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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bigh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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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晴菜] 誰在水中畫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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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20:35:35 |只看該作者
方家人屏息以待圍守在床邊,小良還沒醒,醫生的診斷已經完畢,他拿下聽診器,說:

「放心,夫人沒什麼大礙。」

「那怎麼會昏倒?怎麼可能沒大礙?」

嫿姨怔怔面向比自己先出口的雲笙,這樣的緊張還真是難得一見。

「她是身子虛,這一兩天是不是沒好好吃東西?熬夜的話更是不好,我會開藥給她,你們平時最好也替她多多留意。」

「身子虛?」方老爺一聽頓覺好笑,無禮地質疑起醫生的診斷:「小良平常生龍活虎的,怎麼可能身子虛?還昏倒?」

「是啊!醫生,更何況小良禁食才是這一兩天的事而已,情況會這麼嚴重嗎?」

「你…是她先生吧?禁食一餐都不行喲!她現在的情況是要多吃、多休息才好。」

「什麼情況?」

「唔?你不知道嗎?你們…都不知道?」輪到醫生感到荒唐,不可思議地看見這一家人淨對他搖頭:「真是的,夫人有身孕了,好歹…二三個月跑不掉,奇怪,再怎麼說,她本人應該心裡有數的啊!」

大吃一驚的雲笙當下與其他人面面相覷,小良懷孕的消息為愁雲慘霧的方家帶來一線希望和喜悅。方老爺先「哈」地笑一聲,而後朗聲開懷大笑起來,嫿姨更是高興,嘴裡還不忘念道:

「小良從以前就作息日夜顛倒,所以她的月事也來得不正常,她一直沒放在心上,難怪…難怪這會兒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而雲笙,諒必是說不出話,有些站立不住,他在床頭邊蹲了下來,一逕兒凝視小良蒼白猶存的面容,似乎睡得很沉,無憂無慮,而小良一向如此,漫不經心的,天塌下來也不怕。

「小良,快醒來,我已經等不及要告訴妳這個好消息了。」

輕撫小良熟睡的臉,他忽然想起了宋琳,曾經祝福他早日找到和小良的交集。

而現在有了,一個美好的交集正被奇妙地孕育,因為小良懷著他們的孩子,他們的未來。

*                                 *                                 *

  

午夜,小苗不小心陷入沉睡,不知過了多久又自己醒來,薄弱的月光還在,而璽亞正緊貼著鐵門,試圖聆聽外頭的動靜。

「怎麼了?」

「外頭有打鬥聲,是宋昱來了,咱們出去吧!」

沒等小苗應聲,他突然猛敲大門,噪音驚天動地,很快就把氣壞的士兵給引過來。

「吵什麼吵?這回非把你打得剩半條命!」

誰知他才剛踏入門口半步,立即被埋伏的璽亞踢倒,他搶走手槍,重重擊昏了守門者。

璽亞牽著小苗往外逃,前方通道快速湧進十數名官兵,紛紛舉起槍桿,璽亞見狀,一把將她推進岔道裡,自己則滑壘向前,同時開槍射擊,右腳漂亮一劃勾,當下又扳倒了兩名。

這時一把手槍不知怎地滑到小苗腳前,她撿起來後,翻弄半天也找不到子彈上膛的方法,璽亞回頭一瞥,赫然見到一名突如其來的小兵朝小苗奔去。

「小苗!」

她嚇得後退,不料雙手倏然擦出火花,隨著槍聲巨響,她也跟著被後作力彈開,一骨腦跌入寬挺的胸膛之中。咦…?是誰接住了她?

回頭,見到了些許狼狽的宋昱,顯然剛經過一番激烈打鬥:「醫生…」

宋昱扶著她站好,璽亞正好撂倒最後一個士兵,她心有餘悸地看看趴倒在腳邊的人,問:

「他…他死了嗎?」

「沒有。」宋昱看也沒看那灘血泊,落下一個令她心安的謊言,走向璽亞:「我從西側進來,那兒兵力少,解決得差不多了。」

「那我們就從西側走吧!」

於是他們匆匆循著樓梯下樓,沿途又遇到蜂湧而上的官兵,有勦滅不盡之勢,璽亞將手槍上了膛,轉而朝樓面跑去,一邊喊:

「宋昱!你帶著小苗先走,這兒有我!」

「你沒問題吧?」

他對他揚揚手表示OK,宋昱便帶小苗繼續朝樓下奔去。

「醫生!咱們不幫他嗎?他一個人可以嗎?」

「放心,他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可是…」

「何況軍方要的人是妳,妳的處境比他危險。」

但是,樓上刺耳的槍聲回音不斷,如火如荼,幾乎能把整個琉璃瓦屋頂震碎。璽亞敏捷地退到石獅子後,啐了一口,扔開手中彈藥用盡的手槍,然後朝對面石獅子縱身一躍,翻身而起的剎那也抓起地上掉落的槍枝,正欲火拼的當兒,發現宋昱和小苗竟又從樓梯跑上來了。

「你…你們幹嘛又回來啊?」

宋昱將小苗拉到身後,掄起槍指向樓梯口,璽亞定睛一看,這下子可不得了,李將軍,甚至一干涉及弊案的將軍們都出現了,還挾帶大批兵力,沒一會兒工夫就把他們團團圍住。

「呵呵…你們二位英雄辛苦了,秉著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硬是要跟咱們作對就是了?」

「哼!將軍才是英雄呢!買了艘大艦艇,不知是給國家打仗用,還是自個兒出海釣魚用的?」

李將軍不再撫弄嘴上的黑鬍子,嚴峻的目光先移到璽亞身上,一會兒又滑向宋昱:「牙尖嘴利的…想必是楊少京,而沉默寡言的…則是宋昱了?」

「原來將軍早認識我們了?」

「說來真不簡單呢!你們…身份不停地換,臉,也跟著換,要認識你們,是得費些工夫。」他信手抖掉煙斗上的灰,一派的怡然自得:「怎麼樣?像你們這樣的人才跟著金先生太可惜了,不如效忠我,還保你們大富大貴。」

璽亞冷笑一聲,摸摸鼻子:「要不你投降,保你老命一條。」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敬酒不吃之罰酒。像你們這種人,跟影子一樣,一輩子只能活在地下,沒身份,沒地位,也別想有翻身的機會,倒空有一身行騙的本領。對了,聽說…程家小姐最近還為你哭得死去活來的,你使的卑鄙手段也沒客氣啊!楊少京,自己不幸還不夠,要拖無辜的人下水,那位方小姐…該不會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火藥味十足的空氣中,宋昱瞟見璽亞的臉色略變,他噤聲,他被說動,他要淪陷在自責裡了。

「你在挑撥什麼?別隨便把人指稱是受害者!」小苗放膽打破了僵局,很是生氣,卻招來將軍們的訕笑。

「喔?那麼妳知道自己坦護的人是誰嗎?他的身家背景了解嗎?他接近妳及方家難道沒有其它目的嗎?嗯?」看著小苗淨瞪著他卻答不上話,李將軍大攤雙手笑問道:「妳全不知道,竟執意跟一個全身問號的人在一起?」

「住口!」

璽亞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就往前衝,旁邊士兵急忙開了槍,子彈射入他的肩膀,他倏然被一道犀利的灼熱所貫穿,應聲倒地。

「璽亞!璽亞!」

小苗跋足而奔,跪在他身邊,見到眼前槍管齊揚,想也沒想就張開雙臂擋在璽亞之前。而宋昱更是眼尖地注意到一顆拉開保險絲的手榴彈滾呀滾的,滑到了將軍那邊的人群裡。

這小子…什麼時候摸來了這一枚致命武器?

「趴下!」

宋昱撲向璽亞、小苗,將他們攔到石獅後頭,電光火石般的強光乍然迸發引爆,被炸碎的槍彈、地板塊、還有血肉,隨著強大勁風四散,連天花板也被撼動得搖搖欲墜,他們在疾風中緊挨著晃動的石獅,等待這場風暴過去。

「璽亞?」靠在他胸前的小苗無意間摸到了汩汩鮮血:「你還好吧?別亂動啊……」

「小傷,咱們趁現在快走。」

「你真亂來,要扔手榴彈,好歹也先知會一聲吧!」

宋昱起身檢視,士兵死的死,傷的傷,而將軍們因為被部屬及時保護,個個都只是被震倒在地,讓身上的屍體壓得動彈不得。

小苗拎起群擺跟上他們,沒想到腳跟被猛然扣抓,她驀地撲倒,一位趴在地上的將軍把她的腳死抓不放,滿佈血跡的手則胡亂摸索起附近的武器。

「放…放開我!」

「怎能讓妳走……我非要滅了妳的口不可!」

「小苗!」

璽亞忍著傷正欲上前,宋昱一個箭步就先趕過去:「我來!」

宋昱腳下一踩,將軍疼得鬆手,小苗急忙將發麻的腳抽回來。

他朝將軍頭部開了一槍,又伸手遞向她:「起來,沒事了。」

而下一秒響起的另一聲槍擊,是璽亞和小苗、甚至宋昱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天外飛來一筆,就這麼嵌入他的胸口,驟然彈出幾滴血珠灑在小苗驚愕的臉上,璽亞原地打住,怔望著僵凝住的宋昱撫捧左胸與他相對,那左胸一如魔術般…逐漸綻放出一朵大紅花,雖然開得燦爛,卻噁心可怕,暈深他的藍色長衫和捧撫的手。小苗濱臨窒息地喘了一下,這空間忽然沒有半點氧氣。

「宋昱!」

璽亞縱身打落李將軍手中硝煙未散的槍,雙手扶捧住他的頭部用力一扭,頸骨的斷裂聲瞬間結束了他的生命。

小苗扶宋昱倚牆而坐,用手按壓他的傷口,卻壓不住鮮血如泉水般地冒湧而出,短短的時間內她的手也浸濡在血泊之中。

「醫生…醫生…」她喚著,只聽見宋昱斷斷續續的呼吸和自己抖得不像話的音調:「振作點,我們馬上出去,馬上送你去醫院,所以…所以你撐著點……」

「宋昱!」璽亞也趕來了,一見到他嚴重的傷勢,心登時涼了半截:「怎麼樣?你是醫生,快告訴我要怎麼做。」

他想以微笑回應,卻只在慘白的臉上微微牽動嘴角。

「就…因為是醫生,所以…咳…不用管我了。」

「不要!不行!」小苗央求地向璽亞搖搖頭,掉著淚硬是不放開:「我們一起走,我扶你,我扶得動你的……」

「扶著我…怎麼逃?妳快…快跟他一起走吧……」

「不要!你若要待在這兒,我也不走。醫生,拜託你,撐下去,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裡……拜託……」

「妳…」遲緩而鮮紅的手觸碰著小苗哭花的臉龐,他還是笑了,笑得跟小苗說過的一樣,溫柔極了,他決定再為小苗撒一次謊:「怎麼到現在…還是那麼倔強啊……咳!我知道了,你們先走,我…我隨後就來……」

「我們一起走啊…一起!一起!」她低下頭,發現宋昱正將她的手自胸口拿開:「醫生,拜託你……」

「我…不會有事的,醫生總有自知之明,只是會…慢一些跟上你們,所以你們先走,妳也不想…連累璽亞吧……璽亞!」他虛弱無力的手忽然緊握住他,似是祈求,似是抱歉:「理智點,快…帶著小苗走吧!替我…跟金先生…咳咳…說抱歉……」

他把所有的力量、剩餘的力量都集中在這隻手上,扣住了他的血脈,就換他一句應允。

璽亞眉宇痛苦深鎖,點點頭,粗魯地將小苗一把拉開:「小苗,下面有人追上來了,咱們非走不可。」

「可是醫生…」

「他不會有事的,他自己不是說過了嗎?快走!」

他不管小苗的不捨,不管自己未來是否會為這一刻永遠懊悔,硬是將她拖上樓去,小苗視線仍眷著宋昱不放,不停喊著:

「醫生!一言為定了,你要跟上來,一定要跟上來……醫生!」

一言為定…?啊…在見心齋的迴廊上他們打過勾勾了,小苗那時的笑容璀璨明亮,像和煦的冬陽慈悲懷抱他陰鬱的世界………

宋昱模糊的視野靜靜凝落在他們離去的背影上,白花花的,暖洋洋的,他覺得身子像被烘熱的氣球輕飄飄,舒服極了,甚至可以想起璽亞不經心說過的話,他們這無法擁有身份的人,飄泊的靈魂可有居所呢?不過,沒關係……小苗說,她在心裡為他安置了一個角落,不小的一角,而且正逐漸擴大。

那一角,就夠了。

  

追兵在後,他們不停往上竄逃,璽亞拉著小苗一邊跑,一邊對她說:

「等會兒,妳在上頭找個地方躲藏,我下去對付他們,不管出了什麼事,不管聽到了什麼,不管我有沒有去找妳,都不要出來,直等援兵到的那一刻,知道嗎?」

「你在說什麼啊?」她憤怒地甩開他:「我不是個怕死的人,別一逕兒要護著我!他們要我,我出去就行了!」

「妳別跟我爭!我總有辦法的,一把他們解決掉就去找妳。」

「騙人!你不要逼我做那麼殘忍的事,我怎麼…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呢…?」

璽亞沒輒地大嘆一聲,攫住她身子,化身為厲鬼冷酷地逼視她的眼:

「如果,我不是妳那個璽亞呢?如果我仍是少京呢?值得妳這麼做嗎?」

「你在說什麼…?」

「方才李將軍的話妳聽到了?我是個卑鄙的人,接近妳、接近方家都是有目的的,因為你們可以利用!」

「不是……」

「是真的!妳仔細聽好,妳以為今天我來這兒…是為了妳嗎?錯!因為妳是證人,所以我不得不來!」

「不是!」小苗當下打了他一巴掌,淚眼盈眶瞪視他無情的轉變:「為什麼還要說謊?為什麼要說那麼殘酷的話?你是璽亞…我始終認識的璽亞啊!」

「妳好好回想,我從沒承認過,妳認錯人,妳自作多情,璽亞早就死了!妳讓我早點辦完公事,早點結束這一切……走啊!」

他用力將她推開,猶如將心肺掏挖出來,狠狠地同她決裂分離。

小苗絕望痛哭了出來,難過地環抱雙臂,順著牆滑了下去,被他遺留在樓梯間。

樓梯間空空蕩蕩,多了許多無形的破口,讓冷颼颼的空氣不停侵襲而來。

  

而他,掙扎著跑走,步步都像踩在刀山上,為了小苗的性命安全,為了他無藥可救的自卑,不得不!不得不將她的信任徹底粉碎,將「璽亞」的未來葬送在她的哀傷裡。

輕輕抬起螓首,一方神秘的亮光從上頭透了進來,小苗幾許茫然地望住亮晶晶的塵埃,紛飛在那道光束之中,那一天的雪…也是這樣的漫天飛舞,就在那一天,大雪漫蓋了墓塚,還有她無邊無際的思念。

  

璽亞靠著牆喘氣休息,順便檢查子彈又剩無幾的彈匣,霍地聽見外來者的腳步聲。他衝出去揚起手,嚇一跳,槍口正對準了同樣愣住的雲笙。

「少京?」

「你…怎麼是你…?」

「宋琳通知我的,我帶著警察過來了,小苗呢?」

還來不及回答,隨後過來的宋琳見不著宋昱,忙問:「我哥哥呢?」

「宋琳…」宋昱他……他輕輕閉上眼:「對不起……」

當她看見不言而喻的哀慟,終於再抑不住地浮現在璽亞沾血的臉上時,便恍然大悟了。

宋琳在斷垣殘壁、慘不忍睹的樓層中,發現了那個倚牆而坐的身影,垂著頭,閤著眼。像是睡著了,她隔了一段距離而望,看著宋昱沉沉入夢。

雲笙揮揮手,大匹警力迅速分成三路散開:「警察會處理一切,但是少京,小苗在哪裡?」

「她…」他忽然想到:「她還在上頭,我要她別亂走動。」

然後,當他們心急如焚趕到明樓頂端,撞見小苗正站在平台的邊緣,背對著他們,眺望浩大聖美的晨曦。她全身放鬆,安靜站著,彷彿剛才那場血腥的廝殺不曾發生過,而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小苗!」雲笙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妳在做什麼?快回來!」

璽亞心生恐懼,她轉過來的臉上有幾分恍惚,卻是平靜得出奇。

「我在找人。」

「這兒哪會有什麼人?快跟姐夫下去。」

「有的,你瞧。」她高高舉起了手,仰頭放向頭頂的灰藍雲海:「天這麼低,這麼近,我好像上得去了。」

雲笙被她上文不接下文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璽亞卻當場認出了那個姿勢,宛若即將翩翩起舞的站姿,原來小苗的記憶早已溯流回去了。

「天啊…她要找璽亞……」

「璽亞?」

「對了,璽亞。」小苗徐徐地笑,看著自己在天空下伸張的手,那片晨曦似乎俯拾即是:「他說他想飛,想消失無蹤,我想,一定是到天上去了……」

「小苗,妳忘了嗎?璽亞已經死了,找不著的,那兒危險,妳快別站在那兒了。」

「死了?不是,他是飛了。咦…這裡是『起飛的崖』,我什麼時候到這兒來的?姐夫,我也飛上去,就能找到他了。」

見她往前跨出一步,雲笙和璽亞忙出聲喝止,這時,宋琳出現在門口,明明白白地對她宣告:

「璽亞不在天上!他在這兒,小苗,妳睜眼看清楚,這個人…就是璽亞。」

「宋琳妳…」

「你剛剛到底給了她什麼刺激?她現在這個樣子…活像在封閉自己,好讓自己不再受到傷害。」

他們爭執起來,雲笙則對眼前這個「少京」露出不知手措的複雜表情,小苗原本迷濛的神情此時更加疑惑,似乎在認人,又在想事情。她專心端詳了好久,才微微一笑:

「他是少京啊!」

她不認他了?認不得他了?

璽亞愕怔著,不敢置信。宋琳耐不住,又加了一劑強心針下去:

「小苗!妳明知道他不是少京,多少次妳要他承認,他就是不肯,可妳心裡很清楚,妳要的璽亞根本不在天上,他在這裡。妳看看,認真看啊!」

「不…」她搖搖頭,頓時無所適從,紛飛的髮絲叫她心慌,不停飛撲到朦朧的星眸前:「他明明是少京啊!我如果再弄錯,少京又會生氣了,我好喜歡他,所以不能老把他和璽亞牽扯在一起,不行的……」

「他不會生氣的,少京就是璽亞,妳喜歡上同一個人了!」

「不對,他不可能是璽亞的,璽亞他…明知道他死,我是難過得要命了,不會對我棄之不理;不會看著我飽受思念的煎熬…還離得遠遠的,遠遠的,讓我四處尋他不著……」

「你!」宋琳抓住痛苦萬分的璽亞,催促道:「她逃避現實,她傷心欲絕了,快承認,向她承認哪!不然小苗真的會跳下去,你要眼睜睜看著這事發生嗎?」

他不行!不行啊!就算承認了,之後呢?他還能回方家嗎?用璽亞的鬼魂回去?還是少京的行屍走肉?

山谷吹起了一陣風,充滿北京古老城宇的味道,是那麼的懷念熟悉,小苗空幽的目光尋望起四面八方的穹蒼與山稜,悽悽惶惶地囈語:

「璽亞不在天上,有人說…他在我身邊,怎麼我還是感覺不到?從前可以的,現在我已經感覺不到了……璽亞…他到底在哪兒?」

「小苗,妳先跟我回去,姐夫陪妳找,翻遍北京城也把他找出來。」

「夠了!」璽亞掙出宋琳的手站出去,強硬打破她編織出來的海市蜃樓:「哪兒也找不到他的!妳好好回想一下,璽亞已經死了!死了!喪生在那條河裡,那個天寒地凍的冬季!」

「璽亞!你瘋了嗎?」

小苗側過身凝視著說話的人,她忽然平靜下來,不知怎地,乖乖接受了這樣殘忍的宣告,以致悲惻的淚水漣漣奪眶而出。

「死了…是啊!他死了,因為我沒能拉住他……璽亞走了,回不來了。」

「沒錯,妳親眼看著他從河裡被拉上來,親眼看著他下葬的。」

她垂下頭,望著自己墜下的眼淚落在攤開著的、空洞的手心上:「我握著他的手,卻是冰冰冷冷的,一點都不像璽亞平常的手,曾經好溫暖好溫暖地碰著我的臉……」

雲笙這麼一聽,稍稍寬慰放心,好歹,好歹她記起一些片段了。

而璽亞心裡也正是這麼想,卻發現小苗蹲了下去,悠悠然拾起一片被震碎的琉璃瓦,看了一會兒,又摸摸自己的頸子,摸不著那只琉璃墜子。

「我什麼都找不到……他死了,我還活著;雖活著,所有我要的、我愛的,都找不到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親眼目擊著小苗將瓦片抵住自己的頸項,紮紮實實地劃出一道裂痕,她閤掩上一切悲絕,灑落的淚水很快與洴流的鮮血融成一片。

「不要啊─!小苗!」

她癱倒於地,璽亞和雲笙緊張地往前衝,而宋琳,被那一刀完完全全地驚懾住了,小苗在頸子上下的刀,跟她執筆作畫的時候一樣,大膽無畏,乾淨俐落,毫不帶半點猶豫地…在自己身上畫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赭紅。

「小苗!小苗!醒醒!醒醒啊!」璽亞呼天搶地搖動她,又試著塞堵住不斷出血的傷口:「天啊!我止不住血…我止不住……」

「用這個。」雲笙掏出絹子壓堵,白絹一下子就功敗垂成地染成濕紅,他忙撕裂身上的袍子再試,一遍一遍。

璽亞將小苗抱起來,往樓下直奔而去:「小苗,別死…我馬上送妳去醫院,妳撐著點,我不會讓妳死的,不會讓妳死的……」

  

就這樣,奄奄一息的小苗戴上了氧氣罩,身上插滿針管,刻不容緩被推入了手術房。

璽亞順著關閉的房門,緩緩跌坐下去,抱緊頭,猶如要將它撕開似的:

「我殺了小苗了…我殺了小苗了……」

「璽亞…」宋琳按撫他顫抖的身體,體內好似有股劇痛使他不停抽搐:「先別自責,你已經盡力了,哪!肩膀上的槍傷還沒處理呢!」

「我沒盡力…我根本就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該死!為什麼我沒承認自己是璽亞……她只要我的一句話,我就是不肯給,她求了好多次,我就是沒理她……」

「這也是金先生的命令,你只是忠實遵守而已。」

「不對!是我可怕的自私和自信在作祟,看著她站在岌岌可危的平台上,我心裡想…或許,或許她不會行動,她不敢傷害自己,小苗她…只想逼我承認而已……」他深埋在蜷曲的膝蓋中,憤恨地捶打自己的頭:「天啊!我到底是怎麼了?我比她還神智不清……小苗一心只想拯救我,救我這個什麼都不是的人,也救她自己……是我要她活活地一起同歸於盡,是我…是我……」

  

漫長的急救時間在等待中過得特別緩慢,後來一位護士跑了出來,急急忙忙向他們求助:

「病人失血過多,休克了,咱們能用上的血清都沒了,你們誰可以輸血?」

「我!」璽亞毫不猶豫地站起來:「我跟她的血型相同,把我的給她。」

「等等。」宋琳上前阻止他的衝動:「你自己也受傷了,還放血?不要命了嗎?」

「如果小苗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他大吼一聲,甩開她的手,跟著護士走向手術房時,遇到剛辦完填寫手續的雲笙,他們心有千千結地四目交接,誰也沒想先開口,或是不知該說什麼。

「對不起……」璽亞懷著滿心的自責,深深對他一鞠恭。

雲笙輕輕扶起他,笑著:「謝謝你,把血分給小苗。」

「我可以全給她,連命也一併給,只要她能活下去。」

「呵…現在的你…說話倒像以前直率的璽亞了,原來…你真是的。小苗曾經央著我為她做一件荒唐的傻事,她開棺驗屍,因為她發現少京的左腿上有一道璽亞騎馬傷著的疤痕。」

「她…開棺驗屍?」

「是啊!當時她沒把她的結論告訴我,她說,恐怕這個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才會相信璽亞的生存,所以,她非得不擇手段把你帶回來,她只能這麼做,也只有她才能這麼做。」

「她這麼說…?」他聽得哽咽,傷楚欲淚。

「是啊!說實話,當時真有那麼一刻我以為她瘋了,而她是的,只有勇敢如她的人,才能這等瘋狂。所以,我想拜託你,」他的手放在璽亞的肩上,像宋昱那麼用力地握住他那樣:「拜託你,等小苗醒來之後,讓她知道…我們的璽亞回來了,她的勇氣是應該值得獎勵的,是不是?」

『我給你名字,給你過去、現在、未來,甚至發毒誓證明你活生生地存在,我不在乎金先生怎麼稱呼你,對我而言,璽亞就是璽亞,永遠都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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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方老爺、嫿姨、小良和家顥,在小苗被送進醫院的當天上午就趕來了,誰也沒心思問明事情發生的經過,因為小苗正進入兩天之久的危險期,到了第三天終於穩定下來。

璽亞始終待在加護病房外,寸步不離,他不坐椅子,就死守在門口外頭,在冷冰冰的地板坐上了三天三夜,他誰也不理,所以由雲笙向方家人解釋了那不可思議的來龍去脈。

  

早上十點鐘,護士手拿一瓶新點滴走進病房,璽亞抬高頭試圖窺得裡面的一動一靜,無奈房門很快就被關閉,正當他失望之際,護士又從房裡跑出來了,這一回不是帶著空點滴罐子,而是掩不住的欣喜若狂。

「方小姐…方小姐她醒過來了,」為了比家屬還鎮定,她嚥嚥口水,迅速恢復專業精神:「方小姐已經清醒了,你們可以見見她,但是一次不要太多人進去,免得刺激過大,話別說太久,現在的她還是最需要休息……欸!」

小良懶得等她吩咐結束,推開護士就闖進去,嫿姨歉然地看看面露不悅的白衣天使,躊躇一下便也跟進。

璽亞怔忡望著那扇被開關不停的門扉,聽見小良喜出望外的叫聲,還有嫿姨喜極而泣的嗚咽,頓時整個人又跌回地上,失了骨架一般,宋琳趕忙搖搖他,問道:

「你還好吧?振作點呀!」

他雙手抱頭,迸出一聲欣慰的低笑:「小苗…小苗醒了,她是醒了……」

「是呀!是呀!她又沒死,不是早告訴過你她遲早會醒過來嗎?」

「宋琳!她會活下吧?她能活下去了吧?」

「笨蛋,這是當然的了。」

宋琳對他的淺笑,算是慶幸小苗死裡逃生的最大表現,尤其當她見到躺在病榻上的小苗,雖然清秀的面頰依舊只有少許血色,但小苗的眼睛比往常雪亮、精神,沒有什麼比這能夠叫她寬慰了。

「妳真努力,與死神搏命好幾天,最後還是讓妳打贏了。」

小苗對於她的輕諷淡淡一笑,她還沒辦法說話,頸子上纏著一圈圈厚密的紗布,於是想到了在寫字板上以筆交談。

『我是糊裡糊塗地打了一仗。』

「當然了,妳連不省人事之前也都糊裡糊塗的,把大家都嚇懷了。怎麼?這會兒好啦?」

『我只是想逃避一會兒,休息一會兒,誰知過頭了。』

「呵…若是我,醒來之後就繼續裝糊塗,一了百了。」

『我已經任性過,冷靜過了,不能再讓你們擔心。』她停一停,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寫:『宋醫生呢?』

宋琳看一看翻轉過來的面板,看得幾乎陷入沉吟。

「哥哥被金先生的人接走了,因為傷得不輕,他…必須離開中國去接受治療,國外的儀器進步,對他比較好。」

宋琳全身抹不去的冷意,沒有絢麗的熱情,而是最最深沉的溫度,凍結那被刻意隱藏的哀悼。小苗明瞭了,因為她忽然聽不見心中一角的脈動,曾經隱隱地支持著她,雖然不易發現,但波動的聲音,過去始終存在。

『替我跟醫生說謝謝。』

宋琳望著那幾個字,望著小苗弦然欲泣的遺憾:「我會的。」

小苗遺憾,而她也是,然而她知道哥哥並不會如此,當時被找到的宋昱以再平靜不過的神態,睡了,似乎正是好夢當中,連她也不忍喚醒。

「對了,璽亞一直很擔心妳,妳昏睡的這些天他都沒閤眼,就等著妳醒來,我去叫他進來好嗎?」

匆匆轉移話題,原以為小苗會猶豫,甚至拒絕的,但她當下就點頭,對那個名字一點都不迷糊。

宋琳出去之後,小苗視線就一直停留在單調的天花板上,一如她還滯留空白的腦子。

  

門開,門關,站在原地的璽亞看起來狼狽極了,黑髮凌亂,倦容滿面,比她更像受過一番折磨。

他來到床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深深注視著小苗甦醒的臉,儘管心裡已是澎湃洶湧,千言萬語蠢蠢欲動,身體卻是僵直的,除了視覺,他喪失所有的反應能力。

而小苗在他憂鬱的眼眸裡照見了自己頸子上的白紗布,圈圈無盡的雪白,乍看令人寒心,她明白,頸子上的那一道傷口也將成為這個人心裡永遠的裂痕,就算她復原,他心裡的缺口卻是一生一世也無法癒合了。

小苗拿起筆,筆尖在寫字板上遲疑幾秒,又放棄了,轉而面向他憔悴的臉。

「對不起……」

聲音很微小,幾乎沙啞得聽不見,她還是執意親口說出來,璽亞睜大著眼依舊不能言語,淨溱著淚,極力承受那一聲「對不起」所引發的無限心酸,直到好不容易能迸出聲音來。

「傻瓜,該道歉的人是我啊……」

但是,她讓璽亞拼了命地擔心,讓他註定要為她的傷痕而抱憾終生。

「妳還好嗎?妳可以撐得下去嗎?」他在床邊跪下,握起她低血壓所造成的冰涼素手:「妳點個頭讓我知道。當時我怎麼叫妳,妳就是沒回答,我的心跳也要跟著妳的沉默停止了。」

小苗柔柔握起他的手,點點頭,發現璽亞的手不比她的溫熱。

「妳還在昏迷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等妳醒了,該說些什麼?想了一堆懺悔的話,現在看著妳…反倒說不出來了。」

她很有興味地打量他的無助,在毫無頭緒之中拼命找個起頭。於是她在板子上寫了寫,遞向他。

『你是誰?』

「呵…」他笑了:「妳就是不肯霸手是不是?我實實在在向妳投降了,我是誰?那時宋昱說,這個問題要問妳,那麼我當然是璽亞了,化成灰妳都能認出來的璽亞,最想守護妳卻傷妳最深的璽亞……可惜沒時間讓我去卸下『少京』這張臉,不然,妳就不會問我了。」

那一剎那,小苗露出了快哭的表情,她想笑的,哪知卻讓一滴眼淚竄奪而出,她沒有力氣移動身子,只能朝他奮力伸出雙臂,璽亞忍著這乍現的激動情緒,挨近她,讓小苗緊緊、緊緊地環抱他顫抖的軀體,小苗僅存的微薄力量根本不夠讓她抱住璽亞,幾次滑落,璽亞撐著她的手,不曾離開。他總是能懂她的,小苗張開手要的是安慰的擁抱、憐憫的擁抱或是分享感動的擁抱,璽亞總能懂,不需要言語,小苗現在很想念他,他知道了。

「我常常幻想著向妳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一次又一次在腦子裡排演,以為這一刻永遠不可能到來,所以每每看著妳,就在心裡悄悄向妳說千萬聲我是璽亞,妳當然聽不見,我卻希望或許…或許妳會發現,揭發我,讓我有藉口坦誠一切……妳做到了,卻不是我想要的,不是在病榻前、不是虛弱的小苗、不是這個卑鄙的我……」

他感覺到小苗在臂彎中搖搖頭,將他摟得更緊,讓他有些呼吸不過,好強烈否認他的話,好證明自己的安然無恙。

「我看到妳來我的墳前,知道妳在捍衛我的房間,聽見妳在『起飛的崖上』叫著我的名字,叫得我想不顧一切地衝到妳面前,讓妳看看一個活生生的璽亞,要妳別再為我哭了,妳真的別再掉眼淚了,小苗。」他稍稍離開,擦抹她泛著一層薄薄淚光的眼睛:「妳知道,妳一哭,我就沒輒,怕妳的眼淚停不住,怕妳變成紅眼睛的白兔。」

小苗登時破涕為笑,乖乖讓他用手背擦拭自己的臉龐,然後又在板子上寫字。

『我為璽亞哀悼,你知道了,所以就差少京來,讓我繼續快樂。』

「金先生誇我做得好,其實,我做得糟糕極了,雖戴著『少京』的面具,卻豢養著『璽亞』的心,尤其在妳面前更是無所遁形。」

太陽透過窗簾的光線真是美,醉人的金橘色調馴良灑在璽亞的臉上,小苗不禁用指尖輕緩地在上頭補捉一絲日光,她也想誇他,幸好沒把任務做得十全十美。

璽亞敬虔地垂下頭,溫柔親吻她修長的指尖,不捨地、珍惜地,讓她不由得一陣顫慄,她的指尖抵著他粗髭的下巴,她的眸望著他深邃的黑瞳。小苗又落淚了,她能恣意撫摸璽亞的臉,能隨心所欲看著他,彷彿他一直都在,彷彿他不曾離開。

小苗開口說了幾個字,卻是無聲的,正要拿筆,璽亞匆匆按住她,輕問:

「妳說畫怎麼了?」

對於璽亞的理解、默契,她很高興,繼續動筆寫字。

『我想畫一張圖,有你,有我。』

「妳能畫我了嗎?」

面對他的疑惑,小苗拿著更狐疑的明眸忖度回來。

『你還是喜歡我的嗎?』

「當然了,」這麼肉麻的問題令他一時不自在:「說討厭妳是假的,喜歡妳也是假的,一直都好喜歡妳才是真的。」

那麼,她就能勝過一切,無所畏懼了。

『我想,可以了。看著你,能畫;你不在了,我依然能畫。』

幾縷驚奇,在璽亞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飛逝。

難道他不自覺地透露心底訊息?而小苗敏銳地發覺了?

『我想把那張肖像圖畫得跟咱們一般高,一般大,擺在家裡,就像你隨時都在。』

「那不費些工夫了?」他淺淺笑著,撫順她的長髮:「妳早點好起來,把畫完成了,讓我瞧一瞧。」

『我會趕在下一次的畫展之前完成,把它放在美術館裡,讓你隨時都能去看。』

有些事,是強求不得;又有些事,卻是註定發生。她了然於心,如果將來的日子不臻完美,也是因為她下手的那一刀…把美麗的藍圖劃出破鏡難圓的缺口,璽亞難辭其咎,她也是。

「我知道了,到時候…妳已經能活蹦亂跳了吧?現在的妳連話都不能說,怎麼把那群無聊記者罵得焦頭爛額的?」

她又被他逗趣的表情弄笑了,卻不能太放肆,以免頸子上的傷口又裂開。

這時,外頭先是傳來小良和護士的叫罵,緊接著兩人紛紛跌進病房裡頭。

「喂!妳有沒有人情味呀?他們好不容易能促膝長談,這會兒妳要硬生生將他們拆散嗎?」

小良很兇,但護士小姐更是氣急敗壞地攏正頭上白帽:

「什麼人情味?這時候病人的情況比較要緊吧?我不是早說過不能打擾她太久嗎?妳硬攔著我是想讓方小姐又昏迷啊?」

「哎呀?妳竟敢咒我妹妹?」

小良插起了腰,擺明不給過,璽亞趕忙起身勸和:

「大小姐,我就要出去了,小苗也需要休息。」

他稱呼她「大小姐」?小良不自然地理理髮絲,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搞什麼嘛!現在他到底是少京還是璽亞?

璽亞湊近小苗耳畔,面容專注而認真:

「妳會好起來吧?妳會一直都這麼堅強吧?答應我,千萬、千萬都別再傷害自己了。」

明明知道自憐的話語可以挽留他的腳步,小苗還是以無聲的唇語應承,別無選擇:

『我答應。』

他俯下身,深深親吻她的唇。小苗從不知道…原來世界上也有這麼悲傷的吻,讓刻骨銘心的愛情在體內瘋狂地竄流撞擊,她的每一顆細胞、每一根神經都疼痛欲裂。

「妳相信嗎?我對妳的思念,在我們分開之前…就已經無止無盡地開始了。」

這是再真切不過的實話,她相信,誠然相信的。

「先生!請你改明兒再過來吧!方小姐打針的時間到了。」

護士在催促,儘管有小良義氣阻攔,璽亞還是放開了小苗緊握的手,退後一步:

「我不走不行了,明天…再來看妳吧!」

而這是…再甜美不過的謊言。

她在軟綿綿的枕頭上側著螓首,牢牢戀住那轉身離去的背影,像隻巴望主人的忠狗。護士調度針筒所噴出的藥水灑落在金橘色的空氣裡,她身體的某個部份也隨之飄零,昇華。

璽亞走出光圈的那一刻,陽光不再,病房不再,她的視野獨獨存留那個寬挺的、頎長的、看似出去一會兒會再回來的背影,還有白花花…看不清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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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9 20:36: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至今而後,璽亞再度從小苗的生命中消失了,從沒出現在醫院,更甭提北京的胡同、巷弄。宋琳的行蹤也成了謎,在聖約翰學院上了幾天課之後,便辦休學手續,從此裊無音信。

他們是回到金先生的身邊?或是離開他了?也許又接了新任務,換上新面貌、新名字,出現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但不管如何,方家人已經漸漸遺忘這回事,只有嫿姨在大家沉默的時候會信口念一念。

  

小苗康復得很快,出院在即。

「哎喲!這什麼鬼天氣,悶死人了。」

外頭急轉直下地烏雲密布,空氣中膨脹著悶濕水汽,小良梳了髻,露出雪白無瑕的頸子,卻也忍不住香汗淋漓,坐在病床上的小苗偶而抬頭看她用手絹不停擦臉,又低頭專注在手中畫筆掃過的痕跡,她的沉靜令小良嫉妒地心煩。

「幹嘛呀?開始幫那個沒良心的負心漢作畫啦?」

「別那麼罵他嘛!他也是…有他的苦衷啊!」

「哼!有苦衷是我們才對!咱們都不計前嫌原諒那小子了,他竟然又一走了之。」

「要璽亞留下來,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啊!」

如果留下,他所要面對的不只是方家人,還有他背負的罪惡感,盈盈繞繞。

悻悻然撇撇嘴,小良轉而觀望灰色的陰天:「雨啊…要下不下的,淨悶人。」

小苗沒應她,埋首振筆疾畫,畫紙上窸窸窣窣,沒讓其它事干擾她一發不可收拾的靈感,直到整片天突然亮了起來,姐妹倆才心有餘悸地搜尋閃電劃過的光痕,空中徒留蘊釀的隆隆雷聲,漸行漸遠。

小良不經心瞥見那擱下的畫板,抗議地叫起來:

「咦?喂─!這是什麼啊?」

原來小苗畫的不是璽亞,而是雲笙和小良,背景是診療室的一隅,她當下就認出來了,那是幾分鐘前去做產檢的時候。

「妳太失禮了吧!誰讓妳隨便把人家挺著大肚子的模樣畫下來的呀?」

小苗含冤莫白。小良的小腹,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那些許的隆突。但小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走樣,近乎歇斯底里。

「方才我出去散步,正好瞧見妳和姐夫嘛!你們在一起的感覺好極了,妳自個兒瞧瞧。」

她是孕婦頭上三把火,湊在一塊兒怎麼會有什麼好感覺嘛!

小良起初拗著不看,後來才心動了,將疑怯的視線在畫面上緩緩游移。

她坐著聆聽醫生建議,雲笙站在身後,手安撫似搭著她的肩,兩人臉上都有著相同的神情,擔心而期待,這樣天作之合的默契昭然可見。

「哈!有我在嘛!感覺哪能不好呢?」

小良心情轉變得快,當下意氣風發地擺出驕傲姿態,小苗還在為畫作補上最後幾筆,一面說:

「姐姐妳看,姐夫的表情真棒,雖然眼睛是看著醫生,可他的手、他的心思都擺在妳身上,雖然平時很溫柔,這時候呢…姐夫的溫柔就變成雙倍了,一份給妳,一份給孩子,他給的呵護也跟著延展擴大,可以密密罩著妳,好讓妳一路平安……」

還沒說完,她的話及畫板就被小良一股作氣地打下來,嘟高嘴,顯然小良不高興了。

「妳這是什麼意思?姐夫姐夫的……難道這麼美的畫面都是靠他?難道我和他之間的和平相處也全是他的功勞囉?」

「妳在說什麼啊?我哪有…」頓頓,她想了一會兒,然後確認地笑笑:「是這個意思沒錯。」

「很抱歉!那麼妳可弄錯了。說到什麼溫柔、呵護啊…我可不會輸他一分一毫的!」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嘛!

「雲笙或許是體貼、窩心,但那有什麼了不起呀?他有膽子說『愛』嗎?沒有!」不知怎的,小良鼻子翹得老高,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比較心理敦促著:「他壓根兒都和那種肉麻兮兮的話扯不上關係,可我呢?我方小良愛他比他愛我可不只要多雙倍,說十倍恐怕都嫌少囉!」

「妳在得意什麼啊…?」竟然比得那麼認真:「跟小孩子一樣。」

這時候,閃電又來了,天,泛起一片銀白的光,又瞬間黯淡,小良掩著耳朵準備要避開下一秒的雷聲,誰知外頭淨是閃電連連,卻不聽一聲夏雷。

小苗狐疑地看向門口,門外有說話聲,好像是嫿姨的。

「你為什麼不進去哪?活像面壁思過的孩子呢!」

小良慢慢放下手,怔怔望著雲笙呆立不動,隻手搔著後腦勺,厚厚的眼鏡片下竄升起一抹紅,看得出來他是尷尬至極,是一個想進來又進不來的人。

「你…」小良剛放下的雙手馬上又掩住自己燙熱的面頰,叫道:「討厭!你都聽見了嗎?」

「什麼事呀?」嫿姨發現這對夫妻同時面臨一樣的窘境,雖不知道原因,但看著看著,她也覺得頗有趣的:「你們淨紅著臉,是不是也該讓醫生診治診治啊?」

「他們才沒什麼大毛病,」小苗微微一笑:「多多練習說,多多練習聽,習慣就行了。」

臭小苗,還不都是妳隨便畫了那張圖的關係,絕交!

小良「哼」地一聲站起來,將椅子重重擺回原處,宣示她倆姐妹的恩斷義絕。

嫿姨拿了一只草織的大袋籃過來,準備收拾小苗住院期間的的衣物,雲笙原想過來問候她一聲的,現下猶豫一會兒,又逃跑似地掉頭離開,碰巧生悶氣的小良也要走人,兩人不吭一聲就在門口杵著,耐不住性子的梁夫人先打破沉默,帶了些吞吐。

「剛剛…那些話你都聽見了?」

「嗯。」

「一字不漏…?」

「是啊…」

悄悄抬起眼,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早已臉不紅、氣不喘了,而雲笙雙頰上的紅熱卻不知何時才能消退,她不得不承認此刻的興奮悸動,這樣的梁先生,「可愛」真是最好的形容詞了!

置在背後的雙手遲疑地娑動一下,然後飛快,她踮高腳在他臉上烙下一吻,乍時讓雲笙極力維持的鎮定濱臨潰堤。

「我…我…去…替小良…不,替小苗辦出院…出院手續。」

目送他踉蹌啟步,朝醫護室不穩地走,小良亮麗的嘴角不由得挑起一絲傲然笑意。無法否認,她就是欺負這個老實人,然而好歹在這一刻,在他們的愛情較量中,她領先一步了。

「呵……妳說,他們感情是不是愈來愈好了?」

嫿姨笑容滿面地疊著衣服,原來她也看見了小良的驚人之舉。

小苗頷首為應,讓視線繼續停留在那個甜蜜的門口,慢慢地,她的微笑平息下來,悄然間落寞與惆悵卻上心頭。怎麼辦…?她又淪陷在深長的相思裡了………

「小苗,妳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漏掉的沒拿?」

嫿姨拎著兩大袋預備離開,小苗則佇立在病房中央,漫無目的巡視了一回,不竟意讓窗外翻滾的雲潮浩入了眼簾。

側著螓首,望見風雨欲來之勢的閃電不時劃亮天際,還有隱隱雷聲開始隆隆作響,由天的東邊滑至西邊,彷彿,彷彿是誰的腳步踩著雲朵接近了。

  

收信人:宋昱先生。地址:天堂。

宋醫生:

    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十一封信,好一陣子沒提筆寫信了,因為前陣子一股腦栽進折騰人的忙碌裡。

    先是出庭作證,你知道的,那是你們所致力的私購艦艇弊案,我還是去了,如果這案子沒了結,你所做的一切都付諸流水,想想,我能為你做的事不多,所以我去了。當我看到那一班將軍被繩之以法的時候,心情真的痛快,不是愛國心使然,而是令你和璽亞割捨人最重要的「身份」…那些壞人,已經不能再讓你們疲於奔命。後來,我看了報紙,看到程家的照片,當時他們一家子正被士兵押解出來,我也見到纖纖,她的表情是我從沒看過的空洞,好像沒有靈魂住在她削瘦的身體裡了。說實話,當我知道破壞畫展的人是她時,我不由得對她產生憎恨的感覺,但,報紙上的照片把我那些可怕的情緒一併消除了,我不知道纖纖是不是該被原諒,而我對她而言…是否亦是滿手罪惡?不管怎樣,我決定找個日子去看她,或許結果不能像期待中的完美,至少這回由我主動,重新跟她交朋友。

    再說到畫展的事,我在美術館裡順利舉辦了一個禮拜的畫展,雖然那些讚美的風評不值得一提,但我實在驕傲,真希望你也能看看,那幅懸掛在大廳的,我和璽亞的畫像。畫裡是我們家的油桐花樹,那一年,璽亞為了救『紅酒』而爬到樹上去,我站在下頭看,不知心裡緊張的是哀叫不停的小貓,還是差點掉下來的璽亞。會場來的人很多,我已經盡力在找了,還是找不著任何相像的背影,或許,璽亞已經喬裝成一個我不認識陌生人,將我每一幅畫都看遍,我知道他會來,他也一定會來,只是沒讓我喊出他。

    對了,還有一件事定要跟你提,前些天我接到一封明信片,那是叫「王林」的人寄的邀請函,打聽之下,才知道是個在美國掘起的詩人新秀,年輕女性,取了「王林」這麼男性化的名字。我想,我猜,這位大詩人該不會是我們的宋琳吧!推理之下,她將「琳」字拆成了「王林」,還邀請我們一家到美國參加她的發表會,我打算下個月就到美國去一探究竟,你,醫生,一定已經知道真相了吧!

    北京的天氣從炎熱的夏季,到了涼爽的秋天,偶爾,我看著楓紅的道路會想起你,想起宋琳,因為我們還不曾一起渡過秋季和冬季。明天爸爸從上海回來,我們要去野餐,我已經準備畫紙、畫筆,到時候以楓紅樹海為景,那個野餐裡有我、有你、有宋琳、有璽亞、有纖纖、還有我們一家人,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境,明天就要將它畫出來了。我完成它的時候,你會在我身邊嗎?

小苗  筆。

*                                 *                                 *

  

秋天的北京,天高雲淡,十月下旬霜降之後,楓樹林與黃櫨林轉紅,層層疊疊的丹紅,如火如荼,瑰若紅霞。

  

「媽媽,妳看!風箏飛上去了!它飛了!」

家顥興奮地尖叫,風箏飛到哪兒,他就跑到哪兒,對於懶洋洋的『紅酒』不再有興趣,與方老爺聊到一半的嫿姨舉目觀看透明的絲線直竄雲宵,穩穩牽引著耀眼的紙鳶在天際翱翔,小良微微停下腳步,指向歷經十次失敗終於被送上天的風箏,笑著,肚子疼了,她按撫飽滿的小腹,要一同散步的雲笙也來感受孩子頑皮的踢腳,兩人頓時驚懾於這奇妙的生命脈動,脈動生生不息,賦予畫中之人生命,在小苗炭筆的綴飾下活靈活現地座落在這片草原,她抬起眼眸打量頭頂上的紅葉,鮮紅欲滴,卻與她水彩盤上的墨色大相逕庭。

「小苗!吃些三明治吧!」

「我去那兒畫畫就來。」

  

揮別嫿姨的呼喚,她獨力拿著畫架走到野餐區之外的大道,這條路被楓紅的樹海重重遮敝,成了詩情畫意的隧道。

她將畫架架在厚密的落葉之上,試圖補捉住那短暫而絢麗的色彩,『紅酒』則對著她的腳踝無聊地繞起圈子。畫筆和了些水,又沾染些茶褐,柔軟的筆尖在其上琢磨一會兒,還是調不成令她滿意的顏色,小苗再度抬頭忖望,這一次她的注意力被不遠處的老婦人給分散,老嫗站在長凳前不時朝樹上張望,樹上還有個娑動的人影,看似好心幫她捉貓的路人,雖然他與小貓的情勢岌岌可危,但看在小苗眼裡倒真好玩,不禁也低頭瞧瞧自己的『紅酒』,原來,世界上的笨貓不只牠這一隻啊!

「欸…『紅酒』!」

像是一時興起,『紅酒』驀然直奔那自樹下跳下來的人影,小苗隨著牠輕盈的腳蹤一望而去,手裡的畫筆掉了,猶如片片落下的紅葉掉得那麼不期然,還有幾葉沾在那人的頭髮上,老嫗感激不盡地抱著小貓離開,『紅酒』則迫不及待地用爪子抓拉他有補丁的褲管,與那身骯髒破舊的上衣搭襯極了。

「妳淨睜著大眼睛看我……好像我沒穿衣服,」那個好心捉貓的路人不好意思地笑,搔搔臉:

「或是…妳還沒習慣這張臉?」

小苗就是不進前,不退後,站在一個不長遠的距離靜靜注視那張原已沉埋地底的臉孔,四周楓葉將視野映照得過份火紅,叫她暈眩窒息。是她不小心走入夢的邊境,或是夢境瓦解了……?

「這臉,花了我一番工夫呢!我為它挨針吃藥,好不容易才把它變回來,我吃足苦頭回來了,妳好歹也吭一聲吧!小苗。」

他喊她的名字!用他一貫的語調喊著她,那輕柔的語調宛若驪歌,悽絕的旋律迴腸蕩氣,催逼她的眼淚潸然滴落,她明明很是高興驚喜的,怎麼還被一股空前的心酸入侵扼鎖呢?

「我原本想…直接到方家見妳的,可見了面要說的台詞又半天想不出來,就在這附近繞,然後遇上丟了貓的老婆婆……」

「你為什麼要來…」她讓遲來的怦然心動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麼要……」

「我…我不只把臉換回來,求了金先生半天,他總算替我弄到了人民證,我一拿到,就巴不得趕緊讓妳瞧瞧……」他匆匆翻找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後抓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妳看,我有身份,有證明了,名字那欄還寫著璽亞呢……」

沒等他說完,小苗拎起裙擺朝他飛奔而去,她跑得很快,幾乎要跌倒,終於一個踉蹌,撲進璽亞的懷裡,一個衝擊令他往後退了一步,小苗深深閉上眼,將他緊緊地擁抱,他的黑眸怔怔凝望前方的落葉繽紛,他們被灑了一身緋意的身影就立在當中,靜靜聆聽枝葉的沙沙作響、還有一抹流雲之下彼此逐漸契合的心跳………

「小苗…?我快不能呼吸了……」

「你不會再離開了吧?不會了吧?你既然又出現在我面前,就算要走,我也不放開你了,除非把我的雙手砍斷,不然我不再放開了……」

「我原是打算離開了,再不踏上北京的土地,臨走前又想看看方家宅子最後一眼,所以我溜了回去,妳記得天花板上的圖嗎?那個誰也認不出的圖…我卻想起來了。」他將深摯的目光款款放向小苗,繼續說:「夫人出殯的那一天,我想盡辦法安慰妳,承諾一輩子記住妳,守著妳,那時候雖然還小,可也知道自己的使命,還有宿命,將來離開了方家,接了另一個任務,甚至換了七、八個身份以後,我擔心會把最初的自己給忘記,而我更深怕的是久而久之,便將妳從我的記憶中刪除了。所以我跑回房間,想把我們兩個的事畫下來,又擔心墨水會被其他下人擦掉,所以我畫在天花板上,高高的,不受拘管,每個睡前的夜晚,都可以看它一眼。」

「那…那是你畫的?為什麼跟三歲小孩畫的沒什麼兩樣啊?」

「咦?沒必要說得那麼糟吧……」

「那麼,那圖真是我們兩人了?頭跟軀體我都認得出來,可那多出來的小直線和小曲線是什麼?」

「唔…曲線是我常用來趕馬的鞭子,直線…就是妳的畫筆了。」

她被深深感動了,卻也生氣,十分生氣:「什麼嘛!你畫了一個連自己都看不懂的圖,到頭來還是把它忘了!把承諾忘了!把我忘了……」

「可它還是有用的!每回我幾乎要放棄妳了,幾乎要對妳的在乎罷手了,看著那個亂糟糟的圖,不知怎的,就是有聲音告訴我要堅持下去。妳說它像符咒,它是的,神靈精準地下在我身上,叫我又掉轉步履,一步步向著妳走來,所以我來了。」

若有所思,一個鬼靈精的念頭如小蛇般竄入了心裡,小苗忽然淨盯著他不說話,半晌,又泛漾起神秘的笑意:

「可是…我倒想念起那個少京來了。」

「咦?啊?」

「也難怪啊!這幾個月來我都是跟少京相處的……以後真見不到他了……」

她歎息,雙手擱在身後朝畫架走去,留下璽亞錯愕地目送小苗輕鬆自得的背影,登時發現自己面臨另一個空前棘手的問題,他喊道:

「妳是說真的還是假的?有沒有搞錯?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少京這個人啊!」

小苗回過螓首,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陷入兩難的瓶頸。

是喜歡璽亞多些,還是少京呢?關於這個問題,她還要再保密一段時間,一方面是為了懲罰璽亞,一方面呢…小苗知道,自今而後,璽亞會為了追問出真相,與她形影不離。

「喂!小苗,妳是故意那麼說的吧?對不對?是故意的吧?」

璽亞追上去,小苗咯咯笑個不停,輕輕牽起他的手,而他騰出另一隻手,接住為了尋覓棲息地而飛來的紙鳶,緊接著是家顥踩著不穩的步伐跑來,他又開始尖叫,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發現的新大陸。

「璽亞哥哥!璽亞哥哥回來了!你們快來呀!苗姐姐真把璽亞哥哥找回來了!」

  

那一年的冰天雪地,兩尊雪人並排而立,小苗開心地歡呼大功告成,撿起樹枝在他們圓滾滾的肚皮上寫下名字,昭告天下。

『這是我,小苗,那這個就是…璽亞囉!』

璽亞似乎對新誕生的雪人很有興趣,看得出神,小苗挨近他,以為他也正在欣賞他們的傑作:

『怎麼樣?你覺得那鼻子是不是擺得有點歪呀?』

『那兩個雪人…被咱們擺得太接近了,瞧,身體的部份都黏在一起。』

『對呀…怎麼辦?那就不能幫他們做手了,不如…當他們是連體嬰吧!』

小苗絲毫不介意,璽亞側頭望著她歡愉的笑臉,說:

『咱們又不是連體嬰。』

『嗯?』小苗停止對著雙手呵氣,眼珠子一溜煙轉到他正經八百的臉上:『那…咱們是如影隨形?』

『…是這樣嗎?』

『唔…』偏頭回想一下他倆的日常作息,她又確定地點頭:『是這樣沒錯啊!』

璽亞接下來的沉靜在白雪皚皚的時刻更見鮮明,身邊小苗還在打量他狀似思索中的側臉。

曾幾何時,他竟跟一個女孩形影相隨了?不是跟哥兒們,不是跟周遭的下人,而是方家二小姐的小苗。

『你討厭這樣嗎?』

呼出的白霧裊裊消失在低溫中,小苗清美的臉龐也透著紅,卻是因為天冷的關係,她不明白璽亞那陣愈發燙熱的紅暈所為何來。

『我…沒說討厭啊……』

莫名的吞吐令小苗也跟著緊張起來,不安地低頭不語。他們彷彿不知不覺踏入了一個曖昧不清的疆界,悸動的情愫天羅地網地織起一張罩籠,密密將他們的尷尬與緘默網羅在這片白雪紛飛的日子。

小苗和璽亞不約而同抬頭望著白茫茫的天空,飄零的結晶落了滿心的素美,小苗露出歡愉的笑容,伸出手接盛片片雪花,璽亞不經意地低下眼,瞧見他們不知什麼時候相握的手,他牽著她,她也牽著他。

原來如此,他們的如影隨形是自然而然,天經地義的了,若真要找出個道理,那就是他剛剛才發現的…他喜歡上小苗了。而小苗呢?或許他會找一天問個清楚,但不是現在,現在,他還在享受與小苗一同賞雪的感動。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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