哲學上的問題。坐在吧檯另一端的木乃伊則一邊喝著琴湯尼一邊補綴
著身上的繃帶。他們之間坐了一個身穿染血實驗室白袍的酒鬼,正在努力地跟顯然興趣缺缺的
艾力克斯.墨萊西解釋「逆向骨相學」的基本原理。
  「你看嘛,所謂的骨相學是一個維多利亞年代的古老學說,主要的原理就是藉著人的頭形
及其上突起的特徵來判斷一個人的個性。不同形狀與位置的突起代表了不同的個性特徵,懂了
嗎?那麼,所謂的逆向骨相學就是說,只要我們拿錘子在一個人的頭上正確的位置敲出正確的
大包,理論上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個性。」
  「你我之間有一個人需要多喝一點。」艾力克斯說。「因為你的話竟然開始有點道理了。」
  凱茜突然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全身流著快樂的汗水,喘著歡愉的氣息。她對我開心地
笑了笑,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瓶香檳大口喝了起來。凱茜總是點很貴的香檳,也總
是有辦法把帳單塞到我手裡。
  「我超愛跳舞的!」她笑道。「有時候我認為整個世界都應該擁有量身訂做的背景音樂。」
  「這裡是夜城,我肯定有人已經在做這件事了。」我說。「你朋友呢?舞后去哪了?」
  「喔,他去廁所補妝了。你知道,約翰。我老遠就可以看到你的苦瓜臉。這次又是誰死了
?」
  「為什麼會認為有人死了?」
  「你只有在失去親近朋友的時候才會喝那種苦艾劣酒。那玩意兒給我洗梳子都嫌髒呢。我
以為普羅米修斯的案子應該很好解決才對。」
  「我真的不想談這個,凱茜。」
  「當然不想,你只想自怨自艾,影響所有人的心情。小心點,不然你會變得跟艾力克斯一
個樣子。」
  凱茜總是有辦法讓我笑。「這倒不怕。我跟艾力克斯的層級不同。那傢伙的自怨自艾已經
到了可以參加奧運的地步,而且至少能贏得銅牌回來。陌生人酒館之所以從來沒有快樂時光就
是因為有他的關係。」
  凱茜嘆了口氣,湊到我面前,假裝生氣地說:「快點投入下一個案子吧,約翰。你只有在
工作的時候才會真正快樂起來。只可惜基於你的專長所限,有工作也未必是什麼好事。你該多
出去走走,多跟人們互動,我是指不會試圖殺你的人。你知道,我昨天在網路上找到一個為專
業單身漢設計的約會網站––」
  我聳肩道:「我逛過這種網站。『嗨!我是崔西,我染上了一種嚴重的疾病,跟我講電話
就會被傳染唷!只要把你的信用卡號碼給我,我保證在三十秒內讓你欲哭無淚!』不必了,凱
茜。我很享受這種自怨自艾的感覺,對建立自我風格很有幫助。」
  凱茜噘起了嘴,然後無奈地聳聳肩。她是個沒辦法不高興太久的人。她把剩下的香檳喝完
,開心地打了個嗝,然後就四處亂看,尋找下一個舞伴。儘管我不曾在她面前承認,但她的想
法其實沒錯。對我來說,只有工作才能賦予生命意義。不過既然上一個成功的案子幫我賺進了
二十五萬英鎊,外加獎金,如今我當然有資格挑案子接(我在天堂與地獄的夾擊之下幫梵蒂岡
找回墮落聖盃,這筆錢當真是血汗錢)。或許該招攬下一個案子了,就當是為了把普羅米修斯
電力公司的事情拋到腦後也好。
  「我好無聊。」凱茜說著兩手在桌上一拍。「每天坐在你那間昂貴的辦公室裡卻沒有事情
可做真的很無聊。我知道辦公室裡很舒服,我也很喜歡新買的那些設備,只不過像我這種發育
中的女孩總不能整天泡在網路上逛色情網站呀。我跟你一樣需要找點事做。我也想出去打擊犯
罪耶。我幫你過濾這麼多案子,總有一、兩件是讓你感興趣的吧?把影子搞丟的那件事怎麼樣
?還是在牌局中作弊輸掉自己青春期的那個男的也不錯。」
  「你等等吧。」我大聲道。「我這才想到,你也跑來酒館鬼混,那現在我那間昂貴的新辦
公室是誰在看管呀?」
  「啊,」凱茜笑道。「我用很好的價錢買了幾台來自未來的電腦。最近我們的生意基本上
都是它們在處理的。它們甚至可以自動接聽電話,還懂得如何跟我們的債主嗆聲。」
  「你從多遠的未來裡買來的?」我懷疑地問道。「我是說,它們具有真正的『人工智慧』
嗎?會不會要求薪水?」
  「別緊張!它們有搜尋數據的狂熱,而夜城正是投其所好的地方。我們可以叫它們幫你找
些有趣的工作。」
  「凱茜,我會接普羅米修斯的案子,只是為了應付應付你而已––」
  「才怪,你不是!」凱茜大聲道。「你接那個案子是為了讓渥克欠你人情。」
  我皺皺眉頭,喝了口酒。「沒錯,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喔,天呀。」凱茜道。「下次他來的時候,我是不是又要鎖起門窗、躲到桌子底下去?」
  「我認為最近我們兩個最好都不要進辦公室。」
  「這麼嚴重?」
  「差不多。就讓渥克去跟電腦談吧,正好試試它們的能耐。」
  酒館中突然閃出一道白光,接著一個男人憑空出現,摔倒在吧檯前方。他身上的名牌服飾
殘破不堪,四周所有金屬物品同時爆出電光,空氣中瀰漫了臭氧的味道。這些都是時光旅行的
正常現象。男人呻吟幾聲,從地上爬起,伸手抹了抹鼻血,顯然最近跟人打過一架。我認識這
個男人。不過如果在街上遇到的話,我一定會假裝不認識他。他名叫湯米.亞布黎安,也是個
私家偵探,不過他都是處理比較普通的案子。他東倒西歪地站起身來,背靠著吧檯撐著自己身
體,撿起身旁已經爛成一條條的爛布。這時他突然發現我在一旁觀看,整個人突然變得滿臉怒
容,舉起顫抖的手指對著我就大吼大叫了起來。
  「你!泰勒!都是你害的!我要閹了你!」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你了,湯米。」我冷靜地道。
  「沒錯,但是你將會遇到我。都是未來的你害的!不過下次我會準備好的!我會帶槍!很
大支的槍!」
  他一罵起來就沒完沒了,不過我沒心情跟他吵,於是看了艾力克斯一眼,後者立刻就對兩
個保鏢打個手勢。貝蒂跟露西很高興有機會可以活動筋骨,二話不說衝向前去。湯米蠢到連她
們一併罵上,當場被摔到地上,要害上中了幾腳,然後被拖出陌生人酒館。凱茜不太高興地向
我看來。
  「到底怎麼回事?」
  「我哪知道?」我說。「不過應該不用多久就會知道了。」
  「不好意思。」一個帶有法國口音的男子說道。「我是否有榮幸可以跟約翰.泰勒先生說
幾句話呢?」
  凱茜跟我一起轉過頭去。我們身後是一名身材短小,體型略肥,穿著訂做西裝的中年男子
。他看來非常優雅,身上連根紊亂的毛髮也沒有,臉上的微笑更是令人感到親切。照理說他應
該沒有可能在不被我發現的情況下穿越整間酒館來到我身後的,但他畢竟還是站在這裡了。他
很禮貌地對我點點頭,然後向凱茜微笑,親吻了她的手背。她朝他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討
厭這個傢伙。我不喜歡有人偷偷摸摸地溜到我身後,這種人對我的健康會有不好的影響。我比
了手勢要法國佬抓張椅子坐下。他很嚴肅地看了看那張椅子,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白色的手帕在
椅子上擦了幾下,這才終於坐了下來。我神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提醒他不該在這種地方如此
囂張。
  「我就是約翰.泰勒。」我大聲道。「這位先生遠道而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簡單地點點頭,絲毫不為所動。「我名叫查爾斯.卡布隆,是巴黎有名的銀行家。我大
老遠跑來只是為了要見你,泰勒先生。我想知道能不能借用你的專長幫我做件事。」
  「誰推薦你來的?」我小心問道。
  他再度展現迷人的微笑:「是你的一個老朋友,不過他不願意洩露身份。」
  我很滿意這個答案。「我常聽到這個答案。」我承認道。「你想要我做什麼,卡布隆先生
?」
  「請叫我查爾斯就好了。我是為了我女兒來的。你或許聽說過她,她是近期夜城中當紅的
歌手,名叫『洛欣格爾』,當然這只是藝名。洛欣格爾在法文中的意思就是夜鶯。她起初是要
到倫敦發展,不過大約五年前卻跑到夜城,立志成為職業歌手。這一年來,她紅遍夜城裡所有
夜店,歌唱事業如日中天。我聽說還有一家主流唱片公司打算幫她推出專輯,這當然是一件好
事了。」
  「然而,自從她換了新老闆,什麼卡文迪旭夫婦之後,她就只在一家叫做『卡裡班的洞』
的夜店演唱,而且整個人都開始––變了。她違反了之前跟朋友及家人承諾的所有約定,不接
電話,也不回信。她的新公司根本不讓任何人接近她。他們聲稱這是出於她本人的要求,同時
也是為了保護她不受瘋狂粉絲的騷擾。但是我認為不是這樣的。她母親非常擔心,認定是卡文
迪旭夫婦慫恿她跟自己家族對立,甚至是要利用她達到某種目的。於是我來夜城找你,泰勒先
生,希望你能幫我們找出這件事的真相。」
  我看向凱茜。跟音樂有關的事情是她的專長,因為她玩遍了夜城所有的夜店。她對我點點
頭。
  「對,我知道洛欣格爾、卡裡班的洞,還有卡文迪旭夫婦。他們是卡文迪旭地產公司的老
闆。夜城中所有著名的建築案幾乎都跟他們有關。他們本來是房地產業最大的一家公司,可惜
因為前一陣子天使戰爭的關係,夜城的房地產徹底崩盤,很多人因此失去了身家財產。在那之
後,卡文迪旭夫婦開始轉進娛樂界,簽下了許多酒吧、樂團及歌手––雖然目前為止還沒什麼
驚人的成就,不過他們已經在這一行中建立起很大的影響力。其他經紀公司都知道不要跟卡文
迪旭夫婦搶人。」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問。
  凱茜皺起眉頭。「沒有人知道卡文迪旭夫婦的名字。他們鮮少出門,喜歡透過中間人辦事
,談判的時候並不反對使用激烈的手段,不過當然,能在娛樂圈混下去的人絕不會是什麼善男
信女。傳說他們不但是夫婦,同時也是兄妹––卡文迪旭地產公司是祖傳事業,已經經歷過好
幾個世紀。最近很多人都說該公司當前的經營者嗜錢如命,為了賺錢不擇手段。他們之前本來
要捧一個名叫席維雅.辛恩的歌手,不過最後卻以醜聞收場。雖然整件事讓他們用錢給遮掩了
下來,不過夜城是個紙包不住火的地方。他們很可能會對洛欣格爾做出相同的事,只希望她的
經紀人有仔細閱讀合約。」
  「她沒有經紀人。」卡布隆說。「卡文迪旭地產公司幫洛欣格爾全權處理演藝事業相關事
務。你應該可以瞭解我在擔心什麼。」
  我懷疑地看著他。他有事瞞著我,我看得出來。
  「你女兒當初為什麼要來倫敦跟夜城發展?」我問。「巴黎本身就擁有不小的音樂市場,
不是嗎?」
  「當然,不過大家都知道,真的想要成為超級巨星還是得要到倫敦。」卡布隆嘆氣道。「
她母親跟我從來都不把她愛唱歌當一回事。我們希望她從事更令人尊敬的工作,擁有未來跟退
休金的工作。可惜她真正在乎的只有唱歌這件事。或許是我們太急了。我幫她安排一場面試,
在我的銀行裡當一個初級職員。雖然職位不高,但是很有前途。想不到她一氣之下,當場逃家
來到倫敦。我派人去找她,結果卻逼得她躲進夜城。如今––她惹上了麻煩,我敢肯定,這種
事逃不過我的耳目––我希望你能去找我女兒,泰勒先生,確保她能快樂地過活,不被任何人
佔便宜。我並不是要你強迫她回家。只是希望能看到她生活無慮,讓她知道朋友跟家人的關心
,讓她知道––我們不敢奢求她的諒解,只希望她能三不五時跟家裡報個平安。她是我唯一的
孩子,泰勒先生,我必須要確保她擁有快樂安全的生活。你瞭解嗎?」
  「當然瞭解。」我說。「但是我真的不瞭解你為什麼找我。有很多其他人更適合處理這種
事。我可以安排你跟一個名叫渥克的男人見面,他是夜城當權者的––」
  「不,」卡布隆立刻道。「我要你。」
  「我並不太擅長這種事。」
  「有人死了,泰勒先生!有人因為我女兒的關係而死掉了!」他過了一會兒冷靜下來,才
又說道:「聽說我的洛欣格爾最近盡唱一些悲傷的歌曲,而這些歌悲到讓許多她的歌迷聽完歌
回家就自殺。目前為止,死亡人數已經到了經紀公司無法粉飾太平的地步。我要知道到底在我
女兒身上出了什麼事。這種事情在你們夜城並非不可能發生。」
  「好吧。」我說。「說不定這畢竟還是我專業領域內的案子。不過先說好,我收費不低唷
。」
  卡布隆笑了笑,終於回到他所熟悉的話題。「錢對我來說不是問題,泰勒先生。」
  我對他報以一笑。「我就愛聽這句話。我的一天都因為這句話而變得美好了。」我轉向凱
茜。「回辦公室,叫你的新電腦展開身家調查。我要知道所有關於卡文迪旭夫婦的事情,他們
公司、他們的財務現況、他們有哪些手下、又欠了什麼人錢。然後再查查洛欣格爾加入卡文迪
旭之前的情況。她在哪些地方駐唱過,有些什麼朋友之類的東西。卡布隆先生––」
  我四下看了看,卻發現他已經離開了。到處都沒有他的蹤跡,雖然他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
的時間內走到任何出口。
  「討厭,真夠詭異的。」凱茜說。「他怎麼辦到的?」
  「卡布隆先生的身份絕對不只這麼單純。」我說。「不過話說回來,在夜城哪個人不是這
個樣子。查數據的時候順便連他一塊查,凱茜。」
  她很快地點點頭,對我拋了一個飛吻,然後立刻離開。我離開座位,晃到吧檯前方,將軟
木塞塞回苦艾白蘭地的瓶口裡,然後把瓶子交給艾力克斯。我暫時不需要喝酒了。艾力克斯將
瓶子收了起來,然後得意地對我笑了笑。
  「我認識洛欣格爾。她太瘦了,不合我的品味,但是喜歡她的人可多了。當年我曾雇她在
這裡駐唱,想要提高一下酒館的格調,可惜沒半點用處,不過那是因為這裡的格調本來就無可
救藥了,不管她唱得再好也沒屁用。」
  「你又在偷聽了,艾力克斯。」
  「當然,這裡是我的酒館,什麼事都瞞不過我的耳目。總之,洛欣格爾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聲音也很甜美,更重要的是,她很便宜。當年她願意在任何地方駐唱,除了混口飯吃外,也
為了吸收經驗。她有唱歌的需求跟渴望,你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出來,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來。那
不只是一般歌手的自尊,更像是她與生俱來的一種使命。當時她不算很突出,但是我知道她將
來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少了努力的決心,天賦根本跟狗屎沒兩樣,而她是個肯努力的女人。」
  「當時她都唱些什麼歌?」我問。
  艾力克斯皺眉:「她只唱自己創作的歌曲。很正面,很有自我風格的曲子。你知道,就是
那種滿好聽但是不太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東西。我肯定她在這裡駐唱的時候絕對沒有自殺事件
,不過這裡的常客絕對比一般夜店的聽眾堅強就是了。」
  「所以她並不像是她父親口中的奪命女歌手?」
  「一點也不像。不過說真的,夜城可以改變任何人,而且通常只有變壞,很少有變好的。
」艾力克斯停了停,順手擦了擦吧檯,避開我的目光。「聽說渥克在找你,約翰。而且他很不
高興。」
  「渥克什麼時候高興過了。」我假裝鎮定地說道。「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如果他來找我的
話,就說你沒見過我,好嗎?」
  「有些事永遠都不會改變。」艾力克斯道。「走吧,滾出我的酒吧,有你在會降低這裡的
格調。」
  我離開陌生人酒館,走入夜色之中。在我面前,霓虹燈一盞一盞地重新燃放出光芒,有如
地獄裡的地標一般。我決定把這種景象當作是好兆頭,腳下不停,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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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果要追求真正上好的夜城夜生活,你就必須到上城區。只有在那裡,你才能找到最華麗
的建築、最頂尖的娛樂以及最誘人的墮落。那裡所有的服務都保證值回票價,不過不保證能夠
贖回迷失的靈魂。人們一不小心就會將靈魂迷失在上城區。當然,這也是它迷人的地方之一。
陌生人酒館離上城區很遠,所以我只好鼓起勇氣,走到街邊,伸手攔下一輛飛行轎子。
  我認得這家飛行轎子的公司,所以才敢上他們的轎子。不論是對人類的肉體還是靈魂而言
,所有行走在夜城街道上的交通工具都是非常危險的東西。在我舒舒服服地坐上轎子之後,轎
子就十分平穩地浮了起來。轎身的材質非常堅固,兩旁的小窗子上也都裝有防彈玻璃。這種玻
璃不只防彈,還能防止其他許多不同類型的攻擊。抬轎子的不是人類,因為這家公司的老闆是
一個十分和善的喧鬧鬼家族。喧鬧鬼抬起轎子比人類挑夫要快多了,而且沒事也不會跟乘客
閒扯談。在面對街上其他不友善的交通工具時,喧鬧鬼也具有保護乘客的能力。夜城中聚集了
來自各個年代的交通工具,不論過去、現在、未來,各式各樣應有盡有,而且大部分都不太友
善。這裡有以邪惡祭壇上的紅酒作為燃料的出租車,也有藉著惡魔淚與天使尿運行的銀色子彈
車,外加許多外形像車其實不是車的飢餓野獸。
  一群無頭騎士突然駕著摩托車包圍了飛行轎子,不過喧鬧鬼隨手一拍就讓他們摔成一團。
其他車輛一看到這種情形,立刻離我們遠遠的,我們也就安安穩穩地進入上城區。到了上城區
後,你馬上就能感受到蓋過了無數血腥、汗水以及眼淚的刺激快感。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裡的
霓虹燈更加閃亮的地方了。到處都是奪目的光芒與鮮明的色彩,各式各樣的招牌有如心跳一般
的明亮閃爍。我敢說今晚的大停電絲毫沒有影響到上城區,因為這裡只要一停電馬上就會有人
搶著來修。然而不管霓虹燈有多亮,這裡總是隱藏了許許多多的黑暗。在這個凌晨三點的世界
裡,只要你出得起錢,黑夜的慾望大門將永遠為你而開。
  你可以在上城區找到最頂級的餐廳,提供所有失傳已久的菜餚,還有不少被正常世界禁止
的菜單。甚至還有幾家特約餐廳供應已經絕種或是憑空想像的動物的肉給客人食用。沒有嘗過
嘟嘟巨鳥腿、大鵬炒蛋、肯德基炸龍、挪威海怪驚奇壽司套餐、吐火獸商業午餐或是石化蜥蜴
眼(吃這道菜的後果請自行負責)的人,一輩子就算是白活了。在上城區,人們可以找到所有
值得用生命去換取的食物。
  這區的書店裡藏有不少知名作家不願發表的私人作品,還有許多早夭作家死後寫成的巨作
,加上心靈色情書刊、虐待謀殺的藝術、禁忌的知識、遺忘的學說,以及死後世界的旅遊書等
等,應有盡有。其中一家書店的櫥櫃裡展示了一本據說閱讀時若不戴上成套販賣的特製眼鏡,
看完就會立刻發瘋的最新版《黃衣國王》
  街上的行人忙碌奔走,跟隨著七彩霓虹招牌的誘惑到處遊玩。空氣中飄滿了食物的香氣,
夜店裡傳出曼妙的樂音。戲院及夜總會的外面大排長龍,販賣《夜城時報》的報紙販賣機旁也
圍滿了人潮。許多人鬼鬼祟祟地走入武器店,或是妓院裡。只要有足夠的錢,你可以跟所有作
家筆下虛構的女性角色做愛(當然都是冒牌的,不過這種地方從來也買不到什麼真實的玩意兒
)。只要人腦想得出來的娛樂,上城區通通都有。如果你不夠堅強的話,很容易會被這些所謂
的娛樂生吞活剝。
  這裡有大大小小、風格迥異的夜店。音樂、美酒、伴侶,所有東西的質量都能超乎消費者
的想像。有些夜店的歷史非常古老,裡面坐滿了喝著咖啡、滿口政治的維新黨跟保皇黨黨員,
每天吵完架之後還一起坐下來參加釣惡魔的賭局。也有羅馬時代的人趁著競技場比賽空檔來這
邊躺在沙發上悠閒地用餐。其他夜店大都具有現代風格,不過卻又比一般的夜店好玩許多。你
很難想像有多少超級巨星都是在夜城上城區駐唱起家的。
  隨著飛行轎子越來越深入上城區,街道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到處都有興奮的面孔及熱情
的目光,這些成功人士迫不及待地想把錢砸向自以為需要的東西上面。在這些高級消費者之間
,還有許多靠著上城區夜店討生活的人們忙碌地穿梭著,為了房租及心靈寧靜而汲汲營營。歌
手、演員、魔術師跟丑角、脫衣舞孃及帶位小姐還有特殊服務人員,所有人不是在節食,就是
在戒酒或是戒毒。另外有許多女人在街上走來走去,又或許是站在街角,滿臉笑容地看著來往
人潮,以眼神及言語挑逗人心。只要有錢,這些女人可以提供任何服務。
  然而這裡仍然是夜城,不小心的人隨時可能掉入陷阱。只想歡度週末的人可能會在烏煙瘴
氣的酒吧裡一待就是好幾年。也有的舞廳會讓人無法停止跳舞,即使舞池裡已經積滿人們腳上
淌出的鮮血也必須繼續跳下去。你可以在這裡的黑市販賣自己或是他人體內所有的器官,心智
,甚至是靈魂。有些魔法商店販賣各式各樣的強力魔法物品,但是絕不保證賣出去的東西具有
廣告宣稱的效果,而且當你要回去找他們理論的時候,店家通常已經消失不見。
  上城區的陰暗角落裡也有不少流浪漢,穿著破爛的大衣或是髒兮兮的毛毯,伸出長蛆的手
掌跟過往行人乞討零錢。他們是無家可歸的人、落魄的浪子、逃家的青少年、或許純粹是運氣
不好的可憐蟲。大部分的路人都會懂得施捨點零錢或是說些安慰的言語,因為在夜城,因果並
不只是個虛幻的觀念。這些流浪漢中有不少都是過氣的大人物。夜城裡,不管多有權力的人都
有可能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所以大家都知道沒事千萬不要去招惹這些流浪漢,因為他們可能
依然保有某些曾經強大的力量;也因為或許有一天,你也可能會變成他們的一員。在命運之輪
的運轉之下,所有人都有起起落落,就算你是上城區的大人物,命運之輪也不會為你而絲毫轉
慢。
  飛行轎子終於在「卡裡班的洞」外面將我放下。我算了算車資,外加一筆大方的小費,把
錢丟入轎中的一個盒子裡。沒有人敢在喧鬧鬼的眼前坐霸王轎,因為它們會將這種行為視為私
人恩怨,並且會在你在家的時候將你的房子變回原始建材。飛行轎子離開了,我則好整以暇地
觀察著眼前這家夜店。過往行人不耐煩地繞過我前進,不過我才不在乎他們,只是專心地感受
著這裡的整體氣氛。這是一家顯然很高級、很昂貴而且規矩很多的夜店。只要你的名字不在某
人的名單上,那就不必妄想能夠擠得進去,更別提要弄張好位子。卡裡班的洞可不是任何人想
進去就進得去的,而這當然也是賣點之一。大門上的霓虹招牌上以哥德體書寫了洛欣格爾的名
字以及晚上三場演唱秀的表演時段。門上一個牌子明白表示此刻正是兩場秀之間的休息時間,
沒有開張作生意。再高級的夜總會總還是要有休息時間的,而這類空檔就是讓我這種想混進去
的人有機可趁的時候了。不過首先,我得確定這整件事不是針對我個人而來的陷阱才行。
  一直以來都有一群人想要置我於死地,但是我始終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及動機,我只知道打
從出生開始他們就不斷派人前來取我性命。我明白這一定跟我失蹤的母親有關。我的母親不是
人類,而在這個秘密被我父親發現沒多久後,她就失蹤了。後來我父親意志消沉,喝酒度日,
最後醉死夢中。我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個這麼軟弱的父親。至於我的母親,我幾乎無時無刻不
在推敲著她的真實身份。
  我偷偷觀察著週遭人群,沒有發現任何熟悉的面孔。其實如果有人跟蹤我的話,飛行轎子
一定會讓我知道的。不過這整個案子也可能只是要引我來這裡的佈局,或許對方早就在店裡埋
伏好了。想要確定有沒有陷阱,唯一的方法就是開啟我的心眼。一旦我的天賦開始運作,任何
事物都將無所遁形。不過開啟天賦本身是件十分危險的事,因為每當我心眼一開,我的內心就
會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將我的位置暴露給所有正在找我的人。我的敵人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我
。然而此時總得要弄清楚是不是陷阱才能繼續辦案,於是我打開了心眼,以更宏觀的視野透視
整個世界。
  即使在夜城這種地方,空氣之中依然存在著許多神秘的異界以及隱藏的空間。我看見到處
都是被時間捕捉到的鬼魂,有如錄影帶循環播放一樣重複著制式的動作。我看到肉眼無法逼視
的閃亮牧線在空中交錯縱橫,穿透人體與建築物,彷彿所有實體通通不存在一般。人們的背上
附滿了許多黑暗醜陋的髒東西––永無止盡的慾望及不可自拔的癮頭的混合體。有些髒東西發
現了我,立刻張牙舞爪地警告我離它們遠一點。我看見隱形的巨人邁開大步對著夜城中最高的
建築物走去,還看到許許多多沒人知道來歷及目的的「光人」毫無由來地被過往行人吸引,但
卻從來不曾出手干預過物質世界的任何事。
  然而對我而言,真正值得注意的東西只有卡裡班的洞外所布下的層層魔法防禦。所有出入
口附近都設有魔法結界、各式詛咒以及各種符石,閃爍著恐怖的能量光芒。這家夜店受到十分
強大的魔法保護,即使是最強大的魔法師也很難突破。這表示有人花了很多錢去保護一名逐漸
嶄露頭角的歌手。不過我看出這些魔法防禦都不是針對我而來的,所以這裡應該不是為了對付
我而設下的陷阱。我關閉心眼,若有所思地看著離我最近的門。只要我不使用魔法,這裡的防
禦系統就不會攻擊我,所以––我得想個辦法騙過它們。
  幸運的是,大部分的魔法防禦系統都不很聰明,因為它們只需要簡單的智慧就夠了。我微
微一笑,踏上一步,敲了敲門。沒過多久,木門上浮現了一張非常醜陋的臉孔。那張臉皺起眉
頭,造成門上的油漆剝落,發出很難聽的聲音。接著木製的嘴唇張開,露出了一排鋸齒狀的木
牙。
  「不要妄想。快滾吧。滾遠一點。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歌手不會出來露臉,也不會幫任
何人簽名。還有,禁止在門口閒晃。如果你想買票的話,一個小時後售票口就會營業。你可以
到時候再回來,或是乾脆不要回來。反正我也不在乎。」
  話一說完,大木臉就開始沉入木門之中。我在它的額頭上又敲了敲,它滿臉訝異地對我眨
了眨眼。
  「你一定要讓我進去,」我說。「我是約翰.泰勒。」
  「真的嗎?恭喜呀。現在滾回路上去跟車玩吧。我們謝絕參觀,絕不開放。為什麼你還站
在這裡?」
  要唬過喜歡自抬身價的魔法門房並不是什麼難事。我神情高傲地笑了笑,說道:「我是約
翰.泰勒,有事來找洛欣格爾。把門打開,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個嘛,請原諒我這個小人物,先生。有一天我會擁有決定的權力,但是現在我只能按
照命令行事。除非名單上有您的名字,或是您知道通關密語,不然不管您是什麼身份都不得進
入。我也很想為您破例,但這實在是超越了我的權限呀。」
  「渥克派我來的。」這話總是值得一試。因為人們通常比較害怕渥克,而這不是沒有原因
的。
  門上的大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您有證明嗎?」
  「別傻了,當權者什麼時候開過搜索令。」
  「沒證明就不能進去,請離開吧。像兔子一樣跳走吧。」
  「要是我不肯走呢?」
  突然之間,門上冒出兩隻木頭手臂對我伸來。我一看來勢就知道自己絕對躲不過,所以乾
脆不躲,直接向前迎去。我一手抓上門上的大臉,大拇指當場按上雙眼,痛得它憤怒地大叫。
我慢慢加重拇指下壓的力道,它的雙手當即停止動作。
  「別動粗。」我說。「把手放開。」
  兩條手臂退回木門,逐漸消失。我慢慢收回拇指,大臉則滿臉不爽地嘟起嘴瞪著我。
  「大流氓!我一定會告你的!你看我敢不敢!」
  「讓我進去。」我說。「不然場面會很難看。」
  「不說通關密語就不能進入。」
  「好吧。」我說。「通關密語是什麼?」
  「是你要告訴我。」
  「我說了呀。」
  「才怪,你沒說!」
  「才怪,我說了。你都沒在聽嗎,大門?我剛剛對你說什麼?」
  「什麼?」大臉問。「你說什麼?」
  「通關密語是什麼?」我語氣嚴厲地道。
  「劍魚!」
  「答對了!現在你可以讓我進去了。」
  門當即自動打開。大臉的嘴角抽動,口中唸唸有詞,在我進入店內之後憤怒地關上。接待
大廳看來十分豪華,起碼沒被我面前這隻巨大的巨魔身體擋住的地方看起來都很豪華。這巨魔
身高八呎,寬度也是八呎,身穿超大夾克,脖子上打著蝴蝶領結,舉起斗大的拳頭在我面前格
格作響。我看了他一眼,立刻知道絕無可能靠著一張嘴通過這一關。於是我二話不說向前走去
,以眼神吸引對方的目光,然後狠狠地往他的下體踢了一腳。巨魔嗚咽一聲,雙眼凸起,身體
向旁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痛苦不堪,扭成一團。正所謂身型越大,目標就越大。我輕
輕鬆鬆地跨過巨魔,穿越大廳,走過旋轉門,進入表演廳。
  由於表演廳中大部分的燈光這時都沒打開,所以看來十分陰暗。牆壁由大石塊堆積而成,
石造的天花板不高,營造出一種奇特的壓迫感。地板上過蠟,十分乾淨光滑。廳中擺滿了高級
的餐桌餐椅,另外一頭架設了一座挑高的舞台。此刻所有椅子通通翻倒過來架在鋪了華麗桌巾
的餐桌上。廳中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旁的吧檯,提供員工及樂團的人休息使用。這時有十幾個夜
班工作人員圍在吧檯附近鬼混,好像被火光吸引的一群飛蛾一樣。
  我對著他們走過去,不過完全沒人理我。他們多半是認為既然我能夠進入表演廳,就表示
我有正當理由出現在這裡。我對忙著為下一場表演做準備的清潔人員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它們
是六隻穿著制服的猴子,站在舞台上一邊亂叫一邊拖地。近年來有越來越多的猴子跑來夜城工
作,其中有些背上還長有翅膀。
  吧檯旁坐了幾個身上披著毛巾,穿著十分暴露的女性表演人員,在我走近的時候也沒人抬
頭看我一眼。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琴酒味以及厭世的氣息。如果是在舞台上的話,她們會魅力
四射,穿著華麗的服裝、網襪、高跟鞋、長羽毛頭飾、造型假髮以及滿臉濃妝––不過舞台上
是舞台上,現在是現在。在休息時間的空蕩酒吧之中,這些沒有化妝、頭上綁滿髮卷、嘴角叼
著煙的合音歌手和女服務生們,看來和剛從戰場回來的士兵簡直沒什麼兩樣。
  酒保是一個不知道哪一族的精靈,我永遠搞不清楚這些精靈的關係。總之,他帶著懷疑的
眼神向我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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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1:07 |只看該作者
  「別緊張。」我說。「我不是移民局的人,只是個想要花錢買點消息的私家偵探罷了。」
  附近的女士們一聽,立刻都豎起了耳朵。她們個個神情凜然、雙唇緊閉,除非看到現金,
不然絕對不會開口說話。我暗自嘆了口氣,從口袋裡面拿出一疊鈔票丟在吧檯上,伸出手掌蓋
在鈔票上面,然後揚了揚眉。一名金髮美女向前一傾,胸口的毛巾向下滑開,當場在我面前展
現了一條十分誘人的乳溝。儘管那條乳溝當真非常誘人,不過我可不是那麼容易分心的––
  「我要找洛欣格爾。」我盡量將目光自金髮女郎的胸前移開,一面大聲說道。「她在哪裡
?」
  一個滿頭髮卷的紅髮女郎叫道:「祝你好運,親愛的。她連跟我都不會多說一句話,而我
還是她的主合音呢,那女人驕傲透了。」
  「沒錯。」金髮女郎說。「她是巨星小姐,格調太高了,根本不屑跟我們為伍。去跟伊恩
談談吧,就是舞台上的那個男的,他是道具管理員。」
  她對著陰暗的舞台上點了點頭,我依稀看出上面有個身材矮小卻很結實的男人正在擺設打
擊樂器。我點頭稱謝,放開了蓋著鈔票的手,然後離開吧檯。至於女士們要怎麼分配那堆鈔票
就不是我的問題了。當我走到舞台邊的時候,身後已經打得不可開交,偶爾還帶了幾句非常難
聽的粗話。我輕輕地敲了敲舞台,讓道具管理員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從一堆鼓後面走了出來,
向我點了點頭。以一個駝子而言,他算是非常開朗的了。他一跛一跛地對我走來,我則跳上舞
台向他迎去。走近了一看,原來他也只是腳有一點跛而已,至於兩條手臂可結實了。他身上穿
著一件汗衫,正面印著有名的「旅鼠會唱藍調嗎?」的字樣。
  「你好,老兄。我叫伊恩.阿格,是明星們的道具管理員、伴唱歌手兼吉祥物。我曾祖父
曾經聞過維多利亞女王的體香。有什麼我能為你效勞的嗎,先生?」
  「我希望能跟洛欣格爾談談,」我說。「我是––」
  「喔,我知道你是誰,好傢伙。你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約翰他媽的泰勒本人,著名的私家偵
探、未來世界的王,至少謠言都是這麼說的,不過我不太相信謠言就是了。我猜你是為了自殺
事件而來的?我就知道。這種事終究還是會流傳出去。我警告過他們了。我說紙是包不住火的
,但是有人聽我說話嗎?你說呢?」他愉快地笑了笑,拿出老舊的黃金打火機,點燃了一支小
雪茄。「那麼,約翰.泰勒,你是來給我們家小女孩添麻煩的嗎?」
  「不是。」我小心說道。雖然伊恩講得很輕鬆,但是我可以從冷酷的眼神中看出他是個直
截了當的人,而這裡所謂的直截了當多半跟某些鈍器有關。「我只是對這裡發生的事情感到好
奇,說不定我可以幫忙解決。畢竟這是我的專長。」
  「是的,我聽過不少關於你的傳聞。」他想了好一會兒,然後聳聳肩道:「聽著,老兄,
我跟著洛絲很久了。我為她管理道具、架設樂器、負責調音還幫忙伴奏。我幫她處理所有她不
想處理的麻煩事,我照顧著她,你懂嗎?我一個人做三個人的工作,從來沒有抱怨過,因為她
值得我如此犧牲。我一輩子跟過太多歌手了,我知道她具有成名的一切條件。她一定會成功,
會變成超級巨星。我是她最早的經紀人,是第一個看出她的潛力的人。我帶著她在夜城四處奔
走,為她開啟歌唱事業,不過我一直知道有一天她會離我而去。我不在乎,因為像她這麼美妙
的聲音一輩子能碰上一次已經非常聿運了,我只求能夠在她傳奇的一生中扮演一個小小的角色
,這樣就夠了。」
  「我以為卡文迪旭夫婦才是洛欣格爾的經紀人。」我說。
  他聳肩:「她不可能屈就於我這個經紀人的。卡文迪旭夫婦能夠為她帶來我無法接觸到的
工作機會。他們財力雄厚、勢力龐大。只不過––」
  「說下去。」我見他停頓太久,於是出言鼓勵。他皺起眉頭,將雪茄自嘴中取出,拿在眼
前觀看,只為了規避我的目光。
  「這裡應該是洛絲成名的關鍵。卡裡班的洞,上城區最大的夜店,最能夠增加曝光率的地
方。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對頭了。她來這裡沒多久就變了。如今她只唱悲傷的歌曲,而且悲傷到
讓觀眾忍不住回家就自殺,有些人甚至等不到回家就動手,天知道至今已經死了多少人––卡
文迪旭夫婦用盡一切手段遮掩此事,因為他們還想跟唱片公司簽訂合約。只不過消息走漏了,
娛樂界的人沒有不喜歡八卦的。」
  「這樣來聽歌的人都沒有減少嗎?」我問。
  伊恩忍不住笑道:「沒有––這樣才刺激,不是嗎?對某些歌迷來說,這樣反而更具魅力
。畢竟這裡是夜城,人們來此是為了找尋新鮮的刺激,俄羅斯輪盤早就過時了––」
  「卡文迪旭夫婦有針對這個狀況展開調查嗎?」
  「那兩個傢伙?當然沒有啦。他們根本不會親自到這裡來,只會派些打手過來監視週遭環
境,打發前來調查的記者跟調查員。」他微笑道:「他們對付私家偵探也是很不客氣的。你自
己小心點。」
  我點頭,不過也沒把這警告當一回事。「洛欣格爾在哪裡?」
  「她依然是我的責任。」伊恩說。「雖然她最近都不太理我,不過我還是要照顧她。你來
是為了幫助她,還是單純想要調查自殺現象?」
  「我是來幫忙的。」我說。「少死幾個無辜的人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她在休息室裡,就在舞台後面。」他指了指方向,然後轉過頭去,神情之中似乎透露出
些許憂傷。「真希望我們沒來這裡,她跟我。這裡跟我想像中並不一樣。如果我可以決定的話
,我會退還訂金,作廢合約,跟這個鬼地方撇清關係。但是她已經不聽我說話了。她平常時間
幾乎都不離開休息室,我只有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才能見到她。」
  「她不在這裡的時候會去哪裡?」
  「她沒有不在這裡的時候。」伊恩說。「卡文迪旭夫婦在樓上幫她準備了一個房間,很舒
適、很豪華,不過也就是一個房間。自從洛絲來這裡駐唱之後,我似乎沒看過她離開半步。她
沒有私人生活,唯一關心的就是下一場表演,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健康的現象。不
過話說回來,自從她跟了天殺的卡文迪旭夫婦之後,她的生活就跟健康兩個字扯不上任何關係
了。」
  我轉身打算離去,伊恩又把我叫了回來。
  「她是個好孩子,但是––別對她期待太多,好嗎?她變了很多,我已經不認識她了。」
  ******
  我很快就找到洛欣格爾的休息室。不過站在休息室門外的兩位紳士顯然不是一般的保鏢,
而是卡文迪旭夫婦花了大錢請來的高級保鏢。他們身上穿的是亞曼尼西裝,左眼眉毛上紋了幾
個象形文字,代表他們是怒龍幫的人,也就是說他們不但是魔法師兼功夫高手,更是世界頂尖
的殺手。這種人通常都是負責保護帝王或是某些未來救世主的,任何有理性的人看到他們都會
轉身離去,逃之夭夭,不過我還是想也不想地迎向前去。如果我會讓任何人嚇到的話,那就根
本當不了私家偵探。我面帶微笑,來到他們面前停下腳步。
  「嗨,我是約翰.泰勒,希望不會造成兩位的不快。」
  「我們知道你是誰。」左邊的那個人說。
  「私家偵探、騙徒、自大並且愛吹牛的傢伙。」右邊那個說。
  「有人說你是未來世界的王。」
  「也有人說你是仗著自己懂一點魔法,專門靠嘴吃飯的傢伙。」
  「我們是戰鬥法師,是秘法戰士。」
  「你只是個普通人,只懂得說大話跟玩弄小把戲。」
  我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臉上始終保持親切的笑容。
  左邊的保鏢轉向右邊的說道:「我認為該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了。」
  右邊的保鏢看著我道:「半個小時足夠嗎?」
  「四十五分鐘。」我說,不過純粹是為了擺酷。
  兩名戰鬥法師對我微微鞠躬,然後不慌不忙地走了開去。也許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不
過現在他們已經沒有機會知道了。我很懂得虛張聲勢,然而這也是因為夜城中大部分的人都很
識時務的關係。我敲了敲休息室的門,沒人響應,於是我自己打開門走了進去。
  洛欣格爾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對著化妝台上的大鏡子,默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我走進休
息室中,關上了門,而她卻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她的表情平靜,微帶憂傷,似乎迷失在自
己的目光之中。我靠在身後的門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她身材嬌小,只有五呎高,修長,
美艷,穿著素白T恤跟一條舊舊的牛仔褲。
  她一頭長髮烏黑毫麗,襯托出一張略尖的臉型,在慘白的燈光下看來頗為陰森。臉頰旁的
顴骨很高,鼻子稍長,嘴唇是淡淡的粉紅色,整張臉完全沒有上妝,也沒有任何表情,令人猜
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兩隻手在膝蓋上輕輕交握,似乎連她自己都忘了它們的存在。我大聲喚她
,她才緩緩地轉頭向我望來。本來我還懷疑是不是有人為了方便控制而對她下藥,不過一接觸
到她的目光,我就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了。她有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眼神中充滿了熱情的火焰。
她嘴角微微上揚,對我輕輕地笑了一笑。
  「我最近都沒有什麼訪客。我很喜歡這樣。你是怎麼通過門口那兩條看門犬的?」
  「我是約翰.泰勒。」
  「啊,這樣就合理多了。你可能是夜城之中唯一名聲比我還要糟糕的人。」她的英文十分
標準,雖然參雜了一點法國腔調,但那只是為了讓聲音更加迷人罷了。「那麼,為什麼惡名昭
彰的約翰.泰勒會對像我這種在夜店駐唱的小歌手有興趣呢?」
  「有人僱用我來照顧你,確保你過得很好,沒被人佔便宜。」
  「真好。是誰雇你的?我想應該不是卡文迪旭夫婦吧?」
  我笑了笑道:「我的客戶不希望身份曝光。」
  「連對我都不能說?」
  「很抱歉了。」
  「可是他是僱用你來照顧我的耶,泰勒先生。」
  「拜託,叫我約翰就好了。」
  「隨你囉,叫我洛絲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約翰。為什麼你會認為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在這裡很安全,過得也很快樂。」
  「那門外又為什麼要擺兩個保鏢在那裡?」
  她臉上浮現厭惡的神情。「他們幫我過濾一些瘋狂的粉絲。有些人總是太過入迷了。啊,
我的觀眾們!我願意跟他們分享每一分每一秒,只不過有時候我也需要一點私人的時間。」
  「不予置評。」洛絲雙手在胸前交叉,不太高興地看著我道。「當我需要的時候,他們在
哪裡?這麼多年來他們一點都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不回我的信,也不支持我。如今我的事業
起飛了,錢越滾越多了,我的家人、還有我那些所謂的朋友才突然之間通通都出現了。他們為
了撈點好處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還想藉著我的門路踏上舞台。去死吧!叫他們通通去死吧!我
吃過太多虧了,如今我已經學到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相信。」
  「連幫你管道具的伊恩都不相信?」
  第一次,我在她臉上看見真誠的笑容。「伊恩,是啊,他真是個好人。他對我有信心,即
使是連我自己都已經失去信心的時候,他依然深信著我會成功。只要他還願意跟著我,我心中
永遠都會為他留下一個位置。不過說到底,我才是真正的巨星,他的地位如何將會由我決定。
」她聳聳肩,又道:「即使最親密的朋友也未必能跟上彼此的腳步,有些人注定是要走在別人
後面的。」
  我決定換個話題。「我聽說你住在這裡,以夜店為家?」
  「沒錯。」她目光自我臉上移開,再度回去盯著鏡子中的自己。她在鏡中尋找著某樣東西
,但我卻看不出她在找什麼,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這裡感覺很安全。」她慢慢地
說。「有人保護著我。有時候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想要佔我便宜,而我根本沒有那麼多便宜可佔
。當明星並不容易,約翰。音樂、舞蹈、演唱技巧這些都可以在課堂上學習,但是該如何成功
,以及隨著成功而來的壓力,這些都不是別的地方可以學得到的。所有人都有所圖謀––我現
在只能相信我的經紀人,卡文迪旭夫婦,他們純粹只對我能賺多少錢感興趣––這點,我可以
接受。」
  「最近有些傳聞。」我小心地說。「關於神秘自殺的傳聞––」
  她轉回頭來看我,可憐兮兮地笑了笑。「你應該知道不能相信這種八卦,約翰。那只是用
來打知名度的宣傳手段罷了,誇大一些有的沒的,好讓大家來談論我的名字。每個人都說是聽
朋友的朋友說的,但是卻沒有人真的認識任何一個死者。夜城是個八卦大本營,而且大家都喜
歡亂傳不好的傳言。我只不過是個喜歡唱歌的歌手而已––如果你真的擔心這種小事的話,就
去跟卡文迪旭夫婦談談吧,我肯定他們會有讓你滿意的答案的。現在,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
能獨處一下。下一場表演就要開始
  她不再多說,轉回頭去看鏡子,一手撐著下巴,兩眼全然無神,瞬間迷失在自己的世界裡
。在我離開休息室的時候,她已經完全當我不存在了。


  ******
  喧鬧鬼(poltergeist),喜歡移動房間中物品的小鬼,有時會把人都舉起來。
  《黃衣國王》(The King in Yellow),十九世紀Robert W.Chambers的短篇恐怖小說集,傳說
讀了就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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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1: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走回吧檯附近,腦中不禁響起「獨一無二的娛樂界」這首歌的旋律。跟洛欣格爾會面的
情景與我想像中不太相同,不過卻可算是非常––有趣的經驗。我對她的第一印象,該怎麼說
呢?大概只能用混亂來形容吧。她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尤其是說話的語氣,然而不可否
認她的確有點不對勁的地方,她缺少了某些特質––似乎她體內某種重要的元素被人移除或是
壓抑了下來,那感覺就像舞台上燈光全亮,但是厚重的布幕卻沒有拉起一樣。
  儘管不像是藥物作用,但是仍然不能排除有人以魔法或其他方式強迫控制她的心智;靈魂
之賊、心智之蛇––甚至可能是鬼魂附身。在夜城裡從來不缺少任何形式的潛在嫌疑犯,然而
具有這類能力的強者為什麼會對洛欣格爾這種尚未成名的歌手感到興趣?啊,媽的,搞不好她
只是瘋了。夜城裡也從來不缺少任何形式的瘋子。說到底,一切都還是要從她的表演查起。晚
點,我必須再回來欣賞她的表演,聽聽她的歌聲究竟有何不同,對觀眾造成什麼奇怪的效果–
–當然,前提是我要先加持一些防禦魔法才行。有不少魔法生物的歌聲具有為他人帶來恐懼與
死亡的能力,其中大部分都是雌性生物,比如說海妖女水女神女妖精、香蕉女皇朝貢樂
團––
  我走到吧檯後方拿起他們的電話就打,想問問凱茜查出了什麼關於卡文迪旭夫婦的資料。
精靈酒保完全沒有阻止我。他一看到我走過去就立刻躲到吧檯另一端去擦拭一個十分乾淨的杯
子去了。披毛巾的合音歌手如今個個手上都多了一杯琴酒,嘴裡聒噪不休地聊著八卦,講起話
來跟從天上掉下來的死鳥一樣迅速。其中一個拿出了一本《脫衣格鬥》雜誌,然後所有人就開
始講難聽話批評雜誌中的模特兒。我頭轉向另外一邊,將話筒用力貼在耳朵上。
  我現在不在夜城中使用行動電話了,因為行動電話太容易暴露我的行蹤,而且這裡的訊號
很怪,常常會轉接到錯誤的號碼,使你聊天的對象有可能是來自過去、現在、未來等不同年代
,存在於不同空間的任何人或任何怪物。
  有時候即使沒有撥打號碼,你仍然可以在話筒中聽到恐怖的低語聲––我把上一支行動電
話埋進了一塊不神聖的土地裡,為了確保其中的惡靈不會再出來為禍人間,還在上面以鹽巴封
印。
  我的秘書在第二下鈴聲還沒響之前就接起了電話,顯然她是在等我電話。「約翰,你到底
去哪裡了?」
  「喔,反正就在外面亂晃。」我不願意在電話中洩露自己的行蹤。「怎麼了?有麻煩嗎?」
  「沒錯。渥克來過了。雖然他表現得還算冷靜,不過對你顯然非常不爽。他撂下不少狠話
,要我說出你的下落;他提到了監獄、放逐,以及某種跟煮沸的油及漏斗有關的酷刑。幸運的
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哪裡,起碼當時不知道。我的薪水還沒多到值得對渥克撒謊的地步。你
也知道,據說他能讓屍體復活過來回答問題。」
  「我知道,」我說。「我親眼見過。渥克現在在哪裡?」
  「跟你一樣在外面亂晃,不過是在找你。他說有東西要給你,而且我敢肯定不會是什麼通
緝令。今晚的大停電真的是你幹的嗎?需不需要幫手?要不要我連絡蘇西.休特或是剃刀艾迪
?」
  「不,謝謝你,凱茜。渥克我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了。」
  「你在作夢,老闆。」
  「查到什麼關於卡文迪旭夫婦的事了嗎?有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或是什麼好玩的把柄?」
  「並不多。」凱茜不太情願地承認道。「關於卡文迪旭夫婦的直接數據很少,我甚至連他
們的名字都查不到。所有常用的數據庫裡幾乎都沒有提到他們。他們對個人隱私非常注重,至
於生意上的數據則通通藏在連我們的未來電腦都無法突破的防火牆之後。順便一提,我們的電
腦對此十分震怒,所以寄了一堆匿名信去痛罵比爾.蓋茲。我也打了不少電話去問我的消息來
源,不過只要我提起卡文迪旭夫婦,大部分的人都不敢說話,不管我再怎麼保證電話線有多安
全也一樣。當然,這裡是夜城,再危險的消息也是有人敢賣的––只不過這種人給的消息可不
可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凱茜,先告訴我你目前查到的東西。」
  「這個嘛––就目前的小道消息看來,最近卡文迪旭夫婦開始出清地產、不停貸款,也接
了不少短期合約,似乎他們急需用錢,而且是可流動的資金,不是帳面上的投資。如果不是有
筆大買賣出了問題,讓他們收不到應得帳款,那就是他們需要錢去投資另外一筆大買賣;也可
能兩者都有。不管怎樣,我可以肯定最近卡文迪旭夫婦將之前保守的投資通通轉去買賣高獲利
高風險的選擇權去了。不過這有可能只是順應市場走勢的關係。」
  「他們什麼時候開始涉足演藝圈?」
  「啊!」凱茜說。「他們過去兩年都在極力建立大牌經紀人的形象,在這上面投資了很多
錢,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明顯的回收。傳說他們之前在卡裡班的洞力捧的實力派歌手出了點
滿嚴重的問題。當時席維雅.辛恩看起來非常有機會成名,去年所有音樂跟生活雜誌的封面上
都可以看到她的相片,但是沒過多久她就離奇失蹤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見過她。席維
雅.辛恩消失得非常徹底,這在夜城可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直接說重點,凱茜。」
  「好。卡文迪旭地產公司是間商譽良好的大公司,涉足的生意很多,不過主要還是投資在
房地產跟股票上面。他們在演藝事業裡投入大筆資金,旗下擁有十幾個樂團,不過只有洛欣格
爾具有大紅大紫的潛力。他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捧紅洛欣格爾,如果再出一次席維雅.辛恩
的那種事,他們就完了。」
  「有趣––」我說。「謝了,凱茜。有機會的話,晚點我會回公司一趟。如果渥克又跑去
了––」
  「我知道,躲起來不開門,假裝沒人在家。」
  「沒錯。」我說。「現在,告訴我卡文迪旭夫婦在哪裡。」
  ******
  接下來最合乎邏輯的行動似乎就是去找卡文迪旭夫婦問一些不太禮貌的問題了。
  我離開卡裡班的洞,走入黑夜,穿越上城區,向商業區前進。這兩個區域距離並不算遠,
不過人潮卻差很多,感覺就像是跨越了一條分隔華麗夢境及冰冷現實之間的界線一般。五光十
色的夜店如今被呆板無聊的商業建築所取代;喧鬧遊樂的夜城當場變成了安靜工作的夜城。商
業區位於上城區邊緣,乃是夜城裡最正式的一個區域,到處都是穿著西裝的紳士,手裡拿著公
文包跟小雨傘––千萬不要因為這樣而掉以輕心,因為夜城裡的生意人不一定真的是人。天堂
跟地獄都有人跑來夜城開店做生意,想要狠狠地撈上一票。商場之間的鬥爭可不比戰場上來得
輕鬆。
  我依照凱茜的指示找到了卡文迪旭公司的辦公大樓。那是一間維多利亞時代的古老建築,
風格十分老派,沒有地址或門牌之類的標誌。如果你跟他們有生意來往,自然知道要來這裡找
他們,否則的話,卡文迪旭夫婦才不在乎你找不找得到他們。要找卡文迪旭夫婦並不容易,他
們可不只是在商場上非常成功而已,在生活的各方面更有獨到之處,就像他們的夜店一樣。我
站在一段距離之外,仔細打量著這棟建築的前門。卡文迪旭夫婦在自己的小王國周圍設下了多
到數不清的魔法防禦,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強力到不需要啟用我的天賦就可以察覺出來的魔法
。我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就像是有一群昆蟲爬滿我的身體一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張的
氣氛,我強烈地感到被人監視,而且還伴隨著一種迫切的危機感。這棟建築物肯定是在某個強
大實體的守護之下,某個來自天堂或是地獄的恐怖生物。這種感覺雖然不至於嚇跑來這裡談生
意的客戶,不過嚇嚇遊客跟路人卻很足夠。任何接近這裡的人都知道不要在這附近亂來。
  這棟建築物的防禦系統全部都是明目張膽地攤在眾人眼前。卡文迪旭夫婦就是要讓所有人
知道他們受到非常嚴厲的保護。
  我臉上擠滿自信的神情,假裝是來這裡談生意的,走到門口推開了大門。沒事發生。接著
我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走入大廳,盡力隱藏那種額頭上被人塗上標靶的感覺。大廳很大、
很豪華,而且很舒適。牆上掛滿畫像,花瓶裡插滿鮮花,沙發上坐滿一邊閱讀《夜城時報》,
一邊等待叫號的生意人。我對著接待櫃檯走去,站在櫃檯旁的一男一女立刻向我走來,似乎他
們早就知道我要來,大概是夜店裡那兩個戰鬥法師有打電話來回報狀況。我朝向我走來的那對
男女微笑,正要開口說話,卻發現沒有必要,因為我發現他們兩個都是「夢遊者」。他們身穿
黑衣,臉色蒼白,表情空洞,雙眼緊閉,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是那種將自己睡夢中的軀體租
給他人使用的「夢遊者」。這種人通常都是因為還不出債務,受到合約束縛而必須以身抵債。
他們不能決定他人要如何使用他們的身體,任何身體上的創傷都必須自行負責。只要在合約期
限之內或是軀體損壞殆盡之前,他們的主人––或者說是他們的操儡師––有權力利用他們的
身體去做任何事,完成任何幻想。這就是所謂的夢遊者。
  對我這種人來說,夢遊者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不會受到言語干擾,不會因為我說的話而退
縮。這表示我麻煩大了。於是我只好聳聳肩,對他們微笑點頭,然後說道:「帶我去見你們的
主人。」
  男的夢遊者對準我的腦袋就是一拳,動作快到我根本來不及反應。我摔倒在地,腹部又被
那女的給踢上一腳。我試圖向旁邊滾開,但是他們動作更快,圍上來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瞬間
將我的肋骨踢斷了好幾根。在他們的攻擊之下,我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只能全身蜷成一團,
想盡辦法護住自己的腦袋。這場襲擊來得毫無徵兆,我完全沒時間採取平時的防禦措施,只能
待在原地挨打,默默在心中發誓一定要找回這場子。
  我就這樣縮在地上任由他們毆打了很長一段時間。
  大廳中其他人都假裝沒看到我被毆打。他們都知道這種事少管為妙。他們跟卡文迪旭夫婦
都有生意上的來往,絕不會冒著生意上的危險來管這種閒事。我當然也不會開口求救。我已經
被打得夠慘了,如果再讓人聽到我張口呼救,那豈不是連臉都丟光了!我又挨了一會兒打,最
後一隻腳結結實實地落在我的頭上,我當場就暈了過去。
  ******
  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已經身處一台上升中的電梯內。
  兩名夢遊者分別站在我的兩旁,雙眼緊閉、面無表情。我靜靜地躺著,深怕一動就會吸引
他們的注意。如今我全身還有知覺的地方可說是無處不痛,而且痛到想吐,腦中一片混沌,思
緒也跟不上平常的速度。我緩緩移動了一下手指,接著又嘗試動了動腳趾,幸虧都還能動。呼
吸的時候會痛,這表示肋骨斷了幾根。我將滿嘴的鮮血集中在一邊,然後以舌頭去頂了頂上下
排牙齒。有幾顆感覺滿鬆動的,不過至少都還在嘴裡。我只希望自己沒有尿濕褲子,我最討厭
被人打到尿褲子。我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打得這麼慘了,看來未來幾個禮拜我的尿裡都會有血。
我忘了夜城裡的首要規則:不管你是多狠的角色,這裡永遠有人比你更狠。不過話說回來,這
次來訪總算不是沒有收穫。我是為了調查卡文迪旭夫婦是否跟此事有關而來的,既然他們二話
不說就把我毒打一頓,就表示他們心裡一定有鬼。
  電梯在一下震動之後停了下來,不過這點震動已經讓我全身痛得差點叫出聲來。電梯門打
開,夢遊者彎下腰將我抬出電梯。我沒有反抗,一來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力氣反抗,二來也是因
為我相信他們正要把我抬去我想去的地方––去見他們的主人,卡文迪旭夫婦。他們將我抬到
一間辦公室裡,然後就像丟垃圾一樣將我丟在櫃檯前面。厚厚的地板吸收了不少撞擊力道,但
是依然痛到有如地獄一般,於是我又昏了過去。
  再度醒轉之後,夢遊者已經離開了。我小心翼翼地轉了個頭,然後發現某間辦公室的門剛
好關上。我鬆了一口氣,慢慢強迫自己爬起身來。每一個動作都會產生新的疼痛,痛得我忍不
住將滿嘴鮮血都吐到昂貴的地毯上去。最後我很難看地靠著櫃檯在地上坐起,兩手抱著因肋骨
斷裂而疼痛不堪的胸口,心中想著一定要讓人為此付出代價。
  儘管我傷痕纍纍、不停抖動、曬心想吐、頭昏眼花,但是我一定要在夢遊者回來拖我去見
卡文迪旭夫婦之前恢復清醒才行。他們並不想殺我,至少目前還不是時候。他們打我只是為了
要削弱我的心智,為即將來到的審問暖身。不幸的是,我可不是那麼容易示弱的;只是我不禁
要懷疑他們究竟以為我知道些什麼––我從口袋中取出一條手帕,舉起顫抖的手去擦了擦嘴角
跟臉上的血跡。一擦之下,發現有一隻眼睛已經腫到看不見東西了。等我全擦完後,那條手帕
已經慘到不堪入目,於是我順手將它丟到昂貴的地毯上,決定留給其他人去處理善後。
  我偷偷地瞄了櫃檯後面一眼,看見一名所有頂級辦公室外都有配備的美艷冰山女秘書,就
是那種沒有事先預約死都不會讓你踏入辦公室一步的女人。她很努力地忽視我的存在。這時電
話響了,她接起來,以一種冷淡的生意口吻響應,彷彿面前的地毯上根本沒有一個全身血淋淋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私家偵探躺在那裡一樣。或許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根本已經司空見慣、毫不
新鮮了吧。
  我緩緩轉動身軀,藉著背上靠著的櫃檯咬緊牙關向上挺了一挺。在我終於喬到一個可以順
暢呼吸的姿勢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間辦公室裡還有其他人。事實上,辦公室裡還有不少其他
人。他們有些坐在椅子上,有些盤腿坐在地毯上,也有些靠在牆上。所有人都很年輕、瘦弱,
穿著打扮非常時髦,跟年齡並不相襯。他們慵懶地翻閱著音樂及生活雜誌,或者低聲聊天、比
較彼此身上的刺青、拿小鏡子補補臉上的妝。他們通通穿著黑色的制服,臉上塗得白白的,外
加很黑的黑眼圈,臉上的粉非常厚,而眼睛又黑得有如兩顆洞一樣,簡直就是死神的小丑妝。
紫色的嘴唇上刺滿環洞,身上掛滿了鐵鏈跟銀色的十字架。其中一名縮在椅子上的女孩注意到
我在看,放下了手中的《咬我呀》雜誌,面無表情地打量著我。
  「厲害呀,他們把你打得真慘。你是怎麼惹火他們的?」
  「我什麼都沒做。」我說,試著讓語調聽起來正常。「純粹只是讓人看不順眼罷了。你們
在這裡幹什麼?」
  「喔,我們在打混呀。我們是專門幫明星跑腿、簽名、打雜的,而好處是可以在這裡閒晃
,收集所有最新的八卦,有時候甚至可以見到明星本人。當然囉,我們最想看到的就是洛欣格
爾了。」
  「那是當然的。」我說。
  「喔,她真是最棒的!歌聲就像黑暗天使一樣,集合了愛與死亡於一身,彷彿她曾經親身
體驗過這一切,彷彿世界已經沒有明天––我們都超級崇拜洛欣格爾的!」
  「沒錯。」一個臉上畫了骷髏妝的男生陰森森地說道。「我們都愛洛欣格爾。我們願意為
她付出性命。」
  「她為什麼這麼特別?」我問。「讓你們願意為她而死?」
  他們全部用一種看到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
  「她很酷耶,老兄!」一個看起來像是剛成年的女生終於開口道。我看她一邊說一邊憤怒
地甩著滿頭長髮,立刻知道這就是我能在這裡得到的唯一答案了。
  「那麼,」另外一個人說。「你是不是,你知道,什麼有名的人物?」
  「我是約翰.泰勒。」我說。
  他們立刻對我失去興趣,各自回去聊天或繼續閱讀雜誌去了。對他們而言,只要不是演藝
圈的人物就根本不是號人物;至於我看起來有多慘,他們更是毫不在乎。他們絕對不會做出任
何有可能被人趕出這間辦公室的事情。歌迷。你沒有辦法不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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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1:40 |只看該作者
  辦公室的門打開,兩名夢遊者再度現身。他們筆直朝我走來,我只能盡力不露出畏縮的神
情,任由他們粗魯地抓起我的雙手,半拖半抬地移動到裡面的辦公室裡,然後再次把我丟在地
上。我喘了好一會兒氣,聽著辦公室的門在身後關起,掙扎著想要站起,但是肩膀上卻突然多
了兩隻手將我壓倒在地。我面前出現了兩條滿臉不爽的嚴峻身影,不過我故意正眼也不瞧向他
們一眼。這間辦公室的裝潢出乎意料之外的傳統,幾乎完全是維多利亞時期的風格,所有傢俱
看來都十分穩重、舒適,牆上書櫃裡擺滿了數百本幾乎一模一樣的書籍,而且書皮看起來跟其
他傢俱的年代也差不了多少。辦公室裡完全沒有盆栽,空氣中的氣味十分凝重,聞起來像是穿
了很久的衣服。
  終於,我抬頭看了看房中的主人。卡文迪旭夫婦的身材有如兩名瘦長的稻草人,身上的服
裝令人聯想到在殯儀館工作的人員。即使動也不動地站著,他們還是給人一種說不出的不協調
感,似乎只要稍不注意就會摔倒在地。兩個人穿的都是黑色西裝,沒有任何個性,不帶絲毫特
色,似乎連時間都不會對他們造成影響。他們的臉色十分蒼白,皮膚卻又呈現不自然的完美,
沒有任何缺陷及傷疤,緊實的程度彷彿動過太多整形手術,不過我卻不認為這兩個人的皮膚是
手術的成果。卡文迪旭夫婦的臉上沒有任何紋路,很可能是因為他們一輩子之中從來不曾有過
任何表情的緣故。
  他們突然向前踏出一步,動作一致,十分詭異。卡文迪旭先生擁有一頭黑色的短髮、微翹
的嘴唇以及幾乎沒有任何神情的目光。他看著我的時候彷彿不是看向一名敵人,而是一個有待
解決的問題。卡文迪旭太太頭髮較長,骨架適中,不過嘴唇薄到跟沒有一樣,眼神跟她老公完
全一模一樣。
  他們讓我聯想到蜘蛛,凝視著網中獵物的蜘蛛。
  「你跟我們互不相干,」男的突然開口,言語之中不帶有任何語氣。「互不相干。不是嗎
,卡文迪旭太太?」
  「沒有錯,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說,語氣跟男的差不了多少。「他是來搗亂的,我可以
肯定。」
  「為什麼要管我們的閒事,泰勒先生?」男的說。
  「你一定要好好解釋解釋。」女的說。
  他們說話的方式完全一樣,幾乎不帶任何語氣。他們目光嚴峻地逼視著我,彷彿完全不用
眨眼一樣。我試圖擠出善意的微笑,不過一笑之下,嘴角當場滴出血來。
  「告訴我,」我說。「人家說你們不但是夫妻還是兄妹,到底是不是真的?」
  儘管我捲成一團護住全身,不過還是被打得渾身劇痛。當夢遊者終於在無形的指令下停止
毆打的時候,唯一讓我還沒攤在地上的原因只剩下他們抓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們喜歡僱用夢遊者。」男的說。「他們是最好的僕人,是不是,卡文迪旭太太?」
  「的確不錯,卡文迪旭先生。他們不會在背後說我們壞話,也不會有自己的想法。」
  「這年頭好的手下不好找了,卡文迪旭太太。我怕是因為時代改變的關係。」
  「你之前就強調過這點了,卡文迪旭先生。我非常贊同你的說法。」這一男一女口中不停
對話,不過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我的臉上。
  「我們知道你,約翰。泰勒。」男的說。「我們不喜歡你那種傲慢的態度,也不打算默默
忍受。我們是卡文迪旭家族的人。我們代表了卡文迪旭地產公司。我們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絕
不會姑息任何外人干涉我們的生意。」
  「一點也沒錯,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說。「你對我們來說什麼也不是,泰勒先生。通常
我們根本不會去注意像你這種人。你不過是一個血統不明的小人物,而我們可是財高勢大的大
集團。」
  「洛欣格爾是我們的財產之一。」男的說。「卡文迪旭太太跟我手中握有她的合約。我們
具有管理她的事業以及生活的權力,而我們絕對會不惜一切保護屬於我們的權力。」
  「洛欣格爾是我們的,」女的說。「只要跟我們簽過合約的人事物都是屬於我們的。我們
絕對不會放棄任何屬於我們的東西。」
  「除非能夠賺取更高的利潤,卡文迪旭太太。」
  「你說得對,卡文迪旭先生,謝謝你提醒我。我們不喜歡有人對我們的管理方式懷有過高
的興趣,泰勒先生,因為那些都是我們的事,與他人無關。許多年來,有不少自認是英雄的傢
伙都曾管過我們的閒事,不過我們至今依然活得好好的,而那些英雄多半沒這麼幸運。任何聰
明人都該從這個事實之中學到一點教訓。」
  「你們打算怎麼阻止我?」我說,語氣不如我想像中那般冷峻,因為我的下嘴唇實在痛得
太厲害。「這些睡美人總不能整天跟著我吧。」
  「大體說來,我們反對暴力。」男的說。「因為暴力太––普遍了。所以這種骯髒事我們
是不親自出手的。如果你再來打擾我們,如果你還敢接近洛欣格爾,我們會讓你成為殘廢。如
果你這樣還聽不懂暗示的話,我們將會取走你的性命。為了警告其他膽敢干涉我們生意的人,
我保證你的死相絕對會非常難看––」
  「儘管如此,」女的說。「我們依然算是明理的人。對不對,卡文迪旭先生。」
  「我們是生意人,卡文迪旭太太。生意永遠放在第一位。」
  「所以我們來談談生意吧,泰勒先生。要多少錢才能請你為我們工作,完全只幫我們做事
?」
  「成為我們的手下,泰勒先生。」
  「成為卡文迪旭地產公司的一員,你將可以享受我們的商譽、財力以及保護所帶來的好處
。」
  「死都不可能。」我說。「你可以僱用我,卻不能收買我。何況我現在已經有客戶了。」
  兩名夢遊者向兩旁移動,我猜他們又要打我了,於是微微縮了縮身體。任何有理智的人在
這種時候都知道該假裝順從,但是我實在太火大了。他們已經奪走我的自尊,如今我只剩下目
中無人的態度了。卡文迪旭夫婦同時嘆了口氣。
  「你太讓我們失望了,泰勒先生。」女的說。「我想這次把你交給當權者處理好了。我們
已經聯絡渥克先生,抱怨你來此惹事生非。他非常有興趣知道你目前的行蹤,看來他很想跟你
敘敘舊。為了表達對你的憤怒,如今他正親自趕來我們這裡。泰勒先生,你到底做了什麼惹得
他如此火大?」
  「抱歉,」我說。「我從不自爆醜聞。」
  眼看夢遊者打算再度動手,我立刻伸手到外套內袋中摸出一個專為緊急狀況而準備的小包
包。當他們靠近我時,我撕裂手中的小包包,將其中的胡椒粉末灑向他們。在他們來得及反應
之前,眼睛跟鼻子裡已經沾滿了強效胡椒粉。他們猛力大聲地打著噴嚏,全身劇烈地顫抖,緊
閉的雙眼中飄出無盡的眼淚。由於噴嚏打得太過厲害,他們控制不住向後倒去,幾乎站不直了
。胡椒的效力持續,他們虛脫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猛打噴嚏,狂飄眼淚,沒過多久兩人就一同
驚醒。由於身體受到太大的刺激,系統無法負荷如此強力的生理反應,所以他們只好從強迫的
睡眠狀態中醒來。他們此刻非常清醒,不過看得出來他們都很不喜歡這種清醒的感覺。他們彼
此扶持,透過滿是淚水的雙眼打量著週遭環境。我踉蹌地站起身來,狠狠地瞪向他們兩人。
  「我是約翰.泰勒。」我卯足勁裝出最狠的語調說道。「我現在對你們兩個很不爽。」
  兩名醒來的夢遊者利用打噴嚏的空檔看了看我,然後彼此交換眼色,最後轉過身去,拔腿
就跑。他們甚至為了搶先出門而打了起來。我張開裂傷的嘴唇,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有時候
,刻意培養出來的壞名聲是非常好用的,就像胡椒跟鹽一樣––我身上總是帶著這兩樣東西以
備不時之需;鹽可以淨化邪惡,在對付殭屍以及施放保護咒語時非常有用。胡椒則有許多其他
很實際的用途。我的口袋裡還有不少實用的小道具,而在當時,我心中充滿了一股想要把它們
全掏出來用在卡文迪旭夫婦身上的衝動。
  我很想說自己這麼晚才使用胡椒是為了等待最佳時機,不過事實上,我純粹只是因為一直
沒力氣使用它們而已。
  我以最嚴厲的目光瞪著卡文迪旭夫婦,不過他們也以同樣的目光向我回瞪,絲毫不為所動
。接著男的突然轉身,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銀鈴,然後用力搖了起來。
  辦公室的一個角落浮現了一個五角星芒,並在剎那之間光芒大作,緊跟著房中就多了一個
人。一個我認識的人。此人穿著十分正式,一套午夜藍的燕尾服,搭配亮眼的白襯衫、蝴蝶領
結,以及一襲滾有紅邊的大斗篷。他的頭髮烏黑亮麗,造型獨特,就跟梳理整齊的山羊鬍一樣
。他的雙眼水藍,嘴角隨時帶有一種輕蔑的微笑。正常人見到他都會被這身造型唬住,不過我
很清楚他是什麼樣的角色。
  「哈囉,比利。」我說。「這身行頭不賴,你當服務生多久了?」
  「你看起來很糟,約翰。」對方邊說邊自五星傳送芒中走出,傳送芒在他離開之後立刻消
失。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不屑地低頭看著我道:「糟透了。我就說你不能老靠一張嘴嘛。還
有,不要叫我比利。我是熵伯爵。」
  「你才不是。」我說。「你只是個『惡兆之人』。你父親才是名副其實的熵伯爵,是比你
偉大無數倍的男人。我記得你,比利.拉森。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而你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個沒
用的傢伙。你以前不是想當會計師嗎?」
  「會計師賺不了大錢。幫卡文迪旭夫婦這種大人物做事才有賺頭。為了防止今天這種場面
,他們可付了我不少錢呀。還有,既然我父親已經死了,我當然可以繼承他的頭銜。我就是熵
伯爵。而且我恐怕現在就必須殺了你,約翰。」
  我不屑道:「別想唬我,比利.拉森。比你可怕的傢伙我見多了。」
  為什麼壞事總是發生在好人頭上?因為世界上就是有像比利.拉森這種人可以從中獲利。
基本上,他具有能夠改變並控制所有「可能性」的力量。惡兆之人能夠看穿糾纏在命運之中的
種種連結,發現隱藏在混亂之中的行為模式,然後從中挑選出只有百萬分之一可能性的厄運,
最後將此厄運轉化為既定的事實。他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能在一瞬間摧毀他人花了
一輩子的時間所成就的一切。小時候,他為了好玩而幹這種事;如今他為了錢而幹。他就是惡
兆之人,別人的不幸就是他的力量泉源。
  「你不夠資格成為熵伯爵。」我憤怒地道。「你父親是整個世界的幕後推手,是真正的當
世強者,是夜城中人所景仰的大人物。他將一生奉獻在導正宇宙巨力之上。」
  「但是到最後,他得到了什麼?」比利以跟我同樣憤怒的語調說道。「他得罪了尼可拉斯
.賀伯,就像一隻蒼蠅一樣被毒蛇之子輕易殺害。好名聲沒有意義,受人景仰又能怎樣?我要
錢!我喜歡一身銅臭!頭銜是我的了!夜城的居民都要學著去敬畏我的頭銜!」
  「你父親––」
  「已經死了!我一點都不懷念他。反正他總是對我感到失望。」
  「哎呀!」我說。「真看不出來為什麼。」
  「我就是熵伯爵!」
  「不是。你只是惡兆之人,比利。你為所有人帶來厄運,包括你自己。你永遠不可能跟你
父親相提並論,你的夢想太渺小了,你充其量不過能得到個『厄運小子』的頭銜,一輩子都是
個幫人跑腿的小流氓。」
  他氣急敗壞,滿臉通紅,不過還是極力克制自己,盡其所能地裝出最不屑的語調。
  「你現在看起來也沒多了不起,約翰。那些夢遊者真的把你海扁了一頓,只要隨便再加一
陣風就可以把你吹入虛空。這種情況下,要在你的心臟裡找出一塊堵塞的血塊應該不難,要在
腦中找到一條脹爆的血管應該也很簡單。又或許,我應該從你的四肢開始向內發展?我可以讓
很多壞事發生在你身上,約翰,世界上有太多不好的可能性了。」
  我對他露出沾滿鮮血的牙齒,微笑道:「不要惹我,比利.拉森。我現在心情很差。你不
怕我運用天賦找出你最害怕的東西嗎?說不定我用心去找的話––或許可以找出你爹地的殘骸
––」
  他臉上所有的血色當場消失,在剎那之間變成一個打扮成成年人模樣的小孩子。可憐的比
利––他的力量真的非常強大,但是玩弄他人心智的把戲我可是比他擅長太多了。再加上我令
人聞風喪膽的好名聲––我對卡文迪旭夫婦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他們的辦公室。接著我以身
體狀況所能承受的極限速度逃離這棟大樓。
  沒有人膽敢阻攔我。
  ******
  海妖女(siren),希臘神話中以歌聲迷惑水手而導致船難的女妖。
  水女神(undine),水精靈。
  女妖精(banshee),愛爾蘭傳說中預告死訊的女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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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18:31: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一定是老了。要是以前的話,挨這樣的一頓毒打根本算不了什麼。走出卡文迪旭辦公大
樓的時候,我的雙腳已經顫抖不已,頭上也冒滿了冷汗,每一口呼吸都像刀割,眼角隨時浮現
閃動的黑暗,加上口中積滿了鮮血,整體看來絕對狼狽到了極點。我以意志力支持自己繼續向
前走著,盡力遠離他們防禦魔法的攻擊範圍。在確定脫離卡文迪旭夫婦的威脅之後,我還是不
能停下腳步,儘管我的雙腳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也是一樣。或許臉上的傷痕跟外套上的血跡看
起來已經夠慘了,但是我怎麼樣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示弱。只要還在夜城混,我就絕不能示
弱,這是個隨時都有禿鷹在空中盤旋的地方,我可不想成為他們的獵物。所以,不管多慘都要
雙眼直視前方,信心滿滿地大步前進。我被路過的窗戶中反射出的倒影嚇了一大跳,原來我看
起來跟感覺的一樣糟糕,得趕快離開人來人往的大街才行。
  我需要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但是這裡離家太遠了,而我又不能跑去任何常去的地方,因為
這些地方一定已經在渥克的監視之下,連那些他不應該知道的地方也不例外。我也不能打電話
跟朋友求救,因為渥克肯定已經監聽了我所有朋友的電話。他要是沒有如此全面的勢力的話,
就根本不配幹這件工作。
  所以,當所有朋友都幫不了你的時候,能幫忙的就只剩下敵人了。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在街上行走,神情不善地瞪著每個路過的人,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最後
來到一個公共電話亭前面。我走進電話亭,重重地靠在旁邊的牆上。這種終於能夠休息片刻的
感覺讓我差點忘了為什麼要進入電話亭,不過過了一會兒我還是拿起了電話。聽到話筒之中傳
來明確的撥號音,我著實鬆了一口氣。夜城裡很少有人會去破壞公共電話亭這類公物的,因為
電話亭有自衛措施,而且曾經有過將不是進去打電話的人給吞食掉的紀錄。
  我不知道皮歐目前使用的電話號碼,因為他常常換電話,不過他總是會在公共電話亭裡留
下名片,讓人可以在緊急情況下找到他。我看了一眼熟悉的名片––一張表面純白,不過中間
印有血色十字架浮雕的卡片––然後伸出顫抖的手指按下號碼。這時候我只剩下一隻眼睛看得
到東西,而兩條手臂也麻到幾乎沒有感覺。聽到話筒撥通的等待鈴聲之後,我再度鬆了口氣。
趁著等待的時間,我看了看眼前玻璃牆上所貼的其他名片,有賣符咒的、賣魔法藥水的、賣法
術書的、按小時計費的愛神、魔法整容,還有如何藉著折磨山羊以擭取樂趣及暴利等等廣告。
  電話那頭有人接起來說道:「最好是要緊事。」
  「哈囉,皮歐。」我盡量以正常的語調說道。「我是約翰.泰勒。」
  「你打給我是想怎樣?」
  「我受傷了,需要幫助。」
  「你會想要來找我就表示情況糟透了。為什麼找我,約翰?」
  「因為你總說自己是神的僕人。你應該會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
  「我幫的是『人』,不是像你這種怪物!只要你一天不死,夜城裡所有的人都會不得安寧
。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泰勒。」
  「這個嘛––如果你不願意基於慈悲的胸襟幫我,皮歐,那聽聽看這個理由:我的身體狀
況太虛弱了,無法承受任何形式的攻擊,包括附身。你不怕有什麼地獄來的怪物進入我的體內
,控制我的天賦來對付你嗎?」
  「這招太低級了,你這渾蛋。」皮歐說。就算他沒真的說出口,我也可以聽到他心裡的咒
罵。「好吧,我會幫你打開一道傳送門。不過純粹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他一說完,我就掛上電話。除了家人跟朋友之外,世界上最親密的人莫過於對立許久的老
敵人了。
  我忍著渾身疼痛,緩緩轉過身來,打開電話亭的門,探頭出去看了看。人行道上如今憑空
多了一道門,一道油漆剝落、充滿裂縫的老舊木門孤伶伶地豎立在我眼前,一看就像是皮歐從
別人手裡偷來的。皮歐居住在生活環境艱困的地區裡,因為他認為這樣的環境比較適合傳道。
我擠出全身最後的力氣,走出電話亭,來到木門前面。幸運的是,路過的人都對這扇門敬而遠
之,大概是因為這門很明顯地不符合他們的格調。我用肩膀頂開木門,看了看門後的一片漆黑
,然後向前跌去,轉眼之間就出現在皮歐的客廳裡。接著我就聽到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
  ******
  我走向面前空蕩蕩的桌子,有如抱住浮木的溺水之人一般靠在桌緣喘氣。喘了好一會兒之
後,我才開始打量週遭環境。客廳內的陳設十分簡單,沒有看到皮歐的蹤跡。這裡有一張不曾
細磨的木頭桌子,還有兩張手工粗糙的木頭椅子。地板上充滿了摩擦的痕跡,牆上貼著髒兮兮
的壁紙。為了避免外人偷窺,僅有的一扇窗戶上的所有縫隙都被密封起來。客廳內唯一的光源
來自窗戶外面的街燈。皮歐曾經誓言過著簡單樸實的生活,顯然他對這項誓言十分看重。有一
道牆上釘了很多置物架,架上放滿各式各樣的驅邪商品。這些都是很有用處的小道具,不但可
以幫人在危險的地方提高生存機率,而且價格十分公道。
  位於客廳另外一邊的門突然打開,皮歐站在門外,一顆大頭正面對著我。皮歐,流浪的教
區牧師,基督教恐怖份子,上帝的聖戰士。
  「不准亂來,怪物!這裡是天主的聖地!我以上帝之名制約你,不可將任何邪惡帶入此地
!」
  「輕鬆點,皮歐。」我說。「我只有一個人,而且非常虛弱,現在的我連隻貓都打不過。
停戰?」
  皮歐不屑地嗤聲道:「停戰,你這來自地獄的怪物。」
  「很好。你介意我坐下來嗎?你的地板上已經染滿我的血了。」
  「坐,快坐下來!血不要流到桌上,我還要在上面吃飯呢。」
  我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然後發出一下疼痛的嘆息聲。皮歐舉起盲人枴杖探路,慢慢向前走
來。他披了一件破破爛爛的灰斗篷,底下穿了一套牧師服,脖子套了白色的牧師領圈,眼前蒙
著一條很乾淨的灰布。他有一顆很大的腦袋,高貴的眉頭,有如獅子鬃毛的灰髮,堅毅的下巴
,還有看起來似乎從來不曾笑過的嘴唇。他的肩膀很寬,但是身材卻很瘦小。他摸到了另一張
椅子,舒舒服服地在我對面坐下,將枴杖斜靠在桌腳上,然後重重地吸了口氣。
  「我可以聞到你的痛楚,孩子。你傷得多厲害?」
  「感覺很糟。」我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很疲憊。「我很希望都是皮肉傷,可惜我的肋骨
似乎有點不同的意見,而且腦袋好像晃個不停。我被打得很慘,皮歐,看來我真的不像以前那
麼年輕了。」
  「沒多少人可以永遠年輕的,孩子。」皮歐站起身來,筆直對著放商品的架子走去。看不
見東西並沒有影響他行動的速度。他在架子前走來走去,兩手不停在眾多雜物中摸索,試圖找
出某樣物品。我只能希望他不是在找匕首或是解剖刀之類的玩意兒。他一邊找東西一邊嘴裡不
停嘟噥著。
  「野狼剋星、烏鴉腳、聖水、曼陀羅根、銀匕首、銀子彈、木樁––看來我一定還有一些
大蒜頭––占卜杖、醃陰莖、用醃陰莖製成的占卜杖、磨坊獎章––啊!」
  皮歐轉得意洋洋地轉回來面對我,手中握著一隻裝有藍色液體的小瓶子。接著他停止動作
,嘴唇扭曲,另一隻手摸向掛在腰間的一串人骨念珠。「情況怎麼會搞成這樣?你,獨自一個
人無助地落在我的手裡––我應該殺了你的,詛咒之子、救世主之敵––」
  「我沒有權利選擇父母。」我說。「再說,大家都說我父親是個大好人。」
  「喔,他的確是。」皮歐說道。「我沒跟他合作過,不過他的名聲確實不差。」
  「你見過我母親嗎?」
  「沒有。」皮歐說。「不過我見過你出生時所隱現的凶兆。我並非生下來就是瞎的,孩子
。我用雙眼換來無上的知識,而這些知識惠我良多。我知道你將會為全世界的人帶來死亡,約
翰。但是愚蠢的良心卻不容許我狠下心腸將你殺害;至少在你自己送上門來求我幫助的時候,
我下不了手。如果這麼做––我會良心不安。」
  他緩緩搖了搖大頭,向前跨出幾步,停在桌子旁邊,將裝有藍藥水的瓶子放在我面前,然
後又坐回對面的椅子上。我看了看那瓶子,沒有發現任何標示,無法判斷它究竟是醫療藥水,
還是毒藥,或者其他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皮歐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收藏的東西可說是滿坑
滿谷。
  「好日子要結束了。」坐下來之後,他突然開口道。「夜城是個古老的地方,但卻也不是
永恆不滅的。」
  「這話你已經說了好多年了,皮歐。」
  「因為它是事實!我知道人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能看見肉眼看不見的東西。然而,我所
看見的未來越遙遠,一切的景象就越模糊。今天我救了你,或許就代表夜城中其他的人都將會
面對萬劫不復的命運。」
  「沒有人有如此深遠的影響力。」我說。「就算有也不會是我。瓶子裡是什麼,皮歐?」
  他笑了笑:「味道不好的東西,不過應該可以治好你所有的傷勢。一口全部喝光,然後你
就舒服了。不過魔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約翰,世事總是如此。喝下這瓶藥水,你就會睡上整
整二十四個小時,醒來之後,身上的傷都會痊癒,不過你將會衰老一個月。這道魔法藥到病除
,而代價就是你一個月的壽命。你願意放棄一個月的壽命讓身體立刻好起來嗎?」
  「我非這麼做不可。」我說。「我正在辦一件案子,有人需要我的幫助,遲了恐怕就來不
及了。再說,誰知道呢?說不定我有辦法找回那失去的一個月。在夜城,更詭異的事情都發生
過。」我停了停,看向皮歐道:「你大可不必幫我的。謝謝你。」
  「有時候有良心並不是什麼好事。」皮歐嚴肅地說道。
  我轉開生銹的瓶蓋,聞了聞瓶中的藍色液體,一股紫羅蘭的香味撲鼻而來,顯然是為了掩
飾藥水本身的臭味。我一口氣將整瓶藥水倒入口中,然後在還沒機會對那股難受的氣味做出任
何反應之前就昏了過去。
  再度醒轉時,我發現自己躺在桌子上,這時才終於鬆了一大口氣。因為不管我再怎麼相信
皮歐,他還是有可能趁著有機會的時候結束我的性命。他曾經試圖殺我很多次,只是都沒有成
功。我慢慢在桌上坐起,感覺全身肌肉僵硬,不過所有疼痛都已經消失。皮歐將我的外套折成
一團放在我頭下當作枕頭。我甩了甩桌緣外的雙腳,然後緩緩地伸展了一番––感覺很好,很
舒服,痛楚消失了,頭也不昏了,就連嘴裡的血腥味也通通不見了。我伸手在臉上一摸,竟然
摸到一堆鬍子。看來這一覺當真睡掉了我生命中的一整個月––我站起身來,走到牆上的架子
邊亂翻,最後終於翻出一把鏡子。看著鏡中的倒影,我著實吃了一驚。原來我不但滿臉都是髒
兮兮的鬍子,而且已經有點花白,另外我的頭髮也都長得到處打結。我看起來––十分原始,
有如末開化的野人,對一切充滿敵意。我不喜歡這個樣子,甚至不願意承認自己可以扮出這種
造型。這樣簡直跟皮歐平常獵殺的那些怪物沒什麼兩樣。
  「虛榮呀,虛榮呀。」皮歐走進房裡說道。「我就知道你一醒來就會找鏡子。把鏡子放回
去,那可是很貴的。」
  我緊握著鏡子。「我這是什麼樣子!」
  「你應該感謝我沒事還記得幫你拍灰塵。」
  「你有剃刀嗎,皮歐?我得刮掉這些灰白的鬍子,它們會透露我的真實年齡。我不喜歡這
樣。」
  皮歐難看地笑了笑:「我有一把刮鬍刀。要我幫你刮嗎?」
  「不需要。」我說。「我不相信任何拿刀放在我喉嚨上的人。」
  他笑著將一把珍珠柄刮鬍刀交到我手中。刮完鬍子之後,我終於又變成原來的樣子。其實
我並沒有刮得很乾淨,只是因為刮破太多傷口,所以我不想繼續刮下去。我將刮鬍刀還給皮歐
,然後活動活動筋骨,準備再度回到人世大鬧一番。皮歐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石像,完全忽略
我的存在。
  「一旦你離開這裡,」他突然說道。「就會再度成為我的獵物。」
  「當然,皮歐。你不希望別人以為你心軟了。」
  「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上的,孩子。你額頭上印有野獸的標誌,我看得出來。」
  「款,」我改變話題。「我還想請你幫最後一個忙––」
  「上帝呀,我還幫得不夠多嗎?滾出去,滾出去,再幫下去我的名聲就全毀啦!」
  「我需要喬裝改扮。」我堅決道。「我必須回去把事情辦完,但是又不能被人認出來。拜
託,你一定有什麼可以暫時改變我––」
  皮歐認命地嘆了口氣。「就當是給我自己上了一課,永遠不要幫助不該幫的人,因為人性
就是會食髓知味、得寸進尺,渾蛋。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一家名叫卡裡班的洞的夜店。」
  「我知道那個地方,邪惡的淵藪,吧檯價位高得嚇人。看來我最好把你打扮成哥德樂迷,
因為那裡有很多那種骯髒的異教徒鬼混,再多你一個應該也不會被人發現。我能夠以一個簡單
的幻象法術改變你的外貌,效果大約持續兩小時,只是瞞不過專家的眼睛就是了––」他又開
始在架子上摸索,將東西拿起又放下,最後找出一根澳洲指向骨。他拿骨頭對我指了兩下,用
土著語說了幾個短短的音節,然後將骨頭放回架子上。
  「就這樣?」我說。
  皮歐聳肩道:「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比幾個手勢、念幾首聖詩,不過這些效果通常只做
給付錢的客戶看的。這個法術其實跟裝飾櫥窗沒什麼兩樣。魔法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只要研究
得夠深入,不管魔力來源為何,最終都只是跟施術者的能力及意念有關。看看鏡子吧。」
  再一次,我在鏡子裡看見一個陌生男子的影像。我的臉完全隱藏在許許多多的刺青底下,
從刺青連結的線條上來看,似乎是屬於古代毛利族的風格。再加上一頭亂髮,相信已經沒人可
以認出我。
  「你還需要換件外套。」皮歐道。「本來的那件實在慘不忍睹。」他拿出一件背上刻有「
上帝賜給我力量」標誌的破爛黑皮衣給我。「穿這件吧。」
  我穿上那件皮夾克,尺寸太大,並不合身,不過這種小事是不會有人在乎的。跟皮歐道了
再見之後,我就看見客廳的門打開,熟悉的黑暗再度自門後湧現。我走進黑暗,瞬間出現在上
城區,離卡裡班的洞只有幾分鐘的路程。我聽到門在身後緊閉的聲音,心知在我回頭之前,門
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忍不住微笑。皮歐大概以為留下我的外套就等於是佔了優勢,因為像
那種沾了血跡的私人物品足以用作各類魔法定位的依據。皮歐一定會利用那件外套展開各式各
樣的攻擊,幸虧我早就在外套上施加了自我毀滅魔法,只要我離開外套一定的距離之外,外套
就會自動燒成灰燼。此刻,皮歐多半已經發現這個事實了。
  當然,我離開前就已經將外套中所有有用的物品通通放到這件夾克裡面了。
  皮歐很厲害,不過我畢竟棋高一著。
  ******
  等我回到卡裡班的洞時,門外已經大排長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哥德樂迷聚集在一起
,他們全都穿著暗色系的衣服,臉上表情陰鬱不定,就像凝聚了一整片烏雲一樣。人們不停閒
聊,不耐煩地等待即將開演的演唱會。三不五時就會有人高喊洛欣格爾的名字,然後就會有一
堆人跟著喊,直到大家喊累了才慢慢平息。
  一群賣黃牛票的在隊伍中來回穿梭,向晚到的歌迷兜售貴得嚇人的黃牛票;買的人還不少
。人潮中除了哥德樂迷之外,還有不少名人,而這些名人身旁也少不了一堆保全人員。要認出
名人很簡單,只要看到有人不斷轉頭找尋攝影記者的蹤跡就是了;畢竟,如果名人們出現在這
種代表最新潮流的地方卻沒人看到,那跟沒來根本沒什麼兩樣。
  隊伍一路排到街道的另外一角去,不過我才不管那麼多,裝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走到隊
伍最前面。沒人膽敢對我說什麼,只要你有辦法將臉上的自信無限擴大,並且以凶狠的眼神瞪
向任何懷疑你身份的人的話,通常就可以避免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其中有個黃牛很沒禮貌地
嘲笑我身上的刺青,於是我故意撞了他一下,順手扒走一張最貴的門票。有時候我喜歡扮演命
運幕後推手的角色。
  卡裡班的洞終於開門了,隊伍中的人潮一湧而入。卡文迪旭夫婦僱用了大批來自地獄的保
全人員維護現場秩序,不過就連這些人也沒辦法應付洛欣格爾的歌迷所帶來的強大壓力。歌迷
不斷地向前推擠,放聲尖叫,用不了多久,保全人員就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一群稍有不慎便會變
成暴民的歌迷。他們是來看洛欣格爾的,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於是地獄來的保全人員當場妥
協,變成收了票就放人進場。如果我是卡文迪旭夫婦的話一定會叫他們嚴格搜查任何武器,不
過如今的情況來看,顯然任何減慢歌迷入場速度的舉動都有可能引發暴動。歌迷們很接近他們
的目標、他們的女英雄了。他們實在太過飢渴了。
  夜店之中,所有的桌椅都被搬走,舞台前方清出了一塊非常大的空地。歌迷們毫不猶豫地
衝了進去,興奮無比地吼叫著,很快就將整個場地擠得水洩不通。我順著人潮流動,最後終於
擠到了舞台前方,感受著旁邊人的手肘頂來頂去,以及身後人的呼吸不斷吹拂在脖子後方。這
時整間夜店已經被熱氣跟汗水佔據,擠得我幾乎透不過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遠方的吧檯和工
作人員,卻完全沒有機會過去點杯飲料。事實上根本沒人在乎吧檯,所有歌迷都只關心一件事
,就是洛欣格爾,他們心目中的黑暗女歌手。
  夜店實在擠了太多人了,簡直跟獸欄裡的野獸沒什麼兩樣。不過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
卡文迪旭擺明就是只要有錢可賺,絕對不會去關心公共安全的那種人。
  一道閃亮的聚光燈打下,照亮了舞台後方的一隻大黑鳥(應該代表某人認知中的夜鶯)。
這隻黑鳥很可怕、很狂野,似乎隱含著某種不祥徵兆。我轉頭看了看,發現到處都可以看到這
隻黑鳥圖樣,歌迷的T恤、夾克、刺青,以及銀鏈子上的銀飾,簡直無處不在。名人們都跟普
通人一樣擠在人群之中,不過他們身旁都圍了一圈保鏢。這些名人都不是真正強大的幕後推手
,不過真的有不少常見的面孔:沙巴斯丁.星墳、裂痕倡導者、解放詩人、妖精的服裝設計師
,以及著名的死靈術顧問珊卓.錢絲。另外還有非常引人注目的是正在夜城展開復出巡迴演出
的超級團體納斯古樂團;這些人看起來都跟其他人一樣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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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論空氣中瀰漫了多少興奮及熱情,夜店中整體的氣氛卻十分詭異,彷彿大家不是
在等待偶像出場,反而是一群飢餓的野獸在等待餵食。悶熱潮濕的空氣反映出一種在車禍現場
看好戲的心態。這些人不只是來聽人唱歌的,還期待能夠見到死神現身。整體氣氛透露出魔法
的影響,黑暗、強大的魔法,來自人心深處所有黑暗的角落。
  人群逐漸安靜下來,所有吵鬧的雜音突然隱去,期待的心情凝聚到頂點,就連我也忍不住
屏息以待。有事情要發生了,所有人都可以感覺出來。極不尋常的大事,我們都迫不及待地想
要親眼目睹,我們渴望目睹。至於即將發生的會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們根本毫不在乎。我們唯
一關心的就是要歡迎女神的到來。此刻人群之中一片寧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除了樂器跟
麥克風之外空無一物的舞台上。我們等待著、等待著,大家的呼吸都變得一致,有如一頭巨大
飢餓的猛獸,有如一群讓不知名的力量吸引到懸崖旁邊的旅鼠。
  洛欣格爾的樂團出現在舞台上,向觀眾微笑、揮手。台下的觀眾瞬間如癡如狂,對著台上
驚聲尖叫、揮舞雙手並且用力跺著腳。樂手們拿起在台上等待已久的樂器立刻演奏了起來。沒
有開場介紹,沒有熱身口白,演唱會從他們上台的那一刻起就此展開。伊恩.阿格,個性開朗
的駝背道具員,這時在台上扮演鼓手的角色,同時也是鋼琴手跟貝斯手,因為一共有三個一模
一樣的伊恩站在台上;我真希望他之前就有跟我提過這一點。接著上台的是合音天使四重唱,
她們身穿傳統康康舞服裝,滿頭秀髮高高盤起,加上亮麗的紅唇及發光的雙眼,只能以美艷動
人來形容。她們一上台就融入表演之中,隨著音樂踏出舞步、甩起衣角,唱出悅耳的歌聲,有
如一場擋不住的風暴般對著全場觀眾襲捲而來。接著洛欣格爾上台了。那一瞬間,觀眾的吶喊
聲蓋過了滿場的音樂。她穿了一襲引領時尚風潮的黑色晚禮服,手上戴了一雙黑色的晚宴手套
,在蒼白的膚色輝映之下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的雙唇塗了黑色的唇膏,眼旁畫了黑色的眼影,
將整個人塑造出一種黑白相片的感覺。她沒有穿鞋,腳指上塗的也是黑色的指甲油。
  她伸出雙手抓起舞台前方的麥克風架,彷彿那是唯一支撐著她站在眾人面前的東西。整場
表演下來,除了拿打火機點煙的時間之外,她的手幾乎沒有放開麥克風過。她一直站在原地,
嘴唇好似愛撫情人一般緊貼著麥克風,曼妙的身材隨著歌曲的旋律緩緩搖擺。從出場開始,她
的嘴角就叼著一根煙,一路唱下來,她不斷地點燃新的煙。不論是在歌曲間的空檔甚至是唱歌
的當中,她無時不刻都在抽煙。
  她唱的歌全部都是自創作品,「神祐的輸家」、「所有美麗的人們」,以及「黑玫瑰」。
這些歌的旋律都很好聽,伴奏與歌手的功力都很出色,然而這些都無關緊要,真正擄獲觀眾內
心的其實是她的歌聲,是她那充滿哀怨氣息的美麗歌聲。她唱出了逝去的愛情以及最後的機會
,唱出小人物的微小世界,唱出遭遇背叛的破敗夢想。她的歌聲非常具有說服力,彷彿能夠感
同身受,彷彿她親身體驗過世間的痛苦、人心的黑暗。人們因為她的歌聲而更加珍惜希望,因
為希望在她的歌聲中變成一種虛無飄渺的存在。她的聲音充滿了失落與心碎,這種感覺令所有
聽眾難以自已。
  很多人臉上都掛滿了淚痕,連我也不例外。我為洛欣格爾的歌聲深深著迷。從來沒有任何
東西給過她的歌聲中所傳達出來的感覺。在夜城,時間永遠停留在凌晨三點,所謂人心最黑暗
、最脆弱的時刻––只有洛欣格爾能夠將這樣的感覺化作言語,令人們心中充滿感動。
  不過話說回來,儘管心中無比感動,我始終沒有完全失去自制;或許是因為我比正常人更
常接觸黑暗的事物,也可能純粹是因為我是懷有其他目的而來。我強迫自己的目光離開舞台,
伸手到夾克內袋裡取出一隻魔法吊飾。這件飾品會在附近有魔法作用的時候發出閃耀的光芒,
然而在洛欣格爾面前,吊飾沒有發出絲毫光芒。這表示洛欣格爾身上沒有魔法加持,也沒有惡
靈附身,甚至連一點點強化歌聲的魔法效果都沒有。
  不管她是以什麼方式影響聽眾,這股力量都是直接來自她本身,以及那個奇幻無比的歌聲
之中。
  觀眾們全都欣喜若狂地看著舞台,享受著洛欣格爾所帶來的視覺與聽覺饗宴,沉浸在情感
洪流裡,除了站在原地著魔般地搖擺之外,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兩首歌中間舉起手來鼓掌而
已。三個伊恩.阿格以及四個合音天使全都為了配合洛欣格爾的演出而汗流浹背,但是觀眾根
本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所有人的眼中只有洛欣格爾。她好似抓著救生索一般地握著麥克風架,
煙一根接著一根地點,歌一首接著一首地唱,彷彿她的生命裡就只有這兩件事一樣。
  接著,當她在一曲結束的空檔裡停下來點煙的時候,一個離我不遠的男人突然向舞台邊緣
衝去。這個男人懷著崇拜的眼神凝視著洛欣格爾,臉上充滿淚水,嘴邊卻揚起笑容,手一揮就
拔出了一把手槍。我沒有能力擠過去阻止他的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槍舉到自己頭上,
扣下扳機,將自己的腦漿濺到洛欣格爾的雙腳之上。
  槍聲一響,三個伊恩.阿格立刻警覺性地抬頭察看。合音天使嚇得全部抱成一團,眼睛跟
嘴巴張得老大。洛欣格爾兩眼無神地看著底下的屍體。由於台下人多,死者此刻依然被擠得站
在原地,沒有倒下,雖然他的頭已經少了半顆。隨著音樂聲以及聽眾歡呼聲的逐漸隱去,聽眾
們慢慢恢復意識,彷彿剛剛被某種東西吸入了一場深沉的夢境,而如今卻被人驚醒了一樣。我
知道那種感覺,因為我也感受到吸引大家的那個東西。我體內的某個部分甚至可以認出那是什
麼。
  接下來,群眾陷入瘋狂,尖叫與怒吼聲不斷,全部開始向前衝出。他們渴望、他們需要衝
到舞台上去,衝到洛欣格爾面前。他們對彼此拳打腳踢,好像野獸一般自相殘殺。很多人被打
倒在地,其他人則無情地踏著他們的身體繼續前進。死者身邊的人們這時已經將屍體扯成碎片
,有如向神明獻祭一般地對舞台上呈現血淋淋的屍塊。群眾中散發出一種恐怖的慶祝氣息,彷
彿如今就是他們期待已久的片刻,雖然他們本身並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
  我兩手在舞台邊緣一撐,當場跳上舞台。洛欣格爾這時已經回過神來,轉身奔向後台。群
眾發現她離開,立刻憤怒地大吼大叫,甚至開始爬上舞台。合音天使衝到舞台邊緣,用力地踢
向想要爬上來的聽眾,三個伊恩.阿格也跑過來幫忙,只可惜他們勢單力薄,根本擋不住憤怒
的群眾。來自地獄的保全人員從後面圍上,抓起群眾就往出口的方向甩去,也不管他們想不想
離開。我朝洛欣格爾離開的方向追去。其中一名伊恩.阿格想要阻止我,不過連我的衣角也沒
摸到。當第一批群眾衝上舞台的時候,我已經進入了後台的範圍。
  ******
  後台完全沒有人想來阻擋我的去路,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問題必須面對。只要我裝出自信
滿滿的樣子,誰也不會來看我一眼。我看到之前那兩個戰鬥法師往我這個方向走來,於是側身
躲到旁邊的房間避了一避。他們匆匆忙忙路過,手中綻放出魔法的光芒,已經準備好要面對外
面的狀況。只要星墳跟錢絲不要隨著群眾一同騷動,那兩個戰鬥法師應該就有辦法控制住場面
。不過如果他們決定介入這場騷動,那場面就會變得十分難看了。在肯定戰鬥法師已經遠去之
後,我自房間中閃身而出,直奔洛欣格爾的休息室。
  她就跟上次一樣獨自坐在椅子上,不過這回背對著鏡子。她瞪大了雙眼,但是目光沒有焦
點,顯然還無法接受剛剛發生的事實。她手裡拿著一條毛巾,努力擦拭著腳上的鮮血。不過不
管心情如何沮喪,此刻的她依然是我所見過最有活力的樣子。我走進休息室,關上房門,直到
這時她才抬頭向我看來。
  「出去!立刻給我出去!」
  「沒事的,洛絲。」我馬上說道。「我並不是歌迷。」我說著集中精神,抖動身體,將皮
歐加持在身上的幻象效果完全抹除,畢竟那只是個簡單的小法術。在看到我臉上的刺青消失、
認出我本來的面貌之後,洛欣格爾終於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真高興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說完她的身體突然一震,驚嚇的情緒在那一刻終於湧入心頭,全身也跟著顫抖起來。我脫
下皮夾克,輕輕地披在她的肩上。她握住我的雙手,似乎想要從中獲取力量及溫暖。接著她撲
入我的懷中,像是個溺水的女孩一樣擁抱著我,緊緊地將淚濕的臉蛋貼上我的胸膛。我盡自己
所能地安慰著她。不管外表多麼強悍,人的生命中總會有些需要他人安慰的時刻。過了一會兒
,她放開了雙手,我也慢慢向後退開。接著我蹲下身去,撿起毛巾,幫她把腳上的血跡擦拭乾
淨,同時也給她一點時間調適自己。等我擦拭完畢,抬頭尋找丟棄毛巾的地方時,她的心情似
乎已經平靜下來了。
  我站起身來,坐在化妝桌上,將毛巾丟到身後。「以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洛絲?」
  「不,從來沒有。我是說,之前是有一些謠言,但是––不,至少沒在我面前發生過。」
  「你認得死者嗎?」
  「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我不跟––不跟歌迷打交道的。卡文迪旭夫婦對這一點非常堅
持,他們說這是為了建立形象,維持神秘感。我以前都不相信那些謠言––我以為那些都是為
了做宣傳而編出來的故事。我從來沒有想過––」
  「我們不會為了宣傳而造謠,親愛的洛欣格爾。」一個冷酷而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跳下化妝桌,轉身看了看,發現卡文迪旭夫婦站在休息室的門口,氣焰十分囂張。他們就像
兩隻帶來厄運的黑鳥一樣走進房中,完全無視洛欣格爾的存在,只以一種冷酷的神情瞪著我看。
  「你的身體狀況看來好極了,泰勒先生。」男的說。「是不是呀,卡文迪旭太太?」
  「他的確是的,卡文迪旭先生。簡直是健康男人的典範。」
  「或許關於你的傳言也不全部都是唬人的,泰勒先生。」
  我微微一笑,什麼也不說。就讓他們去猜吧,這種事對我的聲望很有幫助。
  「我們以為你已經學到教訓了,泰勒先生。」女的說。
  「恐怕沒有。」我說。「我有學習障礙。」
  「那我們就得更用心地教訓你了。」男的說。「是不是呀,卡文迪旭太太?」洛欣格爾看
著我們,語氣疑惑地問:「你們認識?」
  「當然囉。」男的說。「只要是住在夜城裡的人,遲早都會來找我們的。這件事你別管,
親愛的。更重要的是,你不必擔心演出時所發生的不幸意外。卡文迪旭太太跟我會把一切處理
妥當的。這種小事你應該放心交給我們處理,畢竟我們可是收了你四成的佣金呀。」
  「幾成佣金?」我忍不住怒道。
  「我們所提供的專業服務可不便宜,泰勒先生。」女的說。「不過這也不關你的事,對不
對呀,親愛的洛欣格爾?」
  在卡文迪旭夫婦的目光之下,洛欣格爾就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不敢抬頭。「是的。」她小
聲地說道。「沒有錯。」
  「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問。
  「我們正在疏散觀眾。」男的說。「雖然臨時中斷演出很對不起客人,不過我們已經在門
票上寫得明明白白,不管在什麼情況之下都絕對不會退費的。」
  「我肯定他們都會在下一場表演開始的時候回來的。」女的說。「所有人都渴望再次聽見
親愛的洛欣格爾唱歌。」
  「出了這種事,你們還要她再度上台?」我說。
  「當然。」男的說。「我們不會停止演出的。再說洛欣格爾活著就是為了要唱歌,對不對
呀,親愛的孩子?」
  「對。」洛欣格爾依然盯著地板說道。「我為歌唱而活。」
  「有人死了!」我故意大聲地說,期望帶出她一點點反應。「而且不是此時此地才開始死
人的。剛剛那只是最近的一次自殺事件,也是最公開的一次。已經有很多人聽完洛欣格爾唱歌
就自殺了!」
  「那只是謠言,」女的說。「是臆測,是人們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
  「再說世界上總有一些瘋狂歌迷。」男的說。「都是些引火自焚的可憐人。不要為這些人
擔心,親愛的洛欣格爾。店裡就要清場完畢,大家都在為下一場演出做準備。我們會找更多保
全人員來確保你的安全。一切交給我們就好了。」
  「好。」洛欣格爾的聲音變得很微弱,似乎快要睡著了一樣。看來只要見到卡文迪旭夫婦
就會讓她退化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遲鈍狀態,而在這種狀態下再跟她說什麼也沒有意義。於
是我聳了聳肩,拿回披在她肩膀上的夾克。她對這個動作一點反應也沒有。等我穿好夾克之後
,卡文迪旭夫婦自門邊退開讓我出去。就在我離開房間前一刻,洛欣格爾叫了我一聲。我回過
頭去,看見她抬起頭來,神情冷靜中帶有一絲堅定的感覺。
  「約翰,查明事情的真相。我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幫我這個忙,拜託了。」
  「沒問題。」我說。「我的專長就是解救危難中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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