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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璇] [妾似朝陽又照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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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絕的黑王向來都不愛她,
    只要她。
    當年,他霸道無理地將她擄走,
    卻為了一統江湖的大業,
    殘忍地想將她贈予放人……
    呵!原來她酈雪凝在他心中只是個玩物?
    她憤而跳江,

欲以一死脫離他的鉗制、割斷這段情。
    他竟又如鬼魅般挺立在她面前……
    還惡劣地設計了一場苦肉計,
    逼她非得照顧他不可,
    這男人怎麼回事?
    當初是他不要她的,
    可,又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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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11:1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雪凝側過身子,望著身旁男子精壯的身軀,悠悠地歎了口氣,不自禁地撫上他那帶著孩子氣的俊美容顏,描繪著他的輪廓。多令人心醉的容顏啊,只是,當他醒來,這一切便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令所有人又恨又怕的殘酷。

  「雪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聲音是平靜輕鬆的,其中隱含的威脅卻不容忽視。

  雪凝倏地抽回了手,瞬間抹去受傷的表情,翻過身子笑道:「王,我只是想看看你醒了沒!」眼角瞥上他微揚的唇線,和那始終未曾睜開的雙眼。

  他放開她的手,正確無誤地摟住她的頸項,迫使她逼進他。「我不喜歡你這種把我當成情人的舉動,懂嗎?」他咬住她的耳垂,親暱而殘忍地說,倏然睜開的雙眼並無一絲笑意。

  她垂下眼睫,不是害怕,而是不想讓淚水自眼眶中湧出。

  「我不會再犯了,王。」她順從地回應。

  一年前,他如狂風般出現在她眼前,當著眾人的面前,以那一貫無視於他人存在的態度,附在她的耳上,用沙嘎的聲音道:「我要你做我的女人。」當下,她毫不猶豫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黑風堡的黑王又如何,不過是個粗魯無禮的男人罷了。但他暴怒的目光顯示了他的尊嚴不容被侵犯,眾目睽睽之下,他捉過她,在她唇印下一個熱辣辣的吻,吻得她忘了身在何處,只能虛弱地癱軟在他懷裡。

  吻畢,他一揮披風,無視於眾人的驚愕,就將她抱在懷裡走出紅塵小築,臨行丟下一句話。「這女人我要了!」

  沒有人敢阻止!就連她那素有紅煞之稱的父親也不敢多說一句。名滿江湖、才色兼備的紅莊美人——酈雪凝,就這樣成了黑王的禁肉。

  當晚,他便奪去了她的貞潔,換來的只是他在她頰上的一吻。「多意外的驚喜呵。」

  她該恨他的!

  她該反抗的!

  但——在她見到他的那一眼起,她就已經深陷而不可自拔了。

  她不懂,為何在所有的人眼中那麼自尊自重的她,會在遇見他之後,一切都變了。

  在黑風堡,她失去的不只是她的家人,還包括她的思想、自由和……自尊。但她不悔。至少至今仍是如此。

  她看向他懾人的眼,心中又是一陣悸動。

  如果愛一個人真是這樣的話,她真的怕極了去愛。但……又能如何呢,她已是那麼的身不由主。或許是前世欠了他的,今生要來償還吧。如若不然,那這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

  她愛他。在知道他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愛的情況下,她愛上了他;在明白他是多麼殘酷和自私的一個人後,她仍是愛上了他。

  但,她自己又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了嗎?

  她沒有把握。

  「很好,我一向喜歡聽話的女人。」他微牽動唇角,壓下她的頸項,需索地印上她的唇。

  他的眼底從來沒有她!應該說——他眼中除了他自己,從未有任何人的存在!

  一個翻身,雪凝被鎖在他身下,即使他的吻是強勢而熱切的,但他的目光從未有一刻駐留。

  承受著他的歡愛,雪凝緊緊攀住他。因為這是她唯一可以接近他的時刻,即使他的心是如此遙遠。她發出細微的呻吟,是為他的狂暴,也為了取悅他,她清楚地知道,順從是讓她留在他身邊的唯一辦法。

  他對每個女人都好,但厭惡女人為他爭風吃醋,更痛恨他用過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擁有,所以,索求過多的。耐不住寂寞的,不是死在他的劍下,就是遠遠地被送離他身邊,沒一個例外。除了她。

  有時她會想。女人都愛他的什麼呢?他所有的女人,包括她在內,全都死心塌地的順從他,只為博得他的歡心。

  是的,他是俊美,美得英氣、美得邪惡、美得令人心折;他有才氣,一身武學至今無人能敵,他所作的詩畫更是早已譽滿江湖;更別說他身為黑風堡堡主所享有的地位和財富了。

  但她,不重色、不愛財,更對名利毫無所求,是愛上他的什麼呢?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他重重地喘過氣,汗濕的健臂摟住她。「我很喜歡你,但別讓我生氣,懂嗎?」他笑了一下,旋即起身,一瞬間便已披上了衣裳、掛上了長劍。相對於她的身無寸縷,他顯得更加強勢。

  「我知道。」她起身,卻也不敢遮掩,因為,他喜歡看她。他曾說過,不著寸縷的她,如洛水女神般令他心動。

  洛水女神?那是極高的稱讚了!

  她私下為這話久久心悸不已。

  「今晚黑風堡要大宴賓客,我要你替我招呼客人。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雪凝知道,我不會令您失望的。」

  如果愛是盲目而愚蠢的。那麼就讓她盲了吧,她——心甘情願。

  夜宴,杯觥交錯,駱子京,黑風堡的黑王,放肆地伸展著四肢,調戲著身邊的舞姬。大殿下的賓客亦享受著他所供應的醇酒、美人。

  今夜,是他一統武林的第一步。

  長久以來,武林紛亂。五十年前清林派掌門人棄武林盟主之位隱居山林後,盟主之位至今虛懸。江湖陷入群龍無首的紛亂時代。各派據地為王,各司其政。

  而他,駱子京,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一個小小的黑風堡,不足以滿足他的野心。他想要更多、得的更多。

  縱然,以他的目前的聲名,儼然足可號令武林。但「名實相符」不正是先聖先賢的訓示嗎?他笑笑。所以,一統武林的盟主寶座,非他黑王莫屬。

  「各位,請盡情享用,在黑風堡,沒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我駱子京向各位保證,只要你們願意跟隨我黑王,我當再創一個前所未有的武林盛世。屆時,四目所及,就都是我們的天下了。」他舉起酒杯沾唇。

  「敬天下!」

  「敬天下!敬黑王!」眾人回應。

  他滿意地笑。

  「雪凝!」他喚。

  一聲清笛同時響起,大殿上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隨著清揚的樂聲,穿著火紅霓裳的雪凝自偏殿舞出,樂聲隨而轉為激越,只見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不斷地迴旋著,仿如一團火燒著了大殿,吸引住眾人目光。

  她的臉紅灩灩的,在大殿萬枝燭火的照耀下,顯得千嬌百媚,這等出塵的絕色,令席間傳來陣陣驚歎。

  殊不知,眾人歎的不僅只是她的美,還有對這位紅莊美人無限的惋惜。

  如此才色兼俱的女子,是該要受到萬千寵愛的!卻偏偏,被牢牢鎖在黑王的囚籠裡,不得自由。

  若以條件看來,論外貌、論財富、論地位,黑王都是萬中選一的人才,再沒人能與她匹配了,只可惜,黑王永遠不會懂得他身邊的這女子有多珍貴,因為他無心,也無情。

  樂聲乍停,大殿上瞬間又恢復一片寂靜,酈雪凝的喘息聲細細可聞。她以一個極優美的姿態半坐臥在地上,臉上的笑意,是自信而又令人憐惜的。黑王盯著她如星的眸,露出了微笑,直至此時,全殿才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和喝彩。

  雪凝仍維持一般地優雅站起,黑王對她伸出一手。

  「過來。」

  她垂首斂眉,緩步走上了他的王位,迎向他的邀請。正確說來,應該是命令。

  他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眼中的想法清晰可見。

  這女人的確很特別!他攬過她的纖腰,一把將她抱坐在膝上。

  一年以來,她總是如此順從,亦聰明得不會違逆他的心意。有時,他幾乎要以為她是個毫無脾氣的溫柔女子。但也只是「幾乎」。他黑王是不會看上任何一個沒有自我的女人的。這個女子,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有許多次,他都可以從她那漆黑的雙瞳中發現她的不贊同、甚或反抗,但也只是一瞬,總在人們能發覺前被她成功的隱藏住,但他黑王不是「人們」,他,是黑王。

  就像方纔,他對她伸出手發出命令的同時,她又出現了那樣的眼神。他很好奇,她為什麼壓抑?更想知道,一個女人能自我控制到什麼程度?很顯然的,她並不是大家所看見的那種女人。

  就如同一隻狩獵的猛虎般,他在等待最佳的時機,然後一舉撲上前去撕裂它。這不是嗜血,而是——天性。

  否則,黑王會讓一個女人留在他身邊超過一年?!類似這樣的狩獵純粹是他生活中的調劑,而這女人,恰恰引起了他的興致,所以這回,他玩得久了些。

  「黑王,酈姑娘的風姿舞技堪稱人間一絕啊,不知咱們這些人是否有幸請酈姑娘再為我們舞上一曲?」席間,來自北方人間堡的李陵開日請求。

  人間堡堡主李陵,一個看似年輕英俊的文弱書生,而事實上卻是身懷絕技。在江湖上素有「王劍公子」的雅譽。人間堡在他的治理下,足與黑風堡並列一二。此次夜宴,他正是黑王極力想拉攏的對象。

  事實上,李陵並無意和黑王合作,甚而對黑王的野心不以為然。

  若要說黑王駱子京是亂世的梟雄,那李陵可就稱得上是真正的英雄了。

  他尚霸、他重仁。這兩個性格如此南轅北轍的能人,卻又用各自的方式,創造出自己的堡壘;而且無人能及。

  對於黑王的邀請,他是於情於禮都不便推卻。因而此次赴宴,只是為了一睹紅莊美人的風采,別無其他。

  話聲方落,附和的聲音此起彼落。「是啊!是啊!請酈姑娘賞臉。」

  雪凝望了黑王一眼.面露難色.但隨即又站起來,回應賓客的要求。

  「雪凝。」黑王在她腰間的手強硬地將她拉回,一個閃神,她又落回他身上。

  「王!」她驚呼。

  「你現在的身體——還能跳嗎?」

  她驚愕得別轉面孔,望人那深邃的黑眸。

  他是怎麼知道的?

  近晚時她開始身體不適,還發了燒,但怕影響今晚的盛宴,她瞞過眾人,以濃妝掩飾了病容。

  沒想到,他還是發現了!難道是因為汗水讓妝脫落了嗎?她不經意地撫上自己的臉頰。

  「別擔心,你的妝沒問題。」他拉開她的手。「進去歇著吧!我會處理的。」

  她搖搖頭,笑了。「我撐得住的,王,今晚的宴會對您來說非常重要,我不想掃了大家的興。」

  問她為什麼甘願留在他身邊嗎?這就是了。她知道,真正的他,並不是一般人所看到的他。只不過,想一統江湖的雄心淹沒了他原有的一切,而她,在等,等待他回頭的一天。

  「好吧!」他站起身來對著賓客道。「諸位的心願就是我駱子京的意願,今晚,雪凝將代我招待各位。」他扶著她的腰,對她示意。

  她朝他彎身揖了揖,翩翩走下大殿。「雪凝獻醜了。」玉手朝偏殿一揮,樂聲亦隨即響起。姣好的身型在殿中飛舞,賓客們皆以欣賞的眼神仔細觀賞,唯獨駱子京的眉頭越皺越緊,彷彿十分不滿意她的表現。

  突然,一個旋身,雪凝的身子整個癱軟在地上昏了過去,引起席間一陣驚呼。黑王立即起身,卻未奔至雪凝身旁。

  「來人!」他召喚侍衛。「把她帶下去!叫大夫跟上。」命令簡單明瞭,不帶一絲情感。

  侍衛即刻依言行事,將昏迷的雪凝送進了寢房。

  「黑王,酈姑娘她……不要緊吧?」李陵忍不住開口問。

  黑王從不憐香惜玉的傳言他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教他不敢苟同。這樣的一個女子,竟得不到他半絲憐惜,真讓人替她感到不值。

  黑王笑了笑。「沒事,只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各位請盡情享樂,別為這事壞了大夥兒的興致。」他拍拍手。「來人,獻舞!」

  另一批舞姬上場,方才緊張的氣氛才又隨之淡去。

  「黑王,你難道不想去看看酈姑娘嗎?」李陵在樂聲中問了句。

  黑王的臉色驟變,但幾乎是快得令人無法察覺地恢復了笑意。「看來,李堡主很關心雪凝?」他挑起一道濃眉,那俊美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看不出他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

  「這,不,我的意思是……」聽了他的回話,他才發覺他的確是造次了。黑王的女人,他李陵管得著嗎?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那樣美好的女子,難道不值得更多的關心?「我是說,酈姑娘的病,全因我的不情之請而起,無論如何,我應該是要向黑王您和酈姑娘致意…·」

  「哦,是嗎?」他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李堡主真是憐香惜玉之人,相較之下,駱某就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不,在下並沒有這個意思,黑王您誤會了。」李陵有些心驚。

  這駱子京的確不同於一般人。他那似笑非笑的話語、深不可測的表情,是在指責他逾越了?還是惱怒了?抑或——就只是句玩笑話?

  此時,黑王卻突然大笑起來。「李堡主不必拘禮,駱某只是開開玩笑,既然堡主對雪凝如此關心,何不隨我一同去看望她?」

  「我?」如此明顯的暗示再度令他側目。

  一個男人若願意和另一個男人分享他的女人——尤其是像酈雪凝這樣的女人。那麼他不是無情無慾,就是視女人為無物。

  這樣的一個男人,對女人來說是極其可怕而致命的。對男人來說亦復如此,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弱點。

  與這樣的男人為敵,絕對會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當然,雪凝要是知道李堡主對她如此關注,一定會很開心的。」

  在大夫的治療下,雪凝悠悠轉醒,第一個閃進腦海的念頭就是——她壞了黑王的夜宴!

  她慌了。

  「青青、青青!快扶我起來,我要回到大殿去。」她喚著她的侍女,掙扎著要起身回到殿前。

  青青忙按住她。

  「小姐,你不能起來啊,大夫說你正發著高燒呢,求求您快躺下來歇息吧!」

  「不、不行!我不能讓王失望。」她掙扎著。

  「小姐——」青青實在不知該怎麼勸她。有人會這樣完全不顧自己而去迎合一個男人嗎?她真不明白。她的小姐,從不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啊。可是一碰上黑王,一切都不同了。「你的身子要緊哪,我——你——你為什麼要這麼惦著黑王呢?他對你又不好,我——」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一年以來,她跟著小姐待在黑風堡。黑王去找別的女人時,小姐就在夜裡哭泣,見著黑王,卻又是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讓身為丫環的她看了就有說不出的心疼。

  打從八歲起,她就跟在小姐身邊,至今已八年了,兩人雖名為主僕,但大她三歲的小姐卻一直拿她當妹妹看待,也因此,她對小姐有著很深的感情。如今見著小姐為了黑王這樣傷害自己,她怎不感到痛心呢?

  她也知道黑王有多吸引人,但……他根本就不是個男人!像方才小姐那樣昏倒,他卻一點都不關心,連派人來慰問一下都沒有,這不是叫人寒心嗎?

  這些連她一個丫環都能明白,為什麼小姐就是參不透呢?

  「住口,別再說了!」

  「小姐,青青也是為你好啊……」青青垂下了頭。她知道小姐不愛聽這些,可她就是忍不住啊。

  雪凝別過臉,淚自頰邊落下。她又何嘗不明白呢?但她的一顆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懸著、依偎著他,任憑他如何殘酷地對待,她仍是離不開他。

  「黑王到——」門外的侍衛喊了。

  「王,王他來了!青青快,快幫我看看我的妝、我的頭髮……」他的出現立即又讓她慌了心緒,方纔的一切全都拋在腦後。

  這一刻,在他面前,她要保持最完美的形象。

  「雪凝,李堡主來探望你了。」黑王笑著踏入她的寢房。

  雪凝強忍著暈眩,站在門邊迎接。

  「王,李堡主。」

  「酈姑娘,你還好吧?」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李陵心中不禁有些不捨。她臉上的妝仍掩不住略見蒼白的容顏。但儘管如此,她看來仍是美得動人心魄。

  「雪凝不礙事,多謝李堡主關心。」

  黑王有力的臂膀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回床前。

  她心焦地看向他。「王,我——」

  他伸出一指點上她的唇。「別說了,我沒生氣,只要你快把病養好就行了。」

  她一怔,他難得的柔情使得她驚喜得要落下淚來。「王——」她偎進他胸前,享受這短暫的眷戀。

  「好啦,你快歇息吧。」他輕輕推開她。「李堡主,我看你就在我黑風堡小住幾天,等雪凝好了,我會要她多陪陪你,答謝你對她的關心。你說是不是,雪凝?」他抬起她的下巴。

  這話一出口,雪凝和李陵都愕住了。雪凝的臉色更是刷地慘白。

  「黑王,您的盛情在下心領了——」李陵推辭。

  這個男人,他知道自己在提議什麼嗎?!要自己的女人去伺候賓客,任誰都會想歪了。

  「李堡主,難道你不喜歡雪凝嗎?」他抬起了雪凝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側著臉看他。

  「不!我的意思是……」

  「那就是了,我會要下人替你準備間廂房的。」不待李陵的回答,他擅自決定了一切。

  他的決定就是聖旨,沒有人能反駁。

  對於像李陵這樣有力的盟友,他可以不惜犧牲一切來拉攏他,包括尚未令他感到厭倦的酈雪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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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11:10: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王,你當真要我去服侍李陵?」雪凝不敢相信,她的付出換來的竟是如此的對待。

  男人的妒意往往比女人來得重,這是她所深知的,然而,當一個男人拱手將自己的女人讓給另一個男人時,她就該知道,她在他心中是什麼樣的地位。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她痛楚地自問。錯在不該把自己的愛和尊嚴任憑他恣意踐踏?

  「雪凝,你知道你險些壞了我的大事?」他恣意地坐在專為他設計的太師椅上,眼神緊盯著她,聲音裡充滿了不快。

  「我——我沒想到——」她虛弱地靠著床沿,無力地反駁。

  當時,她是不想讓賓客失望才勉力而為,卻沒想到竟會因體力不支而昏厥。

  「別跟我說這種話,」他暴吼。「我是不是問過你?有沒有阻止過你?你怎麼回答我的?」「我撐得住!」

  「我當時以為——」

  「替我黑王做事沒有什麼『以為』,若不是相信你,我會讓你去冒險?你可知道今晚的大宴對我有多重要?」他指責她。

  「你的大宴——那我呢?我就不重要嗎?」她突然直起身子,激動得哭喊。彷彿想對他喊出一切的不平。

  她甚至為他昏倒了,他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這樣少見的激烈反應讓黑王挑起了道濃眉,然而,這對他來說並不代表什麼,只不過是一個不聽話的女人罷了。「雪凝.你還是不夠聰明。」他笑笑。「我黑王——何時在乎過女人?」他反問。

  這話驚醒了她。

  是啊。黑王何時在乎過女人?雪凝頹喪地跌回床前。「沒錯,是我自己太愚蠢了。」聲音幾不可聞。

  他自椅上緩緩起身,信步走到她面前。「不過——李陵喜歡你。」他執起她的手。「這是你贖罪的機會,我要你替我綁住李陵,讓他對你唯命是從。有了他的加入,我黑風堡將會如虎添翼。」想到這裡,他不禁開心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沉痛地問。

  那樣深沉的痛楚似乎傳染給他,他的表情突然顯得有些……內疚。不,他黑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不過是個女人,自己又何必受她的情緒影響。

  「你有什麼不滿嗎?」他笑笑。「在我黑風堡,吃的、穿的、用的,哪樣少了你的。」

  「我不要這些!」她淚眼婆娑,但他卻依然不為所動。「在紅塵小築的時候,我也過得很好,本來,我可以像一般女子一樣,平凡、幸福地度過一生,而你,你的出現卻將我整個世界都打碎了。」

  「平凡、幸福?這就是你要的嗎?」他嗤之以鼻。「像你這樣的女子,是永遠不可能平凡的。」他抬起她絕美的容顏,細細地摩挲著。「這世上,只有我才能擁有你!我才是你的主人。」

  她甩開他的手,倔強地瞪視著他。「沒有人能擁有我!」聲音、姿態之激烈,是他未曾見過的。

  「是嗎?」他挑起一道眉。不知怎的,面對這個不再柔順的她,他心中反而有種奇異的情緒。似乎,這才是他想看到的她。「你想反抗我的命令?」

  「我說過,我不是你的所有物,除非我心甘情願,沒有人能逼迫我!」

  他上前一步逼進她,抓住她的雙手,狠咬牙道:「我不管你現在如何嘴硬,只要你壞了我的大事,我會讓你嘗到應得的苦果!」

  「不!我不是你的玩物。」被他握住的手腕發疼,她激烈地反抗,但怎麼也掙不脫。

  「不是嗎?」他露出邪惡的笑,陡地鬆開她。「你以為——這一年來我把你當成什麼?」

  撂下話,他大笑著離開。

  雪凝的心猛地揪緊,猶如被撕裂般痛楚。

  「酈姑娘,黑王有請。」才一早,黑王最信任的左使黑翼便被派來請她到大廳去。

  黑翼是自小和黑王一起長大的童僕。與其說是僕,不如說是玩伴、書僮、侍劍來得恰當。由於自小受到和黑王一樣的教育,他的能力,亦不在黑王之下,但他卻只願當黑王的影子,待在他身邊貢獻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這兩人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沒有人知道。

  平日,除了公事外,也不見兩人有任何私下的談話,但黑王對他的信賴和重視卻是人盡皆知的。

  平時,通報這種小事都是由下人做的,但今日黑王卻派了黑翼過來,可見事情非同小可。

  雪凝臥榻上的紗帳毫無動靜,而青青也只是站在一旁候著。

  「酈姑娘,黑王有請。」黑翼不由得再次出聲。

  事情有點反常。黑翼的眼光銳利地逡巡過紗帳和青青的眼。以往,只要聽見王的召喚,酈姑娘是絕不會有半分遲疑的,然而今天……他冷冷的眼瞥向青青表示詢問,青青卻只是搖頭。

  「酈姑娘?」雖是問話,但黑翼的語氣有著相當的警告。

  「我聽見了。」紗帳裡傳出雪凝稍嫌沙啞的嗓音,很明顯的是哭過了。

  「既然酈姑娘明白,那屬下告退。」王的事,他無權過問。雖然他並不贊同王的態度,但那畢竟不是他該擔心的問題。

  「等等,黑翼。」雪凝喚住他。「請你告訴黑王,雪凝今天身體不適,無法接待賓客。」她當然知道黑王召她,是要她去見李陵。她也知道若是不從,會招致什麼樣的後果,但她仍堅持自己的決定。

  她想賭,賭王對她的心。

  「小姐!」聽見這話,站在一旁的青青驚得倒抽了口氣。就連沉冷的黑翼也驚異地揚起了一道濃眉。

  黑翼緩緩開口。「黑王不喜歡被人拒絕,這點……酈姑娘應該很清楚吧?」輕易觸怒黑王的後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是,我懂。」雪凝悠悠地輕歎了口氣,輕得讓人幾乎無法分辨。「黑翼,謝謝你,但……你只要照我說的告訴他就行了。」

  「酈姑娘……」黑翼似乎還想再多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口。「是,屬下知道了。」說完即轉身離去。

  黑翼一離開,青青即刻慌張地掀開紗帳。「小姐,黑王會氣瘋的,你不怕……」話還沒說完,卻見著臥榻上紅腫著雙眼、憔悴傷神的臉孔,她就什麼也說不下去了。「小姐……」她咚地一聲跪下,取出手帕,疼地替榻上的淚人兒拭淚。「你別哭啊,不值、不值得的。」邊安慰著小姐,青青也忍不住落下了淚。

  雖然青青懼怕黑王,也害怕小姐的違逆會引來黑王的暴怒,但她更捨不得的是,如花似玉的小姐如今被折騰成這副模樣。這要教老爺、夫人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哪。

  雪凝支著身子自榻上坐起,閉上雙眼,像是在鎮定自己的情緒,半晌,才又睜開了眼。「青青,你起來,我不會有事的。」她下榻牽起她,柔聲安慰著。

  「可是小姐你——」

  「別再說了。」她拉過青青的手,坐到銅鏡前。「來,幫我好好梳妝打扮,我要讓他看見我最美的一面。」

  「但小姐你不是說……」

  「傻孩子,這事我自有主張,你別替我擔心。」她溫柔地笑笑。美麗的笑容反射在銅鏡裡,卻無一絲喜意。「來,快來幫我。」

  「是,小姐。」青青抹了抹頰上的淚水,上前幫著小姐。

  「對了,青青,待會兒記得把我們的東西收拾一下……除了自紅塵小築帶來的衣物外,其餘的全留在原處。」

  是該作決定的時候了。

  「小姐一一你終於想通了?!」青青喜出望外。

  她早就希望離開黑風堡了。雖然住在這裡什麼都不缺,甚至比她們紅塵小築還好,但她就是不開心。原因之一是這兒的人都和黑王一樣陰沉沉的,一點都不討人喜歡,另一個原因是,小姐在這兒從沒真正快樂過。她早就想勸小姐離開,但知道小姐捨不得黑王,而現在,小姐終於想通了。

  「是的,我想通了,青青。」雪凝的臉上浮現一抹苦澀的微笑。

  始亂之,終棄之,故其宜也。能怪他嗎?不!是她自己給了他侮辱她的機會和力量。一年前,她就不該如此輕易地從了他,一年後,她更不該仍以為自己是那個能改變他的唯一人。

  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卻也低估了他所帶來的殺傷力。

  「但小姐,黑王會讓我們離開嗎?」她是很想走,但就怕黑王他——

  「會的。」她替自己抹上胭脂。「現在的我對他來說,還剩下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只要完成他的心願,他自然會放我走的。」望著鏡中逐漸恢復嬌艷的容顏,她不禁要問:美麗究竟為她帶來了些什麼?

  青青停下了手邊正梳理小姐如雲青絲的動作、焦急她蹲到她面前。「不,小姐!你不能為他這樣出賣自己。」小姐難道不知道黑王的想法嗎?他是想將她當成貨物般地送給另一個男人。

  「有何不可?」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為了他,我早已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酈——雪——凝!」房門是被一腳踢開的。黑王駱子京猶如一陣旋風般,挾著暴怒來到她的身後。

  鏡中反射出他颯颯的身影,讓她不禁想伸手碰觸。

  那霸氣、那逼人的英挺和無意的溫柔,都曾令她心碎或心折,但現在,這一切的一切,全將成為她永生揮之不去的傷痛。

  「你竟敢違抗我的命令。」他斥喝。

  雪凝自鏡前緩緩轉身,對他綻出一個攝人心魄的笑容。那笑容,美得彷彿可以融化一座千年冰山。但可惜,融化不了她的王。「雪凝見過黑王。」

  他愣了一下,但隨即回過神來,迅速地將她自鏡座前粗魯地拉起,一隻臂膀強硬地扯住她的手腕,將她拖至他面前,另一手隨即鎖住她顛簸的身子,朝她低吼道:「雪凝,你好大的膽子!」

  她回瞪他暴怒的黑眸,眼中卻未有一絲恐懼,只是偏頭對原本立在她身旁,現已嚇得魂飛魄散的青青道:「青青,你先出去。」

  「我……是,小姐。」青青雖擔心小姐,但恐懼使得她像是得到特赦般,飛也似地逃奔出門,房門迅速地被關上。

  「現在學會反抗我了嗎?美人?」當他不高興時,就會用這兩個字來稱呼她。現在,他的確是不高興了。

  他的氣息噴在她耳邊,侵擾著她。身上散發出的體熱幾乎要燒著了她。

  「放開我!「她掙扎著,伸出那只尚未被他捉住的右手,奮力抵住他的胸膛。

  「放開你?沒那麼容易!」他再度捉住她的右手,現在她的兩手輕易被他用一手鎖在身後,另一手則殘忍地握住她精巧的下巴,慢慢地道:「告訴我,你那綠豆大的腦子裡,是生出了什麼?讓你敢如此違逆我?」

  這樣的姿勢,讓她的胸脯被迫緊貼住他的。

  「我的腦子從來就不只有綠豆大小!」她高傲地抬起頭迎視他,完全不接受他的威迫。

  如果有人能傷得了你,那是因為你願意,她告訴自己。現在,她不再讓自己的情緒為他而牽動。

  「哦,所以你認為自己夠聰明,聰明到足以違抗我的命令?」他的眼神巡視她的,灼人的目光逼得她幾乎想要退縮。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雪凝告訴自己。她要找口屬於她自己的生命與尊嚴。

  「雪凝不敢。」她稍稍扭動身於,試圖想掙脫他的箝制,但無心的舉動卻引起他強烈的反應。他倏地旋身讓她靠在牆上,將他的身子緊緊貼住她的,不留一絲縫隙。

  她變了!不,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他緊瞅她眼底灼灼的火焰,意外地挑起了他的興致。如果說這才是原來的她,那麼以前的她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缺少靈魂的娃娃。

  他笑了。發現自己喜歡這個發現。

  「不敢?!你的眼神可不是這麼告訴我的。」他火熱的唇貼近她的,徘徊在她唇畔,殘忍地逗弄著她。「這算什麼?吸引我注意的新方法嗎?」說著,唇舌緊緊地熨貼上她的。「那麼我要恭喜你,你成功了。」他的舌,陡然竄入她的口中,吸吮著她女性的溫潤和芬芳,—手則覆上她小巧渾圓的胸脯。

  自大無恥的色狼!竟然說她是想藉此吸引他的注意?!雪凝被他的侮辱激怒了,心一橫,狠咬下他人侵的火舌與唇瓣。

  「噢!該死的。」黑王倏地退開,身體卻仍緊貼住她的。他抬手握住她的下巴,順手抹去留在她唇角的血痕。「女人,你究竟想幹什麼?」他伸舌舔去傷口上的血,味道是鹹而腥澀的。

  「我只想問你,你究竟想怎麼對我?」她推開他的胸膛,卻無法將他推離她身上。

  她自知,這樣的問題其實是多此一問,但在她內心深處,仍期望能從他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怎麼對你?」他突然露出了邪邪的笑,輕輕地挪動了下身,讓自己完全貼近她的。「難道這個……還不夠明顯嗎?」

  感受到他明顯的慾望,她的雙頰霎時染上一片嫣紅,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你……你無恥!」

  她氣他的邪惡,更氣她仍無法不受他的影響。

  她的心跳迅速加快,被撩撥起的情潮,遠超過她的想像。

  「是嗎?我怎麼記得你一向都很喜歡……」他吻上她纖細的頸側。

  「住口!」她掄起雙拳奮力槌打他的胸膛,藉此發洩怒意,亦趁此掩飾她的心虛。「你這個滿腦子邪惡思想的色鷹,放開我!」

  「沒問題!」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依言放開了她。才鬆手,他旋即回身坐上專為他訂製的太師椅,悠閒地蹺起雙腿,等待著她的回答。「好了,告訴我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他本來預期她會有更激烈反應的。

  自他決定要她去伺候李陵後,她就開始明目張膽地反抗他。今天,甚至連他派出黑翼來傳喚她,她都敢相應不理,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耍什麼心機?

  雖然,他還頗喜歡這個新發現的她,但——還沒那麼喜歡。

  「你——」她有些驚異,但隨即又恢復了鎮定。黑王畢竟是黑王,不是嗎?「我要跟你談條件。」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表達了她的想法。

  黑王陡地大笑起來,笑聲中包含著戲謔意味。「談條件?跟我?」他再度摟過她的腰身,硬將她攬進懷裡。「雪凝,你玩夠了吧?」一手隔著衣物,熟練地逗弄她胸前小巧的蓓蕾。

  沒有任何人能跟他黑王談條件,更何況是他的女人!

  她並沒有躲開他,任憑他在她的頸際、耳旁吐出屬於男性的氣息。然後輕輕地、堅定地,再度陳述她的話語。「我沒在開玩笑,雪凝是要跟黑王你談條件。」但口中仍忍不住發出細細的呻吟。

  黑王停下吮著她香肩的吻,握住她的下巴,逼她轉過身來面對他。「雪凝,你若能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我就答應你的要求。」他的眼,滿是自大的笑意。

  他太自大了,自大到以為沒有人能抵擋他那對如炬的雙眸,尤其是女人。

  她抬眼,自口中輕吐出。「我、要、跟、你、談、條、件。」字字句句再清楚不過。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他的注視下要說出這句話有多麼困難。他那如黑夜星子的灼灼雙眸,足以讓敵人不戰而怯。讓女人為他迷失。

  他倏地直起身子,讓原本坐在他腿上的她,險些跌落地下。雪凝毫不在意地穩住身形,拉開他放在她腰上的大手,輕巧地走下了地。

  「很好,說來聽聽。」他支起下顎凝視著她,語氣雖平淡,面色卻是鐵青的。

  或許;他一直都太小看她了。

  「我答應你去服侍李陵,然後,我要你放了我。」她的要求,簡單而明確。

  「這聽來有點可笑。」他換了個姿勢,讓兩人的視線維持一定的距離。「你現在是要拿我已經決定的事來交換你的自由?」濃眉戲謔地上揚。她是他的女人,而他的女人該做什麼,由他來決定。

  「你無法強迫我做任何事。」她的語氣和表情都是堅決的。

  「而你認為你有這樣的能耐?」他露出嘲諷的笑。如果她有的話,當初就不會成為他的禁臠。

  「我或許沒有。」她輕柔地笑笑。「但你想……我若是死了,李陵他……會有什麼反應呢?我想,你不會再找得到第二個酈雪凝。」

  她知道李陵對她極有好感,否則以他「玉劍公子」的為人;是絕不會在黑風堡滯留至今的。而黑王拉攏他的意圖,恰好成了她爭取自由的利器。

  「你膽敢威脅我?!」他陡地厲光暴露,一掌輕易地擊碎了椅把。

  雪凝低頭凝視幾乎碎成粉末的上好檜木,抬起眼睫以一貫鎮定的語態柔聲道:「雪凝不敢。」

  這態度成功地激怒了他。「好一個『雪凝不敢』!我倒想看看現在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沒錯!她捉住了他的心思。她知道,他急需靠她來絆住李陵,表面上看來是籠絡,實則是要李陵醉臥美人鄉中失去戒心,好讓他的人馬乘機深入人間堡臥底,一步步將人間堡粉碎瓦解。事情的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

  「啊!」隨著她的輕呼,她身上的衣物在瞬間全被他撕裂,如雪片般散落在他修長結實的腿邊。「你……你想幹什麼?!」她驚慌地後退。

  「我不想幹什麼。」他起身、上前,輕易地捉住她。所有的行動在瞬間一氣呵成,流暢得像一頭優雅的豹。「酈雪凝……」他抬起她的眼直望進她眼底,似乎想在裡面逡巡些什麼。「我同意你的要求。」他笑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得到令我滿意的『服務』。」

  「王,你好久沒到我這兒來了,讓蘭兒好好服侍你吧!」一個妖嬈的女子正半趴在黑王赤裸的胸前,極盡所能地想討好他。

  黑王不發一語,拉過她的身於在她豐厚的唇上烙下深深的一吻,試圖想藉此拋開一些他不知自己為何而起的煩躁,但很顯然的,並不成功。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而且,他很不喜歡。

  長久以來,他早已學會如何控制和運用自己的脾氣,已成功地達成目的。但現在,心中莫名的煩鬱竟讓他連最擅長的調情都顯得意興闌珊。

  「王,你怎麼了,是蘭兒服侍得不好,還是你不喜歡蘭兒了?」察覺到他的異樣,蘭兒自他身上抬頭嬌嗔

  一定又是酈雪凝那個妖女意的禍!蘭兒表面上曲意奉承,心中卻不禁恨恨地想著。自那妖女來到黑風堡後,原本備受寵愛的她立即被打入冷宮。以往,黑王至少每隔一兩天就會到她這兒來,但酈雪凝出現後,連續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黑王一面都是常有的事。不過現在可好,那妖精這回也終於嘗到苦頭了!

  而且,她可以很肯定,姓酈的妖女是絕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了。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自心中發出一陣得意的笑。

  黑王喜歡女人!但絕不會和另一個男人共享同一個女人,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今晚,那妖女被派至李陵房中侍寢,由此可見,她在黑王心中的地位已經一落千丈,今夜之後,黑王是決計不會再要她的了。至於明天,失寵的酈雪凝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她並不關心,因為那女人已經完了。對她來說,眼前最重要的就是——重新贏回黑王對她的寵愛。

  「王…,··」她使出渾身解數挑逗他、安撫他。

  「蘭兒,如果有機會,你會想離開黑風堡嗎?」他突然推開蘭兒,沒來由地問了句。

  怎麼會問這個問題?蘭兒一愣,這就是讓她的王一整晚都不開心的問題嗎?」雖不明白為什麼,但她還是討好地回答。「當然不會。蘭兒才沒這麼傻呢!在黑風堡什麼都不愁,王又這麼疼愛蘭兒,蘭兒怎麼可能捨得離開呢?」

  「是嗎?」他望著窗外,似乎在思考些什麼。眉心,則緊緊地鎖著。

  「當然嘍。」她將自己赤裸的身子貼上他的。「王,我們別再討論這個了嘛,難道你不想要蘭兒嗎?」她嬌嗔地道。

  聽了她的話,他再度將她拉回自己身上,試圖用她來驅除心中的煩躁,然而,腦中浮現的,卻全是雪凝絕美的容顏,以及她的笑、她的怒和……她的淚。

  他陡地起身推開交纏在他身上的人體,狂暴地怒吼。「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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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11:1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李堡主,雪凝奉命來伺候您。」進人廂房後,雪凝就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前,表情是悲切而屈辱的。

  「酈姑娘,請坐。」李陵露出足以風靡眾生的笑容,起身邀她入坐。「看見我,就這麼讓你不開心嗎?」他揚起一道濃眉。

  「不!不是的。」雪凝強顏歡笑。「抱歉,雪凝怠慢了。」她知道自己的本分,但眼前,她確是力不從心。

  「別這麼說。」李陵遞給她一杯水酒。「來,喝了它。別把玩笑話當真。」

  她接過酒杯,雙手微微地發顫。「多謝李堡主。」

  「酈姑娘……我可以叫你雪凝嗎嗎?」他按住她微顫的玉手,看著她問。

  該來的總會來的。也許越快解決越好,她知道自己無法忍受這種折磨。「只要李堡主高興,雪凝無所謂。」她緩緩抽出手,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褪去了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鮮紅的肚兜。而她的頸際、胸前看得到的地方,都有著黑王留下的烙印。

  他是故意的,她知道。為的只是要在李陵面前羞辱她,宣示他對她的專屬權。她垂下了螓首,不想表現得太在意。事情到了今天,不會再更糟了,只要能忍過今天。

  「雪凝。」李陵陡然低沉的聲音傳人她耳中。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旁,拾起落在地上的薄紗,輕輕地、出乎意料地替她披上。

  雪凝驚訝地抬眼看他。

  「雪凝,你知道我很喜歡你。」他摟著她輕顫的肩,讓她靠向自己。「我更想能讓你成為我的人,但是,我不希望是用這種方式得到你。因為,你值得更多的尊重。」

  她靠在他懷中,聽見這番話,心中湧上的是驚喜、感激,還有——悲哀。

  如果「他」也能這麼想,她相信自己必定會是世上最快樂的女人了。不由自主地,她落下了淚。

  「別哭。」他用手拭去她的淚水。「我會向黑王提出要求。我要帶你走。雪凝,你願意嫁給我嗎?」他已下定決心,要帶她離開黑風堡,不再讓她受到更多的侮辱。

  嫁他?!雪凝抬頭。「你要娶我?!」她不敢相信李陵會在此時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是一個男人所能給予女人最大的尊重和保證了。他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嗎?

  「是的,雪凝,請你嫁給我。」他抬起她的眼,讓自己誠摯的眼眸與她相遇。

  「不,我不明白,你不會不知道我是黑王的……」的什麼?這名稱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口。

  「噓——別提。」他伸出一指點上她的櫻唇。「你有你的不得已,而我也有我的過去,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離開這裡,與我長相廝守。」

  「我」

  「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他打斷她的話。「但我也看得出你在這裡並不快樂。與其如此,你何不答應我的請求,給我一個機會讓你愛上我。相信我,你會的。」

  她相信。就憑他人間堡堡主的條件、他俊逸的人品和溫存,她相信自己可以很輕易地就愛上他——只要她能忘得了黑王。

  「不!這對你不公平。」她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抬眼道。「雪凝感謝堡主的厚愛,但……我已不是清白之身,擔不起堡主夫人之名。而且,你不瞭解,黑王是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的。你這麼做,等於是在向黑王宣戰,我不能——」

  「你這麼說是不相信我人間堡的實力嗎?」他有自信,兩虎相爭,他李陵不見得是敗的那一方。「還有,別再貶低自己。若說要清白之身才能嫁娶,那……我恐怕這輩子都成不了親了。」他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逗得雪凝忍不住輕笑出聲。

  「李堡主,雪凝明白您的心意。你是個很好的男人,應該匹配更好的女子。可惜我沒這個福分。」

  「雪凝……」

  「別說了,黑王已經答應我,過了今夜,他會放我走。」她低垂斂眉。「我會安排好自己的去處,而且再也不會不快樂了。」

  一個心碎的人怎麼可能知道什麼叫不快樂呢?

  「你真相信他所說的話?」不可能有男人會放棄酈雪凝的。他是男人,瞭解男人的想法。

  「是的,他答應過我。」黑王也許殘忍,但從不食言。」

  「而你寧可離開也不願嫁給我?」

  「不,李堡主,你別這麼說。我只是……。不希望在離開他後,又讓自己依附在另一個男人的羽翼下……」

  李陵望著她堅定的神情。只得輕歎了口氣。他知道眼前是絕對無法說服她的。他必須給她時間。「看樣子,你已經做好打算了。只不過我很好奇,如果我今天真的要了你呢?你也打算逆來順受嗎?」

  雪凝的臉陡地紅了起來。「不瞞李堡主,雪凝準備了這個。」她攤開了絲帕,裡頭滿是鮮紅的粉末。

  迷魂香?她哪來這種東西?這是四川唐門的獨門藥品,主要是用來防止門下的女弟子遭人暗算,據說只要輕輕將藥吹入敵人鼻中,對方就會立刻陷入昏迷,整整三個時辰毫無知覺。而她打算用這個對付他?

  見著他驚異的眼神,雪凝不好意思地垂下粉頸。「請李堡主原諒。」

  「不,不怪你。」他笑了一笑,自嘲道。「看來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機會一親芳澤嘍。」

  「我……」

  「好了,別擔心,我只是說笑而已。既然如此,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回紅塵小築嗎?」他不認為駱子京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她。他是男人,瞭解男人的想法。

  「我不能再回去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不想爹娘為她這個女兒擔憂。更不認為在經歷過這些後會有人願意接受她,所以唯一的去處就是——靜心庵,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可以告訴我你的去處嗎?至少……讓我知道你還安全。」

  「這……」她的確是不希望有人找到她。

  李陵瞭解地點點頭。「好,我不勉強你。但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了個龍形玉珮交到她手上。「這是我人間堡的信物,只要你有困難,拿著信物到有這個記號的任何地方,他們會將你的訊息帶給我,我會找到你的。」

  人間令?!她看著手上的玉珮,驚訝地抬頭。

  「但這麼貴重的東西……」她曉得這人間令世上只有一個,有了它,幾乎可以號令整個人間堡。而他,卻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到她手上。「你不怕我將它交給黑王?」

  他—笑。「你不會的。」他握住她的手,連同玉珮將她的手緊緊環住。「我只有這麼一個請求,別拒絕我。」

  望著他真情流露的雙眸,雪凝感動得不知何以回報。

  「當然,我還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他執起她的手含笑道。「別再叫我李堡主,叫我李陵。」

  她上前投人他的懷中,沙啞著嗓子道:「謝謝你,李陵。」

  如果她愛上的人是他該有多好,她真的這麼想。

  李陵苦澀地笑笑,伸手環住她纖細的身子,緊緊將她擁在懷中。

  門,突然砰的一聲被踢開。

  「雪凝!」來人一進門望見床上沒人,臉上的表情突然放鬆下來。但一轉頭發現正緊緊擁抱的兩人,原先的暴戾神色又回到他臉上。

  「很抱歉打擾了兩位的雅興。」他帶著極不自然的笑伸手拉過了雪凝。

  「你的確是打擾了我們。」李陵亦禮貌性地回他一個笑容。「請問黑王深夜到此,有什麼要事相商嗎?」意思是說沒事就請早點離開吧。

  「我不是找你。」他轉向酈雪凝。「跟我走。」說著便轉身要出房門,似乎認定了雪凝一定會跟隨他。

  然而,除了駱子京之外,所有人仍立在原地。察覺到這個情況,黑王不郁的神情毫不保留地表現在臉上。「雪凝,你想在李堡主面前丟我的臉嗎?」話語充滿了威脅。

  雪凝還未回答,李陵卻插口道:「既然提到我嘛,我想,黑王不是已經讓雪凝來陪我?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這應該不算是待客之道吧。」

  雪凝?兩人已經熟悉到能以名字相稱了嗎?黑王揚起一道濃眉。「李堡主,我和雪凝之間有些事還沒解決。如果你今晚覺得寂寞的話,我會另外找人來陪你的。」說完,拉住了雪凝的手就往外走。

  「等等。」李陵仍不識趣地扯住了雪凝的另一隻手。「我想你還沒問過雪凝的意見,是不是,雪凝?」

  雪凝對他搖了搖頭,示意李陵莫再為了她徒然引起爭端。「李堡主,您別擔心,黑王有事找我,我去去就回。」她酈雪凝死不足惜,但若是連累李陵,她會終生難安的。

  「你不必再回來了。」駱子京面無表情地打斷她。話雖是對她說的,但視線始終沒離開過李陵。「我和你的事……需要很長的時間來解決。」他伸手拉回被握在李陵手中的柔荑。「駱某怠慢了,李堡主。」然後一把抱起雪凝,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夜中。

  李陵搖頭。他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看來雪凝的希望是無法達成了。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雪凝就被帶進駱子京的房裡,丟放在床榻上。

  「你這是幹什麼?!」雪凝柳眉倒豎,氣沖沖地支起身子質問。

  他當她是什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注意你的態度,美人。你是對我不滿嗎?還是……你根本就迫不及待想爬上李陵的床?」黑王逼近她。

  啪!一個輕脆的巴掌聲迴盪在夜裡,顯得格外響亮。

  駱子京二話不說,立即反手回了她一掌。力道之大,震得她整個人險些仆倒在床榻上。「酈雪凝,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捂著火辣辣的右頰,雪凝以充滿烈焰的雙眼回視他。「是你要我去服侍李陵的!你答應過只要我去服侍李陵就會放我走。現在我去了,你又想幹什麼?難不成是我偉大的黑王改變主意了?」她出言諷刺。

  「沒錯,我是改變主意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雪凝驚得伸手拉住他。「不!你不能。」

  這一動,方才捂著的右頰便暴露在燭光下。頰上的紅腫和指痕清晰可見。黑工眼底掠過一絲悔意,伸手撫上了她的右頰。

  「痛!」方纔的熱辣還未消,根本禁不起一碰。雪凝忍不住叫了出聲。

  「抱歉。」他縮回了手,口裡低喃著。

  是她聽錯了嗎?向來高傲的黑王竟然會開口說抱歉?一定是她聽錯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放了我?」她不明白,既然不愛她,又何必要留住她?

  他的臉一沉,背過身去。「不為什麼。我只是改變主意了。」事實是,他不想承認、也不願承認酈雪凝這三個字對他有特殊的意義。二十七年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有這種感覺。而若不是李陵的出現,或許他到今天仍不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這不是愛,他肯定。因為他黑王是不會愛人的。只能說自己對她的感情——很特別。

  「你很想離開?」

  「是。」她點頭。

  「為什麼?你得到的還不夠多?黑風堡供不起你嗎?」難道他對她還不夠特別?他哪一點虧待過她?其他的女子都能心滿意足,為什麼只有她例外?

  「為什麼?」她輕笑出聲。「我想,你是永遠不會懂的。」

  「不見得,試試看,條件隨你開。」看是要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只要她說的出口,他就有把握能拿到。

  「我只有一個要求。」

  他笑了笑。果然,人的心並不是無價,只是看你用什麼去收買它。

  「說」

  「讓我走。」

  黑王陡地變色,上前扯住她的手腕道:「你給我聽好。答案是——不可能!」

  他果然不懂。雪凝潸然淚下,她要的只不過是三個字,他卻永遠也給不起。

  「駱兄,感謝您這幾日的盛情款待,李某叨擾了。」

  「哪裡,李兄客氣了,這是我駱某的榮幸。」

  大廳上兩個出色的男人看似相談甚歡,實際卻是暗潮洶湧。

  然而明白事實真相的人會很驚訝的發現,讓這兩個人中之間相互較勁的不是領地或聲名,而是女人——一個叫酈雪凝的女人。

  「駱兄,在我離開之前,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駱兄成全。」

  「李兄但說無妨,只要是我駱某做得到的事,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黑王的英雄氣度果然與傳言一般,在下就直說了。」他自座上站起。「我想跟你要一個人。」李陵直視著黑王,想看黑王的反應,但黑王的表情卻是一貫的平靜無波。

  「什麼人?」他的口氣突然變得森冷。

  「雪凝。」

  這名字一出口,兩人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彷彿突然炸了開來,暗中的較勁浮上台面。

  「她曾說過要跟你走嗎?」黑王的手緊緊地握住椅把。

  「沒有。但黑王若肯割愛,我想雪凝會願意的。」雖然他知道機會渺茫,但仍執意一試。那樣美好的女子,要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勢必是要枯萎的了,或許,他有機會救她。

  黑三露出詭譎的笑,沒人懂得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李堡主,如果你是我,你會讓出雪凝嗎?」他反問。

  很聰明的回答。李陵也回他一個禮貌的微笑。「如果我是你……」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我會好好珍惜她,讓其他人根本就沒有機會,自然,也不會有今天的情況發生。」

  這話一出口,黑王的眼底彷彿燃著一團火,直逼李陵而來。但對李陵來說,這樣的陣仗根本不足為懼。

  「李堡主——」他收回視線低頭一笑,復又抬頭,方纔的怒火已消失無蹤。「我相信雪凝在我身邊過得很好。既然,雪凝未曾提過她要跟你離開,那麼,我們就該尊重她的意見,你說是不是,李堡主?」他站起身來。「好了,駱某現在還有要事不便多談,恕在下不送了。黑翼,」他喚了聲立在身旁的男人。「替我送送李堡主。」

  無謂的言詞,不必多談!黑王轉身而去。

  「是。」黑翼銜命。

  這件事勢必得馬上解決!黑王快步經過穿堂,見著他臉上神色的人紛紛知趣地走避。最近的黑王簡直就像個可以隨時引爆的火藥。除了黑翼,沒人敢接近他。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不安、煩躁的感覺了。駱子京焦躁地扒過頭髮。

  雪凝的轉變,讓他擔心,而且是非常擔心。她那態度,似乎是決絕的、不顧一切的。只是為了要離開他。

  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一直認為她離不開他,自大地認定沒有一個女人能逃過他的魅力。但這回為什麼會不同?是什麼讓她改變的?就因為他要她去服侍李陵?如果她愛他,應該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如果她愛他,就該為他付出一切。她不是愛他的嗎?

  就算她為了李陵這件事感到難過,但他不仍為了她改變了決定嗎?還幾乎和李陵正面起衝突,到現在,連他自己都要懷疑這樣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擔心何時又會有另一個李陵出現。想到李陵,他的怒意便又上升。那男人,竟敢跟他開口要雪凝!他險些被他激得失去了控制。

  很好。這也讓他認清了一點。懂得欣賞雪凝的男人並不會因他的存在而減少。

  然而一個連侍妾都算不上的身份,使得他無法名正言順的擁有她。這次他擋回了李陵的要求,難保下回不會再有另一個李陵出現。他必須徹底根絕這個危險。

  頃刻間,他踏進了黑風閣。他專屬的寢房,現在則是酈雪凝的囚籠。

  「出去!」一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對青青說的。

  這樣的舉動,並未讓待在窗邊的雪凝有什麼反應,約莫是意料中事吧!

  青青看了坐在窗邊的小姐一眼,大膽地搖了搖頭。這回,她說什麼也要保護她的小姐。

  駱子京目光一凜。怎麼,主子反抗,連丫環的膽子也變大了?

  這眼神,瞪得青青退縮到雪凝身邊低喚道:「小姐」

  「青青,聽話。」她看了眼黑王,柔聲對青青道。

  「不,青青不走,青青要保護小姐。」

  「傻孩子,我怎麼需要你保護呢,我會照顧自己的。你也要懂得照顧自己啊。」她撫著青青的秀髮。

  駱子京即刻回身拉開了房門,朝外吼道:「黑翼!」

  幾乎是立即的,黑翼出現在門前。「屬下在!」

  「把那個該死的丫頭給我拖出去!」

  「是。」黑翼的身影應聲問進房裡,捉住青青的臂膀。「青青,跟我出去。」

  「不,我不要!我要跟著小姐。」

  原本靜坐著的雪凝,卻在此時起身按住了青青和黑翼交握的手。「黑翼,青青就交給你照顧了,你得幫我好好看著她,別讓她又惹事嘍。」意思是要他別讓青青再激怒黑王。

  黑翼一愣,一時間不太明白雪凝為什麼要這麼說。

  「小姐……」青青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也說不出是為什麼。她的小姐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你會替我照顧她的,是不是?」雪凝像是不放心似地,再問了一次。

  黑翼看了眼黑王,得到示意後,才對雪凝點了下頭。雪凝這才露出了笑容。「你們出去吧!青青,聽話。」

  「不要,小姐,青青要留在小姐身邊。」青青呼喊的聲音隨著黑翼的挾持消失在門外。

  「你的丫環似乎以為我會殺了你?」黑王走近雪凝,隨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想知道她在看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除了一望無際的藍天和滔滔的江水。

  「青青沒那個意思。」

  他攬過她的纖腰,將她轉過身面對著他。「為什麼不吃東西?」他朝桌上未動的碗筷瞥了眼,眉頭緊皺。

  她掙扎著,卻徒勞無功,只得任他將她緊緊抱住。「我吃不下。」

  「雪凝。」他抬起她的下巴。「為什麼變了?你的心不再屬於我了嗎?」想到這點,他的心就沒來由地一陣揪緊。他從未這麼在乎過一個女人。

  雪凝別過眼,不敢正視他,深怕一望見他溫柔的眸子便又失去了自己。她愛他,就是愛得太深才不能再愛下去。這樣的愛,會毀了她自己。

  「你呢?你的心曾經屬於過我嗎?」她望進他如星的黑眸,卻看不見相同的情意。

  黑王倏地放開她。「你要求的太多了,女人。」他是喜歡她。但他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女人。所以,要他對一個女人交心是絕不可能的。

  她淒楚地笑。「那你又怎麼能如此要求我呢?我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子京……」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叫他。奇異的感覺讓他心頭一震。「你根本不懂什麼叫愛……你要我愛你,卻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給我,換作是你,你能忍受嗎?」

  「你知道我對你是特別的。」他仍在掙扎。

  「特別到要將我送給另一個男人?」每想到此,她的心就如刀割。

  他身形一震。他知道傷了她,但沒想到她會不原諒他。「雪凝,別這樣。我不是把你帶回來了嗎?」

  「那又如何?」已造成的傷害令她徹底地死心,她要將他自心中永遠拔除。「我已經說過我不想留在這裡。」

  「我不許你離開我!」他扯住她的手,將她拉向他。「除非我死,你一步也別想走出黑風堡。」

  她無力承受他的施力,吃痛的手腕使得她輕皺起了眉頭。「你弄痛我了。」

  他立即鬆手,瞬間臉上的表情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雪凝,別逼我,我已經讓步了。」

  「或許。但這對我來說並沒有意義。」

  「該死的,你究竟要我怎麼做!」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倔強。

  「很簡單。」她一字一句地說:「放了我,讓我自由。」

  他的眼立刻變得深沉。「不可能。」他背轉過身,冷冷地道:「我已經決定了,三天後,就是你我成婚的日子。」

  「不!你不能這樣對我。」雪凝失聲大叫。

  他為何要作這樣殘忍的決定?如果是以前,她恐怕要喜極而泣了,但如今……她無法再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他。就算成為他的妻,他會因此而改變嗎?不,不可能的。

  他旋過身來。「該死,你究竟想怎麼樣,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事嗎?現在我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我不能嫁給你!」她勢必會心痛而死。

  「這算什麼答案?!給我個好理由!」

  「你要理由是嗎?好。我告訴你,我受夠了當你的玩物、我受夠了這種毫無尊嚴、毫無感情的日子、我受夠了你。我要離開這裡、永遠地離開你!」她強忍住淚水,吶喊著她的心痛。

  他皺眉。「你不是玩物;而且即將成為我的妻子、黑風堡的女主人。」她的言詞令他十分不滿。

  「我不是嗎?或許你忘了自己曾說過什麼。」但她永遠也無法忘懷,她輕聲一笑。「你告訴我,妻子這兩個字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對身為丈夫的責任你又瞭解多少?」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我不需要瞭解什麼。你只要知道,你將成為我的妻子,我會照顧你、保護你,讓你一輩子衣食無缺,而你,只需要對我忠實、取悅我,這就夠了。」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麼愛呢?我也能要求你對我忠實嗎?」她低頭,想起他偶爾出現的溫柔,令她心痛。

  「你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他暴怒。要求男人忠實?!這個女人瘋了嗎?!「不必再多說了。從今天起,你給我乖乖地待在這兒,等著成為我駱子京的妻子!」說完,他背轉過身,伸手拉開了房門。

  「子京,你不會如願的。」聲音自他背後傳來。但話語中的淒楚和絕決卻讓他不安地回頭。

  一回頭,他竟看見雪凝纖細的身子往後墜下窗口,臉上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絕望和哀傷。他的心彷彿在瞬間被撕裂。那痛楚,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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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姐——你害死了我的小姐!我要你還我的小姐來!」青青跪在江邊哭喊著,回身撲向立在江邊全身濕透的黑王死命地槌打。「兇手!你這個惡魔,還我小姐的命來。」

  「青青,你冷靜點!」黑翼伸手拉住了她,將她鎖在自己懷裡,顫抖著的嬌弱身軀引起他莫名的心疼。

  「放開我!我要跟他拼了,我要他替小姐償命。」她掙開黑翼的束縛,朝黑王奔去。

  雪凝墜樓後,筆直地跌入江中,駱子京毫不考慮地縱身相救,無奈江水滔天,幾個翻浪後竟失去了她的蹤影。

  「青青!」黑翼的吼聲讓她稍稍鎮定下來。「你難道沒看見王的傷痛嗎?你以為酈姑娘的死只有你一個人難過?」

  青青的眼光這才回到黑王身上。眼前看到的景象卻使她完全安靜下來。她從沒見過黑王這麼憔悴落魄的樣子。一向意氣風發的他,如今只是衣衫盡濕地望著江水,臉上的表情是全然的傷痛、絕望和懊悔。這……是她所認識的黑王嗎?

  這樣的神情……如果沒有愛,怎可能出現這樣的神情?

  難道黑王愛著小姐?不可能。她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若他真愛著小姐,又怎麼會那樣待她?但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的小姐豈不死得太冤枉?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們全都給我住口。」原本安靜的黑工突然朝他們大吼。「雪凝沒死!她不會死的!再給我派人下去找。」

  「但是王……」黑翼勸他。「大家已經找了一下午,所有的地方都撈遍了啊!這江水如此湍急、水流又深不見底,恐怕……」就連派到下游去的人都無功而返,這情形,任誰都知道酈姑娘生還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沒有恐怕。找!繼續給我找。」

  好冷!好痛苦!她在江上載浮載沉,冰冷的水滲入她每一寸肌膚,彷彿在咬噬著她。

  誰?是誰在喊她?那聲音好熟悉……是子京,是黑王在喚她,她得盡快到他身邊,否則他又要不開心了……不!她不能過去,她已經決定要離開他了,她得躲起來,躲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然後,很快地,他就會忘了她,到那時,她就可以不再為他傷心了。對!她要躲,躲得遠遠的。

  一個大浪打過來,她無法呼吸。熱!好熱!這是什麼地方?是地獄嗎?是神在懲罰她的不孝?她還沒拜別爹娘就走了,但……她是不得已的啊。爹、娘,女兒好苦啊!為什麼離開了子京,她的痛苦卻絲毫沒有稍減?她的心已經被撕碎了,為什麼還會感到疼痛呢?

  救我!誰來救救我!

  打撈已經進行了七天七夜,仍然一無所獲。直至今日,沒有人知道最受黑王寵愛的酈姑娘為什麼要自盡。唯一的目擊者卻整日把自己鎖在酈雪凝生前居住的房裡,足不出戶。

  「王,人死不能復生……」黑翼端進飯菜,望著桌上仍未動過的碗筷,憂心地皺起了眉頭。

  若非他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叱吒風雲的黑王會為了一個女子傷神若此。他一直以為,王對所有的女人都是同樣的態度。即便像酈姑娘那樣完美的女子,他都能親手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手中。但他怎麼也料不到,酈姑娘在王心中竟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甚至為她的死這般傷痛。酈姑娘若地下有知,也應該要瞑目了。

  「滾出去,別在這裡煩我!」

  「王,酈姑娘她……」

  「雪凝!你們找到雪凝了?!她人在哪裡?」才聽見她的名字,黑王竟激動得捉住黑翼逼問。

  「王,你冷靜點!」黑翼反握住他的手。「酈姑娘已經死了。她的家人現在在大廳等著要見您。」

  駱子京頹然坐回床榻,閉上了雙眼。「黑翼,去告訴他們,我會盡力補償他們的喪女之痛。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

  「王」

  他伸手一揮,阻止了他的答辯。「還有,告訴他們,三日後,我要迎娶雪凝過門。」

  什麼?!他的王瘋了嗎?黑翼不敢置信。「王!酈姑娘已經死了啊!」

  「我知道。」他的手撫上雪凝常用的絲巾。「無論是死是活,我都要她成為我駱家的人、我駱子京的妻!」

  黑翼的轉達卻讓大廳響起了如雷的怒吼。

  「什麼?他連見我們一面都不敢!你叫他給我出來。我酈雪紅不會這樣輕易就放過他的!」紅煞在廳前吼著。

  而他的妻子、雪凝的娘則在一旁嚶嚶喚著雪凝的名字。「雪凝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傻?都是爹娘害了你,不該讓你到黑風堡來的……雪凝啊……」

  「夫人,您快別哭了,小姐要是地下有知也會自責的啊。」悲傷的青青在一旁安慰著主母。

  眼見妻子的悲痛,紅煞的心更加痛楚。身為雪凝的爹,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兒。如今竟落得這樣的下場。早知如此,當初就算是一家三口都被黑王殺了,也比現在來得好。

  「酈莊主,黑王實在是身體又不適,無法見客。」黑翼轉達了黑王的意思。

  身體不適?!紅煞憤恨難消。「他想娶雪凝,還得先經過我的同意。當年,我就是太懦弱,才會將女兒一生的幸福斷送在他手裡。現在人都死了,他才說什麼賠償!我倒要問問,他要怎麼賠得起?叫那個劊子手給我滾出來,我要他血債血還。」

  「酈莊主!請別欺人太甚,這裡還是黑風堡。」

  「黑風堡又怎麼樣?我今天敢來,就是連命都不要了。今天他要是不給我個滿意的答覆,我絕不善罷干休!」

  「你……」黑翼面對這樣的態度,自是騎虎難下。

  「你必須把雪凝嫁給我。」黑王的聲音自廳旁傳來。

  「王!」

  「你憑什麼?憑你是個殺人兇手嗎?」紅煞無法克制地衝上前去抓住他。

  他並沒有揮掉捉住他衣襟的手。「這是雪凝生前的願望,我要替她完成。」

  他的話,讓所有人安靜下來。

  「如果她真的想嫁你,又為什麼要自盡?」紅煞根本不相信這個男人所說的每一句話。

  但他沒有解釋,只是面無表情地道:「這是一樁意外。無論你同意與否,都無法改變我的決定。你盡可以忽視雪凝的遺願做你想做的事,但婚宴當天你不出席的話,我會要你後悔一輩子。」

  「你——」

  「你沒有資格娶雪凝!」一個洪亮的男聲自正廳前傳來,打斷眾人的爭執。李陵俊逸的身影出現在黑風堡。「雪凝,由我來娶。」話裡的堅定任誰都聽得出來。

  「你!!是誰讓你進來的?」黑王吼道。

  一個身形瘦削的兵士急匆匆趕進來稟道:「王!屬下無能,擋不住李堡主。」

  黑王和李陵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傳達了令眾人緊張的對峙。

  「下去。」他命令兵土,既而轉向李陵。「你憑什麼跟我爭雪凝!」

  「憑什麼?」李陵上前一步。「就憑我懂得她的好。就憑我比你更珍惜她。雪凝根本就不願再留在黑風堡,更不願成為你駱子京的妻。」想起那樣美好的女子就這樣香消玉殞,他的心就湧上一陣不忍。早知如此,當時就該不顧一切地帶她走。「你害死了她,還企望她會願意成為你的妻子?」

  「住口!雪凝是失足墜樓的,沒有人害死她。」他緊捉住他的前襟,氣憤地大吼。「李陵,你給我聽好,誰也別想從我手中搶走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李陵痛心不已。「雪凝就是被你這四個字害死的。她不是『誰』的女人,她就是她,有愛、有恨、有自己的思想,不屬於任何人。」

  黑王一愣,陡地放開了手。雪凝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為什麼?他不明白。

  「雪凝愛你。甚至甘願捨棄尊嚴地跟著你。而你呢?你給了她什麼?你只不過把她當成你的玩物、禁臠,殘酷地傷害她,現在她死了,你還想繼續蔑視她要離開的心願嗎?」

  「不,我沒有!」他從沒想過他帶給雪凝的竟是如此大的傷害。「我從沒想過要傷害她。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麼去愛,但現在,在失去雪凝之後,他才發現……「我愛她——我愛雪凝——」他吶喊著,幾近嗚咽。

  所有的人看見這一幕,都不禁為之鼻酸。沒有人想到一代梟雄黑王駱子京也會有如此深情。只可惜,他發現得太晚了。

  好半晌,李陵才緩緩開口。「駱子京,衝著你這句話,我不會再跟你爭了。」

  四年後。

  黑王變了。人人都知道黑王變了,卻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變了。

  他依然未曾放棄一統武林的志業。年初,第十屆的武林大會上,他以一身武藝和黑風堡強大的勢力贏得了武林盟主的寶座。如今可以說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外,再沒有人比他更具勢力了。

  江湖,這片連皇帝也管不著的地方,就由黑王駱子京統領著,儼然就是武林中的帝王。登上寶座那天,他向世人宣佈他將終身不娶,黑風堡永遠只有一個女主人——酈雪凝。

  看得出他的用意是要世人永遠記得有這麼一個女子曾經存活在世上,且受到黑王的敬重與寵愛。只是眾人不明白這中間經過多少令人心痛的故事。

  他依然冷漠。冷得少有人敢接近他。但所有的人卻不約而同地感到,他的冷和以往不同了。以前,他的冷接近冷酷,是那種真正的冷血。但如今,他的血液裡卻似乎多了一些……溫情。

  雪凝的靈位設置在憶雪樓,她生前居住的地方。如今,也成為黑王最常駐留之處。青青仍如以往一樣伺候著雪凝的牌位,一如她生前。而李陵,則成了黑風堡的常客。

  這兩個本該互相為敵的人,卻因為一個女子而成莫逆。有時,上天的安排就是這麼奇特。

  黑王看似不歡迎李陵。但兩人間卻又隱隱可見英雄相惜的豪氣。總之,這一切都再完美不過了,只可惜,少了酈雪凝。

  「王,李堡主差人自杭州送來一封急件,請您過目。」黑翼的出現,打破了駱子京的沉思。

  他自雪凝的牌位前回過神來,濃眉微微揚起。「杭州?」伸手接過信件。

  李陵的信上這麼寫著:

  子京:

  我原是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的,但卻無法違背我的良心。我認為,你最好速來杭州天龍酒坊一聚,有要事相稟。

  李陵

  「王,恕屬下無禮,李堡主信上……究竟寫些什麼?」見黑王整個眉心都揪結了起來,黑翼不免有些擔。

  「這傢伙,又不知在搞什麼鬼?」他將信往桌上一丟,不再搭理。

  黑翼上前一步。「王,信差還帶了句李堡主的口信,要屬下轉達。」

  「什麼話?」

  「他說:『駱子京.你若是不來,到時休怪我沒通知你。』」

  子京沉吟著。李陵究竟在打什麼啞謎?為何非得要他走一趟杭州不可?

  想起杭州,他已經有四、五年沒到那兒去了。

  杭州是他最鍾情的地方,尤其是西湖。

  奇怪的是,很難想像像他這般冷硬的個性,竟也會喜歡杭州那樣滿是柔情的所在,是由於性格上的互補,抑或是天性本就隱藏著溫柔的因子?這點,他自己也不甚瞭解。

  「王,你要去和李堡主會面嗎?」

  駱子京沒有回答。

  「王,屬下以為……走一趟杭州也未嘗不可。」黑翼起身打揖道。「王,現今您已是號令天下的武林盟主,黑風堡的勢力更是無遠弗屆,然而……自酈姑娘死後,您沒有一刻放鬆自己,甚至比以往更投注於工作,屬下以為,您實在應該稍稍歇息一會兒,讓心情放鬆一下。」

  「黑翼。」他不悅地出聲。雖然事隔四年,他未曾忘懷雪凝,但自他人口中聽見雪凝的名字,卻仍讓他心頭一震。

  「王,請體諒屬下的用心。」黑翼憂心地道。

  畢竟往者已矣,活著的人仍必須為自己而活。他的王還年輕,有著無限的未來和遠景,若是只守著對酈姑娘的愛而終身不娶,那黑王何時才會有子嗣,黑風堡的大好基業又要由誰來承繼?

  因而,他才會想勸黑王離開黑風堡一陣子,或許自杭州回來後,他會稍稍改變先前的想法。

  聽完了黑翼的話,子京只淡淡地吁了口氣。「也罷,咱們就走一趟杭州吧。」

  「屬下遵命!」黑翼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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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杭州西湖

  主僕二人輕裝簡騎來到了西湖,頭一個去的地方不是和李陵相約的天龍酒坊,而是煙水茫茫的西湖湖畔。

  「公子,人稱西湖景致乃人間一絕,今日得見,果然是名不虛傳。」黑翼不由得發出讚歎。「就不知,蘇杭的女子是否也像世人形容的一般絕色?」他忍不住四下打量著。

  駱子京露出了難得的微笑。「翼,你這話……不怕被青青聽見嗎?」

  霎時,黑翼的臉尷尬得紅了起來。「這……屬下不懂公子的意思。」

  「是嗎?不懂就算了。」說完,駱子京朗聲大笑。

  果然這趟杭州之行是來對了,黑翼欣喜地想著。王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了,竟還會開他的玩笑,可見這兒的氣氛的確對他有好的影響。

  「公子,咱們到那橋上看看如何?」黑翼指著湖中的拱橋問。

  「嗯,湖心煙水瀰漫,霧中觀景,自有一番情趣。」說著,便朝湖心走去。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飄過他眼前,引得他心神一震。

  雪凝?!此時他早已顧不得一切,縱身飛起,腳上如蜻蜓點水般越過湖面,直追對岸窈窕的身影而去。

  拱橋周圍的人紛紛響起一陣驚呼。

  「公子!你怎麼了?!」黑翼見情況不對,即刻縱身跟上。

  他的心狂跳,挾著不可置信和狂喜,只手攀上了女郎的肩,一使勁,將她整個人擁人懷中。「雪凝——」這是發自他內心深處的呼喊。

  「救——」那女子遭人輕薄,本想大聲呼救,但回頭一望眼前是個英挺的男子,兩頰竟陡地泛紅,原先要喊的救命被吞了回去,反倒張口問道:「你……是誰?」一雙眼寫滿了驚愕。

  不,不是雪凝!在望見他全然陌生的臉孔後,駱子京所有驚喜在一瞬間轉為失望,這只是個背影與雪凝神似的陌生女子,不是他日夜懸念、魂牽夢繫的酈雪凝。

  「抱歉,在下認錯人了。」他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失望和令人心疼的冷然。

  那姑娘瞧見他臉上的神情,竟深深地被打動,不自禁地問了句。「公子……是在找心愛的人嗎?」她不禁有些好奇。

  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眼前這男人露出這樣的神情?又是怎樣的女子會捨得離開這樣的男人呢?她很好奇。換作是她,若是被這樣的男人愛上了,她是怎麼也不會離開的。

  駱子京一震,伸手揖了揖。「抱歉,在下失禮了。」說完便黯然離去。

  那姑娘呆愣著目送他離開。

  「公子你——」隨後跟上的黑翼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見黑王陰鬱的神色,卻聰明地上住了口。

  都這麼久了,王還忘不了酈姑娘。竟然到了西湖,還會把人錯認為已經死去的酈姑娘,看來,王的心病比他所想的還要嚴重。

  一路上,駱子京都沉默不語,更無心再欣賞西湖的美景。

  他究竟在幹什麼?!他問自己。雪凝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他竟然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她!他是著了什麼魔?雪凝生前他沒能好好珍惜她,在她死後,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公子,前面就是天龍酒坊了。」黑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要不要屬下先去通報李堡主一聲。」

  駱子京一揮手,阻止了他。「不用了,我們直接進去吧。」

  一進酒坊,歌舞昇平,熱鬧的景致幾乎要將人淹沒。駱子京的眼光平靜地掃過,最後停在一座高台上。他毫不猶豫地朝上走去,在李陵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你終於到了,我等你等了很久了。」李陵為駱子京斟酒,一旁的黑翼立即接手。李陵對黑翼笑笑,將酒壺交給他。

  「找我什麼事?」駱子京一口將酒吞下。酒熱辣辣地入喉,才稍稍平息了他內心的激動。

  「嘿!這可是上好的陳紹,你這麼喝太可惜了吧。」李陵向黑翼點個頭,示意他再斟一杯。「我可是要人特意替你留下的呢。」

  二話不說,一仰頭,酒又落了喉。

  「喂,你——」李陵才要阻止駱子京,卻發現他的神色不對。「怎麼?看你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似的。」李陵突然露出瞭然的表情。「我懂了,你們方才去過西湖了吧?是不是……看見了什麼?」李陵意有所指。

  駱子京的第三杯酒停在空中。「你說什麼?」駱子京的臉色難看至極。「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李陵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嘿、嘿,別緊張。我這不是叫你來了嗎?」

  「李陵——」駱子京出聲警告。

  「好吧。」李陵這才正色道。「一個月前,我來到杭州辦事,卻意外地在西湖邊的書苑裡發現了一個人——」說到這裡,他變得欲言又止。

  駱子京直盯著他,等著他接下去的話。

  「唉,你別這樣看我,一時間,實在很難說個明白,我看這樣吧……」李陵站起身來,往桌子上丟了個銀子,道「你跟我走一趟翠堤書苑自然就會明白了。」

  翠堤書苑可說是倚著西湖而建成的,前有西湖美景,後有西堤山屏障,風景格外秀麗,書苑裡不時傳出的琅琅讀書聲,襯得西湖更加清麗。

  「你要我看的人呢?」一行三人站在柳樹蔭下的隱蔽處,窺視著對面的穿廊。

  「噓,等等,就快來了。」李陵示意他噤聲。

  忽爾,一陣鐘聲響起,孩童的嘻鬧聲自課室中蜂擁而出。

  「李先生,我爹說要請你到家裡作客,娘想要替你介紹個好人家,你一定要來喔。」

  一個童稚的聲音隨即響起。「不行,李先生以後要做我娘,不能去你家。」

  「才不是哩……我娘說……」另一個聲音又搶著說話。

  「好了,好了,李先生哪兒都不去,永遠當你們的李先生,這樣成不成?」一個溫婉清麗的笑聲安撫了所有的孩童。

  駱子京震驚得無以復加。

  雪凝?!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這個伴他度過多少晨昏的悅耳聲音。

  一抬眼,駱子京的一顆心簡直就要飛奔而出。是雪凝!活生生的雪凝就站在他眼前。他邁開步伐,毫不考慮地朝前奔去。未料,卻一把被李陵硬生生扯住。

  「你這是幹什麼?!」駱子京回頭,卻又擔心雪凝自他眼前消失,隨即甩開李陵往前衝;然而李陵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放開我!」他簡直就像只狂暴的獅子,亟欲排除一切障礙得到獵物。

  「子京,你冷靜點!她不是雪凝。」李陵的話轉移了他的注意。

  「不可能!」他再度看向眼前的女子。她的美、她的笑、她的一切,都說明了她就是雪凝。

  一旁的黑翼也處在震驚中無法言語。這簡直就是太不可思議了。要不是知道酈姑娘已經死了,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就是酈姑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說她叫李月娘。」

  「你跟她見過面了?!」駱子京震驚地回過頭。「而她卻不認得你?!」

  「沒錯。」李陵點點頭。「她的神情就像是從沒見過我這個人。在事情還沒確定之前,我只得配合她的態度,讓她以為我確實是認錯人了。而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出什麼破綻。所以我……需要你的確認。」

  「她是雪凝。」駱子京毫不考慮地回答。

  「你確定?」李陵問。

  駱子京肯定地點頭。臉上的神情忽明忽滅,似是正忍受著極大的喜悅衝擊。

  「王——那我們——」

  「不。」駱子京打斷了黑翼想說的話。「她現在不會想見我。」想起她的決絕,他的胃又是一陣抽緊。

  「沒錯,」李陵點頭。「如果她連我都不願相認的話,自然更不會想看見……你們,現在貿然前往,只怕會把她給嚇跑了。」

  「我們先回客棧去。」駱子京的神情十分篤定。

  「嗯,這事需要從長計議。」李陵點頭。抬眼看見駱子京眼底明顯的感激,他連忙道:「喂,你先別謝得太快,我可沒說要自動棄權啊,這回我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把她讓給你的。」

  駱子京微微一笑,道:「咱們各憑本事吧。」

  這一回,他會用真心贏回雪凝對他的愛。

  四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自滔滔江水中爬至岸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酈雪凝了。

  江水淹過她的身子,淹沒她的意識,當時的她,只想一死了之,逃開黑王的陰影,逃開解不開的心結,逃開人世間的一切。隨著江水載浮載沉,她感到極度的痛苦,包括肉體和心靈被活生生撕裂的痛處。

  突然,所有的痛處在瞬間都消失了,她掙扎著張開雙眼,一片黑暗,只見一道令人無法逼視的強光在不遠處閃爍,彷彿在催促著:快,酈雪凝,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她奮力想要站起,拖著疲乏的身子往前邁進,隨著她每一個步伐,光線卻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渺小。

  等等我啊!別丟下我!雪凝吶喊。她無法發出聲音,但那發自內心的呼喊卻像傳了出去,那光線又變得強了些。

  她知道,那是她該去的地方。只有到那裡,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等我!她邁著顛躓的步子前進。

  但此時,一聲強而有力的呼喚傳人她腦海,震懾了她的心弦。剎那間,她無法思考,也動彈不得。

  雪凝——

  聲音再度傳進她耳中。那是充滿了悲泣、悔恨的痛楚之聲。是子京?她不敢置信地回頭,卻什麼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無盡的黑暗。但隨之而來的,是駱子京如潮水般源源不絕的呼喚和吶喊。

  不——不要再叫了——雪凝無法承受地跪坐下來,掩耳的雙手抵擋不住陣陣傳入內心的呼喊。她想抗拒,卻無法不想起他。她想絕情,卻不忍聽見他悲痛呼求。

  不要,求求你放過我吧!子京,不要再喊了——她近乎絕望地大叫。

  亮光在瞬間消失,一切又陷入一片黑暗。只留下倒臥在地上的她,和在她耳邊揮之不去的聲音。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藍天、綠地,還有鳥兒的吱喳聲。她抹去臉上未干的淚痕,淚水仍控制不住地肆流著。她才知原來人在無意識中,淚水依然流、傷痛猶不息……

  她的半個身子仍浸泡在江水中,水寒刺骨。沒死嗎?她忍著凜寒,困難地翻過身子,掙扎著爬上岸,倒在綠地上喘息不已。

  這樣還死不了嗎?她仰望天空,露出苦澀的笑。更諷刺的是,是他的呼喊「救」了她——如果仍活在世上算是得救的話。

  她絕心一死,是為了他;她的「大難不死」,也是因為他。難道她的生死就這樣操在他手中嗎?

  不!她閉上了雙眼。酈雪凝已經死了——早在投河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地消失了。她這樣告訴自己,從現在起,她要為自己而活、為重獲的新生而活。

  一個不屬於任何人的女子——李月娘。

  「月娘,這位是咱們書苑新請的夫子.駱子京先生。駱先生可是從京城來的舉人呢。駱先生,這位是李月娘,我們書苑唯一破格擢用的女教塾,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往後,大夥兒就都是一家人了。」林苑長上慇勤地為他倆介紹。

  駱子京?她陡地一震,表情明顯地改變。以為早已遺忘的過去一瞬間浮現在她腦海。

  原以為再也不會聽到的三個字,竟會這樣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心,莫名地糾結。

  「在下駱子京,還請李先生多指教。」

  「哦,哪裡,駱先生客氣了,月娘不敢當。」真傻!不過是相同的名字,就讓她慌了心思.不是已經決定要拋開一切了嗎?

  這個也叫駱子京的男子,生得極其平凡。和「他」全然沒有一個共同點。一個是老實的讀書人,一個是叱吒陰冷的黑王,任誰也不會把他們二人聯想在一塊兒。但……他的身形和眼神……卻讓她……不,怎麼可能呢?她實在是太多心了。

  強壓下心中的悸動,她點了點頭禮貌地道:「月娘見過駱先生。」

  「李先生請不必客氣,叫我子京就可以了。往後還得請李姑娘多多關照。」駱子京拘謹地打了個揖,一副靦腆的模樣。

  瞧他這樣子,她才放心地笑了。

  她在緊張什麼呢?她暗笑自己。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跟「他」有半絲關連。「哪裡,駱先生別客氣,往後大伙互相關照也就是了。您就叫我月娘吧。」

  「是,那就有勞李先生了……哦,不,我是說……月娘。」他的反應讓林苑長和月娘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苑裡的先生一直都不夠,現在多了個幫手,苑長和夫人也該放心多了吧。她微笑地想著。

  駱子京見她笑了,也開心地回她一個微笑——一個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微笑。

  李陵在客棧房裡喝著悶酒,神情顯得有些不豫。

  「黑翼,我怎麼沒聽過黑王還是個易容高手?」他扼腕。

  「李堡主,恕屬下無禮。王還有很多功夫是外人不知道的呢。否則,他也不會是黑王了。」

  「那倒是。」李陵說著,又倒了杯酒。

  黑王不愧是黑王,竟會想到用這種方法來接近雪凝。他當然不是沒想過,但出身名門正派的他,怎麼也無法使出這種卑劣手段。子京的狂和傲使他能不計一切地重新追求雪凝。而李陵卻還有太多的包袱要考量。或許應該說,是他愛得不夠吧!

  「黑翼,來陪我喝一杯吧。」他舉起了酒杯敬他。

  但話說回來,他很難想像,子京用那樣的手法來接近雪凝,屆時該如何收場?雪凝會再度接納他嗎?況且,以她對愛的要求,會原諒他的欺騙嗎?他實在不贊同這種作法。或許,他應該另外想個辦法。

  黑翼明白地笑笑。「李堡主,您是個好人。」

  「好人?」這回李陵笑得有些苦澀。「我倒不怎麼想當好人。你說,如果是你,你會通知子京這件事嗎?」

  黑翼又笑了。「換成是我我會怎麼做?這我倒是沒想過,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是王,他會等到和酈姑娘成親那日,再通知您來祝賀。」

  李陵聽了不禁發出一聲呻吟。「我就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的。」

  「所以我說您是個好人。」黑翼舉起酒杯道。「好人會有好報的。」

  「是嗎?為什麼我總覺得當好人一點好處都沒有。」他捧著酒壺,又是一聲歎息。

  自古英雄皆寂寞。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好人?而像駱子京這樣的男人,究竟算不算是個英雄?

  「李姑娘……呃……我是說月娘,我剛從北方來這兒不久,對這兒不熟,不知能否勞煩你帶我四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駱子京帶著靦腆的笑對她說著。

  「這……」他看來像是一副無害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麼,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覺得全身緊繃,下意識裡不願與他太接近。

  「對……對不起,是在下太唐突了……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困難,卻沒替你著想,畢竟你一個姑娘家,要是跟我一塊出遊,想必會讓你的夫婿誤會,我、我看我還是另外找別人吧……」駱子京越說越尷尬,當下競滿臉通紅起來。

  這樣一來,倒教月娘覺得過意不去了。「不,不是這樣的。」她連忙解釋。「駱先生您誤會了。我並不是不願意陪您去,而我……我也沒有夫婿,我是說……唉,這教我怎麼說好呢?」她並不是真的排斥他,只是她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

  聽了這話,駱子京滿眼欣喜。「你說的是真的嗎?!」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那你不是討厭我了?我……上天安排我來這裡真是太眷顧我了!」

  這人,怎麼這般無禮!月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了。她倏地抽回手,沈下臉色道:「駱先生,請你自重。月娘雖是獨身,卻也不是隨便之人。」她沒料到像他這樣老實的人也會有如此露骨的言行。本來棲身在書苑應該已是很單純的了,怎麼還會遇上這種事呢?

  駱子京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月娘你……你別生氣,在下並不是有意冒犯,更無輕薄之意,只是……我自小即是個孤兒,一路苦讀到今日,從沒有人真心待過我,如今見你對我一個初識之人如此真心關懷,難免激動起來,一時失了分寸,我真的……」他急得滿頭大汗。

  「駱先生——」原來他有這樣一段過去,也就難怪他了。說來還是自己太過狷介,連這種老實人都要誤會,這怎麼好意思呢。這麼一想,她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起來。「駱先生,你別這樣,是我不對,錯怪你了。這樣吧,等會兒早課完了,我陪你四處逛逛如何?」

  「真的?!」他喜出望外。「月娘你真是個好人!」他像個大孩子似地開心地拉起她的手。

  這回,她倒也沒有太大的抗拒。這個同是叫駱子京的男子比她想像的還要老實,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麼心眼可言。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太過設防呢?她朝他淡淡一笑。也罷,就把他當成一個無害的新朋友吧。

  駱子京也回她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

  「月娘,你快來看看這西湖的景致,真是美極了。」駱子京向她招手,指向映在夕照中的西湖。「難怪蘇東坡要對此處盛讚有加。」

  「是啊,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說得真是再適合不過了。」她吟著蘇軾的名句,一同欣賞著曉天夕照。

  突然,駱子京回過頭來凝望她。「可是,我倒覺得你比西施更美。」竄進她耳中的嗓音出乎意外地低沉而迷人。

  她整個人驚跳起來,直直地瞥視他。

  晚霞映照在她嫣紅的頰上,一雙翦水秋瞳晶瑩得像是要掐出水來。慌亂間,她被他的凝視瞧得心跳漏了一拍。那眼神,完全不是個老實人應有的眼神,反而……引得她心慌意亂。

  「我……駱先生過譽了。」她不由得低下頭。「月娘怎麼能和西子相提並論呢。」她含羞地笑笑,設法轉移話題。「杭州除了西湖的景致外,蘇堤斷橋、雷峰夕照也都是頗負盛名的呢。」

  駱子京含笑垂下眼睫,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現在時間也晚了,恐怕是看不清蘇堤斷橋是何景致了,不如咱們上飯館用膳,明早咱們再乘畫舫仔細遊覽一番如何?至於雷峰塔我是早想看看了,有著白娘娘和許仙那樣淒美的傳說,讓西湖更多添一分姿色。」

  是嗎?她低頭。怎麼她只覺得那是個充滿背叛的悲慘愛情故事,十分令人不忍。就好像「他」——

  「怎麼了?月娘?你在想些什麼?」他察覺她眸中一閃而逝的哀戚。

  「嗯?沒什麼?我只是在替白娘娘抱不平。」她低低道。「一個女子這樣付出真愛,換來的卻只是無情的背叛,太不值了。」

  聽見這話,讓他心頭一震。這是她心中的想法嗎?她對他……是否也這麼想?

  「或許……許仙只是一時的迷失,事實上,他仍是深愛著白素貞的。」這話,倒像在替他自己辯駁。

  「不!」她激烈地搖頭。「若是真愛,他又何以如此絕情地要她的性命?」

  「他的本意並非如此,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後來,他不也盡力挽回了嗎?」

  她抬眼,驚訝於他的激動與辯駁。

  那眼神令他自覺到自己突兀的言行,忙改口道:「我是說,有時候人可能讓一些奇怪的理由蒙蔽了自己的心,而傷害了深愛的人。但他並不是真想這麼做的。」

  「或許吧!」她不想再爭辯。同樣的故事不斷在世間上演,白素貞不是第一個,她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世間的情愛糾扯,又豈是三言兩語談得完?

  「月娘……如果你是白素貞……你會願意原諒像許仙那樣的男人嗎?」他小心地提問。

  「我?」沒發覺他話裡的含意,她只是直覺地回答。「我不知道……但,那樣的傷害和欺騙對一個深情的女子來說,恐怕是很難釋懷的。」

  這樣的答案讓他的心直沉到谷底,難道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嗎?

  不!他隨即又否定這個消極的想法。那樣的結局絕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不僅因為他深愛她,同時他也相信她亦未對他忘情……

  「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去用晚膳吧!」他不想再談,直接將話題帶開。

  「唉呀。」聽見他提到晚膳,她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這麼晚了,怎麼先前都沒發覺呢?「你瞧,我真是的,聊著聊著竟忘了時間,苑長夫人恐怕早已在等我們回去用膳了呢。」說著便急匆匆地轉身。「咱們快回苑裡去吧,別讓夫人等得急了。」

  「哎,等等。」他一伸手,拉住了她的纖纖玉手。

  月娘一驚,倏地縮回手。「駱先生。」

  「小心腳下。」駱子京卻仍扯住她的手不放,很有風度地要攙她走下石階。「月娘,你就叫我子京吧!老是駱先生、駱先生地叫,聽起來真見外,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嗎,你瞧苑長夫人不也叫我子京?」

  他的舉動和話語自然地找不出一絲破綻,但她卻始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見她不回答,他又補了一句。「還是……」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相當落寞。「你嫌棄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

  「子京!」他的落寞令她不忍,子京二字像是未經思考地就喊了出口。聲音大得連她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他微微一笑。

  「你……」這時她反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是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懂。」他又開心地笑了。「那麼,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

  她點點頭,突然又抬頭道:「可是苑長夫人那兒……」

  「別擔心,這我早就想好了,出門前我就告訴苑長夫人不必等我們,因為我想,難得有機會和你一同游賞西湖,當然不能這麼早回去嘍。」

  「你——罷了,就照你的意思吧!」

  「那我們就慢慢逛逛吧!」他把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保護性地輕攬著她,漫步朝酒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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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11:13: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目前為上,一切都很順利。

  駱子京倒在床榻上,蹺著二郎腿,手枕著後腦,面帶微笑地思索著。

  唯一的缺點是——進展太慢了。

  依這個進度,恐怕得等上兩三個月才能把雪凝娶進門。這可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更何況黑風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不快回去是不行的。

  所以他得想個法子加快腳步,不能再等了。

  「黑翼,你要在那兒待多久啊?」他突然對著樑上道。

  「王。」黑翼隨著王的叫喚,身影倏地落在床前。「屬下是來看看您有什麼需要。」

  「需要?」他笑著盤坐起。「我看你是想來探聽情報的吧,說吧,李陵是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幫他?」

  黑翼的表情頓時顯得有些尷尬。「不,王您誤會了,屬下是……」

  「好好,算了。」他揮揮手。「有件事要你幫忙倒是真的。你聽著……」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哪?」一大早,林苑長就在大廳前急得團團轉,一張老臉皺得都快可以挾死蒼蠅了。

  「是啊,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呢?老爺,我看這回咱們真的是要流落四方了。」說著,林夫人竟不自禁地哽咽起來。「老天待我們真是不公平哪,先是不給我們子嗣,然後又讓我們遇著戰亂,離鄉背井,到老好不容易才有個棲身之所,又有那麼多可愛的學生,卻又……唉,怎麼會讓我們碰上這種事呢?」

  「夫人——」苑長拉住夫人的手,兩雙交握著的、滿是皺紋的老手在此刻看來竟是如此的淒涼。「都是我不好,一輩子沒能給你過好的生活,到老都還要跟著我吃苦受罪。」

  夫人噙著淚搖頭。「老爺子,你別這麼說,我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你這麼說,不是把我當外人了嗎?」說到此處,倆老禁不住老淚縱橫。

  這是怎麼了?苑長和夫人怎麼……

  甫走進大廳的月娘看到了這個情景,心中一陣不捨與心疼。是什麼事讓倆老這麼傷心?

  「苑長、夫人,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惹得你們這麼傷心?」她關切地上前詢問。卻見夫人和苑長皆搖頭不語,心裡跟著急了起來。「夫人、苑長,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別儘是搖頭啊,說出來大夥兒也有個商量。」

  夫人這才歎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月娘啊,我和苑長要對不起你了……」說到這裡,竟又摟著她低低哭了起來。

  「夫人,您快別哭了,我會心疼的啊!有什麼話慢慢說,或許事情有法子解決的。」月娘摟著夫人安慰著,一邊憂心地抬眼詢問苑長。

  苑長歎了口氣道:「月娘,你有所不知,這回,可真的是沒法子可想了。」

  一向平靜的書苑,會發生什麼事?月娘不禁皺起了眉頭。

  「今早,縣衙裡突然來了個人,說什麼咱們書苑的一草一木都是屬於一個陳姓大戶,還拿出房地契和公文限咱們一個月內搬出這兒;你說,這教我們兩老要如何是好……」苑長又歎著氣垂下了頭。

  她從沒見過苑長這副模樣,一直以來,苑長和夫人都是極樂觀且開心的。如今卻愁思滿面。「這是真的嗎?」月娘不敢相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事。這兒的一切不都是苑長和夫人辛辛苦苦開創的?怎麼會突然演變成這種局面?

  「是啊,我也被弄糊塗了。」苑長揪著眉心道。「當初一切可都是有憑有據的,誰知道,官府說那陳大爺也有一份房地契,硬指我手上這份是假造的,還說那是陳府裡不肖的帳房趁主人不注意時假造變賣的……」

  「那當初那個把房子賣給你們的人呢?」這事要是不解決,叫兩位老人家如何是好?

  「早跑了。你瞧對方有憑有據,又有官府撐腰,咱們根本就鬥不過人家啊。」苑長頹喪地搖搖頭。「我看,咱們倆老不但要對不起你和子京,恐怕連自身也難保了。」

  這種事……月娘一時也有些茫然。

  「是哪個姓陳的人家如此霸道,讓我跟他說理去。」駱子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廳上。

  「子京,你來得正好。」苑長和妻子互看了一眼,然後道:「事已至此,我看你和月娘就……另謀生路吧,當然該給的薪資我們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只是對不住你們啊……這會兒咱倆老真的是自身難保,也顧不得你們了。」

  「苑長。」駱子京激動地喊了聲。「您別這麼說,雖然我是初來乍到,但苑長和夫人對我的知遇之恩,我是永遠不會忘的,我怎麼可能在這時刻丟下你們不管。況巳,」他意氣激昂地道。「我一個大男人四海為家倒不是問題,但你和夫人年歲都大了,月娘又是個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要我就這樣撒手是絕不可能的。」

  「子京……」聽見這番話,月娘不禁動容地喊了出聲。

  原來只看他是個老實文弱的書生,聽了他的話才真正明白,原來他也是有情有義的男子。現今世上要找出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但如今這事要怎麼解決呢?就算他有心,單憑他們幾個人是不可能與官府為敵的。

  「你們別擔心。我這就到官府去把事情弄個明白。無論如何,苑長也是辛辛苦苦將這裡建立起來的,怎麼可以說趕人就趕人。」他幫著月娘把夫人扶到座位上。「月娘,你就在這兒照顧苑長和夫人,我去去就回。」說完轉身就要走出門去。

  「子京!」月娘卻喚住了他。

  他回頭。「怎麼了?」

  「我……」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若是叫他別去,也沒法子解決事情,或許真如他所說的,還是把事情弄清楚些比較好。「那……我跟你一塊兒去好了。」說不定她也能出上些力。

  子京卻只是瞭然地笑笑,大踏步走到她身邊,一隻大手輕撫上她的頰,眼眸裡儘是愛憐。「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望著他走出門的頎長身影。月娘果愣在原地,不自覺地按住被他撫過的火燙雙頰,心底一股熟悉的情愫競悄然而生。

  「快、快、快讓一讓!」不多時,門外傳來嘈雜緊張的叫喊聲。

  怎麼了?一向安靜的書苑怎麼突然吵雜起來?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這樣一想,聽見吵鬧聲的月娘加快了腳步急急地朝門外走去。

  「不是叫你讓開了嗎?還擋在這兒幹什麼?人要是死了就唯你是問!」門一開,三、四個大漢抬著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後面緊跟著養心堂的李大夫。

  天!是子京。瞧見了滿身傷痕的人,她險些驚喊出聲。怎麼了?子京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快呀!床在哪裡?快讓他躺下啊!」大夫在一旁指揮著。

  月娘的一顆心劇烈地跳著,馬上領著眾人到子京的房裡。苑長和夫人在聽見騷動後也隨即趕了進來。

  「大夫,子京他怎麼樣了?」月娘在一旁焦急地問。事情怎麼發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的傷勢如何。

  「這是怎麼了?子京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苑長詢問幫忙抬他進來的人。

  一個大漢搔搔後腦道:「我也不太清楚,剛才經過府衙,就看見他被人給從衙門裡丟了出來,滿身是血的,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只說了句翠堤書苑就昏過去了,後來……就是現在這樣啦。」

  不用說也知道子京是得罪了官府的人。月娘按住胸口,一陣氣憤與不忍湧上心間。再怎麼說,官府也該講王法啊,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打成這樣?「大夫,子京他……」

  大夫手裡邊把著脈,邊抬起頭回道:「嗯!他傷得不輕……」說完,竟皺著眉頭站起身來。

  「大夫,請你——」月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子京輕微的呻吟聲。

  「子京。」月娘急得趨上前去。「你怎麼了?很疼嗎?」

  「月……娘……」子京微微睜開眼皮,虛弱地喚了聲。

  「我在這裡!」她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給他力量。「你別擔心,我在這裡照顧你,你很快就會好的。」

  他反手緊握住她。「月娘我……對不……起你……們……」

  「子京,你快別說話了。」她憂心地輕捂上他的唇。「現在把傷養好最重要,其他的你就別想這麼多了。」

  「但是我……」他掙扎著要起身。

  「噓……我懂。」她按住他。「但是我要你現在好好休息,聽話,好嗎?」

  像個孩子似地,他乖乖地躺了回去,神智顯得有些不太清醒。

  她輕撫了下他的頰,燙得嚇人。她立即轉頭對大夫道:「大夫,他有沒有生命危險?」

  大夫憂心忡忡地道:「暫時沒有,不過他斷了幾根肋骨,還傷了筋脈,恐怕得費些功夫治療。而且這段期間若不好好照顧,恐怕會引起許多後遺症……這樣吧,你先跟我到藥鋪來抓些藥材,我盡力就是。」

  「大夫,錢不是問題。」聽見子京傷得這麼重,林苑長急得搶話。「請你一定要用最好的藥來醫治他。」子京是為了他們而受傷的,他身為苑長,就該負起全責.更何況,子京是個這麼好的年輕人,還有大好的前程。要是有了什麼萬一,他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你放心,我會盡力的。」大夫轉頭對月娘道:「姑娘,你就快隨我來吧,我先配幾副藥讓他試試再說。」

  「好的,我這就去。」月娘點頭,起身想放開握住子京的手。未料,還未起身,卻被他緊握住不放的手扯得往後一顛,她回頭,竟聽得他口裡喃喃喊著。「月……娘……」

  霎時,她的雙頰染上陣陣紅暈。眾人則面面相覷。

  「哎呀!看來這位公子捨不得他妻子離開呢!」幫著送子京回來的大漢大剌剌地出言。「苑長啊,我看不如由您老走一趟,就讓這小嫂子專心照料她夫婿吧。」

  這話卻讓月娘顯得忸泥不安。「我不——」

  她正想開口辯解,耳邊卻又傳來駱子京更痛苦的呻吟,口裡清楚地呢喃著。「月……娘……別走……」

  天!這簡直是讓她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月娘紅著臉,手仍被他緊緊地握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了,事不宜遲,老爺你還是快跟大夫去抓藥吧,這裡有月娘照顧就行了。你快去快回吧。」苑長夫人一句話點醒了大家。

  苑長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點頭道:「好、好!我這就去。」然後領著大夫和房內的一群人出門去了,邊走著還邊向這些人頻頻道謝。

  這幾名大漢也不在意,只是頻頻回頭看月娘和子京,口裡哺嘖道:「這小子真好福氣,也不知是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說著說著便走出門去了。

  房裡只剩下子京、月娘和苑長夫人,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駱子京卻在這時又發出了呻吟。「水……」

  聽見他虛弱的聲音,月娘才從冥想中拉回心志,不禁暗罵自己怎地不挑時間地胡思亂想!

  「好,水,你要喝水,馬上就來。」她轉身,移向桌前,但右手卻仍被他緊緊地捉住。她皺了下眉,回身靠近他耳旁道:「子京,我不會走的,你別擔心。我現在要替你倒水,你先放開手好嗎?」語氣像是哄孩子似地溫柔,但駱子京卻像完全沒聽見似地,絲毫不為所動。

  她又皺了皺眉頭。

  「月娘,沒關係的。」夫人看著情形心裡也明白了個大半,但她卻不點明,只是開口道:「我來倒吧,子京現在正需要你的照顧,你還是待在他身邊,也讓他安心些。」說著,轉身倒了杯水遞給她。「來,快給他喝下吧。」

  子京這年輕人倒是對月娘有情。林夫人低頭暗忖。

  月娘這孩子生得真是好,既賢慧又能幹,任誰見了都會喜歡上她。早在她進苑裡的頭一年她就想替她說個好人家了。但這孩子對婚姻男女之事就是避而不談,而且態度極為堅持;為了怕她不告而別,苑長夫人也就不好再提了。

  想起她一個女孩子,也實在可憐。初來時身上連件多餘的衣衫都沒有,又病又髒,繡鞋也磨破了,怕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了。本來當初收留她是見她一個女子可憐無依,卻沒想到後來卻幫了書苑的大忙。那時書苑正缺人手,經費也不足,有了月娘的幫助後,一切就慢慢地上了軌道。現在雖然經費也不寬裕,但至少還有些盈餘。這一切,都多虧了月娘。

  如今瞧見這副光景,林夫人不由得心上一計。

  子京這孩子人老實,又有滿腹的才學,而且不知為什麼,她老覺得子京和一般人不同,雖然看來不起眼,但隱隱又可見一種凜然的男子氣概。看來,月娘跟了他應該是不會吃苦的。若能藉機成就這段姻緣,倒也是件美事。

  月娘接過水,側坐上床沿,困難地用自己的身子撐起駱子京,讓虛弱的他靠在自己胸前。

  頓時,駱子京又發出一陣呻吟,表情似乎極為痛苦。

  她小心地捧著水,送近他嘴邊。「子京,水來了,來,小心喝。」她將杯口就著他的嘴慢慢送進,但未料水卻沿著他的唇角滲出,流失了大半,根本就沒法讓他喝進口裡。

  她有些慌了。這該如何是好呢?

  哎,對了!她抽出衣襟前的巾帕,用水沾濕輕輕地滴在他的唇上,於是小小的水滴順著他的唇落入喉中。

  嗯,有用了。她這才稍稍安了下心,露出了微笑。一旁的夫人也放心地點了點頭。

  但剛喝進幾滴水的駱子京卻像是渴極了似地,口裡仍直喊著:「水——水——」月娘見狀,趕緊又滴了數滴水在他唇上,但卻似乎仍無法應付他的口渴。

  「月娘,子京好像還很渴……」夫人在一旁瞧著,也不免有些擔憂。

  「是啊——」月娘沉思了一會兒,看了看夫人,又回頭瞧著床榻上人兒痛苦的表情,才緩緩地開口道:「夫人,您別擔心,我會照顧他的。」她垂下眼睫。「可不可以請您先幫我燒壺熱水,我想幫他把這身血污清一清,等會兒也好上藥。」

  「哎,是啊!」夫人這才猛然醒悟。「你瞧我都急糊塗了,光顧著著急,卻沒想到這些,好,我這就去燒水。」說完便匆匆忙忙地趕出去。

  見夫人出去了,月娘才慢慢將子京放回床上,蹲下身子,一手拿著水,一手撐起他的頭。

  看著仍不斷喊著口渴的子京,她歎了口氣低喃道:「希望你醒來後不會記得這個。」說罷,自己含了口水,竟趨近他的唇,輕輕地將水送入他喉中。

  嗯,好甜美。駱子京差點就要發出「不當」的呻吟。

  雪凝的唇瓣仍如他記憶中般,柔軟、動人。他吞嚥著自她口中傳遞的水,一口接著一口,無限地享受。直到他終於忍不住——回吻了她!

  「啊!」月娘一驚,整個人往後跌坐,險些打破了杯子。

  她撫住自己的唇,震驚地望向他。他方才——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弄錯了。她輕輕起身觀察床榻上的他,仍是半睡半醒,表情十分痛苦的模樣。

  怎麼可能會——

  她按著驚跳的胸口,起身將杯子放回桌上。

  該死!駱子京悄悄睜開一眼,暗罵自己的衝動。搞什麼!他黑王什麼女人沒碰過,今天卻像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似的,險些露出破綻,要不是雪凝太單純,恐怕他所精心安排的一切馬上就被揭穿了。

  看見她深呼一口氣,似乎又要轉過身來,他連忙閉上了眼,發出一聲呻吟。

  聽到他的聲音,她連忙又急著靠近床前,低聲問道:「子京,你忍著點,苑長馬上就會把藥取回來了。」

  「月……娘……」他無意識地叫喚著,手似乎掙扎著想捉住些什麼。

  她急忙握住了他的手。「我在這兒,子京,我在這兒。」

  聽見她的聲音、握著了她的手,他的眉心才稍稍舒展了些。

  她被他的反應震懾住了。

  她知道他對她有好感。但……她早已心如止水,更不想再談感情,他……

  「唉!」她悠悠地歎了口氣。為什麼她總是遇上叫駱子京的男人?她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呢?

  半夜裡,他開始發起高燒,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感覺讓他很不好受。

  月娘瞧見他臉上異常的潮紅,伸手探了探,卻嚇得縮回了手。好燙!她心中一驚。這樣的溫度,不設法幫他降溫是不行的。

  她奔回自己房中拿了幾床被褥,層層裡在他身上,將他包得密不透風。才一會兒他的臉上、額上,就已冒出了滴滴汗珠。

  拿起羅帕,她輕柔地替他拭汗,卻發覺被裡的他,身上全被汗水浸濕了。他極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表情略顯痛苦扭曲。

  「月娘……」就在她正在替他擦拭胸前的汗水時,他突然驚醒了過來,嚇得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胸膛,和放在他身上的小手,表情顯得有些訝異;好一會兒他才困難地開口道:「我……會娶你的……」說完了話,又倒頭沉沉睡去。

  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和那雙不知所措的纖纖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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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你不覺得這個苦肉計苦得有點過頭了嗎?」黑翼望著眼前傷痕纍纍的黑王,不由得開口埋怨著。

  為了求效果「逼真」,王命令黑翼重重地出拳,想他所使的力道,一般人是絕對無法承受的。當然,黑王不同於一般人,不過,這也達到了他預想的效果。

  「閉嘴!要是把她吵醒了,我唯你是問。」駱子京壓低嗓子斥喝。

  雪凝照顧了他一整夜,直到快四更天時,才因體力不支而沉沉睡去,但仍半伏在他床前不肯離開。他輕巧地移動身子,想將她移上床榻,卻因而牽動傷勢,發出了一聲呻吟。

  說實話,他現在覺得非常地嫉妒。

  憑什麼這樣一個老實平凡,甚至稱得上無趣的駱子京能得到雪凝這樣的照顧?

  光是想像她這樣不眠不休、不避嫌地照顧另一個男人,就讓他怒火中燒。她是對他有好感嗎?還是只因為責任感使然?

  但一個女人會因為這樣就對一個男人如此悉心照料嗎?不但親自將水渡至他口中,還幾乎撫遍他全身?

  想到這裡,他的火氣又上來了。

  以前的酈雪凝,對他除了順從還是順從。而現在的李月娘,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這樣的差別,讓他覺得非常、非常不是滋味。

  「王,我來幫你吧。」黑翼看不過去,上前想幫忙扶她一把。

  「不必!」駱子京以相當嚴厲的語氣拒絕。他的女人不需要任何男人來幫忙。「我自己來就行了。」

  搞什麼?!他簡直就是在自掘墳墓。

  想出這樣的方法,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只要先贏得她的心,等適當時機到了,再告訴她真相,總比一見面就讓她逃得遠遠的好。

  但他還是有些害怕揭開真相的時候,因為,如今的雪凝早已和以往不同,他怕這樣的欺騙會再次傷害她。而如今,他最不願做的就是傷害她。然而他知道,現在的她是絕不會願意見到黑王的,所以眼前的法子恐怕是唯一的方法。

  再者,還有一個令人擔心的問題一直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如果她真愛上了這個駱子京,而不再愛黑王了呢?

  不!他奮力地握拳。無論哪一個駱子京都是他。她能愛的,也只有他。

  黑翼不自禁地挑起一道眉,不知王在惱怒些什麼?

  把雪凝安置在他身側後,他才又半臥著倒回床榻,將被褥蓋上她單薄的身子,凝視著她倦極了的容顏和眼下疲憊的陰影,他眼中流露的儘是濃濃的憐惜與不捨。

  「李陵還在天龍酒坊嗎?」他眼也不抬地問。

  「回王的話,李堡主還在。」

  「這小子,不知在打什麼主意?」若是要和他爭雪凝,到現在也不見他有什麼行動,若說他放棄了,卻又賴在這兒不走。沒錯,李陵是個值得交的好友,但他駱子京是絕不會因此就放棄雪凝的。失去所愛的痛楚他受過,而他是直到失去的那一剎那才發覺自己深愛著雪凝,這樣的痛,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他的手輕輕滑上她柔嫩的頰,忘情地端詳著。

  四年的時光似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一絲痕跡,以前的她,美得嬌弱,美得令人心疼;而如今的她,在美麗的容顏下,卻隱隱透露著一份堅定寧謐的溫柔。

  這四年來,她是怎麼過的?可曾思念過他?想起自己對她殘忍,他的心,莫名地抽痛。

  「咳。」黑翼輕咳了聲,臉上有些泛紅。「王,還有什麼吩咐嗎?」

  「一切照計劃進行。」他稍停了一會兒,又補了句道:「還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別隨便在這兒出現,有事我會通知你的。」

  「是。」黑翼雙手一揖,瞬間便又離開了書苑。

  看來這回王對酈姑娘是志在必得了。但是,他還是覺得這個方法……,不太好。

  好溫暖!雪凝在睡夢中笑了開來,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

  她整個人好像被個暖爐緊緊包住,令她忍不住朝暖源更靠近了些,溫暖的感覺使她禁不住發出了滿足的呻吟。

  雪凝。

  嗯?好似有人在叫她。是誰?好熟悉的聲音。

  她睜開惺忪的眼,眼前的景物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這是什麼地方?她想轉動身子,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箍住,動彈不得。這時,她才真正清醒過來。

  子京?!眼前的面孔令她大為震驚。她不是趴在床邊瞇個眼而已嗎?怎麼會……她慌亂地用手輕推著他的胸膛,想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脫離這令人尷尬的情境。老天!她是什麼時候爬上他的床?

  「爬上他的床?」喔!她不由得暗自呻吟。這是什麼樣的字眼啊!

  眼前的情況真是太令人尷尬了。他們面對面地躺著,兩人貼近的程度簡直可說是密不可分,甚至她可以清楚地聽見他的呼吸和心跳。

  而他的手,極自然地緊環著她的腰,一腳則纏住她的。難怪她要覺得自己像是被火爐緊緊包住。察覺兩人間親見的姿勢,她的臉刷地飛紅。

  「子京?」她嘗試性地輕喊了聲。要叫醒他嗎?她猶豫著。他昨晚才發過高燒,好不容易才入睡,而現在天才剛亮,吵醒他不是太殘忍了。但……若不叫醒他,自己又要怎麼從這尷尬的處境中離開呢?要是苑長和夫人進來瞧見,那她……

  「月娘……」他突然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喚的是她的名字,臉很自然地埋進她的頸項。

  啊!她掩住即將發出的驚呼,心臟劇烈地跳動。

  她溫潤的體香刺激著他的感官,過去的纏綿一幕幕在他腦海浮現。這真是逼人的折磨啊!雪凝就在眼前,就躺在他的懷中,然而他卻只能以這種方式摟著她,無法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感覺到自己漸張的情慾即將失去控制,他技巧地轉了個身,讓她脫離自己的懷抱。

  再不放手,痛苦的可是自己。他面向裡側,暗自呻吟。

  一掙脫束縛,雪凝幾乎是滾著離開床榻的。她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思緒紛亂無章。她是怎麼了?他只不過是在睡夢中無意的舉動,為什麼會引起自己這麼大的反應?但他摟著她的感覺,就像……就像子京?!

  昨晚只著急他的傷勢,根本就沒有心思想到別的,但現在想起,他的身形,並不像一般的讀書人,反而像——

  不!她肯定是睡迷糊了。一定是再聽見駱子京這名字引發她太多的回憶,才會有這種錯覺。但就算是錯覺,她怎麼可以對一個受重傷的人有……那種想法?天哪!她什麼時候變成了個不知羞恥的女人了。

  「月娘,子京醒了嗎?」苑長夫人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同時門也咿呀地開了。苑長和夫人關切地走了進來。

  「唉呀,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苑長夫人見著了月娘,驚得叫了出聲,趕忙將手搭上她的前額道:「該不會是照顧子京累著了,發高燒了吧?」

  「不,我沒事。」月娘慌亂地避開夫人的手。「我想,是這房子太熱了些。」

  「太熱?」林苑長不解。這種天氣、這個房間會太熱?他還穿著棉襖呢。

  一聽這話,夫人的眼中露出些明白之意。既然不是生病,那就是有什麼事發生了?但她也不問,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沒事就好,你照顧子京一整晚了,要不要先去歇息一下,等會兒他醒了,我再熬藥給他喝下。」

  「這樣……好嗎?」她擔心地朝床榻上望去,子京依然尚未清醒。如果正巧他醒了找不著她怎麼辦?想起他在昏迷時對她的依賴,她就覺得自己對他有責任。彷彿不在他身旁照料他是一種罪過。唉,或許她上輩子真的欠了姓駱的吧。

  「啊……」大夥兒正在說話的時候,駱子京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你們……都在……」

  「醒了,子京終於醒了!」苑長開心得大叫。

  「子京,你怎麼樣?感覺好點了沒?」夫人則趨前關心地問。「月娘可是照顧了你一整夜呢。」

  這話讓三人的目光都轉向月娘,頓時成為大伙注目焦點的月娘反倒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夫人,別這樣……我只是盡一些心力罷了……」

  「才不只一點呢,子京你昏迷時還——」

  「夫人!」

  「好好,我不說了,子於京雖然醒了,還得好好養傷,我和苑長年紀都大了,所以還是要靠月娘來照顧才行。」

  「月娘,謝謝你。」他掙扎著起身向她道謝。

  「噯,別起來,你的傷還沒好呢。」她趕忙上前扶住他。「更何況你是為了要保住書苑才受的傷,我照顧你是理所當然的,你快別放在心上了。」

  他聽了她的話,倒回床榻,歎了口氣。「可是,事情不但沒解決,反而弄得更糟了。」

  「對了,你在府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弄成這副模樣?那些人是怎麼說的?」苑長急急地問。畢竟事情還沒解決,苑裡就一天不得安寧,還是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說起這事,駱子京馬上就顯得義憤填膺,拳頭緊握了起來。「那些做官的人實在是太不講理了。我和他們理論,他們不但不理,反而還威脅要是咱們不在一個月內搬出書苑,就要派人來查封。而且還說……」他氣極了似地望向月娘。

  「還說什麼?你倒是快說啊!」苑長著急地問。

  「還說……要是月娘肯嫁給陳大爺做小,他們就不再為難苑長。」

  「這是什麼話?!」苑長夫人第一個大喊。「簡直就是要逼婚嘛,這些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當下,月娘震驚得無以復加。

  事情怎麼會扯到她身上來?她這幾年來生活極為單純,深居簡出,不該會惹上什麼麻煩的?怎麼會

  但……對方若是對她有意,又何必用這樣的手段來威迫?這實在太不合理了。

  想到這裡,雪凝突然渾身一僵。「難道是……這……」

  「醒了,子京終於醒了!」苑長開心得大叫。

  「子京,你怎麼樣?感覺好點了沒?」夫人則趨前關心地問。「月娘可是照顧了你一整夜呢。」

  這話讓三人的目光都轉向月娘,頓時成為大伙注目焦點的月娘反倒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夫人,別這樣……我只是盡一些心力罷了……」

  「才不只一點呢,子京你昏迷時還——」

  「夫人!」

  「好好,我不說了,子於京雖然醒了,還得好好養傷,我和苑長年紀都大了,所以還是要靠月娘來照顧才行。」

  「月娘,謝謝你。」他掙扎著起身向她道謝。

  「噯,別起來,你的傷還沒好呢。」她趕忙上前扶住他。「更何況你是為了要保住書苑才受的傷,我照顧你是理所當然的,你快別放在心上了。」

  他聽了她的話,倒回床榻,歎了口氣。「可是,事情不但沒解決,反而弄得更糟了。」

  「對了,你在府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弄成這副模樣?那些人是怎麼說的?」苑長急急地問。畢竟事情還沒解決,苑裡就一天不得安寧,還是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說起這事,駱子京馬上就顯得義憤填膺,拳頭緊握了起來。「那些做官的人實在是太不講理了。我和他們理論,他們不但不理,反而還威脅要是咱們不在一個月內搬出書苑,就要派人來查封。而且還說……」他氣極了似地望向月娘。

  「還說什麼?你倒是快說啊!」苑長著急地問。

  「還說……要是月娘肯嫁給陳大爺做小,他們就不再為難苑長。」

  「這是什麼話?!」苑長夫人第一個大喊。「簡直就是要逼婚嘛,這些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當下,月娘震驚得無以復加。

  事情怎麼會扯到她身上來?她這幾年來生活極為單純,深居簡出,不該會惹上什麼麻煩的?怎麼會

  但……對方若是對她有意,又何必用這樣的手段來威迫?這實在太不合理了。

  想到這裡,雪凝突然渾身一僵。「難道是……」這氣是誰都無法承受的,她怕連累爹娘;而若是後者,她更不能回去,誰知道她的出現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她不敢嘗試。

  所以,遠避他鄉是最好的結果了。

  「就靠這塊玉珮?」苑長有些懷疑地問。

  「對!就靠這塊玉珮!」她知道,李陵不會食言的。

  人間令?!駱子京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塊玉珮瞧。該死的李陵!該死的人間令。

  李陵什麼時候給了雪凝這個?「人間令出,號令江湖。」雖然這小小的令牌還動不了他黑王,但一旦她拿出人間令,所有人間堡所屬的分部就會全面動員,屆時,他精心安排的計劃,豈不就要全被拆穿了!

  可惡!該死的李陵。等事情解決後,他非得好好跟他算算總帳。

  她不需多找,就知道西湖唯一的天龍酒坊就是人間堡的分部。因為酒旗上明顯的龍形圖案,她早已不知見過多少次。

  本來她還在想該如何解釋她手上這塊令牌的來歷,但沒想到才一出示玉珮,根本什麼也不用說地就讓老闆迎了進去,視同上賓對待,並再三向她保證三日內必會派人前往書苑為她解決困境;而更玄的是,連她是誰?她要求何事都沒問。

  這「人間令」也太好用了吧!

  派人來?會派什麼樣的人呢?難道他們如神通般已知曉她的來歷,也知道她想做什麼了嗎?她漫步在街道上,憂心忡忡地想著。三天,應該是來得及吧?官府的一月期限還未到,只要李陵派人來幫她,這事相信會圓滿解決的。

  只是……她現在擔心的是黑王。他會不會因此而找到她呢?當初她寧死也不願嫁給他的舉動,恐怕是徹底地打擊了他的自尊。他會恨她嗎?還是根本就已經忘了她?

  真傻!她暗罵自己。她不就是希望他永遠地忘記她嗎?為什麼一想到他可能早已另結新歡的情景,心中竟不由得微微抽痛。

  她緊蹙眉頭,加快了腳步往書苑行去,暗忖:這事解決之時,亦是她離開書苑的時候了。

  畢竟她不想再見到有人為了她,再遭到任何傷害。

  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了子京。當然不是那個她想徹底遺忘的黑王——駱子京。

  該怎麼形容這個駱子京呢?她自己也有些模糊。

  他並不像一般的男子,只對她的容貌感興趣,那種單純的肉慾欣賞往往會令她覺得反感;但他凝視她的神情,赤裸裸地彷彿要將她吞噬般,那道灼熱的目光令她渾身燥熱,感到有些害怕,也有些心悸。

  他溫柔的眸光,隱含一股致命的吸引力,霸道地環繞著她,挑起她早已心如止水的情湖,緊揪她女人易碎的脆弱情感,可……莫名地,她硬是感覺不對勁,好似有這般平凡的相貌之人,怎地有此王者氣勢,這不該呀!

  當然她絕不是輕視他的平凡。在經歷過這樣的一番折磨後,她又怎會不知道平凡是怎樣的一種奢求。只是她一直以為,她不可能再愛上除了黑王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如果她真的愛上了他,那她所一直追求的「真愛」又算是什麼呢?

  或者該說,再被傷了那麼重之後,她懷疑自己還有愛人的力量?

  愛?!她突然摀住自己的唇。

  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襲上心頭。她真的愛上他了嗎?如果不是,那她又為什麼會用「愛」這樣的字眼?

  四年來,她未曾想到過這種感情會再度出現在她心中;甚至她認為永遠也不會再出現,但如今——

  天!她壓住狂跳的胸口,似乎這樣就可以平撫心中跳躍的火焰;但在內心深處,她清楚地明白,四年來築起的城牆已經開始決堤……

  不——她驚恐地呼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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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娘,你可回來了,子京不知怎的,一早起來沒見著你,說什麼都不肯吃藥,你回來得正好,快來幫我勸勸他吧。」才一進門,夫人就急匆匆地拉著她往子京的屋裡去。

  不肯吃藥?為什麼?

  「月娘?」一看到她,坐在桌前的駱子京整個人就像恢復了精神。「你一早到哪兒去了,讓我擔心了一整天。」他拉過她的手,緊緊握住。

  「我……你怎麼起來了呢?快回床上躺下,這樣坐著對你的傷不好。」她不顧他的反對,硬是要他躺回床榻上。

  他對她的影響力,幾乎像黑王一樣。一見了他,她便忘了自己該害怕的事,只專心地將他的事擺在第一位。

  可是此時,她可以用他是個病人作為藉口推拖。

  但,她仍是有些心驚。難道說,過去和王之間的一切,是她自己造成的嗎?沒錯,黑王是和一般男人不同——他視女人如草芥。

  但……面對眼前這個平凡的駱子京,卻勾起她同樣的心思,這不就說明了,自始至終,她仍不懂得如何尊重自己,一遇上感情,她就又什麼都忘了嗎?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警覺到自己的問題。

  「月娘,你還沒說你到哪兒去了呢?」他半坐臥著,仍不死心地追問。

  「我去找個老朋友。」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她自夫人手上接過湯藥。「來,先把藥喝了吧。」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

  他撇過臉,避開送進唇邊的湯藥。

  「子京,你是怎麼了?」她有些吃驚。他不是這麼無理取鬧的人啊!

  「夫人,你盡拉著我幹什麼?我要等子京吃完了藥才走。」站在一旁的苑長突然出聲,兩夫妻竟自顧自地拌起嘴來。

  「小聲點啦,老爺子,這裡有月娘就成了,你在這兒湊什麼熱鬧,來,我們先出去吧!」

  「嘖,你實在——」苑長正想反駁,卻看見夫人不斷對他使眼色,這才止住了嘴。「走、走就走嘛,咱們到課堂看看那些小鬼們聽不聽話。」他主動提議。

  「那就快走吧。」說完,兩夫妻一同走出了房門。

  房裡一陣靜默。

  「子京……你先把這湯藥喝了吧。」最後還是她先打破沉默,把藥遞給他。

  「我手痛。」

  啊,她真是太粗心了,他全身都是傷,而且傷得這麼重,拿碗自然是有些費力的。都是先前的胡思亂想讓她亂了心緒,才會一時間忘了他的情況。

  「那……讓我餵你吧。」她坐近床邊,拿起湯匙。

  「月娘。」他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柔聲問:「你是去找那玉珮的主人嗎?」

  被他握住的手停在半空中,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子京你……」她懂得他的意思,但這一切,實在是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了。

  「月娘;你願意接受我嗎?」他鬆開她的手,望進她眼底的心慌。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她倉皇起身,避開他灼熱的眼神。

  「不,你懂的。」他望著她的背影,堅定地說。「你明知道我對你……」

  「子京!」她突然回身,激動得打斷他的話。「你不明白,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人,我……我有過去,而且我……我真的不適合你。」她垂下粉頸。「你應該找一個能愛你的好女人,不是我……」她有太多的過去牽絆著她。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他的話,一字一句烙進她心底。

  「子京,你……你根本還不瞭解我是怎樣的——」

  「我瞭解。」他急忙打斷她欲訴的話,心疼地道。「不需要知道你的過去,也不需要多長的相處,但我知道,你被一個不懂得愛的男人重重地傷過。你希望被愛,也希望對方尊重你;你希望受寵,但也希望你的另一半能被你寵愛;你想要一個能愛你,也能被你所愛的男人,但因為怕再受到傷害,所以不敢再去愛,對嗎?」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真的懂她的,不是嗎?為什麼,一個和他相處不過數天的人就能輕易地讀出她的想法,而「他」,和她如此的親密,為什麼就是不懂得她?

  「你還在想『他』嗎?」他突然問。

  「不,我不是!」她急急否認,那倉皇失措的口吻在無意間卻反而更顯露了她的想法,遂使驚覺於此的她轉而沉默。

  「你……恨他嗎?」這話問得小心,也令他心顫。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呢?生平第一次,他感到恐懼。

  她低垂著頸子,搖頭。這一搖頭,讓他整顆心幾乎融化,多年來,他一直渴望得到她的諒解,如今

  「恨?恨是多麼強烈的感情。不,我不恨他。」

  「那麼……你還愛著他嗎?」他低問,整顆心提得高高的。

  她倏地抬眼,眼底閃著淚光。「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當一個人曾經是那麼深深地被雕刻在心底,又那麼重重地傷了她,那種被埋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是愛嗎?她早已無法分辨。

  駱子京黯然。

  這樣的答案是好還是壞?他苦澀地笑笑。經過那樣的傷害後,他還能期待聽到什麼呢?知道她並不恨他,也就夠了,至少……他還有一絲希望。

  「月娘……」他困難地挪動著身子想靠近她。

  她立即上前阻止了他的行動。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他將她的雙手握在懷裡。「或許,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子京,我……這一切實在是發生得太快了,我無法——」她一時間實在無法接受他的感情。

  「好了,我現在想喝藥了。」他打斷她的話,暗忖:再談下去肯定沒有結果,他得換個方式。

  「藥?喔,藥。」她如大夢初醒,恍惚地端過湯藥來。腦子還有點跟不上他的轉變。

  「可是——」藥都到了他的嘴邊,他才又開口。「我不喜歡你這樣餵我。」

  月娘錯愕。「但你不是說……」

  他無邪地笑。「我喜歡……那天夜裡你餵我的方式。」

  她的臉在瞬間由頸子紅到耳根。他記得?!

  像是讀出了她的想法,他又道:「我還記得我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

  「不……你一定是睡迷糊了。」她搖頭如波浪鼓。「作夢……對,你發高燒,作了夢,你知道……發燒時是會這樣的。」

  「我肯定那不是在作夢。」他邪惡地挑起眉毛,不接受她的解釋,卻更引發她的惶急。

  「你弄錯了!真的——」

  突然間,他一把拉過她,瞬間的拉力使得她倒在他懷裡,湯藥灑了一地,而後毫無預警地,他攫住了她的雙唇。

  先是試探性地輕啄,然後才又深深地吻住了她,四片唇瓣交會時,兩人都情不自禁地輕顫著。

  她伸手去推他,企圖制上他的行動;但他一手攬過她的纖腰,逼她更緊貼住自己,一手則緊緊地鎖在她腦後,不容她移動分毫。

  他舔吮著她的唇,設法讓她的唇為他而開啟;似是察覺他的心意,她兀自掙扎著,緊閉雙唇,不讓他得逞。突然,一個輕嚙,逼得她輕呼出聲,卻也任他的舌乘機而入。

  他汲取她口中的芬芳,毫不保留地、激切地吞噬她。似乎將所有的熱情投注在這一吻中,糾纏著不容她退卻。漸漸地,抗拒轉為嚶嚀,她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頸項,開始回應。

  這樣的反應讓他更為激切,急促的心跳顯示出他的心境,在她腰上的手開始游移,所到之處,皆燃起她的熱情。

  他探索著她熟悉的身軀,渴望將她再度納人懷中;駐留在唇上的吻轉而輕嚙她的頸項。耳垂,她的手,也極其自然地回應。似乎本能地就能瞭解他的動作,知道他下一個要吻的地方,好似,他們早已熟知對方,就像她和……黑王?!

  這個認知像閃電似地擊中了她,令她猛地推開留戀在她身上的男人,力道之大,使得她連退了兩三步,臉色刷的發白。

  「該死的!你——」仍沉陷在激情中的駱子京一時仍無法恢復,根本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是誰?」她顫抖著聲音望著眼前的男人。

  該死的!這話驚醒了他沉溺在情慾中的意識。「月娘,你怎麼了?我是子京啊!」不!還不是時候,他不能讓她在這個時候認出他。

  「不!你究竟是誰?」恐懼層層地籠罩她,她全身不住地顫抖著。

  「月娘。」他急了。「你鎮定點,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他掙扎著下榻捉住她,將自己的臉湊到她面前。「你看清楚點,我是子京啊!你把我當成誰了?快別這樣嚇我啊,月娘!」他搖晃著她。

  她這才稍稍鎮定下來,一雙眼仍驚懼地在他臉上逡巡著。「你是……子京?不是『他』?」

  該死的!他就有這麼可怕嗎?為什麼同樣是駱子京,身為黑王的他會讓她感到害怕?不!她不該怕他的,她愛他啊!

  「月娘,你別慌,我是子京,你看清楚啊!」

  是了。她看著眼前的男人,暗舒了口氣。他是子京,不是「他」。不是她以為的那個子京……但為什麼

  看她漸漸安定下來,他才將她緊緊摟人懷中。

  雪凝!他忍著痛,閉上雙眼,在心中吶喊。不要這樣對我。

  她溫順地倚在他懷裡,絲毫不覺他的心痛。雖然安下了心,但在她內心仍有一絲猶疑,為什麼她總是會把他和黑王當成同一個人?她害怕,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始終忘不了黑工?自己這樣的反應,不知情的子京會怎麼想?

  她仰起頭,想對他解釋這一切。「子京……」

  但卻被他的大手將她按在懷中。「別說,什麼都別說,就讓我這樣抱著你。」

  他沙啞的聲音洩漏了他的情感。她驚愕地抬頭。「子京?你……為什麼?」她抬手拭去他頰上的淚,心中一陣不捨。是她的舉動傷了他的心嗎?「對不起,是我不好……」

  他動容,亦吻上她的頰、吻去她的淚。「不,是我的錯,原諒我……」他的確需要她的原諒。

  「月娘有人要——」夫人的聲音突然闖進房裡,讓互相摟抱著的兩人倏地急急分開。「……找……噢——」這一聲「噢」讓月娘紅透了雙頰。

  「我說子京啊!」夫人上前扶住了他。「我曉得你很急,可是眼前你的傷都還沒好,又何必急於一時呢?」她將他扶回床榻上。「還有啊,月娘你也不應該,子京可是受了傷的人哪,你可要『好好』照顧他才行哪。」

  「她會的。」見她羞得頭也不敢抬、話也說不出,駱子京笑著替她回話,一手拉過她坐上床前。「屆時還要請夫人替我們作主。」

  「一定、一定,那是當然的!」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攏。

  話雖如此,但駱子京心中仍半是欣喜、半是憂心。

  「夫人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她還是開口說了話,想盡早轉移話題。

  「哎呀,你看看我……真是的,月娘,外邊來了位公子說是有要緊事找你,似乎跟咱們書苑的事有關係呢,我問他有什麼事,他什麼也不說.只說要見了你再談。你看——」

  是李陵的人!這麼快就來了?「夫人,他人呢?」

  「人在正廳候著呢。我跟你一塊兒去。」說著拉住她的手就要離開。

  「等等。」子京叫住了她們。「我和你們一塊兒去。」

  「你——不行的,你的傷還沒好……」

  「不必多說,走吧。」語氣完全不容拒絕。

  她抬眼望向他。這時的他,根本就像……但不容她思考地,他的手摟住了她的腰,起身跟著踏出了門外。

  「雪凝?!」

  一進廳堂,她就被眼前的男子嚇住了。「你……李陵?」

  「雪凝,你終於肯認我了。」李陵一把將她攬進懷中。「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沒想到在西湖見著你,你卻又不肯承認,幸好有這人間令,否則恐怕這一輩子都無法聽見你再叫我一聲李陵了。」他將她移開一個距離,仔細地瞧著她。「讓我好好地看看你,雪凝.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美……不,應該說是更美了。」

  「月娘,這位是誰?」駱子京的聲音冷得嚇人。

  她抬眼,被他眼中的怒意震懾住了。「子京,他是李陵,人間堡的堡主,我的一位舊友,過去,他很照顧我……」她真的沒想到李陵會親自出現,這真是太令她震驚了。憶起不久前刻意不與他相認時他落寞的神情,心中頓覺愧疚。「李陵,很抱歉,當時我不認你真的是有苦衷的,我不想連累任何人……」

  「雪凝,別這麼說,我懂你的想法。」他抬起她的臉,眼中滿是憐惜之意。「但你又何必如此自苦呢?你要想想,除了子京之外,還有你的爹娘、青青,甚至還有我這位老朋友都在關心你,你怎麼忍心就這樣將我們遺忘?」

  「我……」

  「李堡主。」駱子京上前將她往自己懷中一帶,朝他伸出一手道:「多謝你過去對月娘的照顧。」

  李陵反握住他的手道:「不敢,這是一個做朋友的心意,更何況,雪凝是個值得人疼愛的好女人。這點你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吧?」他語帶諷刺。說罷,挑起一眉道:「聽說,你也叫駱子京?」

  混蛋!他惡狠狠地瞪視他。

  「你的『也』是什麼意思?」駱子京的聲音一如往常平靜,但握住李陵手的力道卻加重了。

  你最好別說不該說的話,他以眼神警告。

  像是沒看見他的反應似地,李陵毫不在意地笑笑,抽回了自己的手。「真巧,雪凝的夫婿正好也是這個名字。」

  夫婿?這是什麼意思。雪凝驚愕得抬頭。「李陵,你在說什麼,我根本沒有……我不是——」她從來就不是黑王的妻子。

  「你是!」李陵肯定地回視她,一字一句地說出。「黑王娶了你的牌位。」

  這話猶如平地雷響,轟得她一時間無法言語。

  王娶了她的牌位?!為什麼?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幾乎要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不……不可能……」她喃喃念著。「為什麼……」

  「你該相信的。」李陵定定地望著她。「如果你稍稍注意一下武林的動向,你就會知道,他如今巳是名震江湖的盟主;而你酈雪凝,正是他唯一的妻子。」

  面對李陵說出的這番話,駱子京真不知是該揍他,還是該感謝他。

  她搖頭。「不,我不懂,他為什麼會……」

  「因為他愛你!」

  李陵這話讓她和擁住她的子京都震懾了,雪凝甚至是無法承受地閉起了眼。

  他知道自己愛她!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愛上了她;但自她死後,這份愛一直深藏在他內心深處,如今由李陵口中說出,卻連他自己也被深深震撼。他沒想到,他對雪凝的愛,比自己所願承認的還深。

  「他……愛我?」再抬眼時,雪凝的眼底已蒙上一層霧氣。

  「是的,他愛你。甚至因此決定終身不娶。」

  為什麼?!雪凝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下。如果他真愛她,為什麼又會將她視為玩物;為什麼要在她死後才表現出如此深情,為什麼……

  「雪凝,你知道子京的個性……我只能說,當他發現自己深愛著你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看著眼前的駱子京,侃侃而談。「那是他唯一能做的。我相信,假使他知道你還活著,必定會用盡一切方法來贏回你。我說得對嗎?子京?」

  你想幹什麼?駱子京回視他,然李陵卻只是對他點頭笑了笑。

  聽見李陵的問話,她倏地抬頭,感覺到他話中有話。才一抬眼,看見李陵眼中的詢問,那眼神,並不是對一個陌生人該有的眼神。她立即轉頭看向子京。

  他臉上的怒意,和眼底的一抹熟悉……她倏地推開他,滿面驚恐。「你……你們……」她不敢置信地來回望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雪凝!」駱子京上前想捉住她,她卻連著退了好幾步。

  「你……你們……」她的淚無法控制地流下,模糊了她的視線。「原來這一切……全都是騙局!老實的駱子京、黑王駱子京,甚至是陳大戶,全都是同一個人對不對?」她聲嘶力竭地喊著。眼前的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這些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雪凝,你聽我解釋……」駱子京再度上前,無視於她的反對,堅定地環住了她。

  「解釋什麼?說你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愛我?」她知道抵不過他的力道,只是心痛地質問著,不想看他、也不願看他。

  「雪凝,你聽我說。」他急切地抬起她精緻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我不願意再一次失去你。你要原諒我,這一切……都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難道說你這樣欺騙我、欺騙善良的苑長和夫人,也都是不得已的?」她痛心不已。「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就是他一貫的方式嗎?

  「不!你不能這樣指控我。」他握住她纖弱的雙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你再次愛上我,我怕……若是以黑王的身份出現,你會再度逃離我身邊,我不能冒這個險。」

  「讓我愛上你?」她無力地重述他的話。「子京——我是再次地愛上了你。那個平凡卻深情的駱子京,但……你仍然用同樣的方式傷害了我。你以為,當我知道了這一切,我還會再愛你嗎?」

  被自己深愛的男人背叛,那樣的痛,她早已受過;如今,她再度被同一個男人欺騙,這樣的新傷舊痕,她如何能忘?

  「你會的!」他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如果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會的!」但他的話語卻顯得如此地無力、害怕。

  她輕輕地推開他。「不,你錯了。」她的聲調出乎他意外的平靜,卻令他有說不出的恐懼。

  再一次失去她的恐懼……

  「雪凝!」

  「月娘啊……」一旁從驚愕轉為同情的苑長夫人這時也忍不住開口了。「你就原諒他吧,難道你還看不出他有多愛你嗎?」

  「是啊,月娘,我和夫人不會在意子京所做的事,你就原諒他吧。」就連完全不知前情的苑長也開始替他求情了。

  「苑長,夫人。」她轉頭。「我知道您倆老心地好,肯原諒我所帶來的這一切麻煩,但子京……」她悲哀地望向他。「以前,你視我為禁臠,現在,你仍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欺騙我、欺騙每一個人。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那麼愛我,這一切,又怎麼會發生?經過這一切,你教我如何相信你?又教我如何再愛你?」說到最後,語音是哽咽的。

  「雪凝,別這麼對我。四年來,我沒有一刻忘記過你,我知道我不該騙你,但若非如此,我根本無法接近你啊。」

  她搖頭,晶瑩的淚滴濺灑在衣襟。現在的她,完全無法思考,所有的情緒都被他的欺騙所漲滿。她對黑王的感情、對另一個駱子京的感情,全都混在一塊兒了,她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比較多;抑或是恨自己?

  一生中的兩段感情,都給了同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卻一再地重重傷害了她。那種被背叛、被欺騙的無助感,深深地淹沒了她,將她推人黑暗的深淵,無法自拔……

  「雪凝,你不明白,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他痛苦地低吼,使勁地擁緊她。

  「李陵。」她再度出聲,喚的卻是李陵的名字。「你給我的人間令,現在還有效嗎?」

  她的話,讓眾人不解。

  「這……當然。」李陵回答。「你要什麼,雪凝?」

  她深吸口氣,輕輕說出:「我要你帶我走,讓駱子京永遠地離開我的生活。」

  「雪凝!」子京大吼,立即扣住她的手腕,深怕她真的就這樣離開。

  「月娘——」苑長和夫人也同時出聲。「你快別這麼固執了……」

  「雪凝……」李陵憂愁地望著她。

  他出面的本意並不是如此。他早知道子京和雪凝彼此相愛,更知道他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他插手的餘地,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相愛的兩人再度得到幸福。

  雪凝拿出的人間令,給了他一個絕佳出面的理由。

  李陵早明白,子京的作法是不可能得到雪凝的認同。越早拆穿子京的騙局,造成的傷害就會越小;但李陵卻沒料到,雪凝會是這麼堅決。李陵本以為,就算子京的作法會令她憤怒,他們兩人間的愛也應足以克服這一切,而如今……

  「李陵!」子京怒吼。「你不能這麼做。」

  李陵歎息。本應是一段人人欣羨的神仙眷侶,何以到這步田地?「子京——」他困難地開口。「你知道,我無法拒絕雪凝的請求。」

  就算沒有人間令也是如此,因為李陵怕他若是拒絕,雪凝就將真的永遠走出他們的生命了。

  駱子京這才沉默下來。

  李陵說得沒錯,他不能再逼她了。

  「雪凝……」他輕輕地放開她。「我答應——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這話是和著血淚說出的。

  他若不放手,痛苦的不只他一人,但……若是放她自由,或許,她會得到真正的快樂和平靜……那麼……所有的苦,就讓他一人受了吧。他咬緊牙關。

  聽進雪凝耳中,亦是無比地心痛與不忍。痛的是——她再也見不到他了,不忍的是——他話語中的絕望。

  「但我也請你答應我一件事……」他執起她的雙手,痛苦沙啞的語調,顯示出他內心正承受極度的煎熬。「回紅莊去,回到你爹娘的身邊吧,我保證……你不會再看到我的。」

  此時的酈雪凝有說不出的心疼和感動……他眼中的愛意和傷痛,幾乎要淹沒了她,甚至……讓她開始想原諒他,但……她開口說的卻是:「我答應你。」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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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11:15: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小姐,夫人要我端碗參湯來給您。」青青端進一碗參湯,輕聲地問。

  自小姐回來至今已三個月了。

  想起那天,青青的心仍是無法控制地激動起來。

  原以為早已身亡的小姐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面前.這是多大的震撼和喜悅啊!她還記得.自己顫抖著手握住了小姐的手。那……是她一生中所握過最溫暖的手了。

  想到這甲,她的身子又不由得微微地顫抖著。這是一種無法言喻。感動得無以復加的顫抖。連她自己都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只能在心中大喊著:老天爺!老天真的是開眼了啊!

  不用說,老爺和夫人更是哭得眼睛也腫了、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聽得夫人抱著小姐,不斷地喚著:「雪凝……雪凝……」

  真是讓人鼻酸。青青放下了參湯,偷偷地拭了拭眼角;每每想到這些,她總是忍不住要掉淚。

  「小姐,參湯得趁熱喝呢。」她又喚了聲正在畫畫的小姐,特別提醒她。

  雪凝這才自畫紙上抬起頭微笑道:「又是參湯,你們都快把我喂成小豬了呢。」話雖這麼說,她還是端起了參湯,慢慢地喝了起來。

  才沒有呢!青青在心底抱怨著。小姐回來後,雖然什麼都吃,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開心,但卻是一兩肉也沒長出來,反倒一天比一天消瘦。有時見了,她都要擔心小姐是不是哪天就要輕得飛上天去了呢,難怪夫人整天緊張得要替她進補、找大夫,卻也不見什麼功效。

  或許是那幾年在外面吃了太多苦吧,青青這麼想著。沒關係,不要多久她們一定會幫小姐補回來的。

  「好啦,這樣你該放心了吧?」雪凝喝完參湯,還把杯底翻過來讓她看了看。

  「小姐,你怎麼這麼說嘛,活像我在逼你似的。」青青不依地嘟起了小嘴。

  雪凝笑道:「怎麼不是!我吃這些東西可真是吃怕了呢,但瞧你們看我的那個樣,我不吃行嗎?」

  「小姐——人家也是為你好嘛。」青青一張小嘴嘟得更高了。

  「好好,我這不是吃完了嗎?別嘟嘴了,當心被黑翼瞧見了會不要你喔。」她用手指點了點她的嘴。

  霎時,青青紅透了雙頰。「小姐——你好討厭。」

  「傻孩子,這有什麼,喜歡就是喜歡哪,到時我教李堡主替你做媒就是了,嗯?」她逗她。

  自她回來後,青青就三句話離不開黑翼。明眼人一聽就明白,更何況她眼底的光彩,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只是,她還真難想像黑翼那人談起感情的樣子。

  她還知道,黑翼每兩三天就會悄悄出現,名義上是來看青青,應該……也是「他」的命令吧。想到這裡,她的眼又黯了下來。

  「人家才不要,我要陪小姐一輩子。」沒察覺異樣的青青仍自顧自地回答著。

  「你想陪,我才不敢呢,就怕到時有人要怨我一輩子嘍。」

  「唉呀,小姐——」她羞得都有些惱了。

  「好啦,我不逗你就是了。這麼小氣,這樣就惱我了啊?」

  「青青才不會呢!」說罷,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了,小姐,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耶……可是又怕你生氣……」話到嘴邊,她又猶豫起來。

  「什麼事你就說啊?我答應你不生氣就是。」這青青,哪時見她這麼小心過。

  「我是想問……我不懂小姐為什麼不肯回黑風堡?」

  這話讓雪凝的笑立時僵住。

  「青青,我不是說別提這事了嗎?」她低垂著眼睫。

  「小姐……可是……」又是這種情況。青青有些擔心。上回她一提起這事,小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也不肯笑了,嚇得她不敢再問。

  她曾問過黑翼,但黑翼什麼也不肯說,只說黑王也是這樣。那她當然是認為黑翼故意不告訴她,氣得她好幾天不肯跟他說話呢!可是不管她怎麼逼問,就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樣,當然是只有硬著頭皮再問小姐嘍。

  瞧黑王對小姐那樣癡心,現在小姐既然回來了,兩個相愛的人當然就該在一起啊!為什麼會這樣?她始終想不透,難道小姐知道黑王娶了她的牌位後,一點也不感動嗎?雖然黑王以前真的對小姐很壞,但連她都被感動了,小姐應該更是啊。

  而且黑王也怪了,到現在都沒出現過半次,只是讓黑翼來打探消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好不容易得回了小姐,卻又不將她帶回堡去,這真不像黑王會做的事。反倒是李堡主三天兩頭就來探望小姐。

  難不成……又發生了什麼事?

  找回小姐的經過和當初墜樓的原因沒人敢問,小姐也不提。老爺和夫人不問是因為覺得小姐回來了就好,不願再提起往事讓她傷心,一切隨小姐的意。

  可是,她總覺得這事不解決不行,難道真的要讓小姐在這兒終老一生嗎?她現在可是黑風堡的女主人耶,哪有女主人長住娘家的道理?

  「青青,別說了,我想睡一會兒,你去忙你的吧。」雪凝打斷了她的話,轉身坐上床榻。

  青青本想再問,但瞧小姐的神色,卻又不忍心再多說,只好點點頭退了出去。

  小姐那副模樣,簡直比見到黑王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時還傷心。看來,小姐真的是在強顏歡笑。這樣下去不行的,她非得想法子幫幫小姐不可。

  「王,我剛從紅莊回來……」黑翼對著子京,表情露出難得的靦腆。

  子京自一堆卷宗中抬頭,看見的正是黑翼臉上尷尬、欲言又止的表情。

  自回堡後,他便將自己埋首在堡中事務上,忙得忘了時間、忘了一切。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讓自己不去思念雪凝。

  這種方式似乎很有效,只除了——夜深人靜的時刻。他往往會在夢中驚醒,然後發覺夢裡的情境仍然……都只是夢。

  那種錐心的刺痛幾乎令得他不敢再入睡,於是他會再度起來工作,直到天明。

  這樣的情形不斷持續,直到他也忘了什麼時候該休息,什麼時候該工作。也好,就這樣吧,或許有一天,等到他所有的感情都麻痺時,他也可以得到解脫了。

  「是『她』怎麼了嗎?」看黑翼那樣的神情,令他有些心慌。

  「不,不是的。」在這大冷天裡,黑翼仍直冒冷汗。「夫人和以前一樣,只不過……又瘦了些……」雖然酈雪凝不肯承認,但事實上她仍是黑風堡的女主人。

  「該死!」他丟下筆站起身來。「難道她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嗎?青青呢?她在做些什麼?」

  「王,您知道青青總是把夫人的安危置於自己之上的。」聽見王對他心愛的人做出不公平的評價,黑翼忍不住替青青開口辯駁。「她也很擔心夫人的情況,但據大夫說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心內鬱結,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她……」駱子京為之一陣不忍。

  見到王的神色,黑翼喚道:「王……你只擔心著夫人,可是屬下們都在為你擔心——」

  「我很好。」他立即打斷他的話。

  「王……」黑翼明白王不願任何人過問他的事,只是長久下來,不免教人擔心。王那樣沒日沒夜的工作,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承受不了,更何況王心中還有著如此沉重的感情負擔。

  子京一抬手阻止他。「你原先不是有話要說嗎?」

  「嗯?」黑翼一怔,才又緩緩開回。「我是有件事……我想……」

  子京挑起一眉,等著他的回答。

  「我想娶青青過門。」話說出口,像是吁了口氣。

  子京聞言大笑,上前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頭。「好小子,終於想成家啦!」

  黑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問過青青,她也答應了,只是我還希望能得到王的祝福。」

  「這是當然,你說你想怎麼辦這場婚禮,我一定會替你做到!」駱子京一口答應。

  「屬下感激不盡!」黑翼雙手抱拳復又抬頭道:「王……屬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王是否——」

  「你說吧,只要能辦得到,我一定幫你。」

  「青青她和我是希望能請王到紅莊去提親!」

  「怎麼樣?怎麼樣?黑王他答應了沒?」青青扯著黑翼的衣袖,緊張地問。

  黑翼皺了皺眉。「王是答應讓我們成婚,但他認為夫人不會喜歡看到他,他說……他不想再讓她傷心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王的意思是不肯替你來提親嘍?」這些人,怎麼都這麼固執啊,小姐是這樣,黑王也是這樣。可是,兩個人明明都對彼此有情啊。

  「嗯,可是他說他會另想辦法……」

  「不行!」青青馬上回絕。

  「不行?」

  「對,要是王不來提親,我就不嫁了!」她背過身子,講出氣話。

  「青青!」黑翼吼了出聲。「你別拿我們的婚姻來開玩笑!」

  「我才沒有開玩笑呢。」她掙脫他的擁抱。「小姐一天不回黑風堡,我就一天不嫁。你自己看著辦好了。」說完,端起放在涼亭桌上的湯藥,一扭頭就往紅塵小築走去。

  該死的!怎麼紅莊裡的女人,個個都這麼麻煩。

  「小姐,李堡主來探望你來了!」青青急急地敲著房門,開心地喚著小姐。

  她最喜歡李堡主來的時候了,因為只有這時,小姐的心情才會稍稍開心一些。所以每回她都忙著替他通報。

  雪凝聞聲開門,見到的就是青青通報的笑臉。

  「李陵,你來了。」她微笑。

  「是啊。」他也微笑。「我有這個榮幸邀你出去走走嗎?雪凝。」接著對她伸出手。

  她笑著將手遞給他。「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碧園裡正值春暖之交,景致怡人,百花盛開,光是置身花叢就令人心曠神恰,更不用說那片方圓整整五里的廣闊草原了。

  李陵挽著雪凝的手慢步走在溪石鋪設成的小徑上,悠閒地游賞著春天的景致。

  「苑長和夫人他們都好嗎?」雪凝輕聲問著,話語裡的關切清晰可聞。

  「歇會兒吧。」李陵停下,讓她坐上一座小小的假山,然後才道:「苑長和夫人都很好。現在書苑的財務和人力問題都解決了,倆老很開心呢。」

  當然,李陵是受雪凝之托走一趟書苑的,而私下,子京也做了同樣的要求,還把書苑四周的土地全買了下來,以無名氏的身份捐贈出去,讓原本小小的書苑成為杭州最富盛名的學苑,造福了不少人。

  只不過,子京不肯李陵把這事告訴雪凝。

  「那就好。」雪凝低下頭。「我實在應該親自走一趟的,但我才剛回莊不久,要是再出遠門,怕爹娘又要為我擔心了。」

  李陵執起她的手憂心地道:「你總是這樣,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怎麼就沒替自己想一想呢?」瞧她幾日不見,又清瘦了不少,眉間的愁緒更濃了。

  聞言,她輕輕地抽回了手。「我很好的,你別擔心。」

  李陵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很好、他很好。我很好!大家都這麼說。但瞧瞧你們的樣子,難不成是我一個人在這兒發瘋嗎?」

  她倏地抬起頭,眼底有著明顯的關心。「他……不好嗎?」

  這是三個月來她頭一次問起駱子京。

  一直以來,雪凝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起駱子京。因為她以為,將一切看輕、看淡,應該就能平息心中的傷痛。然而此時,她動搖了,和子京相處的所有情景在她腦中翻騰。那個霸氣的子京、傻氣的子京、溫柔的子京、狂野的子京……。

  雪凝突然發覺自己好想看看駱子京,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是瘦了還是胖了?是不是——也同樣的——想著她。

  「唉!」李陵搖頭。「你覺得他會好嗎?如果你看到他的樣子,我想你不會相信愛情可以把一個男人折磨成那樣。」

  雖然不願,但雪凝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發疼——為了駱子京。

  「既然你們這麼關心對方,又為何要彼此折磨呢?難道說,你到現在還不肯原諒他嗎?」

  她起身背向李陵,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李陵,我不想談這個問題。」

  「雪凝——」李陵沉沉地歎息。「好吧!既然你不想談就算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想想,有些事,該過去就讓它過去,否則你永遠也無法把握眼前的幸福。」他按住她的肩,將她扳回看向自己,語重心長地道:「雪凝,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我的話。」

  雪凝輕輕地點了下頭。

  李陵看著她,又歎了口氣。「對了,苑長夫人還要我帶句話給你。」

  「夫人!她說了什麼?」

  「她是這麼說的,」他清了清喉嚨,轉告苑長夫人所說的話。「替我告訴雪凝,就說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不會看錯人的。子京那孩子是真的愛你,或許他的方法不對,但這樣愛你的人,一輩子再難遇見了。孩子,仔細看看自己的心吧,你真的不懂嗎?」

  這番話,直接震撼了雪凝的心。

  雪凝的眼眶泛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凝,旁觀者清啊,我們這麼多人說的話你都聽不進去,苦的只是你自己啊。」雪凝所有的反應,都讓李陵—一收進眼底。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雪凝不斷地搖著頭,淚水無聲地滴落在李陵胸前。

  「好、好,我不說、不說了。」不忍看見她的淚水,李陵摟住雪凝,低聲安慰著。

  李陵又何嘗願意這樣呢?他很明白,自己對雪凝的愛,是與日俱增。以前,他之所以愛她,完全是憑著一種男人的直覺,而如今,經過了相處,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為她癡迷,因為在她美麗的外表下,還有著一顆金色的心。他就是被這樣的她所吸引。

  但李陵更清楚,能帶給她真正幸福的人,只有駱子京。

  自始至終她就只愛著駱子京一人。從黑王駱子京,到書苑的駱子京,她愛上的都是同一個人。即使子京經過易容,跟原來的容貌完全不同,但她仍是愛上了他!

  李陵輕歎了口氣,輕得幾乎不可細聞。

  古云:姻緣天定。又云:如果你真的深愛一個人,那麼,就算是換了時空、變了容貌,你也能從千百萬人中認出那個熟悉的靈魂,然後再次地——愛上他。

  或許,他原就不是雪凝所要找的那個人吧。

  如果說愛情能如此折磨著兩個相愛的人,那他這種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愛,又是怎樣的折磨呢?李陵不敢想、也不願想。

  只求——他所愛的人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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