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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黑川博行]瘟神義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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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4: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譯者前言

  利用推理小說形式,反映社會現實,這一手法在日本由來已久,至今方興未艾。《瘟神義友》就是這樣一部長篇推理小說,1997年初版發行後,反響甚佳。同年秋天被東京映畫會社搬上銀幕,公開放映,作者黑川博行也因此而成為一名頗有「人氣」的大眾文學作家。
  黑川博行是近年活躍在日本文壇的一名新作家,1949年生於愛媛縣。1996年以一部《貓眼寶石》獲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爾後又發表了《豪賭》、《迅雷》等反映日本黑社會及警察、偵探方面的小說。自登文壇以來,他一直筆耕不輟,佳作連篇。
  眾所周知,自進入20世紀90年代,日本的那種表面繁榮、實質衰敗的「泡沫經濟」崩潰後,給中、小企業所帶來的打擊是沉重的,有些大企業也處在風雨飄搖之中。而掙扎在社會下層的民眾生活,雖然仍高於某些發展中國家的下層民眾,但較以前相比卻有明顯的下降。日本經濟六七十年代高增長,80年代低增長,90年代零增長或負增長,給日本政治、經濟乃至整個社會都帶來了極大的不安。日本自1989年起,10年換了9個首相,就是這一社會動盪的結果和不安的反映。1995年,日本阪神(大阪、神戶)一帶發生了歷史罕見的大地震,緊接著,亞洲金融危機的風暴又襲擊了日本,使日本企業雪上加霜,難負重荷。該書以大地震後的阪神一帶為舞台,描寫了建築商採取上面勾結政界要人,下面收買黑社會的手段,為了搶項目、奪利益而進行的一場弱肉強食的血腥爭鬥。
  小說主人公二宮啟之曾做過會社的職員,也在拆遷施工隊供過職,後來,陰差陽錯不得不辭職,自己開設了一家私人建築咨詢所。所謂的咨詢所,其實只有他一個所長,外加一名打工女。該所的工作,實際是給建築承包商聯繫暴力團打手來保衛施工現場。因為建築工地若不花高價請暴力團來暗中保護,黑社會的人就會利用各種手段來破壞施工,使工程不能按期、保質地完成,承包商在經濟上將蒙受更大的損失,甚至還會影響今後的信譽。出於一種共同的利益,二宮啟之與黑社會組織之一「二蝶興業」的打手桑原保彥走到了一起。他們彼此討厭對方,互相視對方為瘟神,但是為了搞到一筆錢,他們又必須密切配合,通力合作。在合作中,他們捲入了一場意外的建築商之間的殊死爭鬥之中。
  為把一個能獲幾十億日元利益的特大工程項目搞到手,道貌岸然的建築會社大老闆竟動用黑白兩道力量一起向其他同行乃至政敵施加壓力,而黑社會組織,則各為其主,大打出手。二宮、桑原二人在這場撲朔迷離、「黑白」勾結的爭鬥中越陷越深,越走越險。當他們終於搞清真相,得知幕後操縱者竟是關西一帶頭號巨賈時,不由得感到驚訝、愕然。二宮義憤填膺地說:「腐敗……全都腐敗透頂!」而桑原則一語道破真言,黑社會組織是撿那些大企業集團垃圾的野狗,你我二人只不過是在野狗糞上找食兒吃的蒼蠅。
  本書中發生的故事,前後僅一周時間。而在這一周內,二宮一次又一次地深入虎穴,調查真相。為此,他遭綁架,受誣陷,被警方通緝。他們一邊逃避警方的追捕和暴力團的追殺,一邊又要查出事實的真相。當關西一帶最大的建築商開越綜合建築會社把幾十億日元的項目正式搞到手時,九死一生的二宮、桑原兩人每人僅僅獲得不足200萬日元的補償費,還不如大老闆給他情婦一個月的生活費多。
  小說人物雖然是虛構的,但內容卻十分真實。一方面是社會下層人物為生計而奔波,朝不保夕;一方面是上層人物一擲千金,揮霍無度。與那些所謂的社會名流、政客、商賈相比,下層人物之間顯得更富有感情和人情味兒,二宮和桑原二人的合作過程就說明了這一點。小說圍繞收買一個大峽谷,要把它建成一個埋藏建築垃圾的「垃圾處理場」而展開情節,通過這一故事來反映處在亞洲金融危機影響下的「資本主義物質文明」的內幕和黑暗面,如情人關係。同性戀的半公開化,放高利貸、官商勾結、警匪勾結等。同時,作為該小說的副產品,當今日本怎樣處理建築垃圾,變廢為寶,使之不污染環境的做法,也是值得我國建築行業借鑒和參考的。
  小說情節進宕起伏,生動曲折,處處險象環生,經常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書中人物形象逼真,呼之欲出;心理描寫細膩真實,能夠引起讀者極大的共鳴,使讀者與書中人物一起或喜或驚或怒或懼。此書從一個側面深刻地反映了當今日本社會的現實,很值得一讀,讀後又令人深思,久久難忘。因此,利用教學之餘,我們將它譯成中文,奉獻給國內的廣大讀者。
  
                        於 長 敏
                         1999年6月於吉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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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5-26 19:25:02 |只看該作者
書中主要人物

  二宮啟之:私人開設一個名叫「二宮企劃」的建築咨詢所並任所長,負責建築商與黑社會的中介聯繫。該所只有一名女職員叫悠紀,同時也是二宮的情人。
  桑原保彥:暴力團組織「二蝶興業」的主要打手,曾坐過牢,常與二宮合作。
  小田一三:小田總業會社社長。該會社是專門處理建築垃圾的中型企業。
  橋本健夫:天瀨地區水利工會會長,在三澤各種植葡萄的農民,曾競選過市議會議員未果。
  神田德大:神榮土砂會社社長,富南市議會議員,與黑社會組織陵南幫關係密切。
  白石政彥:房地產中間商、投機掮容。
  水谷: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負責人。該會社實際是黑社會組織,水谷為黑社會負責人。
  舟越奉典:舟越建築綜合會社社長,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委員長。舟越建築是日本關西一帶最大的大企業,舟越奉典是赫赫有名的具有經濟實力的人物,在政界也有一定影響。
  伏見紀彥:舟越建築會社下屬的子會社FK不動產會社的社長。
  阪本:FK不動產會社的常務董事。負責與黑社會薰政會、陵南幫等組織的聯繫。
  扇木敏之:舟越建築會社營業部長。
  內山榮三:富南市議會議員,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委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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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5:31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在中央區西心齋橋,他點燃一支香煙走出了青海樓。把夾克衫搭在肩上。
  7月10日,星期一,太陽像火一樣地烤著。從周防町到三角公園,在美洲村狹窄的柏油路上,亂哄哄地行走著許多年輕人,有的穿T恤衫配牛仔褲,有的穿坎肩配短褲,被太陽曬黑的皮膚顯示出人的本色。
  穿過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在拐角的小賣店買了兩盒七星牌香煙,他返回了兒島樓。信箱裡放著一張銷售進口車的宣傳廣告。設在這種破爛不堪的辦公樓裡的會社,是不可能買得起奔馳。寶馬之類的新車的。
  按一下電梯按鈕,電梯卻停在上面不下來。六樓商場可能正在卸貨。無奈,他只好邊看著那張新車廣告邊走上四樓,然後推開一扇與這髒兮兮的走廊極不相稱的檸檬綠的房門。
  悠紀開著錄像機卻枕著長條沙發的扶手睡著了。剛剛洗過的長髮直挺挺地垂在前面,白色大開領上衣加上喬其紗的超短裙,裸露著的細長雙腿十分刺眼。
  二宮怕驚醒了悠紀輕輕地關上門,又貓著腰從她身旁走過,但悠紀還是醒了。
  「您回來了,」悠紀正了正裙子坐起來說,「今天在哪玩的?」
  「青海樓。」
  「輸了多少?」
  「僅僅2000日元。」其實是12000日元。
  「啟哥,偷看我了嗎?」
  「啊……」
  「哎呀,可真不敢輕易睡午覺啊。」
  「屋裡這麼熱,你竟能睡得著。」
  「給您節省經費啦。」
  悠紀站起來打開空調,立刻傳出混濁的噪音,排氣口還不停地顫動。
  「該換個新的了。」
  「哪有這份多餘的錢。」
  二宮打開百葉窗。透過陳舊發黑的窗子,可以看到旁邊的情人旅店的霓虹燈和高速公路的隔音壁。
  「有電話嗎?」
  「有兩次。」
  代替記錄本用的工作日記上用紅筆寫著:「天下茶館、新井。無留言。」
  「山本隊,稻田,回來後速聯繫。」
  新井是西城一家賭場的放債債主。本周之內至少也得把利息還上,否則逼債的人是不會輕饒過自己的。
  山本隊是守口的一個專門拆除舊建築物的施工隊,稻田是他們的領頭。
  他立即拿起電話,接通了山本施工隊。
  「喂,我是二宮。」
  「呀,正等著你呢。」
  「什麼事?」
  「剛才,舟越的現場主任來了電話,說是古川橋施工現場有兩個人找麻煩,故意搗亂。」
  「故意搗亂?」
  「那兩個傢伙,一看就不是正經人。他們來到辦公室,說無論是挖土還是搬運,必須讓他們承包一份工程。主任婉言謝絕了他們之後,他們竟然把奔馳停在工地不回去,結果翻斗卡車出不來也進不去。」
  「施工要道禁止停車,沒叫他們讓開嗎?」
  「主任哪裡敢說這種話,想找警察,可是把事鬧大反倒更麻煩。」
  「那兩個人是幹什麼的?」
  「給主任的名片上寫著:鳥飼市網池,大澤土木營業部長,原田。」
  二宮一邊重複著一邊記在筆記本上。
  「知道了,我立刻想辦法。」
  放下電話,他擦拭一下額頭的汗。
  「喝大麥茶,還是啤酒?」悠紀打開冰箱問道。
  「大麥茶。」他邊回答邊打開文件箱,取出《建築行業信用調查要覽》,一頁頁地翻開。這本要覽並未登錄鳥飼市網池的大澤土木會社,看來它是個毫無業績的皮包公司。
  「看你熱得多難受,鬍子也該刮了。」悠紀往玻璃杯裡倒滿大麥茶,放在桌子上。
  「最近流行亂蓬蓬的鬍子。」
  「什麼?你那件破破爛爛的襯衣和髒短褲也是流行?」
  「絮絮叨叨的,煩不煩?」
  給二蝶會掛上電話,對方立刻有人接。
  「您好,這裡是二蝶興業會。」
  「我是二宮企劃事務所,桑原君在嗎?」
  「請稍等。」
  桑原很快就接過了電話。
  「我是二宮,對不起,能出來一下嗎?去門真和我一起到舟越建築的古川橋工地現場。」
  「怎麼,遇到麻煩了?」
  「有輛奔馳把路給擋住了。說是什麼鳥飼市的大澤土木。」
  「大澤土木?沒聽說過。」
  「他們想要一份活兒干,有個叫原田的營業部長來到工地。」
  「大澤土木的原田?」
  「我現在就去那裡。」
  「好吧,我等你。」
  「又要出門?」悠紀問。
  「今天可能回來要晚一些。」他喝乾了大麥茶。
  「我今天回來也晚。」
  「去約會?」
  「你嫉妒了?」
  「胡說!」
  「你看我這裙子不就明白了,今天是與演員合作的節目檢查。」
  不錯,他這才注意到,悠紀平時總是穿牛仔褲的。
  「從11月開始在蘋果劇場有公演,連續演出三個月,角色也很好。」
  「哦,去試演。」
  他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三張皺皺巴巴的1萬日元的紙幣和幾張1000日元的紙幣。
  「給,這個是電車費。」把1萬日元放在沙發上以後,他離開了事務所。
  在長柄下了阪神高速公路,再沿大川向北走,第二代的二蝶會事務所就在毛馬橋的橋頭。二宮把自己的皇冠車停在銀靈車和寶馬車之間。
  一座三層樓。貼瓷磚的牆壁上掛著不銹鋼的牌匾,上面用很小的字寫著「二蝶興業」。他推開事務所的門。低矮的屏風對面放著四張辦公桌,有兩名業務員向他投來懷疑的目光。桑原站在窗前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向外望著。
  「好快呀。」
  「道路不擠。」
  「就你那輛破車……」
  「啊。」1983年買的皇冠車如今已是遍體鱗傷,而且許多地方還生了銹。
  「算啦,坐我的車去!」
  桑原走出辦公室,打開寶馬7401的車門。
  「你開車!」桑原說著就把鑰匙鏈扔過來。
  「左側方向盤我可開不慣。」
  「剎車和加速器並沒反著裝。」
  無奈,二宮只好開車,沿城北公園向東行駛。
  「真熱呀。」
  「你把鬍子刮了不行嗎?」
  「是啊。」
  「曬得好黑呀。」
  「窮人窮折騰,一年到頭都在外面跑。」
  這人實在絮叨,真討厭,二宮想。他說:「你看上去白淨淨的,不打打高爾夫什麼的嗎?」
  「那是不務正業的人玩的,我沒事寧可在家裡閒著。」
  桑原穿著蘇格蘭呢黑白紋相間的西裝,梳著背頭,戴著無框的眼鏡,淺藍色高檔襯衫上繫著碎花點兒的領帶。僅從打扮上看,是一個正經八百的上班族。可是,從左側眉毛到太陽穴之間有一條被砍的傷疤,舉止中常帶著一絲匪氣,有時會向你投來一種逼人的目光,仍然掩飾不住是一名職業的暴力團成員。他的年齡大約比二宮大兩三歲吧。
  「調查過鳥飼的大澤土木嗎?」
  桑原把車內立體聲音樂的音量放低後說:「純粹是黑道兒上的。」
  「果然如此……」
  「經營業主叫巖永,是若瀨町玄地幫的大首領,三年前收了大澤土木。倒閉前的大澤土木還是個正經的會社,也承包過許多公共建築工程。可是前任社長一死,因財產繼承問題而四分五裂,好像就在這時被巖永吞併了。當然,技術人員一個也沒留下,所以不具備基本的施工能力。」
  看來,即使承包了工程也不是自己施工,而是把能扣除的利潤全扣掉,然後推給他們控制的部門。
  「玄地幫好像是神戶川報會的直系吧?」二蝶會也同樣是川阪會系統的組織。
  「是啊。打手有五十多人,是鳥飼一帶最大的幫會。」
  「同是川阪會的下屬,不麻煩嗎?」
  「古川橋工程的黑道方面的現場保衛是由二蝶會承辦的。最初是由我來操持的。」桑原炫耀似的說。
  像舟越建築這樣在東京證券公司都有股票上市的、具有二百五十多億資本的大型綜合建築會社,與沒有股票上市的會社不同,對於黑社會來說它是個「金蛋」。是金蛋就得讓它生錢,所以一旦施工,黑社會定要糾纏不休。
  糾纏辦法有多種,既有像大澤土木那樣強行要求攬活干的,也有總去政府機關或現場辦公室投訴,說噪音大大,家裡房子都震裂了的。一旦拒絕會面,這些人就會天天在現場搗亂,有時還用汽車把運料的路給堵上。自從政府頒布了暴力團對策法之後,公開來敲詐勒索的減少了,但是這些人會利用各種手段妨礙施工。其結果就是工程不能按期完成,建築會社蒙受巨大的損失。因此,施工前處理好與暴力團的關係便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以毒攻毒」,用暴力團來控制暴力團,這種事先安排的處理方法在建築行業中叫做「現場事前保衛」,簡稱為「保衛」。
  一旦請人保衛,小流氓基本就不再來了,即使來了施工單位也不必再付給他們錢。現場若出現糾紛,負責保衛的那個幫的威信就相應降低,次數多了在江湖就不好混了。是否能幹得乾淨利落,那就要看該暴力團在黑社會中的地位與實力了。
  「有件事拜託您,對舟越建築會社和山本施工隊……」
  「知道,幹得利索點,別給總後台帶來麻煩。」
  一個月前,二宮受到以舟越建築名義(已轉包過一次)承包工程的專門拆除舊建築的山本隊的委託,從中牽線搭橋讓二蝶會來負責川橋共同住宅建設工程的現場保衛事宜。二蝶會的桑原提出的金額是800萬日元。給黑道的保衛費與給工地近鄰的賠償費要分別結算。因此,作為交際費舟越建築會社暗中又給山本隊追加了800萬,山本隊付給一個被稱做「B公司」的虧損會社百分之十的手續費,然後讓他們給開800萬日元的收據。即使與暴力團相勾結一事被曝光,那也是山本隊通過二宮企劃與二蝶會定的合同,與舟越建築總會無關。在整個工程中最先進行的是拆除舊建築,毫無保衛能力的拆遷承包者將在這一輪遭淘汰。
  「哦,開得不錯嘛。」
  「哦。」開寶馬還是頭一次,而且左方向盤也不習慣。
  「你多大年紀?」
  「馬上就35歲了。」
  「年齡不小啦。」
  真是多管閒事,二宮想。
  古川橋共同住宅建築工地,位於京阪線古川橋車站南面一公里左右的門真駕駛員訓練場旁邊。這一帶是古代木結構建築及小型公寓密集的住宅區,為了重建這些老式住宅以及搬遷,政府撥下補助金,正在進行改建工程。
  舟越建築承包的工程是,拆除古川河堤沿岸的40戶木結構住宅和一個縫紉工廠,然後再與市政及原土地所有者共同建一座三層的鋼筋水泥住宅。整個工程大約需要7億日元,山本施工隊於6月下旬進入現場,開始了拆遷和挖地基工作。
  「夥計,鄉下無賴還在這兒,得想個高雅的處理方法。」
  桑原用下巴指點著前方詼諧地說。在圍著板牆的土地南側的出入口正面,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奔馳牌汽車。狹窄的道路只能走兩輛車,大型翻斗卡車出入必須反覆多次倒車才行。二宮把寶馬停在大奔馳後面。那是一輛舊型的5600SEL,後緩衝器已回下去,車牌也歪斜了。車裡坐著兩個人。
  「我去跟他們談,怎麼樣?」
  桑原對著車裡的反射鏡正了正衣領,走出車外二宮也跟著走出來。
  二人慢慢地走著。桑原隔著欄杆敲著擋泥板,坐在司機席上的人搖下車窗。他是一個戴金框太陽鏡的年輕人。
  「幹什麼,混蛋!」
  「這裡,禁止停車。」
  「停了又怎樣?」
  「影響施工,請挪一下!」
  「你是幹什麼的,交通指揮員?」
  坐在司機旁邊的人把正在喝的易拉罐啤酒放在儀表盤上。此人燙著短短的鬈發,戴著金邊眼鏡,眉毛稀少,臉頰奇瘦。
  「我是工地的工作人員。」桑原用手指尖向後梳理著前面的頭髮說道。
  「工作人員,為什麼不戴安全帽?」
  「你是誰?」
  「你管得著嗎?」
  「大澤土木的原田先生吧?」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賊有賊道,狗懂狗叫,你沒聽說過嗎?」
  「你說什麼?」
  原田下了奔馳,跨過欄杆,以一種盛氣凌人的目光邊看著桑原邊點上一支煙說:「你,不像黑道兒外的人。」
  「不,我是交通指揮員。」
  「放屁!」
  「原田先生,建築工地可不是仰坐在奔馳車裡喝啤酒的地方。」
  「什麼,你再說一遍!」
  「承包正經的工程需要施工業績,靠空名聲唬人從中抽油可不行!」桑原聲音雖然很低,口氣卻十分堅硬。
  原田盯著桑原的臉把煙扔在地上,再用鞋尖踩滅。這時戴太陽鏡的人打開車門,想要下車。
  「你別管,坐著別動!」
  原田制止同夥後又轉向桑原說:「你到底是誰?」
  「桑原保彥,二蝶興業會營業部幹事。」
  「二蝶興業……毛馬的二蝶興業?」
  「該工地由二蝶興業會負責保衛,不管怎麼鬧,不行就是不行。」
  「嘿嘿,先別吹。」原田撇了撇嘴說,「我也不是好惹的。擺出那種架勢,想較量一場嗎?」
  「我在黑道上抓錢,可不在乎對手如何。」
  「想兩家幫會對打一場嗎?」
  「如果你想的話。」
  二人冷笑著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戴太陽鏡的從車中探出上半身。這是黑社會的人之間在相互探底。
  「二蝶會,桑原保彥……」原田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自言自語,「10年前,川阪會與真湊會激戰時,衝進真湊會尼崎指揮部的那個人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桑原看著地面沒做聲。
  「對了,是那個時候的槍頭啊。」原田冷笑一聲說,「油嘴滑舌是在服刑期間學會的吧。」
  桑原抬起頭說:「對二蝶會處理現場不滿意的話,可以找玄地幫來評理見分曉。咱們同屬戶川阪會的分枝,自相殘殺起來會怎樣?你也是黑道的人,應該明白。」
  「哼,這些話全是鸚鵡學舌。」
  「不看腳下硬往前衝,小心栽跟頭。」
  「真不仗義,在腳底下下絆子了吧。」原田一邊嘿嘿地冷笑著一邊向後退說,「我也是個男子漢,做事決不後退。」
  「說出的話是收不回去的。」
  「無聊的說教,就這些了吧。」原田又跨過欄杆回來。
  「等一下,話還沒說完呢。」
  「算了,快熱死了。」原田把手做成手槍狀對準桑原比劃一下,嘻嘻笑了一聲鑽進車裡。
  「走著瞧,哼!」戴太陽鏡的說了一句,開著奔馳車揚長而去。
  二宮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說:「在旁邊看著,都緊張得不得了。」
  「到現在還想在工地抽油水,看來他們日子不太好過呀。上頭那邊可能也挺困難吧?」
  「你真要通過玄地幫嗎?」
  「哪裡,找他們是要花錢的。我那樣說只是用玄地幫的名字嚇唬他,叫原田再也不敢來而已。」
  「你曾衝進真湊黑幫的指揮部,是真的?」二宮還頭一次聽說。
  「是啊,」桑原點了點頭說,「開著卡車衝上去的,而且是倒著撞。本想把他們指揮部撞個稀八爛後就跑,結果車被撞壞發動不起來了。急忙從車上跳下,正和真湊幫的小嘍囉撞在一起,我把那小子收拾了。多虧這時警察機動隊來了,要不然我肯定被他們打死。」
  「真湊幫的那個嘍囉……」
  「只不過打斷了腿,要不然,我現在還得在大牆裡頭蹲著呢。」
  桑原看了看手錶說:「渴了,一起去喝杯啤酒吧。」
  「不,我到現場去看看。」
  「好的。」桑原突然一轉身,逕自走了。
  二宮來到現場,見山本隊的工人正在用大鏟車剷除原是三層樓縫紉廠的二樓部分,然後用推土機分類推走堆積如山的廢料,四處充滿了噪音以及粉塵、為撲滅粉塵而噴灑的水和切割鋼筋時乙炔迸出的火花。
  一個身著褐色工作服的男人從臨時辦公室的鋼骨樓梯上走下來。他是舟越建築會社的主任岡崎。他好像一直在上面注視著二宮他們的交涉。
  「哎呀,真對不起。」
  「總算是走了,那輛奔馳。」
  「謝謝……這種事情,真棘手。」
  當然,無論誰都會感到棘手的。
  「談好了,他們不會再來了。」
  岡崎二十五六歲,據說是福岡私立大學建築系畢業後,進入舟越建築會社的。
  「去辦公室喝點冷飲吧。」
  「噢,不了,我去看看拆遷。」
  本來二宮也幹過拆遷這一行,在工地現場還有他的熟人。
  離開岡崎二宮繞著水窪向堆積廢料的地方走去。他向正在開推土機的司機松扳擺了擺手,司機停了下來,把紮著藍毛巾的頭探出車外,無袖汗衫已被汗水粘在身上。
  「天真熱啊。」二宮打了聲招呼。
  「不熱怎麼叫夏天呢。」
  說話依舊刻薄。
  「工程順利嗎?」
  「最近一直下雨稍耽誤了一點。明天再增加三個人,處理廢料。」
  公共建築工程的廢料,可以運到(土界)市海邊的建築垃圾處理會社去。
  「開奔馳的那個混蛋,滾回去了吧。」
  「他知道,賴在這兒也拿不到錢。」
  「看把工頭嚇得那個樣,不就是停一輛破車嗎?」松阪取下毛巾擦了擦脖子,說,「阿啟,要不要西服?」
  「西服?」
  「對,套裝西服。」
  據松阪說,上星期六拆天棚的時候,在通風口上面發現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箱子,裡面整整放了12套西服,全是新的,而且還是百分之百的毛料。他說:「可能是有人想偷著拿去賣,藏在上面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要。」二宮想,肯定是過時的款式,再說自己也不穿西服。
  據這些工人說,拆舊房子撿到各種東西,是家常便飯。像拆柱子找到個貓的木乃伊啦,拆牆壁發現錢包啦,等等。大約在10年前,在拆一座鄉下民宅時,在地板下面發現一個罈子,裡面有一千多枚古錢,工人們滿心歡喜地拿到古董商店去變賣,結果全是不太值錢的銅錢,一共才賣了4萬日元。松場在拆一家古建築屋頂時,發現一桿長矛,他把長矛的柄鋸掉,只把槍尖帶回來,結果遭到古董商店的老頭一頓嘲笑,說長矛只有和柄連為一體才值錢呢。
  「啊,不要啊,那就算了吧。」松阪把手巾又繫在頭上說,「阿啟,你當上信譽調查所長了。」
  「不是信譽調查所,是建築咨詢所。」
  「有個叫小田總業的單位正和我們打交道,這是專門處理建築廢料的會社,上次我把拆下來的廢料運去時,小田社長對我說建築方面有什麼事的話,儘管找他商量。你有什麼事沒有,我可以替你問一下。」
  「太好了,那就拜託了。」說不定又能攬著什麼活二宮想。
  「好,抽空給他去個電話,雖然冷淡一些,不過人還不錯。」
  說完,松場又把推土機發動起來。推土機的懸臂反射著夕陽的餘暉。
  二宮叫一輛出租車返回毛馬。還不到5點鐘,周圍就突然暗淡下來,剛才還耀眼的夕陽一轉眼就被烏雲遮住了。
  「就要下雨了。」話還沒說完,大粒的雨點已落了下來。
  過了人行道便朝二蝶會事務所跑去。他沒看見桑原的寶馬,而自己的皇冠車窗前刮雨器上卻夾著一張紙,上面潦草地寫著「不許停車!」
  豆大的雨點落在車頂,又濺到擋風玻璃上。他打開車鎖,起動了擦玻璃器。星期一,又下著雨,而且在這個時間,無論走城北公園大街還是走阪神高速公路,肯定都會嚴重塞車。
  下午6點,整整走了一個小時,他才回到「裡弗賽德公寓」的二樓5號房間,所謂公寓也徒有虛名,其實只不過是個預制板裝配的住宅。他的房間只有一個單元,從後面陽台能俯視到黑褐色混濁的木津川。每到夏天河面上都會飄來一股腐爛的臭氣,所以不能打開窗戶。之所以每月付8萬日元房租仍想住在這裡,其理由是因為旁邊有個能停車的空地,而且離大正橋的父母家及西心齋橋的事務所也比較近。住過5年後,傢具增多了,搬家又嫌費事。如果要結婚的話得換一個大一些的房子,但那要等有了對象再說。
  走上二樓,剛把鑰匙插進門孔,裡面電話鈴就響了。他急忙把鞋甩掉,跑進臥室拿起話筒,是櫻木幫的新井打來的電話。
  「二宮先生,窟窿上周就該堵上了。」
  「窟窿」是黑話,指在賭場借的債。每拖欠10天利息便漲百分之十。
  「噢,兩三天之內肯定……」
  「此話當真?」
  「沒問題。我有把握。」
  「但願你說的是真話。」
  「是真的,請相信。」
  「好吧,我等你。回頭再聯繫。」
  放下話筒,二宮來到廚房想沏咖啡,可過濾紙已沒有了。他取下過濾架洗了洗咖啡壺,把碾碎的咖啡放了進去。
  他靠在牆壁上點燃一支煙,陷入了沉思。眼下沒有進錢的路子,欠的債連本帶利大概超過50萬了吧。用工資償還賭債實在是愚蠢透頂。
  他又返回臥室,拿起電話。這回是往大正橋的家裡打。母親可能去醫院了,沒有人接。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著天棚。天棚上的污痕在他眼中漸漸地變成了成捆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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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6:01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二宮昨晚看完兩盤悠紀說值得一看而推薦的錄像帶,即《煙霧》和《藍色的外觀》,所以今天早上起得很晚。外面的雨一直未停,他到辦公室時已是11點了。
  「哎呀呀,上班總是來晚。」
  悠紀雖然這麼說,但她好像也剛來,牛仔褲的褲角還是濕的,打開的花傘放在地板上正滴著水。
  「試演結果怎樣?」
  「已通過第一次審查,第二次審查要在一周以後。」悠紀笑著說,這回只剩下20人,下次從這20人中選出5個人。「如果運氣好被選上,成為5個人中的一員,角色也只是演過路人A,或演群眾B。」
  「當明星的梯子需要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上。」
  「那不見得,就不興坐個直升飛機什麼的?」
  「你倒很內行。」
  「任何標準都不是死框框呀!」
  桌面筆記本上寫著:「10:35,小田總業社長,來過電話,06.68359××。
  二宮拿起電話,按完電話號後立刻就接通了。
  「喂,我是小田。」
  「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剛才您來過電話?」
  「啊,是的。是山本施工隊松阪先生把您介紹給我的。」
  「你有事吧?」
  「有件非常麻煩的事想找您商量,可以嗎?」
  「可以,可以,什麼事情都可以。」
  「那麼,我現在就去您的事務所。」
  「現在您在哪兒?」
  「在波特住宅區,南港的。」
  「我在西心齋橋,從難波立交橋向北拐。」
  簡要說明來這裡的路線後,他放下了電話。
  「太好了,有顧主了。」看來這份活非攬不可了。
  「買點什麼吃的吧,是豆沙饅頭還是點心?」
  「豆沙饅頭。乾脆來點玉露點心。」
  小田總業的社長小田一三正好在12點來到事務所。他前額光禿禿的,眉毛向下垂,上窄下寬的臉龐,身體橫粗,走起路來不像走而是向前滾,年齡可能比二宮大一輪左右,大約四十七八歲吧。與二宮交換的名片上寫著:「富田林市山野邊町3—3—28」。
  「您的車呢?」
  「停在美洲村的停車場了。」
  小田邊擦著脖子上的汗邊說:「這一帶可真熱鬧啊。」
  即使是嘴邊的奉承話,他也不願說這是個不錯的事務所啊。
  「歡迎光臨。」悠紀送來羊羹和茶。小田以鄙視的目光把她從前胸看到腳尖。悠紀把茶托放回水槽就離開了事務所。
  「先說說您的事吧。」二宮開了口。
  「我在富田林市從事建築廢料中間處理業務。」
  「中間處理?」
  「就是處理從拆遷工地運出來的混凝土塊,還有破舊輪胎等。」
  據他介紹說,小田總業把山野邊町的錦山和南側的伏原山之間的2000坪的山谷用10萬立方米的廢士充填,在填平的土地上建造各種設施,進行建築垃圾的中間處理。具體工作業務就是將木結構房屋拆除後燒燬,將混凝土塊粉碎——同時,還收集、加工廢輪胎。即,把混凝土破成40毫米以下的碎塊,當做再生填充料使用,而廢輪胎則可作為水泥廠的補助燃料使用。
  1坪是日本土地面積單位,每坪約合3.306平方米。
  「本來嘛,幹這些是我的本行。可是去年秋天,我想到要在宮南市的天瀨建一個安全型建築垃圾最終處理場。」
  「最終處理場,就是深埋建築垃圾的地方吧?」
  「是的。在富南、河內長野一帶有一個又深又大的峽谷,埋建築廢料正合適。」
  「什麼是安全型呢?」
  「工業垃圾有很多不同的種類。」小田一邊掰著手指一邊解釋說,有易燃物質,有污泥,還有廢油、廢酸、廢塑料、紙屑、木屑、化纖、礦物質建築廢料、糞便、煤灰、醫療棄物等。
  「其中,有的遇水後就會散發出有害成分,這類垃圾需要在特殊管理型處理場地或控制式處理場地來處理。其餘的垃圾便可以埋進安全型垃圾處理場地。具體地說,像金屬類、碎玻璃、破陶瓷、拆毀樓房倒出來的廢物等。」
  「那麼,小田先生所計劃的是,專門處理建築垃圾的處理場嘍?」
  「本來我就是做中間處理的,在這方面還是很有經驗和辦法的。」
  「現在的建築部門,都在為處理垃圾而頭疼啊。」
  兩年前二宮就聽說,處理掉一卡車11噸的建築垃圾需要兩萬多元。
  「我建造垃圾處理場地,這是第一次。昭和六十三年1曾在河內的長野埋掉一個叫鷹(火田)的山谷。」
  1昭和六十三年為公元1988年。
  小田說,那個山谷呈鍋底狀,但不深,勉強才能裝進25萬立方米廢料,結果幾乎連本錢都沒賺回來。最近,建安全型垃圾最終處理場的最低限度是30萬立方米才能不賠,當然垃圾的容量越大利潤越多。
  「能容納30萬立方米以上的垃圾場,好厲害!簡直不敢想像。」
  「天瀨垃圾場能裝50萬立方米,是個9000坪的大峽谷。」
  小田揚起那肥胖的雙下頜說:「我從去年10月開始實施這一計劃,一刻也沒放鬆。雜七雜八地已經投入1.3億多萬日元了。可是,進行到此卻遇到了一個特別大的大麻煩。」
  「哦?有那麼嚴重?」終於進了正題。
  「不過,您得保證,今天說的話不能外傳。」
  「那當然。嘴不嚴能辦建築咨詢所嗎?」二宮把正在喝的茶放在桌上,重新坐了一坐。
  「嗯……」小田稍停了下,便開始講起來。
  ——天瀨垃圾最終處理場地計劃,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重重障礙和麻煩:要與土地持有者簽合同,要得到附近居民的同意,要說服水利工會,修改水流路線的計劃,還要測量、地質調查、拉攏當地有影響的人物等。有時候大把大把地撒錢也得不到收據,我一個障礙一個障礙地排除,終於到了請當地行政秘書開許可證的階段了。突然,水利工會提出增加補償金的要求。在原來同意的3000萬的基礎上再增加2000萬日元。
  小田說事先約好了不能再更改,沒答應對方的要求。可是,水利工會會長不蓋章,申請書就無效。
  對方抓住了當事者的心理。7月5日,小田到水利工會會長橋本健夫家拜訪,遞上了200萬元的紅包,可是橋本根本不答應,談判破裂了。
  「後來又多次與橋本聯繫,可他假裝不在家根本不見我們。真是個不講信譽的傢伙。不把這個傢伙制服,計劃就將半途而廢。唉,厚著臉跟銀行商量,2000萬現金也不是拿不出來,可是這錢等於白往水裡扔。也考慮過乾脆找黑社會來處理,但橋本同時也是土地持有者之一,又與富南市議會有瓜葛,不能輕易下手。」
  小田拿起羊羹吃了一口,然後舔了舔手指。
  「你是說,讓我去抓住橋本的把柄?」
  「對,就是這個意思。」
  這不是敲詐人嗎?二宮心想,但沒表露出來。
  「橋本的職業?」
  「在三澤谷的田裡種葡萄。」
  「橋本和議會有什麼瓜葛?」
  「橋本在整個天瀨一帶也是屈指可數的名門世家,作為候選人參加了上次市議員競選。雖然他落選了,但在自家門口仍掛著『市政商談所』的牌子。」
  「參加競選需要一筆錢,可橋本為什麼沒要這200萬日元呢?」
  「就是想請你調查這個,才說了這麼多的。」
  「明白了,這件事我來辦。」
  雖然十分不情願,但眼下正需要錢。於是他說:「報酬和經費……」
  「報酬200萬。」
  「什麼……」
  小田打開身旁手提包,取出一茶色信封放在桌子上,裡面有厚厚一沓錢。
  「這就是前幾天想送橋本的那200萬。」
  這200萬要能到手,不僅欠賭場的錢能還上,而且能買新的空調和汽車。
  「這只是辦成事的報酬,作為活動費每天再付給你兩萬。」
  「啊……」
  「我是個商人,辦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
  小田抱著雙臂靠在沙發上說:「你花多少錢,我不管。只要在同意書上能蓋上水利工會會長橋本的章,當場就把這筆錢付給你,而且還不要收據……怎麼樣,這個條件?」
  「可是,有點不對路吧。」
  這是騙人的把戲,二宮已注意到了。
  「怎麼,不同意?」
  「小田先生,您已經給橋本看過這筆錢了。你給他200萬他不蓋章,我不可能空著手就讓他蓋章。這個數是給橋本的最低限額。這麼一來,我的報酬豈不成為零了。」
  「哦,您說的也有道理。」小田用手摸著下巴說,「好吧,300萬。」
  「不行啊。」二宮搖了搖頭說,「僅僅增加100萬就想讓橋本投降,不可能吧。」
  「你別胡鬧。」
  「辦成了,報酬應該是500萬,這是我的條件。」決心已定,二宮接著說,「我不是慾望無止境,假如付給橋本400萬,我只得100萬,五百萬還不一定夠呢。」
  「開價不小啊。」
  「人家要你追加2000萬呢。」
  「好吧,500萬!」小田咬了咬牙說。
  「還有,那3000萬補償金怎麼辦。不付錢恐怕不能蓋章吧!」
  當然,總不至於把3000萬元讓我帶在身上吧,二宮想。
  「這類具體事項,你看一下同意書就知道了。上面清楚地寫著在交換合同時付1000萬,修改水流工程時付1000萬,工程結束後再付1000萬。共分三次轉到水利工會的戶頭上去。」
  「原來如此,明白了。」二宮行了個低頭禮又說,「活動經費,一天3萬,先付一個禮拜的。」
  「嗯……」小田把剛才那個信封裝起來,又從裡面的口袋裡拿出錢夾和與水利工會訂的同意書。
  「真晦氣,又輸2500日元。」
  悠紀回來了。為了消磨時間她在青海樓打了一會彈子遊戲:「耳朵嗡嗡地響,頭髮上也滿是煙味。」
  「別再玩了,彈子遊戲容易上癮。」
  「這是誰說的?」
  悠紀從冰箱裡取出兩聽易拉罐啤酒,一聽遞給二宮說:「剛對那件事,談得怎麼樣?」
  「約定500萬,每天還有3萬的收入。」
  「哇,好多啊。」
  「可是不辦成事,那500萬是拿不到的。」
  「什麼,怎麼回事?」悠紀靠在水池邊,打開易拉罐。
  「小田想在富南市的天瀨建垃圾處理場。」
  二宮一邊喝啤酒,一邊簡要地介紹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後說:「現在,有件事要你去辦。」
  「嗯……」
  「到心齋橋書店去,買些與建築工業廢棄物處理有關的資料來。」
  「哦,真想幹?」
  「誘餌就在眼前,能幹到什麼程度就干到什麼程度。」
  最近,連悠紀的正常工錢(儘管她只看電話)都難以支付。
  二宮交給悠紀兩萬日元,悠紀打著傘出去了二宮也把汽車鑰匙放進口袋站起身來。
  西區千代崎。愛生會醫院位於從大正橋二宮的父母家步行15分鐘的木津川岸上。是1960年左右建造的老式綜合醫院,佔地面積約3300平方米,大大小小排列四棟病房,內科棟居中央。
  二宮把車停在收費停車場裡,上了內科病房的五樓。和值班室的護士打過招呼後,他走進了病房。老母親正在扶著父親,給他喂已經過點了的早飯。
  「你來了,啟之。」
  「嗯。我爸爸的病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起色,還挺能吃的。」
  桌上放著菜粥、牛奶、酸奶酪。父親胸前掛著塑料圍裙,看都沒看二宮一眼,微微張開模糊的眼睛,動了動嘴。因為他右半身已經癱瘓,左手又不好使,所以母親必須用小勺一口一口地餵他吃。
  前年王宮的父親孝之由於糖尿病引發的組織壞死,從左腳心起切除了腳趾。以前還能拄著枴杖走兩步,可是因為腳心部分開始腐爛,接著就從腳脖截除了。他本人並沒有像周圍人所擔心的那樣沮喪氣餒,做了一隻假腳後,恢復到了能在家附近散步的程度,一年後,左腳腕開始發黑。再住院時,只得做手術把膝蓋以下都摘除掉。據主刀醫生做手術後說明時所講,在被切除的動脈血管上能看到附著許多膽固醇,中間的通道只有針眼那麼細窄。
  孝之說不想讓人們看到自己連上廁所也不能去的樣子,拒絕了所有的探訪。人院後到了夏天,眼看就要能坐輪椅時,又得了腦血栓。二宮把他送往搶救室時,孝之已經失去了意識,誰和他說話都分不清楚。醫生和護士口口聲聲說在醫院裡發病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否真如其說,到現在也都不明不白。
  從那以後,孝之便臥床不起,一言不發,臉上沒有了喜怒哀樂。他不但得了嚴重的褥瘡,而且自從癱瘓以來,手腳關節都變得僵硬,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一根根肋骨都看得分明。
  父親想,人應該活得利索、死得乾脆,可是,我一直到最後還給別人添麻煩。一日三餐靠人喂,換洗衣服、大小便都要依靠人。不務正業的孝之從年輕時就給別人找麻煩,他有好幾次想乾脆離婚算了,不再拖累別人,但妻子給他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又使他內疚。
  「昨天,知子來過了。」妻子一邊給孝之擦嘴,一邊說,「快要期末考試了,等考完到了暑假,她說想在這住一段時間,順便幫幫忙。」
  二宮的妹妹知子在茨木的公立中學教英語。五年前結婚遷居到京都的向日市,她把孩子寄放在幼兒園拚命工作,所以不能經常回娘家。
  「給你爸刮鬍子吧!」母親邊洗餐具邊說。
  二宮把暖瓶的溫水倒在臉盆裡,用濕毛巾擦爸爸的臉頰時,他不由浮現出滿臉柔情。塗上刮臉液後,便開始刮臉。
  「聽英子說,悠紀當了歌劇演員?」
  英子是母親的妹妹,悠紀算是外甥女。
  「昨天參加了試演,第一輪考試通過了。」
  悠紀在日航賓館的現代芭蕾舞團的工作棚當業餘教師。因為只是早晚有課,所以空閒時常來辦公室看芭蕾舞或歌劇的錄像。相同的內容她也要反覆看,有時自己還模仿一段。
  「那孩子要是考上的話你就得打光棍了。」
  「可不是哩,現在她的工錢我都付不起。」
  悠紀從幼兒園到高中,一直在學習古典芭蕾,高中畢業後,又專門去德國留學兩年,今年春天才回到日本。雖然很富有表演才華,但要成為一名職業舞蹈演員,卻是很難的。
  「下下周,市商業聯合會組織去天童和日光旅行。」
  「天童是象棋子的產地吧。」
  「是啊。給你帶一副?」
  「不用了。我只會下夾擊象棋1。」
  1又稱挑擔象棋,屬日本棋戲的一種。
  「我得在日光住上一宿。你爸的事全都托付給知子了。」
  旅行和門球是母親的愛好,再忙也得盡情放鬆一下。
  幫父親刮淨了鬍子,二宮又給他抹上潤膚露,然後摘掉父親的圍裙,把睡衣的領口正了正,扶著他睡下了。孝之輕輕打了個哈欠後閉上了眼睛。
  「父親好像困了。」
  「這陣子挺貪睡的。」
  母親一邊說一邊把換洗的衣服塞進兜子裡。「你吃午飯了嗎?」她問二宮。
  「噢,還沒有。一起吃飯吧。」二宮說完提著兜子走出病房。
  二宮讓母親坐上車,開往大正橋。
  「我有點事想求母親。」
  「什麼事,這麼鄭重其事的?」
  「能不能借我點錢?」
  「多少!」
  「可以的話,我想借50萬左右。」
  「真是少見,你能開口向我借錢。」
  是啊,以前從未向母親借過錢。
  「好吧,借給你。」
  把母親送到家,又和母親一起吃了飯店送來的壽司。
  這些錢夠嗎?母親從櫃子裡拿出50萬日元給他,但理由卻一句也沒問。
  雨總算停了,回到西心齋橋時,遠處雲層的空隙間閃現出一抹碧空。一絲風也沒有,一股沉澱似的熱氣從腳下往上蒸騰。
  二宮在小賣店門前給新井打電話,告訴他已經弄到錢了,新井說隨後就到。掛了電話後,二宮意識到悠紀還在辦公室,但事已至此,已沒有必要掩飾了。確定信箱裡什麼也沒有後,二宮上了四樓。
  「你回來了。」悠紀無所事事地躺在沙發上看著厚厚的單行本。桌子上堆著五六本書,有《廢物處理修正法》、《生態學革命》、《違法投棄》、《大阪灣海藻處理計劃》等。
  「不簡單,你要讀那麼難的書!」
  「當然了。這也是工作嘛。」
  二宮坐在椅子上,隨手拿起一本《廢物處理修正法》。書中儘是密密麻麻的鉛字,他剛看到序言《解說》,就打起了哈欠。
  「悠紀現在看什麼呢?」
  「《最完美的生命》。寫的是寒武紀生物的事。」
  「有意思嗎?」
  「特別有趣,儘是些不可思議的生物。」
  「噢。」二宮對什麼也打不起精神,他探揉眼角,翻了幾頁。
  這時門鈴響了。
  「來了——」悠紀呼喊著開了門,來的是新井。
  「對不起。」二宮從悠紀旁邊擠過去,來到走廊。隨手關上了門。
  「好漂亮的妞啊!」新井說。他穿黑色的T恤衫外套著棉布夾克。
  「一共欠你多少錢?」
  「55萬。」本金只有40萬。
  從母親那借來的50萬再加上5萬,一起還給了新井。
  「好幾天沒見到你了,不賭啦!」
  「已經洗手了,再也不敢賭了。」
  「別這麼說,到其他地方玩不也一樣嗎?」
  「現在只打彈子遊戲,賽馬賽艇都不幹了。」
  「哼,原來如此。好,再見。」
  新井以一種嘲笑的口吻說完立刻轉身走了,二宮也進了辦公室。
  「喂,剛才那個人,佩戴的徽章上怎麼還有個箭頭記號?」悠紀問道,「那種人,為什麼總是那身打扮?燙著短短的鬈發,戴著墨鏡,穿著又肥又大又刺眼的服裝,戴著金戒指,幾乎全一個模式。」
  「這就是那幫傢伙的制服。黑社會的人得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穿得跟上班職員一樣,那就什麼也幹不成了。」
  「明白了。不是像馬蜂就是像花蛇。」
  「什麼,你說的?」
  「所謂的動物保護色呀!黃色和黑色相間的條紋。」
  「這倒也是。」
  「阿啟,你把鬍子刮掉,再燙一燙髮怎麼樣?」
  「好啊,這房間燈光會黯然失色的。」
  「那我就說,哇,好帥呀!」悠紀歡快地笑著說。
  已經沒心思讀書王宮點著一支煙邊吸邊考慮對策:要查清橋本健夫及其周圍,使用什麼辦法好呢?首先排除的是,從水利工會獲取情報,通過市議會也不行,自己連市議會人數都不知道。在富南一帶又沒有朋友,看來只有一個渠道。那就是從建築界進攻。
  想到這裡,二宮立刻給在富市田的小池土木建築會社掛電話。事務員立刻將電話交給了小池社長。
  「我是二宮,好久不見了。」
  「啊,真是好久不見了,還好嗎?」
  「說得過去吧。」
  「您父親怎麼樣了?」
  「剛才去醫院看過,總是睡覺。」
  「是嗎,要保重呀。」
  「有件事,想求社長。」
  「噢,什麼事呀?」
  「您認識一個叫橋本健夫的人嗎?」
  「很常見的名字呀。」
  「是天瀨水利工會的會長。參加過上屆市議會的競選,落選了。」
  「啊,是那個橋本啊。」
  「就那個橋本,就社長所瞭解的情況能介紹一下嗎?」
  「因違反檢舉法,為他拉選票的遭到檢舉。他的口碑可不怎麼好。我與他沒有什麼來往,關於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社長的朋友中,有瞭解橋本的嗎?」
  「大概佐野商會的會長可能知道一些。他在平池開了一家土木械代理店。而且會長又是富南市的監查委員。」
  「務必把他介紹給我。」
  「為什麼要瞭解橋本呢?」
  「因工作上的事,具體情況還不能說。」
  「好吧,我給佐野去個電話問他方便不方便,你什麼時候都行吧?」
  「行,行。對不起,拜託您了。」
  5分鐘之後,小池又打來了電話。
  「佐野今天都在會社,你去找他吧?」
  「好,請把地址告訴我。」
  「在近畿1鐵路的平沼車站下車,過商店街向東走,左側有座紅磚樓,一樓是商品展銷廳,到那一看就知道了。」
  1近畿地區具體指京都、大阪二府和滋賀、兵庫、奈良、和歌山、三重等5縣。
  佐野商社位於近畿鐵路南大阪線平沼站向東走100米的一條繁華街上,是座很漂亮的三層樓,二宮把皇冠車停在停車處,走了進去。一樓陳列著鑽孔機、小型壓路機、混凝土搗實器、壓縮機等小型土木機械。二宮穿過陳列室到大廳,向裡面的辦公室走去。
  一個穿灰色對襟毛衣白頭髮的男人,在被玻璃隔開的對面低一些的接待室正與一名穿藏藍色西裝的年輕人談話。他看見二宮後招了招手,穿西裝的年輕人深深地鞠一躬離開了辦公室。
  「初次見面,我叫二宮。」
  「我是佐野,請坐。」
  佐野舉止沉著冷靜,長有幾根長壽眉顯得十分慈祥。
  「對不起,您是不是正在談業務呢?」
  「那是銀行的工作人員。喝咖啡還是喝茶?」
  「請給我一杯咖啡。」
  佐野招呼過來工作人員,讓他送來兩杯加冰的咖啡後,又重新坐到二宮面前。
  「我經常受到小池社長的關照。談些什麼好呢?」
  「首先,想請教一下橋本健夫違反選舉法的事情。」
  「在上屆市議員選舉中,在(木通)之上有個叫阪口的議員聲明他要引退,橋本瞅準了他的位置,在公告發表前開展了猛烈的活動。保守黨聯合派的頭目、市議長內山榮三是他的後台……橋本雖然勉強籌足競選的錢款,但好像已經把山林賣了一半。儘管花了大把大把的現金,可是票數仍遠遠不夠,以很大的差距而落選了。社會上紛紛傳聞是內山這個老滑頭利用橋本肥了自己,然而橋本卻並不以此為戒,仍然跟在內山後面拍馬屁。雖然不是議員,卻在自家掛上了市政商談所的牌子,成為大家的笑料。大概下屆競選他還得落選。」
  果然,可以從他的頭目內山開始進攻。
  「富山市的市議員有多少人?」
  「正好20個人。」
  「當選議員的最低票數是……」
  「大概1300左右吧。」
  「橋本落選後,是誰接替了阪口?」
  「是(木通)之上的叫杉村廣的米店老闆。」
  「橋本當水利工會會長,是否也會為選舉提供方便呢?」
  「是啊,因為官銜多好辦事嘛。」
  佐野笑了笑,頓了一下說:「我接到小池的電話後,向天瀨農業協會當理事的朋友打聽了橋本的事,你猜我知道了什麼?」
  「特意替我打聽,真是過意不去。」
  「橋本把在天蔽的三澤谷的田裡收穫的葡萄,賣給河內葡萄酒釀造廠。他擁有田地1700坪,相當大。另外,好像在(木通)之上自家宅院後有4500坪的山林,可採摘一點兒松茸。」
  「聽說橋本家在天瀨也是屈指可數的名門世家。」
  「雖說是望族,但橋本是倒插門女婿。」
  「啊,是嗎?」
  「原本在三澤谷種植葡萄的,是女方的父親。5年前老人家過世,現在由橋本接管。最近河內葡萄酒聲譽很好,以工會合作方式連生產原料帶釀造是最理想的經營機制,但他缺少把種葡萄的農民攏在一起的品德,不合潮流。雖說是倒插門女婿,但他喜歡搞政治,毫無經商才能,所以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為此朋友都笑話他。」
  佐野叼著一支煙,拿起桌上的打火機說:「我知道的全說完了,對你還能有點用處吧。」
  「實在感謝,非常有用。」
  「二宮先生,為什麼要調查橋本呢?」
  「因為水利工會的事,發生了一點糾紛。」
  「哦,是這樣。」
  這時,咖啡送上來了。
  佐野點上煙,接著說:「水利工會的事,那可是相當麻煩的。不但會有水資源分配,界線劃定,和其他工會利益衝突等問題,而且還會產生改變水流路線以及補償金的問題,工會會員之間也經常出現矛盾。有些上了年紀的農民你說什麼他們也不聽,把他們攏到一起,也不容易啊。」
  「原來是這樣。」
  二宮一邊附和著佐野的話,一邊看了看手錶。5點40分,他想趁天黑之前去天瀨一趟。
  「從這裡到(木通)之上大約要多長時間?」
  「差不多得15分鐘吧……你要見橋本嗎?」
  「噢,不……」
  「我想橋本今天應該不在家。」
  「為什麼?」
  「富南市教育局局長出了一本書,其出版紀念會6點開始,是自費式的小型雞尾酒會,富南的名流大概都會到場吧。」
  「那個雞尾酒會在哪兒開?」
  「在平沼的文化會館。就在這附近。」
  正好能見到橋本——二宮想。
  「會長您也出席嗎?」
  「我也算是個監查委員,當然得去。」
  「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呢?」
  「可以,那很容易辦到。」
  佐野往冰咖啡中倒人牛奶後攪拌了一下,二宮則什麼也沒加就喝了。因為冰塊融化了,所以杯中有些麥茶般的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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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6:39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出席教育局長的出版紀念會的人員有150人之多。當主賓——市議會議長內山榮三致辭後,議員和教委的領導也紛紛發表祝辭。內三是個戴著玳瑁框眼鏡,臉色紅潤的50歲左右的人,一看便知是非常有個性、善於玩弄權術的陰謀家。教育局長寫的好像是南河內的地域史,反正內容肯定特無聊。
  「那個就是橋本。」
  佐野手指著的,是一個頭髮斑白的小個子男人。他端了整整一盤子的壽司、烤牛肉往內山桌子前送,又慇勤地把筷子和又子擺好。
  「橋本比內山歲數大吧,應該有五十五六了。即使當選為議員,他的政治生命也不會太長。」
  「上屆的市議員競選他屬哪派?」
  「他不屬於任何派別,儘管觀念上傾向於保守。因違反選舉法有七個人被檢舉了。」
  「圍著那張桌子的是……」
  「內山,梅本,南原,神田,加籐,橋本。」
  據說梅本和南原是市議會議員,加籐是天瀨加見澤谷地區的水利工會會長。
  「神田是一個叫做神榮土砂的工業垃圾處理場的老闆,市廢品再生研究會的負責人。」
  瘦白髮的神田和內山很親密地談著話。華麗的格子紋夾克衫十分顯眼。
  這時,佐野的熟人走過來,讓他也講兩句,於是佐野登上了講台。二宮一邊喝著兌水威士忌,一邊觀察橋本。
  「我這個人寧可倒著走出去,也不會給人家當馬前卒。」
  祝辭發表告一段落後,到處是一片談笑聲。佐野沒有回到二宮身邊。
  過了7點,橋本和南原同內山點點頭離開了桌子。看樣子不像是去洗手間。二宮放下酒杯,跟在他倆後面追了出去。
  橋本和南原退場後,從門廳走向停車場。二人在噴水池邊四下看了看,南原一招手,牆角旁的車子便亮了車燈。一輛深藍色的銀靈車緩緩開了過來。二宮趕緊發動自己的皇冠車。
  這時,從銀靈車上下來一個男人,和南原說了幾句話後,便打開了後車門。橋木和南原坐上車走了。二宮趕緊發動皇冠車的引擎,緊跟上去。
  銀靈車沿著外環線北上,經過富田林、羽曳野,從籐井寺的高速公路入口開上阪神高速公路。因為並不是有意複雜地變換行車路線,而是隨車流前行,所以很便於追蹤。
  在松原線的惠比壽下了高速公路,再從元町向道頓堀開,在御堂前面他們把車開進了立體停車場。二宮猶豫了一下,然後繞過停車場從御堂筋胡同向右拐,把車停在道頓堀橋人行道的旁邊。當然,他也想到,這樣會被貼上「違反停車法」的標籤的。
  橋本等三人走過御堂筋胡同王宮稍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從宗右衛門町到疊屋町,剛喝完酒的會社職員大聲談笑著走在路上。因為天剛黑,還見不到步履蹣跚的醉漢。
  到了笠屋町,一個穿黑西裝的人叫住了橋本和南原。那人似乎在說:「就是這裡」,並引導二人到大樓門前,手指著去往地下的樓梯。地下層是一家叫做「蘭岸」的俱樂部,看樣子相當大而且十分豪華。三人沿著白瓷磚樓梯走了下去。
  ——媽的,偵探所的偵探大概總幹這種倒霉事吧,二宮想。他在「蘭岸」旁邊的一家花店前點上根香煙。事到如今,只好跟蹤到底了。
  兩小時之後。
  橋本和南原從「蘭岸」出來,手裡提著糕點箱,裡面裝的可能是禮物。剛才那個黑西服的則沒露面。
  由笠屋町向西走過一條街來到十字路口,兩個人站住了。橋本向南原行了一禮後,目送他朝心齋橋方向走去,然後橋本突然一轉身快步向這邊走來。二宮趕忙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從玉屋時到了千年町,橋本走進一棟裝有反光鏡的嶄新的大樓。這棟樓大概建於泡沫經濟最鼎盛時期,叫做「日笙會館」。看到電梯門關上後,二宮走進樓裡,辨清了橋本是在七樓下的。七樓有「吉乃」和「SPOON」兩家俱樂部,不知橋本會進哪一家。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二宮暗自琢磨。橋本和南原分手後,獨自一人來到千年町,一定是不想讓人知道這家店。如果是這樣的話,橋本的目的恐怕是找女人。這樣推測是順理成章的。但又覺得在這裡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是橋本帶著女人出來,即使跟蹤又有什麼用呢?假如這是偵探所的例行調查,拍張照片加在報告書中就行了,但那樣做就能抓到橋本的把柄嗎?
  想到這裡,二宮突然想起剛才忘記了抄下那輛銀靈車的號碼。
  混蛋!我是做不成刑警或偵探了——靠在牆上,二宮看了眼樓層顯示。他打定主意,乘上了電梯。
  七樓狹窄的走廊兩邊是一扇扇門,上面都貼著「會員制」。
  正好,「SPOON」的門開了。客人和小組走了出來。
  「請問橋本先生來了嗎?」二宮向小姐打聽說,「富南的橋本先生。」
  「來了。」果不出所料。
  二宮並沒有進「SROON」,而是在走廊等小姐送完客人回來。電梯從一樓升上來,門開了。
  「呀,怎麼不進去呢?」
  「在等你呢。我想要你陪我。」
  「真的,太高興了!」那位小姐冷不防挎上了二宮說,「我叫香奈。」
  香奈的前發高卷,身著桔黃色的連衣裙,頗顯妖艷。但仔細一瞧,歲數也不小了。雖然好像還不到30歲,卻讓人覺得幹這一行已足有20年了似的。
  「我可跟你說好,橋本和我不是一夥的。我的事你可別亂說。」
  「嗯,知道了。」
  「因為有點小事。」
  兩人進了「SPOON」。店內比想像得要寬闊明亮。淺藍色的牆壁,白色人工石的地面,鋪著黑色皮革的座椅,全是用單純的色調統一,猶如10年前迪士高舞廳的裝修。橋本靠在鋼琴邊包廂的座椅上。
  二宮坐在吧台附近的椅子上,用熱毛巾擦著手。香奈坐在一旁。
  「喝什麼酒?」
  「巴本威士忌。」
  「喂,再來只火雞。」香奈自作主張地向服務生要了吃的。
  「橋本常來這裡嗎?」
  「最近呀,每週兩次吧。」
  「是誰的客人?」
  「亞美。就是那個穿粉紅色套裝的女孩。」
  在橋本旁邊有個梳短髮的標緻女孩。
  「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二宮。」有點拿不定主意,但還是告訴香奈真名了。
  「您是幹哪一行的?」
  「你看呢?」
  「看樣不是一般的上班族。」
  真是不痛不癢的交談。二宮決定一邊喝威士忌,一邊靜觀其變。
  一曲鋼琴曲過後,有幾個客人一起唱歌。
  香奈在座位上坐著不動,趁著服務小姐都離開的機會,二宮問她:
  「香奈,你和亞美關係不錯吧。」
  「嗯,也談不上親密。」
  「亞美是真名嗎?」
  「大概是吧。我們店裡用藝名的女孩很少。」
  「亞美姓什麼?」
  「可能是西村吧。」
  「橋本是個什麼樣的客人?」
  「你真的不認識橋本?」
  「不認識,所以才向你打聽。」
  「那個人可是議員啊!」
  「噢,就是那個小老頭……」二宮沒有提橋本落選的事。
  「煩死人的老爺子。有時我們都坐過去,他好像把我們當醜八怪似的,理也不理。可要是見到亞美,馬上就嬉皮笑臉地往前湊,人家說啥他聽啥。議員的工作他也能幹好?」
  聽說橋本總是要喝到打烊,之後帶著亞美去旅館或是酒吧。
  「他們倆關係不一般吧。」
  「前陣子,亞美搬到了浪速區。好幸福喲!十五層的公寓樓。聽說是今年春天剛建成的,所以房租一定不便宜。」
  「橋本出錢贊助的吧。」
  「那個女孩,的確挺有手腕的。」
  看來香奈挺討厭亞美的。
  「呀,我胡說了這麼多。為什麼你一個勁地問橋本的事呢?」
  「啊,因為快要選舉了。」
  「明白了。其實二宮是議員的秘書吧。」
  「……」真是個絕好的解釋。
  「這些人之間都是明爭暗鬥嘛。」
  香奈點點頭,理了理短裙邊,說:「嗯,店裡打烊後一起去吃飯,好嗎?」
  「什麼?」
  「不好嗎,我們痛飲到天亮吧!」
  看來,小姐的工作也不是那麼輕鬆的。
  僅僅坐了一小時,就花了5萬日元。二宮走出了「SPOON」。今天已經沒必要再跟蹤橋本了。
  嘈雜的環境,喝醉的酒鬼,慢吞吞的出租車,單行線上的違法停車,所有這些使二宮不得不開開停停,繞行過去。這一帶的管理究竟是怎麼搞的,太左衛門橋的交警只站在橋下左顧右盼。
  在飲食店門前,二宮往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發現沒有留言。
  掛上電話想取出電話卡時,後面的汽車喇叭響了。藍鳥車的司機向前邊的出租車連喊帶叫地說著什麼。就在這時,二宮發現有人在盯梢他。
  藍鳥車對面的自動售貨機的陰影中站著兩個男人。一個人穿著花哨的深藍色休閒夾克配白色褲子,另一個穿著粉紅色的針織襯衣。兩個都是燙著短鬈發,一看就是黑社會的人。這樣看來,剛才從「SPOON」出來時,就好像看見了那個穿休閒夾克的人。
  是不是我多疑了?——二宮走了幾步,那兩個人也跟上來幾步。二宮站下點了一支煙,那兩個人也放慢了腳步。二宮再走了幾步,從宗右衛門町往麒麟會館左轉,過了戎渡橋後稍微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還緊跟在後面。看來,二宮從「蘭岸」就被這幫傢伙盯上了。
  難道有人跟蹤我?不至於吧……二宮想。他從道頓堀向右拐,朝御堂筋胡同走去。那兩個人過了戎橋,在戎橋商店街的拱形棚下徑直走去。
  從南街到大正區千島町開了15分鐘的車,二宮並沒發現有車跟上來。他停住車後,觀察一會周圍情況才下車。可能是剛從浴池出來吧,有對年輕夫婦拿著臉盆走在欄杆的對面。
  上二樓進房間一聞,又餿又臭的霉味充滿房間。他趕緊脫掉外衣,只穿一件褲衩打開換氣扇。水池旁的窗戶上趴著一隻壁虎,腹部還有兩個白色斑點。這傢伙從去年夏天就一直住在這裡,以捕捉撲向室內燈光而碰落在玻璃外面的飛蛾為食,所以,從春季到秋天,二宮總是整夜地開著廚房裡的螢光燈。不過,二宮一次也沒看見過壁虎的後背。
  剛才也許是自己多疑吧!二宮打開一罐啤酒,盤腿坐在空調下面,自己問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正在跟蹤別人,所以就神經過敏,誤以為自己又被別人跟蹤了。為什麼那兩個人走上商店街以後對自己連看也不看一眼呢?
  「不對勁兒?」二宮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電視。12點的新聞,正在轉播一個火災現場。
  「富田林市山野邊町錦田堆積的輪胎起火,火勢還在蔓延,消防人員正全力以赴地救火,但火勢仍不見減弱,濃煙籠罩著伏原山。」
  一聽到錦田,二宮立刻被吸引住了。
  「據小田總業的工作人員說,大約在11日下午6點10分左右……」
  二宮立刻跳起來,穿上剛剛脫下的衣服,只換了雙襪子便跑出房間。他飛快地跑下樓梯,發動了汽車。
  開出西名阪公路籐井寺出口時,開始下起了小雨,從羽曳野到富田林時雨下大了。若是在晴天,可以眺望到右側遠方小山上新教教會和平祈禱塔的燈光。雨越下越大,僅僅四五十米之外就看不清了。
  過了新家町、錦織,看了看交通地圖,從錦田的十字路口向右折。車在大大小小的水窪中穿行,然後爬上一個彎彎曲曲的山坡。穿過錦田自然公園後,已經沒有住宅區了。狹窄的小路到錦山中部便到頭了,所以這一帶幾乎沒有車輛通行。小路向左急轉彎後便是個三叉路口,正面豎著一塊「小田總業」的招牌。前面是沙石路,大卡車駛過留下兩條深深的車轍,使二宮的車深陷其中。中間的沙石擦著車底,車子難以行進。
  好容易出了樹叢,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燈光。在廢料倉庫對面的預制板辦公室前方,停著五輛消防車和三輛警車,周圍有幾十人在看熱鬧。有一輛寫著「OBS」的大型採訪車,一看就知道是電視台的。
  二宮把車開進卡車車庫,停在鏟車旁邊。燃燒的車胎散發出的硫磺臭味直嗆鼻子。他下了車,繞過水坑,朝堆輪胎的地方走去。
  火災現場一片慘狀,猶如火山在噴發一樣。灼人的熱氣,滾滾的黑煙,刺鼻的瓦斯,還有燒化了的輪胎形成的一條條稀泥般的火龍。水從四面呈弧狀噴過來,握著橡皮管的消防人員的身影在水氣中隱約可見。地面滿是油,石棉瓦的工場(大概是加工石棉瓦的場地吧)周圍的護欄、木樁都已經被煤煙熏得漆黑。
  旁邊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渾身都濕透了,從頭到腳都是油煙。
  二宮上前搭話:「燒得真厲害呀!」
  「是啊,真厲害。」
  「怎麼會燒成這個樣子?」
  「不知道。真搞不清怎麼會這樣。」
  這個人好像是小田總業的工作人員。他看了二宮一眼,一副懷疑的表情,問:「你是……」
  「我是小田的朋友二宮。看到新聞後就急忙趕來了。」
  「呀真是……」
  「火是什麼時候著起來的?」
  「6點剛過。」
  ——輪胎銑床出點故障,我們四個人便聚到那邊去修理。好容易修好了往外走時,突然從調度站傳來一股嗆人的煙味。趕忙拿滅火器過去,誰知這下可是火上澆油,火勢一下擴大起來。一看不行了,趕緊給119打電話。火勢最猛的時候,我們怕連周圍的樹林也全燒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終於一輛輛消防車及時趕來,把上面蓄水池的水放了。幸好這時下了場大雨,現在火勢總算是減弱了。如果能在天亮前把火撲滅,就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男人一口氣說完後,擦了擦脖子。擦完的毛巾上也粘滿了黏乎乎的油泥。
  「社長在哪裡?」二宮遞給他一條手帕。
  「在辦公室。警察正在向他調查有關事項。」
  沒等聽完他的回答,二宮一轉身直奔辦公室。他推開預制板平房的門,走了進去。窗口站著一個穿白襯衣的男人,他用斥責的眼光瞅著二宮。
  「對不起,請問您是……」
  「二宮,是這裡的人。」
  二宮徑直走到最裡面的由印花膠合板隔開的接待室門前,抬手敲敲門。
  小田坐在沙發上,玻璃桌對面坐著兩個男人。
  見二宮進來,小田抬起頭問:
  「呀,你有事嗎?」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嗎?」
  「沒事,正好我有話對你說。」
  「好,我等一會兒再進來。」
  「不用,你就坐在這裡吧。」
  小田趕緊介紹說:「他是建築咨詢所的二宮所長。這位是錦織警察署的川田股長和安井主任。」
  二宮行過禮後靠在了牆上。
  「剛才我們講到哪兒了?」小田問刑警署的人。
  「輪胎的數量,在現場露天堆著的。」安井回答。他那綠格花紋的高爾夫襯衫一直敞到胸口。
  「當時庫存的有200噸。」小田雙手疊放在膝蓋上說,「數量大概不到3萬吧。」
  「一共堆了幾層?」
  「差不多30層吧。再往上升降機就夠不到了。」
  「把輪胎加工後,做什麼用?」
  「拿到水泥工廠,做燃料。」
  「加工費呢?」
  「不收錢。是我們請他們工廠替我們燒掉的。」
  據說沒加工的輪胎在鍋爐裡很難燃燒,所以水泥廠不予收購。
  「那麼你們從哪兒掙錢呢?」
  「從輪胎銷售者以及銷毀舊汽車部門收取處理費。一個輪胎300日元。其中包括運輸費,所以利潤是微乎其微的。」
  「這麼說,這場火對小田總業來講是不痛不癢的了。」川田自言自語地說,「3萬個都化為灰燼,豈不是正好?」
  「什麼呀!」小田提高了聲音,「這可不是玩笑。分明是有人故意縱火搗亂!」
  「我可沒那麼說。」川田面不改色地講,「由於火災,您給附近居民帶來的麻煩,可是不容否認的。另外,那些堆著的輪胎,裡邊一積水就成為小飛蟲的滋生地,我不知聽到多少次別人的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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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7:00 |只看該作者
  「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半個月徹底消毒一次。要是連池塘、田地裡的蚊蟲都記到我們賬上的話,那我們可受不了。」
  「行了,不是蒼蠅蚊子的問題,問題是這場火災。」
  「故意放火,一定是。」小田呻吟般地說,「輪胎的存放場地只有四盞照明燈,不但沒有機械設備,連電線也沒有。所以不可能有什麼能引起火災的東西。如果不是有人潑了汽油,不可能起火。」
  「啊,說了這麼多嚇人的話,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這個嘛……」
  「你一直強調是有人放火,但露天堆放的輪胎自身起火現象也不少見。像室外照明的電線斷了掉下來,由於漏電能引發火災啦,碎屑中的電線濕了以後氧化產生高熱啦。昨天和前天不都下了場雨嗎?」
  「請徹底調查一下。如果搞不清失火原因的話,也就無法找出今後的對策。」
  「不用你說也會調查的,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
  好像已經很疲憊的);舊看了看表,說:「1點鐘了,肚子餓了。」
  安井問:「去吃碗湯麵吧。」
  「好,休息一會兒。」
  川田用雙手按著膝蓋站起來,催促安井走出了接待室。
  「混蛋!目中無人的傢伙。」小田咬牙切齒地說,「因為我們失火,理虧,所以才和他這麼客氣。」
  「調查時間很長嗎?」二宮坐在沙發上說。
  「差不多兩個來小時。從工作人員的履歷和品行,連我當時是否在現場都問了。」
  「社長不在現場嗎?」
  「起火時我正在尼崎,是接到匯報才跑來的。」小田眨了眨充血的眼睛說,「這下可麻煩了。要接受廢品處理指導科的傳訊,又要深入調查,又要處理善後……正常業務只好停止一周兩周的,這麼一來,天瀨計劃的落實恐怕就危險了。」
  小田邊歎著氣邊介紹說,府保健環保局對有過事故經歷和違法經歷的廢料處理單位的審查特別嚴格,現在以小田總業名義申請建造天瀨垃圾最後處理場,是很難得到營業許可的。
  「把申請單位換成另外一個名字呢?」
  「唉,無名之輩是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需要資格和業績。」
  據小田解釋說,按新改訂的廢料處理法規定,要申請處理工業垃圾的營業執照,申請者必須畢業於厚生大臣認定的業務講習班,還要擁有達標並連續處理業務的設備,以及該方面的經營基礎和經驗。二宮昨天雖然也讀了《工業垃圾處理法》,但什麼也沒記住。
  「天瀨垃圾處理場計劃已施行10個月了,從測量、地質調查、工程計劃、施工計劃、管理計劃、同意書及其合同,光資料、文件堆起來就有50多厘米,所有這些都是以小田總業名義申請的,事到如今再變更申請人,哪有那麼容易的。」
  「……」
  「再說,簽訂買土地的臨時合同需要3000萬,測量與鑽探用3500萬,付給町委會及附近居民2500萬,付給水利工會3000萬,這些錢的利息每年就得負擔1000萬。這還不算,把土地買到手,改變水路、修堤壩、現場施工、租借重型機械等等,還需要4億日元左右。說實在的,在資金方面我已到了極限。到了這種地步,若放棄原來的計劃,一切再從頭做起,重新申請,銀行是絕對不會再合作的。那樣,就連我們會社倒閉也是難免的。要是給其他出資人股的人帶來麻煩,我只能以剖腹自殺來解決後事了。」
  小田在接受銀行第一次貸款時,投了3億日元的生命保險。「混蛋!偏偏在這個時候……」
  「火熄滅後,消防隊和警察將檢查現場,起火原因會查清楚吧。」
  「不可能。要是市內的輪胎經銷商店,也許會查清。野外露天堆積的輪胎起火,到目前為止火團還從來沒有查清過。」
  小田補充道:兩年前,吹田市廢舊汽車銷毀場地起火燒燬了800只輪胎。去年秋天,三重縣名張輪胎回收站起火燒燬了2萬隻輪胎。結論都是因漏電引起的。儘管有很大的縱火嫌疑,但最後也不了了之。
  「剛才警察說,有人提抗議了?」
  「就是這座山下的那些居民。居民自治會的會長來這裡,說我們的輪胎里長年積水生了很多蚊子。我大發脾氣,訓斥他說,憑什麼說蚊子是在我們這生的,你拿蚊子的出生證給我看看……其實,這裡蚊子成群成堆,3萬隻輪胎誰顧得過來撒藥。不過,在錦田一帶我們會社比他們自治會資格老。」
  「是不是他們因此而懷恨在心呢?」
  「那幫鄉下佬,恐怕沒膽量放火。」
  小田冷笑一聲,突然又很嚴肅地說:「好像是上月30號,我遭到恐嚇。」
  「恐嚇?」
  「深夜1點鐘,突然接到電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沒說是誰,只是說:你從天瀨工程退出來!問他理由他沒說,只是說你不退出來就要你的命。那種低沉的聲音和特殊的語調,一聽就知道是黑社會的人。我說,那種無聊的恐嚇要好使的話,還要警察幹什麼,然後就把電話掛了。不過我再也睡不著了。」
  「恐嚇電話就那一次?」
  「嗯,就一次。」
  「為什麼沒對警察說呢?」
  「說了又有什麼用?要說出天瀨工程的事,又得刨根問底兒地問個沒完。」
  「水利工會倒戈,恐嚇電話,輪胎起火,你不覺得這幾件事情相互有關連嗎?」
  「嗯。」
  「關於天瀨垃圾處理場的情況,你再詳細地給我介紹一下。」
  「問它做什麼?」
  「我已經調查了橋本,他是個比我們想像的還庸俗的傢伙。我認為有人在背後操縱橋本。」
  「好吧,」小田點了點頭,探了探身說,「那是去年10月份……」
  去年的10月中旬,有個叫倉石政彥的不動產中間商來找小田,勸小田在富南市天瀨峽谷建造一座建築垃圾處理場地。小田詢問具體情況,倉石說該峽谷有9000坪,容量估計在50萬立方米以上,已徵得七名土地持有者的一致同意將其出售。每坪單價為3.3萬日元,雖然比目前行情稍高一些,但是已徵得同意這一條件吸引了小田,他決定去現場視察一番。在第二周的週日,小田領著經理土屋由倉石引路來到了天瀨。
  被當地人習慣稱做三澤谷的峽谷,位於金剛葛城山脈的下部,從三○九國道與水越州交叉的中津橋開始,沿著水越川支流芹川向南向裡面延伸3公里左右。倉石把車停在木場,在前面開路走進樹林。撥開籐蔓,踏著落葉,沿樓梯狀的林陰小道向上攀登到盡頭時,三澤谷全貌就盡收眼底了。
  「怎麼樣,理想吧?」
  10月的山巒楓葉正紅,陡峭的懸崖筆直地向下切入,下面是芹川河的源頭。河面寬5米,河床東側稍高一點的地方是果林,種著百餘株柑桔。谷底很寬,呈碗狀,在小田站著地方的下游300米左右處,山腳從左右兩側向河床逼近,形成一個天然的防護壁。利用這個防護壁在中央建起堤壩,費用只需通常建一個垃圾場的三分之二,就可以把峽谷變成一個長長的大垃圾箱。三澤谷果然如倉石所說,是個理想的垃圾處理場。
  「峽谷平均深度為25米,別說50萬,55萬立方米恐怕也能裝得下。把剛才那家貯木場改成卡車調度站,再把林中小道拓寬,馬上就可以營業。」
  「土地持有者共七個人吧。」小田脫掉粗花呢的夾克說,「七個人都同意賣掉,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寫成書面材料了嗎?」
  「社長,現在還不到那個階段。要等雙方都同意簽約並給了價之後才行。」
  「貯木場和這片樹林歸誰所有?」
  「一個叫大西善昭的六十多歲的隱士。」倉石指著河床上的樹林說,「三澤谷上游一帶,共3600坪也歸大西所有。」
  「哦,3600坪……」小田隨聲附和。
  填峽谷肯定先從入口開始。首先要保證卡車出入的道路,然後再與下游的人交涉。即使下游有人不想賣,但上游堆起了建築垃圾的小山,下游的地變成了被擋住陽光的窪地,幾乎沒有利用價值,結果會主動拜託開發者買他們的土地。
  「土地持有者為什麼會同意在這裡建垃圾處理場呢?」
  以前在中間商的鼓動下,曾看過河南町啦、橋本市的峽谷,和以往相比這次未免過於順利。
  「那當然是我百般懇求的結果。」倉石十分得意地說,「這一帶的地主並不全靠農業吃飯,一些老頭老太太在河床那貧瘠土地上種些蔬菜也賣不了多少錢。所以我誠心誠意地說服他們說,不如於脆把土地賣了,把錢存人銀行定期,老後生活才有保障……唉,說實在的,自從泡沫經濟崩潰後,不動產的買賣都快消失了,這也是現實。不過我很早就注意到廢料處理這一行了。從日本的產業構造看,垃圾只會增多不會減少,而且埋垃圾的場地哪兒都滿滿的。所以嘛,我說社長,今後您就是處理工業垃圾的大商人嘍。」
  小田暗忖:不用你口若懸河的演講,這種事我比你清楚。
  「水利工會的會員共有多少人?」土屋問。
  「12個人。會長叫橋本健夫,也是土地持有者之一。」
  「今天能和大西、橋本見面嗎?」
  「嗯,今天嘛……」倉石撓了撓頭。
  「怎麼,不想見面?為什麼?」
  「社長和土屋先生如果相中這個峽谷,希望談一談的話,改日我一定聯繫。」
  「可是,每坪3.3萬日元太貴了些。」
  「親眼看過這個峽谷後,您就不覺貴了。」倉石以一種強加於人的口氣說。
  「還有,這件事你對多少個垃圾處理商說過呢?不會只有我們一家吧!」
  「那當然啦,我是幹這行的嘛。」
  「在富南市還有一個很大的處理場,是桐尾的神榮傑土砂會社的。你是不是也去過神榮會社?」
  「是去過……不過,神榮會社兩年前才建完桐尾處理場,連10萬立方米的廢料還沒裝進去呢,要插手天瀨工程目前好像還沒那麼多的資金吧。」
  「所以,你就來找我們了。」
  「正是這樣。」
  「好吧,等我10天左右,現在我不能馬上答覆你。」小田說完,開始沿林陰道回返。
  讓倉石用車送到富田林,然後小田和土屋進了一家西餐館。天還亮,吃晚飯未免有點早。於是,他們要了杯啤酒和小菜,先潤潤嗓子。
  「怎麼樣,那個峽谷?」
  「不錯,空間和形狀都是無可挑剔的。」
  「挺合算的吧。」
  「我想是的。」
  土屋從公文包裡拿出計算器和圓珠筆,打開了記事本。
  用地——9000坪×3.3萬元=2.97億元。
  土地規化——2000萬
  水利工會——2000萬補償金
  改修水路——3000萬
  測量——1000萬
  堤堰工程——1.2億
  現場設施——2000萬(臨時辦公室,調度站,停車場,輪胎清洗)
  申請費——2000萬(行政秘書)
  「嗯,投入資金就這些,5.37億萬,再多估計一點也就5.5億萬。另外,重型機械的租金和燃料費、灑水車,常駐工作人員的人頭費和管理費,加在一起一個月要用1000萬。」
  「那麼,和支出相比收入能有多少呢?」
  「一卡車清除11噸就是2.5萬元。按照一車佔五六立方米來算,倒滿50萬立方米能埋7.7萬車的量。2.5萬元乘以7.7萬車是……」土屋麻利地計算著,「合計19.25億元。從大阪兩個小時之內就能到天瀨,一天有望能拉來40車。」
  「一天能有100萬人賬吧。」
  「一年營業300天的話,就會有1.2萬台車。要是六年乃至七年能倒滿的話,經費投入總計8億元,加上最初投入的5.5億元,再從19億里扣除這個數之後,能有5.5億的利潤。從其中再抽掉1億的利息,1.5億元的稅金後,淨剩3億元。」
  由於以前埋河內長野的鷹田峽谷時,工程是讓土屋負責的,所以土屋對這一切很內行。
  「怎麼樣,能定下來嗎?」
  「你看呢?」
  「我贊成。萬一預算出現問題,最起碼不至於賠本。」
  「好。明天我就去找稅務律師商量,你去調查一下倉石這個人的信譽。」
  一周以後,土屋匯報了信譽調查所提供的關於倉石情況的調查報告。該人33歲,獨身。以前在泉佐野的葉山不動產會社上班,負責買賣山林和建造住宅。1985年辭職,獨自做起土地仲介之類的中間商來。他不騙人,還算正經,沒有觸犯過刑法。雖不能完全信賴,但也幹不出什麼太出格的事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小田清楚了。三天後,倉石皮包裡裝著三洋谷的登記簿複印件和圖表,來到小田總業。圖表上蓋著七個土地持有者的圖章,倉石說,它可以證實這七家已經同意了。
  「好,那麼,我們也開始作計劃。請把七名土地所有者召集來,地點可以設在天瀨也可以設在錦田,哪邊都行。」
  土地交涉簽合同必須七家在一起進行。若單獨交涉他們七人之間會疑心生鬼。那峽谷越是靠下游越寬闊,上游兩側向中間突出的部分多,所以空間小。單獨交涉的話,下游的人可能會提高地價,這麼一來,本來一攬子能辦成的事反而辦不成了。
  「明白了,不知您哪一天方便?」
  「11月中旬吧。我們作計劃也需要一段時間。」
  他們最後決定,與土地持有者的交涉日期為11月16日下午6時,地點在中津橋的一家叫「春瀨」的飯店。
  「我已全力辦了這件事。去鄰近的町委會、水利工會、農業委員會一一拜訪交涉,找地方議員、當地有影響的人物挨個地見面談話。每週至少有三天去天瀨,大約用了一個月,建造廢料處理場的計劃終於有可能實施了。在11月16日,向七名土地持有者出示了我們的施工計劃,並簽了臨時合同,每坪土地的價格為3.3萬日元。
  小田終於結束了長長的解釋,疲憊不堪地靠在沙發上。
  「原來如此,知道了。建一個垃圾處理場竟然還這麼費事!」
  「各種文件、申請書堆起來足有50厘米高,真是煩透了。」
  「一定有不法分子在投機吧。」
  「所以,像我們這種正經的營業部門也遭到鄙視。」
  「關於恐嚇電話,您心裡有目標嗎?」
  「沒有。」
  「天瀨垃圾場一旦開始營業,都有哪些人受害呢?」
  「太多了。三澤谷的附近居民、卡車道路兩側的住宅、自然保護團體,誰能歡迎建垃圾場呢?」
  小田自嘲似的又說:「處理廢料的同行都是事業上的對頭。特別是對於離天瀨更遠些的千早赤阪村和橋本市附近的經營者來說,簡直是眼中釘。」
  「具體有哪些公司妨礙工程?」
  「剛才提到的桐尾的神榮土砂會社等公司,購買了富南以及河南町峽谷的最佳部位,雖然只有二三百坪,但他們的目的是以此來阻止其他同行插手。」
  「為什麼神榮土砂會社不收購三澤谷的一部分呢?」
  「三澤谷土地所有者每個人手裡都佔有相當大的份額。大概對於神榮土砂會社來講,沒有能買得起千坪單位土地的流動資金吧。」
  小田翹起二郎腿。油污弄髒了白色網眼鞋。
  「是社長交涉,土屋經理整理的材料嗎?」
  「哼,要是土屋在的話,還用請你調查水利工會的事?」
  「哦」
  「今年春天土屋因為心肌梗塞病倒,已經不能工作了。」
  「是嘛。」
  「土屋也是天瀨工程的投資者,他也想方設法要建成這個垃圾場。」小田用手攏了攏稀少的頭髮說,「你說調查過橋本的事了,把那傢伙的事講給我聽聽。」
  「他在外面有女人。是『SPOON』俱樂部的女招待,名叫西村亞美。聽說在浪速區的幸町租了公寓。」
  「那是橋本的把柄嗎?」
  「我認為能成為談判的資料。」
  「只有這一條信息嗎?」
  「當然不能只滿足於此。」已花掉5萬日元經費了,卻……
  「聽說有人在背後操縱橋本?」
  「橋本是市議會議長內山榮三手下的人。」
  「就這些?」
  「這件事……」
  「很有用,繼續努力。」
  小田彷彿對此不感興趣,站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外面。
  「火滅了。」小田輕聲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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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7:33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7月12日上午9點,二宮才來到辦公室。悠紀不在。他往小池上木建築會社掛了電話,問明富南的市會議員、南原義德的電話號碼後,給南原家打了電話。
  「請問是南原先生家嗎?」
  「是。」
  「我是疊屋『蘭岸』的經紀人,叫田中。」
  「喔,昨天那事,辛苦你了。」
  「南原先生的車鑰匙是不是丟了,銀靈車的。」
  「那不是我的,銀靈車是水谷的。」
  「那麼,您知道怎麼和水谷先生聯繫嗎?」
  「我只知道他公司的電話號碼,可以嗎?」
  「嗯,請講。」
  「06、223、14××。本藏環境開發。」
  「真是太感謝您了。一大清早就打擾您,實在報歉。」
  二宮把電話本翻到「本藏環境開發」那頁。總機號碼是223、14××,所在地在中央區淡路町第六胡同的八千代大樓。該公司沒列入建築業人員信用調查表。
  二宮往二蝶會掛了電話,找桑原。
  「喂,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
  「又有什麼糾紛了?」
  「不,是想向您打聽點事。」
  「什麼事?」
  「你知道本藏環境開發這家會社嗎?」
  「本藏?不知道。」
  「是在中央區淡路的八千代大樓。覺得有點黑社會的性質,但也許是連帶子會社。」
  所謂的「連帶子會社」,就是企業附屬的部門又經營的會社。
  「本藏有個叫水谷的,你知道嗎?」
  「喂,停一下。你是不是讓我去做施工保衛?我如果告訴你本藏的事,能得到什麼好處?」
  「呀,那個嘛……」
  「別犯傻了,我又不是你的搭檔。」
  那邊傳來電話掛掉的盲音。因為本來就沒指望從他那裡打聽到什麼,所以二宮也不是很生氣。
  「去富南、天瀨。」二宮寫了個留言放在桌上便走出辦公室。雨已經停了。
  從三○九國道的中津橋向南拐,行駛在沿著芹川的府道上,只覺得山麓漸漸被拋在後,葡萄園映入眼簾。這裡,就是天瀨的(木能)之上地區。
  二宮停下車,向走過來的戴草帽的女人打聽橋本的住處。
  「從前面的郵局向左拐,走到頭就是了。」
  「(木通)之上一共有多少戶人家?」
  「嗯,大約有兩百多戶吧。」
  就是說,這裡有選舉權的人是500到700名,即使得到這一地區所有人的支持,仍達不到當選所需的票數。
  「議員杉村廣的家在哪兒?」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有一座叫『賢照寺』的寺院。它對面的米店就是。」
  「謝謝了。」二宮搖上車窗,繼續往前開。
  上坡後,馬上看到了橋本的住宅。那是一座古式住宅,建在離村落旁的高崗上,圍著院牆,正房很高,人字形的屋脊坡面很陡。圓頂木大門旁邊的三楞形柱子上寫著「橋本健夫市政商談所」。下了車,二宮在四周轉悠一下,看準沒有人後,立刻爬到院牆旁邊的一棵大樓樹上往院子裡窺探。那裡有假山、水池、燈籠,雖然不十分寬闊,卻錯落有致。
  僅僅二三百萬元是不能扳倒他的,二宮想。把柄,一定會有什麼把柄。坐進車裡二宮又駛向賢照寺。
  杉村米谷店在紅色鍍鋅鐵皮房脊的平房前面擺著雜貨,裡面堆著米袋子。在玻璃窗上貼著的廣告上寫著「建光明的富南,施嶄新的市政——富南改革會」。看來杉村是個革新派。
  二宮稍猶豫了一下,然後走進米店,但見一個50歲左右的婦女站在收款台旁。
  「您好,先生在家嗎?」
  「啊,在家,這邊請。」
  可能她以為是來商量市政問題的,便把二宮帶到左側的一個房間。屋裡只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接待椅子,簡陋至極。
  不一會兒,走進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小個子男人。二人交換了名片。
  「您是建築咨詢所的?」
  「是的。」
  「找我有什麼事?」
  「實際上,我們想改變三澤谷的水流路線……」
  「那麼,是為了建工業垃圾處理場吧!」
  「嗯」
  「這種事我可無能為力。」
  「不,我今天是想打聽一下水利工會會長橋本健夫以及他的為人及政治理念……」
  杉村以嚴厲的目光盯著二宮說:「請你回去吧!」
  此話題就此結束。
  二宮又驅車駛向三澤谷。從(木通)之上行駛一公里左右,這雙行車道便離開了芹川河,左右被山巒夾擠。穿過一個很短的隧道,二宮停下了車,打開地圖。越過左邊的根來山就是加見澤谷,其上游就是三澤谷。
  又穿過一個隧道,接著爬上一個山坡,前方就是貯木場。露天堆放著的木材旁邊是生了紅銹的鏟車和白色的客貨兩用車。二宮在此下了車。因昨天下了雨,所以地面還很濕。客貨車裡空無人影。再往貯木場裡邊走,果然像小田說的那樣,林中有一條小路。那裡好像很少有人行走,已長了很繁茂的雜草。
  二宮伸了伸腰,向林中走去。青草散發的熱氣撲面而來,籐蔓不時地纏在腳上,褲腳已被儒濕。走到小路盡頭,已沒有樹木,眼前出現了陡峭的懸崖。河床上有三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其中一個人正拿著望遠鏡在觀望,好像是在測量。
  奇怪——二宮歪著頭尋思著。
  據小田講,測量工作去年秋天就結束了。要不然,也不可能與土地持有者草簽臨時合同,更不可能向行政秘書遞交測量圖紙。難道是測量圖紙上還有不完備之處,需要重新測量一遍?
  沿著懸崖上修的石階走下去,二宮向一個拿著比例尺的人問道:
  「在測量嗎?」
  「是啊。」那個人滿面狐疑,把棒球帽子戴在後腦勺上。
  「是誰委託你們的呢?」
  「松浦土木建築會社,岸和田的。」
  原來,這三人是(土界)市金岡的鹽見測量所的技師,從昨天早上開始搞測量的。
  「據說這個峽谷去年已由小田總業測量過了,你們不知道嗎?」
  「沒聽說過。」
  「得到土地持有者的同意了嗎?」
  「這種事情,你去問松浦土建好了。」
  詳細情況,好像他們也不知道。
  「對不起,打擾了。」二宮離開了他們。
  二宮登上懸崖,穿過雜木林,又返回貯木場,然後又開車按原道返回,只有到了(木通)之上後才有公共電話。走進郵局,掛通小田,把有人正在測量三澤谷一事簡要地說了一下,小田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他才叫出:「什麼,是哪來的什麼人,竟敢這麼幹!」
  「說是(土界)市的鹽見測量所。」
  「沒聽說過這個測量所。」
  「委託他們測量的是岸和田的松浦土木建築。」
  「松浦土建,岸和田的什麼地方?」
  「我沒問。」
  「你為什麼沒阻止他們測量呢?」
  「情況不明,能那樣做嗎?」
  「我馬上去岸和田,你也一起去!」
  「火災現場調查怎麼辦?」
  「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委派別人。」
  「在岸和田什麼地方見面?」
  「南海線電車岸和田車站,你在檢票口等我。」
  放下電話,二宮查了下電話本,松浦土建在岸和田市土生二丁目。
  從河內長野上170號國道,穿過和泉市,便進入了岸和田。因為是彎彎曲曲的山路,所以費了很多時間。小田早已來到岸和田站,正在出租車停車場旁邊等他。見到二宮的車,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下子鑽進了車後門。
  「這麼慢!」
  「從和泉那邊過來的嘛。」
  「松浦土建在土生町。」小田好像也查過了。「向南一直走!」
  二宮對他那高傲的命令式口氣很不滿,心想:我又不是你的傭人。
  「給松浦土建去過電話了嗎?」
  「去了。社長正在等我。」
  「對方怎麼說的?」
  「複雜的情況見面再說,就這些。」
  小田不耐煩地說著,抱著雙臂,靠在後面的車座上。
  二宮開車路過國家鐵路阪和線的道口後,又沿著舊阪和街道向西走。這裡是單行線車道。當越過郵局和摩托車商店後,在一棟拉麵館和茶店混在一起的樓前停下車。
  「嗯,果然不是什麼正經地方。」小田抬頭看了看木結構的兩層樓的辦公室。一樓的高簷上,綠色的瓷磚牆壁上掛著牌匾,上面寫著斗大的金字「松浦土建」。雖然沒掛黑幫專用的徽章,但看得出不是做正道生意的土木建築會社。
  稍微倒下車,把車停在混雜樓的停車場,二宮和小田下了車。
  「你進過黑幫的辦公室嗎?」
  「進過。很多次。」
  「挺疹人的吧。」
  小田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松浦土建的門。辦公室是由民宅改裝的,周圍貼著膠合板,室內的裝修很簡單。鋪了毛地毯的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右邊牆上架著神龕,掛了一大排作為吉祥物的燈籠。
  「我叫小田。請問你們社長在嗎?」
  小田面前,一個女人坐在桌旁正在整理發票。聽了他的話後,馬上站起身走到裡面,拉開拉門招呼社長。松浦好像剛吃過午飯,嘴裡叼著牙籤走到辦公室。他大概50歲出頭,穿著件藏藍色的工作服,又黑又瘦,一副窮酸相。
  「讓您大老遠跑來,真過意不去。」
  松浦笑容可掬地把小田和二宮請到了隔壁的咖啡店。
  要了杯咖啡,互換名片後,小田主動說:「關於天瀨的三澤谷,我們會社去年11月16日已經與土地持有者簽訂了臨時合同,你和誰打招呼了,就動手測量?」
  「是一個叫倉石的中間商,他還拿來了圖紙。」
  「倉石對你們怎麼說的?」
  「他說三澤谷有一個最適合建造垃圾處理場的地方,並且已經徵得土地持有者的同意,所以我就讓鹽見去測量了。至於已經和你們簽了臨時合同這件事,倒沒聽說。」
  「可是,去測量的這件事跟倉石……」
  「確實通知他了。本月11日開始作業。」
  「倉石怎麼回答的?」
  「他說沒問題。所以,我按時開始了作業。如果有什麼不滿的話,還是和倉石說吧!」
  「現在找不著倉石,給他打了多少次電話都沒人接。」
  「我剛才也打了電話。倉石那傢伙,知道咱們有矛盾後,不知躲哪去了。」松浦欠了欠身說,「儘管我們在這裡談得很好,但我並不打算停止測量。」
  「那你這不是無理取鬧、給我們出難題嗎?未經土地持有者一致同意的測量……」
  「是不是說我們違法人侵?真可笑。你把我送到派出所、送到警察局好啦!我手裡的登記設計圖紙上,一致同意的大紅圖章可明明白白地蓋著!」
  倉石可能把給小田看過的設計圖紙給了松浦。
  「我懂了。」小田點點頭,說,「你看這麼辦行嗎一一請松浦社長中止測量,我加倍補償你到現在為止所消耗的經費,可以嗎?」
  「喂,說夢話也得看看和誰說!」
  松浦瞇縫著眼睛,一支胳臂搭在已經歪斜的靠背上說:「我要怕你們這些剛出廬沒幾年的愣頭青的話,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法混了。你想動動小伎倆嚇唬人,我也是條漢子,奉陪到底!」
  「松浦先生想把三澤谷變成垃圾處理場嗎?」二宮問道。
  「那還用問?所以我才讓鹽見去測量的嘛。」
  「你的測量費將要白費了。我們已向地主提出了工程計劃,簽了臨時合同。」
  「哼,不就是付了兩三千萬日元的定金嗎?合同合同的,少說那種胡話吧,土地持有者當然也是誰給錢多就跟誰跑。」
  「定金的數額,你是怎麼知道的?」小田問。
  「定金嘛,大概都是這個程度吧。」松浦含糊其辭。
  「別胡來,和我們競爭沒什麼好處。」
  「行啦,快回去吧。三澤谷由我們松浦土建來填埋。」
  「徹底談不攏嘍?」
  「對,我們將幹到底!」
  這時咖啡送來了,服務員顯得十分害怕。
  「飲料不要了,光把賬單拿來,買單!你們兩個,回去!」松浦歪著嘴說。
  「典型的地痞無賴。」二宮坐上車說,「竟有這種敲詐方法!」
  「……」小田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沒做聲。
  「怎麼啦?」
  「看來,那個傢伙是要動真的。」
  「怎麼見得?」
  「我給他的誘餌不小,在他們已花的經費上再加一倍補償給他,可他還是嗤之以鼻。他說的『三澤谷由我們松浦土建來填埋』這句話,也不像是敲詐或恐嚇。」
  「可是,您已簽了臨時合同。松浦土建瞄準的就是錢呀。」
  「你不是開咨詢所的嗎?給我查一下松浦土建。」
  「我開的是建築咨詢所,黑社會的事我可不管。」
  「不是給建築部門聯繫現場保衛嗎?黑道上應該有搭檔。」
  「我只與特定的幫會來往。」
  「那我不管,請給我調查!」
  「這可是兩碼事,我的任務只是在同意書上蓋……」
  「別乘人之危!我出錢。」
  「不過,一天3萬日元……」
  「4萬,行吧。」
  「可那對手不是好對付的呀。」
  「5萬,怎麼樣?」
  「同意,就這樣幹吧。」對二宮來說,意外地漲了價。
  「喂,先把倉石給我找出來,他暗中與松浦串通一氣。」
  「倉石的事務所在哪裡?」
  「沒有事務所,到公寓找他。」
  小田告訴二宮:倉石住在泉南市葵葉新和住宅,然後他拿起儀表盤上的火柴盒寫上電話號,說:「我去找土地持有者,調查一下事情經過。」
  「夜裡我和您聯繫。」二宮說。
  在國家鐵路阪和線東岸和田站,小田下了車。
  沿26號國道南下,從貝場向泉佐野,關西國際機場線橫跨國道,在海灣的人工填築地上,高層建築鱗次櫛比。二宮路過南佐野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當時和一名在酒吧認識的女人一起去和歌山吃火鍋時經過這裡。那時機場線和海灣線還都沒開通,機場附近連一個建築物也沒有。泡沫經濟鼎盛期,離大阪市區50公里的這一帶,每平方米也上百萬日元,現在想起來還令人興歎。高官、政客在大肆鼓吹要復興關西,但建那麼一兩個機場也未見有多大的經濟效益。那種想與東京抗衡的想法,其實早已落後於時代了。
  在泉南市北葵葉向左拐穿過高架橋後,二宮走進一家具有民間特色的養麵館,要了一大碗鯡魚養麥麵條。他向店員打聽新和公寓,店員拿來地圖詳細地介紹著。
  新和公寓位於養麵館東邊500米開外的窪地旁邊,是預制板建的三層樓房,與二宮住的裡弗賽德公寓十分相似。這裡夏天深受水窪裡的蚊子之害吧。二宮把車停在一個掛著「禁止停車」的木牌的牆腳下,進入樓內,從一樓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門牌。在二樓正中的三號房間牆上,釘著「倉石不動產」的牌子。門上的信箱裡報紙和廣告已裝滿並露在外邊。
  二宮環視了下周圍,抽出一沓報紙。最早的是7月7日的晚報,看來這5天倉石都沒有回來過。電表的指針還在慢慢的走著。
  怎麼辦呢?——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等他回來。二宮想,要是美國B級偵探的話就可以抬起一腳破門而入,可是不會有人為這種野蠻的做法付報酬的。他也想過從後面的陽台翻進屋去,可又實在沒必要趁主人不在家替小田偷偷進屋搜查。因為和倉石其實並沒什麼利益衝突。只要向小田匯報在倉石的公寓埋伏了一會就可以弄到5萬元。
  把手中的一沓報紙放在走廊,二宮下了樓梯。走到皇冠車前時,一輛沙漠風暴車突然急停在後面。因為前面有電線桿,所以不反覆倒車就開不出去。二宮歎口氣插進車鑰匙時,沙漠風暴車的門開了。從車內走出兩個男人,一個穿著藍色T恤,又高又壯的男人踢了皇冠的輪胎一腳說:
  「混蛋,往哪停?」這是一種低沉而可怕的聲音。
  二宮本能地在身旁摸索能當武器的東西。可車裡既沒有扳手也沒有鉗子,儀表盤旁邊只有瓶除污噴霧器。
  「你沒聽見嗎?喂!」
  立眉、塌鼻,能比二宮高一頭。180公分的身高,體重足有90公斤,簡直就是職業摔跤手的體格。
  「這不是你的路吧!」
  「呀,你是不是鼻樑太結實了?」
  另外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比「摔跤手」歲數大些,個不高,胖墩墩的。
  這時,二宮突然注意到,這個矮胖子,不就是昨天在南街跟蹤他的穿藍色休閒夾克的人嗎?燙的短髮和身材簡直一模一樣。
  沙漠風暴車是舊式的,黑色。保險槓上還掛著牽引用的絞繩。輪胎和車身都濺得全是污泥,看不清車牌號。
  「你們到底是誰?」二宮問矮胖子。
  「嘿嘿,這傢伙嚇傻了。」摔跤手說。
  「你是不是倉石的同夥?」矮胖子問他。
  「……」
  「你不會說話嗎!」
  「你們是……」
  「是我在問你。不回答是吧。」摔跤手向前邁了一步,問道,「倉石到底藏哪兒去了?」
  「我也在找倉石。」
  「胡說!」
  「真的。」
  「是誰派你來的?」
  「不知道!」
  「混蛋!」
  話音未落,二宮的小腹已挨了重重的一拳。二宮呻吟了一下,憋住氣死死地抱住對方。一隻手緊緊接住胸口,上半身呈「〈」字形。摔跤手的T恤被二宮抓破。趁對方放手,二宮趕緊接住腹部,靠在皇冠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滿臉痛苦的表情。
  「想喊人的話你就大聲喊吧。我要打折你兩三根骨頭。」
  「混蛋……」
  扯破的T恤衫下,露出摔跤手的肩頭。上面刺著紅牡丹和黑蜥蜴。
  矮胖子走過來,問:「你為什麼要跟蹤橋本?」
  「是嗎……」果然是那個穿藍色休閒夾克的男人。
  「喂,你啞巴啦!」
  「……」
  「你為什麼要跟蹤橋本?」
  「……」
  「你好大膽!」
  摔跤手上前又一記重拳把二宮打倒在發動機罩上,趁他跌倒後又朝他的小腹狠狠地踢了一腳,二宮倒在地上。緊接著他拽著頭髮把二宮拎起來,從夾克的內兜掏出二宮的名片夾。矮胖子從摔跤手那裡接過名片夾,拿出一張。
  「建築咨詢指導,二宮企劃。二宮啟之。你是小田的走狗!」
  「……」
  「不是黑道上的人,竟這麼敢幹?」
  矮胖子冷笑著,把名片夾扔在一邊,說:「小田用什麼價收購你的?」
  「比你這傢伙便宜!」
  話剛一出口,二宮就被摔跤手夾住脖子,一個背翻摔倒在地。後背、腹部又重重地挨了幾腳,疼得二宮抱做一團滿地打滾。
  「行了,住手!」是矮胖子的聲音,「下回再敢在我們眼前轉悠,當心宰了你!」
  腳步聲漸漸走遠,二宮望著滿身肌肉塊的摔跤手的後背以及左搖右擺的矮胖子的背影。沙漠風暴車的門終於關上,巨大的輪胎瘋狂似的捲起泥土,從二宮身邊開過去。
  「咳咳……」二宮只得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劇烈的咳嗽使他差點憋過去了,好容易才靠到皇冠車的擋泥板上。他吐出嘴裡的沙粒,費力地拾起名片夾,打開車門,倒在車裡。
  脫下夾克,捲起破爛不堪的襯衣一看,左側腹部全腫了,用手摸摸一點感覺沒有。用手指尖一根一根地數著肋骨,好像一根也沒斷。摔跤手沒打他臉大概是不希望在面部留下傷痕,看來是個職業打手。二宮把座椅放倒,叼上一支已折斷好幾截的香煙,閉上了雙眼。疼得很,還想嘔吐。二宮早就預感到會有這麼一天,眼下已成為現實,不知為何竟有一種解脫感。現在不想思考也不想動,只想懶懶地躺著。
  正趕上下班高峰,交通堵塞,回到西心齋橋時已是5點多了。在藥店買了消毒劑和濕布,回到事務所,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疼痛輕多了,不知不覺二宮進入夢境。不知什麼時候,他被悠紀叫醒。
  「起來吧,啟哥。」
  「啊……」二宮做了個噩夢。
  「哎呀,好狼狽,我還以為是一堆垃圾放在這兒呢。」
  「別大聲嚷嚷,我肚子疼。」身體發熱,頭也暈。夢的內容一點也想不起來。
  「又酪配大醉了?」
  「酒是喝了一點,在南街俱樂部。」然後二宮說,他去富田林總業看了火災現場。
  「有人縱火,肯定是。」二宮說。
  「嗯,是嗎?」悠紀漫不經心地說,「昨天到哪裡閒逛去了?」
  「不是給你留言了嘛,去天蔽。」
  「不時地與辦公室聯繫一下,總不是壞事吧。」
  「我去了三澤谷,看到有人在測量,我立刻與小田聯繫……」二宮把去了松浦土建,又轉到倉石的公寓,最後又遭到暴力團的兩個打手痛打的事說了一遍。
  「哇,簡直跟私人偵探一樣。」
  「這可不是開玩笑,差一點被打成殘廢。」二宮說著,便脫下上衣。
  「啊?好狠呀!」
  側腹部腫成深紫色,肚臍周圍全是被打的傷痕。
  「這一帶也皮下出血。」悠紀摸著二宮的後背說,「去醫院吧!」
  「我討厭看醫生,不想被他們刨根問底地詢問。」再說二宮也沒有醫療保險。
  「可是,要不濕敷一下……」
  「這有藥。」
  「讓我來處置。」悠紀打開藥袋嘟嘟囔囔地說,「你也沒還他一拳兩拳的?」
  「突然遭到攻擊。有一個身材高大還文身的,像個職業摔跤手,還有一個矮胖子。」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
  「那兩個傢伙是職業打手,打人還滿臉堆笑,而且也不大喊大叫的。」
  「難道現場就沒有人看見?」
  「即使看見,誰愛多管閒事去掛110?」
  在新和公寓對面,就是高牆圍著的鋼管工廠。
  「那兩個人是不是埋伏在那兒等你的?」
  「是等倉石的,可在那個時候我去了。」
  「還有一點我不理解……」
  「是的,矮胖子認出我是昨天在南街跟蹤橋本的人。今天向我動刑,好像是要弄清我的身份。」
  「這麼說,那兩個人與松浦土木建築……」
  「不像。如果要是松浦土木的打手,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再說也沒有必要等倉石。」
  「你不是說矮胖子昨天跟蹤橋本了嗎?所以,可以認為與橋本也不是一夥的。」
  「最起碼,與橋本、水谷關係並不好。」
  「而且,看了啟哥的名片還說出了小田的名字。」
  「總而言之,是要我從天瀨垃圾處理場這件事退出來。」
  「如果小田總業放棄這一計劃,對誰有利,有多大利益呢?」
  「處理工業垃圾能賺大錢。據小田說,估計三澤谷有3億日元的賺頭。」
  「所以,松浦土建就想插手?」
  「要這麼推理,內幕倒簡單。可是打我的那兩個傢伙並不是松浦的爪牙。」
  「怎麼事情越來越複雜啦!」
  「松浦可能把倉石藏到什麼地方了。」
  「水利工會會長和本藏環境開發,松浦土建和倉石,還有兩個暴力團成員,」悠紀一邊掰著手指數著一邊說,「這些人之間有什麼聯繫呢?」
  「不知道,不過該上場的都上場了。」
  「你打算放棄500萬,撒手不幹嗎?」
  「媽的,我不幹誰幹?」
  「你可是捅了馬蜂窩,引出黑社會了。」
  「我想知道他們出動的理由。」
  「啟哥又犯傻啦!」
  「也許吧。」
  悠紀不怕這類事件,或者說是遇事反倒沉著。二宮想,和她生活在一起,丈夫一定會被她欺負住的,不過她也有她溫柔的一面,不會使人窒息。
  「啟哥後背真黑呀。」
  「是嗎?」
  「不過沒有被抓過的傷。」
  「你想起誰了?」
  「你別管。」
  二宮側腹部和肚臍周圍都有傷痕,背部還有兩處。讓悠紀貼上濕藥布後,他又穿上那件破襯衣,雖然衣領已經開線了,但沒有新的替換。
  「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
  「買件衣服。」
  走出事務所,二宮在拐角的小賣店給新井打了電話。
  「喂,還想來賭一把嗎?錢,我借給你。」
  「不,今天有事求你。」
  「什麼事?」
  「你認識一個像摔跤手似的大塊頭男人嗎?他肩上刺著紅牡丹、黑蜥蜴,是個很少見的傢伙。」
  在賭場許多人都脫掉衣服。以前,聽說大阪有十幾名文身師。每個文身師都有自己最拿手的圖樣。二宮想,從黑蜥蜴花紋入手,也許會查出那個人的身份。
  「那個大塊頭男人怎麼了?」
  「這個不能說,反正我在找他。」
  「好吧,要是在賭場見到了我就告訴你。」
  「有什麼辦法,能找到他嗎?」
  「我說二宮啊,我這兒可不是咨詢所。」
  放下了電話,看來沒有誘餌黑社會是不會出動的。
  二宮在美洲村的小賣店買了一件襯衫和一雙襪子,又買了兩個漢堡包,回到事務所。門已鎖上,悠紀好像上課去了。哼,上課就說上課唄。二宮打開啤酒,開始吃漢堡包。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你來一下。」
  「什麼……」
  「到北濱、勞動中心前面來一趟。」
  「什麼事?」
  「你來就知道了。」
  「是關於本藏環境開發的事!」
  「少廢話,快過來!」
  「好吧,馬上就到。」
  放下電話,吃完漢堡包,二宮扔掉那件舊襯衣,換上新買的襯衫,又在外面罩上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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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下午6點20分,北濱的府立勞動中心前停著一輛寶馬車。二宮把皇冠車停在它後面,按了按喇叭。桑原從車裡走下來。他穿著藏藍色的雙排扣西裝,淺藍色的高級襯衫外紮著條碎花點領帶。
  「鬍子該剃了。」桑原看著二宮的臉,說的話和前天一樣。
  「到底什麼事?」
  「山本施工隊給我打了電話。說是舟越的古川橋的現場保衛不用我們了。」
  「真的?」
  「要是說謊或是開玩笑,還用我折騰一趟?」
  桑原用手指贈了一下沾滿白色灰塵的擋風板說:「我從山本施工隊收取了現場保護費的一半,400萬。他們說剩下的一半等拆遷工程結束後再付。」
  「是那麼定的,不過……」
  「請二蝶會來保護現場的,是二宮企劃。現在又想賴掉仲介費佯裝不知,這可不行。」
  「知道了。我得問問山本施工隊的隊長。」
  「問了又能怎麼樣?」
  「同他們交涉。直到他們向二蝶興業支付餘下的400萬。」
  「你可真笨,還不明白你自己的處境?」
  「……」
  「喂,下車吧。」
  二宮走下車。桑原打開寶馬車的車門,在後座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小個子男人。
  「稻田先生……」二宮喊道。
  「對不起,二宮,有點麻煩事。」稻田以低沉的聲音說,「舟越建築會社不給我們開支票出錢了。」
  「真是胡來!」
  「我也向舟越建築抗議過並嚴厲地指出,既然已經請人保衛現場,現在又要撤回,這會影響到施工隊的信譽。不過,我們作為下級承包單位,權限有限,也毫無辦法。要是磨蹭下去的話,我們施工隊墊上去的那一半錢,恐怕都無法結算了。所以,我才厚著臉皮這樣解釋。」
  「別互相安慰了,上車吧。」二宮被桑原推了一把,坐到稻田旁邊,隨後桑原發動了引擎。
  「去哪兒?」
  「舟越建築會社的大阪總部。」
  「我去交涉?」
  「要是我能和他們交涉的話,還叫你幹什麼?」
  「我拜託你了。」稻田說,「要是二蝶會的人出現在舟越建築公司的話,我就會被炒魷魚啦。」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山本施工隊是舟越的下級單位……」桑原嘟囔著說,「二宮所長,你自己一個人去吧。」
  「那,我是什麼身份?」40萬的仲介費早花光,二宮做好了心理準備。
  「山本施工隊的代理人。」
  「交涉的對手是……」
  「營業科長野口和部長扇木。」稻田回答。二宮和野口有過一面之交。
  「如果交涉破裂……」
  「那就訓斥他們一番,讓他們向我們賠禮道歉。」桑原說。
  二宮茫然地望著外面,側腹部的傷又在隱隱作痛。
  位於釣鐘町的舟越建築會社大阪本部離北濱還不到500米。
  「山本施工隊向野口科長提出的預算,是在具體匯報了請人保衛的情況下而定的金額。因此,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只要對方沒毀約就一直成立。如今若不認賬,事情可不能這麼輕易拉倒。」
  「我幹這行時間也很長,完全懂得規矩。這次給山本施工隊添了很多麻煩,深表歉意。」
  營業部長扇木低頭道歉。雖然舉止畢恭畢敬,但語氣中讓人感到一絲傲慢,好像是在說,一兩個下級承包隊隨時都可以處理掉。
  「對不起,這是一點心意,表示道歉。」扇木說著向野口暗示一下,野口把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
  「就算是補償金吧,也可以說是處理費,100萬日元。」
  胡鬧!二宮不由得怒髮衝冠,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我要是接受了這100萬,其餘的300萬必須由我二宮來填補。
  「山本隊請幫會的人保衛施工現場,費用的一半即400萬已經支付。既然簽了約,那就一分錢也不能少。」負責保衛施工的組織絕不能洩露是二宮的信條。
  「情況我很清楚,我心裡也很難受,可是,這是會社已定的方針,不是我個人能改變的。」
  「什麼!會社方針?」
  「就是上級的指示,領導層定的。」
  「雛道是要僱用其他拆遷施工隊?」
  「不,是要脫離以往的做法。」
  扇木拘謹而又呆板地說:「作為泡沫經濟的後遺症,因建築債務保證問題我們公司也遭到新聞界的攻擊。像捐款、洽談、地域對策等,今後我們公司要擺脫以往舊做法的束縛,採取全新的體系,這就是來自上級的最高的指示。」
  可笑!無論你說得怎麼好聽,黑社會依然存在,妨礙施工現象照樣會有。
  「前天我去過古川橋施工現場。」二宮打量一下扇木,接著說,「在卡車出入道口停了一輛奔馳車。」
  「有人搗點亂也是難免的。」
  「我與幫會的頭目聯繫,幫會的頭目命令奔馳車上的那兩個人立刻離開。這意味著什麼,您應該明白。」
  到了這個節骨眼兒,請黑社會保衛施工的實情也不能不說了。「兩個幫會之間一旦公開身份,以後就難以和好如初。」
  「你是說100萬不夠?」
  「是,當然不夠。」
  「那麼,要出多少錢呢?」
  「剛才已經說過了,給山本施工隊支付800萬。」
  「施工現場保衛一事,是口頭協議,多少應該通融一下。」
  「如果只是山本與舟越建築會社之間沒成文的協議,那可以通融,可是與幫會之間,口頭協定就是合同,要是撕毀合同的話,古川橋的工程將會一團糟。」
  「哦,聽起來你好像是在替幫會辯解。」
  「……」混蛋,老狐狸!二宮心中暗自罵道。
  「二宮先生,我和野口都是舟越建築會社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一點請你明白。」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是啊。」扇木泰然地說,野口低著頭默不作聲。
  二宮看了看手錶,已交涉30分鐘了,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於是,二宮行了一禮說:「那我改日再來。」
  「嗯。」扇木點了一下頭,指著桌上的信封說,「這個……」
  「謝謝。這個我不能要。」說完,二宮起身揚長而去。
  把出入證還給收發室,二宮離開了舟越建築會社。路旁的水銀燈周圍飛蛾亂舞,稻田和桑原正坐在花壇旁等他。
  「怎麼樣?」稻田問。
  「不行。」
  「噢……」
  「對方一直打官腔。說什麼上級的方針,要與舊的做法一刀兩斷。」
  「還有希望嗎?」
  「他們答應山本施工隊已支付的400萬,肯定給予現金支票,而餘下的那400萬的談判卻談崩了。」
  「那你就答應了?又不是小孩子辦事。」
  「我搞不清舟越建築公司的意圖,與舊做法一刀兩斷當然是表面上的,不是真正理由。」
  稻田站起來說:「舟越建築辭退了你們,但古川橋工地不能不找人保衛。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你能找到點線索嗎?」桑原問。
  「找不到。」
  「二宮所長,你怎麼辦?」
  「嗯……」
  「舟越不能改變主意嗎?」
  「不可能。」
  「好吧,別的我不管,剩下的400萬由二宮企劃和山本施工隊給我湊齊。」桑原也站起身來,說,「這是二蝶會的經營收入,就算我答應了,上面也不能答應。」
  「這我知道。」稻田說。
  「古川橋的拆遷工程什麼時候結束?」
  「本月末。」
  「我等到那個時候,好吧。」
  「噢。」
  「好啦,今天到此結束。」桑原擺了擺手說。
  「我坐電車回去。」
  稻田轉過身快步走了。桑原望著他的背影,對二宮說:「你後悔了吧,接下一件這麼棘手的現場保衛的活兒。」
  「沒辦法,工作中難免有風險。」
  「山本施工隊會不會把我們的400萬全賴下呢?」
  「桑原,剛才在舟越的接待室我就在想,要是你在場的話會怎麼做呢?把桌子踢翻、揚長而去,或是揪住扇木的衣領逼他。總之,你是不會任他擺佈的。」二宮挖苦地說。
  「我對正派的人是不會那麼吼叫的。」桑原微笑道,「我的辦法是,向上一級黑道上的幫會交一定數量的錢,利用他們的名聲私了。我規定自己不輕易出賣自己的名聲和形象。」
  「如果這就是你的人生哲學,為什麼還要帶上徽章?」黑社會要是不恐嚇、敲詐,不就和正道上的人一樣了嗎?二宮想。
  桑原說:「大概在五年前,我們幫會所控制的一個會社想承包一家大建築會社的工程。頭兒把其他人都攻下了,只有建築部長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於是,我們頭兒讓一家和我們幫有關係的偵探所去調查那個部長。那個部長是個正派人,爬山是他的惟一愛好。不好女人。有一個獨生女嫁到了奈良,還有一個3歲的孫女和一個貝歲的外孫。因此,我們在過節的時候讓人送去了帶擺設架的玩偶一套。」
  「他女兒收了嗎?」
  「那敢不收。三個大男人一起去她家,每個人的襯衫領上都別著二蝶會的徽章。」桑原冷笑著說,「第二天,部長就指名讓那家會社承包了。」
  「難道對扇木也使用那種辦法?」二宮想。
  「你是開建築咨詢所的,進攻舟越建築的秘密武器總會有一個兩個吧。難道現在心中真沒有數?」
  「我既不是敲詐人的混子,又不是收集新聞的記者。」
  「你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吧。」桑原的每句話都令二宮不快。
  「噢,有件事想問你,」二宮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你見過身上刺著蜥蜴的男人嗎?」
  「蜥蜴?」
  「我在找一個肩頭上刺著大紅牡丹和黑色蜥蜴的男人。」
  「什麼……是在肩頭染了一大塊的嗎?」
  「不,從肩到後背都有。」
  「文身的事你問文身師吧!」
  「可是,我一點線索也沒有,不知從何入手。」
  「去黑門看看吧!那裡是文身師的總部。」
  在中央區的日本橋,有個叫黑門的食品批發市場。
  「去黑門的哪裡?」
  「自己找。」
  「找到文身師後,可以向他打聽嗎?」
  「做夢。文身師嘴很嚴。」
  「桑原……」
  「幹嗎?這麼鄭重其事的。」
  「請你給我介紹一名文身師,可以嗎?」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拜託你了。」二宮低頭行禮,心裡卻滿腔怨憤。
  「為什麼要找他呢?」
  「我被一個大塊頭男人揍了。」
  「哦,真的?有意思。」桑原看看二宮的臉問他,「傷在哪裡?」
  「在腹部和後背。」
  「讓我瞧瞧。」
  二宮脫下夾克,解開襯衫扣。傷口又開始作痛了。
  「啊,傷得不輕。怪不得車裡一股濕藥布味。」桑原好像不解地說,「你沒還手?」
  「對方是職業打手。」二宮生起一股火。
  「噢,要麼能打架,要麼會賺錢,不然就沒法在黑道上混。」
  「我不是打算報仇,而是希望通過找到這位大塊頭男人,查出幕後指使者。」
  「啊,正經人進攻黑道了?」
  「這是我的本行。不管對方是誰,如果我完不成人家托付給我的工作,就賺不到工錢。」
  「你真不簡單啊。」
  「哪裡哪裡。」
  「好,我奉陪!」桑原從兜裡拿出車鑰匙扔在一邊,說,「今天休息。」
  二宮把皇冠停在北濱,開著寶馬去日本橋。桑原心情不錯,興致勃勃地講起5月份去拉斯維加斯賭場的事。二宮也說起在澳門玩撲克牌的事,看來西方式的賭博不適合他。如果要是說出他時常出入西城賭場的事,不知桑原會有什麼反應。
  從御堂筋胡同開車至千日前街,就到了黑門市場。市場中的商店都拉著鐵門。二宮接桑原所指,順著一條狹路前駛,把車停在一家小型食品超市的門前。
  「在這裡面,有他老婆開的店。」
  樓前的小路很狹窄。車子從一家家門前擺著的盆景前擦過。不遠處出現了「夾菜烤餅·千賀」的牌子。
  「裡面的文身師叫雕晉,在關西也相當有名。」
  「桑原,你有文身嗎?」
  「我可沒有。我連被毛毛蟲叮一下都會疼得跳起來。」
  下了車,兩人走在胡同裡狹窄的小道上。桑原伸手拉開一扇格子門。
  「歡迎光臨。」扎圍裙的女人衝他們說,「呀,是阿保。」
  「嗯。晉哥呢?」
  「在家。進來吧。」
  裡面有兩伙客人。路過服務台和客廳,他們來到一間大概有10平方米的房間。但見一個身穿背心和短褲的男人,正盤腿而坐舉杯喝酒。
  「喂,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
  桑原坐到雕晉面前,介紹二宮:「這是我兄弟。」
  「喝不喝?」雕晉把酒乾掉,給桑原倒了一杯,說,「今天有什麼事!」
  「有點事想麻煩您。」
  「是不是這位小兄弟也想文身?」
  「這傢伙沒錢。」桑原看著二宮笑呵呵地說,「他想找個人。您知道誰的右肩文牡丹和蜥蜴嗎?」
  二宮又趕忙補充一句:「是紅牡丹和黑蜥蜴。」
  「啊,那是雕升的手藝吧。」雕晉爽快地說,「那傢伙現在最拿手的是文蜥蜴和娃娃魚。」
  「他住在哪兒?」桑原問。
  「你不會是……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會給雕升添麻煩的。」
  「雕升住在前面的高津。高津小學後面有棟叫『魯米奈』的公寓樓。」
  「雕升是哪個幫的?」
  「和我一樣,還沒人幫。」
  「這幾位是?」桑原警覺地示意旁邊的人。
  「放心吧。聽說黑道上錢也難掙了。」
  「唉,都不容易呀。」桑原把杯裡的酒喝乾後又說,「改日再來。」
  「啊,走好……」雕晉擺了擺手。
  「這個人,感覺挺彆扭的。」
  「我們幫裡想文身的,都找雕晉。他有點手藝人特有的脾氣,倔了點,但活兒的確不錯。」
  「小時候,我在我家附近的澡塘子裡看見過文身的老頭兒,好像顏色是暗灰色的。」
  「人一上了年紀,墨跡就會褪色,這是因為皮膚的血液循環不好造成的,碰一下還涼冰冰的呢。」
  「要是靠近看,可真嚇人哩!」
  「這就是它的價值所在。它與外國人的刺繡不同。」
  在高津小學後面,有一座寫著「魯米奈·KOUZU」的很漂亮的四層樓的小公寓。走進去看了看信箱,202室寫著「升澤俊郎」,好像這就是雕升的家。
  「你打算怎麼和雕升說?」
  「這個嘛……」
  「弄不好的話,雕升就會把嘴閉得嚴嚴的。」
  桑原所說的確是實際存在,不過二宮心中自有打算。
  按了202室的門鈴,不大一會兒,門開了。一個穿黃色運動服的男人探出頭來。
  「我叫二宮。冒冒失失地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什麼事?」
  「關於文身的事……」
  「是嘛。」雕升若有所思地說,「我正在給人文身。」然後,他從屋裡來到走廊。
  「哎呀,真對不起。」二宮深深行了一禮說,「前幾天,我看見一個人的文身,使我非常著迷。有個像大力士或摔跤手的身材魁梧的人,從右肩到後背刺著紅牡丹和黑蜥蜴。我想那一定是雕升師傅的手藝,沒猜錯吧!」
  「啊,你說的茂夫啊!」
  「長著兩道立眉、塌鼻子?」
  「沒錯,那的確是茂夫。那個文身是我刺的。」
  「您能給我文一個和他一樣的圖案嗎?」
  「並不見得是一模一樣的,給你文個差不多的吧。」
  「文之前我想再看看茂夫的文身。去哪兒能找到他?」
  「茂夫在東住吉的陵南幫。」
  「陵南幫……」
  「聽說辦公室設在針中野。」
  「知道了,太謝謝您了。」
  「你要真想文身的話,進來看看圖樣吧。」
  「會打擾您工作的,改天再來看吧。」
  「好,什麼時候都行。」雕升很熱情地說,隨後關上了門。
  「喲,真是個大騙子。」桑原吃驚地說,「你不會連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吧!」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謊話連篇。」二宮邊走邊說。
  「去針中野嗎?」
  「去。」
  「你知不知道陵南幫可是薰政會的分枝。」
  「不知道。」
  薰政會是近畿一帶勢力範圍極大的組織。旗下約有30個幫會。當初桑原用卡車撞倒的真湊幫大概是薰政會的友好幫會吧。
  「不要小看黑道上的人。這次說不定會打斷你的手腳。」
  「說實話,我也害怕。雖然明知山有虎,但還得偏向虎山行。必須調查陵南幫的茂夫,弄清真相。」
  下了樓梯來到外面,二宮把寶馬車的鑰匙還給桑原。
  「你捉住茂夫並不難,但你怎麼讓他開口?」
  「要是你的話怎麼辦?」
  「很簡單,埋了他。」
  「埋了他?」
  「把他捆個結實埋到山裡去。一直埋到脖梗,往腦袋上一點一點地加土。再頑固的傢伙也會嚇得面無人色,坦白交待。」
  「我可不是暴力團的,我得使用智慧。」
  「什麼智慧?」
  「不知道,還沒想呢。」
  「你這傢伙真是個廢物。」
  不知什麼時候,由「所長」變成「你」,進而又變成「你這傢伙」了。
  「軟弱無能。」桑原把車鑰匙又扔給二宮,說,「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樣被茂夫宰了的。」
  車子從法元道進入阪神公路開向松原。桑原打開車內音響的開關,CD音碟中戴安娜的旋律在車內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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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8:30 |只看該作者
  「我一直就特別喜歡這首歌。」
  「……」看來他討厭日本民歌。
  「當咨詢顧問能掙到錢嗎?」
  「和妓女接客差不多。有客人就能掙錢,沒客人一分也掙不到。」
  「為什麼干介紹黑道的人做現場保衛?」
  「並不是想幹這行,而是無路可走啊。」
  「什麼時候和我們幫會搞上關係的?」
  「嗯,是幾年前吧。那時你還在監獄裡蹲著呢。」
  「正經的本分人是不會和幫會拉上關係的。」
  「我原來是做房屋拆遷的。要拆遷就必須僱人保衛現場。」
  「那拆遷隊的全名是什麼?」
  「已經解散了,別提它啦!」
  「今天早上你打電話問我本藏環境開發的事,和這個有關嗎?」
  「你知道本藏開發的事嗎?」
  「沒有我不知道的。」
  「不愧是黑道上的。」
  「行了行了。你還沒告訴呢。被茂夫那個無賴接的原因和調查本藏的理由是什麼?」
  「剛才說過了,是我行當中的事。」
  「幹完那件事,你能掙多少錢?」
  「這個嘛……」
  「喂,給我講講你接的活兒吧。」
  「是和你無關的事。」
  「你敢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而是真心感謝你。」
  「窮裝……」
  9點30分,他們出了駒川出口,從田邊去針中野。二宮在路邊看到一個電話亭,便走進去翻看電話本。大概針中野二丁目的陵南商事就是陵南幫所在地吧,那裡的經營範圍屬金融類。二宮撕下那頁,按下電話號碼。
  「您好。這裡是陵南商事。」
  「對不起,請問茂夫在嗎?」
  「您是哪位?」
  「我叫田中,是茂夫的兄弟。」
  「三好正巧不在。他帶BP機了,是否能把您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讓他馬上給您回電話。」
  「真不巧,我現在在外面。我父親住院了。」
  「您去過三好的家嗎?」
  「嗯,我好久沒見到茂夫,所以不知道地方。」
  「他住在平野的瓜破。瓜破住宅區南側的叫做弘陽莊的公寓。」
  「謝謝,麻煩你了。我去公寓看看。」
  掛上電話,二宮想,電話真是方便。只要自己巧妙地套話,就能搞到大致的情報。下一步必須暫時和桑原分開。
  二宮走出電話亭,坐上了寶馬車。
  桑原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怎麼樣,查清茂夫的地址了嗎?」
  「沒有,接電話的人不說。」
  「怎麼搞的,我剛剛上來熱情。」
  「沒辦法,重新來。」
  「我肚子餓了,吃點什麼吧。」
  「還不到吃飯時間,再說我也擔心我的皇冠車。」
  「那麼破的車,誰去偷。」
  「我坐出租車回北濱,今天給你添麻煩了,謝謝。」
  二宮打開車門,可上衣襟卻被抓住了。
  「等一下,我雇的司機不在了,我可怎麼開呀。」
  「你從駒川上高速不就行了。」
  「你可別蒙我!」
  「哪裡……」
  「你走吧,愛去哪去哪!」
  二宮下了車,向桑原擺了擺手,隨後叫停了一輛出租車。
  弘陽莊位於瓜破住宅區E棟的南側。這裡的建築設計有些不像公寓,長長的二層樓連在一起,前面各有一個修車的地方。磚瓦結構的建築呈雁飛形,各個住戶的大門都向後斜縮一點。茂夫能在家嗎,現在可能正和小矮胖子在一起等著倉石吧。
  下了出租車,二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來到公寓側面的高牆下躲了一會。這裡栽著成排的棕桐樹,停車處的一角立著黑色的鐵柱,上面掛有「107三好茂夫」的名牌。二宮敏捷地環視一下四周,走進了圍牆內。房子與院牆相距兩米多,頭上面是伸出的長長屋簷。二宮隱藏在棕櫚樹下,從外面看不見他。
  一樓七號房間有兩個鋁合金窗戶。二宮雙手扒著窗台上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但見裡面拉著堅紋的窗簾,嚴嚴實實地一點縫隙也沒有,屋裡沒有燈光。二宮把手搭在窗框上試著開了一下,窗子一動也不動。他又向裡走幾步,第二個窗戶也拉著窗簾,裡面什麼也看不見。
  二宮咋了下舌頭再向裡轉,前面是預制板的涼台,玻璃窗裡面是百葉窗。屋簷下曬衣桿上晾的是牛仔褲和T恤衫,用手一摸已幹得硬邦邦的,看來茂夫已有兩三天沒回來了。二宮蹲在地上打著打火機,在牆腳下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再環視一下周圍,瞄準玻璃窗扔過去。只聽啪呼一聲響,二宮立刻跑到旁邊藏起來。就那樣靜靜地等了5分鐘,不見有人出來,也沒聽見鄰居家開窗戶。
  我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入室行竊者二宮自言自語地又回到涼台,從玻璃的裂縫把手伸進去,拉開窗鎖打開窗戶。二宮跳了進去,用手摸索著向前,觸到了一個桌子。若有一個手電筒一定很方便,但現在無處去尋找。再說,黑暗的屋子裡一絲光亮晃來晃去也會被人懷疑。他順著牆壁向裡走,用打火機一照,門旁有一個電燈開關。他索性打開電燈,耀眼的燈光使二宮不由得瞇上眼睛。
  眼前是兼餐廳用的廚房。四人的餐桌、座椅,以及水槽都很小,冰箱也不大,桌上還放著用飯盒打包回來的食物,還有盒裝的牛奶、裝著桔子和香蕉的果盤、茶杯、裝麵包的盤子、麵包片、裝作料的瓶子等等。炒鍋、平底鍋還放在煤氣爐上,洗碗槽裡,餐具堆積如山。拿起茶杯一看,杯口還粘著一點口紅。茂夫好像在與女人一起生活。二宮直觀感到,這個女人可能是做皮肉生意的。
  從廚房走進旁邊的房間,打開燈,但見席夢思、毛地毯、電視、茶具櫃、沙發、桌子、電話等一應俱全,茶具櫃上旁邊放著電話本。二宮從「了行」開始按五十音圖1順序翻下去——今並、江籐、大垣,每一頁大約寫著十個人左右的電話號碼。但是除了「力行」的薰政會本部和「囗行」的陵南商事以外,沒有什麼可值得注意的。沒有發現「松浦土建」、「橋本」、「倉石」、「小田」等人的名字。茶具櫃的抽屜裡也沒有記錄本之類。
  1日本假名排列順序,相當於英語的字母表。
  關好抽屜把電話本放回原處後,二宮走出房間。他關掉屋燈,再關掉廚房的燈,又回到外面涼台上當他關好窗戶來到外面,沿著牆根的通道正要向外走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
  「嘿嘿,又見面了。」正是茂夫。
  「——」二宮擺好迎戰的架勢。
  「怎麼查到我的?」
  「——」二宮向後退。
  「到這幹什麼來了?」低沉的聲音,粗粗的脖子,隆起的肩膀。
  「——」看了看腳下,既沒有石塊也沒棍棒,只在稍離開一點的地方有兩個花盆。
  「喂,你的耳朵和嘴是擺設嗎?」
  茂夫一步步地向前逼近。扁平的大長臉。二宮想從他的腋下鑽過去逃跑,但沒這個機會。
  「來!」突然一拳打了過來。二宮用胳臂擋了一下,但還是被打得轉了半圈。接著後背又接連挨了幾下,二宮倒在了地上。剛想起來,茂夫的膝蓋頂住了他的側腹部,二宮呻吟著又摔倒了。頭部不斷挨著拳頭,他仰面朝天倒地了。茂夫用腳跟踩著他喉嚨,二宮喘不上氣來。
  「你死了嗎,啊?」
  「——」連呻吟聲都哼不出來。
  「你說,幹什麼來了?」
  二宮憋得臉發漲,大腦一片空白。茂夫還不抬腳,二宮感到胸悶,幾乎要失去意識了。隱隱約約好像聽見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說:「喂,行了吧。」
  「你踩著人家的脖子,還讓人回答,能答上來嗎?」
  「你是幹什麼的?」
  「他是我的兄弟。」是桑原的聲音。「下手太狠了,我可不答應你。」
  「想打架?」茂夫抬起了腳。
  「打空手我可不行。」
  「混蛋,過來!我可不是好惹的。」
  「是麼?別那麼牛!」桑原笑著說,「和你較量,也許我贏不了吧。」
  「報上名,哪來的?」
  「報了名,就饒了他?」
  「混蛋,想找便宜?」
  「我可不想窩裡斗啊。」
  「哼,你這個小矮子。」
  「對不起,看傢伙!」桑原微微一笑,突然把什麼東西砸在茂夫的臉上,茂夫慘叫一聲,雙手摀住眼睛,桑原猛衝上去用膝蓋撞擊茂夫的兩腿中間。茂夫搖晃了一下差點倒下,好不容易站住了,然後彎腰向桑原還擊。桑原閃了過去,又用頭撞他的面部二人扭在一起時,桑原用右拳猛擊茂夫的鼻樑,茂夫一躲,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桑原迅速抱起玫瑰花的花盆,向正要站起來的茂夫的頭頂上砸下去。陶制的花盆打得粉碎,泥土濺了一身,茂夫「哇」地叫了一聲,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喂,起來!」
  茂夫用手腕支著頭,抬起滿是泥土的臉,因雙眼都瞇進去了土,所以睜不開。他的鼻子被打得直冒血。
  「說,你叫什麼?」
  桑原向後退了幾步,猛然向茂夫支著頭的那支胳臂踢去,只聽咯吱一聲響,茂夫慘叫著倒了下去,右胳臂竟然悠蕩著反方向朝後彎了過去。
  「好像斷了。」
  「打死了吧。」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巡邏車的警笛聲,聲音越來越近。
  「快跑,要惹麻煩了!」桑原踢了踢二宮的鞋,二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們來到牆外,棕桐樹下一個女人怯生生地往裡看,手裡還提著商店的購物袋。
  「有什麼好看的,就是打個架。」
  桑原吼了一句,他們便急忙逃離了弘陽莊。
  寶馬車停在公路左側胡同裡的一家電器商店前面。電器商店已關門了。巡邏車可能到了現場,警笛已經不響了。
  桑原拿出鑰匙,打開車門。
  「能開車嗎?」
  「桑原!」
  「什麼?」
  「我,得救了。」
  「誰願意救你這個臭狗屎!」
  「對不起——」
  還沒說完,桑原用拳頭敲了他心口窩兒一下。二宮覺得喘不上氣來,搖晃了一下,手扶在寶馬的車棚上。
  「能開車嗎?」
  二宮邊咳嗽邊接過鑰匙,吐出的痰都是紅色的。他坐進車裡,發動引擎,然後問:「上哪去?」
  「哪裡都行,快開車!」
  打開車燈,車子奔馳起來。
  「竟然跟我兜圈子,你也真行!」
  「……」
  「你說說,這個亂子得怎麼收場?」
  「怎麼辦好呢?」
  「去看望一下茂夫唄。」
  「怎麼了?」
  「沒什麼。這幫無聊的傢伙!」
  「那怎麼辦呀,我非被暴力團給殺了不可。」
  「你這個混蛋!」桑原吼著說,「你死不死,管我個屁事!黑社會的人之間打空手只能是一次。」
  「什麼是打空手?」
  「就是不拿武器空著手打架。下次我要是碰上他,非打得你死我活不可。」
  桑原拿起煙,插進點火孔裡,說:「媽的!本想玩兒他一下,沒想到把事情弄大了。」
  「要你死我活……真的?」
  「別裝傻,還不全是為了你。」
  真糟。被桑原所救是好事,可事態卻越來越嚴重。
  「喂,你為什麼要偷偷鑽進茂夫家?」
  「為了弄清真相。我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他。」
  「發現什麼了?」
  「什麼也沒找到。無任何線索。」
  「線索?指什麼?」
  「像筆記啦,名片啦,電話本啦……」
  「嗯,為了這個,你就去當小毛賊。」
  「除此之外,沒別的辦法。我可沒有本事使用暴力讓他開口。」
  「你這麼幹,到底是為了什麼?」桑原把煙點著又說,「總不會是與你無關的事吧。」
  「是工業垃圾方面的事,你知道嗎?」
  「工業廢料處理方面,多少還知道一些。」
  「昨天,有個自稱是富田林小田的垃圾中間處理商來到事務所,說是準備要在富南的天瀨頂建一個垃圾最後處理場。」
  無奈,二宮只好把情況全說出來。這樣一來,就把桑原全捲進去了。
  「小田對我說,垃圾處理場終於到了正式提出申請的階段,可是天瀨的水利工會突然提出增加補償的要求,使小田很為難。所以,小田讓我想辦法在同意書上蓋上工會會長的章。我接了這份活以後,開始調查工會會長橋本,這傢伙好像不那麼簡單。昨天夜裡,在南街接待橋本的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一個叫水谷的人。」
  「原來如此!」
  「給我介紹一下本藏環境開發的事吧。」
  「他們的後台可能是南街白耀會。」
  「白耀會與二蝶會是什麼關係?」
  「同系,都直屬神戶川阪會。」
  「本藏的公開職業?」
  「經營不動產和土地。」
  「水谷這個人呢?」
  「你有完沒完,好像一直在審訊我。」桑原沒好氣地嚷著,「水谷是白耀會的首領,表面上好像與幫會無緣。」
  「他是位40多歲乾瘦的男子。」
  「提起白耀會的水谷,那可是大名鼎鼎。是大首領本藏的得力助手。」
  「那就是陵南幫在跟蹤水谷和橋本啦?」
  「怎麼見得?」
  「昨天,我在南街看到的就是這個矮胖子和瘦子。當時還以為看錯了呢。今天中午,我遇上了矮胖子和茂夫,於是被茂夫打了一頓。」
  「你是在哪裡碰上茂夫的?」
  「在泉南,一個叫倉石的不動產中間商的公寓前。」
  「倉石是誰?」
  「是向小田介紹天瀨峽谷的那個中間商。」
  二宮又把在三澤谷看到有人測量的事、自己跟小田去岸和田松浦土木建築的過程以及小田的輪胎現場失火的事說了一遍。
  「好傢伙,事情太複雜了。」
  「我也搞糊塗了,所以想從茂夫與陵南幫的關係入手來解開這個謎。」
  「陵南幫上面是薰政會,薰政會和白耀會可不是一條線上的。」
  「松浦土建屬於哪個派系的?」
  「不知道,我怎麼會連岸和田的黑幫都瞭解呢。」桑原把煙卷掐滅,說,「倉石這個人是被松浦給藏起來了。」
  「我想也是。」
  「小田總業的火災,是黑道上人幹的?」
  「正是。」
  「喂,你接這個活能得多少錢?」
  「活動經費每天5萬。」
  「胡說,誰問你活動經費了。」
  「這就是報酬。」
  「痛快說,辦成後報酬是多少?」
  「500萬。」
  「不少啊。」
  「可是這錢還得給橋本,至少也得給他一半。」
  「哼,500萬。」桑原舔了下舌頭說,「你還是很會賺錢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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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9:29:07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按桑原的指示二宮從喜連瓜破的入口開上阪神高速公路,然後經松原駛入阪和公路。車內播放的歌曲已經從戴安娜換成了保尼·羅頓。
  「你喜歡聽歌嗎?」
  「只是不討厭而已。」
  「卡拉OK呢?」
  「有時也去唱。」
  「我讓一個女人給我經營卡拉OK包房,在守口市的大日。」
  二宮心裡說:你開卡拉OK夜總會之類與我有何干?現在我渾身傷痛,右側太陽穴被打破正在流血,嗓子腫了聲音沙啞,左腳腕疼痛難忍,側腹部和胸口窩陣陣發熱呀。
  「我現在是狼狽不堪。」
  「什麼?」
  「被打得這麼重,還是頭一次。」
  「別不知足了,不是還活著嗎?」
  「你真能打架呀。」
  「那又能怎樣?」
  「茂夫那樣大塊頭男人,你不怕嗎?」
  「一對一空手打,誰他媽怕誰?」桑原輕蔑地笑笑,說,「我是為了穿名牌服裝,坐高級車,泡漂亮妞兒,才幹上黑道的。就他那種穿得破破爛爛,一副窮酸樣的人,也配在黑道混?我看了就噁心。就是這樣。」
  「是什麼原因使你加入這行的?」
  「怎麼,調查我的身世?」
  「不,不是。」
  「你去過丹後半島嗎?」
  「去過。高中時,曾騎自行車環島旅行過。」
  「丹後街的竹野,是我的老家。那是個海濱上只有海水浴場的小地方,到了冬天,日本海一改平日的溫順,可怕的波浪洶湧而來,滿眼荒涼的景象。我爸是中學老師,惟一的長處就是古板較真。對學生總是絮絮叨叨地說教,可卻管教不好自己的兒子……」
  桑原7歲的時候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從上中學時起,他就成天和人打架,騎著摩托車到處遊蕩,成為當地有名的不良少年。由於經常恐嚇、傷害他人,他從少年看守所被轉送進少年教養院。放出來後,來到大阪,在旭區的汽車裝修廠工作。可幹了不到一個月,就因為毆打先他入廠的工人被辭退。當他流落在釜崎做臨時工時,認識了某個黑社會頭目,靠他幫忙在一家「酒館」看電話和幫著收款。暗中操縱那家小酒館的就是毛馬的二蝶會。
  「大哥在文化住宅區租了房子,讓我也搬過去住。說起來是同一屋的兄弟,可我從心裡明白,一個既沒零錢也沒休假的跑腿的小嘍囉是多麼慘淡。大約一年後,大哥在『棒球』賒了一大筆賬。被逼得到處躲藏,最後也不知他跑到哪裡去了。
  「那時要是洗手不幹的話……」
  「一旦進入這行就難以洗手了。要是改換門庭的話,一切還得從頭開始,給人家跑腿,當槍使,所以我隨波逐流地進了二蝶會。」
  「你襲擊真溱幫指揮部,不也是在當槍頭嗎?」
  「那是賭博。一旦打起架來,還顧得上什麼當槍當炮的。要是磨磨蹭蹭的被首領看見,首領說不定會命令你,不管是誰全幹掉。讓我去殺無怨無仇的人,我還沒壞到那個程度,所以我就一個人先衝了上去。至於那麼干值不值,那只能是幹完以後才知道。」
  「那場你賭贏了嗎?」
  「至少沒輸吧。這不還在幹這行嗎?」
  這時,桑原手機響了,桑原打開手機,可能是二蝶會來的電話。桑原指示幫裡的成員,去調查岸和田的松浦土建和倉石。
  「我呀……嗯,是嗎……好,知道了。」說了一會兒,桑原關了手機。
  「喂,松浦是正道上的嗎?」
  「怎麼了?」
  「你怎麼看他?」
  二宮想起了松浦土木建築的事務所,那裡雖然沒掛幫會用的徽章,但在門上面的神龕卻有一排特殊的提燈。
  「松浦的行業是擔供人力,與廢料處理毫無關係。」
  「那麼說,松浦是讓他人去測量嘍。」
  「測量費,一平米多少?」
  「聽說是300日元。」
  「三澤谷的面積呢?」
  「3萬平方米」
  「總額為900萬。可以抽它一二百萬的。」桑原摸著下巴說。
  從岸和田和泉高速公路駛出,沿著230號府道向西行,正好在11點到達土生町。在離松浦土建不遠處的汽車專店門前,二宮停下了寶馬車。
  「把松浦叫出來。」桑原把手機塞給二宮說,「找什麼借口都行。」
  「你得先答應我,不對松浦使用暴力。」
  「真囉嗦。趕快打電話吧。」
  電話鈴只響了一聲,他女兒就來接了,爾後傳來松浦的聲音。
  「這麼晚打電話真是報歉。我是二宮。」
  「二宮?是小田總業的建築咨詢顧問嗎?」
  「我現在已經到了貴府附近,請問您能給我點時間嗎?」
  「什麼事?」
  「避開小田,想談些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松浦試探性地放低聲音說:「行,在哪兒?」
  「松田汽車專賣店前面,銀色寶馬車裡。」
  「明白了,我馬上就去。」
  掛了電話,二宮對桑原說:「他答應過來。」
  「松浦要是上了車,就馬上開走。遇到一兩個信號燈,就不用理它闖過去。」桑原走到車後座去。
  5分鐘後,松浦出現了。粉紅色的襯衣配豎條的高爾夫運動褲,光腳趿拉著女式涼鞋。
  松浦探頭探腦地看著車裡問:「這位是……」
  「晚上好。我叫桑原。」桑原摘掉眼鏡溫和地說,「請坐這邊。」
  松浦剛一坐到車後座上,二宮就發動了汽車。
  「要去哪兒?」松浦身上一股酒味。
  「去茶館喝杯茶吧。」桑原說。
  「你是……」
  「二宮的同事。我也是建築咨詢顧問。」
  桑原戴上眼鏡。二宮從後視鏡裡觀察他們倆。
  「傷得不輕啊。」松浦說。
  二宮大吃一驚,難道他是在說自己的傷?但又好像他在觀察桑原太陽穴旁邊的刀傷。
  「以前挺頑皮的。」
  「男孩子還是頑皮點好。我以前也是這樣。」松浦挺了挺胸。
  「所以,現在還是不老實。」桑原從兜裡拿出二蝶會的徽章別在衣襟上,說,「看看吧,金黃色的!」
  「你、你……」
  「松浦,你到底為什麼要測量三澤谷?」
  「為了做垃圾處理場。」
  「建垃圾處理場是需要技術的。」
  「喂,停車2」松浦拍了下二宮的肩膀說,「我們談的不對勁兒。
  「我在問你,松浦,到底你受誰的指使?」
  「你要是威脅我的話,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哼,是——嗎——?」
  「我可不是那種向黑道上的人低頭的窩囊廢。趁早把我送回去!」
  「呀,說得挺嚇人的。你平時就是這麼虛張聲勢、嚇唬人的吧。」
  「半吊子流氓有什麼了不起!」
  正在大聲嚷嚷時,突然桑原用胳膊肘重重地撞擊了松浦的臉部,松浦頓時倒在一邊。
  「啊……」
  「敢說我是半吊子流氓?」桑原不高興地咂咂嘴說。
  「不是讓你不要使用暴力了嗎?」
  「順便你也揍幾下吧!」
  「給我滾到山那邊去!就是剛才那家專賣店附近。」桑原扣上上衣紐扣,整了整領帶。
  他們看著地圖,由稻葉町驅車到了積川町的山中。道路變得狹窄,不時能看到「青少年研修中心」以及「養老院」等牌子。
  二宮從反方向的車道超越了前面的小卡車,拐進右面的沙石路,在一片雜樹林前停了下來。附近好像有條小河,隱隱約約聽見了流水聲。
  「箱子裡有繩子和膠布,把它拿來。」
  二宮按桑原吩咐,從箱子裡取出捆行李用的繩子和膠布,遞給他。桑原把松浦的手反捆在後面,用膠布把嘴封上,然後拉到車外。松浦發現不妙,在地上亂滾,拖鞋掉在地上,桑原撿起來扔向小河那邊。
  「把他拉走,去那邊!」桑原指了指樹林深處。
  「桑原……」
  「住口,少廢話!」
  在月光下,二宮把松浦夾在腋下向前拖著。松浦掙扎著想踢二宮,可是夠不到。撥開籐蔓,踏著枯枝落葉,二宮把松浦放倒在一個堆滿落葉的坑窪處。
  桑原把一條繩子纏在松浦的脖子上,繞了兩圈繫緊,另一頭搭在一棵栗子樹又上,用手使勁拉著。桑原一拉繩子,松浦就發出一陣嗚咽般的呻吟,痛苦得拚命掙扎。桑原再用力拉繩子,松浦一邊呻吟一邊在樹枝下直立起來。
  「把膠帶撕下來!」
  二宮把松浦嘴上的膠布揭下,但見他不停地口吐白沫。
  「你大聲喊吧,說不定還會有人來救你呢!」桑原站在松浦身後拉著繩子說。
  「救、救命……」被反捆著手的松浦終於站起來了。
  「現在已經晚了。你態度真不老實!」
  「不、不,我說,我什麼都說,讓我幹什麼都行。」松浦的臉都變形了,身體還不住地發抖,好像馬上就要嚥氣似的。
  「你是幫會裡的人嗎?」
  「不、不是。」
  「我是半吊子流氓?」
  「對不起,對不起。」
  「白道上的人想跟黑道的人打架,可沒好處啊!」
  「請原諒,原諒。」
  「測量三澤谷,是誰指使的?」
  「是本藏公司。中央區一個叫本藏環境開發的建築商。」
  「噢,是這樣。」桑原向二宮使了個眼色,問道,「本藏公司的誰?」
  「常務董事水谷。受水谷的委託。」
  「讓你幹什麼?」
  「阻止小田總業建垃圾處理場的工程。測量圖紙製成後由本藏購買。」
  「多少錢?」
  「1000萬。」
  「本藏真想建那個處理場嗎?」
  「是的。說是三澤谷能賺大錢。」
  「你認識橋本健夫吧?」
  「他是三澤谷的水利工會會長。」
  「水谷和橋本是什麼關係?」
  「詳細情況不清楚。」
  「真的嗎?」桑原拉了一下繩子。松浦痛苦地掙扎著,這回只能腳尖著地了。
  「可能和我一樣,妨礙小田總業的工程。」
  「倉石這個中間商,現在在哪兒?」
  「倉石……」
  「還裝糊塗!」桑原又拉了一下繩子。
  「我說,我說。」松浦哀叫著。繩索緊緊地卡住他的脖子,身體也失去了平衡。他激烈地咳嗽著,斷斷續續地說:「倉石,在醫院。在奈良的王寺……清共會醫院住院。」
  「是那個每天晚上都去酒吧喝酒的患者嗎?」
  「他裝病,其實什麼病也沒有。」
  「倉石和橋本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沒聽說過。」
  「有人在跟蹤橋本和倉石,你知道是什麼組織嗎?」
  「不知道。只聽說倉石被人盯上,不知為什麼。」
  一種異味傳來,原來是松浦的運動褲尿濕了。
  「差不多了,結束吧。」桑原打著哈欠說,「沒什麼可問的了。」
  「請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松浦嚇瘋了似的叨嘮著。
  「你不想死吧?」
  「我想活下去。」
  「三澤谷的測量,能停下不?」
  「停,停,絕對停!」
  「今晚我們之間的事要守口如瓶!」
  「我不說,不說。」
  桑原鬆開繩子,松浦膝蓋一軟,立刻癱倒在地。
  「山下有個養老院,到那去叫輛出租車吧。」
  桑原給松浦鬆了綁,又扔給他1萬日元的鈔票。
  他們把車倒入府道,開始下坡。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被車前燈一晃有些目眩。
  點著煙,桑原說:「真意外,那傢伙挺老實。」
  「那算是老實嗎?」
  雖說是個性情粗暴的出租勞力的建築商,但能讓戴金色徽章的暴力團成員臭貶一通倒也不是易事。要是我二宮半夜被叫出去,決不會輕易出來坐進寶馬車的。
  「本藏能花費1000萬收買測量圖紙,背後肯定有上億元的利。」
  桑原晃一下頭問:「你聽小田提起過吧?垃圾處理場的總經費。」
  「這個嘛……」
  「別想跟我撒謊。當心打折你手腳再把你捆起來。」
  「聽說利潤目標是3億。」
  「不錯,不錯,真是一筆好買賣。」桑原暗自高興,說,「你的確生財有道。」
  「我不認為本藏環境開發最後要建垃圾處理場。」
  「為什麼?」
  「申請工業廢棄物的處理,要求具有一定資格和業績。剛人行的經營者即使提出申請也不會得到許可。」
  「是啊,本藏是專營不動產和買賣土地的。」
  「修正過的廢棄物處理法中規定有一種申請是不予批准的,即暴力團成員。」
  「為了防止不法拋棄?」
  「有指使本藏強行收買土地的資助人。」
  「資助人?」桑原摸摸下巴,說,「是誰?」
  「要是知道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好吧。下一站是王寺,去清共會醫院。」
  「這個時間?」車上的表顯示,現在已是0點10分。
  「如果清共會是急診醫院,我們就能進去。」
  「你打算把倉石怎麼樣?」
  「審問松浦時我才明白,不逮住倉石就猜不透他們的陰謀。」
  「把他也騙出來?胡來!」
  「別胡說。這件事可是由你引起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桑原低聲問。
  「什麼人?建築咨詢的顧問……」
  「純粹的外行是不可能介紹現場保衛、潛入暴力團成員的家裡的。被茂夫打個半死也不喊救命,貼了一身濕藥布也不叫苦。我把松浦吊起來時,你也一聲不響地袖手旁觀。而且,本來是你自己的活卻讓我出頭、往前衝。看來,你挺熟悉黑社會的做法的。你曾說自己以前是干拆遷的,你到底是什麼人,給我說真話。」
  「是干拆遷的。」
  「不是正道上的吧!」
  「我爸爸幹過這一行。」二宮點點頭說,「我爸爸是臨時工職業介紹人。」
  二宮的父親孝之是黑社會的。從二宮懂事時起,他就經常不在家,偶爾回來了,也馬上再出去。他對二宮和妹妹說是建築會社的職員,但總是有些來歷不明的人把他接走。母親說父親是單身赴任,但二宮總感到有些蹊蹺。問母親才知道,原來父親是初代二蝶會的頭領王宮這才明白他長期出差的真正緣由。二宮當面指責母親,痛哭了一場。不久,從大阪市內搬到(土界)市的文化住宅,二宮和妹妹也轉學了。
  雖然現在能回想起當時的事情,但二宮卻記不起自己是如何接受「黑道的兒子」這一事實的。當然,他既不認為黑社會是罪惡,也不輕易地認為這是謀生的手段之一,只是已經對此不在意,覺得就這樣家裡三個人的生活也不錯。半年後父親回家時,二宮與之簡直形同路人。
  二宮高中畢業後,進入立買堀的機械商社。那一年,全家從(土界)市搬到大阪大正區。孝之辭掉職業介紹人的活計,轉行為合法的勞動者介紹工作。他讓熟人做企業代表,在港台八幡屋開了間叫做築港興業的土建會社。表面上看來,孝之已經退出黑道,和二蝶會脫離了關係,可是除了領頭的金木,其餘四個人都是他的兄弟。
  築港興業正好趕上建築熱,業績也大幅度上漲。從轉手承包到親自參與房屋拆除,工作重心由職業介紹轉入上建工程。在國鐵環狀線的大正車站附近買了100平方米的房子,正要把它改修為第二事務所時,築港興業因非法僱用臨時工和非法介紹職業而案發。
  孝之被視為該企業的下屬,看來難免遭起訴和判刑。孝之決定解散築港興業,只保留拆遷這個部門,並打算以它為基礎成立一個新的會社。這時他父親把二宮叫去,說出了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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