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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 [紅塵笑][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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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京城盛傳,五百年前孔明的弟子薑維在兵敗之前,將孔明獨傲天下的八陣圖兵法保留了下來,將八陣圖詳細地雕刻在一塊八卦玉之上,並且將八卦玉分割成八塊,分別為風、雲、天、地、蛇幡、虎翼、飛龍。翔鳥,其中的四塊玉由姜維手下的段、雲、宮、封四大猛將保管,另四塊玉則不知所蹤。
  用來雕刻八陣圖的八卦玉,乃是女鍋補天時遺留的一塊彩石,據說女媧石每五百年便會重聚一次,而八卦玉也將在被分割後的五百年重聚。
  如今時隔姜維兵敗已至五百年,八陣圖,正靜靜地等候重聚的那一日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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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冥府。
  涼風漾漾,衣衫蕩蕩。
  朵朵綠焰牡丹燈,燈焰飄搖不定的照亮了黃泉大道,冥府無限奇詭的天際泛映著瑰麗的色彩,絢爛的。舒涼的顏色揉混在縹緲的薄霧裡。
  在這條人聲沸騰的擁擠大道上,人世裡的苦悲靜靜地被擱放在大道兩旁,輾轉渡境的過客們依序列隊,人人手執一面褚紅的號牌,準備依序前往黃泉盡頭的還陽處喝下三碗盂婆調製的忘魂湯,好再一次回到萬花如錦的十里紅塵。
  悠悠拂面的清風,讓人群中的苗小小自一片混飩不明中甦醒。四顧茫茫,她那雙甫睜開的明媚大眼,漫無目標地徘徊在四處流竄的光彩中,身子像朵水萍似地任人群推促著她往前走。
  一陣暖暖薄霧順著清風朝她撲來,募地令她的心房微微地疼痛,撩動起某種幽微的情緒,悵悵地糾扯著她,讓她原本已經擱下的回憶再度復甦,而那首沉澱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詩文,也掙脫了她苦抑了一輩子的束縛,又在她的腦海裡鮮明起來。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雪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小小緊按著胸口,酸楚地閉上眼回想起那段殘留在她心中的遺憾,感覺那早已經冷卻的淚水,又在她的心坎裡翻騰了起來。
  至今,她依然記得當初在牡丹叢間盟誓的諾言,可是她始終沒有聽見冬日響起的陣陣驚雷,沒瞧見夏日裡下起飄飛的括雪,天地猶未合,她卻不得不與他別離,不得不倆倆相忘於前世。
  是誰說過遺憾是人生中最美的回憶?那種糾扯煎熬的徹骨痛楚,是如何美麗的?那種要背負一輩子的痛心負荷,又是怎麼跨境的?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夠在遺憾中淡忘了並且過下去?即使是已經嘗遍了人生中的苦樂,即使是到了陰陽兩隔的此地,她依然還記得那段記憶帶來的感傷。
  在大道的盡頭,有名身形佝樓的婦人扯著沙啞的嗓音制式化地吆喝著。
  「喝了第一碗忘了前世故親,喝了第二碗忘卻前世友朋知己,喝了第三碗,忘盡情愛重返紅塵!」
  細細碎碎的綴泣聲,在孟婆的話一喊完便此起彼落,依依迴繞在幽涼的空氣裡。
  「不要,我不要忘了前世……」
  「我捨不得呀,我捨不得忘啊!」
  小小抬起頭仔細地聆聽四周的哭聲,聽著周圍人們一個個不肯喝、不肯忘的聲音,聽著他們為了留住記憶的虔誠祈求,她才憶起了自己身在何處。一種極度鬆弛的感覺在她體內漫了開來,在明白了自己已經是一無所有之後,從來沒有過的放鬆,頓時佔據了她繃緊了一輩子的心房。
  一種心碎之後得到解脫的苦笑,自她的唇邊緩緩逸出。好不容易,在經歷了漫長的時光後,拋卻人世。掙脫束縛,她終於來到了這個可以放下塵世的地方,不再追認前塵。只要再往前幾步,她就可以再次化為最純淨的靈魂前往來世,忘盡停留在前世的苦苦徘徊之痛,忘盡糾纏著的愛憎煎熬。
  負責分配忘魂湯的孟婆,—一勸著眼前一個又一個抵死都不肯喝湯的人們,勸得口乾舌燥、渾身乏力,吆喝了大半天,還是沒一個人肯主動上前來喝下忘魂湯,讓她只能沒好氣地瞪著這些視遺忘為洪水猛獸的人們。
  益婆氣虛地再次拉開嗓門,「有誰要喝的?早點喝完早點上路,投胎的時辰是不等人的,各位老爺、姑奶奶們,拜託你們動作快一點,再不喝你們就要誤了時辰了!」
  小小自暗處走了出來,眸光灼灼地盯著孟婆桌上的三隻瓷碗。
  「我要喝。」她來到此處,就是為了要釋放她那顆被禁錮的心。
  在孟婆訝愕的眼神下,小小走至桌前盯視著那三碗色澤灩灩的湯汁。綠焰牡丹燈下,剔透的湯汁清晰地映照出她雪白的容顏,她緩緩執起第一個瓷碗將它靠近唇邊。
  這世上,沒什麼是不能忘的。故親可以忘、友朋可以忘,而那名令她心痛的男人,只要喝下了這三碗忘魂場後,她便能將這輩子所發生的遺憾全都拋諸腦後,不帶一點惆悵,自今而後,她就能開始另一段無牽無掛的人生,不再夜夜落淚輾轉難眠,心痛難寧。
  孟婆瞪大眼看著這名面容清麗秀雅的女子,連連喝下了兩碗湯,絲毫不猶豫地將那些人都不肯喝的玩意兒喝下腹。賣湯賣了千百年,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這麼堅決地想忘卻前世。但這名女子髮鬢間那朵花姿絕艷無比的牡丹,又讓她對那個贈花人就要這麼被遺忘了而感到好不憐惜。
  孟婆在小小舉起第三隻場碗時忍不住出聲制止。
  「姑娘,這朵牡丹這麼美,你確定要將贈你這朵牡丹的人遺忘?」人花相映,花美人更美,想必贈她牡丹的人一定是對她別具意義,這孩子怎捨得?
  正要喝下第三碗湯的小小身子猛地一怔,平靜的心湖掀起了陣陣波瀾,苦澀泛滿心頭。
  「我……」她困難地低吐,兩手微微較顫,「我必須忘了他。」
  「必須?」
  小小取下發上簪著的牡丹,戀戀依依的香氣在她潔白的指尖纏繞著,彷彿在訴說一段不得不結束的心事。深淺濃淡均勻的花瓣,令她朦朧地憶起了贈花人的面貌,他曾如何愛憐地將這株牡丹簪在她的發上……她伸指輕觸,花瓣便離了技,在來不及阻下片片四散凋零,落地化為花泥,迸發的餘香卻纏繞在空氣中,久久不肯離散,就像她那份早已被割捨,卻又依戀地迴繞在心頭的愛情。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因為,遺憾一點也不美麗…。我不要把我今生的遺憾再帶到來世去。」再也不要了,那樣的結局經歷一次就夠了,她不要再面對它一次。
  孟婆看著她那副忍抑不肯落淚但淚水依舊脫眶而出的模樣,心底憐惜地想著這個八成又是一個物極必反的例子。才想開口安慰這個消生生的姑娘幾句時。她卻猛然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呃……哪個……」孟婆在她頻頻拭淚時悄悄地舉起手,「姑娘?」
  「我可以去投胎了嗎?」小小忙收拾好滿腮的淚水,重新振作起精神準備重返陽間。
  「不,我是說這第三碗湯……」孟婆心虛地掩著臉,聲音細不可聞,「你喝錯了。」
  小小錯愕地張大美眸,「喝錯了?」
  「孟婆,你又忘了把牌子舉起來了?」一旁監督的閻羅懶懶地出聲詢問那個上了年紀,記性也愈來愈差的孟婆。
  孟婆愧疚地揚著發,「年紀大了嘛,老是忘東忘西的……」
  「你們在說什麼牌子?」小小心底滑過絲絲的不安,走上前去問那兩個神情都顯得很嚴肅的人。
  「就是這塊。」閻羅自桌下取出一塊木匾,將它放在擺設第三碗忘碗湯的桌前。
  在這塊陳舊的木匾上,似是書寫了兩個被風霜模糊的小字,小小瞇細了眼看了好一會兒,仍是看不清上頭到底寫了什麼。
  「牌上寫的是什麼?」她轉頭問向孟婆與閻羅,突然發現他們兩個的眼睛間均寫滿了不安。
  閻羅清了清嗓子,「姑娘,你方才喝的那碗湯,不是忘盡情愛恩仇湯,那種湯咱們冥府正……缺貨。」
  小小恐懼地看向他們的眼眸深處,「那我喝的第三碗是什麼湯?」
  「永誌不忘,戀棧紅塵……」孟婆轉著十指,內疚地低垂著頭不敢正視她。
  「為什麼……」小小腳步不穩地大退了三步,「為什麼你剛才沒提醒我?」她要喝的是忘魂湯,打算藉此忘了往事前塵,但……他們卻讓她喝了相反的東西?
  「因為你喝得太快了嘛,我來不及說我忘了把忘盡情愛恩仇那碗湯擺出來。」孟婆無奈地刮著臉頰,「你也看到了,來這兒的人都不想喝忘盡情愛湯,所以我才會準備了另一種永誌不忘湯來成全他們。我哪知道你不像他們都不肯忘,反而還……」
  小小吶然無言,她盼了一世,只盼能夠在經由輪迴的輾轉後獲得一個新的人生,誰知道居然會在這一刻出了這種始料未及的狀況。那已經滑下她喉際的酸涼湯汁,就像是人間的情愛,一旦入了肺腑,就再也出不來了,逼迫她必須將它存留在腹裡,不容得她輕易將它遺忘。
  「姑娘,我忘了說這種湯……還有個別名。」孟婆盯著她慘白的面容,對她吐出另一個更不好的消息。
  「什麼別名?」小小茫然地問,不知還有什麼事能比現在更慘的了。
  「回首來時路。」
  小小的心弦猛地繃緊,「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別名?」
  孟婆取出裝盛著戀棧紅塵湯的湯缽,以木杓輕拌著澄澄灩灩的湯水,只見湯水上頭鮮紅嫩橙的顏色慢慢地旋轉,蕩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渦,最後緩緩地沉澱至缽底,呈現出最純粹如胚胎般的色澤。
  益婆伸手指著那些正沉澱到湯底的色澤,「因為喝了這種湯後,就會像它一般,無論經過了多少紛擾,最後仍會出現它原有的模樣,因此在來世時,即使你已遺忘了前世所有的一切,但總有天你會再度想起上輩子最難忘的情愛。」
  「我的天……」小小掩著唇,顆顆淚珠溢出眼眶,落地有聲。
  孟婆沉沉地歎了口氣,「不想喝湯的人一大籮筐,任我這老婆子怎麼勸也不肯喝,而不該喝的人,卻又像你一樣偏偏要喝。」
  小小聽了她的話猛地打起陣陣寒顫,那個曾經和她一樣深陷在愛恨裡打轉的男人,他該不會……該不會……
  「在我之前,也有人喝了相同的湯嗎?」她慌張地拉著孟婆的衣袖,急急地想要蓋婆告訴她這只是她錯誤的猜測。
  「嗯。」孟婆的眼眸間又寫滿了難撓的同情。
  「誰?」
  「你想忘掉的那個男人。」孟婆憾然垂首,緊接著她的肩希望她能夠接受打擊,「他湊巧也和你一樣喝了戀棧紅塵。」上一個在她來不及阻止下喝下戀棧紅塵的男人,就是藏在這個女人心底最深處的戀人。
  小小更是惶恐地求證,「他……去投胎了嗎?」
  「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了。我想你投股後應該會遇見他。」孟婆說著說著便在心底算出這兩名男女的未來,「莫約在下一世,你們還是會有個與前世差不多的未來……或許,前世會在你們身上再輪迴一遍也說不定。」
  小小的一顆心鐺啷墜落至谷底,不甘又感傷的氛圍接管了她所有的情緒,她只知道,她前世所逃不開的,此刻非但不能得到救贖解脫,反而可能還要再經歷一回。為什麼?她前世與人無爭、順命知命,她不該遭此下場呀,為什麼上天要這麼待她?
  「我不要投胎……」小小吸著淚搖首,「我不要往事再重演一次……」
  倘若連老天都不願憐措她,那麼她總要為自己爭取。即使不能再回到人間紅塵,不能為自己挑撿一個可以暢愛的未來,那麼她總可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黃泉地底,靜靜在此了殘來世。那個折騰了她一生的老天爺,不會連她這一個小小的心願都不成全吧?
  差役粗暴的吼聲洪亮地在她身後響起,「苗小小何在?」
  絲絲驚慌霎時滑過她的心房,令她身軀一震。她怯怯地回首,一雙水盈的眼眸迎上了兩名身材魁梧的壯漢。
  孟婆輕拍著她的肩頭,「他們來接你了。」
  「他們想做什麼?」小小忍不住揪緊孟婆的衣衫,一種本能的恐懼讓她不敢移動分毫。
  「你的時辰到了,該跟他們去投胎了。」孟婆拉開她的手,輕聲在她的耳邊說著。
  「我不要……」她流淚搖首,「不要如此待我……」
  「你該回返紅塵了。」孟婆深深長歎,兩手在她的身後輕推,將她推給準備帶她前去來世的差役。
  小小在差役的手裡掙扎著,「我不去!不要拉我……」
  「你就去吧。」孟婆含笑向她叮嚀,「別怕,人世是不可能完完全全照章重演的,也許上天就是要彌補你的遺憾,所以才刻意要你再來一回。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記得別再像上次一樣。」
  「孟婆……」小小想回首求援,卻被強架著前往來世的甬道前。聆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愈來愈明燦的光芒也令她漸漸睜不開眼。
  「去吧。」
  「不要啊……」小小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前往來世的光亮角道裡。
  孟婆在小小遠去後,從抽裡掏出了一本由牡丹花染印的詩冊,在翻閱了幾頁之後,她嘴邊緩緩逸出一抹笑意。
          ☆          ☆          ☆
  天色方透微亮,草木猶沉醉在晨霧裡尚未醒來,一顆晶瑩的露珠,悄悄滑曳過翠綠的芭蕉葉,在葉尖處凝聚成渾圓的滴露,清脆地滴落在下方的葉片上,晨露飛縱四散的聲音,但極了心版上熟悉的迴響聲。
  自晨露中醒來的苗小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神志不太能集中地聽著窗簾外的陣陣滴露聲,迷離的夢境依稀在她的腦海裡徘徊。
  有些東西,就像一片片未拼湊完全的碎塊,在她的夢裡聚攏了起來,但又在後頭散開來了,離離合合的,讓她怎麼也理不請她到底夢見了什麼,混飩不明的糾擾著她的心頭,同時也讓她滿懷惆悵。
  那種每每在夢醒時就自她腦海裡抽離的東西,好像是一種遙遠的回憶,遙遠得她不知那是從何而來的。每次,她都只記得在夢裡她似是被人強拉著前往一處光亮的地方,而後她就夢醒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不知那種令人想要仔細夢清,但又深恐夢清了後將會令她不安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總覺得,她好像遺忘了一項很重要的東西。但她不明白,為何每當她做了這種夢時,她會覺得那麼地熟悉,同時也那麼地神傷。
  小小閉著眼眸,試著想起方才做了什麼樣的夢,窗外早起的黃鶯,啼唱嘹亮的瞅瞅鳴聲卻打散了她對夢境殘留的感覺。
  她歎口氣轉看外頭已然明亮的天色,意興闌珊地起身,盥洗完畢後穿上一襲鍾愛的絲羅儒裙,坐在妝台前整順她那一頭雲蓬似的長髮後便取來了擱放在門前的花籃,準備趁著曙色蒼茫,人們尚未醒起的時分,趕赴位於城郊的花坊採擷今晨第一朵盛開的花朵。
  步出回院、轉過庭廊,小小拎著花籃跨出大門,未走幾步,種種紛雜的氣味便撲鼻而來,令她皺眉地抬首看向身後這座雕樑畫棟宛如宮廷的九萼齋。
  蘇州第一紅訪九萼齋,每日清晨的此刻,狂歡達旦的鶯鶯燕燕、滿樓紅袖,正在樓門前依依挽送與她們纏綿了一整晚還流連不忍離去的尋芳客們,而樓外的小廝們,也正攙扶著酒醉醺醺的醉客出門搭車,一時之間,清晨涼適的空氣裡,泛漫著濃濃的脂粉花香味以及沖天不散的濃重酒氣。
  甫送走一夜恩客的九萼齋花牌知情,厚厚的胭脂還殘留在臉上,呵欠連天地走回大門前,正巧遇上了剛要出門的小小。
  「小小,你今天這麼早就要去花坊了?」知情揉著困睡的眼,很羨慕小小能夠在這清晨時那麼地有精神。
  「嗯。」小小朝她點點頭,很同情地看著她眼眶底下連胭脂也遮蓋不了的黑影。
  知情慷懶地伸著腰,「既然如此,可不可以麻煩你順道為我採些我最愛的狀元紅來?」
  「我也要,我要天香一品。」知情才說完,另一個花牌曉意也忙不迭地湊到小小的面前。
  「我今天要插九蕊珍珠……」更多送完恩客的花牌們紛紛要求。
  身為九萼齋的當家頭牌,人稱花冠姑娘的凝若笑,在眾女圍著小小東一聲西一句的要求時,忍不住走出來將小小推至自己的身後,以杜絕她們尖銳的視線和她們的貪心。
  凝若笑兩手叉著腰,不客氣地睨著她們,「你們別老是纏著小小要她幫你們採花,她又不是你們的丫鬟,根本就沒有必要幫你們做這些事。她都已經來這裡這麼久了,到現在你們還是搞不清楚這一點是不是?」
  「我們……」
  小小拍著凝若笑的肩,「沒關係的,反正也只是順手,幫她們帶一點牡丹回來無妨的。」
  「是很順手沒錯,但花資誰要付?又是你幫她們代墊嗎?」凝若笑更瞇細了狹長的鳳眼,眼光轉到那些老是撿便宜的女人身上。
  「沒關係的。」小小不在意地聳聳肩,反手輕推著她,「日頭都出來了,你也早點回摟休息吧。」
  凝若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自袖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銀袋硬塞至小小的手裡,「這些你拿去,就當我為我這些愛佔便宜的姊妹們付的。」
  小小忙搖著頭,「我不能收你的——」
  「你放心,這不是我的賣笑錢,這是我賣了某東西所賺的外快,你大可安心拿去用。」凝若笑打斷她的話,如她別有深意地眨眨眼,伸手催促著她;「好啦,不要在這裡跟我推來推去的,快點收下也好快點去辦你的事。」
  小小含笑朝她頷首,而凝若笑在與她揮手送別後,又轉身瞪了那些花牌一眼,帶著她們一塊兒回到樓裡頭補眠,以準備另一回通宵達旦所需的體力。
  手裡拿著沉甸甸的銀袋,小小漫不經心地走在處處垂楊的石板坡道上。此時清晨的初陽已爬上山頭,遠處近處的薄霧也漸漸消散,徐徐清風迎面吹來,帶來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香氣。
  垂楊小道底城郊的花坊,一年四季遍植著各色花朵,屬於盛夏的蓮荷已在春天時分提前盛開,使得沿路夾道的兩旁水澤,浮現了朵朵色彩繽紛的水中花,
  有些孤然在水中傲立,有些則是並蒂盛放,悠然在流動的水波裡擺盪,而在小道的盡頭處,則有一叢叢即使是到了春末仍不肯凋零的牡丹……
  披星戴月,連趕了數天路程的宮上邪,自從昨晚趕至了蘇州後,累積在他體內的疲憊,讓他累得連去找間投宿的客棧的時間都沒有,而他夜半里也懶得去分辨身在何處,只憑著靈敏的嗅覺來到了牡丹叢畔,就隨意地在花叢間躺下,擁抱著漫天的馨香入眠。
  悠然迷離的夢境伴隨著牡丹恣放的香氣而來,深深地潛過他的夢夜,緩緩地浸侵他的神魂。在他的夢中,有位怎麼也看不清的女子,二十年如一日地,在花叢間柔柔詠唱著歌謠。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那輕似柔風、韻似天籟的歌聲令他捨不得離開夢境,只想再聽清楚一點,再靠近她一些,好看清楚她的模樣。而正當他想循聲接近時,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卻將他的夢境驚醒,淒美的夢境瞬時化為片片四散飄零。
  不得不醒來的宮上邪,不悅地在花叢間坐起,一雙劍眉緊緊地蹙著,對於這個打散他美夢的人忍不住有些惱人。
  他抹抹臉,一骨碌地躍起,在拂去一身的花瓣時,他的眼裡走進了一名姿容更勝花朵的女子,令他怔怔地定立在原地,無所設防的心急急地在他的胸口問跳動著。
  在他所站的不遠處,有名手挽竹籃的女子,正哼唱著歌謠在花叢間悠走。她那小小的臉蛋上,有著細雪般的色澤,粉頰邊漾著兩朵芙蓉似的粉彩,而在她煙黛的眉下,則有著一雙澄澈明亮的大眼,像是泓潭地閃耀著光彩。清亮的心弦,那張可以炫惑神智的面容,讓他緩緩地將他的夢境重疊至她的身上。
  當與他夢境裡相同的歌謠飄進耳底時,有那麼一刻,宮上邪真以為他的夢中人自他的夢裡頭走出來了。但她是那麼地真實,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在初陽下窈窕美麗的情影,他可以仔細地看清她那張令他無法移開目光的容顏。
  也不知是打哪來的強風,募地自四面八方吹來,漫天花雨席捲了天際,宮上邪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抬起皓腕,取下沾在她黑緞般長髮上的花瓣,霎時,大地萬物彷彿都不復在他的眼中存在,有的只是眼前這繽紛的美景,以及眼前這名拈花而笑的亭亭女子。
  有些不能解釋的情緒,自他心底的最深處悄悄流竄而過,有些無法辨識的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腦際迴響著。她的笑意,隱隱約約地勾撩起某種最深刻的想戀,一種他從來不知曉的悸動在心頭翻湧著,令他訝然莫名。
  小小仁立在風中,對如雪絮亂飛的落花怔忡出神之時,忽然覺得有一道視線投射至她的身上,彷彿灼燒著她的身體;她輕巧地在花叢間回身,一轉眼,便看到了一雙瞅著她不放的深沉眼眸,一雙炯亮似星的眸子。
  這裡有人?原以為不會有人像她一樣那麼早就來花坊購花的小小,在他的視線下,兩朵紅暈消生生地撲上粉額。這個人,會不會是聽到了她的歌聲了?而她在花叢間沉醉的模樣,他也全都瞧見了?小小愈想愈覺得臉上熱熱燙燙的,手棒著來了滿懷的牡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雙眼猶如一張深網,漫天蓋地的撒了下來,網羅了她的心神、她的知覺。眼前的這個男人,不似她常在九等齋裡見到的富家公子或是紈垮子弟們那般地文弱和儒文,他的身上有種截然不同的氣息,那張狂放不羈的臉龐,臉上的線條彷彿是一刀一刀雕出來的,濃密的眉、炯亮的眼,直勾勾的眸光像在勾誘她似地,直吸引著她的視線。
  天地萬物彷彿都在此刻停擺,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香味,靜靜迴旋在他們兩人之間,她聽見自己轟隆隆的心跳聲。
  官上邪凝斂著胸口的氣息,生怕只是輕輕的吹吐氣息就會讓眼前的人兒消失。她的茬弱、她的風情令他心搖神蕩,讓他覺得似是在哪兒見過她,在那個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在那個他從不知道的過去裡,似乎有著她的存在。
  看守花坊的園丁,安坐在花壟間翻看一本由花汁染造而成的詩冊,見他們兩人一逕地枯站在花叢間凝望許久,忍不住出聲咳了咳,中止了他們的倆倆相視。
  小小恍如大夢初醒似地回過神來,慌急地想離去時,宮上邪募地捉住她的手,令她訝然地回過頭來,而自兩人的掌心裡,此時卻傳來陣陣的顫動,直抵彼此的心房,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蕩漾,也在她的心湖裡勾蕩起朵朵漣漪。
  帶來夏日氣息的南風再度吹來,將園丁手中由牡丹花染印的詩冊吹得不停翻動,當風勢停止時,園丁低下頭看著手中詩冊被風款至的頁面,只見上頭端正地寫著四個字——莫忘初情。
          ☆          ☆          ☆
  兩個月前。
  宮上邪滿心惱火地在屋內走來走去,但怎麼也無法消化腹內那股被點燃的火氣,他忍不住踢翻了桌椅,怒目橫眉地對在一旁品茗的段凌波大吼。
  「不管你怎麼說,我說不去找虎翼玉就是不去!」不去,不去!為什麼他要去接這種差事?
  自從端午那回雲掠空與風指柔,分別放上了風雲兩塊玉,接下來知道自己得去找到下一塊八卦玉後,宮上邪的心頭就有著滿坑滿谷的不悅,同時也對身旁這個表面上是來勸服他乖乖聽命辦事,但實際上卻是來監督他的段凌波有著更多的不滿。
  「倘若你不在中秋之前找到虎翼那塊玉,我們的主子可是會捏碎你的心。你若是不想活的話,你可以不去找。」段凌波泰然地擱下茶碗,無視於他的躁怒。
  宮上邪重重地拍著胸口,「與其像個人偶似的供戰堯修差使,我還不如讓他把我的心捏碎!」
  「你從沒想過你會連累我們?」段凌波淡淡地抬首看他,打算對這頭吃軟不吃硬的火爆獅子動之以情。
  宮上邪有些錯愕,「連累你們?」
  「為達目的,戰堯修從不擇手段。」段凌波深深地歎了口氣,「你要是沒把事情辦成,不要說你的性命難保,就連我、貞觀還有掠空也都難逃他的毒手。」
  「我是我,這與你們何干?為什麼戰堯修要把帳也算到你們的頭上?」對戰堯修的瞭解不及段凌波的官上邪,完全不瞭解他做不做這件事與他那些死黨們有何關聯。
  段凌波指著宮上邪胸前,「因為我們都是擁有八卦玉的人,我們別無選擇。」
  宮上邪的情緒頓時沉定下來,心思錯雜地拿出擱放在胸口,那塊自小就佩戴在身上的蛇蟠玉。
  「八卦玉若是少了一塊,八陣圖便無法拼湊而成,你想,戰堯修會要一個不能用的八陣圖嗎?而他又會要我們這幾個擁有八卦玉的人嗎?不要忘了,他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段凌波邊說邊歎息,不敢想像要是他們沒照戰堯修的話把事辦成的話,他們四個將落得什麼下場。
  宮上邪咬著牙沉沉地問:「他想以你們來威脅我?」
  「他不只是想,他是絕對會。」段凌波朝他搖搖頭,目光突地變得尖銳又可怕,「因此為了戰堯修,你即使不想去也得去找。」
  在段凌波那種翻臉不認人的警告眼神下,宮上邪不甘不願地拉來一張凳子在他的身旁坐下。
  「怎麼找?天大地大,我根本不知道虎翼玉在哪。」如果那塊玉真那麼簡單能找到就好了。人海茫茫,也沒半點提示,他要怎麼把那塊人人搶翻天的玉給找出來?」
  「它在蘇州。」段凌波的臉色突地一變,又恢復了和氣的臉色,唇邊還掛著一抹詭異的笑意。
  宮上邪訝異地揚眉,「蘇州?」
  「我這次會離京來此,就是因為戰堯修要我來轉告你虎翼玉藏在蘇州。」段凌波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臉頰,笑看他的一張股愈變愈難看。
  宮上邪陰沉地揪緊他的衣領,「既然你知道,你何不順道去把虎翼玉找出來?」
  「那又不是我的差事。」段凌波賴皮地聳聳肩,「何況我聽說貞觀已經奉命離京準備出巡到蘇州,我躲貞觀都來不及了,我可不想去那邊給他逮個正著,然後被他大卸八塊。」
  「你和貞觀的私人恩怨我管不著,我只問你貞觀不在京裡當他的刑部首輔大臣,跑到蘇州去做什麼?」他才懶得理這兩個傢伙這陣子是在搞什麼鬼,他只想知道那個在朝中忙得不可開交的貞觀,除了會為了戰堯修的命令出征,以及追殺段凌波之外,還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事能夠請動他。
  「戰堯修好像是叫貞觀去辦某件正經事……」段凌波輕刮著下頷,「對了,戰堯修說你到蘇州後得幫他收拾兩個人。」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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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3:02 |只看該作者
  「司馬相國的相府太保,鐵騎和藏弓。」段凌波刻意看著他的眼眉,等著看他會有什麼表情。
  宮上邪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憑他們兩個也想搶虎翼玉?」
  段凌波也知道他絕對有辦法料理鐵騎和藏弓,「上回司馬相國派四大待郎去搶雲玉和鳳玉,不但沒得逞反而還被雲掠空給廢了。據我收到的消息,司馬相國這回似乎是想再接再厲,準備派出相府太保來搶你的蛇蟠玉和那塊虎翼玉,所以你若要完成戰堯修的差事,最好是先擺平鐵騎和藏弓。」
  宮上邪低首看著佩掛在胸口的蛇蟠玉,這塊玉,跟了他快二十年了,也因為這塊玉,他效命戰堯修也快二十年了。這些年來,只要戰堯修的一聲令下,他就得水裡來火裡去的為戰堯修衝鋒陷陣,只期能夠完成戰堯修交代的任務,而這些年來,因為戰堯修與司馬相國的敵對,他也不停的和司馬相國的手下交鋒。到底是為了什麼,那兩人的思怨要將他捲入?這二十年來,他所扮演的,就只是戰堯修手中的一顆棋?
  段凌波看他一徑地陷入沉思,忍不住推推他,「上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告訴我。」宮上邪滿腔憤怒的音調顯得很幽遠,「要到什麼時候,我們四個才能夠脫離戰堯修的控制?要到何時,我才能夠自自在在的當一個自由人?」
  段凌波的氣息猛地一窒,忍不住偏過頭去。「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連我也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不再被戰堯修握在掌心裡。」
  「但我看你這些年來似乎都很樂意聽從他的差遣,被他握在掌心裡,你不也還是過得很愜意?」宮上邪冷冷地跟著這個跟封貞觀一樣對戰堯修忠貞不移的段凌波。
  段凌波攤著兩掌,「那是因為我太明白反抗戰堯修會有什麼下場。為了我自己,我情願讓他掌握著。」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情願對自己好一點,乖乖聽令總比折磨自己來得好。
  宮上邪忿忿地握緊了拳,「但我並不願。」
  他不願、不願。不願!他的心底有千百個不願,他不願原本像條蟠蛇可以自由來去四處倘佯的自己,被人捉至牢籠裡不能再自由地來去,他更不願他那僅存的半顆心,被戰堯修握在手裡,時而掐緊時而放鬆,讓他一陣又一陣地熬受著痛楚,而他胸口所缺少的另外半顆心,至今他仍是不知道它在何處。
  他和其他三個死黨的心,都是由兩塊八卦玉組成的,早在二十年前遇上戰堯修時,戰堯修只分別留給了他們四人各一塊八卦玉,卻將其他四塊八卦玉拿走。
  拿走了那四塊玉,就等於奪走了他們的另外半顆心,讓他這些年來不停地找尋著那半顆被奪走的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傾盡了全力,來達成那個剝奪了他們人生的戰堯修的指令。
  段凌波拍著宮上邪的肩頭再一次向他開導,「你就認了吧,何必老跟戰堯修過不去?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你自己?你何不就照著他的話去辦?」
  宮上邪將拳頭握得更緊,緊咬著牙接受他得再一次聽命於人的事實。
  「即使你再不願,只要你身上有著八卦玉,也由不得你。」段凌波無奈地歎口氣,對這個總懷有反抗念頭的死黨幾乎沒轍。
  宮上邪不甘地扯著頸間的蛇蟠玉,「為什麼這塊玉要在我的身上?為什麼我生來就注定要為戰堯修效命?」天底下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何這世上總有那些早已注定的事情?
  「我只能說……這是命。」段凌波別開臉,抬首望著遠方。
  宮上邪忽然轉過頭來,「你還記得二十年前戰堯修對我們說的話嗎?」他記得他第一次接下胸前的這塊蛇蟠玉時,那個八卦玉的主人戰堯修,彷彿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他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咒語。
  「記得。」段凌波微微苦笑,「他說過我們這些心都缺了一半的人,沒有選擇權。」
  「為什麼是我們?」
  「我也不知道。」段凌波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又很快地掩去。「別再想了,早點看開些,這樣你也會比較好過。」
  宮上邪放鬆了緊握的拳,雙手撈起了段凌波為他準備好的行囊,深吸了口氣,決心先將這些糾繞著他的心事擺在一邊。他還有他不願做的事得做。
  「上邪。」段凌波在他往外走時突然叫住他。
  宮上邪止住腳步,緩緩回頭看向他。
  段凌彼偏著頭問:「你還常在夢裡聽見歌聲嗎?」
  宮上邪征了怔,再次記起那個夜夜在他的夢裡詠唱的女子,那個縹緲在夢境裡無法碰觸也無法接近的女子,是如何地夜夜在他的心頭徘徊不去,是如何地讓他滿懷思慕。
  「看清楚是誰唱的了嗎?」段凌波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很想知道那個躲在他夢裡頭的女人到底是誰。
  宮上邪忍不住蹙攏一雙劍眉,忍抑地低喃,「快二十年了,我還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你還是要繼續尋找那個在你夢裡唱歌的女子?」原來,他還是不知道。而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難道他還是不肯放棄?
  「我要找她。」旦誓不移的承諾自他的口中吐出,擲地有聲。
  段凌波挑高了眉峰,一抹無法察覺的笑意自他的唇畔悄悄逸出。
  宮上邪握緊了雙拳,「就算得再花二十年、三十年或是一輩子,我也要找到她。」








第二章

  為了找尋虎翼玉,宮上邪來到了蘇州。
  這一路行來,能夠打探到關於虎翼玉的消息寥寥無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八卦玉的名號太過響亮,樹大招風,許多人對此事大多採取迴避的態度,不是置之不理就是急急忙忙地回絕了他的探問。
  從一路上所得來的情報,宮上邪漸漸明白了蘇州人對虎翼玉如此敏感的緣故。
  在這由兩江總督統轄的蘇州,人人皆知兩江總督乃是朝中司馬相國的心腹重臣,也更知司馬相國急欲奪得八卦玉,雖然從很久以前人們便知道在他們蘇州藏有一塊虎翼玉,但從來也沒有誰敢說出虎翼玉在哪裡,就唯恐由京城進駐兩江總府礎的相府太保會因此而來強奪掠取。
  不過雖然人人不敢明目張膽地說起那塊虎翼玉,可是在蘇州城的街鄰巷裡間,卻流傳著一則小道消息。
  蘇州這處水鄉澤國,除了地美豐饒外,還盛產美人;而蘇州城首屈一指、赫赫有名的紅坊,就屬九萼齋。聽說在九萼齋裡頭,除了有著天仙似的美人外,還有一塊大名鼎鼎的虎翼玉。
  傳聞在一年前,一名官宦子弟為了見九萼齋的當家頭牌花冠姑娘,不惜散擲千金,但即使耗盡了家財,卻仍是無法一睹芳容。後來,一無所有的官宦子弟必須遠貶他鄉,離別之際,在九導齋典當了一隻通體澄艷、上頭刻有巧奪天工虎形飛翼的美玉,才總算是見到了花冠姑娘一面,一償宿願。
  由於出資開設九導齋的老闆乃是當朝大公,所以即使明知虎翼玉可能就在這九導齋裡,不但兩江總督不敢動九萼齋分毫,就連司馬相國也不得不賣個人情,不好強行來奪取虎翼玉,當然,地方知府縣官們更不敢來拆窯子。
  宮上邪照著路人的指點,在銀月隱藏在雲裡的時分,來到九萼齋的樓門之前。
  望著這幅燈影輝煌、處處歡聲笑語的樓院,宮上邪實在是不怎麼想過去看那些脂粉滿面、鶯聲燕語的女人,因為在那些春風秋月等閒度的女人身上,他看到的是沉淪,他看到的是不由自己,他看到的是許許多多顆不能自由來去的心。
  從九萼齋出出入入、酒意濃重的尋歡男子的身上,宮上邪也套到了許多關於花冠姑娘的情報。聽說,那名擁有虎翼五的花冠名叫凝若笑,不但生得艷如天仙,通曉六藝,還懷有一身好功夫,想要見她一面就得花上萬金,而想要看到那塊鼎鼎大名的虎翼五,還得再另付萬金並得看她心情好或不好。
  銀兩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他目前的頭號問題是……那位姑娘今天的心情好不好?動手強搶不是他的作風,和女人糾纏更是他所不願的,偏偏戰堯修卻指定他不但得拿到那塊虎翼玉,他還得帶著擁有虎翼玉的人,一塊兒把蛇蟠和虎翼放在它們該放置的地方。
  可是……這塊該死的虎翼玉和它的主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風塵煙花之地?
  宮上邪忍不住低聲咕噥。「給我找麻煩……」要是讓他那些朋友們知道他在這種地方出入的話,他八成就沒名聲了。
  突地,一名男子狠狠地撞上了猶在躊躇的宮上邪,也將身上大大小小的包袱遍散了一地。
  「對不趕……」許又仙邊向宮上邪賠不是,邊掙扎地要站起來。
  「你沒事吧?」宮上邪一把拉起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張慌張的臉龐。
  「沒事……」許又仙急急忙忙地彎下身收抬著散落一地的家當,將幾錠亮澄澄的元寶忙塞回布包裡。
  宮上邪的好奇心被他勾起了,「老兄;你有必要捧著這麼多家當來這裡嗎?」他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逛窯子帶這麼多銀兩的,難道這間窯子裡的每個姑娘開的都是天價不成?
  「我……」許又仙支支吾吾地開口,「我要來帶走若笑……」
  「若笑?」
  許又仙的臉上浮現幸福的神色,「就是這裡的花冠姑娘,凝若笑。」
  什麼?這個傢伙要帶走花冠姑娘?那個擁有那塊該死的虎翼玉的姑娘?宮上邪的腦中瞬間拉起陣陣警報,低首看著這個很可能會跟他搶同一個女人的男人。
  「她……」宮上邪沉吟地打量了他許久,「願意跟你走嗎?」如果那位花冠姑娘真有外傳的那麼美,她會願意跟這個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走?
  許又仙棒著臉頰好不快樂地說;「她當然願意,我今日就是特地來為她贖身的。我要拯救她脫離苦海不再倚門賣笑,往後與我一同過著雙宿雙飛的日子。」
  「噢……」宮上邪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心中大約有了譜。
  就在許又仙將地上所有的家當拾掇齊全後,宮上邪攔住他欲進樓的腳步,「敢問兄台貴姓?」「敝姓許。」
  宮上邪帶著一臉無害的笑意,「許兄,我看你這些家當挺重的,要不要小弟幫你拿也好讓你省些力氣?既然你是要來贖身的公子,總不好讓別人看著你一路扛著這些東西進去吧?你要知道,這會失了你的氣勢的。」
  「說的也是……」心思不會拐彎的許又仙聽了後直點頭,「那就勞煩你了。」
  宮上邪咧大了嘴,「哪裡。」
  就在他們甫踏進九萼齋的前門時,掌管九萼齋的四姨娘便呼天搶地的衝往凝若笑的閨閣。
  「若笑,事情不好了!」四姨娘一掌拍開閣門,氣喘吁吁地前房裡正和小小一塊兒研讀詩卷的凝若笑大叫。
  凝若笑輕輕放下詩卷,笑看著她那張老臉;「姨娘,什麼事讓你這麼慌慌張張的?你瞧,你臉上的胭脂都被汗糊花了。」
  「那個……」四姨娘沒空搭理臉上糊花的脂粉,緊張地對她叫著,「那個贖你了!」怎麼辦?她的當家台柱就要被人贖走了,這教她往後要怎麼做生意?
  「贖我?」凝若笑不屑地挑高了細眉,嘲諷地場後細笑,「他吃錯藥了?」他以為他值得了幾斤幾兩?就憑他也想贖我?」
  靜立在一旁的小小輕蹙著眉,抄起詩卷輕敲這個沒口德的女人,「若笑,嘴上留點口德。」
  「你也別光是笑啊,你倒是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許公子人已經在樓下了,他說你要是不見他,他會拆了我這棟樓,砸了我所有的生意……」四姨娘急得快跳腳,忙不迭地向小小求援,「小小,她最聽你的話了,你快跟她說說啊!」
  「你打算怎麼辦?讓許公子在這兒鬧嗎?」小小板著嬌美的臉蛋朝她訓斥,「你捅的摟子就要自己收,不要又讓別人難做。」
  凝若笑露出一抹壞環的笑,偏首睨著她,「小小,你想看看我怎麼踢人的嗎?」
  光是看她這臉耍壞的模樣,小小便知道這個女人的噁心又起了。
  她無力地呻吟,「只要你這回不要太殘忍。」每回被她踢出九萼齋大門的男人,都是帶著殘碎不堪的心出去的,她只希望這個女人這次不要又造孽。
  「姨娘,去叫許公子上來。」一得到小小的同意,凝若笑便樂得叫四姨娘趕快去把那個倒霉鬼叫上來供她消遣。
  「叫他上來?」四姨娘滿心不安地看著一旁的小小,「若笑想做什麼?」
  小小頻搖著頭歎氣,「她想擺平許公子。」
          ☆          ☆          ☆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當宮上邪幫許又仙提著包袱來到凝苦笑的閨閣,格首見著了那名與他在牡丹叢間相見的女子時,他簡直無法置信。
  目初抵蘇州那日,那個就一直流連在他心房,令他無法忘懷偏又遍尋不著的亭亭女子,此刻就近在他的眼前。他還記得當時,他無法克制心底那不知打哪來的激越,在她轉身欲走時後突地握住了她的手,此後,他便無一日不想念從她手心傳來的陣陣隱顫,思念著她柔美似天籟的歌韻,以及當她輕拉開他的手悄然離去時的背影。
  花叢間匆匆與她一別後,他就失去了她的音息。
  原以為他不會再見著她了,可是如今她就近在咫尺,而他非但沒有重逢的歡喜,相反的,深深陷落到不可知處的悵然,和不能理解的怒意填滿了他的胸臆。
  他很想否認,想說服自己她不該是在這塵花柳巷中的,可是現今擺在他眼前的事實,卻隱隱撕絞著他的心房。
  站在凝若笑身旁的小小,睜大了一雙水靈的眼直視宮上邪。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他也是眠花宿柳的尋歡之一嗎?無法理解的憾然頓時泛滿了她的心頭,更令她難過的是,為什麼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他眼中的那些是不齒還是不屑?為何這和他當日眼眸裡的光彩截然不同了?他是已經忘了她嗎?他忘了曾與他溫存的大掌挽過手的她了嗎?
  至今她還記得當日他臉上的那份情迷,可是現在,她找不到與往日一絲相同的眸光,她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不再是她近來夜夜在夢迴之際偷偷想念的男子。
  房裡除了兩相對望,並且悄然無言的宮上邪與苗小小之外,另外兩個人可是一刻也沒閒著。
  「若笑……」許又仙欣喜地朝她喚著。
  凝若笑伸出手阻止他靠過來,冷若冰霜地盯著他,「許公子,我上回就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我們倆早就結束了。」
  許又仙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愣了愣,完全沒料到這個平日溫柔婉約的美人兒居然會吐出這麼不留情的話語。
  「你對我說過愛我的!」他不願相信地大叫,睜大了眼想再從她的身上找回往日的情愛。
  凝若笑懶懶地挑著柳眉,「那是口誤。」
  「你看看,我還留著你以前寫給我的情箴,這上面都記著你我的誓言!」許又仙自一隻包袱裡零零散散地倒出了一封又一封書信,堆滿了整個花桌。
  凝苦笑又潑了他一盆冷水,「那是筆誤。」她寫過的情箴不下千百封,她哪記得曾對這個男人寫過了什麼?
  「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許又仙腳步搖晃地退了幾步,音調顫顫地指控著這個令他拋棄了一切的女子,「為了你,我已被逐出家門,現在我爹已經與我斷絕父子關係,你不能在我一無所有的當頭這樣對我!」
  「不能這樣對你?」凝若笑口中選出一串銀鈴似的笑音,「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把心思放在花柳叢間尋歡取樂本來就是一種錯誤?倘若我沒記錯,我並沒有強迫你來當火山孝子,既然你愛跳火坑,我這小女子又怎好阻止你把大把大把的銀子往我這裡送?還有,就連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了,我這小女子怎管得著你的家務事?」
  許又仙氣得漲紅了臉,「凝若笑,你在把我挖空吃盡了後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沒錯,我勸你最好是早點覺悟。」凝若笑姿態萬千地輕搖羽扇,勾魂的桃花眼還臨去秋波似地對他眨了眨。
  「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把我們之間撇得乾乾淨淨!」許又仙嘶聲咆哮,站起身就想將她強拖出去,「我豁出去了!今天就算是撕破臉我也要把你帶走!」
  「執迷不悟。既然你不願好聚好散,那我也只好來行下下策了。」凝苦笑皓腕一揚,便輕輕鬆鬆地將這個想對她使強的男人打退得老遠。
  「你……」被個女人一掌就拍倒在地的許又仙,又羞又忿地瞪著這個扮豬吃老虎功力一流的女人。
  凝若笑沒去理會他的狼狽相,只是朝身後拍拍手吩咐,「來人哪,把他給我轟出去!」
  本來還一徑呆看著小小的宮上邪,在凝若笑開始對付跟他一同進樓來的老兄時就已回過神了。對於凝若笑對付男人的手段,他算是結結實實地開了眼界,而他也發現這間窯子絕對和其他的窯子不同,因為普天之下,哪有窯姊兒這樣趕恩客的?這到底是紅坊還是黑店?
  宮上邪在許又仙被人架著扔出樓外後,不禁擔心起自己要是在這兒多待個半刻鐘,恐怕他也會在被吃干抹淨之後,像這位歹命老兄一樣被人轟出去。
  要命,這個沒口德又性格惡劣的女人,就是那個擁有虎翼玉的女人?戰堯修是想整他嗎?
  「這位客倌,您是和許公子一道而來的?」打發完了許又仙,凝若笑兩眼直盯著下一個可能也是要打發走的目標。
  宮上邪忙撇清關係,「我與那個被踢走的男人只是順路,我不認識那個倒霉鬼。」
  「來者即是客,還未請教公於尊姓大名。」知道他不是許又仙的一路人之後,凝若笑千嬌百媚地倚在桌前,擺出專業的架式,曖昧地朝他頻送秋波。
  「宮上邪。」官上邪嫌惡地別過眼,避過了她的陣陣秋波。
  宮上邪一說出自己的名字,小小彷彿被一陣竄流的電流滑過四肢百骸,腦海裡忽然洶湧地襲來一幕幕她看不清的畫面,熟悉的牡丹香氣也不知不覺地竄進她的鼻尖。她不禁顫抖,這種既陌生又心酸的情緒是什麼?為何她會心如擂鼓,悸動難平?」
  「上……邪?」她募地抬起頭看著宮上邪,在目光一觸及他時,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她的耳邊吟唱著一首詩。
  「小小,你認識他?」凝若笑發現小小的臉色格外蒼白,神情也十分反常。
  「不……」小小盡力掩下體內那股躁動的情悸,「我只是恰巧想起了一首詩。」
  「什麼詩?」宮上邪的腳步忍不住朝她靠近。
  小小垂下螓首,「那個……」
  「說來聽聽嘛。」察覺了事情有點不對勁,凝若笑故意起哄地挨在她的身邊。
  拗不過凝若笑的央求,小小緩緩抬起頭,眼眸鎖住宮上邪,朝他低低吟誦——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雪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聆聽著她吟誦的嗓音,宮上邪剎那間全忘了他是為何而來,又是為了難而來,禁不住陶陶地為她而沉醉。這首詩自她那張小嘴吟出詩。它再也不像是一首情詩了,它像是一段永恆的美麗承諾,那承諾似是遠在煙水渺遙之處般地遙遠,更似在他夜夜迷途忘返的瑰夢裡般地親近。
  然而胸口灼灼的燙熱感驚醒了他,那種在看到她時便會無端端冒出來的悸動感,更是在他的身體裡四處流竄,他身體裡的每一寸彷彿都因她而甦醒了,就連他從不知道的情愫,也—一地被她所喚醒。
  他可以想像到她那張小臉笑起來時將會有多麼美麗,他可以想像到她那雙柔荑是多麼地柔軟細緻……如果能夠將她擁在懷裡,那將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如此想著想著,他幾乎要妒恨起其他能夠那般欣賞她笑顏的尋芳客了。可是,她不過是個才見著兩次面的陌生女子而已,而且她還是個倚樓賣笑的艷妓,他為什麼會對她那麼地在意?他為什麼會對她衍生出那麼多地想望?
  雖然她長得不像凝若笑那麼地國色天香,可是她就是能牢牢地捉住他的每一個眼神,緊緊地吸引著他的神魂……
  不行不行,身上有那塊該死的玉又不是她,還是辦正事要緊。但是……為什麼一看到她,他不但覺得胸坎隱隱作痛,而且胸坎裡的這顆心還撲通撲通地狂跳不已?他不只有心動的感覺,還有種莫名的心痛,荑種彷彿自久遠前,就已經熟識了的痛楚。
  凝若笑在他們倆倆交視、眼神糾纏不清時,從宮上邪的眼神裡頭大概瞭解了是怎麼一回事,也從小小的眼眸間察覺了她從未在小小身上見過的某種東西;她幾乎可以在他們兩人之間,看到一根聯繫著他們兩個、微微顫動的心弦。
  「這是首情詩哪!」她笑意盈盈地拊掌,刻意要將這兩個魂兒都飄至天外天的人喚回來。「宮少爺,想不到你的名字這麼詩情畫意。小小,你說對不對?」
  「我……」迷失在宮上邪眼神裡片刻的小小,粉頰上漾起了兩朵粉嫩的紅暈,忙不迭地轉身,「我先出去了。」
  宮上邪看著小小粉緞的羅裙,在她行走時漾成細碎的輕浪,朵朵的,像是粉嫩的漣漪。
  凝若笑在宮上邪的耳邊用力地拍拍手,「宮少爺,人已經走了,你該回神了。」
  宮上邪不惜不願地將目送小小遠去的眼光拉回。
  「離我遠一點。」他冷聲提醒,不給面子地對欺靠過來的凝若笑下驅逐令,完全不掩自己心裡的反感嫌惡。
  凝若笑對他那很厭的神色頗為訝異,隨即美艷的臉龐上漾出了細細的淺笑。
  「看來,你並非和他人一般專程是為我這花冠的頭銜而來的。」天哪,她該不會是碰上了個純情男人吧?看來這個男人的來歷和目的都需要好好考察一番。
  宮上邪對於她的聰慧有些嘉許,「那你倒說說,我是為何而來?」
  「她。」凝若笑不客氣地指著小小離去的方向,「你為什麼對她看得目不轉睛?對她又存著什麼心思?」她從未看過一個男人出現那種眼神,而且也不曾看過在那眼底,居然藏著那麼深厚的情愫。
  宮上邪也懶得和她迂迴繞彎子,「她叫什麼名字?」他一定得知道,這個將他的心緊緊網羅住的女子是誰。
  凝苦笑也很識趣,「她姓苗,閨名叫小小。」
  「小小……」宮上邪反覆地在口中咀嚼著這兩個字,目光不知不覺地放柔軟了。
  「喂。」凝若笑伸手推推他,「你該不會像小小一樣想起什麼詩文來了吧?」
  他喚在嘴邊的芳名,切切地盤旋在他的耳際,每當他自四中喚出時,一道道柔柔緩緩的暖流便從他的胸臆間通流而過。
  凝若笑在他又要神遊之際,像根冷針似地把他的神智戳醒。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尋芳客。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以她識人的經驗來判斷,這個男人無論是衣著、言行、氣勢,都與她所見過的男人不同,而男人們來到她這兒,要的也不過是在她身上找尋歡樂,而他,想要的人卻不是她。
  宮上邪冷冷地回了她一記,「這與你有關嗎?」
  「無關。」凝若笑聳著肩,「只不過摸清男人的底細,純粹是我的私人興趣。」
  「把你的興趣留給其他的男人,在下消受不起。」這種會勾人又會刺人的女人是只蠍子,哪個男人被她刺到了哪個倒霉。
  凝若笑卻笑得很有把握,「你不得不消受,因為,你還得再來這裡。」
  「你怎麼知道我願不願再來一回?」宮上邪沉默了半晌,這才發覺這個女人除了有美貌之外,也有腦袋。」
  「你願的。」凝若笑揚高了小巧的下巴,「為了小小,我敢打賭,你絕對會再來。」要是她連這點也看不出來,那她這些年就白混了。
  「你知道我為何會那樣看她嗎?」宮上邪兩手壞著胸間,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探到了他多少底。
  「再明白不過。」凝若笑也學他雙手環在胸前,站在他面前擺出了洞悉的神情,「你是不是對小小很掛情、很急動?想不想多靠近她一點,想不想多知道她一些?」
  「既然你這麼上道。……」宮上邪考慮了大半天後,挑著眉問這個可以聽出弦外之音的聰明女人,「一句話,幫不幫我?」
  一點就通的凝若笑卻開著條件,「是朋友的話,我會幫。但若是外人的話……不幫!」
  「交不交我這個朋友?」為了那名女子,官上邪只好拋棄初時的嫌惡與成見,首先展現風度地朝她伸出手。
  凝若笑的臉上泛著知解的笑容,爽快地與他擊掌,「好,我就交你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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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3: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朵朵艷麗的牡丹靜靜擱躺在花器之前,它們有著各種就像花身一樣美麗的名字,金繫腰、狀元紅。探金球、九蕊珍珠、漢宮春……小小漫不經心地修剪著花板,將朵朵恣意怒放的花朵們插進玉雕的器皿裡,看著它們緩緩地吸取水分,在離開芬芳的土壤後又在此重生了。
  自從前幾天來個名叫宮上邪的男子後,她的心情就異常的煩亂,無論眼前的牡丹姿態花色是如何地奪人心神,卻沒法將她從那一直無法平復的悸動裡拉出來。
  一勝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令她不停回想著宮上邪的一舉一動,他的轉首、揚睫、訝然、凝望……歷歷在目,她就是無法克制地想念著他曾進入她眼瞼的一切,即使他的眼裡曾帶著某種嫌惡、厭棄,可是她依然無法將他打心底的忘懷。他就像是個被她遺失很久的記憶,當再度回到她的心頭時,她禁不住要將他牢捉在心底,不讓他遠走。
  她到底是怎麼了?
  雖然他只是個陌生人,但她的心中卻存有綿綿意。濃濃情,那樣地千回百轉著,那樣地,讓她低回不已。
  就當小小手執著牡丹發怔時,一隻修長白淨的手抽走了她手中的花朵,令她的心猛然一跳,急忙地轉過頭來,而後,掩不住的失望流曳在她的眼底深處。
  「今天在插什麼花?」蘇州城首富的梁顏殊,一手攤開繪有花翎的紙扇,風采翩翩地低首探問。
  「牡丹。」小小邊回答,邊不著痕跡地與他悄悄拉開距離。
  站在樓梯間的凝若笑,反感地看著梁顏殊又來纏著小小,拚命忍下想要將梁顏殊端出大門的念頭。
  這時,在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敲打桌面的聲音,凝若笑轉過身來,發現她新的交朋友宮上邪,不知何時已坐在桌前喝著她剛徹好的香茗。
  「宮少爺。」她沒好氣地瞪著他,潔白的素指指向窗口,「你非得這樣來找我嗎?我記得我家樓下有大門!」
  宮上邪朝燙熱的茶水吹著氣,「我不想被樓下那些女人纏著。還有,我不是來找你的,你少不要臉。」他
  要是從正門進來,少不了要讓人指指點點的,更絕對避不了樓下那票如狼似虎的女人,他才不想被那些女」人給吞了。
  「你來找小小的?」靈敏聰慧的凝若笑馬上猜出他大白天就來此的目的。
  「她人呢?」宮上邪的雙眼不停地在她的房內搜尋著。
  凝若笑的眼眸轉了轉,刻意歎了口氣,「你來錯日子了,今天你不能見她。」
  「為什麼?」宮上邪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碗,一臉不快地瞪著她。
  「你不能見她的原因……」凝若笑朝他招招手,帶著他一塊兒到樓梯間往下看,指著那個還纏著小小不放的梁顏殊,「在那。」
  宮上邪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陰沉,「他是誰?」
  「一個垂涎小小很久、很久的男人。」凝若笑捧著芳頰哀聲歎氣地說,隱忍著笑意看他頭上好似飛來了一朵黑壓壓的烏雲。
  看著下方無比親近的那一對男女,有一陣子,宮上邪看不見他們以外的人事物,也聽不清凝若笑又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他只知道,在他的腦海裡,清清楚楚地浮現了兩個斗大的字——
  妒忌。
  那個男人,居然與小小靠得如此親近?甚至,還把祿山大爪放在小小那細柳般的纖腰上?那個男人憑什麼?他憑什麼在臉上露出那種如夢似幻的滿足感?那種表情不該屬於那個男人,而他也不想允許任何一個男人碰她一根寒毛!
  宮上邪冷冷打量摟著小小的男子的衣著,那個男人,一身的貴氣,令他不禁想起,上回他遇見了類似這種腰纏萬貫、滿臉幸福的男人時,那個人正是要去幫凝若笑贖身……眼前這個傢伙該不會是想幫小小贖身吧?他怎麼可以?!
  轟亂來雜的馬蹄聲,如驟雷似地在平地響起,將地表隱隱動,也將九萼齋的窗欞震得不停搖動,瞬間,天搖地動的感覺降臨在九萼齋。
  「這是什麼聲音?」正看戲看得很過癮的凝若笑,因突如其來的撼動聲忍不住斂緊了眉頭,雙手用力掩往耳。
  宮上邪表情淡漠地看向窗外由遠而近的煙塵,「鐵騎來了。」
  凝苦笑的心頭猛然一驚,「相府太保之一?」司馬相國的人竟然敢來踢館?司馬相國不再在乎九萼齋主人的面子了?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看來,他這次是勢在必得。」宮上邪漾出一抹冷笑,雙拳按得咯咯作響。
  凝若笑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單純。「鐵騎他……該不會只是來砸店而已吧?」
  「他當然不只是來砸店而已。」那個自尊心甚高的鐵騎,才不會大費周章地來砸個窯子,那傢伙會來此,
  十成是為了那塊虎翼玉。
  眼見鐵騎大批的騎兵師隊已經兵臨城下,正準備破門而入,凝若笑才慌張地想起了一件事。
  她慌急地叫著,「糟了!小小還在樓下……」
  宮上邪在她的叫聲猶未落時就已飛躍下樓,只在她的身旁留下了陣陣急拂而過的疾風。
  凝若笑揚起嘴角,「看來,有人比我還要心急嘛……」
  一得到虎翼玉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將玉奪到手,好向司馬相國邀功的鐵騎,在不顧兩江總督與知府縣官的反對下,清晨就率領了自己的人馬,大咧咧地直闖九萼齋,將九萼齋密密地包圍起來,打算以最快。最省力的方法,自這間紅坊裡奪得虎翼玉。
  目中似若無人的鐵騎高踞在駿馬上,在確定所有的手下都已就定位後,風采翩翩地翻身下馬,才一腳想踏進九萼齋的大門,迎面而來的人便讓他急急踩停腳步。
  他簡直合不攏嘴,「宮上邪?」
  「好久不見了。」宮上邪朝他挑挑眉,一臉閒散地倚在樓門邊。
  「你也找到這個地方來了?」這個數年不見的仇敵,居然會在這裡?難道這傢伙也已聽聞虎翼玉就在此處的消息?
  「我當然得搶在你的前頭先來一步。」宮上邪瞅著鐵騎那張急速變青的臉龐,壞壞地朝他咧笑,「你也知
  道,我這個人最愛搶東西了,尤其是你相中的東西,本少爺更是愛搶。」
  「很可惜……」鐵騎忿忿地拔出身後的大刀,「不管你來得早來得晚,那塊玉我都要定了,你休想與我搶這個功勞!」
  「宮少爺……」躲在門邊的四姨娘抖顫地拉著宮上邪的衣裳。
  宮上邪揮著手打發她,「帶著所有的人上樓去,在事情結束前一個也別下樓來。」
  「是……」四姨娘急急地頷首,拉著一票都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姑娘們直往樓上跑。
  「把東西交出來!」鐵騎眼見四姨娘轉身就跑,提縱了一口氣,躍至她的身後就想揪住她。
  宮上邪只是抽出琅邪劍橫擋在鐵騎的面前,讓差點止不住衝勢的鐵騎險些就主動將自己的脖了抹上那四大名劍之一;好不容易偏閃過那柄利劍退至萬全之處,卻又赫然發現身上的兩袖皆已被人削去,頓時變得通風涼快不已。
  宮上邪是愈來愈看不起這個對頭冤家了;幾年不見,這個鐵騎在屢戰屢敗後非但沒有勤練功夫,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什麼長進,成天就只會掛著相府太保的招牌,騎著一匹白駒裝威風。
  他不屑地瞥了鐵騎一眼,「還敢自誇叫什麼相府太保,我看你該改名叫在相府裡吃得太飽才是!三腳貓。」
  「你敢羞辱我?」面皮非常薄的鐵騎,臉紅耳赤地低低咆吼。
  「羞辱你又怎樣?」宮上邪是壞到骨子裡去了,「三腳貓、廢物、不堪一擊、手下敗將。想不想再聽?三腳貓、三腳貓、三腳貓……」
  「宮上邪!」鐵騎掄起手上的大刀,氣沖沖地朝他劈面砍去。「謝了,我的名號夠響了,不勞你再來張揚。」宮上邪愛理不理地拆解他的攻擊,不耐煩地一掌將他拍飛至牆角喘息。
  受了一掌而氣血翻湧的鐵騎還沒順過氣來,一顆自宮上邪手中疾射而出的飛石已利落地點了他的穴並廢了他的武功。就在他動彈不得之際,宮上邪卻自牆邊拎來了一隻身上帶有點點花斑的貓咪,並將貓咪的一隻前腳貼授在他的額際。
  宮上邪自懷裡掏出了一隻細針,壞心眼地在他的耳邊叮嚀,「別動喔,不然紋丑了不要怪我。」
  「你在做什麼?」在額上傳來陣陣針線的細痛時,鐵騎瞪大眼怒視那個把貓腳印投在他額上,不知在搞什麼鬼的宮上邪。
  「好了,大功告成。」將貓腳印成功地紋上鐵騎的額際後;宮上邪解開了他的穴道,並退了一步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鐵騎忙不迭地撲至一邊的水缸,在清水的映照下,他終於知道宮上邪對他做了什麼。
  一隻活靈活現的貓腳印於,正正地紋繡在他的額心中央,一旁還有宮上邪的落款。
  「你……你……」無法接受打擊的鐵騎,差點就因胸口的氣喘不過來而一命嗚呼。
  宮上邪還有心情踢落水狗,「現在承不承認自己是只三腳貓了?」
  「你……」聆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陣陣竊笑聲,鐵騎緊按著胸口,羞愧得很不能挖個地洞將自己藏起來。
  宮上邪臉上的笑意突地隱去,陰森地抽出琅琊刻指在他的喉間,「認不認?」
  「認……」武功俱廢又顏面無存的鐵騎,不甘不願地咬牙吐出。
  「你們幾個。」宮上邪又朝那些來了後就什麼事也沒做的嘍囉們揚手,「把這只三腳貓弄回去給司馬相國驗收,你們要是再敢在我的面前出現,我會讓你們全都跟他一樣。」
  鐵騎帶來的下屬聽了後忙著將傷重的鐵騎攙起上馬,打算趕快離開此地。
  「還有,轉告藏弓一聲。」在他們臨走前,宮上邪又慢吞吞地轉過身來,雙目似冰地看著他們,「他若是要找我就早點來,不然等到我親自去找他,他可就不要後悔。」
  猶如來時的轟天馬踏聲,在鐵騎一於人等離去時再度響起,並且留下了滾滾的煙塵。
  宮上邪自飄飛的煙塵中走了出來,兩眼直視著害怕地摟著小小的梁顏殊。
  「你」
  「我?」被宮上邪的一雙眼緊緊的盯著,梁顏殊惶恐地指著自己。
  宮上邪壓抑的低吼,「立刻把你那只不規矩的手給我放開!」在他收拾鐵騎前這傢伙就一直摟著小小,現在他還敢緊捉著不放手?他到底是想偷香竊玉到何時?「我……」梁顏殊顯得好生無辜,「我哪兒不規矩了?」
  「我說的話你究竟聽見了沒有?」宮上邪兩眼一瞇,眸間流竄出來的怒火幾乎要化成一道烈焰了。
  梁顏殊趕忙舉高雙手,「聽見了!聽見了……」
  小小愣愣地看著身旁的梁顏殊被宮上邪吼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跟梁顏珠一樣完全不曉得宮上邪因何而怒氣洶洶。
  「過來。」宮上邪的眼眸一轉,在看著小小時也放柔的音調。
  搞不清楚宮上邪是在叫誰,梁顏殊怯怯地往前跨出了一步。
  「不是你,是她!」宮上邪又惡狠狠地吼住他。
  小小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顧不得有多少人躲在樓內觀看,也不顧大街上人來行往的,宮上邪因悶在心底過久的火氣而失了耐性,快步地走向小小,在她仍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時,一把將她根抱起,扔上鐵騎帶來的其中一匹快馬,自己也隨後攀上馬背。
  「你在做什麼?」只覺一陣無旋地轉的小小,在掉下馬匹前緊捉著宮上邪的衣襟。
  宮上邪並沒有回答她,一手勾攬著她的纖腰,一手緊拉著疆繩,馬腹一夾便策馬飛奔。
  「小小!」被拋下來的梁顏殊,站在原地頻叫著那個遠去的人兒。
  躲上樓的四姨娘,吶吶地推著從頭到尾都看得津津有味的凝若笑。
  「若笑,那個宮少爺……到底是在做什麼?」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一下子英雄般地打退了惡人,一下子卻又當起搶人大盜。
  凝若笑撫鬚淡淡而笑,「他在吃味。」
  「吃味?」
  凝若笑在觀看完這場混亂後,大概摸清了宮上邪會來九萼齋的目的,同時也搞清了鐵騎跑來湊熱鬧的原因。她水眸輕轉,想出了個既能幫那個姓宮的朋友。又能夠幫自己的好法子。
  她慇勤地為四姨娘斟了杯茶,「四姨,你知道剛才想來鬧場子的大人是誰嗎?」
  「是誰?」
  「相府太保之一的鐵騎。」
  「什麼?」四姨娘大驚失色,甚至驚嚇地打翻了手上的茶碗。
  凝若笑故作憂愁地撫著額,「在鐵騎來過後,我想另一個相府太保藏弓在不久之後,也會跟來咱們這兒。唉,說不定咱們這九萼齋就快被拆了。」
  四姨娘緊張地拉著她的手,「若笑,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我們得罪不起另一個相府太保啊。」
  「四姨,你剛才沒看清楚宮上邪的身手嗎?」凝若笑忽然一反憂愁,滿面笑意地問。
  「有啊。
  「想不想要一個護齋保縹?」腦筋動得快的凝若笑早就想到了這個十全十美的法子。
  四姨娘總算是聽明白她的話了,「你是說……請宮少爺來當咱們的保鏢?」
  「嗯。」凝若笑好不開懷地點點頭。
  「不可能的,像他那種人不是名望之後就是俠客之類,他怎麼可能會放下身段,來為一間窯子護窯?」她看人看了大半輩子,從沒看過像宮上邪這樣的男子。這種人絕不可能是普通人,叫他來護窯?怎麼可能嘛!
  「這就很難說了。」凝若笑卻是胸有成竹,「只要我肯幫他盡一下身為朋友的道義,我敢打賭,他絕對會點頭。」
  「當真?」四姨娘沉肅著臉問。
  「假不了。」凝若笑用力地拍拍她的肩,笑得好不燦爛。
  四姨娘馬上加入她的計劃,「那就快去盡你身為朋友的道義!」
  凝若笑巧笑倩兮地朝她頷首,馬上下樓準備先去幫宮上邪擺平那個癡癡喚著小小的梁顏殊。
  「小小,你回來啊!」即使人已經走了老久,梁顏殊還是站在九萼齋的大門前苦苦的喚。
  凝若笑一雙脂香膚軟的柔荑,緩緩地攬上梁顏殊的肩頭,令梁顏殊忍不住中斷了喊聲回過頭來。
  她在他耳邊誘惑地輕呵著熱氣,「梁公子,小小現在有要事得忙,所以今兒個就由我來陪陪你,你說好不好啊?」
  「你……你願陪我?」梁顏殊簡單不敢相信蘇州城的花冠姑娘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當然。能夠和蘇州城首富的梁公子聊聊天喝盞茶,是我凝苦笑畢生的榮幸。」凝若笑徐徐輕撫著他的胸口,挑魂似地朝他眨著媚眼,「梁公子,你不會狠心的不賞我一個薄面吧?嗯?」
  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梁顏殊,沒三兩下,整顆心就都被她勾走了。「當然不會……」
  當凝若笑攬著梁顏殊的手臂跨進九萼齋時,她回頭看了宮上邪帶著小小遠去的方向一眼,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宮上邪,你欠我一次。」
          ☆          ☆          ☆
  此時此刻的宮上邪卻管不了那麼多。
  無法壓抑的爐忌源源不斷地自他的腦海裡湧出同時也掌管了他所有的理智,催促著他必須策馬奔馳催促著他得帶著小小離開那個男人遠遠的。
  從不曾坐在全力狂奔的馬匹上的小小,耳邊的風聲不停地呼嘯,她害怕地緊抱著他的胸膛,感覺他的手臂密密地圈著她,強迫她必須貼在他的胸前。伴和著他的心跳,達達的馬蹄聲踩亂了她的心神,讓她停止了所有的害怕,一股暖意自她的心底最深處緩緩地湧了上來,某種東西,正蠢蠢欲動。
  她在他的懷中揚首,看著他迎著風的側臉,他那張筆墨也難以形容的狂放臉龐,在此刻看來,更顯放縱和不羈。陽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閃動的光影,那一幕幕流動的光影,就像條湍急的水流,急急地沖蝕著她所有的思緒。不知為何,她竟覺得在他的懷中,是那麼地讓人安心又讓人傷心。
  近日來,她常在夢中看見他飄掠而過的身影,夢裡頭的他總是不開口,只用一雙炯炯晶亮的眼眸瞅著她,而那雙眸子裡,似藏了許許多多的話語,讓她不停地猜測著他在想些什麼,讓她不停地追尋著他的目光,只求他在夢醒之前回首對她說上一句話。
  但,什麼都沒有。夢裡,他總是一句話也不說。
  馬匹奔跑至城郊時,速度總算是慢慢地緩下來了;當宮上邪停下馬匹時,小小在他的懷中轉首,看到了一大片不肯凋零的牡丹花叢,在南風中掙扎著最後的芳姿。
  硬生生忍下全身難以止息的妒意,宮上邪在努力地換息了許久後,抬起手緩緩地將小小的臉龐轉向他。
  他的嗓音宛如南風般柔綿,「那日,你在這裡唱的是什麼?」
  小小的臉蛋浮上兩朵淺淺的紅暈,幾乎無法正視他那過於排惻的目光,而他那烘烘暖暖的音調,正讓她渾身泛過一股戰僳。
  「你聽見了?」她不好意思地轉首看向一旁的牡丹。
  「我聽見了。再唱一次好嗎?」宮上邪卻捧著她的臉頰,不分生疏。不顧禮教,緩緩地靠近她,在她的面前低低要求。
  當他的臉龐欺上來時,小小急急地深吸了一口氣,卻自鼻尖吸進了許多關於他的氣息……令人迷醉的麝香味,陽光殘留在他身上的味道,他衣襟沾染的牡丹香,紛紛地湧進了她的鼻間,直衝向她的腦際。
  眼前的他不再像那個玩弄鐵騎的頑劣男子了,他的形象在她的心中變得好模糊,又壞又令人著迷的特質,在他的身上盡露無遺,而她發現,無論他是哪一種面孔,都是那麼地讓她著迷。
  她迷茫地盯著他懇求的眼眸,「為什麼你想聽?」那不過是她隨意吟唱的歌謠,他竟還記得?
  宮上邪的目光顯得撲朔迷離,「我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你。」他想知道在他夢裡頭吟唱了多年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那日沒將她的歌聲聽仔細,這次,他一定要聽清楚。
  面對他執著的眼神,小小心軟地啟口,菱似的小嘴緩緩吟唱而出:「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小小驀然自他的眼中回過神來,終於看清了那藏在他眼底赤裸裸的東西是什麼。她看見,他的愛慕氾濫在她四周每一處的空氣裡,柔柔地縈繞著她,也緩緩地將她的心口束緊。
  她咬著唇別過假首,「我忘了。」
  「念給我聽。」宮上邪不死心地在她的耳際前念,半哄半勸她誘著她開口,「好嗎?」
  禁不住他的一再央求,小小只好緊閉著眼輕吐,「上邪,我欲與君相知——」
  麻燙得不可思議的吻瞬間落至她的唇上,打散了她所有的神智再也無法拼湊起來。她忍不住低吟,想俯首避開這份炙熱,但他的吻就像影子般,無處不在地跟隨著她,要她不得不敞開來任他侵入她的靈魂盡頭處,徐徐撩起那份連她也從不知存在著的熱情。
  宮上邪情不自禁地要捕捉她的吻,期盼能與她相知,更想將他日日夜夜堆積在心版上的思暮,源源本本地傳達給她。而她不經意的迎合,更讓他無法停止地採擷她的芬芳,頻頻催誘著她迎向他。
  他們身下的馬匹動了動,震攝了迷失在他吻裡的小小,她急急伸出雙掌推開他,看著他那寫滿索求的眼眸。
  「你……」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能這樣待她?
  「叫我上邪。」宮上邪拉近與她的距離,口鼻間充斥著她帶給他的芳美氣息,令他心應搖動地盯著她色澤紅艷的芳唇。「看著我,我要親耳聽你說。」
  「請你別這樣……」小小心慌意亂地拔他的手,在躲不開他時,她趕緊用雙手掩著自己的臉龐,不讓他的眼神再來干擾她,也不讓他再度造次。
  「為什麼?」宮上邪近乎是喃喃自語地說著,「為什麼我覺得好像已經認識了你一輩子?」
  小小驚愕無比地悄悄拉下雙手,「你說什麼?」
  他鷹隼似的眸子鎖住她的,「告訴我,你也有相同的感覺嗎?」
  「我……」小小掩住唇,簡直不敢置信。
  「你一定有的。」宮上邪瞬間在她的表情裡明白了,他帶著滿足的笑意回想著她第二回見到他時的反應,「不然那回你也不會那樣看我。」
  小小紅著臉,下意識地反駁,「我沒——」
  「你有,不然在你眼裡的是什麼?」宮上邪迅即打斷她的辯駁,伸手指著她那雙飄移不定的眼眸,臉上有著前所未見的認真。
  「我……」對於他的坦誠,小小垂下頭來不再對他撒謊,終於說出藏在心底的話,「我承認,我是有著和你一樣的感覺。」
  「小小……」宮上邪滿心愉悅地挨近她,卻被她推擋的雙手止住。
  她甩甩頭,鄭重地告訴他,「別再這樣了,也不要這般看我。如果你也習過禮教,你該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她不要他用這種輕薄的態度來對待她,而她也不要讓自己想像著他是否也曾這般對待過凝若笑,她並不是他的花叢裡的一朵。供他排遣寂寥和消磨慕情的女子,她和那些紅坊女子是不同的。如果她不能摸清他的心,那麼,她不要將她的心全盤交出,這樣一來,她還能夠與他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而她也不至於會沉淪其中。
  他直直看進她的眼底,「為什麼?」
  小小承迎著他的目光,心房忍不住竄過一陣顫縮。
  因為她害怕她的心會陷落下去,因為她害怕她的情意會像平原跑馬,易放難收;她害怕,一旦她靠近.了這名陌生的男子後,她會如棋盤中的走卒,只進不退,無法自拔。
  她緊掩著胸口,裡頭那顆急跳的心讓她好生忐忑,一種沒來由的恐懼感籠罩著她整個人,那種感覺似是要勾吸著她往恐懼的盡頭走去,引誘著她走向那不可知的未來,而那個未來,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兒有著宮上邪。
  小小別開了目光,將心思全都掩藏在腹裡,不願他看,不願他知曉。
  「不要躲,再靠近我一點、再親近我一些。」宮上邪卻不願她隱藏,汲汲他渴望著能夠擁抱她的所有,「我要知道你的全部,我要瞭解你的一切。」
  「你不能。」小小直搖著頭,「你不能這麼做。」他不是她的命中人,而他也永遠不可能是她的良人,他不能。
  「我當然可以。」宮上邪指著她的心房。「因為你對我不是沒有悸動的;你的心,也與我一樣的在狂跳。」
  永遠黏膩纏綿的氣味,在牡丹叢裡隱隱傳綻出來,就像宮上邪排山倒海而來的傾戀,挾著洶湧不容推拒的氣勢。強烈地襲上小小那顆磐石不定、甚至是搖搖擺擺的心。
  她真的不懂,為何她會對這個才面見三回的男子這樣地傾心,為什麼他要在她人生中的這段日子裡出現?為何,他要對她說出這些話來?
  宮上邪看著她那副搖擺不定的模樣,伸舌舔舔自己的唇間,她那甜甜的、似有若無的香氣依稀還留在他的唇上,令他很想再將她拉回來徹底的品嚐一次。
  已經被自己也被他弄糊塗的小小,實在是不想再將這種煩惱困在心裡了,她也不想再聽這個男人又將說出什麼樣的話語來,因為這一些都不是她該擁有的。
  「宮上邪——」小小才開口想哪裡他送她回去,宮上邪的唇舌就像是一條靈活巧妙的蟠蛇又滑至她的唇畔,溜進她的芳唇裡。
  小小紅透了一張俏臉。用力掙開他放在她腰間的大掌,想躍下馬匹卻又被他一掌給撈回胸前。
  「放我下去……」她又羞又氣地撥開他一而再、再而三覆上腰際的雙手。
  宮上邪一把將她緊按在胸前,「你要上哪去?」「我要回九萼齋。」
  「你想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宮上邪的臉上瞬間凝凍了千層寒霜,冷咪著眼將她的雙臂緊緊地握著。
  「對。」小小被他的突然變臉嚇了一跳。奇怪,她要回到梁顏殊的身邊有什麼不對?
  「不准你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去!」宮上邪忿忿地將字字句句敲打過她的心房,「我不准你現在還顧忌著那個尋芳客,現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是我宮上邪!」
  小小被他的掌勁痛彎了細眉,「什麼尋芳客?」
  「今早與你糾纏在一塊兒的男人,你要回到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一想到梁顏殊也曾像他這般地對待過她,宮上邪好不容易消熄的怒火又熊熊地燒了起來,很不能將那個梁顏殊給拆成片片!
  「他不是……」小小正要辯白,但又突地明白了他到底是在發什麼火。「宮上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宮上邪直忍抑著怒氣,不想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可是這個問題偏偏又像根芒刺,自他在九萼齋裡見到她時就深紮在他的心底。
  小小顫抖著嗓音問:「在你的眼裡,我是一名……妓女?」他居然這樣看她?那他剛才對她的種種,也是因為他把她當成一名妓女,所以他才為所欲為?
  「我」
  一記巴掌飛快地襲上他的面頰,清亮的響聲迴繞在這片間無人聲的牡丹叢裡。
  從未被女人甩過巴掌的宮上邪,直愣愣地看著她怨忿和傷痛的眼眸,一時之間倒不知自己到底是說錯了什麼,竟惹來了她這般激烈的反應。
  小小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急急地躍下馬背,撩起裙擺,不辨方位地逃進花叢裡,逃離那個將她看成娼妓的男人。
  在小小的身於就快消失在牡丹叢裡時,猛然回神的宮上邪也忙著躍下馬背,以高超的輕功,用腳尖點踩著朵朵牡丹往她奔逃的方向追去。
  在花叢裡漫無頭緒亂跑的小小,一手掩著後不讓自己哭出聲,一手不停地撥開阻擋在面前要將她困在花海裡的牡丹。當她穿繞過一叢生得格外茁壯濃密的牡丹時,不期然地躍進了一個正等著她的溫暖胸懷裡。
  「放手!」根本就不需抬首,他身上的氣息便說明了他正是宮上邪,令小小懊惱地推打著那個緊捉住她的人。」
  「不放!」宮上邪也卯上了性子,土匪似地緊攬她的腰肢。
  「不要碰我!」幾乎快把力氣用盡的小小,揚起黛眉憤然與他對視。
  「休想,你只能讓我碰!」宮上邪更是蠻橫不講理地對著她直吼。
  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的頑劣、他的蠻橫,和他臉上的那份執著,又在小小的心裡構成了另一種印象。雖然在某方面她是寧可他就這樣當個惡人,至少她可以討厭他、甚至增忿起他來,可是先前他那款款的柔情,卻像座山似地在她心底盤固著不動。她發現,即使在他這樣待她後,她居然還是可恥地無法將它磨滅。
  她好恨自己的懦弱。
  宮上邪看著她水盈的眼眸裡蒙上了一層水霧,顆顆晶瑩的淚珠隨之順著她的芳頰淌落而下。
  「小小?」他滿腹的心火頓時被她的淚燒熄,不捨地輕抬起她的臉龐。
  小小一抬首,咬緊了唇瓣舉手想再打他一次,宮上邪隨手將它擋了下來,但他卻沒料到她這回是左右開弓,而他另一邊沒有防備的臉頰,硬是挨了她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從她的力道裡,宮上邪隱約地感受到了她的憤怒。他緩緩鬆開緊握她的手,撫著被打麻的臉頰,怔然地看著她噙著淚水飛奔離去。好半天,他才從臉頰上麻痛的感覺清醒過來,並且錯愕地想著她那無端端的淚。
  田壟邊,園丁擱放著忘了收走的一本詩冊迎風翻飛,此時,南風輕輕地揭開了詩冊的另一頁,而詩頁上墨色芳淡的四個字體,在陽光下瑩瑩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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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4: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晌午的日頭,將石板坡道照得熱氣蒸騰,一切看來都是那麼地模糊不清,皆悶薰在這久盤不散的熱氣裡。兩道邊的楊柳奄奄一息地低垂著枝條,四處的花草也禁不住悶熱,委頓地在炙陽下掙扎著。
  用盡力氣從花坊跑出來的小小,無視於日頭正毒辣地照射在她的身上,她一手撫著唇,撫著還淡淡縈繞著宮上邪氣息的唇,腦中不停地回想著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及他在挨了巴掌後那愕然的表情。
  小小突地感到陣陣暈眩,汗珠也自她的額際紛紛滴落,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漫無頭緒地在陽光底下走了好久。她揭首看著四處,希望找個能夠遮蔭的地方,卻發現自己早就走高了平日慣走的那條小道,反而走至另一條岔路去了。
  在這條岔路的盡頭處,有一座光影灩灩的碧色泓潭,而在潭邊,則有著她急需的叢叢柳蔭。
  拖著累極了的身子,小小好不容易走到了潭邊的柳蔭下,當她在樹下的大石上坐下稍做歇息時,一道清朗的男聲在她的身旁響起。
  「姑娘,你還好吧?」
  小小循聲轉過頭,看見一名手執釣竿的年輕男子,笑意淺淺地站在柳枝間,用一雙關懷的眼眸看著她。
  「還好……」她朝他點點頭,揮手拭去額上的汗珠,覺得口喉間乾燥得很。
  「要不要喝點水解渴?」戰堯修似是看出了她的需要,自腰間解下了一隻水囊拿至她面前。
  小小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接受這個來路不明的人的好意,於是她迎向他的眼眸,希望能從他的眸中看出些什麼。但她在他那雙溫柔細長的眸子裡,卻看不見絲絲的歹意,而且他還很有耐心地拿著水囊,等待著她前來拿取。
  「多謝。」小小不願他一直伸長了手拿著水囊,於是接下了他遞來能夠解渴的水囊,並朝他頷首致謝。
  戰堯修在她喝著清涼的泉水解渴時,走至遠處的大道上抬起某樣東西,再走回她的身邊,在她面前攤開了掌心。
  「姑娘,你的東西掉了。」一隻繡紋著牡丹的繡袋,端正地躺在他的掌心裡。
  小小看著那隻眼熟的繡袋,慌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際,發現他手上拿著的正是她那只從不離身的繡袋。
  「謝謝……」她正想拿回來,他卻合起了掌心,將繡袋拎至眼前左右觀看,並隔著袋以指觸摸著裡頭的東西。
  「公子?」他在摸些什麼?
  摸索了大半天的戰堯修,眼眸間忽地閃過一絲笑意,「姑娘,這是塊好玉啊。」
  小小有些驚訝,「你知道裡頭放的是塊玉?」光是這樣摸摸按按,他就知道裡頭放的是什麼東西?
  戰堯修一臉內行的樣子,「嗯,從這形狀和硬度摸得出來。」
  「可以還給我嗎?」小小怯怯地朝他伸出手,希望他快點把寶貝還給她。
  「你知不知道這塊玉的來由?」戰堯修合作地將繡袋放在她的手裡,並在她的身邊坐下,偏著頭淡淡地問。
  她搖搖頭,「不知道。」
  戰堯修滿面笑意地盯著她,「這塊玉有個傳說,你想不想聽?」
  「什麼傳說?」小小的好奇心被他挑起來了,她從不知道這塊再平凡不過的玉石竟有著傳說。
  「傳說這乃是女娘補天時,遺留在人間的一塊彩石所雕的成的其中一塊玉,而這塊玉,它會領引未婚的姑娘家找到她的姻緣。」
  小小半信半疑地挑高了煙黛的眉,「它會嗎?」
  「會的。」戰堯修別有深意地朝她眨眨眼,「因為它本來是和另外一塊玉連接在一起,而另一塊玉名叫蛇蟠,總有一天,蛇蟠玉的主人會來找尋這塊玉。」
  「什麼是蛇蟠?」她聽過無數種玉石的名稱,可就沒聽過有哪種玉是名喚蛇蟠的。
  戰堯修不厭其煩地向她講解,「蛇蟠就是一種靈蛇。你曾看過一種身有七彩的細蛇嗎?」
  「我沒看過。」她老實地搖首,「你所說的蛇蟠玉長得很像那種靈蛇嗎?」
  「不,並不是你所想的這樣。」戰堯修朝她搖搖食指,邪魅地揚起眉峰,「曾有人說過,什麼樣的人就擁有什麼樣的玉,那塊玉之所以會名叫蛇蟠,是因為它的主人是個我行我素、做事莽撞、不講原由……總之就是沒個章法道理的人,而這種人,就叫蛇蟠。」
  「像蛇蟠的人……」小小喃喃地念著,腦海裡不期然地跳出來一個人名。
  宮上邪那張時而蠻橫時而溫柔的臉龐,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腦海裡。那個沒個章法道理的男人,還真像這個陌生人所說的蛇蟠一樣,可以一下子對她柔柔喃喃地說著話,一下子又不講原由地對她翻臉,火氣來很快也去得快,而且都不顧忌他人的感受。
  小小的身子猛地抖索了一下,她該不會……碰上了個蛇蟠男人吧?
  「你有認識這種人嗎?」戰堯修一手撐著下頷,饒富興味地觀看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有,她有認識這種蛇似的男人。
  小小的臉蛋墓地變得雪白,恍忽地想著,那個宮上邪會不會有天就像條蛇,將她一圈又一圈地纏緊不放,讓她緩緩地窒息,讓她再不能動彈掙脫?
  戰堯修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打斷了她的沉思,「姑娘,你的氣色不是很好,需要看大夫嗎?」
  「告訴我,你怎麼對這些事知道得這麼多?」小小勉強將心神自那個盤據在她腦際的宮上邪身上拉開,好奇地問著這個看似無所不知的男人。
  「因為……」戰堯修的眼眸閃了閃,「因為人我看多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而我又恰巧是個品玉的行家,所以對每塊玉的來由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聆聽著他的聲音,小小再一次將他說過的話在心底重組反覆地思索。能夠引領未婚姑娘帶來良緣的玉?另一塊相連著的蛇蟠玉?還有,宮上邪那種男人……
  不,她不會遇上這些事的,這一切一定只是這暑熱的午後所產生的錯誤聯想,世上不可能會有這些事的一個小甩甩頭,決定把這些紛亂的情緒都拋置腦後。
  「我該走了,多謝你的茶水。」她握緊了手上的繡袋,起身向這個把她弄得心慌慌的男人頷首道別。
  「姑娘。」戰堯修在她的身後慢吞吞地叫住她。
  小小停下腳步,看不清他那張在光影飄搖不定的柳蔭下,顯得朦朧的臉龐。
  「我忘了告訴你……」戰堯修刻意頓了頓,「傳說,並不一定都是很美的。」
  「怎麼說?」
  「要是拿著這塊玉,你恐怕會……」他瞅著她手中的那只繡袋一會兒,不說完下文就轉身過去收拾他的釣竿。
  「會怎麼樣?」小小被他那種詭異的音調勾得一顆心吊上吊下的,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戰堯修懶懶地回過頭來,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會被人追著跑喔。」
  「什麼?」被人追著跑?
  戰堯修又對她說出一句似是迷咒的話語,「而且,無論你怎麼躲,你都跑不掉。」
          ☆          ☆          ☆
  「所以,你被打得莫名其妙?」
  白日裡通常都在補服,以儲備晚上招呼客人的體力的凝若笑,今兒個打從一個不速之客又爬進她的窗口,一點也不顧男女之別、完全不憐香措玉地將她從被窩裡抱出來,強拉著她准下數杯濃茶後,她就一直兩手撐在桌面上,強打著精神,努力地睜開困睡的眼皮聽他訴苦。
  「對!」被人甩在牡丹坊、心動情惡劣到極點的宮上邪,在凝若笑又開始打呵欠時又惡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被人瞪得冷颼颼的凝若笑歎了口氣。
  「知道她打你的原因嗎?」遭人打也要有個理由吧!像她現在就很明白她會被人瞪的理由。
  宮上邪愈想愈惱火,「我不知道!」他哪知道前一刻還對他小鳥依人的小小,為什麼在下一刻就不客與地賞了他兩巴掌?他根本就摸不清女人這種動物!
  「你是不是對她做出某些孟浪的事了?」凝若笑在思考了宮上邪這種惡劣的性格,和小小那種纖細的個性後,首先說出了個可能會點燃小小怒火的理由。
  宮上邪一掌重重拍擊著桌面,「我也不過是忍不住的吻吻她、抱抱她而已,我都已經對她這麼君子了,這也算盂浪?」
  算,當然算!
  只是這位仁兄根本就不知禮教四德為何物,也不知男女之間的底線在哪裡,所以,這些在他的眼中都不能算是孟浪之舉。
  凝若笑無神地望著這個粗線條的朋友,再次在心底深深長歎誤交損友。
  「你有必要這麼猴急嗎?」凝苦笑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咧咧的在大街上帶走小小就算了,你還把小小帶到四下無人的地方去『忍不住』?大哥,克制點啦!」
  滿腹光明火無處洩的宮上邪,火大地在她的耳邊吼著,「准教我只要一看到她,我就克制不了我自己!」
  「克制不了?」凝若笑霎時被他吼醒,顫抖著纖指指著他,「你……你該不會是已經對小小做出什麼事來了吧?」天哪,他們之間該不是發生了什麼來不及的事吧?這個人怎麼真的那麼猴急呀!
  「賣——笑——的!」宮上邪陰森森地欺近她,暴雷似的大嗓又在她的耳畔響起,「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樣下流!」
  「那你倒是說清楚,你到底是哪裡克制不住?」凝若笑放下緊掩著雙耳的手,抬高了柳眉看著他那張火爆獅子臉。
  他猛地一愣,僵硬地別過頭,「我也說不上來
  「噢,說不上來呀了』凝若笑唇邊緩緩地漾開了陣陣細笑。
  「該死的……」宮上邪沮喪地捉著濃密的發垂首在桌前,「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到底是哪裡美、哪裡好?我幹嘛一看到她就像個發春的小伙子?該死為什麼她就是這麼對我的胃口?讓我被迷得團團轉,莫名其妙地想愛她想得牙癢癢的!」
  凝若笑經驗老道地拍拍他的肩頭,「親愛的朋友這個我知道。」。
  「你知道?」他不怎麼信任地睨她一眼。
  凝若獎兩手環著胸,還邊說邊點頭,「既然你對小小不是下半身克制不住,那就是上半身克制不住了。換句話說,你不是身心有障礙就是中了邪。」
  「賣笑的,你想讓我在你的額頭上也紋個貓腳印嗎?」宮上邪迅即自抽中取出一枚細針,張牙舞爪地逼向她。
  凝若笑這才發現他的表情是認真的,於是慌忙地舉高手向他賠不是。
  「好朋友……我開玩笑的,你千萬別當真……」老天,這個男人好像真的掉進愛河裡頭去了;可是,他對小小的愛怎麼會來得那麼快?
  跟凝若笑吼吼罵罵大半天後,宮上邪的火氣終於稍微歇止了些,他同時也想起了他和這個女人交朋友,除了為接近小小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他伸手推她一把,「喂,賣笑的。」
  「嗯」
  「你身上是不是有塊虎翼玉?」宮上邪既不拐彎也不囉嗦,單刀直入地衝著她問。
  「你終於問啦?」凝若笑俯首凝睇著他,笑靨如花地挨近他的身旁以指畫著他的臉頰,「我就知道你也跟鐵騎一樣是為虎翼玉而來。」她還以為這個男人很有耐性想要繼續裝下去,沒想到他這麼乾脆。
  「到底有沒有?」宮上邪沒空著她賣弄風情,嫌惡地避開她的撩撥,只想知道那塊該死的玉到底在不在她的身上。
  凝若笑也很爽快,「有。」
  「拿出來給我。」宮家大少不客氣地伸出手。
  「我為什麼要把它給你?」凝若笑一改前態,高傲地揚著下巴等著看他要怎麼求她。
  「因為俗話說朋友有通物之義。」宮上邪僵硬地對她笑著,「對不對,好朋友?」
  她把他難看的笑臉絡推了回去,「不好意思,你這個賣笑的好朋友親來就不懂朋友之間該有哪些道義。」
  「臭女人,你給不給?」宮上邪兩眼一瞪.火氣旺旺地拉高嗓門。
  凝若笑冷哼一聲,「怎麼,翻臉啊?」他以為這招對她有效?他還搞不清楚她這個在男人堆裡打滾了那麼多年的花冠是怎麼當的?
  「你以為我不敢?」從沒把她當過女人看待的宮上邪,也不示弱地撩起了衣袖。
  「要我給也可以,除非……」凝若笑又換上了一張笑臉,笑瞇瞇地湊到他的面前,「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想要這塊玉。」
  宮上邪不給面子地將她推得遠遠遠,「我的私事你不必知道,你只要趕快把那塊該死的玉交出來就行了。」
  「該死的玉?」凝若笑的嗓調頓時拉得長長的,心底更是盛裝了滿滿的好奇,「來我這裡求玉的人不計其數,我倒還是頭一回聽人說那塊玉是『該死的』玉。喂,你到底要那塊玉幹嘛?」
  「我要拿那塊玉交差。」宮上邪很忍讓地吐露了一些口風,並且危險地瞇細了眸子,「就這樣了,你別想再從我這裡多套一點話。」
  凝若笑撫著下頷深思,「如果我把玉給你的話,你是不是就要離開九萼齋了?」
  宮上邪的回答果然不出她所料,「我沒空待在這裡看你賣笑。」窩在窯子裡已經夠不光彩了,他才不要一直留在這裡。
  不行啊,要是這麼快就把玉給他的話,那她要去找誰來護窯?而且難得能出現一個討厭她而且絲毫不受她吸引的男人,她怎麼可以輕易讓他跑了?他要是跑了,那她的生活將會多麼地沒樂趣啊!最重要的是小小又該怎麼辦?不行不行,那塊玉還不能那麼快給他。
  「那小小呢?」凝若笑不疾不徐地下了一帖猛藥,「你要放棄了?」
  宮上邪握緊了拳,信誓旦旦,「我不會放棄。」
  「不放棄的話你要拿小小怎麼辦?」凝若笑很想知道他在兩難的情況下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宮上邪堅鏘有力地開口,「我要贖她。」
  他要把小小從這裡帶走,他不要再見到她那樣親呢地與其他男人偎在一起,他不要時時妒火中燒地想著她的心底存著哪個男人,她的一到一笑都該是屬於他的,就算她曾經屬於過別人,他搶也要搶過來,他要把那個存在他夢中近二十年的女子牢牢地握在手心裡,再也不讓逃走。
  凝若笑差點愣掉了下巴,「贖——她?」
  「我不要她繼續淪落煙花。」宮上邪愈說愈激動,「我要為她贖身,她要是再多留在這兒一刻,我會把所有敢看她的男人的眼珠挖出來!」
  小小清冷到極點的聲音,自他們兩人的身後淡淡地傳來。
  「你想為我贖身?」
  凝若笑掩著臉長歎,「完蛋……」
  「對,我要救你出火坑!」宮上邪瞬地站起身,大聲地把話再說一次給她聽。
  「親愛的朋友,不要說了……」凝若笑在事情還沒變得更嚴重前,拚命拉著宮上邪的衣角。
  小小的指尖都因過度用力緊握而泛白了,渾身乏過陣陣顫抖。
  她咬著牙自口中迸出,「宮上邪,你可以看輕我,但你不能這麼侮辱我!」
  「我侮辱你?」宮上邪也跟她槓上了,「我是哪兒看輕你、哪兒侮辱過你了?」你以為我說這話是為了誰?要不是你,我哪會閒著沒事做,反而跑來青樓裡做這種蠢事?」
  「朋友啊……」凝若笑簡直想呻吟了,直想將宮上邪的嘴巴給堵起來。
  小小緊斂著眉,怒意陣陣地把心一橫,「若笑,不要攔他,他要說就讓他說個痛快!」
  「小小……」凝苦笑看著小小都已經氣得面無表情了,只能默默在心底祈禱。
  宮上邪還當著小小的面大聲地剖白情衷,「若不是從第一眼起就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心動得恨不能將你佔為己有,我何必再三光臨這座青樓艷窟?老實告訴你,我迷戀你!我被你迷得無法自拔!我比那些看著你的男人們都還想要你!」
  「宮上邪,你給我掏清耳朵聽清楚。」小小怒不可抑地一手指向門口,「我不需要你來為我著想,我也不用你來對我著迷,你走,你立刻給我走!」
  「為什麼那個男人可以贖你,我就不行?」宮上邪氣紅了眼,直衝上前捉住她的雙肩。
  小小使勁地想掙開他的雙手,「誰要贖我?」
  「梁顏殊!」
  宮上邪一見她掙扎,更是將她捉進懷裡箍緊她的纖腰,與她面對面地直機,讓她看見他眼底不亞於她的怒火。
  小小紅了眼眶地喊著,「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我告訴你,我要跟他一輩子!」
  「我不許你跟他一輩子!把這句話收回去,我不准你是他的!」宮上邪簡直是氣瘋了,卯起性子緊摟著她在她的耳邊直直重複。
  「你無權對我這麼說!」小小落淚紛紛地推擋著他那強力的擁抱。
  凝若笑躲在一邊直哀號,「老天,這下真的淒淒慘慘了……」
  「那傢伙哪一點比我強?」宮上邪使勁地搖晃著她,妒火一寸一寸地吞噬掉所有的理智,「是他的床上功夫很行嗎?還是他也花了大把的銀子砸在你身上讓你樂得被他作踐?或者是你根本就捨不得你的神女生涯?」
  他妒、他很,這一刻他狂憤起所有曾經磁觸過她的男人!而他更惱火的是她此時此刻的神情,她的模樣彷彿是在嫌他多事似的,彷彿她會不得離開這個踐蹋自尊出賣靈肉的地方……她怎麼能用這種眼神看他?
  然而,他更恨的是自己。為什麼他不能在她來到萼齋之前就遇到她?當她那樣親密地倚在男人的懷裡時,她很快樂嗎?明明她就有著與他相同的情意,為什麼她要在承認後又將他甩得遠遠的?他到底是哪裡不配?論人品、論家世論情深、論意重,他都比那個男人強,但她為什麼就非那個梁顏殊不可?
  「你……」小小聽得勃然大怒,奮力推開他的胸懷,然而用力過猛,使得她腳步踉蹌地站不穩。
  撫著她極力推拒的胸口,宮上邪用一種陌生而冷漠的眼神看問她,憤怒難遏地拍著胸膛,「既然你捨不得那個恩客,那你何不換個恩客試試看?你來試試我啊!我保證我可以讓你從我身上得到更多樂趣!」
  話起話落間,小小拼盡全身所有的力量,狠狠地打了他一記,當巴掌聲響起時,小小彷彿也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一種零零落落、鼓噪喧囂的聲音充斥著她的耳鼓,在她的唇間。她嘗到了那不能負荷的淚,她急急地轉身,逃離這個像尾狡蛇般咬碎她萌萌情意的男人。
  由於事情來得太快,宮上邪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怔怔地看著她那跑得又急又快的身影,而他胸中的情意,正如她的遠去一點一滴地被她帶走。
  「喂。」躲完了風暴的凝若笑,歎息連連地推著像是木頭人的宮上邪,「親愛的朋友,你被打呆啦?」
  「她……」宮上邪撫著臉頰頹坐在椅上,「她又打我……」
  凝若笑回在他的面前問,「剛才說得痛不痛快?」
  「賣笑的……」宮上邪緩緩地轉過頭來,「我剛才有說錯什麼嗎?」小小上一回打他的原因他都還沒弄清楚.而她又打了他一回。連連被打了幾次,他總該知道是為了什麼而挨打吧?
  「有。」凝若笑的臉上不帶一絲同情,「而且你犯了兩個天大的錯誤。」
  「什麼錯誤?」
  「胡亂說一個清白的姑娘家和我一樣是倚門賣笑的,這是你第一個活該被打的理由。」凝若笑說著說著也順手敲了他一記爆粟,看他能不能因此清醒點。
  「她……」宮上邪瞪大了眼眸,驚訝得無以復加,「她不是妓女?」
  「不是。」
  「你怎麼沒事先告訴我?」他兩眼一轉,轉而遷怒到這名知情不報的好朋友身上。
  凝若笑攤攤兩手,「你在對小小發瘋之前有問過我嗎?」剛才她已經提示過他好幾回了,不聽嘛,怪誰啊?
  「那……小小她是……」如果她不是妓女,那她為什麼會在九萼齋裡?
  「小小既然沒賣笑也沒賣身。」凝若笑一手撐著芳頰,再度說出讓他後悔莫及的話,「這間九萼齋是小小的舅父開的,她的舅父在她雙親過世後就將她接來這裡住,所以,小小只是住在這裡的房客而已。」
  宮上邪忍不住拍桌站起,「什——麼?」
  「而你被打的第二個理由是……」凝若笑再徐徐爆出內幕,「那個梁公子也不是要幫她贖身的,他是小小的未婚夫婿,他們倆半個月後就要成親了。」
  這下誤會大了!
  恍如平地一聲響雷轟地打在他的身上,許久許久,宮上邪就只是張大了嘴直愣愣地瞪著凝若笑。
  凝若笑伸手拍著他的額際讓他回神,「你自己想辦法去向小小懺悔吧,親愛的朋友,這回我不幫你了。』」
  「小小!」
  ※※※
  熱燙的珠淚不斷地湧進她的眼眸,在無法積蓄之後,紛紛自眼眶中傾洩而出,顆顆晶亮的淚甫出眼眶,便急急地散落在迎面的南風裡。
  衝出九萼齋的小小,不顧路上行人的指指點點,一路直奔至西湖邊最為偏僻的大堤上,當她彎著身喘息時,不肯歇止的淚點點地滴在堤上,就像她那顆碎成片片的心。
  原本一直儲存在她腦海裡,朦朦朧朧看不清且末成形的傷心,此刻全化成了鮮明的現實,直朝她湧來。她看著自己曾那樣用力拍打他臉頰的掌心,此刻紅通通的,隱隱作疼,而更令她心痛不已的不是宮上邪在盛怒之下的話語,而是他盛怒的原因。
  他迷戀她,他對她心動不已,他想將她佔為己有……
  小小忍不住緊掩著臉龐.讓她的淚流進掌心裡。
  為什麼要讓她這般痛苦又欣喜?對於那個早在多年前許下婚盟的梁顏殊,她始終無法意動也無法動情,可是這個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的宮上邪,即使他是個魯男人、壞男人,她也和他一樣的不能自己;就算他讓她傷心也好、落淚也罷,她就是放不下啊,他說的字字句句她都拋不掉,怎麼也躲不開她自己那顆正似在嘲笑著她口是心非的心。
  一個冷漠的聲音在她的吸泣聲中飄過她的耳中。
  「苗小小?」
  小小淚眼迷渡地抬起頭,「誰?」
  一得到她的回應,一張沾著濃重氣味的帕子便自身後蒙上了她的口鼻。
  「晤……」
  小小抬起雙手想將緊附在她口鼻間的帕子撥開,身軀卻沉重得似灌了鉛,怎麼也無法使上力。明暗交錯的光影在她的眼前閃動著,她再也無力動彈,沉沉地垂下眼瞼,恍館間,她彷彿看到了一條似曾相識的甬道。
  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光明兩道。
  使用回魂香將小小迷昏的封貞觀,面無表情地看著懷中已然昏迷的女人,而後坐在大堤上耐心地等著下一個目標的到來。
  「小小!」尾隨著小小追出九萼齋的宮上邪,扯開了嗓門用力地嘶喊著。
  聽到宮上邪的喊聲後,封貞觀馬上抱起杯中的小小,走向湖堤的邊緣,在估量好時間後,不留情地將她拋入湖水中,並快速地躲至暗處。
  「到底是跑到哪兒去了……」奔跑至大堤上的宮上邪直喘著氣,正打算靠著堤岸邊的柳樹休息一會兒時,湖中一抹載浮載沉的人影瞬間奪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他心神大駭地衝至堤邊,「小小!」
  在湖水中飄蕩著的小小,在一波大浪打來時,快速地沉進湖裡。
  宮上邪想也不想的就跳下水去,將她拉上了岸。他緊張地探著她的鼻息,發現她雖是沉入水裡一下子,可是仍有著幽弱的氣息。
  俄頃間,柳枝輕搖、湖色氤氳的西湖畔吹起了措手不及的狂風,將漫天的黑雲全都捲了過來,而那總是在午後到來的西北雨,霎時籠鎖住整座西湖。
  疾雨和狂風吹打得他們不停哆嗦,更是濕透了他們的衣衫,宮上邪環顧了一下四周,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座可以避雨的破廟。
  宮上邪趕忙帶著猶未清醒的小小先到破廟裡避雨。
  當他一踏進破廟的門檻,就靈敏地嗅到了一陣不尋常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小小,一手按在自己腰間的琅琊劍上。
  空氣中忽然急速湧進了一股濃重的芳香,綿綿密密地充斥在整間廟宇裡,令他不得不掩住口鼻。但這香味……為什麼他會覺得曾在哪兒聞過?
  「這是……」他仔細的回想著這股香氣,腦海裡驀地躍出了一個時常施毒者的人名。
  他立刻揚首四望,「貞觀,你給我出來!」那個應該在京城裡當官的青梅竹馬,怎麼會大老遠地跑到這裡來給他聞這種東西?
  身在暗處的封貞觀翻了翻白眼,沒想到已經用了回魂香的最大劑量,居然還是迷不倒宮上邪。這傢伙,抗藥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強,嘖,找他麻煩……
  宮上邪在放妥了小小後緩緩地站起身,兩眼不停地搜尋著光線不明的廟內,對著直不肯現身的死黨大吼,「貞觀,你在搞什麼鬼?」
  一張沾滿回魂香的帕子轉眼之間立刻飛掩上宮上邪的口鼻,但宮上邪卻緊斂著氣息不吸入分毫,反身一掌拍向身後朝他偷襲的封貞觀;誰曉得早有準備的封貞觀居然躍至小小的身邊,作勢要將大掌拍向她的天靈蓋。
  宮上邪忙不迭地去攔下他的手,就在他去搶救小小之際,封貞觀已成功地將帕子蒙上他的口鼻間,並用另外一手緊捉著他。可是不甘受擒的宮上邪仍是想掙扎,封貞觀只好用劍柄朝他的後腦勺重重一擊,讓他不得不乖乖躺下。
  封貞觀時在宮上邪身邊,淡淡地看著他那張倔強的臉,和他那雙不肯閉上的眼。
  「我只是奉命行事,因為戰堯修要你好好在這兒睡一覺。」
  回魂香漸漸沁入他的身軀,宮上邪在痛暈合上雙眼之際,陣陣炫耀奪目的光芒侵佔著他的視覺,一條坦坦光亮的甬道在他的眼前敞了開來,令他再也無力抵抗,投入無邊的昏茫裡。
  封貞觀伸手撫上他的眼瞼,「回去看清楚你的前世,和她一起去把你們過去的一切都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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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蜀漢末年。
  月映牡丹,苗小小披著薄衫坐在閨閣外的牡丹花叢裡,看著明媚的月光灑落在朵朵花瓣上。
  一個溫暖的懷抱自她的身後擁來,令沉思中的小小猛地一震,卻又馬上自圍繞著她的氣息裡知道了來者是誰。她定下心神試著想回頭,但那雙包擁她的手臂卻將她牢牢緊鎖,吹拂在她耳邊的氣息也顯得忍抑又急促。
  自從四年前宮上邪被蜀國的大將軍姜維納入麾下後,這四年來,他便跟著姜維四處征戰,不曾回來故鄉看過她。
  「上邪。」難以喘息的小小在他的懷中仰首,「你怎麼會回來?」
  遠在異鄉收到了她已出嫁的消息,顧不得軍令、
  也不顧戰情有多危急,即從戰線奔回故鄉宮上邪,不相信與他早有鴛盟的她,居然會在雙親的安排下嫁與他人。
  宮上邪的聲音憤怒得顫抖,"你嫁喬諾?"
  聽見喬諾的名字,小小的胸中湃然揚起割捨的情緒,想起喬諾那名好性情的男子,那名滿心歡喜迎娶她、用所有溫柔待她的男子,以及她不知該怎麼去愛他的男子。
  在曾經深深愛過之後,該怎麼把愛抽回來?沒有人教過她,也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怎麼辦得到。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婦了,她還是無法將她的愛從宮上邪的身上拿回來;她無法愛那個對她滿腔熱忱卻無法深及她心底的喬諾,但,世事卻不能由她。
  "回答我!"官上邪扳過她的身子,滿腔的狂怒幾乎讓他無法思考。
  小小原本是打算和他好好談談的,她打算心平氣和、用兩人最不傷感的言語來和他道別,可是一接觸到他那受傷的眼神,她的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你回來得太晚了……"若是他在一年前回來就好了,可是他卻比喬諾晚了一步,他的遲誤,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宮上邪不甘地擁緊她,"你說過要等我三年的,你說過要等我回來提親!"
  她幽幽流下淚,"但你去了四年。"
  她的淚,悄悄地滲進他的胸懷裡,令他在昏亂錯雜的創傷中,緩綬地冷靜了下來,更覺得冰寒和僨怒。
  可是她那帶淚的雙眼似乎藏著莫大的痛苦,一種遠比他更甚的苦痛煎熬,讓他明白了她也和他一樣正陷在淒楚的境地裡。
  小小輕撫著他那令她朝思暮念的臉龐,"我答應過要等你三年,那三年裡,我謹守承諾,不停地懇求我爹娘拒絕所有人的提親,可是我等了你三年,你仍是沒回來。就在第四年時,喬諾登門提親,我苦苦央求爹娘讓我再等你一年,可是一年過了,你還是沒回來,而我爹娘,也不再讓我等了。"
  "只因我晚了一年回來,所以你就忘了我們的誓言嫁他人?"宮上邪級緩地拭去她的淚,抬起她的臉直逼問。
  他要知道,她對他的盟誓是不是一時的風花雪月?是不是只是因為一時的意動情挑?是不是……她從未將他放在心上過,所以她才可以捨棄他而改投他人的懷抱?所以她才可以在苦等不至之際,順從他人的安排,狠狠地把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忘記?
  小小直搖著頭,淚如雨下,"嫁他不是我所願的,而我也投有忘了對你起過的誓言。我不想嫁他,我真的不想嫁……"
  "為什麼?"宮上邪怔怔地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要勉強自己嫁他?"
  "朝中的政權變化莫測,為了穩固權勢,我苗家不得不與喬家聯盟,而聯盟的最好方法,就是聯姻。"小小更是淚流滿面地捉緊他的衣衫,緊靠在他的胸懷裡,試著捉住他懷裡那份她懷念的暖薏。
  他悍然決定,"跟我走,我帶你離開。"既然她不願嫁喬諾,那麼他便帶她離開,天涯海角,總有能收容他們的地方。
  "不能的……"小小汲著淚看他,緩緩撤離了他的懷抱。
  他愕然地看著她,"小小?"
  "我過了喬家的門,已成了喬家的人,因此,我不能負他。"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隨他到天涯海角的小小了,她是個有夫之婦,她已許下了必須忠貞的誓言,於情於理於法,她都不能做個棄負喬諾之人。
  宮上邪感覺自己的心房已被她撕裂了一道缺口,一點一點的,開始震震碎裂,再也拼湊不全。
  她要捨他而就喬諾?這四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年他和她在牡丹叢裡許下的情誓都已不見了?她若是與喬諾雙宿雙飛,那被留下來的他呢?他又被置之何地,情何以堪?
  他猛地攫住她的肩,"我呢?你不可以負他,就可以負我?"
  "我在與喬諾成親之前就已聽說,你在今年內也要娶親了,你該遵旨去迎娶那位姑娘。"小小別開眼,試著不去理會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力道為她帶來多大的痛楚,也試著不去理會當她把這些話說出口時,她的心口是多麼地疼。
  宮上邪不願相信,嘶聲間:「你要我娶她?你要我遵旨娶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
  "現在的我,沒有資格約束你什麼,你要娶誰,我都不能干涉,那再也不是屬於我的權利……"她以雙手掩著臉龐,嗚咽地在掌心裡道出她的心酸。
  "我不娶她!我們走,我們倆走得遠遠的一隻要他們兩人躲開這一切,只要他們兩人能夠廝守在一起,要離鄉背井、拋親棄友都無妨,只要他們兩人能在一起!
  "你是朝中大將,而你的親事也是主上親賜的,倘若你抗旨拒婚,不僅你會被賜死,我們兩家的家人都會被連累,其至,會誅連九族。"她卻反對著他的自私,不願所有牽繫著他們的人,都因他們而道橫禍。
  宮上邪瞇細了眼眸,"你這是在勸我娶那個女人「
  "因為我要你活著。"她堅決地告訴他,彷彿這是她這一生唯一衷心所願的事。
  "不要為我著想,我管不了那麼多!"他強行將她捲進懷裡,不容她反對。"跟我走,把你所有的顧忌都拋掉,我可以不要仕途、不理會責任,我可以拋棄一切!"
  "但我卻不能拋棄所有。"要是真的能夠拋開,她就不會躲不開枷鎖,不得不被束縛。
  "你要的是什麼?"因為她的推拒,宮上邪看著自己空蕩的胸口,再也不明白她心底想要的是什麼。四年的光陰,讓他再也不明白這個讓他情牽意動的女人。
  小小笑著流淚,"現在的我,什麼……都不能要。"
  她還能要什麼呢?她已嫁作他人婦,再也不能干涉風月,再也不能妄想與他做對比翼鳥。她老早就忘了從遇見他後,曾經想過往後與他偕老的種種夢境,她早遺忘了幸福的模樣,現在的她,只希望他能在無她的日子裡過得自在,只希望他能活著,其他的一切,都不再是她所求的。
  "別哭。。看著她珠淚一串又一串,分明是那麼地傷心,偏又要逞強地在唇邊掛著笑,讓他心慌難捨。
  "你一定得明白,我的心從沒有變過,我也是和你一樣,我並不願的……"她竭力要讓他知曉她的苦衷,要他相信她和以往相同,"我之所以願嫁喬諾就是為了讓你不顧忌於我,甘心情願地奉旨迎娶,我不要你抗旨拒婚而被賜死,我要和你活在同一個天地裡,即使不能夠相守;我只求你能活著就夠了,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求,你能明白嗎?"
  宮上邪終於恍然大悟,她是為了什麼而嫁紿喬諾。
  他雙手緩緩地放開了她,顛躓地大大退了幾步。
  他都懂,他都明白,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時,令他好不甘……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方才滿腔的僨怒、怨妒,此時都此為自責在他的胸口來去不散。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就這樣看她為了他而犧牲了自己最純粹的初戀,眼睜睜地將她拱手讓人?但,愛是能夠讓的嗎?愛是能夠犧牲的嗎?委屈之間,她會有幸福嗎?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看見了將她推向喬諾懷抱裡的,就是他的這雙手。他該信守歸期的,他該緊緊地守著他們倆許下的等待,並且在時限之內歸來。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沒有守信,所以:他未來的海哲山盟裡才會沒有她?所以,在他往後的日子裡,就再也聽不到、看不到她的歡聲笑語?
  一旦錯過了,就是永遠嗎?
  冷靜過後,他沉默地走至她面前,細細地看著她的容顏。
  這樣美麗的面容,是值得有一段好姻緣的,她是值得一個溫柔婉切的男子來對她呵護照料的。
  "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來遲嗎?"他捧起她的面頰低喃,"如果我早點回來,早點向主上說我要娶的人是你,那麼,今日的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是不是?"
  宮上邪在小小清澈的眼眸裡,看見了她滿是遺憾的淚,看見了她對他微微的忿、微微的恨,和更多對彼此的無能為力。她所有隱藏著的沉靜憂傷,緩緩她自她的心底滲出,化為清淚,顆顆在他的面前墜下,一股細細的悲哀自她的身上傳散出來,緊緊地圍繞著他。
  他顫動地擁抱她,久久無法出聲。
  "告訴我一他啞澀地啟口,問得十分專注,"喬諾待你好嗎?"
  小小知道他終於棄降了,知道他就要放棄她了。
  說了這麼多、做了這麼多,她所求的不就是能讓他好好離開她活下去的這一刻?可是當他從嘴裡說出來時,為什麼那陣突來的心痛,還是將她打擊得搖搖欲墜?
  小小決定不說出真相,"他一直都當我是個妹子,他待我……很好。"
  聽了她的話,宮上邪有著莫名的心安。
  還好,她嫁的人會好好待她,這樣一來,至少他不會再那麼牽牽掛掛,不必為她鎮日懊梅愧疚、夜夜自責,至少,喬諾會待她很好,她會過得很好。
  他想了很久,仔細地在她耳邊叮嚀,"答應我,不要再想起我。"
  "上邪?"小小不解地握緊他的手,可是他卻緩緩地推開。
  "是我誤了你,是我的來遲而造成了今日的遺□。"他退了一步,眼裡儘是對自己的恨,"所以現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祈求你能有一段好姻緣,好讓你的人生別因我而帶著遺憾度過。"
  小小掩著唇向他搖苜,想去拉回他時,茌她身後的閣院裡卻傳來夫婿喬諾的聲音。
  "小小,你在哪?"
  宮上邪幾乎都忘了他是私闖迸喬府來見小小的。
  他回頭瞥了眼正狂恣盛綻的牡丹花叢,自其中摘取了一朵她最愛的九萼紅,將她輕輕拉至身邊,為她在發上穩穩地簪妥,裝扮成他最愛看的模樣,並將此刻她的模樣牢記在心底。
  他用雙掌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深深地看進她的眸子裡,"這一刻,你只要記得一件事,但過了今晚後,把它忘了。"
  "什麼事?
  "我最爰的人,是你。"他低下頭來,在她唇上印下輕淺的一吻,永恆地與她道別,"無論我離開你多遠,永遠,我只愛你一人。"
  小小無聲的淚,在他縱身遠去不再回顧時掉了下來,她環抱著自己疼痛不已的胸口,獨自站在花叢中,任衣衫在微風中簌簌地拍打飛動。
  前一刻仍近在咫尺的人,從這一刻起,就將遠在天涯不再復返。
  "你怎麼了?"在花叢裡找到小小的喬諾輕拍著她哭抖的肩膀。
  小小緊閉著眼眸,"沒什麼……什麼都沒有了……"
          ☆          ☆          ☆
  流光把人拋,一切的風花雪月都掩埋在歲月裡,曾經有過的愛戀、哲約,也都沉澱在記憶中,漸漸地遠去。
  之後,小小陸陸續續地聽到許多輾轉而來的消息,那些關於宮上邪的消息。
  聽說,"他在離開她的三年後,終於奉旨向一位姑娘下聘了"
  聽說,他在娶親之前主動請纓,拋下了末過門的妻子,隨著姜維的大軍出征到更遠的前線去了"
  聽說,他在姜維兵敗時,在沙場上戰死了…
  聽說,他在遺言裡交代,希望能將他的骨灰撤嚮往西吹送的風裡,好讓他的魂魄能夠回到故鄉,再見他最愛的人一面……
  在宮上邪死去的次年早春,嫁為喬家婦的小小,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一場來得又急又快的瘟疫,像猛獸般地猛烈來襲,毫無預兆地降臨,讓許多誤時延醫的人斷無生機。而小小也不幸地染上了,不過幾日便病得又深又沉,藥石罔效,而她似乎也不願好起來,不願活下去。
  照料了小小許多的喬諾,在大夫說出小小還剩下的大約時限後,便日夜守在她的身旁。
  在那個吹起東風的清晨裡,喬諾看見昏迷已久的小小忽然睜開了雙眼,無聲喃喃地在向他說著什麼。
  他傾身在她面前,"小小,你想說什麼?"
  "我……。她耗盡力氣地伸出手,指向擱放在她窗口盛綻的牡丹,"我要那株牡丹……"
  喬諾馬上為她將那株牡丹中,開得狂恣妖嬈的其中一朵為她摘下,穩荽地放在她的手中,"這株嗎?"
  "對……"小小滿意足地握緊手中花,握緊這株她和宮上邪最愛的牡丹。
  "小小?"喬諾看她的眼睫又要閉上了,表情祥和地似就要遠走,令他不禁渾身緊張。
  "我死後,請將我和牡丹一同焚化。"小小睜開眼定定的凝視他,仔細地向他交代,"將我的骨灰和花魂,順著往東的風,一同撒向那片有他的天地去,讓我再見他最後一面……"
  喬諾的眼中泛著淚,"你還是愛著宮上邪?"
  在生命的盡頭處,小小再也不隱藏那擱放在心中已久的真心。
  "今生,我最愛的人是他。但在過了你們的門後,我遵循著婦德,試著用我所有的生命來愛你,我照著他的話,努力的……把他遺忘。"
  "即使你已努力的把他忘記,那你為什麼還要……"他不懂,既然她己忘了宮上邪,為何還要交代他那麼做?
  她似悲似喜地微笑,"我想在最後一刻自私。"
  "自私?"
  小小轉首望向窗外湛藍無垠的天際,"這些年來,我壓抑著自己不想他、不愛他,一心一意地做好你的妻。但現在,他已經離開了人世,我也接著要離開了,而你,也即將擁有另一段全新且自由的人生,所以在最後,我想要自秘的擁有一點懷念最愛的權利,我想在風裡好好想他、好好愛他。"
  他在天涯,她在海角,兩個相隔千里的魂魄,在她死後,終於能夠再度相會了。
  在秋會風裡,他們都不必再去分辨是非對錯,是誰誤了誰,又是誰負了誰,他們將只會是兩道單純如初的靈魂,就像初初緣起時那樣專摯地愛著對方,而後,再度分離,分別去赴他們的下一個人生,因此在抵赴黃泉之前,好歹,她要再見他最後一面。
  "當初,你為什麼不跟他走嚴喬諾忍不住要問,忍不住想知道當年宮上邪回來要接她走時,她怎麼能夠舍下愛她的宮上邪,而留在他的身邊。
  因為當時我已嫁了你,婚盟對女人來說是一生一世的,而且我也不能讓你落了個醜名,所以,即使我再愛他,我也不能負你。"
  喬諾動容又憐憫地看著她,"但你卻因要救他而負了他。"
  "我知道……"淚珠滾滾淌落她的面頰,她顫抖地掩著臉龐,。所以我的心中,一直有個遺憾存在,我這輩子,都償還不了他……"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不能與相愛的人廝守到白頭……"濃濃的哀傷和愧疚自喬諾的口間傳出來,"如果我當初不要聽從我爹嫂的話硬將你娶進門,也就不會拆散你們了。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當成妹子看待,在我心底,我愛的人並不是你……這件事,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對……"
  喬諾聲淚俱下地俯在她的身上,"我知道你當年在選擇了我時,就已經將你們兩個人都投入萬劫不復之地了。我原本以為,我能夠和你一樣知命順命,忘了那個我愛的人,好好的做你的丈夫,可是……我卻還是沒有做到,我做不到,對不起……"
  "別說了,錯的人,不只你一個。我們三個人都有錯,我們錯在誰都不該成全誰。"小小伸手掩著他的嘴,眼裡帶著知解,"我走後,你就去迎娶你心愛的那個人吧,我們三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人得到幸福。"
  "去找他吧!來世,你去找他。"喬諾脫口而出,希望能夠催促著她去做什麼好來償還她。
  她卻酸楚地閉上眼,"不,我不願在來世再見到他。"
  "為什麼?"
  "因為我累了。"她至今仍牢記著宮上邪在離去時說過的話,"背負了一輩子的遺憾讓我太累了,而他也曾告訴過我,不要再想起他。"
  "可是你們……"
  "喬諾……你願讓我在風中見他最後一面嗎y她·懇求地握住他的手,氣息漸變得孱弱。
  喬諾忙不迭地點頭,"我願,我一定會成全你的心願!"
  "謝謝你……"
  "把眼睛閉上,好好的睡一場。"他輕輕拍撫著她,落淚為她送別,"睡吧,我會送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小小呢喃著那首緊纏了她一生的情誓,直到聲音漸漸縮小,愈來愈微弱得聽不見。
  喬諾伸手合上她的雙眼,流著淚代她說出她來不及說出的心願。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          ☆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迴盪在耳際的聲音讓小小猛然睜開眼。
  天色猶是陰沉晦暗,雷雨轟隆隆地下個不停,驟大的雨勢敲打著破廟的瓦簷,叮叮咚咚的,在"她的耳邊形成了種種喧囂難辨的聲音。
  數滴雨水滴落至她的臉龐上,她伸手去拭,發現她臉上有著的不只是雨水,還有著滿腮的淚痕。她的心房不禁緊縮起來,顫顫地低首看著自己的掌心,在她的掌心裡,還殘留著喬諾殷殷送別時殘留著的溫暖,令她想起了自己在飛揚的風中,並沒有遇見她想見的官上邪。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因為這場夢境是那麼地真實、那樣地傷淒。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求證,在下意識裡,她知道過不只是一場夢而已,這是一場變故,把她的前世在夢裡磨得細細碎碎地,再酒在她的今生裡,散了一地,化作寸寸塵泥,等著她憶超。
  當她仍憶不起來時,她可以過著朦朦朧朧、終日揣測著那莫名心悸的日子,可是當她睜開眼酲來憶起一切時,現實卻像是一張幽幽的網,捕捉了她,也操縱著她往後所有的思緒。
  一張白淨的帕子遞至面前,小小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眼瞳裡,映入了宮上邪那張與她一樣傷痛的臉龐。
  是他?
  她傷痛莫名地瞅著他的雙眼,知道了他就是上一世,她所負了的人。
  是她?
  他後悔難當地瞅著她的雙眼,記起了她就是上一世,他所誤了的人。
  他們倆在夢中有相同的容顏、同樣的姓名、同樣輾轉的夢境,在清醒後四目相見,一樣淒楚的眼神,自招了一切。
  廟外依舊下著滂沱大雨,藉著回魂香回返前世而轉醒後的兩個人,心境也如同廟外所有的景物一般,正被狠狠地沖刷敲打著。
  一場迷夢,令他們倆之間再也不同了,廟中幾盞迎風飄搖晃動的燈火,一明一暗地掩映在他們倆的臉"龐上,就像他們兩個人都昏亂不明的心,連空氣也變了質,泛著曖曖難解的味道,不停地撩動他們,讓他們回想著,他們皆逐漸想起卻又不思想起的回憶。
  宮上邪款款地拭著小小臉上的淚,而小小只是無言地望著他。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眼底的無限傷痕,而她也真真切切地在他的眼底看見了猛烈的痛楚。在曾經是陰陽陌路之後,兩個被拆散的人又重聚在一起,可是蒼天依舊無枯,她已有婚配,而他,又是來得太遲了。
  如果一切能夠重新再來就好了;如果,她在他來之前沒有許配給梁顏殊就好了;如果,他能在幾年前就遇她就好了;只是,他們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此刻的他們,就像是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自一場迷夢醒來後,一下子變得親近了,然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在睜眼閉眼之間,突地拉得那麼近又離得那麼遠,再也不能回到夢醒之前的模樣,再也不能單單純純她戀慕著對方,反而得繼續背負著前一世留下來的遺憾,淚眼相對。
  到底是誰錯了?到底是誰誤了誰?到底是誰負了誰?誰說,只要到了來生就能夠不再延續前世之痛?又是誰說,遺憾,一定是美麗的?
          ☆          ☆          ☆
  "那個……"
  凝若笑提心吊膽看著杵在她房裡,已經喝上好幾個時辰悶酒的宮上邪,覺得他臉上那種陰晴不定的表情,讓她房內的氣氛變得好低迷,連氣溫也急速下降。
  她又試著在他的面前輕喚,"親愛的朋友?"
  酒入愁腸,一杯比一杯苦澀,可是再怎麼苦也化不去他心中的那份懊侮,解不去他那又被勾起在前世裡編寫而成的傷心,片片回憶都扣住他的神魂,而他在那前世與今生的角色裡,全都失了分寸,在夢和現實之間亂了界限……
  宮上邪想著想著,又急急再飲三大杯。
  凝若笑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在外頭發生了什麼事,這不禁令她頭皮發麻,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蛇窩裡,只要不小心走錯一步,就很可能會被這條蓄勢待發的蛇狠狠咬上一口。
  "小小呢?"她忙著分散他的注意力,希望抬出小小來後能讓他正常些,"你出去追她追了一天,人到底是追回來了沒?"
  宮上邪的身子明顯地震動了一下,目光幽幽森森地瞧了她一眼,隨後又急飲一大杯。
  "她在她的房裡。"在雨停之後,他就已經把她帶回來了。
  凝若笑小心地看著他的表情,"你向她懺悔過你的失言了嗎?"
  "在回來的路上對她說過了。"
  "她肯原諒你嗎?"搞不好就是小小不原諒他,所以他才會在這裡喝後侮的悶酒。
  他突然激動地大吼,忿忿地將酒杯擲至牆上,"那些原不原諒都不再重要了!"
  "那……"凝若笑小心其翼地躲到一旁,"什麼才是重要的?"
  "一切……"宮上邪將兩手插進濃密的發裡,低著頭澀澀的低語,"都不重要了……"
  "喂!"凝若笑這會兒真的是被他嚇得六神無主了,"你到底是怎麼了?這很不像你的作風喔,你不要陰陽怪氣的亂嚇人啦。"
  宮上邪突然聲音低低的叫她,"賣笑的。"
  "嗯?"凝若笑小心的應著。
  他抬起頭來,兩眼無神地望著她,"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嗎?"
  "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凝若笑看他好像是冷靜一點了,忙坐到他的身旁準備聆聽他的心事。
  "你信不信?"
  她點點頭,"我信。"
  宮上邪突然一把扯過她的衣領,語氣陰森地命令,"你若信的話,馬上就去把九萼齋所有的陳年老酒都拿來給我,我要醉上個三天三夜!。他要醉,他要醉得一塌糊塗,最好是醉得什麼事都想不起來。
  "啊?"凝若笑還愣楞的轉不過來。
  宮上邪在掌心使上力,緊掐著她陰沉地怒吼,"現在就去拿來給我!"
  "倘若……"凝若笑在快被他掐死之前還為他著想,"我想站在朋友的立場阻止你喝酒傷身呢?"
  "那我告訴你。"宮上邪馬上將她拉至他的面前,眼神利如銳劍般狠狠刺向她,"我——會——宰——了——你!"
  凝若笑慌忙跳離他遠遠地,捉著發大叫,"事情這麼嚴重?"
  "若笑!"四姨娘氣喘吁吁地衝上樓來,十萬火急的求救聲遠比她還要來得緊張。
  "去去去,去幫我多拿些酒過來。"凝若笑反手推著她,"現在別來煩我,有什麼客人都幫我推掉,因為我的這個好朋友出了狀況。"
  四姨娘踩住腳步,訝然地挑高眉,"他要拿酒?"
  "對啦,事情大條了啦。"凝若笑又悲又歎地想著等一下該怎麼和那個又發火又看似傷心的宮上邪談談,可是他那種發起火來就不檢點地胡亂咬人的個性,讓她實在是很頭痛。
  "你別管他了,小小剛剛也跑到我的酒窯裡搬了幾罈酒,又哭又笑地說是要大醉一場!"四姨娘叫道。
  要是小小出了什麼岔子,小小的舅父,也就是九萼齋的老闆一定要拿她興師問罪!
  凝若笑的眉心垮了下來,"小小也要喝酒?"
  "你說說,小小那個根本就不會喝酒的人是怎麼了?"四姨娘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嗎?怎麼會突然變了個性子?"
  "嗯……"凝若笑撫著下巴沉思,這兩種怪現象同時發生的原由。
  四姨娘悄悄地挨在她耳邊問:「你想,會不會是他和小小之間……出了某種狀況「
  她用力地點著頭,"很有可能……"
  你也快想辦法解決啊一四姨娘又急著催她去當炮火下的替死鬼。
  凝若笑歎了口氣,把四姨娘推出房外並順手關上房門,然而就在她轉回身的當兒,一隻酒瓶馬上迎面朝她飛砸而來。
  "哇!"凝若笑忙閃身避開,瞪大眼看宮上邪又朝她擲來另一個空酒瓶,"你拿我出氣?"
  宮上邪一語不答,不斷拿所有桌上喝空的酒瓶砸向她這個礙眼的人,讓凝若笑不得不為了自身的安全,施展出她所有的武藝,全力抵擋滿腹怒薏無處可洩,只好把她當成遷怒對象的宮上邪。
  "夠……夠了吧?"在宮上邪砸光所有能砸的物品之後,累得滿頭大汗的凝若笑笑喘著氣問。
  宮上邪深吸了幾口氣,又低下頭來沉馱不語。
  "好朋友,小小也跟你一樣在藉酒澆愁。"凝若笑按著他的肩頭,"你……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沒對我說?"
  宮上邪緊握著雙拳,"有。"
  "什麼事?"她屏息靜氣準備聆聽被砸得莫名其妙的原因。
  他憾然地閉上眼,"我不該在這輩子又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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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8: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雷雨那天過後,九尊齋的護齋保鏢宮上邪的心情就一直處於低劣狀態,像條昂揚吐信的蛇,見一個咬一個,嚇得九萼齋裡頭所有愛慕他的姑娘都沒一個人敢靠近他,而三不五時就被派去開導他的凝若笑,也夭天被宮上邪拿來當作遷怒的對象,身手愈練愈好。
  而那個與宮上邪在同一日回來的小小,鎮日將自己鎖在房內,對宮上邪不聞不問,也拒見所有的人,每日每夜,只是一直待在房裡刺繡和哭泣。
  "親愛的朋友……"
  再度奉命而來和那個幾乎快把九萼齋美酒都喝光的宮上邪溝通的凝若笑,小心翼翼地開啟他的房門,一探頭迸來,就被一雙惡狠狠的眼眸瞪個正著。
  "你還喝?"凝若笑氣岔地兩手叉著腰,看著他桌上擺滿的酒瓶,"你想把我家的酒全喝光嗎?藉酒澆愁也要有個限度,你把酒都喝光了我們要怎麼做生意?"
  "少管我!"宮上邪甩過頭,咕嚕咕嚕又灌下一瓶美酒。
  凝若笑一手搶下他手中的酒瓶,劈頭敲他一記爆栗,"你已經喝了好幾天,而小小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天到晚除了拚命刺繡之外什麼人都不理。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想起小小就覺得心痛欲裂的宮上邪,眼瞪裡似藏著兩簇火苗,隱隱地燃燒著。
  "她為什麼要刺繡?"她說過她這輩子跟定梁顏殊,她是在繡她的嫁裳嗎?她是很快樂的在準備當個新嫁娘嗎?她在想起了前世之後打算將他置之不理嗎?
  "她每次心情不好就會拚命刺繡,只要是她"看得到的布料她一律都拿來繡,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又只會哭不肯說。"頭痛不已的凝若笑垂下肩頭,"再讓她這麼消沉下去,我看我們九萼齋就沒半點布料可以給她繡了,說不定,我們往後就連抹布上頭都會有她繡的花。唉,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消沉傷心?"一個本來樂觀的好姑娘,突然之間變成那個樣,偏偏無論怎麼間又間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宮上邪愣了一下,"很傷心?"
  "每次問她,她就哭得像個淚人兒,看起來像是傷心了。"凝若笑撫著面頰長歎,刻意往宮上邪身上瞄,"我在想她是不是因為快出閣了,才一下子傷感起來了又或者,是為了某個也在喝酒的人而傷心?"
  宮上邪瞬間震驚的站起。
  他可以認為,小小也是和他懷著一樣的倩思嗎?她也是因此而不甘地傷愁落淚嗎?她的淚,會不會是只為了他,而不是為了梁顏殊?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轉過身眼眸清明地望著凝若笑,"她……何時要出閣「
  "七日之後,她就要搬出九萼齋遷至她舅父家待嫁,十日後梁顏殊就會去迎娶。。
  宮上邪緊按著桌沿,"只剩七天……"只剩七天,她就又要嫁作他人婦了,他就又要再失去她了。
  "你要放棄了?"凝若笑乘機靠在他的身邊刺激他,"眼睜睜看心上人嫁別人,你不會這麼大方吧?"
  "我——不——放——棄!"宮上邪咬緊牙,一字一字地吐出。
  他這個笨蛋,怎麼可以把時間浪費在沉湎於過往的梅恨中?這一次,他雖是又遲到了,但他並未像前世那樣地遲,他還有機會,他還有機會把她搶回來,不讓她居於別的男人。只要他趕在梁顏殊的前頭,該是屬於他的小小,就會是他的!他不能在這個關頭向輪迴認輸,不能再投降於宿命裡,他可以不讓歷史再重演一次!
  只要他去把已經快過門的小小搶回來。
  "不放棄就好。"凝若笑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來,我陪你喝喝茶,讓你醒醒滿肚子的酒。"
  宮上邪邊喝著茶邊問:「你今天怎麼沒去接客?"她這個花冠姑娘不是每天有見不完的客人嗎?怎麼今天有閒暇來陪他喝茶?
  凝若笑壞心眼地揚著笑,狀似無事地捧著茶碗,"有人去代我接客了。"
  「誰?"有人能夠比她這個花冠的名氣大?
  她朝他擠了擠眼,"小小。"
  宮上邪粗魯地扯過她的衣領,"小小?"
  "四姨說今兒個生意太好,而我們又忙不過來,所以就叫小小去客串一下。"凝若笑早就適應了他的惡臉,無辜地聳著肩。
  宮上邪差點捏碎她的頸項,火爆地在她耳邊直吼,"這種事哪還有客串的!"
  "有啊,她已經下海了。"她愛笑不笑地揚著眉,看他那原本死氣沉沉的臉龐又恢復元氣十足的模樣。
  "小小人在哪裡?我要殺了敢碰小小的那個男人!"宮上邪扔開她,氣急敗壞地準備去找哪個敢找小小的客人。
  '"千萬記得要手下留情,不要把我家給拆了。"凝茬笑慢條斯理地指點,"你的目標在天字第一號房,慢走。"啪漶漶
  坐在天字第一號房等待花冠姑娘的段凌波,在聽到樓上傳來一連串又重又急的跺地聲後,一陣旋風便刮來了他的面前。
  宮上邪一雙眼幾乎要噴出淬毒的毒箭,把坐在他面前許久不見的死黨給毒死後再打下十八層地獄,先拖過刀山,再將他扔下油鍋去炸。
  覺得自已被老友瞪得很無辜的段凌波,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他不過是路過這裡想進來喝杯茶,而這裡的四姨娘就拚命向他推薦這裡的花冠姑娘,一定要他看看那個花冠姑娘是怎麼地美如天仙,可是他等的美如天仙的姑娘沒來,反而卻來了好久不見又肝火量旺的宮上邪。
  "上邪,你……"段凌波怕怕地舉高雙手,"你可不可以別再瞪我了?我很怕你再瞪下去的話,我會被你給瞪穿,…」「
  宮上邪邊瞪他邊在這間房裡搜尋小小的身形,看了老半天後,並沒有看見小小,這才知道他被凝若笑誆了。
  雖然很高興小小不在這裡,但還是被騙得很生氣的宮上邪,乾脆把氣全出在段浚波的身上。
  "堂堂戶部首輔大臣來逛窯子,不但會被革職還得受鞭刑,我要去告訴戰堯修把你的官給撤了!"這傢伙是吃飽太閒了嗎?不留在京城裡為皇上好好管財庫算銀兩,反而學他跑來花街柳巷?
  段凌波皮皮地笑著,"你都能逛了,我為何不能?"
  "我沒官職。"他才沒那麼倒霉,也跟這傢伙一樣去當官!
  "這是你的官職。"段凌波馬上潑他一盆冷水,自袖中拘出一隻金黃色的木匣扔給他,"你剛從兵部候補輔臣升上兵部首輔大臣,這張聖旨你好好收著。
  "什——麼?"宮上邪臉色鐵青地看著手中的木匣。
  段凌波有先見之明地告訴他,"別把那個東西扔掉喔,我就是來告訴你,戰堯修教你務必要接下這張聖旨,你要是敢不接,戰堯修說他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戰堯修為什麼要我拿下兵部?他不會叫別人去啊?"宮上邪又怒又氣地捏碎木匣,拎著那張聖旨問。
  "不知道。"段凌波一推三不知,"我只是奉命行事。"
  宮上邪愈看手中這張聖旨愈惱,在知道了戰堯修的警告後想撕又不能撕、想抗命也不能抗,滿肚子的火苗馬上燒至另外一個也跟段凌波一樣對戰堯修忠心耿耿的人身上。
  他咬牙切齒地問:「貞觀人呢?"
  那個可惡的封貞觀,上回居然把小小迷昏還扔到西湖裡差點溺死她,還在他的後腦袋上重重的敲了一記,這是什麼朋友啊?有了主子就不顧友倩了?
  "貞觀?!"一聽到封貞觀的名字,段凌波嚇得忙跳起來,膽戰心驚地左顧右看,"他也來蘇州了?"
  宮上邪把忙著落跑的段凌波給扯回原地,"他早就來了。他不但拿什麼鬼迷香紿我吸,還在我頭上敲了一記,讓我硬是昏了大半天「
  "你先別急著對我冒火。"段凌波陪著笑拍著他的胸口,"貞觀他……有沒有說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做?"乖乖,沒想到那個性情陰沉的封貞觀居然會這樣對朋友。
  宮上邪一拳揮向他,"他跟你一樣都說是奉命行事!"都是他們這些對戰堯修死忠的人,他才會想起那個讓他悔根的前世!
  "段凌波輕鬆地接下他的拳頭,轉著眼眸
  "喔…思考著。
  "下次要是讓我遇上他,我也要讓他嘗嘗被人敲的滋味!"宮上邪甩開他的手,在屋內重重地踱著步子,揚拳低低咆吼。
  "你先別吼了。"段凌波拉住他,"咱們的主子要我告訴你,別老窩在這裡不辦事,中秋時你要是沒把他要的東西擺在他要的地方,你就完了,
  宮上邪氣息一窒,這才想起他多久沒想起他來這裡的正經事了。為了小小,他都忘了他原本的目標是擁有虎翼玉的凝若笑。
  他反感地扯過手,"中秋又還沒到,他催個什麼勁?"
  "戰堯修怕你一個勁兒的待在美人鄉里,會忘了你來這裡的目的,所以叫我來催催你。"段凌波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某些怪異,決定拐個彎來套套他的口風。
  "我沒忘。"
  "沒忘就好。"段凌波笑嘻嘻地搭著他的肩,湊在他的耳邊說八卦,"喂,我來你這兒之前去看過掠空,並且從他那裡得到了一個重大消息,你想不想聽?"
  "那個姓雲的事我不想聽。"與雲掠空有過節的官上邪絲毫不想理他,"我警告你,我現在心情很惡劣,你能滾多遠就給我滾多遠!"
  段凌波不疾不徐地扔出一句,"你難道不想知道你他來到九萼齋後出了事了,可是,究竟有什麼事能讓這個向來我行我素、誰也不放在心上的老友,被打擊成這樣?
  段凌波想了一會兒後,轉身往外走,不打算留下來深究他的怪樣。
  "我得走了,我還要去蘇州首富的梁家。"他還有個梁家沒搞定,沒空來看這老友陰陰晴晴的臉色。
  宮上邪馬上橫擋在他的面前。
  "你為什麼要去梁家?"小小要嫁的那個男人,怎麼招惹了專門為朝廷抄光家產的戶部首輔大臣?
  段陵波換上了公事公辦的表情,"因為戰堯修要我對梁家動手。"
  "你不會是……"宮上邪突然覺得自己的猜測正漸漸地成真中。
  "我正打算掏空梁家的家產。"段凌波扳扳雙手,冷肅的聲音簡直完全不像是剛才的那個人,"為了避免梁造業的兒子梁顏殊也加入司馬相國的陣營,所以我還得額外解決一個梁顏殊。"
  "為什麼「
  "因為梁家的梁造業是司馬相國的人。"段凌波的呀露出一抹冷笑,"根據我收到的消息,他最近被升為侍郎,而且跟司馬相國走得很近。"
  宮上邪不懂,"一個小小的侍郎能對戰堯修構成什麼威脅?。
  "你別看梁造業只是個小侍郎,就以為他沒什麼威脅性。"段凌波微瞇著眼眸,"其實,司馬相國旗下所有食客的食衣住行,都是由蘇州首富粱造業提供的,換句話說,他等於是替司馬相國養著那批專門來和我們做對的食客。而要殺你的鐵騎和藏弓,也都是他養出來的。"
  那個膽小如鼠、文文弱弱得像個書生,那個即將要娶小小過門的梁顏殊,是他們的對頭敵人?宮上邪渾身泛過一陣理不清的感覺,令他忍不住想到小小。
  倘若小小嫁了過去,恐怕他們誓必得敵對,而粱顏殊絕不會是段凌波的對手,那麼,在段凌波行動之後,梁家不僅會被抄得一文不存,說不定還會被一不做二不休的段凌波給徹底的滅了……到那時,身為梁家婦的小小會怎麼樣?她不僅會被已垮的梁家抵累得流離失所,還可能會…
  她可能成為寡婦。
  宮上邪頻頻搖首,不,他不能就這樣看小小落到那個境地,他一定得做些什麼……對了,他要把小小搶過來,只要他把小小搶過來不讓她嫁粱顏殊的話,那她就不會有事了,而且他們倆也能在一起。"
  "上邪!發現宮上邪在聽完他的話後就一直在發呆的段凌波,皺著眉盯著他。
  "不要殺粱顏殊。"那個人,是與小小有過婚盟的,他知道若是梁顏殊死了,她一定會為他傷心的。
  "你是為了誰心軟?"段凌波頗訝異這個從不管他人閒事的宮上邪會提出這種要求。
  宮上邪別過眼,盡量不讓自己想著小小是否愛著梁顏殊,她是否已經把心全都繫在梁顏殊的身上。
  "女人?"段凌波在他的沉默裡猜出了他反常的原因。
  宮上邪悶躁不已,"反正不許殺梁顏殊,你聽到了沒有?"在他還沒確定小小的心之前,他就是不能讓她傷心,因為,他不願見到她的淚。
  段凌波居然也反常地很好說話,"我是可以答應你。"
  "那……"宮上邪正想向他道謝時,段凌波卻又讓他止住口。
  "但貞觀那邊我就無法保證了。"這次被派來剿梁顏殊的人,可不只他一個。
  "貞觀幹嘛跑來螳這淌渾水?"抄家這種事又不是身為刑部首輔大臣的貞觀的職務範圍,貞觀為什麼也要搶著做?
  "你以為貞觀大老遠的從京城跑來這兒,就只是來讓你聞聞迷香嗎?"段凌波繞至一旁坐下,抬頭望著他,"貞觀也是奉了戰堯修的命令來辦正事的,而他的正事就是粱造業和梁顏殊。"
  宮上邪冷眼一掃,"你去告訴貞觀,在我解決完我的私事後,除了不准殺梁顏殊外,他想拿梁造業怎麼辦都成,不然我和他沒完!?
  "我?"段凌波無辜地指著自己的鼻尖,"由我去告訴貞觀?"
  宮上邪不客氣地揪起他的衣領,"你去不去?"
  "當然不去!"段凌波愛惜生命地大聲回拒,"貞觀忙著要追殺我,我還笨笨的去送死?你嫌我的命太短啊?這種事我當然不去做!"那個愛記仇的封貞觀,每次一看到他就口口聲聲要殺了他,他哪敢出現在封貞觀的面前?
  宮上邪掐著他的頸子用力搖晃;"我不管你們之間的私仇,立刻去找貞觀!"
  "你……"被人搖得滿眼金星的段凌波,頭昏腦脹地問:「你為什麼不准貞觀殺梁顏殊?"
  "因為我不能讓某個人傷心。"宮上邪忽然放開了他,神色錯雜地垂下頭。
  "那個人……"段凌波試探性地問:「對你很重要嗎?"
  宮上邪抬首看向他,眼中暴露出他這陣子極力壓下的情思,"這些年來一直在我夢裡唱砍的女人,你說她對我重不重要?"
  段凌波訝然地張大嘴,"你我到她了?"
  "要是她因梁顏殊的事而掉了半顆眼淚,你和貞觀就別恨我不顧朋友之情。"愛情和友情相較起來,他寧可去追求那段捉不牢也握不穩的愛。
  "要命……"段凌波簡直被他的強人所難急得快跳腳,這麼說,我是非去找貞觀不可了?"救命啊,封貞觀最近才發誓一定要宰了他,他這一去求情,搞不好連情都還沒求到就被亂劍砍死!
  "對。"官上邪根本不管他的難處,還在他耳邊拚命威脅,"你要是不幫我辦好這件事,往後咱們就別做朋友了,我宮家一定會傾全力整垮你們段家!。
  段凌波無奈到極點地深深長歎。誤交損友啊!早知追這個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老友這麼地見色忘義,他絕不會跟他燒黃紙結拜成兄弟。唉,他是造了什麼孽,會交到這種害他又要過著被人追殺日子的朋友?
  "上邪,你那個擁有虎翼玉的夢中人美不美?"自艾自憐完畢後,段凌波開始怨恨起那個讓宮上邪棄朋友不顧的女人。
  宮上邪的心狠狠一墜,心痛地握緊了拳。
  "她沒有虎翼玉。"
  "沒有?"段凌波完全投料到竟是這樣,緊緊握住他的肩在他耳邊勸著,"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迸去?你的另半顆心在有虎翼玉的人身上!既然她沒有你就不能愛她!"
  宮上邪煩亂她掙開他,"就算她沒有我的另外半顆心也無所謂,我愛的是她的人,不是那塊玉!"
  "你不要你那另外半顆心?你不要你的心完整?"段凌波仍是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
  宮上邪的眼中卻流露出寂寞的神色,"沒有她,就算我有虎翼玉,我的心也不會完整。"
  段凌波啞然地望著他,頭一次發現這個壞脾氣的朋友,臉上竟然會有這麼心痛和孤寂的表情。
  "你愛她嗎?"他淡淡地問,想知道宮上邪究竟對那個沒有虎翼玉的女人情深到什麼程度。
  "愛。"宮上邪毫不猶豫地承認,並說出他心中最深的願望
  "這輩子,我只要她,其他的人,我都不要。"
          ☆          ☆          ☆
  秋天的心,是一個愁字。
  在段凌波走了後,宮上邪坐在房裡思索了一天,直至入夜時分終於去找那名沒有虎翼玉卻緊緊捉住他心的小小。
  人夜後的九萼齋,妖嬈又多情,空氣間飄浮著濃淡交織、曖昧不明的味道,一聲又一聲四處傳來的鶯聲笑語、酣歌熱舞,像似纏繞著黑夜不放,直把人性最深處的索求和放恣勾引出來,催促著人們放下深深重荷,加入這個糜璨輝煌的紅塵。
  此時此刻,他渴望能夠加入紅塵,加入這個有她的紅塵裡。
  多情自苦,但他倩願受苦。
  宮上邪悄然無聲地迸人小小位於九萼齋頂樓的閨房內,靜立在門邊,看著小小在焰火跳動的燈下舉針刺繡,姿影綽綽。
  金色的流光在她的指尖揚起,穿梭在她手中的細綢上,光線在她的身上滑動著,滑過她弧度柔美的側臉,將她濃密如雲的發,照射得每一根都絲絲瑩亮。
  燈焰將她的身影朦朧地呈成一團溫暖的光影,那光影流竄在他的眼中,如此靜謐柔和的畫面吸引著他,吸引著他前去擁抱,鼓動著他前去擁有。
  空氣中漾著一種異樣氾濫的情潮,令小小停下手中的針線,緩緩地轉過頭來。在光影的跳動下,他看見她訝異的眼眸逐漸轉換成喜悅,再轉換成久久不散的悵然。
  金針和繡紗自她的掌心中掉落,落在地上的金針,鳴脆般的響聲,迴響在他們兩人的心板上。她按著胸口,看著他一步步朝她靠近,一顆心劇烈地跳動;當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臉龐上時,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必要跳出胸口。
  宮上邪並無以往地唐突莽撞,只是以指尖輕撫方才光線流連過的每一處。
  他看著她的眼眸,"你都想起來了?"
  小小的呼吸猛然一窒,偏首想逃開這個讓她無能為力的話題。
  "我們,你打算怎麼辦?"宮上邪卻捉著她的下巴,低首在她的面前間。
  她將雙拳握得死緊,"還記得在孟婆那裡喝錯的第三碗忘魂湯嗎?"這些天來,她日日想、夜夜夢,終於想出了解決的方法。她打算由這世錯誤的最初源頭來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你想說什麼?"
  "那時孟婆沒讓我們忘成,這次,就由我們自己來忘成。"她拉開他的手,走至桌邊倒了兩杯酒,並將一杯舉向他。
  宮上邪渾身隱隱地打顫,憤怒自牙中迸出,"你想忘了我好去嫁粱顏殊?"
  小小的眼中閃過一絲淚光,抬首將自己手中的酒飲盡,宮上邪卻快步上前打飛她要敬他的那杯酒,用力擁她入懷。
  "不要嫁他,不要嫁。"他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喚、切切地喊,"愛我並沒有錯。除去前世不說,今生我們原本就是想要對方的,我們該是要在一起的。"
  她靠在他的肩頭上,一如往常的無奈,"我知道,可是這門親事在我的雙親過世前就已訂下了,我不能毀婚不嫁。"
  "又是不能不嫁?"他問得痛苦、問得不甘,好恨上天這麼作弄他們。
  她輕輕歎息,"也許是注定的吧。"
  "你愛他嗎?"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專注摯誠地看進她的眼眸深處,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裡。
  小小不知該怎麼告訴他,她從沒愛過那各待她雖好卻撩不起她情絲的梁顏殊。從很久以前,在婚事訂下來之後,她就一直試著說服自己,終有一天能愛上梁顏殊,可是,在他出現後,她發現,她再也沒有一點把握。
  "愛不愛?"得不到她的答案,宮上邪的呼吸不禁緊促起來。
  她緩緩搖首,"我無法回答。"要是對他說出了她的真心,他只怕會有什麼反應;可是要她在他的面前撖謊,她也做不到。
  "我呢?"宮上邪急切地拉著她的手按向他的胸口,"你愛我嗎?"
  "你呢?"她側首反問,也好想好想知道他愛她嗎?
  他毫不猶豫地吐露心聲,"我愛!"
  "是因為前世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前世的遺憾而催化了他那顆本只是受了她吸引的心,也許他並不如她那般地為他沉迷,為他朝思暮念,藏在心底默默地愛。
  "不是!"他斷然否認,"在我們想起前世之前我就對你說過了,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無法從情網中抽身!"
  小小怔怔地站立著,感覺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語,正在她的體內輾轉掙扎著,將她熏神染骨,一點一點地拉著她急速地傾向他,急促地為他神魂顛倒,心房因他而火熱燎燙。她全身都在呼喚著他,呼喚著她應該前去接受他的擁抱,前去那個才是她應該棲息的胸懷裡。
  她的心,在焚燒。
  "告訴我,你也是愛著我的。"宮上邪撫著她的臉龐要求,"我知道你痛苦、你難受,可是你不能否認你對我情難自己!"
  小小的眼眶陣陣刺痛,彷彿是那被她壓抑著的淚水在對她抗議著,抗議她不肯讓她的真情流出。她忍不住閉上眼,想逃開他那會勾出她心底最真最深愛戀的眼眸。
  宮上邪不肯放過她,"不要逃避,看著我,回答我!"
  兩行清淚自小小的眼中緩緩地滑下。他己代她說出她無法說出的全部。是的,她是情難自己,可是在許配給梁顏殊時,她也被一項千古不變的道理深深束縛著,由不得她。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體。
  "你要我怎麼做?"她問得湊傖,泔然淚下,"這次,我該負你還是負他?你有真心,粱顏殊也有,你要我怎麼選?你要我把心怎麼割?"
  她情願不憶起前世,就這樣把前世的愛戀悄悄埋藏在心底,只要不挖掘出來,不赤裸裸地攤開來,她便不會心痛,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左右為難,怎麼走、怎麼選,都是痛。再來人世一趑,她仍是心折神傷,還是落得必須選擇辜負這一條路,這一世,她還是得做一個負心人。
  "住口,住口!。宮上邪猛地擁住她,拚命否認著她的淚,否認著她的無奈。
  恨意滲入他的五臟六腑裡,深深地,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這一生這一世,他從沒這麼恨過。
  一切都是錯,他不該再遇上她,她不該遇上梁顏殊,他不該愛上她,她不該又陷入兩難,他不該得去尋找擁有虎翼玉的主人,她不該沒有那一塊虎翼玉,事事如波濤,一浪接一浪,一錯接一錯,錯、錯、錯。
  一切都是那個封貞觀施的回魂香的錯!那回魂香,不該帶領著他們通過那條他們倆曾走過的甬道,不該把已經埋藏的往事一層一層地撕了開來。他們消磨了多少辰光才把那些令他們所痛的、愛的、恨的給忘懷?何苦再讓他們在這條路上再走一過?
  "我只要你,我不要任何人!"他低低的喊,拋下了限制他的一切,"給我、嫁我,你知道你所有的身魂都是我想要的!"
  她的淚流迸他的胸懷裡,"我不能是你的。"
  "你已經做好選擇了?"宮上邪緩緩將她拉開,無法置信地看著她,"你居然選他?"她情願欺騙自己去嫁那個梁顏殊?她情願為了世俗而不要他這個視她若寶的人?
  "是的,我選他……"她在回答中顫抖,不知耗了多大的力氣才有辦法把話說完。
  宮上邪劍眉一攏,握著她腰肢的雙手不知不覺地用力,"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上邪?"她疼痛地皺眉。
  "上輩子我選擇退讓,這輩子,你以為我還是會再把你讓出去?"一次就夠了,他再也不要當個退讓者來成全她,他這次對她的愛遠比上一世來得濃烈,他不能又來辜負自己的心。
  "因為這一回,你還是出現得太晚了……"她自痛楚中迎視他,又憤又恨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恨他這個老是遲到的男人。
  宮上邪任她捶打著,"為什麼不等等我?為什麼要訂那個婚約?"
  "你又為什麼不早點來到我的面前?"
  "不要又拿時間的早晚來選擇,這回你用你的心來選,選你所愛的人!"這一次他不能再慢,他不能又成全她的委屈。"如果你要溫柔,我可以為你而溫柔;如果你要的是一個永誌不渝的情人,我可以為你成為永誌不渝的情人;你若是要我不再讓你等待,我可以永遠留在你的身邊……只要你開口,為了你,我可以為你做盡一切!"
  小小的心因他的話而似有千針萬縷細細紮著,一針一針地扎破她將自己包裹起來的保護膜,扎碎了她盡可能要維持著的理智和對梁顏殊的忠貞。
  此刻的她,根本就記不起什麼前世,她眼中所能看見的只有他,只有他這名把心敞開給她看的男子。
  他曾經是驕傲的、自私的、我行我素的,可是為了她,他竟願拋棄一切,用他的情來挽留她,只因他知道她要嫁、只因他要留住她,保因為他爰她。
  流動的氣息中,暗暗地凝聚窒人的情愫,他們就像被繃拉至盡頭的弓弦,均使出了所有的力氣抗衡著對方,可是他們都太過用力太過逞強,於是,也使得他們就要負荷不住,就要弓裂弦斷。
  長久的靜默後,宮上邪依然得不到她的答案,得不到她一個為他心動惻搖的眼神,看不清她那水盈的眸子裡藏著的是什麼,猜不透她那揪緊的眉心是為了什麼。他只能揣測著,或許在經過了前世今生的輪迴之後,她的感情也由重新做人、重新開始,而不再把他視為她夜夜傾夢不已的人了。也許,他不再是她的最愛,那粱顏殊在他出現之前,就已經得到了她的芳心,得到了此刻他渴望而不可得的心。
  宮上邪頓時興起一股決心,對自己下注,決定在她的身上賭一把。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逼她、再通她。因為若是放得太鬆,他們兩人就只能落得像上回的下場,兩人都傷心。
  他轉身走向房門,逼她在他離開之前選擇他。
  被逼迫是一種窒息的感覺,小小感覺胸口疼得就快因此而裂開了,他的每個動作,突地在她的眼中變得極為緩慢。
  他的眼眸不再流連在她的身上……
  他緩緩地轉身走向門邊……
  他伸出的手就要接觸到門栓……
  他就要離開她了。
  在宮上邪的指尖觸碰到門把之時,小小被他逼得不得不坦誠。
  她幽幽的啟口,"我爰的人是你。"
  宮上邪旋即轉過身來,眼裡盛滿了放手一搏後獲得的喜悅。
  "是你,不是他。"小小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將淚水直往喉間壓下去,哽咽地低喃,"但,我不能選你,我必須嫁他……"
  他怎會知道,她的爰,是住在靈魂最深處裡的煎熬?
  他怎會知道,她的心,是住在靈魂最深處裡的倩挑?
  他又怎會知道,只要她能夠自由,無論要她再選幾次,無論再經過幾次生死輪迴,她都只要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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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19:21 |只看該作者
  只是她要的永恆不能得到,她所求的永遠不能夠存在他的身上,所以即使她再怎麼對他傾心,再怎麼因此而心碎,她還是得依循若上一輩子的輪迴,她還是得捨下他,必須照著今生已被人訂下的鴛盟,嫁與已經將她緊緊束著的梁顏殊。
  在這場奪爰中,宮上邪嬴了又輸、輸了又蠃。一股細細的悲哀滲入他的喜悅裡,爰恨顛顛倒倒地將他的心翻攪個不停。
  她眼眸燦燦地看著他,"我能給你的,只有現在。"
  "你要現在,不要永遠?。
  她清晰明確地告訴他,"我不求永遠,我情願什麼承諾都不要,只要你能給我的這一刻,讓我在還能愛你的每一刻裡全心全意的愛你,為了你,我思不顧未來。但在期限到了盡頭時,你不要留我,不要再有任何理由來阻攔我嫁他。"
  如果她什麼都不能擁有,那麼她要得到他,即使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她也要得到自己最初的情愛。她不怕流言可畏,不怕世人的眼光,不去想對與不對、該或不該,她只求能夠在短暫中與他依戀相守。
  在相守過後,她會將他細細地存在心頭,而她也不擔心他會永遠無法忘懷她,他很快就能將她忘記了,一年、兩年後,十年、二十年後,她將不復存在他的心底,她相信如他這般偉岸、令許多女人傾倒的男子,一定可以從其他人的身上得到更美更完整的情愛,在漫漫的時光裡,逐漸將她忘懷。
  "遇見了你之後,幸福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了。"她伸出雙手擁抱他,告訴他她所想要的,"我想要的人只有你,因此,不管梁顏殊往後會如何待我,我不會後悔。"
  "你以為我會讓你在成了我的人後再嫁他?"宮上邪緊繃著身子,理不清此刻心頭的喜與憤。
  她仰首堅決地請求,"無論你如何憤怒、如何不許,再過七日我就要嫁入梁府了,即使我不嫁,我舅父也還是會押著我嫁過去,所以,你不要為難我。"
  "你要用你的七天來了斷你我之間?"他終於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望著他,她突地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是的,我要了斷前世今生。"
  宮上邪的世界在瞬間傾倒,就像一隻水晶瓷瓶,自高處墜落,在碎成片片後,無論再怎麼拾掇、再怎麼囊嵌,也不能回到原來的樣子。
  掛在他胸間的蛇蟠玉,驀地冷寒得不可思議,彷彿要刻進他身體裡的冷意令他徹底清醒,決心不再回味那早已死去的前世,他要緊緊纏住她的現在,奪走她的未來,將她吞噬在他的生命裡,不容得她擅自決定安排他們倆。即便他必須蠻橫強奪、凌霸劫愛,這一次,他要主導一切,他不要再當個被動者!
  小小並不知他此刻心底所懷的謀思,只覺得他的表情似怒似喜,看不出他真正的意圖。
  "成全我好嗎?"她再度柔柔的請求,把自己的一生擲窪在此刻上了,"成全我與你當七天七夜的夫妻。
  前世,我不能與你結為夫妻,今生,最少讓我與你當七天七夜的夫妻後再與你分離。"
  宮上邪不發一言,急急的上前擁住她,將她捉進他的天地裡,捉進他渴盼得近乎疼痛的身軀裡。他俯下身拉住她的唇,嘗盡她所有不悔付出的情意,拆下她的髮簪,任她的發包裹著他們倆。層層重重的紗幕,悄悄地在床榻邊掩下,籠罩住裡頭人兒綿綿密密的交織,不讓一絲珍貴的恣情漏出帳外。
  他們熱切地擁抱對方的一切,激情地融入彼此的體內。
  他們都很貪婪,都想多貪彼此的一刻,但同時,他們也都在沉淪。
  了斷,其實與開始是同樣地艱難,而這一點,小小並不知道。









第七章

  不要說十天七夜,就是再給他七生七世都不夠!
  他不但不要她了斷前世今生,他還要將十天七夜延長,直至生生世世、天荒地老。了斷?她願了他不可思斷!
  與小小共度了兩日之後,宮上邪強迫自己捨下她的軟玉溫香,決定馬上執行留住小小的大計,而他第一個找的幫手,就是那個愛管閒事的凝若笑。
  凝若笑素來溫婉的嗓音,在宮上邪對她說完一長串話後,突然是拔高又尖銳。
  她氣抖地拍著桌面,「姓宮的,你再給我說一次!」
  「這種事還要我跟你說兩遍?」宮上邪不以為然地挑挑眉,「你這傢伙比狐狸還精明,哪會不知道我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是不敢相信!」凝若笑直瞪著這個笑得一臉邪惡的好朋友,沒想到前陣子還無精打采的他,在兩天後居然又變得邪邪壞壞的,而且他壞的程度還愈來愈過分!
  官上邪懶懶地把玩著十指,「你最好是信。」
  「你居然敢要我幫你去做這種事?」凝若笑指著自己的鼻尖,」你有沒有說錯?我是你的好朋友哪!」
  「對,就是你。」宮上邪大大地點著頭,把她當成能辦好這件事的不二人選。「朋友有難,你就該兩肋插刀。」
  凝若笑簡直氣炸了,「你要我去把那個梁顏殊自小小的身邊搶過來,並且慫恿他取消和小小的婚約?」
  宮上邪慢慢地幫她加述她沒說到的部分,「我還要你把梁顏殊迷得神魂顛倒,迷得忘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再被踢出家門與梁家斷絕所有關係。最重要的是,他必須把小小忘得乾乾淨淨,不計一切地毀婚只求和你雙宿雙飛,還有,你必須把梁家的家產吃空掏盡。」
  既然小小不能毀婚,那讓梁顏殊毀婚總成了吧?而且封貞觀就快對梁家動手,他要是不趕快叫梁顏殊當個敗家子把梁家的錢財敗光光,專門負責抄家的段凌波也勢必會把梁家抄得分文無存;如果要保住小小往後的幸福,以及為了梁顏殊的性命著想,唯有這個方法,才能夠兩全其美,也才能把傷害減到最低。
  「你有沒有為小小想過?」凝若笑撫著額,「她若被退婚的話,她就再也沒名聲了」
  「你要有個正確的觀念,這麼做是為了小小的幸福著想,讓她看清楚梁顏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好讓她明白她所托非人。」宮上邪還有條有理的同她分析,「只要你拐到了梁顏殊之後再戲他,那時世人恥笑的將會是梁顏殊,小小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況且梁顏殊若是真愛小小的話,他就不會受你的引誘。」「要我去引誘他?」凝若笑一雙柳眉揚得老高,「為了你的計劃,你就可以出賣我這個朋友來幫你?」這是什麼朋友?什麼不出賣,居然出賣她!
  宮上邪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本來就是做賣笑這一行的,勾引一個男人,這種差事對你來說再適合不過,我當然要出賣你去做。」
  「你……」她氣得五臟六腑差點走了位,「我是很同情你和小小之間的情事,可我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會連這種手段也使得出來!」
  「無毒不丈夫。」宮上邪的嘴邊漾出陣陣冷笑,「我絕不會把小小讓出去,無論是誰訂下了小小;我都要把她搶回來,就算是耍陰的,我也要搶到手!」愛情本來就是一場戰爭,而戰爭之間只有蠃家與輸家,他當然妥當個蠃家!
  「喂!」她忿忿地叉著腰,「你知不知道拆散人家姻緣是很不道德的?」
  「完——全——不一一知——道。」笑話,只要能夠讓他得到他所求的情愛,與什麼道德何干?
  凝若笑愈想愈湊慘,「你知不知道小小可能會因此恨我一輩子?」她和小小是手帕之交啊,要是讓小小知道了,她搞不好會因為眼前這個壞朋友而失去一個好朋友。
  「那就是你的罪孽了,我管不著。」宮上邪聳聳肩,把所有的罪過全都推給她一個人去負責。
  「匪類、匪類、誤交匪類!」凝若笑氣得在房裡重重踱步,邊走邊罵自己千嘛自討苦吃地交來這種惡劣的朋友。
  「」我是蛇蟠玉的主人,所以我是蛇類不是匪類——宮上邪冷然地更正,「還有,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別把我估得太高,匪類我還擔不起。」
  「我不幹!我不做這種缺德事!」她氣到極點,大聲把話擲到他的臉上,「我才不要讓你出賣我然後再由我去出賣小小,我雖賣笑,但我不出賣友情!」
  宮上邪陰森颯然她睨著她,「是嗎?」
  「我不會幫你做這種缺德事,咱們的友情就到今天為止。」凝若笑揮著手,決定跟這個對她來說百害無一利的朋友割席絕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往後相見不如懷念,再見!」
  「賣笑的。」宮上邪在她扭頭走人時音調低寒地叫住她。
  「幹嘛?」她火爆地扭過頭,爆嚷驀地中止,冷汗直苜地盯著他撥出一柄顏色七彩的長劍。
  當宮上邪將劍尖指向她時,她膽戰心驚地問:「喂……你想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這把劍叫什麼名字?」宮上邪旋轉著手中的長劍,就像在玩弄一條七色的彩蛇,而那把劍彷彿就在他的手中有了生命,不但像一條活生生的美麗細蛇,還靈性十足地像正在朝她吐信。
  凝若笑嚥了嚥口水,」什……什麼名字?」
  「琅琊劍。」她大大地退了幾步,滿面震驚,「四大名劍之一?」
  這傢伙居然能夠得到大名鼎鼎的雲掠空親手打造四大名劍中的一柄神劍?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來歷呀?
  「一點也沒錯。」宮上邪揚起長劍在她臉蛋旁的空氣間左劃右劃,「而且這把琅琊劍等一下將會慢慢的、慢慢的把你一片一片地削成碎片,讓你往後再也笑不出來。」
  「你威脅我?」凝若笑哇哇大叫,「你居然威脅我這個親愛的好朋友?」
  宮上邪冷冷地反聲譏諷,「是誰剛才說咱們的交情到今天為止的?」
  「你、你……」凝若笑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交了滿天下的朋友,怎麼這次會栽了個跟頭,竟栽在這個蛇類男人上頭?
  宮上邪以劍尖輕佻起她的一綹發,將劍身緩緩靠近她纖細的頸項。
  他不容拒絕地威脅,「在小小出嫁前你要是沒把梁顏殊給拐到手,我向你保證,你這顆腦袋絕對不會繼續留在你的脖子上!」
  她不甘不願地嚷叫,「宮上邪!你又欠我一次!」
  「繼續記在你的賣笑帳上。」他不在意地挑挑眉,依舊沒有收手的意思,「快去辦你該辦的事,要不然……」
  已經非常明白他動不動就咬人脾氣的凝若笑主動幫他接話。
  「要不然你這條邪蛇又要咬人了?」為什麼?為什麼又是她?
  宮上邪亮出森白的牙,「想再被咬嗎?」
  「我馬上去辦!」
          ☆          ☆          ☆
  「小小,我錯了!」梁顏殊兩腳一跪,重重地朝小小磕了一個響頭。
  在宮上邪出賣了凝若笑的三日後,小小七早八早就被宮上邪從被窩裡挖起來,而後就被四姨娘拖來九萼齋已經人滿為患的大廳裡,此刻她正端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著好一陣子不見的梁顏殊,莫名其妙地朝她深深一叩首。
  小小伸手想要扶起他問個清楚,但一旁所有九萼齋的姊妹們全都擺著反對的臉孔,用一致的眼神把她給逼回椅子裡,她不解地看著四周,總感覺現在的情況頗像是三堂會審,而且這裡的每個人,好像都正處於極為憤怒的狀態。
  「你做錯了什麼?」小小柔聲的問,看他兩肩頻頻地抖動著,似乎壓力很大。
  粱顏殊抬超頭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在錯誤中才深深明白,我這輩子所要追求的,絕對不是只有被安排好的姻緣,我該放手去追求我想要的,痛痛快快地度過此生,也才不枉我來人世這一遭。」
  「啊?」小小頻眨著茫然不解的水眸。
  「人生只有短短數十年,如果硬要將我綁在我不愛的人身邊,那我寧可只求片刻的幸福,就算是被逐出家門我也不後梅!」粱顏殊說得低慨激昂,就連他那雙被愛情滋潤過的雙眼,都漾起陣陣光彩,好不炫人。
  「梁公子,我聽不值這是——」小小試著想弄清楚狀況,但梁顏殊卻截斷她的話,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你要原諒我,你一定要諒解我這麼做的苦衷!」
  「什麼?」愈說她愈聽不懂了。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突然跑來跟她說這些沒頭沒尾的東西,他想要她原諒他什麼?
  在一旁排排站的人群裡,站著三位策劃整個事件的主使人。
  宮上邪以手肘撞撞站在左邊的四姨娘,暗示她該粉墨登場了。
  四姨娘一收到宮上邪的暗號後,馬上拉高了嗓門,不但哭得天昏地暗,而且又高拔又淒傖的聲音把所有人都嚇得一愣一愣的。
  四姨娘捶心搗肺地哭喊著,「天啊、地啊、慘無人道啊!」
  「四……四姨?」小小瞪大了雙眼,錯愕地看著平日笑臉迎客的四姨娘臉上居然會變個樣子。
  「小小,你好可憐……你好摻哪!」四姨娘拿著手絹擦拭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老淚,大聲地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為小小抱不平。
  宮上邪第一個受不了她的這種演法;他朝她眨眨眼,小聲地向她提醒,「喂,太過火了,收斂點。」又不是死了爹娘,沒必要哭得這麼慘烈吧?她有沒有演錯戲碼?那個凝若笑到底是怎麼跟她溝通的?
  「演得太過火了?」四姨娘邊裝哭邊問。
  宮上邪火速向她指示,「快點換一種版本。」
  「換版本喔?沒問題。」四姨娘點點頭,轉過頭來又馬上哭得裒哀切切。
  她一手控訴地指向梁顏殊,「梁公子,你做人要憑良心哪!」
  「四姨,這到底——」小小才想叫她別這麼鬧時,四姨娘卻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趕在她前頭先一步表達立場。
  她一手阻擋著小小,一手叉著腰豪氣萬千地對她交代,「小小,你什麼都不要說,今兒個就由四姨來替你出頭,我一定要向他討個公道!」
  「討什麼公道?」小小一頭的霧水,思緒由本來的不太清楚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姓梁的!」四姨娘撩起了裙擺,一腳重重地踩在椅上,居高臨下地瞪著梁顏殊,「你和小小的親事不但早就訂下而且連過門的日子都看好說定了,咱們苗家為小小的嫁妝、嫁裳都已經準備好了,婚宴的帖子也都發出去了,你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做出這種事?」
  「我……我……」膽小的梁顏殊被這種一下子哭得昏天暗地,一下子兇惡如夜叉的婆娘嚇得忘了原本來這裡的目的。
  「你說說,這叫我們家小小往後怎麼在人前抬得起頭來了你要我想們苗家的面子往哪裡擺?」四姨娘粗肥的手掌,像拎小雞一般提起弱不禁風的梁顏殊,齜牙咧嘴地問。
  「四姨,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小小看不過去了,站出來阻止她這樣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我的心頭肉啊!」四姨娘將梁顏殊甩到一旁,抱著小小吱聲痛哭,「我對不起你的舅父,不但沒有把你照料好,還讓你遇上這種狼心狗肺的男人,嗚……你的命好苦哇!」
  小小吶吶地問:「會——嗎?」
  「小小,是我對不起你……」被人甩至遠處的梁顏殊忙不迭地爬至小小的面前懺悔,「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好了,只要能讓你消氣,你用力的打我吧!」
  「有……有這麼嚴重嗎?」打他?他是做了什麼殺人放火的事?而這個四姨又到底在哭些什麼?
  「有!當然有!」四姨娘得理不饒人地再接再厲,「你要負起全部的責任,外頭的流言和閒語,你要去幫我們小小都擺平,不然我就去告官,我要告你這負心漢欺騙良家婦女,白白枯踢了我們家小小!」
  小小愈聽愈詭異,「我被槽蹋?」
  這幾日來,她與宮上邪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若是要說槽蹋,她把清白的身子給的人又不是梁顏殊,是那個深深愛她的宮上邪,難道說……這兒的每個人都知道她和宮上邪的情事了?
  小小的臉色睬地變得雪白,以為這裡所有的人就是因為她和宮上邪的事而來興師問罪的。可是……可是也說不過去呀,犯錯的人是她,又不是梁顏殊,怎麼她都還沒向梁顏殊告侮她為了滿足自己私倩所做的事,反而梁顏殊就先到她的面前來賠不是了?
  「賣笑的。」還是躲在一邊什麼都不做的宮上邪,淡淡地喚□在他身邊看得一臉快樂的凝若笑。
  「嗯?」
  徹蚤搔發,「我沒想到這老太婆還真會演。」當初她說要找四姨娘來助陣時,他猶覺得不太可靠,誰知道凝若笑還滿會挑人的。
  「我教的。」凝若笑菱似的唇邊揚起得意地笑。
  「看得出來。」頭一回見到她時,就看過她是怎麼對待她的恩客,他十分相信她有這方面的天份。
  凝若笑拍拍臉頰,準備也加入混亂的局勢裡,「等一下你看了我這師父的拿手功夫後,你會更感動。」
  完全不知情的小小,壓下自己胸口那份罪怒感,深吸了口氣鎮定下來。
  「四姨,你先別哭。」她一邊勸著四姨踉,一手拉起梁顏殊,「梁公子,你也先起來,我們可以把話說清楚嗎?」
  梁顏殊看看她,又回頭看看那一大票都把他當成負心漢的窯姊兒們;終於鼓起了勇氣,要把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說出來,以便能快快離開這個地方。
  「小小,我……我對不起你……」他垂下頭,一改平日的風采翩翩,反而變得唯唯諾諾。
  「你怎麼對不起我?」她不瞭解,對不起他的人是她,他這品性謙和、性情溫良的男人能做出什麼事來了
  他娓艉道來,「我貪戀女色、我沉迷愛情,我……我愛上了一個你以外的女人,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愛你。」
  小小的心頭霎時如同放下一顆大石,不但不怒,反而覺得今生從未如此喜悅過。
  真好,他並不愛她。
  她可以放心了,她終於可以放下所有的顧忌對自己的誠實,因為,她也不愛他。
  「你愛上了誰?」她溫柔地扶起他在一旁坐下,臉上帶著無法察覺的笑意。
  「我愛若笑。」梁顏殊轉頭看向靜靜站立在一旁的凝若笑。
  小小有些訝然,「她?」若笑會愛他?她不是最討厭這種文弱型的書生嗎?她怎麼會愛上這個男人?
  「是她勾引我……」
  「」噢!」凝若笑心碎地掩著胸口,臉上掛著兩行清
  淚,「梁公子,你怎能這麼說?」
  「若……若笑?」小小更是對若笑如此反常的模樣
  愣呆了眼。
  「難道我們倆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你當初還口口聲聲的說我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心肝寶貝,可是你……你竟然說是我勾引你?」凝若笑頂聲說著,完全不需用力擠出眼淚,淚水就像開了閘門似地滔滔傾流,美艷的臉龐寫滿了無處訴的委屈。
  「若笑,不是那樣的……」梁顏殊捨不得地拚命揮著手反駁。
  凝若笑嗚嗚咽咽地掩著臉,「我是真倩真忘的愛你啊!你是不是想把我的心騙到手之後就拋棄我?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要為我贖身?」
  「我沒有,我是真的要贖你!」衝冠一怒為紅顏,粱顏殊馬上把話說得又響又大聲。
  凝若笑還是不相信,聲淚俱下地間:「你騙我!你還是捨不得小小是不是?」
  「我……」
  「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啦!」凝若笑把身子一轉,掩著臉直撲至小小的懷裡,哭得那麼地哀傷慘切,讓小小簡直都要相信真有這麼一回事了。
  宮上邪看了後忍不住翻起白眼,「騙子……」
  「若笑,有話好好說,你千萬別想不開,小小手忙腳亂地按撫著從來不曾哭過的凝若笑。
  「小小……」凝若笑抱住她放聲痛哭,「他欺騙我,他騙走了我的感情後就不要我了啦!」
  「梁公子?」小小又轉過頭去看那個負心男主角。
  梁顏殊一手指夭發誓,「不是我,我沒有騙她,我是真心愛她的!。
  「你愛我?」凝若笑抽抽噎噎地抹淚,刻意挑激著他,「你既然愛我,為什麼不敢跟小小說個明白?你說明!你來對她說啊!」
  「小小,我不愛你!」梁顏殊這名已被凝若笑操縱的人偶立刻和小小攤牌。
  小小點點頭,「這個我已經知道了。然後呢?」
  「因為我愛若笑,所以我不能娶你,我要娶她!」梁顏殊把所有的事情都掏出來說,「我已經向我爹娘說過了,我爹娘也將我們的婚事取消,並且把我趕出家門,所以我不能沒有若笑!」
  「你希望我成全你們?」小小沒有絲毫憤怒,只是淡淡地間。
  「對。」
  她毫不考慮,「好。我成全你們。」
  「你肯答應?」粱顏殊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爽快。
  「我肯。」他們兩人既是兩情相悅,而她愛的人又不是他,她還有什麼好反對的?相反的,她還覺得輕鬆,至於她往後的名聲會如何,那倒還是其次。
  梁顏殊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謝,「謝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來世再報!」
  「」不了,來世千萬別報給我。」她消受不起地婉拒。
  她可不要來生再來一回。
  「若笑……」一獲得諒解後,梁顏殊忙把已哭成淚人兒的凝若笑接來懷裡安撫。
  「我想出去走走,你們慢慢聊吧。」忽然覺得她必須找個地方先來處理自己現在的情緒,於是站直了身
  子,自人群中清出一條路往外頭走去。
  「你真的已經取消和小小的婚約了?小小是自由之
  身了?」小小前腳一走,凝若笑馬上在梁顏殊的懷中變
  了張臉。
  「」對,你一定要相信我對你的真心。」梁顏殊自懷
  中掏出一大疊厚厚的銀票和地契,「你看,我把我家所
  有的財產都帶來了,這些都是我準備用來贖你的。」
  「」都是要給我的?」凝若笑不客氣地將他手中的銀
  票地契全拿了過來,偏著頭睨看著他。
  梁顏殊不疑有詐地點著頭,「對,都給你贖身。」
  「嗯……這個夠份量。。她在手中秤了秤,並將梁
  顏殊慢慢地推開。
  「若笑?」懷抱一時變得空空蕩蕩的粱顏殊,錯俜
  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都變了,非但找不出一絲絲眼淚,
  還笑靨如花地數著銀票。
  她突然回過頭一間,「梁公子,你剛剛很對不起小
  小是不是?」
  「嗯,我辜負了她。」梁顏殊聲音低低的。
  她壞壞地轉了轉眼珠子,「那……你知不知道什麼
  叫惡有惡報,而且絕對不是時候未到,反而是時候馬
  上到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也要對不起你,我現在馬上要辜負你。」,凝若笑怡然自若地朝他笑著,馬上和他許下的海誓山盟分道揚鑣,當下全都拋棄得乾乾淨淨,「梁公子,我不要你了。」
  梁顏殊震驚地跳起,「什麼?!」
  「」我說,你被我拋棄了。」她淡淡地重複。
  「你……」
  「唉,在拋棄別人後又被一個妓女拋棄,你的名聲只會難昕到不能再難聽,而你也無顏再在蘇州立足。」凝若笑從厚厚的銀票裡抽出一張銀票遞給他,」就當是我為你往後的出路著想好了。來,這是我給你的分手費,拿著這些錢離開蘇州去做些小本生意,不必找了。」
  梁顏殊呆呆地看著手中被風一吹就足以吹跑的輕薄銀票,忽然想起了每個曾與凝若笑相處過的男人們,下場好像都跟他一樣,得到的就只有這一張面額少少的走路費"
  「怎麼樣,我很有良心吧?」凝若笑捧著臉頰笑瞇瞇地問。
  「太狠了……」四姨娘掩著臉為梁顏殊長歎,「竟然只留點渣渣給他……」
  宮上邪一手重重拍著四姨娘的肩頭,「她果然是你的師父。」
  多虧有了這群女人,這下子,小小就注定跑不掉了。
          ☆          ☆          ☆
  梁顏殊不愛她?
  打從自九萼齋出來後,小小的唇邊就噙著一抹燦爛的笑薏,無視於已經聽聞梁顏殊為了花冠姑娘而拋棄她的路人們,沿途一直朝她指指點點、紛紛喁語,反而覺得她這輩子沒像此刻這麼高興快樂過。
  她腳步輕快地走上沿湖大堤,坐在垂柳邊望著湖裡頭的魚兒成雙成對地在荷蓮之間嬉游,和湖面上相依相偎的鴛鴦。
  她隨手撿起地上的柳條,在堤邊的沙地上寫出一個又一個相同的人名。
  她含笑地晴喃輕喚,「上邪……」
  在走出九萼齋前,她得到的,是她以前從不敢想的。人事變幻萬千,她簡直不敢相信她能這麼輕易地解脫困苦的枷鎖。是不是上夭同倩她前世愛得苦,所以才在今生用這種方式來償還她?
  除去了與梁顏殊的婚約,往後,她就可以和宮上邪自在地在一起了;她不必再扳指細數她還有幾天能和宮上邪相守在一起,很快地,他們就可以像這湖面的鴛鴦,悠哉地雙游成對,不會再有什麼事來阻攔他們。
  在小小的身後遠處,三冬身著官服的男子正仔細地打量著她。
  藏弓指著小小問向旁邊的校衛,「是她?」「長得這麼美,應該就是她。」右進的校衛點點頭,」何況她又是從九萼齋走出來的,錯不了。」
  藏弓兩手環著胸,「虎翼玉真在她身上?」
  「蘇州人都傳聞虎翼玉就在這個花冠姑娘身上。」左邊的校衛也再度確認。
  「好。」藏弓泛著殘笑,「那麼就先下手為強。」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他還想不出該用什麼方法攻入有宮上邪守護的九萼齋,好從花冠姑娘身上奪來虎翼玉,沒想到今天卻給他們碰個正著。
  在藏弓的令下,兩名校衛立刻衝至堤上聯手架住小小,在小小還來不及回神呼救時就將她點了睡穴,光天化日下,就這樣準備與藏弓一塊兒將小小帶進兩江總督府裡。
  而在蘇州城遍尋不著仇人、也沒法子辦成戰堯修交代對梁家的任務,正打算去找宮上邪算帳的封貞觀,方才路過兩江總督府,一群人便與他擦身而過,也不管撞著了他,大咧咧地抱著小小一路走進兩江總督府裡。
  封貞觀敏銳地回過頭來,「藏弓?」
  那個相府太保怎麼會去兩江總督府?他不是正要對付宮上邪嗎?封貞觀撫著下巴回想,他們剛剛抱進總督府的那個女人,怎麼會讓他覺得這麼地眼熟?
  「苗小小?」他訝然地想起,上回被他迷暈並扔進湖裡頭的,不就正是他們手上的那個女人嗎?
  封貞觀的臉上忽地露出快意的笑容,朝身後的手下彈彈手指,帶著所有的人走向九萼齋,而且他的腳步愈走愈快,愈走愈痛快。
          ☆          ☆          ☆
  「我找宮上邪。」
  當封貞觀率領的大批官府人馬包圍住九萼齋,將裡頭所有的姑娘都嚇成椋弓之鳥後,被人架到大門前的四姨娘流著冷汗,看著眼前這名身著官服並且神情冷淡的男子,劈頭就告訴她這句話。
  四姨娘愣愣地問:「宮上邪?」她們的超級護窯保鏢,是怎麼結上了這種當官的仇家?
  封貞觀冷眼一掃,「他在不在?」
  嘶嘶的劍鳴聲瞬間劃破了空氣,一條七彩美麗的蛇影直朝封貞觀的面門飛去,彷彿一尾吐信的蛇正要張口狠咬。
  封貞觀面無表情地推開四姨娘,抄起腰間配戴的龍吟劍抵擋迎面冷劍,並且以力借力反手將它奉還給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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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24:45 |只看該作者
 「好哇!」宮上邪的身影馬上出現在封貞觀的背後,「我還沒去我你,你就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你的頭……」封貞觀緩緩地倆過頭,冷眼睨視著他,嘴邊還露出一抹咱笑,「還痛不痛?」
  一想起被偷襲的那件事,宮上邪就滿肚的怒火。
  「我就讓你也嘗嘗那滋味!」他一把招回琅琊劍,打算也在封貞觀的後腦勺留個腫瘤。
  四姨娘在他們兩個人打時慌慌張張地大叫:「宮少爺,你可別在我這兒砸店啊!」
  「貞觀,你不要躲!」宮上邪才不管會不會砸了人家的店,鐵了心就要回報封貞觀的惡行一回。
  「躲?」封貞觀不屑地冷笑,「我正要找你算帳。」
  「你找我算哪門子的帳?」他沒去找這傢伙興師問罪就很好了,還想來找他算帳?
  封貞觀目光寒颼颼地射向他,「誰教你對我的目標出手的?」
  「什麼目標?」
  「梁家。」他奉命要毀掉的那個梁家,居然在他為梁造業找出條罪名捉來刑部受審前,就被這個宮上邪給毀了,他當然要來找他算悵。
  「對你的目標出手又如何?」宮上邪趾高氣揚地抬高了下巴,「我就是愛搶你的差事,怎樣?」
  「上回被我扔下水的女人是不是叫苗小小?」封貞觀聳聳肩,故意輕描淡寫的問。
  「明知故問!」想到他曾對小小做過那種事,宮上邪怒火攻心地舉劍就朝他劈去。
  封貞觀臨危不亂地淡淡開口,「那被藏弓綁走的也是苗小小了?」
  狠毒襲來的琅琊劍,在千鈞一髮之際,緊急停在封貞觀的眉心之前。
  宮上邪瞪大了雙眼,「你說什麼?小小被藏弓綁走了?!」
  「我要走了。」封貞觀卻是冷淡得很,說完話便轉身就走。
  「封貞觀,你給我回來說清楚!」宮上邪氣炸地忙把這個只把事情說一半就要走人的老友紿拖回來。
  這下輪到封貞觀神氣了,他壞壞地朝宮上邪咧大了嘴,「求我。」
  「你……」宮上邪氣得牙癢癢地。
  「無妨。」封貞觀淡淡冷哼,「反正那個女人的生死與我無關。」
  「你這傢伙……」宮上邪拚命忍下想狠狠咬他一口的衝動,「你就一定要這麼愛記仇嗎?」
  這個脾氣死硬的臭傢伙,每次得罪了他就一定會被他加倍奉還。他怎麼二十年來這種脾氣都不改?連朋友他都可以這樣對待,他是怎麼在朝中不得罪人而活到今天的?
  封貞觀一臉的理所當然,「這是天性。你求是不求?」有仇報仇,向來就是他奉行不移的金玉良言。
  宮上邪拿他這個老友沒辦法,可是又不願拉下身段來求他,但是不求他的話,小小怎麼辦?該怎麼樣才能讓他主動說出小小的下落呢?
  「我用一個情報來跟你換小小的下落如何?」為了小小,絲毫沒有朋友道義的宮上邪,馬上準備出賣另一個朋友。
  封貞觀愛理不理的,」我可以考慮。」
  「凌波現在人在蘇州。」宮上邪立刻報出封貞觀拚命想找的,並且非常想將之大卸八塊的段凌波的下落。
  原本還冷淡如水的封貞觀,在一聽到段凌波的名字之後,臉然立刻就變了。
  他陰森無比地間:「他在蘇州?」
  「我還知道他住在哪兒。你想殺凌波的話,就把小小的下落告訴我。」宮上邪見他已經接受引誘了,討價還價地要他先說出小小的消息。
  「苗小小在兩江總督府邸。」為找段凌波的封貞觀一改前態,變得非常爽快。「凌波在哪裡?」
  一得到情報,宮上邪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一邊還回頭告訴他,「我救我的情人,你殺你的仇人。凌波就住在這條胡同尾的客棧天宇第一號房!」
  封貞觀腳跟一轉,立刻揚手率著大匹人馬直闖胡同尾的客棧,原本熱熱鬧鬧的九萼齋門外,霎時變得空無一人。
  「姨娘。」躲在裡頭看戲的凝若笑一手搭在四姨娘的肩上,「咱們這九間萼齋是愈來愈紅了。」
  「怎麼說?」根本就弄不清楚門外這些來去匆匆的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的四姨娘吶吶地回過頭來。
  凝若笑望著封貞觀遠去的身影,「你知道剛剛來找宮上邪的人是誰嗎?」
  「誰?」
  「當朝刑部首輔大臣,封貞觀。」她徼笑地撫著頰,「而前陣子來這裡的段凌波,則是戶部的首輔大臣。」
  沒想到現在的朝中大臣都流行逛窯子,也許她該多交幾個當官的好朋友才是。
  「啊?」她家來過這麼多大官?
  凝若笑伸伸懶腰,「呵呵,日子愈來愈熱鬧了。」








第八章

  「你不是凝若笑?」
  藏弓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直瞪著兩手被粗繩綁緊坐在地上的小小。
  本來心情好好在西潮邊賞湖的小小,在遭人綁至總督府後,就一直捺著性子,向這名一直叫她凝若笑的男人解釋她並不是蘇州城的花冠姑娘。
  「我再說一次。」她歎了口氣,「我不是凝若笑。」
  藏弓還是不能相信,「我綁錯人了?」
  「好像是,小小有點同情地望著他,再次在心底歎息自己竟遇上了這些要綁人,卻不事先搞清楚對象的綁匪。
  「事前你們還敢說她是花冠姑娘?」藏弓回身就用力地敲著誤報情報的左右校衛。
  「我們……」
  「你們為什麼要綁若笑?」被人綁來大半天了,小小實在很想知道他們這麼做的理由。
  藏弓氣呼呼地朝她直吼,「因為凝若笑的身上有塊虎翼玉!」
  小小蹙著細細的筮眉,「虎翼玉?」認識若笑這麼久了,她怎麼都不知道若笑的身上有著這麼一塊玉?
  「你不會連這種事也沒聽說過吧?你說,那塊玉在哪兒?」她也是九萼齋的人,想必一定知道那塊玉的下落。
  她認真地搖首,「我不知道什麼是虎翼玉。」
  「大人,我在想……」捂著被打疼的頭的左校衛,小心翼翼地靠近藏弓。
  「想什麼?」藏弓看他香吞吐吐的樣子,當下就再賞他一記拳頭。
  「宮上邪在九萼齋裡住了這麼久,他會不會已經找到虎翼玉了?」
  小小很訝異,「上邪要找虎翼玉?」和宮上邪相處了那麼久,她怎麼從沒聽他說過?
  「上邪?」藏弓瞇細了眼眸,敏感無比地盯著她,「你和他這麼親熱?你是宮上邪的什麼人?」
  小小也頓住了。
  她算是宮上邪的誰呢?除了兩情相悅之外,她什麼人也不是,她只知道那個男人愛她、她也愛他,如此而已。她對宮上邪的瞭解實在是少得可憐,除了僅知他的姓名之外,她連他打哪兒來、做什麼的一概都不知曉。
  她搖搖頭,「我不是他的什麼人。」
  「撒謊!你到底是誰?」藏弓卻看出了這名美麗的女子,在思及宮上邪時臉上表情的變化,直覺地認為她一定和宮上邪有什麼關係。
  「我叫苗小小。」
  「苗小小?。藏弓驚訝地大叫,「你就是那個被梁顏殊拋棄的女人?」
  「大人。」一旁的右校衛朝藏弓招招手,靠在他耳邊偷偷告訴他外頭流傳的話語。
  聽完了右校衛的小道消息後,藏弓一改先前綁錯人的懊喪臉色,反而覺得綁了這個女人是個莫大的意外收穫。
  「原來就是你。。他嘖嘖有聲地打量著她,「宮上邪大費周章放倒梁家,原來就是為了你。」
  小小的身子猛然一震,「你說什麼?」
  藏弓更是一副恥笑她孤陋寡聞的模樣,「你難道不知道,宮上邪為了要自梁顏殊的手中搶走你,不借命凝若笑做出來的醜事?你真以為堂堂蘇州城的花冠姑娘會委身下嫁給梁顏殊?」
  若笑不是和梁顏殊真心相愛,反而是被宮上邪命令去搶走她未來的夫婿?小小花容失色地想著,難道說,宮上邪真為了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
  她的心頭滑過一絲喜悅,卻又有一份愧疚的痛苦,因為她的快樂,是建立在梁顏殊的痛苦上。
  她怔然地間:「這一切……」
  「這一切都只是宮上邪的手段而已。」藏弓在她的面前蹲下,意味深長地撫著她粉嫩的面頰,「你雖然長得美,但那個宮上邪根本犯不著為了你這麼做。你這個沒有虎翼玉的女人,哪值得他橫刀奪愛?」
  她忙避開他輕薄的手指,「我有沒有虎翼玉跟上邪有什麼關係?」
  「宮上邪沒有告訴過你八陣圖的事?」藏弓還是不相信她什麼都不知進。
  「沒有。」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他故意拐著彎,試著套出她的話,「因為宮上邪身上有一塊蛇蟠玉,所以他注定要去尋找虎其玉來完成八陣圖。」
  「蛇蟠玉?」那日那個手執釣竿的男子所說的玉?上邪的身上有一塊?
  藏弓滿意地環著胸,「看來,你並不是一無所知。」
  「為什麼上邪注定要找虎冀玉?」小小沒心思去管他在說什麼,她只想知進宮上邪這輩子有什麼注定不注定的。
  藏弓看著她急切的模樣,腦海裡想出了個一石二鳥之計。
  他以知無不盡的態度向她傾告,「聽說,宮上邪的心少了一半,而擁有虎冀玉的人就擁有他另半顆心,因此宮上邪才會來蘇州尋找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心少了一半?
  小小睜大了眼眸,對這消息感到錯愕不已。那個老把愛掛在口邊的宮上邪,是用半顆心來愛她的?他不是全心全意的?
  小小想著想著,身體裡猛地竄過一陣寒冷,令她不禁瑟瑟地打顫。
  顫抖之際,她想起了孟婆。
  她記得孟婆曾對她說過,在下一世,他們還是會有個與前世差不多的未來,或許,前世會在他們身上再輪迴一遍也說不定。前世,她有她必須嫁的男子,他有他必須娶的女子,而今生,他必須娶的女子是誰?那個他命中注定的人,是不是他今生所要相守的那個人?而那個人,會不會……是她?
  「他命中注定的女人……是誰?」恐懼和不安漲升到頂點,小小想問又不知能不能接受那個答案。
  「當然是有虎翼玉的凝若笑。」藏弓理所當然她答道,而他的答案,就像是在她的心上瞬間紮了千百隻針,讓她的心頭千瘡百孔,幾乎無法癒合。
  她不願相信地低吐,「不……」上邪和若笑是好朋友啊,他們怎麼會是……
  「不?」藏弓卻挑高了眉。
  小小極力搖首,「我不信……」她不能相信,她一定要說服自己不要去相信。
  「你愛上了宮上邪?」藏弓恍然大悟地指著她大笑,「你居然會愛上那尾雙頭蛇?這也難怪你會被梁顏殊拋棄。再過不久,下一個她棄你的就會是宮上邪!」
  她被他逼出淚來,「這不是真的……」
  「你何不去問問他為何要找虎翼玉?他又為何要和凝若笑走得那麼近?」藏弓還是不肯放過她,字字尖銳地剌向她,「說穿了,你只是宮上邪接近凝若笑的一顆棋,而你的利用價值,也只有如此而已。你以為你是什麼?」
  不要問她這個問題,因為連她也不知道她是宮上邪的什麼!
  淚悄悄淌下小小的面頰,滴下的淚珠飛濺在她粉色的襦裙上,形成了一朵朵深淺不一的漣漪,像極了她那顆顫抖的心。
  她的腦海裡閃過許多與宮上邪相處時的片段,她看得見他與她在一起的情深意濃,卻看不見隱藏在他背後的龐大陰影。他為何從不告訴她關於他的種種?在她的面前,他只與她分享他的情愛,卻從不與她分享別的,是他在隱瞞嗎?還是,藏弓所說的都是真的?
  倘若這是真的,那麼,在遇見宮上邪之後,她得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
  她獻上了一切,卻什麼都沒有得到,她所得到的,只是一顆凋零的心。
  「既然官上邪辜負了你,你何不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告訴我?我可以為你除掉那個宮上邪。你先告訴我,他到底得到虎翼玉了沒?」藏弓看她對宮上邪的信任已然動搖,打鐵趁熱地在她的耳邊鼓吹。
  盲目的淚刺痛了小小的眼眸,她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她現在只想看到宮上邪,她只想聽他親口說。
  藏弓粗魯地推了她一把,「喂,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她無神地喃喃,「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大人!」收到外頭下人通報的在校衛。臉色青白地朝藏弓大叫。
  「嚷嚷什麼?」就快套出虎翼玉消息的藏弓不耐地回過頭。
  「不好了,宮上邪殺上門來了」
  藏弓一楞,「什麼?」那傢伙居然連兩江總督府也敢闖?
  「他說我們要是不交出苗小小,他會拆了這裡!」
  「去叫總督派兵殺了他!」借刀殺人還比他親自動手來得快。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是宮上邪的敵手,他才不要去冒險。
  左校衛慌張地直搖頭,「不行啊,總督不敢碰他分毫。」
  「為什麼?」沒道理啊,權大勢大的兩江總督,怎會怕一個沒沒無名的草莽野夫?
  「因為宮上邪是新任的兵部首輔大臣,就連總督也不敢動他。總督叫我們自保,他顧不了我們!」
  小小的淚水驀地止歇,從激動中回過神來,神智也忽地變得清明。
  他是朝中大臣?他還有什麼事是她所不知道的?如果他連自己的身份也不告訴她,那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沒有告訴她的?他又與他命中注定的若笑之間有著什麼?
  此時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是一個被蒙在鼓裡的局外人,宮上邪他那遙遠的世界,她從未曾貼近過,相反地,她比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遠,只因她沒有虎翼玉。
  左校衛忙拉著聽到消息後就陷入呆愣的藏弓。
  「大人,宮上邪仗著自己是兵部首輔大臣,把總督旗下所有的兵馬都調來了,他要我們自己人打自己人!」
  「那條毒蛇……」藏弓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比他還快一步實施借刀殺人手法的宮上邪。
  右校衛一手指著小小,「大人,你說現在咱們怎麼辦才好?要不要把這個女人交出去?」
  「不交。」藏弓心一橫,咬緊牙關決定孤注一擲。
  「大人?」
  他哼聲冷笑,「既然宮上邪這麼重視她,那麼,我絕不能把她交出去。」宮上邪既能為這個女人大動干戈,那麼這個女人就是他眼前唯一的保命符,他怎能將她交出去?
  宮上邪火爆的吼聲像陣響雷似地落在藏弓的話後,直直地將他打醒。
  「你不交也得交!」率領著大批總督府人馬的宮上邪,一腳踢破了總督府別府的大門,滿目凶光地瞪著藏弓。
  「你……」被他所帶來人馬嚇到的藏弓,趕緊將小小捉來面前,兩指緊按著她的喉際,「你沒看到我手中的人是誰嗎?」
  宮上邪的雙眼瞬間瞇成一條直線,「我看得一清二楚。」
  「想要她活命的話,就交出蛇蟠和虎翼兩塊玉!」以為這樣就佔上風的藏弓,得意地向他伸出一掌,獅子大開口地向他要玉。
  「小小,不要動。」宮上邪卻沒理會他,只柔聲對小小交代。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藏弓才想向他恐嚇,宮上邪卻已擲出手中的琅琊劍,一劍剌穿了藏弓的手掌,將他牢釘在身後的牆上。
  宮上邪在劍一脫手後,立刻飛奔至小小的面前打開藏弓的兩手,順手自藏弓的腰間再取來一柄短刀,將他的另一掌也釘在牆上,讓他只能掛在牆上乖乖就擒。
  小小在藏弓一放手時就立即軟跪了下來,兩眼無神地呆坐在地上。
  「王八蛋……」宮上邪在見到小小手上緊緊綁縛的粗繩後,怒火瞬間在他的眼中燃燒,「你居然敢綁她?」
  「我……」兩手受痛的藏弓幾乎說不出話來,想強行將手掌自刀劍中拔出,卻又痛得齜牙咧瞵的。
  宮上邪目光凶狠地指著身後一名帶來的小兵,「你!」「我……我?。小兵害怕地指著自己。
  「去花園的池子裡給我拎一隻烏龜來!」他邊說邊將藏弓兩手的刀劍深深插進牆裡。
  小兵愣了愣,「烏龜?」
  「馬上給我去!」沒耐性的宮上邪就像條擺尾吐信的毒蛇,嘶聲向他眷告著。
  「馬上去!馬上就去!」
  解決完手中的雜事後,馬上蹲下身子察看過人綁來的小小。
  「小小,你怎麼樣?」他輕抬起她的臉龐,赫然發現她的眼中有淚,而她的眼瞳絲毫不動,像是完全看不見他。
  「你對她做了什麼?」他僨恨難忍地扭頭問向藏弓,掄起拳頭就朝藏弓身上重要的穴脈重擊。
  「我……」藏弓怯怯懦懦地答著;感覺自己身上幾處大穴都已被他擊破,「我什麼也沒做……」
  「宮大人,你要的烏龜……來了。」十萬火急跑去總督府後花園的池子裡撈來一隻烏龜的小兵,氣喘吁吁地在宮上邪身後捧高了那隻小烏龜。
  宮上邪一手捉來那只還濕淋淋的烏龜,將它按在藏弓的臉上,並從懷裡拿出了一枚細針,開始照著烏龜的龜殼形狀在藏弓的臉上紋繡。
  「宮上邪,你在做什麼?」又濕又痛的感覺漫布在臉上,藏弓忍不住想知道他在搞什麼花樣。
  「讓你當個名副其實的王八蛋!」宮上邪將手上的烏龜往後一拋,動手桃斷了藏弓兩手的筋脈,才抽出刀劍把藏弓推往擺在桌案上的銅鏡旁。
  在銅鏡裡看到自己的臉被紋上了一隻烏龜,而臉頰邊還有宮上邪的細針簽名,藏弓禁不住這個打擊,頻翻著白眼往後重重倒下。
  「大人!」左右校衛忙不迭地去扶受不了打擊的藏弓。
  「出去,統統給我滾出去」宮上邪轉頭對所有跟來的人大喝,又瞪向藏弓等三人,「至於這三個人,能扔多遠你們就給我扔多遠!」
  沒有人敢招惹怒氣當頭的宮上邪,大廳裡的人瞬間做鳥獸散,只剩下他和小小兩人。
  宮上邪吸氣又吐氣了好一會兒,才辛苦地平復了情緒,緩緩地轉身面對在他來了之後,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的小小。
  「小小?」他解開她手上的粗繩,伶惜地拭著她臉上未干的淚,試著喚她回神。
  小小一徑地默不作聲,在聽到他的聲音後將頭愈垂愈低,身子也頻頻顫抖。
  「怎麼了?是哪裡疼嗎?」宮上邪擔心地推拿著她手上的淤青,「我幫你揉揉。」
  當他的手一接觸到她的,她的雙手立即緊握成拳,顫縮著身子退至牆角。
  「小小?」他大惑不解地看著她。
  許久許久之後,小小終於抬起頭,淒恨的、忿忿的,用宮上邪未曾相識的眼光看著他。
          ☆          ☆          ☆
  秋季最後一場雷雨來襲;熱切地敲打著瓦簷,發出淨琮的聲響,但室內卻是異樣地寂詩無聲,只有兩道淺淺的氣息。
  暗暗的波濤洶湧,無可抵擋地在宮上邪與小小之間來襲,秋雨的味道,悄悄地滲入空氣裡。
  打發走了綁架小小的藏弓,卻不知道小小怎麼突地變了一個人的宮上邪,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眸中難以止近的憤恨。
  他做錯了什麼嗎?
  宮上邪伸手想將她自地上拉起,小小卻拍開他的手。
  「不要碰我。」她幾乎無法忽受他的碰觸,無法忍受他眼底的訝異和憐惜。
  小小清絕冷絕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讓她陷入泥淖裡的男子。她妒忌、怨懟、憤恨,更可悲的是她愛他,她愛這個比她更貪婪的男子,他把他的貪婪深深隱藏著,讓她一無所知。
  愛情是這麼地脆弱,只消外人輕輕一敲,再美的夢也會現出原形,把夢裡頭藏著的真相一一浮現出來,讓誰也不能躲,誰也不能進。
  「小小?」宮上邪沉斂著呼吸,試著一步步朝她靠近。
  她眸光洞悉地瞅著他,「你是為了虎翼玉而來蘇州的?」
  宮上邪忽地止住腳步,明瞭她的改變所為何來,同時有一種失去的感覺,正在他的胸口泛漫著。
  「虎翼玉對你來說真有那麼重要嗎?」只是一塊玉,就能夠像藏弓所說左右他的心?那不過也是塊石頭罷了,他為何要這麼在乎它?
  宮上邪坦承不諱,「那塊玉,對我非常重要。」
  「那我呢!她淒楚地笑,緊按著自己的心房,「我算是你的什麼?」在過了數天癡纏愛戀如夫妻般的生活後,他將她置於何地?在他的心中,她到底是什麼?只是他尋歡取樂的對象嗎?
  他疾步走向她,你聽我說——」
  「為什麼要遇見我?」她一步一步地退,一句一句把怨忿擲至他的臉上,「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你要找的人不是我?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你的心不在我的身上?」
  恐懼感流遍宮上邪的全身,緊緊將他包圍,甚至就要淹沒了他,只因為他在她的眼底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失去和她的決絕。他必須澄清,他一定要和她說清楚,他不能讓他們之間再有像上次的誤解。
  「你是你,玉是玉,這兩者不相干的,我愛的是你,不是那塊玉!」他撮住她的肩,聲嘶力竭地表白,期望她能明白在他心中這兩者是有分別的。
  「不相干?」她一點也不相信,「那你告訴我,你的心在誰的身上?」從很久以前她就覺得奇怪,她一直不懂他為何總纏在若笑的身邊,原來,若笑是他的目的的,而她,只是個過客。
  他瞼色大變,「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是誰告訴她這件事的?誰會知道他的這個秘密?
  「你承認你沒有心了?」小小心痛難當,血色從她的臉上流去,轉眼間變得蒼白如雪。
  「不,我不是對你無心,我只是心少了一半!」宮上邪用力地搖著頭,恨不能讓她明白他在知道這件事對此她更恨、更怨。可是她卻從來看不到他的心酸之處,現在的她,只看到她自己的。
  「那你更應該從一開始就告訴我你在尋我你另一半的心!而你最最不該的,是讓我愛上了你!」既然他的心不能交託在她身上,那他就不應該讓她陷下去之後變得一無所有。
  宮上邪愈說愈急踝,「我一開始也不知道有虎翼玉的人就有我的心!真的,你要相信我!」
  「你知道了後呢?你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嗎?」她冷然的淚靜靜淌流,「你知不知道,我什麼都給了你?現在,你滿意了嗎?玩弄我,你快樂嗎?」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婚約、沒有了名節,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她的心。
  「你明知道我從沒這麼想過的!」他簡直無法接受她那全盤否定他的冷然神態。
  她清冷地望著他,「那你到底在想什麼?」他屏住呼吸,說出藏在他心底的貪婪。
  「我想要你,但我也必須帶虎翼玉回去覆命。」他愛的是她不是那塊玉,可是戰堯修的命令不容他違背,因此,他希望能夠兩全。
  小小看著他,在恍傯中開始證實藏弓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心悠悠忽忽、千回百轉,覺得藏弓的話就像是一齣戲的劇本,正引領著他們一步步走向劇中,悖離了她原本的期盼,帶著他們走向盡頭處。
  「你要帶回去覆命的,就只有虎翼王嗎?」一旦他得到了虎翼玉,他會只帶著那塊玉離開蘇州而已嗎?
  宮上邪被她問到了痛處,心底好不掙扎。
  「虎翼玉的主人……我也得帶回去。」中秋那日,他少須和虎翼玉的主人一塊兒到指定的地點放玉,玉和人,一個也不能少。
  小小彷彿從混沌的十里情霧中走出,風月情濃瞬間遠走,徒留下一身的虛空。
  她不是他所要的,一切,只是因為一塊虎翼玉。
  她心痛地想起自己也有一塊玉,一塊色澤溫厚的玉。當時那名手持釣竿的男子,曾經對她說過這塊玉會引領未婚的姑娘家我到她的姻緣……她還真的以為,這塊玉能夠帶來她的良人、她的姻緣,可是它帶來的,只是一聲誤會,一場心傷。
  「應該是你的……」宮上邪不甘心地低吐,」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是那個擁有虎奚玉的人?」
  小小閉上眼,她也好想知道她為什麼不是那個擁有虎翼玉的人,可是沒有玉的她只能在這裡急著、慌著、亂著,束手無策。
  「你要的是若笑還是我?」
  「你!」他信誓不移地看進她眼底。
  「那你必須選的人是若笑還是我?」這一次不再是由她來進了,這次是換他做選擇,她必須清清楚楚地聽見他的抉擇。
  他必須選擇擁有虎翼玉的人,但他不願、他不願、他不願啊!
  在這關頭,無論他說什麼都是錯,他也無法處理這個兩難的問題……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不要面對這一天。
  小小仍在等待他的答案,緊繃著身子,似是要準備抵擋,又似是想保護自己不要失落至最深處。
  「凝若笑……」為了其他三個朋友的性命,他不能不選能讓每個人都活下去的出路。
  小小的靈魂瞬間凝凍成冰,再也無法爭求一絲絲希冀。
  原來,即使再經過一次輪迴,到頭來結果還是一樣。或者應該說,原來什麼都沒發生過,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曾離開原地,無論是愛恨嗔癡、掙扎起伏,都源源本本地停佇在原地,只是等著他們重新翻開來而已。
  什麼,都不曾重新來過。
  她不該情迷心竅,是她太過妄想,才招致這下場。
  「好……」她氣息欲窒地啟口,「前世你不為難我,那麼今生我也不為難你。」
  「小小?」
  她的愛經不起浪擲,經不起兩分,她要的是一顆完完整整愛她的心。既然他有無奈,她那不勉強,她不要他愛得勉強、愛得不被允許,因為,她不是他的牽絆。
  「去找你的虎翼玉。」小小拭淨了臉上的淚,逼著自己,破釜沉舟。
  「小小!」宮上邪極力摟緊她,想要她把這個決定收回去,只因為,他無法負荷那失去後的痛楚。
  「不要過來!」她奮力奪回自己的手,使力地推開他並後退了幾步,隔離他所有會計她動搖的氣息。
  「這一世,我還是得一個人承擔著相同的遺憾。」她深吸了一口氣,殷殷地向他叮嚀,「不過我在這裡向你保證,我不會再把這個遺憾帶到來生去,所以你若是在來生又遇見了我的話,請不要叫住我,因為我不願再心碎一回。」
  宮上邪緊咬著牙,「心碎的人,又豈只是你而已?」
  小小看著他的表情,感覺到了他那不下於她的傷心,但她無力回天,無力把那些從她手中失去的,再捉回手心。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只是誆騙世人的溫暖情語,而她竟然相信?是不是就因為得不到,所以這才是她殷殷渴求祈盼的目標?就是因為這一句話,所以她才會不為對錯不為心碎,奮不顧身地去追求?沒想到,愛竟讓她盲目至此。
  藏弓說他是條毒蛇,在她看來,宿命比他更毒、愛情比他更殘醅,而他,也只是個中了毒而身不由己的人而已。
  她忽然覺得好疲累,再也支撐不下去,於是她決定自己跳脫開來,自那誤她的前世、欺她的今生中逃開。
  「我不再等天地合了,這次,我要提早與你分別。」她悠忽地對他說著,感覺身體裡的每一分力氣都用盡了。她必須離開這裡,找一個能讓她的心不會再被他癡纏不放的地方。
  宮上邪渾身緊張,「你要離開我?」
  「對。」小小堅定地朝他微笑」我要脫離那個束縛著我們的輪迴咒語,我要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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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25:48 |只看該作者
         ☆          ☆          ☆
  當在門口等人的四姨娘終於等到了宮上邪回來時,她臉上期待的笑容都垮了下來。
  「小小呢?」他不是去救小小嗎?怎麼兩手空空的回來了
  「她離開我了。」宮上邪悶悶地應著,越過她直走進大廳,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上。
  「離開你?」四姨娘慌忙挨在他的身邊打探,「小小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事……」
  「那她人呢!沒事怎麼會沒跟著他回來?
  「我不知道……」
  才剛剛送走客人的凝若笑,一出現在大廳裡,就發現有個人惡狠狠地盯著她,彷彿把她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般想將她生吞下腹。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忙向四姨娘探問她會被人這樣瞪的原因。
  在知道宮上邪的慘況後,凝若笑朝他乾笑兩聲。
  「呃……好朋友。」她有先見之明的先向他建議,「你別急著咬人,先告訴我小小離開你的理由好嗎?」
  宮上邪愈看她愈惱恨,「她恨我選你不選她!」誰要選這個對什麼人都笑的女人?這種女人送他他都不要!
  「選我?」湊若笑更是一臉的不屑,「喂,你有沒有搞錯,誰要給你選啊?」
  宮上邪朝她低低的咆吼,「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委屈嗎?誰教你的身上有那塊虎翼玉!」就是這個女人有那塊該死的玉,才害得他落到今日的境地!
  「虎翼玉?」凝若笑呆了呆。
  「我必須帑著虎翼玉和它的主人一塊兒走。」他現在不只是恨凝若笑而已,他更恨指使他的戰堯修,恨不得釘個草人把他給釘死,或是把他五馬分屍也可以。
  「噢……原來如此。」凝若笑拉長了音調應了他一聲,而後嘻皮笑臉地低頭看他,「好朋友,如果我說我不是虎翼玉的主人呢?」
  宮上邪震椋得無以復加,「那塊玉不是你的?」當初他問她有沒有虎翼玉,她說有,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反倒說她不是虎翼玉的主人了?
  「本來就不是我的啊!」凝若笑自袖中掏出一塊色澤瀲瀲,表面刻了一隻生有雙翼的虎形彩玉,隨手將它扔在桌子上。
  宮上邪忙扯過她間:「究竟是誰的?」
  「小小的啊!」
  宮上邪的心漏跳了一下,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疾步走向她,「是小小的?!」
  「就是她的。」凝若笑點點頭,「只不過連小小也不知道她那塊家傳寶玉就是虎翼玉,她只當那是塊普通的玉而已。」
  他指著她手中的那塊玉,「那為什麼你身上會有這塊玉?」
  「這是假的。」凝若笑聳聳肩,「我只是把小小那塊玉拿去仿製好來招搖而已。」
  宮上邪的雙眼瞪得有如銅鈴般大,「假……假的?」
  「聽說虎翼玉是用女媧補天所遺留的一塊彩石雕制而成的,倘若是真玉,那麼它就經得起火煉。「凝若笑邊說邊將桌上的玉石扔進飛煙裊裊的香爐裡,「你說,這假貨它經得起嗎?」
  晶美的彩玉在惠燒著焚香的香爐裡緩緩地變色,不多久就變得又黑又殘缺,讓一旁的宮上邪又嘔又氣。
  宮上邪氣得連聲音都在顫抖了,「你……造假玉的理由是什麼?」
  「唉,還不就是為了招攬客人嘛。」凝若笑懶懶地揮著手,又從衣袖裡掏出了數塊玉石,「我仿製了不少塊,這裡還有幾塊,你要不要?」
  「賣——笑——的!」宮上邪當下就拔出琅琊劍,非把她砍成碎片以洩心頭之恨。
  凝若笑抱著頭到處藏躲,「是你自己沒問清楚的嘛!」
  「把小小還給我!」宮上邪揮舞著長劍,凝若笑往哪躲他就往哪砍,不一會兒大廳便在他的暴行下變得殘破狼藉。
  「宮少爺,你快別和若笑算帳了,小小現在究竟在哪裡?」四姨娘在一片混亂中趕緊杵在他們之間讓他們停下來,也好阻止宮上邪再造成她的損失。
  「對了,小小她……」宮上邪這才想起他還沒去向小小解釋這個誤會。
  凝若笑躲在角落邊拚命催著他,「好朋友,你還不去把她追回來!」
  「你就不要跑!等我回來你就死定了!」宮上邪狠狠地再瞪她一眼,邊往外走邊撂下警告。
  宮上邪前腳才踏出九萼齋,凝若笑就飛快地跑回自己的閨房收拾李行,急著也要走人。
  「姨娘,我要走了。」她在經過四姨娘身旁時交給她一疊銀票,「這裡是我存的贖身款子,往後我不幫你賣笑了。」
  四姨娘直拉住她不讓她走,「你為什麼要走?」她可是她這九萼齋的招牌呀,她這麼一走,她們往後不都要喝西北風了嗎?
  「不走難道還等那條蛇回來咬我嗎?」保命第一的凝若笑一步也不敢多留,「你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嗎?要是等他回來,我就完蛋了!」











第九章

  離開了兩江總督府後,小小茫茫地在府門前枯站了一會兒,眼眸在人來人往的繁喧大街停佇了許久,總覺得這樣熱鬧的城市、寬廣的天地間,一定有什麼地方能讓她離開宮上邪遠遠的,可是她卻始終找不到可以讓她歇息之處,只能沒無目的地在人潮中緩緩挪動腳步。
  不知不覺間,她又走到了城郊外的花坊,那個是非情愛起始的地方。
  隨著季節的變化,牡丹早已全數凋冬,花坊的主人在一壟又一壟的花田間,種植起各色的彩菊。小小環顧四望許久,只在彩菊間依稀看見數棵已快凋零殆盡的牡丹。
  她不禁流下淚,不知道是為牡丹而哭或是為了她自己。她就像是一株宮上邪種植的牡丹,曾經在他的手心裡綻放過,而失去了他的灌溉和情意後,她就和所有的牡丹一樣,日漸在西風中枯萎。
  幾乎把整座蘇州城翻過來的宮上邪,怎麼也找不到小小;就在失望快把他的心磨成灰燼之際,他決定來此賭一賭運氣,而事實證明他沒有賭錯,他在花叢間看到了那個說要永遠離開他的小小。
  「小小!」在遠處看見她後,宮上邪就直朝著她飛奔而來。
  小小的心房震縮了一下,迅即抹乾了臉上的淚,在花叢間奔跑著。
  然而宮上邪的動作更快,在她閃神之間便來到了她的面前,伸長了兩手阻止她再前進。
  「走開,走開!我不要再看到你!」左閃右閃仍躲不開他的小小,氣憤地推著他的胸膛。
  宮上邪用雙手扣緊她,「你休想再跑!」
  「放開我!」小小掙不開他的雙手,抬起頭惱火地抗議。
  就在她抬頭的剎那,一雙火熱的唇便降落在她的唇上,讓她頓時睜大了眼。被他如波濤來襲的吻吻得節節敗退,她不由自主地環上他的頸項,以支撐她站不穩的雙腳。
  宮上邪深深汲取著她,不容餘地的命令她接受,將她的心房貼靠近他的胸膛,讓彼此感覺著他們頻率一致的心音。
  小小喘著氣,「你……」
  「不。」他再重重的印下一吻,「准。」又落下一吻,「跑。」
  「宮上邪,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被吻得紅雲滿腮的小小,使勁地推擋著他令人窒息的吻。
  宮上邪瞬間將臉靠近她的,以額貼著她的額,緊盯著她的雙眼,嚴肅的眸光讓小小有些訝異。
  他偏過頭在她的耳邊細聲呢喃,「別想永遠離開我,我不但不會准,還會把你綁得死死的,讓你再也不能跑,你聽到了沒有?」
  宮上邪溫曖的氣息和低沉的嗓音滑過她的耳際,令小小忍不住興起一股戰僳,而過往兩人相處的情景,在他的挑動下,也急急地跳進她的腦海裡。
  「你……你憑什麼?」她語氣不穩地問,阻止自己不要輕易地再度陷落。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塊家傳寶玉?」
  「你怎麼知道?。她記得她並沒有告訴過他,她和若笑一樣都是有玉的女人。
  宮上邪的眼眸中泛起一絲光彩,「拿出來讓我看看好嗎?」
  小小對他截然不同的模樣感到十分古怪,可是又不知是哪兒怪,總覺得空氣間隋隱約約的,有一種摻雜在西風裡的奇怪聲音纏繞著他們。
  「拜託?」急於證實她是否擁有虎翼玉的宮上邪,柔柔地在她的耳邊請求。小小盡量別過眼不去看他,將自己佩戴在腰間的寶玉遞給他。
  宮上邪掏出懷裡的火摺子,用力吹出火星,並將她的玉放在火星上頭,屏氣凝神地看它是否會有變化。
  好一陣子過去,晶美無瑕的虎翼玉,依舊是原來的模樣。
  「小小,恐怕它不只是個紀念品。」宮上邪忍不住咧大了嘴,「還有,它非常、非常的值錢,甚至你若想買個蘇州城都綽綽有餘。」
  「啊?」這塊普通的家傳玉有這麼特殊嗎?
  他喜不自勝地拎著玉問她,「你知道這塊玉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
  「它叫虎翼。」他氣定神閒地向她公佈。
  小小登時愣住了,「虎翼玉?」
  「這就是當今朝野拚命想奪取的八卦玉的其中一塊,同時也是我千辛萬苦想找到的鬼玩意兒。」他深深凝望著她,別有用意地說:「最重要的是,它是牽連著我們之間的姻緣玉。」
  「我……」小小還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我是虎翼玉的主人?」
  「是你。」宮上邪含笑地將玉放在她的掌心裡,並將她的手握緊。
  「那……若笑呢?」如果她身上的這塊玉就是虎翼,那若笑對外公開說的那一塊玉又是什麼?
  宮上邪的笑意慢慢隱去,「你記不記得你曾把這塊玉借給她?」
  小小偏著頭回想,「一年前,我曾把這塊玉借給她幾天……」
  「我被她騙了,你也被她騙了!」他忿忿不平地氣嚷,「你才是虎翼玉的主人,凝若笑那傢伙明知道這一點,居然把你的玉拿去仿造,還不要臉的對外宣傳說她是虎翼玉的主人一
  「若笑她……」小小怔了怔,「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當初她借玉紿若笑,是因為若笑說她的那塊玉生得美,想借去把玩個幾天。她萬萬沒想到,若笑竟瞞著她做出這種事來。
  「她說她要做生意!」為了那塊鼎鼎大名的虎翼玉,想必這一年來九萼齋的生薏一定好得不得了,凝若笑的荷包一定是嫌得飽的。
  小小恍然大悟地撫著額,「原來如此……」
  「你現在明白了嗎?這是一場誤會,是誤會!」眼見她動搖了,宮上邪打鐵趁熱地向她訴冤。
  一下子,小小的情緒大起大落,什麼愁羅綺恨、傷懷不甘,全都化在西風中被吹得凌亂四散不復蹤跡。
  輾轉之後,他們又回到了原點。
  她靜看著他急躁的神情,他急促的呼吸,她彷彿可以聽見自己胸膛裡的那顆心,因他而左搖右晃,陣陣心跳,撲通、撲通、撲通……又開始為他而急切地跳動著。
  一切,該不該……重來?
  「就算我明白是誤會又如何?」她想不出來,於是直接把問題扔給他解決。
  宮上邪立刻伸出手向她縈討,「把我的心還給我。」
  「什麼?」
  「我另外半顆心遺失在你的身上,你不能再讓我的心不完整,你必須把它還給我。」他不要只是夜夜夢見她在他的夢境裡歌唱,他還要她帶著她所有的情意走進他的天地裡,讓他再度完整,再度覺得自己是一個能夠愛得自由的人。
  「我該怎麼還給你?」她事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繫著他另外半顆心,現在他要她怎麼還?要她把心掏出來給他嗎?
  「回來我身邊。」宮上邪朝她張開雙臂,「不要去想我是為了交差才來找你,或者我是為了留住你才對你說這種話,把你先前所想的種種都忘了,想想我們之間所存在的東西,不要再僵著脾氣來否定我。」
  她顫顫地吸了一口氣,感覺他正把她剖開來,讓她看見她在失意中是多麼容易受到別人的挑撥,她是那麼地不相信他……這個為了找尋她而滿頭大汗的男子,這個曾與她愛恨交織、共度晨昏的男子,她都不去相信他,那麼,她到底還有誰是可以信任的?
  但她眼中曾因傷心而流下的淚水,她也無法忽略。
  「那我之前因你而造成的傷心呢?」小小偏首凝睇著他,看他打算拿她怎麼辦。
  「我會加倍償還給你。」宮上邪馬上向她允諾,「現在我不再是初時那個為愛和任務左右為難的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真的……什麼都可以?」小小仔細地問著,覺得他還真像藏弓說的兩頭蛇,一下子可以凶狠地咬人,一下子又會柔柔地纏著她不放。
  「真的。」官上邪誠摯地舉手盟誓,「只要你說,我做。」
  她馬上想提出那些盤踞在她心裡頭,怎麼也解不開的問題。
  「首先,我要知道你到底是誰。」她要知道這名闖入她的生命裡並纏住她的男人的底細。
  宮上邪如實向她呈報,「宮上邪,年二十九,四川人,效命戰堯修,朝中兵部首輔大臣,手持四大名劍之一琅琊劍,目前單身無娶妻,心中只有一個至愛苗小小。」
  「你……」她又紅著臉悄聲地問,「為何要接近我?」
  「一見鍾情。」盯著她紅艷的臉龐,他不客氣地賞了她兩個響吻。「」在花叢裡第一眼見到你後,我就一直想再見到你;而當我又在九萼齋裡見到你時,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得到你。」
  聽著他的話,小小那顆落至谷底的心,彷彿又在黑暗中看見了光明,絲絲縷縷的萼悅一直朝她滲進來、滲進來……滋潤了她那顆快凋零的心。迎面吹來的涼風,就像吹開了罩在她眼前的面紗,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個男人的心衷。
  可是淡淡的妒意仍是在她的心頭徘徊著,那妒意,是來自與她情比姊妹深的若笑。一想到苦笑,她又覺得胸口沉沉悶悶的,因為和蘇州的花冠姑娘比起來,任何人都會選擇若笑,而他,茌對她動情之際,也跟若笑走得很近,甚至是無話不談。
  「」若笑和你是什麼關係?」她不想再將這個心結梗在心底。
  「」損友。」宮上邪一提到凝若笑就沒有好臉色,「」我和她的交情沒那麼好,只是我和她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說好了一件事,所以我才不得不常去攏她那個軍師。」
  小小深蹙起眉,「」若笑當什麼軍師?」
  「」她一開始就知道我對你有意,所以我叫她要幫我把你追到手。」那個軍師是很有用處沒錯;可是她不但是軍師,還把他騙得差點失去了小小,這筆帳,他要是不我那個女騙子算清楚,他就不叫宮上邪。
  完全瞭解來龍去脈後,小小怔站在原地緩緩地消化這一連串事實,同時也想起她曾在未知實情下,那麼狠心地說過要離開他。
  她仰首輕間:「」如果我還是想離開,或是想繼續讓你追呢?」
  「無論你躲到哪或逃到哪,我都會把你捉回來。我說過了,我不會讓你再從我的身邊跑掉。」宮上邪執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永誌不渝的諾言。
  「你愛的人究竟是誰?」小小緊握著發燙的掌心,悠悠傯傯地看著他,像個踩進深坑裡足尖一直踩不到底的人,迫切地需要從他口申得到一個能讓她踏實的答案。
  宮上邪疼借地撫著她的面頰,「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他怎能再找到另一個如此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子?天下之大,他絕不可能再找到這麼一個帶著前世的情意,一路跟隨他至今生的女子了。為了她,他可以不擇手段的搶婚、利用友朋,除了她,他還能為誰這麼做?還有誰能夠這樣時時將他的心揪得緊緊的?
  藏弓的話至今仍影響著小小,就像一道陰暗的影子,緊緊跟隨在她的身後。雖然她知道這是誤會一場;可是若笑是那麼地美若天仙,他真的一點也不動心,他真的只對她動情而已?
  她仍是有些忐忑,「真的不愛若笑?」
  「你以為那個賣笑的算什麼東西?叫我和她在一起,我不掐死她也砍死她!」想到凝若笑,宮上邪就一肚子火,在心底暗暗發誓下次要是再看到那個女騙子,一定要叫她好看!
  小小忙拍撫著他氣得起伏不止的胸膛,「別氣了,別氣了……」
  「我發誓,我真的不愛那個大騙子。你自己也知道,我真正愛的人是誰。」宮上邪捉住她的雙手,用力壓按在他的心上。
  她當然知道眼前這個用一雙急切的眼眸看著她的男子,心底到底有沒有她的存在;她也知道,他曾經歷為達使命、不得不捨棄她的痛苦。那些痛苦她全都經歷過,她深深地明瞭那是一種要割心的抉擇。
  她不能再讓他經歷一次,唯有他快樂,她也才能快樂。
  「我……」她無法在他的眼眸下欺騙自己,「知道。」那種癌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在他的身上再看到一回。
  「回來。」宮上邪用力地吁了一口氣,將她緊緊攬人杯中,」我要你回來。」
  小小覺得好不公平,先前她才覺得自已被他傷進了,而現在他跑來向她說句一切只是一場誤會,就想打消她所有的僨怒和傷心?這不等於咬了她一口之後,再來跟她說聲他咬錯了?
  哪有人這樣的!
  她不滿地抬起頭,「你要我一下子把對你所有的怨恨都忘記?」要是他往後都是這個德行,那她不就得時常被咬?
  「對。」宮上邪是打著這個如意算盤。
  小小笑意盈盈地拍著他的面頰,刻意刁難他,「如果我做不到呢?」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宮上邪不但不以為杵,反而笑得比她更開懷,「在天地末合之前,我有得是機會和時間和你慢慢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到,這一點我絕對有把握。」只要緊緊纏住她,她就跑不掉了。而要讓她不記仇那還不簡單,他可以對她好好下工夫。
  「我……」小小忽然覺得很後悔,試著不著痕跡地退出他的懷抱,「我可以像若笑拋棄梁公子一樣拋棄你嗎?」
  「拋棄我?」宮上邪大掌一撈就將她揮回懷裡,因她的話眉心隱隱地跳動。
  「可以嗎?」小小小心地間著這條快翻臉的兩頭蛇。
  「你敢?!」他窮兇惡極地摟緊她,「你要是敢那麼做,看我不把你吞下肚子裡去藏起來!」
  小小張大了眼眸,「吞……吞下去」他是想吃了她嗎?
  「像這樣。」宮上邪慢條斯理地抬起她的下頷,一口又一口地啃咬著她的唇,進而再深深吻進她的唇裡,刻意以舌尖勾撩著她,讓她明白他所說是什麼樣的吞法。
  「爬蟲類……」被吻得臉紅心跳的小小緊捂著唇,嬌嗔地瞪著他臉上那抹得意的笑。
  西風徐徐清揚,花海如濤,瓣瓣落花被捲至空中,如細雪四處飛散。
  一本靜靜擱躺在田壟間的花染詩冊,又在風中緩緩地掀開了詩頁,在風勢靜歇時也翻至頁底,而後靜止不動。
  頁底有筆墨未干的四個字,那烏黑的墨澤,正映照著蔚藍的晴空
  再續前緣。
          ☆          ☆          ☆
  四川奉節縣。
  在杜塘峽入口處的長江河原上,有一片面積廣闊的石陣。石陣周圍有四百八十丈,由巨石堆疊而成,各高五尺,幅員十圍,布如棋盤,平日石陣沒入江水中,每逢立春、端午、中秋、立冬江水退散,才可見到此陣。
  而這石陣,就是八陣圖的藏置地點,也就是宮上邪必須放玉的地點。
  八月中秋這日,接近正午的時分;石陣前的江原上站立了三個人影。
  為了能夠在中秋這日抵達此地,宮上邪在找到小小後便馬不停蹄地自蘇州趕來,一路上的舟車勞頓,讓他們兩個人都累得有氣無力的。
  宮上邪轉首問也跟著一塊兒來的封貞觀。
  「雲掠空沒來?」上回放玉時他們每個人都到齊了,這次他怎麼敢不來?
  「他奉旨入京了。」
  「凌波,你千嘛又躲起來?」宮上邪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人影,沒好氣地問著那個只要有封貞觀在,就老是躲躲藏藏的段凌波。
  「宮上邪,你不講道義!」段凌波從一根石柱後探出頭來,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大哎,「你居然出賣我,叫貞觀來砍我!」
  「哼!」宮上邪一點也不覺得內疚,「出賣你又怎樣?」
  小小看著這些若笑說他們都曾去過九萼齋的高官們,對他們也同時來到此地感到有些好奇。
  她輕扯宮上邪的衣袖,「你那些逛窯子的朋友們來這兒做什麼?」
  「他們來看戲。」宮上邪懶懶一笑,眼珠子骨碌碌地在他們身上打轉。
  小小指著腰間的虎翼玉,「你要我把這塊玉放在哪?」
  「我帶你進去。」宮上邪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後,迫不及待地帶她進入石陣裡頭,準備在午時正放玉。
  進入石陣後照著宮上邪的引領左拐右繞的小小,在石陣的最中心,看到了一根造形渾圓、高度只至腰際的石柱,並在石柱整齊的缺口上頭找到一塊寫了八塊玉玉名的八卦玉石刻。
  「放在這兒?」她伸手指著石柱柱面上模糊寫有「虎翼」兩個字的石刻。
  「對。」
  「放了以後呢?」就這麼簡單?放了後會產生什麼現象?
  宮上邪咧嘴直笑,「放了以後,咱們就等著看下一個要去找玉的倒湊鬼是誰。那個倒霉鬼得在立冬當日把下兩塊玉擺在這上頭。」
  「上邪。」小小輕推著他,「你很興奮?」
  「我當然興奮!」宮上邪緊握著拳,一點也不掩臉上快樂的神色,「我為了找你的虎翼玉拽得死去活來,我也要下一個去找玉的人跟我一樣淒摻!」等他知道下一個倒霉鬼是誰後,他一定要去踢落水狗。
  小小媚眼一瞇,「你的薏思是說……遇上我你覺得很淒慘?」
  「沒……」宮上邪忙高舉著雙手賠罪,「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到底要不要放玉?」封貞觀冷冷的聲音在他們的背後響起,沒耐心看他們打情罵俏。
  宮上邪斜睨著身後的封貞觀,「戰堯修又派你來監督我們有沒有照實放玉!
  「對。」封貞觀沒什麼表情地催促,「快放。」
  小小取出虎翼玉,將玉石放在石面上大小和長度都剛好吻合虎翼玉的石刻上,而宮上邪也將蛇蟠玉放在虎翼玉旁邊的位置上,與它緊緊相連。
  在虎翼與蛇蟠兩塊玉緊密地放上石面後,連接兩旁的另兩座石刻瞬間在中秋午時的日光下閃閃發光,而石刻上也漸漸浮現出文宇來。
  「翔鳥!小小讀著虎翼玉旁那塊石刻上頭所出現的文字。
  宮上邪看著連接蛇蟠玉一旁的石刻浮出兩個字後,頓時露出再痛快不過的暢笑,「哈!飛龍!」
  也在一旁觀看的封貞觀,向來冷漠的臉龐霎時變得鐵青。
  「我說貞觀哪!」宮上邪親熱地勾攬著封貞觀的肩,笑瞇瞇地一手勾起他朐前所佩掛的玉石,「你脖子上掛的這塊玉,它叫什麼名字啊?」
  封貞觀一雙劍眉抽得死緊,「飛龍玉"
  知道下一個要去我玉的人就是封貞觀後,躲在遠處的段凌波就忙著要落跑。
  一追凌厲沖天的劍氣,從封貞觀的腳底下疾速朝段凌波進跑的方向破土而出,讓段凌波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段凌波膽戰心椋地回過頭來,「貞……貞觀?」
  「段凌波,馬上把東西還紿我!」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燒的封貞觀高舉著龍吟劍,凌空又將數道劍氣劈向他。
  「借……借給我會怎麼樣?反正都已經拿走這麼多年了……」段凌波邊閃邊逃,又叫又跳地吱著,「你怎麼還是那麼小氣?俗話說朋友有通物之義嘛!」
  封貞觀怒紅了眼,「我不是你的朋友!」
  宮上邪一手將小小護在身後,一手握緊封貞觀持劍的手臂。
  「貞觀,你幹嘛老是要砍凌波?」這些年來,他一直搞不懂每次封貞觀一見到段凌波就肝火大動的原因,更不曉得段凌波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這個小氣鬼。
  「他偷了我的玉。」封貞觀陰冷地直瞪著那個忙著逃命的段凌波。
  宮上邪愣了愣,偷……偷玉?
  封貞觀再度舉起龍吟劍,「段凌波,把我的玉還紿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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