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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美人如玉劍如虹][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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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菱花破鏡        第 二 章 步步殺機        第 三 章 峽谷七殺        第 四 章 美人如玉
第 五 章 巧字成書        第 六 章 恩義難全        第 七 章 午夜驚變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14 14:0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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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05:37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菱花破鏡
  釣魚,除了職業性的以外,應該是極為雅適悠閒的賞心樂事。
  無論是舉網撈明月,移蓬臥晚風,或秋風蘆被夢,春雨柳溪潮,甚至於柳宗元所吟詠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均有其極高樂趣存在。
  如今,有人在釣魚,但似乎是魚在樂,人並不樂。
  地方夠美的,在一片極美的湖蕩之側,幾株極美的垂楊之下。
  時光也夠美的,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春天,和春天裡最美麗的黃昏時刻。
  人也夠美,但美的有些淒涼,有些憔悴,有些高傲,有些孤獨!
  釣魚的,是一個三十上下的青衫儒生,銳朗的雙目,和挺直的鼻樑,以及微薄而下掩的
嘴唇,顯示出他高傲堅毅的性格。但眉間,鬢上,卻似乎堆積了過多的憂愁,一襲青衫之上,
也容留了過多的風塵酒漬!
  魚呢?魚不知道美不美,只知道夠大。
  因為青衫儒生下鉤未久,浮子便被一扯入水,手上也感覺到劇烈震盪!
  這顯然是大魚上鉤,但青衫儒生卻不揚竿,任連那尾上鉤之魚,在水中往來狂游,只是
目光中流露某種憤恨的,冷冷注視,彷彿他把這尾魚兒,當作了甚麼深仇大怨,要盡情凌虐,
等待它筋疲力盡,百技皆窮,然後,再……
  驀然間,白光閃,手內輕!
  湖面上,多了一片不屬於岸邊垂楊的特殊樹葉。
  釣竿梢頭,飄楊著一截斷線!
  魚更樂了,因為它雖上了鉤,卻獲得意外助力,恢復自由,度過劫難。
  飛葉斷線的舉措,不是尋常,僅從武學功力的表現程度來說,也非一流高手莫辦。
  但青衫書生的感情,似乎早已麻木,他——對這意外事件,竟連理都不理,決未表示出
半分驚訝!
  白光又閃,這次不是飛葉,似乎是面小小鏡子,在斜陽影裡閃光?
  青衫書生冷漠的像座冰山的神色,空然有了激動!
  他目注鏡光閃處,雙眉方挑,便有一片寒光,凌空飛來。
  青衫書生略一伸手,便把寒光接在掌中,果然是半面菱花破鏡。
  他更激動了,用顫抖的手,從顫抖的青衫懷中,摸出了半面菱花破鏡,兩者破痕相符,
正好合而為一。
  所不同的,凌空飛來的這半面鏡子上,比青衫書生懷中的另外半面鏡子,多出了三個字
兒,那是被人用尖銳之物,所鐫畫上去的「白水鎮」三字。
  青杉書生的雙目之中,突然濕潤,他把鈞竿隨意一插,便插得深入湖畔石中,揣起破鏡,
狂吟離去,他吟的是李商隱的名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蒂春心托杜鵑……」
  這是一座不太小的酒館,但今日生意卻超乎意外的特殊繁盛!
  青衫書生沈宗儀平日極少籍酒澆愁,但今日卻為座上客之一。
  未進酒館,他頗為酒客的異常擁擠,略感詫異,但一進酒館,便告恍然?
  原來,往日酒館之中,只有美酒,今日卻多了一位美人。
  看來是過路的,一位四五十歲的青衣老嫗,和一位十八九歲的白衣少女。
  老嫗平凡,那白衣少女,卻委實太美,美的超凡,美的脫俗,美的極其冷艷高傲。
  酒館之中,魚龍混雜,慢說登徒市井之流,免不得品頭論足,口角輕狂,便是一般正經
酒客,也莫不都對這絕美白衣少女,特別多看兩眼,甚至於互相猜測,是何來歷?
  只有沈宗儀是例外,他只以眼角餘光,略為一瞥,便大踏步地,從白衣少女座邊走過,
在壁角僻靜處坐下,要了兩壺白干,半斤牛肉。
  天下事,妙不可言,沈宗儀不看白衣少女,這白衣少女,卻在看沈宗議了。
  她叫岳倩倩,青衣老嫗是她乳娘,某地省親,路經此處。
  岳倩倩素最引為自傲地,便是她那天人顏色,認為對於任何異性,都會發生莫大吸引力
量。
  通都大邑的富家兒郎,甚至於特殊高貴的公子王孫,誰不見了她目授魂飛?誰不見了她
直眉瞪眼?
  想不到,在這小酒館中裡,有了例外。沈宗儀昂頭天外,眉鎖重愁,彷彿對於岳倩倩的
絕代容光,根本不屑一顧?
  岳倩倩有點不服氣了,她竟偷看沈宗儀,心想到要看看這罕見怪人,直至何時才會對自
己注意?沈宗儀又從懷中取出那面碎成兩半的菱花小鏡,端詳注目,不住傾杯,轉眼間兩壺
白干,便已飲盡。
  他微一抬頭,向穿梭於酒客叢中,送酒送菜的店家道:「胡老七,再把這上等白干,替
我再來兩壺!」
  胡老七因沈宗儀雖非常客,卻是街坊,恰好手上正有一壺白干,遂應聲笑道:「正好,
這兒還有一壺,沈爺,您先喝著,我再替您去取。」
  他邊自答話,邊欲走向沈宗儀的座頭,突然耳邊響起一聲:「且慢,這壺酒兒給我!」
  語音嬌脆,宛如珠落玉盤,好聽已極,正是岳倩倩所發。
  這一來,胡老七可傻了眼。
  手上的一壺酒,業已答應先送給沈宗儀,卻不料岳倩倩會橫加攔截?
  雖然,後面有的是酒,再要十壺百壺,也不慮匱乏,但誰先誰後,一個處理失當,便難
免會在酒客之間,造成不愉快的場面。
  胡老七一怔之下。堆起笑臉,走向岳倩倩座旁,正待發話,沈宗儀已在壁角,遠遠地說
道:「胡老七,把酒給那位姑娘吧,我不喝了。
  雖在發話,目光仍注向窗外,仍未對岳倩倩這邊,看上半眼。
  話完,掏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便欲飄然離去。
  岳倩倩陡然發話之故,就是為了沈宗儀是乎對自己不屑一顧的高傲神情,有些不服,才
故意找事,加以撩撥。
  誰知沈宗儀雖然答了話,冷傲神情卻一絲未變,並索興不再飲酒,意欲離店而去。
  岳倩倩正覺掃興,誰知更掃興的事兒,竟又接踵而來。
  那是有第三者,又說了話!
  適才岳倩倩的語音,宛若珠落玉盤,十分悅耳,如今這第三者的語音,卻宛若破鑼,又
像狼嚎委實難聽己極!
  不僅語音難聽,語音也頗欠莊重,他是說:「姑娘,像你這樣水蔥似的人兒,怎能喝白
干酒呢?嗆壞了喉嚨,豈不叫人心疼?」
  胡老七眉頭一皺……
  他對這既似破鑼,又似狼嗥的語音,太已熟悉,知道岳倩倩的美色撩人,恐怕要出事故?
  發話人,是當地的混混頭兒,姓哈名八。
  果然,哈八這一發話,岳倩倩雙眉力挑,閃動著兩道美的不可方物的含怒目光,盯在就
坐在她鄰座的哈八臉上,冷冷問道:「尊駕在心疼誰?」
  美人薄嗔,原自另具風韻,哈八看在眼內,醉在心頭,索性站起身來,涎著臉兒。賊忒
嘻嘻笑道:「在座之中,除了姑娘,誰還值得我哈八爺蜜愛輕憐……」
  「蜜愛輕憐」四字才出,岳倩倩便一聲斷喝:「白嬤嬤,替我掌嘴……」
  「拍」!這是一記耳括子!
  哈八在當地橫行已慣,沒想到在岳倩倩一聲嬌叱之下,那被稱為白嬤嬤的青衣老嫗,竟
然真敢動手揍人?
  更沒想到對方手法這快,打的這般清脆……
  等到覺得掌影閃動,再想閃時,已然閃避不開!
  於是,脆響起處,哈八的左半邊面頰,陡然紅了起來,並胖了起來,並彷彿連嘴唇都被
打的腫起好高,真像是一隻正在搖尾乞憐,或猖猖狂吠,卻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很顯得狼狽
已極的哈叭狗兒!
  「嘩……」
  「刷……」
  「嘩……」是酒客們的驚奇喧鬧聲息——
  「刷……」是有五六條大漢,同時站了起來—一
  這五六條大漢,有的與哈八同坐,有的則在鄰桌,但均是本地混混,所謂「蛇鼠一窩」。
  其中一個臂肌墳起,身材魁梧的黑臉大漢,瞪著兩隻牛眼,厲聲叫道:「好傢伙,娘兒
們竟敢動手打人?來來來,我焦天挺脫了農服,奉陪你們玩玩!」
  邊說邊作,劍及 及,話到尾聲,上衣業已飛落地上,露出了黑黝黝的一片胸毛,看光
景竟是想連中衣都一齊脫掉!
  這可是一記惡毒絕招!
  因為從白嬤嬤打哈八耳括子的俐落程度看來,是個練家子,並可能連對她發號施令的岳
倩倩,都會幾手,並非紅妝弱女。
  但不論他們是否會武,或身手多高?對於焦天挺這種脫了衣眼打架的無賴絕招,卻根本
無法招架。
  岳倩倩是黃花閨女,白嬤嬤是婦道人家,與一個上身赤裸大漢,當眾動手,已極難堪,
倘若對方的中衣再卸,那……光景簡直將使她們羞窘得無地自容……千鈞一髮之際,影兒又
動!
  剛才哈八賊忒嘻嘻之際,所閃動的是白嬤嬤的掌影!
  如今焦天挺大耍無賴之際,所閃動的,是條青色人影!
  這青色人影,遠遠來自壁角,但卻捷似飄雲,一閃就到!
  焦天挺想解中衣,但束腰絲絛,卻被那青色人影,搶先一把抓住。
  青色人影,是沈宗儀!
  岳倩倩眼見將遭奇辱,方自窘得玉頰飛紅,如今突見沈宗儀出手解圍,不禁心中一定,
從唇角掀起一種含有雙重意味的嫣然微笑。
  所謂雙重意味的第一種,比較簡單,是奇窘得解的寬釋微笑。
  但第二種卻比較複雜,是含蘊著自傲的滿足! 那意思是認為沈宗儀外表冷淡高傲,其
實仍為自己的絕代姿容所動,暗中加以關切!
  剛才,白嬤嬤的掌影一動,哈八的面額便突然腫了起來!
  如今,沈宗儀人影一到,焦天挺的身形便突然高了起來。
  這不是焦天挺突然長高,這是他被沈宗儀一把抓住束腰絛,將他雙足離地,單手平平舉
起。
  焦天挺身高不及六尺,也有五尺八九,沈宗儀竟能將其單手舉起,神力委實驚人!
  滿堂酒客的喧嘩頓息,鴉雀無聲!
  「呼」!焦天挺飛了!……不是飛,是被沈宗儀一拋數丈,從窗中丟出,「樸通」一聲,
跌入酒館門前的臭水池內!
  沈宗儀似乎嫌髒,在胡老七的肩頭上取下毛巾,擦了擦手,便自走出店外。
  他不給岳倩倩向他道謝的機會,仍然神情冷漠地,連看岳倩倩看都不看一眼。
  適才帶有雙重意味的微笑剛剛自岳倩倩的臉上浮起,卻在一剎那間,便告凍結!
  不單凍結,並有轉變。
  從寬釋、自傲、滿足,轉變為難堪、自卑、空虛……
  不錯,岳倩倩太難堪了!
  沈宗儀閃身、出手、舉人、飛擲,甚至於擲人後,還在胡老七的肩頭,取條毛巾,擦了
擦手!
  人,就在身邊,時,不算太短,但卻連眼角餘光,都未向岳倩倩瞥上一下!
  這表示,沈宗儀之所以出手,是只對事,不對人。
  也表示岳倩倩自以為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天人顏色,絕代容光,在沈宗儀的眼中,卻宛如
糞土!
  岳倩倩不僅笑不出來,她難堪的幾乎想哭。
  淚水,已在她那雙委實極美絕美的大眼眶中打轉……
  但岳倩倩也是極高傲,極堅強的女娃兒.她咬牙強忍,使淚珠兒只向腹內倒流,不從眼
眶之中流出!
  只不過一剎那間,岳倩情便已強制情緒,恢復正常。
  美的撩人的笑容,再度從她美的驚人的玉頰之上浮現。
  岳倩倩站起身形,淡淡一笑,向白嬤嬤說道:「白嬤嬤,付酒錢吧,我們走了……」
  白嬤嬤摸出一個小銀錁子,輕輕放在桌上,目光略掃哈八等人,嘴角邊帶著一絲灑薄笑
意,隨著岳倩倩飄然出店。
  雖然,沈宗儀業已先走,但哈八等一群混混兒,卻沒有任何一人,敢對岳倩倩、白嬤嬤
再作任何囉嗦。
  因一來哈八已嘗過滋味,挨了一記耳括子,口中便少了兩個大牙,他心中明白,這位名
叫白嬤嬤的青衣老嫗,慢說其他武功,僅在掌力方面,便至少要比自己強上十倍!
  二來白嬤嬤輕輕一放,銀錁子便深陷木內,與桌面齊平,這種內家神功,雖曾耳聞,卻
還是第一次眼見,自然震驚的這群土混混們,全身發軟誰還敢動上一動?
  岳倩倩等一走,酒館中又「哄」的亂了起來……
  哈八等混混們,首先搶往店外臭水池中,去救焦天挺。
  胡老七卻來收那銀錁子,但等他發現銀錁子深陷木內,與案齊平,根本無法取出時,又
不禁眉頭雙蹙!
  「拍」!有人出手了,這是頭戴馬連坡草帽,年約四十的陌生髯虯大漢。
  他一掌拍在桌上,銀錁子便憑空震起,落在這髯虯大漢掌內。
  虯髯大漢拈起銀錁子,看了一眼,便交還胡老七,含笑說道:「『五行挪移身法』,
『大力金剛手』,『混元神功』,三種第一流的武林絕藝,居然全在此處出現,店家,你們
這小小鎮集,真可謂藏龍臥虎的了!」
  胡老七聽不懂對方的話,正自目瞪口呆,這位虯髯大漢也從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笑容飄然
出店。
  沈宗儀在收拾行囊—一
  其實,無所謂「收拾」,因為他的「行囊」,太以簡單,幾件替換衣服,幾瓶藥,一管
「陰沉寶竹」所制的「玉屏蕭」而已。
  他所住的,是三間茅屋,陳設雖簡,潔淨無塵,倒也頗為雅致。
  沈宗儀出門之際,月上東林。
  右鄰一位老農,正在門口抽煙,看見沈宗儀,訝然笑道:「沈相公,這麼晚了,還出門
麼?」
  沈宗儀道:「我這趟是出遠門,並多半不再回來,三年鄰居,承蒙李老爹諸般照顧,這
三間茅屋,以及屋裡屋外的一切東西,都奉送李老爹了。」
  李老爹愕然道:「沈相公是去何處?」
  沈宗儀道:「白水鎮!」
  李老爹道:「『白水鎮』雖然路遠,也不至一去不回,沈相公,你……你去『白水鎮』
作甚?」
  沈宗儀道:「殺人!」
  這過於意外,並過於簡單的答覆,自然把李老爹聽得瞪大雙眼,滿面驚詫之色?
  沈宗儀一笑又道:「我若殺不了人一定被殺,我若殺得了人,也一定自盡,故而從此永
別,一去不回,李老爹多多保重……』
  既已永不再返,無須隱匿行藏,沈宗儀的「五行挪移身法」又展,李老爹話猶在耳,跟
前人影已空,一條挺拔身形,到了十來丈外的垂柳參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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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08:02 |只看該作者
第 二 章 步步殺機
  月夜,征途……  
  沈宗儀有雙重身份,既是武林豪傑,也是墨客騷人,他邊自踏月,邊自吟哦,吟的是元
徽之的名詩:「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
蔬供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奇怪……
  沈宗儀第一次在湖邊釣魚時,所吟的李商隱名句,和如今所吟的元微之名句,都是「悼
亡詩」難道他佳耦雲亡,曾有「鼓盆之戚」。
  吟聲是雅事,劍影含殺機!
  眼前景,應該怎樣寫呢?吟聲之中,突閃劍影,誰對沈宗儀動了殺機?
  不是一柄劍,是七柄劍!
  但不是七個人只是一個人……
  七道劍光,聯翩飛至,封住了沈宗儀上下中左右前後的任何方向!
  與劍光飛閃的同時,在一山崖之後,出現了一條人影!
  劍光,是金色,人影,是銀色……
  那是一位身穿銀色羽衣,頭戴銀色星冠的中年道士。
  這道士現身之後,並不向沈宗儀繼續攻擊,只是面含高傲而陰險的冷笑,目注他所發出
的七道金色劍光,把沈宗儀團團圍住!
  因為他對自己一手七飛劍的震驚武林絕藝,太自信了!
  他認為無須繼續攻擊,沈宗儀必死無疑的,他要含笑欣賞自己的傑作——待靜看對方被
「七劍分屍」!
  沈宗儀吟詠之聲,被七道飛閃交織的金色劍光打斷……
  他最後所吟的一句,是「落葉添薪仰古槐」,如今似乎應該改為「度厄消災仰寶蕭」。
  所謂「寶簫」,自然是他手中那管罕見「陰沉寶竹」所制,音響幽美無倫的「玉屏簫」!
  劍光太快,沈宗儀來不及閃,來不及擋,他只是揚起手中的「玉屏簫」,在空中畫了一
個圓圈圈。
  說也奇怪,沈宗儀舉蕭畫圈,似乎毫未費力,但卻使漫空金光,齊告斂跡!
  等到他收回「玉屏蕭」,卻見蕭上似具強大吸力,粘吸著七柄長約四寸長的金色小劍,
銀衣道士萬想不到,竟會有如此結果?臉色大變,心神一震。
  沈宗儀一立「玉屏簫」!七柄金色小劍,全都落在他的掌中,微一注目,看出柄柄劍尖,
均蘊劇毒,遂目注銀衣道士,揚眉問道:「生手七飛劍,絕非尋常俗技,道長難道是久隱崆
峒,不問世事的『七劍天君』?」
  銀衣道士的臉上肌肉,微一抽搐,眼著沈宗儀看了幾眼,苦笑答道:「貧道『七劍齊飛』
之技也,總共用過六次,向未空發,想不到競在第七次上,碰了釘子,尊駕既具如此身手,
莫非竟是當年威震八荒,後又突然隱跡的『四絕書生?……」
  沈宗儀並未對自己是否「四絕書生」一事加以答覆,卻把劍眉微軒,向「七劍天君」問
道:「不論在下是何身份,均與天君素昧平生,故想請教天君……」
  七劍天君搖手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苦笑一聲道:「貧道雖非正人,卻從來不作謊語,我
是受人利誘……」
  沈宗儀不等對方話完,便「咦」了一聲,接口問道:「奇怪,是多少黃金白壁,買得動
天君,這等絕世高人?」
  七劍天君搖頭道:「傾城財貨,不足動我,對方是利用弱點,知道我生平唯有寡人之
疾……」
  沈宗儀恍然道:「原來是用色誘,則此女定具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七劍天君赧然歎道:「人是天人,色是國色,但貧道未能完我任務,已無非份之想,尊
駕想要怎樣賜教,貧道願竭所能,試加領受。」
  沈宗儀道:「我心如古井,不願起波瀾,天君『七劍齊飛』既未傷我,彼此又何必定要
分甚勝負?」
  七劍天君失聲道:「大俠襟懷,果然超異流俗,相形之下,貧遭真應愧死!」
  沈宗儀見對方滿面愧悔神情,遂含笑說道:「天君請便,這七柄金劍還你,我們若有緣
再見,或許訂交……」
  他一面發話,一面把手中七柄金劍,拋向七劍天君。
  但話猶未了,沈宗儀臉色已變,頓住話頭,叫了一聲「啊呀」!
  這失聲驚叫之故,是沈宗儀陡然發現危機……
  不是沈宗儀的危機,是那位「七劍天君」的危機!
  原來沈宗儀突然把七柄小小金劍,拋還「七劍天君」,那位「七劍天君」,卻不肯伸手
去接,不單不會伸手接取,並不曾飄身,加以閃躲……
  於是,危機現,慘劇定,這慘劇並使沈宗儀來不及加以阻止。
  所謂「慘劇」,就是那七柄金色小劍,完全擲中在「七劍天君」的臉面胸腹等處。
  沈宗儀曾經看過,知道這七柄金色小劍,全都淬過劇毒!
  七劍齊中要害,又具劇毒,這位「七劍天君」,那裡還能僥倖?
  他只低低「哼」了一聲,便自仰面跌倒在地!
  沈宗儀猛一頓足,飄身縱過,向七劍天君皺眉問道:「天君,沈某業已還劍,並願他日
定交,絕無見怪記恨,你……你這是何苦?」
  七劍天君道:「我對人曾經立重誓,不能殺你,立即自絕,江湖人講究輕生死,重
然……」
  話猶未畢,頭兒一偏,已告氣絕,可見劍上毒力,委實十分厲害。
  沈宗儀搖搖頭一歎,準備尋塊適當地方,掘個墓穴,收埋這位也是武林一流人物的七劍
天君遺屍。
  誰知等他尋得兩株長松之間,準備掘地之時,那七劍天君遺體,已化一灘黃水。
  沈宗儀目睹七劍天君如此下場,搖頭一歎,自語說道:「我本已跳出名利,遠離江湖,
誰知湖邊驚變,破鏡重圓,竟又重行踏入這險惡江湖,並立逢這怪異之事!」
  自語至此,折了兩段樹枝,從血泊中,夾起七柄金色小劍,拭淨血漬,收在身畔。
  沈宗儀不是愛這金色小劍,鑄制精美,也不是貪圖劍上淬毒凌厲威力。
  是為了這七柄小劍,是「七劍天君」成名之物,可以代表死者身份。
  他保留此物,便於查證。
  沈宗儀要查,是甚麼人?用甚麼天姿國色?引誘出七劍天君,以「七劍齊飛」的厲害絕
招,對自己暗下毒手。
  是故意?還是誤會?
  若屬「誤會」,是「七劍天君』弄錯了人,則一切都無所謂……
  若屬「故意」,則太以可怕!
  主使人是誰?他怎麼知自己退隱江湖後,蟄居這小小鄉鎮?
  為甚麼早不發難,遲不發難,竟在自己第一步重踏江湖之際,便出了這等情事?
  一連串難於解答問題,在沈宗儀的心中,打了個結!
  他本已堆了不少愁恨的眉頭,自然而然地,皺得更緊一些!
  不論如何,沈宗儀不會膽怯後退,他乃往前走!
  前面還有些甚麼花樣,照這第一次便出現「七劍天君」的氣勢看來,應該不會太平。
  果然,走出十里,又告出事!
  這一次,不是禍事,是奇事,也是巧事……
  相當美的月夜中,相當美的飛瀑流泉之旁,有一座相當美的小廟。
  尤其吸引人的,是小廟中更傳出了一片相當美的樂律之聲。
  沈宗儀是樂律行家,吹簫聖手,一聽便知那是「笛韻」。
  他是喜愛音樂之人,一聞笛韻高妙,忍不住在小廟門外,便高聲笑道:「新腔吹楚竹,
古調按涼州,鶴歸樓月冷,龍嘯海風秋……」
  話方至此,便告頓住。
  因為人已進廟,並太以意外地,看見廟中坐的竟是曾在酒館之中相遇自己曾為她們解救
窘迫,不惜顯露了「五行挪移身法」,和「大力金剛手」兩樁罕世神功的岳倩倩,白嬤嬤二
人,岳倩倩的手中,並持著一根白色玉笛。
  岳倩倩更想不到從廟門以外走進之人,會是沈宗儀?
  在酒館,他雖出手相互,但那正眼不瞧的冷淡高傲態度,曾使自己難堪得幾乎掉下跟淚。
  但如今他竟滿面含笑地,誇讚笛韻,神情氣宇,越發英挺醉人,使岳倩倩早就下了「絕
再不理此人」的決心,頓時為之軟化。
  她從店家胡老七的口中,已知對方姓沈,遂盈盈站起身形,嫣然一笑說道:「沈相公,
我這笛兒,吹得好麼?」
  雙方成了面對面,何況又是自己先開口,沈宗儀怎能不再答話?只得眉峰微聚,應聲答
道:「碧玉誰家奏,紅橋有客停,清風吹一曲,明月梧三生,姑娘的笛韻,委實吹得太生動
了,太高妙了……」
  說至此處,極為溫文有禮地,抱拳深深一揖。
  但長揖才罷,肩頭晃處,竟又施展他那內家極上乘的「五行挪移身法」,飄退出廟門之
外。
  於是,歷史從演,但情況稍有不同。
  在酒館中,岳俏倩曾被沈宗儀的冷傲態度,氣得幾乎由笑轉哭。
  如今,又是如此,岳倩倩正在滿面堆笑,突見對方不告而別,自然難堪傷心得到了極處。
  但在酒館中,當著眾多酒客,她曾強力克制,使淚珠兒向腹內倒流,不令從眼眶內順腮
滾落!
  如今,眼前只有最親密的白嬤嬤一人,岳倩倩便失去這種克制力了。
  撲哧哧………撲哧哧………
  這是岳倩倩的傷心酸淚,不住順眶滾落,胸前衣裳,頓時濕了一片。
  白嬤嬤看了這般情形,不禁雙眉略蹙,向岳倩倩問道:「倩倩你平素何等倔強?何等高
傲?今?怎麼突然變得這樣脆弱?」
  岳倩倩撒嬌似地,向白嬤嬤頓著腳兒,含淚說道:「我……我不服氣,那姓沈的,憑什
麼比我更倔強,更高傲嘛?」
  白嬤嬤失笑道:「人各有性,誰能勉強?那位沈相公再怎倔強,再怎高傲,也不算違了
國法,背了天理……」
  岳倩倩舉袖拭去腮邊淚漬,秀眉揚處,目閃恨光說道:「他雖然末違國法,不背天理,
但卻逆了人情……」
  白嬤嬤說道:「逆了人情,此話怎講?」
  岳倩倩道:「我的身份是否低賤?……」
  白嬤嬤笑道:「你爹爹富堪敵國又膝下無子,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自然是位千金
小姐,怎會沾得上『低賤』二字?」
  岳倩倩又復問道:「我的容貌,是否醜陋?」
  白嬤嬤看著她一眼,面含微笑地,口中低聲吟道:「修短適中,穠纖合度,肩若削成,
腰如約素……」
  岳倩倩跳腳道:「白嬤嬤,你不要再背甚麼曹子建的『洛神賦』了………」語音略頓,
狠狠又道:「我的身份既不低賤,容貌又不醜陋,姓沈的卻偏偏不願理我,見即遠避,他……
他……他是不是逆了人情,也等於是給了我極大侮辱!」
  白嬤嬤靜思片刻,目注岳倩倩,向她搖頭笑道:「我不同意,我認為,沈相公不是給了
你極大的悔辱,而是給了你極高讚美!」
  岳倩倩方自神情不解地,愕然瞳目,白嬤嬤又復笑道:「換句話說,或許你容易明白,
就是他並非不願理你,而是不敢理你……」
  岳倩倩接口道:「為甚麼不敢理我?難道竟怕我對他……」
  白嬤嬤道:「他不是怕你會對他怎樣,多半是因你太美、太艷,容易令人一經交往,便
難加克制,遂爾生情……」
  岳倩倩正待插口,白嬤嬤向她搖了搖手,繼續說道:「你沒有江湖經驗,看不出那位沈
相公眉鎖重愁……」
  岳倩倩急忙接道:「我看得出,他那兩道眉頭,似乎一直愁結,從未展過,但偏偏又忍
不住胸頭正氣,出手打抱不平,由此可見,他本是一條熱血漢子,只不知為何強裝一副冷酷
面孔?……」
  白嬤嬤道:「這原因不難猜,不外乎兩條路,一條他曾經受過重大打擊,尤其是情海風
浪,立誓心如古井,永不再波,才不敢和你這等使人太易動情的絕代美人,多作接近……」
  岳倩倩聽得連連點頭道:「白嬤嬤,你似乎越猜越合理,第二種情況,又復如何?」
  白嬤嬤正色說道:「另一種情況,則是他正遭遇著—種無可避免並多半會傾家蕩產,甚
至危及性命的重大困難,正準備一身承當,不累及任何友好,在這危難未消之前,他則不得
不強作孤傲,對於越喜歡的東西,越是不敢接近!」
  岳倩倩「哎呀」一聲,玉容變色地,急急說道:「假如他真被白嬤嬤料中,是在這種情
況之下的,則我們應該出手幫他!」
  白嬤嬤搖頭道:「幫他,談何容易?你難道沒見他既會『五行挪移身法』,又會『大力
金剛手法』,功力比你比我,都要高出甚多!像如此身懷絕藝之人,神情仍如此愁苦,行逕
並故意孤獨,身上若是有事,則嚴重程度,可想而知,何況……」
  岳倩倩道:「何況甚麼?白嬤嬤怎不說將下去?」
  白嬤嬤道:「何況適才一別,彼此風流雲散,於何時何地,始得重逢……」岳倩倩秀眉
傲蹙,出聲一歎地,幽幽說道:「嚴重困難,我倒不怕,但這第二點顧慮卻……」
  白嬤嬤見岳倩倩滿面情愁,不禁伸手輕拍她香肩,加以安慰說道:「倩倩,別發愁了,
常言道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像剛才你能料得到,吹了—曲玉笛,便會把他引得進廟一
見麼?」
  岳倩倩「呀」了一聲,嫣然含笑地,點頭說道:「白嬤嬤說得對,他剛才手中便持著一
管蕭,顯然也是雅愛首律之人,從今後,在這一路間,我要每逢月夜便吹笛,好山好水亦飛
聲,或許可以把他引來,弄清楚他為何萬事灰心,—腔愁恨?」
  白嬤嬤向這平素驕縱絕倫,高傲透頂,視一切男人如同草芥,如今卻在兩遇沈宗儀下,
便已有點為情所苦的岳倩倩,看了一眼,口中微吟道:「勸君莫作多情客,自古情多損少
年……」
  岳倩倩玉頰之上,飛起兩片紅霞,白了白嬤嬤一眼道:「白嬤嬤,你在說些甚麼?誰是
多情客呀?誰會損少年?……」
  白嬤嬤笑道:「沒有什麼,我只是信口閒吟而已,這廟中相當潔淨,也相當清淨,我們
快安歇吧,長途漫漫,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又是一個小酒館。
  酒館雖小,卻生意鼎盛,天光尚未晌午,但沈宗儀走進酒館之時,業已坐無虛席。
  沈宗儀轉了一圈,見無空座,正想離去另覓飲食之處,身邊突然有人笑道:「沒座位了,
這小鎮上並只有這一家酒館,老兄若不嫌棄我滿身骯髒,和一口蒜味,便拚個桌兒如何?」
  沈宗儀側臉一看,見發話人是個年齡與自己彷彿的白衣文士。
  此人面貌尚稱清秀,但「骯髒」兩字卻屬寫實,他那件白色儒衫,被酒漬征塵所染,幾
乎已變成了土黃色澤。
  口中蒜味*人,桌上除了一壺白酒外,只擺了一盤辣椒,和幾頭大蒜。
  人,看去平常,但兩道目光,卻炯炯凌人,顯得太以銳厲!
  沈宗儀拱手道謝,招呼店家,要了一壺好酒,兩樣好菜,並隨口向那白衣文士問道:
「請教兄台尊名上姓?」
  白衣文士笑道:「小弟吳天才,老兄怎麼稱謂?」
  沈宗儀答道:「在下沈宗儀,吳兄是進京赴考,求捷南宮?還是……」
  吳天才連連笑道:「沈兄只看我這一身骯髒,便應該知道我絕意仕途已久,此次只是去
作樁小買賣……」
  沈宗儀因見吳天才雖稱絕意仕逮,卻更不像是生意人,不禁微盛意外地,詫聲接道:
「吳兄,你……你作的那一行買賣?」
  吳無才笑道:「沒本錢的買賣……」
  沈宗儀「哦」了一聲,雙眉方挑,吳天才便又笑道:「沈兄不要誤會,這『沒本錢的買
賣』一語,並非表示吳天才身在綠林,只是有位富堪敵國之人,自知將遭大難,特以重金,
禮聘小弟去保護他的生命安全而已。」
  沈宗儀恍然道:「原來吳兄是受了重金札聘……」
  說至此處想起事有矛盾,不禁目光微注,向吳天才面前那盤過顯寒酸的辣椒蒜瓣,看了
一眼。
  吳天才反應十分敏捷,僅從目光微閃之上,已猜出沈宗儀的心意,微微一笑,揚眉又道:
「沈兄是否以為小弟既是受了重金禮聘之人,在飲食方面,不應該過分節儉,如此寒酸……」
  沈宗儀因彼此究屬新交,遂笑了一笑,接口說道:「節儉原屬美德……」
  吳天才搖頭笑道:「小弟不是節儉之人,一來由於愛好,吳天才平身最饞這蒜瓣辣椒,
二來或索酬雖重,但在未令當事人感覺業已萬全之前,換句話說,也就是事未成前,一毫不
取!」
  沈宗儀以略帶懷疑的語氣問,向吳天才注目問道:「吳兄你能夠令求你保護的當事人,
獲得萬全?……」
  吳天才笑道:「當然,否則對方怎肯以千兩黃金作為酬贈禮聘?」
  在當時,千兩黃金確屬駭人數字,沈宗儀聽得雙眉一軒,恰好這時店家把他所點酒萊送
來,遂向吳天才舉杯笑道:「千金之酬,不同凡俗,由此可見,不單吳兄身懷蓋世無敵的絕
藝神功,連請你保護之人,也必非尋常身份。」
  吳天才笑道:「小弟雖通武學,卻不敢自詡蓋世無敵,但我另有專長,故而要想保護一
個人的安全,似也不是難事?」
  沈宗儀飲了半杯酒兒,嘴皮微動,欲言又止……
  但吳天才似乎又知其意,剝了一枚蒜瓣,投入口中邊自嚼得異味四溢,邊自笑吟吟的說
道:「沈兄是否想問請求小弟保護之人,是何身份?」
  沈宗儀搖頭道:「吳兄猜錯了,常言道:『交淺不可言深』,我們風來水上,雲度寒塘,
畢竟是剛剛結識……」
  吳天才軒眉一笑,不等話完,便接口朗聲說道:「同是江湖不羈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沈兄如不棄吳天才骯髒怪僻,我願交你這個朋友……」
  沈宗儀毫不考慮地,替吳天才斟了一杯酒兒,含笑說道:「好,多承吳兄厚愛,我們便
請杜康作證,杯酒締交!」
  吳天才舉起酒杯,與沈宗儀一起飲盡,含笑緩緩說道:「沈兄,我告訴你一件怪事,可
能你不會相信?……」
  「惟有不羈之人,才逢怪異之事,不論吳兄見告何語,沈宗儀均深信不疑。」
  吳天才又舉箸挾了一隻朝天椒,蘸些醬油,投人口中,揚眉說道:「我不單不知道願出
千兩黃金,聘我保護之人,是何身份,也不知對他構成嚴重威協者,究竟是何人?何物?仰
或何事?沈兄可相信麼?」
  沈宗儀點頭道:「小弟相信,但覺其中似乎妙趣無窮……」
  吳天才笑道:「可惜小弟所去之處,路程不近,否則沈兄若有雅興,倒可以一同前往,
看看這場定有無窮趣味的熱鬧!」
  沈宗儀方想詢問吳天才是去何處?耳邊突然聽得有人在灑館門口,高叫一聲「賣魚……」
  從這聲中氣極足的「賣魚」叨喝中,可以聽出賣魚人絕非流俗,似乎是個武林高手?
  跟著有位身材又瘦又矮的白髮漁翁,提著一隻青色魚簍,走進店來。
  吳天才口內低低「咦」了一聲,向沈宗儀笑道:「沈兄,我們說著怪事,怪事便來,這
位白髮漁人,身材矮瘦,語音宏亮……」
  沈宗儀接口道:「我一聽叨喝之聲,便知絕非尋常漁翁,是位江湖人物……」
  吳天才低聲笑道:「小弟正要為沈兄略為補充,恐怕還不是尋常江湖人物,而是號稱
『天南六凶』之一秉性凶殘無比的『要命漁翁」……」
  「天南六凶」是第一流的綠林煞星,故而沈宗儀聽得目光一亮,但卻隨即收斂地,淡笑
一聲說道:「竟是這等凶人麼,可惜我雄心早灰,淡於世事,否則……」
  他的話猶未了,那白髮漁翁業已走進,並就在桌旁止步,目注沈宗儀,堆起滿面笑容說
道:「這位相公,買老漢兩條魚吧……」
  沈宗儀知道倘若吳天才所料不差,則白髮漁翁,單向自己賣魚之舉,可能便含有甚麼釁
意了?……
  他真氣暗凝,勁布週身,表面上卻相當和氣地,含笑問道:「老人家要賣的是甚麼魚?」
  白髮漁翁答道:「是又肥又大,味極鮮美的『橛魚』,相公要幾條呢?」
  沈宗儀「嗯」了一聲,目注對方手中的青色魚簍,含笑說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
流水鱖魚肥,如今春光旖旄,桃花盛開,正是鱖魚肥美季節,老人家不必再找別人,乾脆把
簍中魚兒,統統賣我算了!」
  白髮漁翁大為高興地,向沈宗儀連連躬身笑道:「多謝相公,多謝相公……」
  就在他連聲「多謝」,正待舉起那青色魚簍之際,吳天才突然喝道:「且慢!……」
  沈宗儀是內家高手,聽得出吳天才似乎在這輕輕一喝中,施展了振聲啟了的上乘神功……
  白髮漁翁聞聲怔了一怔,向吳天才投過一瞥詫異目光?
  吳天才伸手一指沈宗儀,雙眉微軒,淡淡說道:「老漁翁,這位沈相公是我好友,你簍
中那幾條腹內藏有花樣的魚兒,不必賣給他了……」
  白髮漁翁想不到魚腹中所藏有花樣之事,竟被吳天才識破,並叫了出來,不禁向吳天才
瞪了幾眼,目中閃動奇光,嘴角一掀,訝聲問道:「尊駕何人?雖然有些眼力,但當世武林
中,恐怕還沒有幾人,能對我老頭子發號施令!」
  吳天才笑了一笑道:「好,我也試試你們『天南』綠林道中之人的眼力……」
  語音了後,先從懷中取出一柄長約八寸的黑色小斧,放在桌上,向白髮漁翁問道:
「『要命漁翁』鮑當家的,你認不認得這是何物?」
  那「要命漁翁」目光微注,似乎全身一震,失聲答道:「這……這有點像是『九幽鬼斧』
嘛?……」
  吳天才笑道:「果然不錯,有些眼力,再看看這一件如何?……」
  話完,又從身旁解下一張才尺許的金色小弓,與那黑色小斧,擺在一處。
  「要命漁翁」臉上驚容更甚地,立即說道:「這……這是『九天神弓』,尊駕既懷『九
幽鬼斧』,又擁有『九天神弓』,莫非……」
  吳天才冷冷道:「鮑當家的,不必查問我的來歷,就憑這『九幽鬼斧』,和『九天神
弓』,我要你別再向我的朋友賣魚,你給不給這個面子?』
  「要命漁翁」適才本已滿面凶獰之色,如今竟突然變得和顏悅色地,一抱雙拳,點頭說
道:「好,鮑子銘敬如尊命!」
  話完,向吳天才拱手一禮,便轉身出店而去。
  沈宗儀看著吳天才,含笑說道:「多謝吳兄,幫小弟度過這一場意料不到的災厄……」
  吳天才灰頭笑道:「『要命漁翁』鮑子銘,雖是『天南六凶』之一,但幽磷磷火,終難
比中天皓月,故而,沈兄不必謝我,我這多管閒事之舉,可能不是救了你,面是救了他暱!」
  沈宗儀失笑道:「鮑子銘不愧有『天南六凶』之名,他雖怯於吳兄的『九幽鬼斧』和
『九天神弓』,不敢拂逆,遵命退去,卻仍心腸狠毒地打了我四樣暗器!」
  吳天才「哦」了一聲,臉兒頓時紅了起來……
  沈宗儀笑道:「吳兄不必在意,他是在桌下施為,攻擊我腿足之間,故而你未曾發
現……」
  說至此處,伸手從青衫下擺之上,取下了三根墨綠金針,和一根紫色小刺。
  吳天才雙眉方挑,沈宗儀面含微笑,又復說道:「我答應買魚,他向我說『多謝相公,
多謝相公』時,發了三根小針,最後向吳兄告別時,又發了一根小刺,但雙手毫無動作,暗
器卻能隨意發出,委實險惡厲害,並從他不打我要害之舉看來,這三針一刺之上,定淬有無
倫劇毒!」
  吳天才道:『沈兄是早有防範?……」
  沈宗儀笑道:「這就要感謝吳兄了,苦非你看破『要命漁翁』鮑子銘的身份,我怎會暗
凝真氣呢?護住全身,難免要遭受一次大厄,甚至喪失性命了!」
  吳天才「哼」了一聲,收起桌上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又從懷中取出了一根
長約八寸的白色令箭。
  沈宗儀目光細注,看出這根令箭的一面已被紅色小字寫滿,另一畫也寫了幾十個宛若蠅
頭的紅色小字。
  這時,吳天才點手喚過店家,索取筆墨。
  等店家送來,吳天才便提筆在那令箭之上,又寫了十一個小小字跡。
  沈宗儀的目光何等犀利,又與吳天才同桌用酒,坐得極近,自然一望便知,他寫的是
「要命漁翁子銘,鬼斧裂腦」字樣。
  吳天才彷彿極工書法,這十一個字兒雖小,他仍用「雙鉤體」,不憚多費一倍以上時間
地,全以「雙鉤」鉤出。
  換句話說,令箭之上,其他的字跡,都是紅色,只有這十一個字兒,卻是外黑內白。
  沈宗儀看罷,微一思恃,便自心內恍然,向吳天才含笑問道:「吳兄,你這根小小令箭,
大概是『追魂令』吧?」
  吳天才點了點頭,替沈宗儀斟了一杯酒兒。
  沈宗儀又道:「那『要命漁翁』鮑子銘,這一被吳兄寫上『追魂令』大概便等於名登鬼
錄?」
  吳天才道:「沈兄莫要笑我殘忍,小弟向來作事,只憑一已好惡,哪管甚麼武林規矩,
和江湖清譽,並最容不得鮑子銘這等陽奉陰違,故意和我搗蛋的刁惡之輩!」
  沈宗儀笑道:「這『追魂令』上字跡,為何有紅有黑,並以雙鉤體書寫,吳兄能否略加
解釋,使小弟一開茅塞?」
  吳天才舉杯飲酒,並又剝了一枚蒜瓣,投人口中大嚼。
  刺鼻蒜味,撲人而來,沈宗儀強自忍耐,因知吳天才孤傲倔強,遂連眉頭都沒皺上一下。
  吳天才吃完蒜瓣,喝完杯中酒兒,方似有了決定,向沈宗儀點子點頭面帶微笑,緩緩說
道:「好,我們既已請杜康作證,杯酒締交,我便把這樁秘密,告訴沈兄便了。」
  沈宗儀笑道:「吳兄請慢說,小弟大概可猜出一二,大概紅字是已被吳兄執行所判死刑
之人,白字則系尚未……」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再往下說,便自點頭一笑,接口說道:「對了,沈兄猜得不錯,白色
字跡者也,正是尚未執行之人,即以『要命漁翁』鮑子銘而言,等我用『九幽鬼斧』將他裂
腦處置後,便蘸其鮮血,將雙鉤字體中央的白色部分,染成紅色!」
  沈宗儀靜靜聽完,忍不住地,把眉頭略為一皺!
  吳天才委實八面玲瓏,反應極快,一見沈宗儀的神情,便含笑問道:「沈兄是否見怪小
弟過分殘酷,心狠手辣?」
  沈宗儀既知吳天才極為高傲,怎肯直言相責,只是旁敲側擊地,盡量措詞委婉,含笑說
道:「治亂世,用重典,對惡人,用重刑,自然屬於正理,但請吳兄在判邢之前,先需仔細
衡量此人,是否十惡不赦之徒,有無幾分可恕之道,以整個武林正義為前題,莫以一已好惡
為依歸,有道是,能放手的且放手,得饒人處便饒人……」
  吳天才聽至此處,「哈哈」一笑,推杯問道:「沈兄莫加教訓,此地乃東西交通要道,
請問沈兄欲往何處?是西行?還是東行?」
  沈宗儀不願說出自己是往「白水鎮」,但也不願慌言,遂設法變通,含笑答道:「小弟
所去之處,路途甚遠、乃是西行。」
  吳天才相當識相,也不追問,只是揚眉說道:「小弟本來也是一直往西,但如今卻因事
須中途改道,往南方轉上一日半日,沈兄若酒興已夠,便上路吧,我們尚可同行二三十里,
再復分袂。」
  沈宗儀含笑點頭,搶先會了酒帳,與吳天才雙雙出店,飄然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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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峽谷七殺
  一路之間,兩人互相交談,均覺對方見識高遠,心中越發欽佩。
  但走出十里左右,地形有些特殊。
  兩山夾立,一谷甚狹。
  沈宗儀目注處,雙眉微軒,向吳天才含笑說道:「小弟業已遭受兩次險謀暗算,假如對
方不肯死心,則這條狹谷,乃是最好下手之處,吳兄請小心一些,莫要受了魚池之殃,令小
弟太以過意不去。」
  吳天才「咦」了一聲,看著沈宗儀,揚眉問道:「除了『要命漁翁』鮑子銘外,還有人
對沈兄羅羅麼?」
  沈宗儀道:「有……」
  從懷中取出一柄金色小劍,掉過劍柄,手拈劍身,遞向吳天才,目中電閃精芒,緩緩說
道:「吳兄認不認得此物,這劍峰上所蘊奇毒,見血封喉,並能使中毒人於片刻之間,屍化
血水,端的厲害無比!」
  吳天才接過金色小劍,略一端許,搖了搖頭答道:「這種淬有奇毒的金色小劍,我設見
過,但根椐扛湖傳聞,卻不陌生,應該是隱居『崆銅』久未出世的『七劍天君』所煉成名之
物。」
  沈宗儀道:「吳兄果然博聞,令沈宗儀不勝佩服……」
  吳天才皺眉道:「七劍天君要算當世武林第一流中第二流的人物,無論武功、身份都比
『要命漁翁』鮑子銘高出一籌,沈兄被他暗算,沒……沒有吃甚虧吧?」
  沈宗儀說道:「吃虧的是他自己,這位『七劍天君』業已應了『善水者,死於溺;營火
者,死於焚』之諺,在他自己劍尖劇毒之下,人化南柯,屍成血水!」
  吳天才道:「奇怪……」
  沈宗儀詫然問道:「吳兄奇怪甚麼?」
  吳天才道:「七劍天君最享譽武林的成名絕技,便是『七劍齊飛』如今,他既已身化異
物,怎未施展『七劍齊飛』手法,僅僅發出一劍呢?」
  沈宗儀「哦」了一聲,向吳天才含微笑說道:「這是小弟尚未告知吳兄,『七劍天君』
的七柄金色小劍,均在我身邊的豹皮囊內!」
  吳天才似乎微吃一驚,向沈宗儀細加注目拱手說道:「沈兄深藏不露,世之高人,早知
如此,小弟不必攔阻『要命漁翁』鮑子銘出手行兇,反而可使他在沈兄神功絕藝之下,早遭
報應!」
  沈宗儀笑道:「吳兄千萬不要加此說法.逃過『七劍分屍』大劫,只是一時僥倖,小弟
仍對吳兄仗義相助之情,感激不已!」
  吳天才道:「沈兄也是暗器名家?」
  沈宗儀乃是聰明絕頂之人,一聽便知吳天才問話用意,含笑答道:「小弟從來不用暗器,
這柄金色小劍,只是留來查察,究是何人買出『七劍天君』暗算於我而已。」
  吳天才笑道:「這樣說來,沈兄根本用不著七柄金色小劍,只消一柄為證,也就……」
  沈宗儀不等吳天才把話說完,便自接口笑道:「吳兄莫非喜愛這種淬有厲害劇毒的金色
小小劍刀?」
  吳天才毫不客氣地,目注沈宗儀,揚眉說道:「倘沈兄原意割愛,便請見賜一柄。」
  沈宗儀見對方相當灑脫,毫不客氣,遂也毫不考慮地,連連頷首,向吳天才含笑接口說
道:「可以,可以,倘若吳兄需用,不妨多取幾柄,換句話呢,也就是小弟只要保留一柄,
以備作證為查察,便已足夠!」
  他邊自發話,邊自伸手入懷,好似要繼續取出那金色小劍。
  吳天才搖手笑道:「夠了,夠了,一柄業已足夠,吳天才謝過沈兄厚賜!」
  兩人目光相對,展眉一笑,但僅剎那之間,笑容便在二人臉上凝住。
  因為此時兩人業已走進狹谷,並看見一些觸眼物件。
  所謂觸眼物件,就是在這寬度僅有一丈四的狹長谷徑中央地上,每隔三尺,便寫著一個
「殺」字。
  沈宗儀與吳天才一同凝目,見那「殺」字,共有七個。
  七個「殺」字以後,還有具白皮棺木,放在路中,棺木頭上,好似寫著十來個小字,但
因距離太遠,不容易看得真切。
  吳天才「咦」了一聲,側顧沈宗儀,揚眉笑道:「沈兄,你這仇家,到底是誰?並和你
究竟有甚深仇大恨,弄出這多花樣?先是『七劍齊飛』,再是賣魚行刺,如今又!……」
  誰知吳天才話猶未了,沈宗儀已自搖了搖頭,含笑說道:「吳兄,你弄錯子,這七個
『殺』字的新鮮花樣,和那口薄皮棺材,倒不是為我沈宗儀而設。」
  吳天才微感意外地,「哦」了一聲,軒眉說道:「不是為了沈兄,卻是為了誰呢?覺得
這一路之間,另外還有甚麼值得人如此大費心思,加以佈置的特殊身份人物?」
  沈宗儀劍眉雙揚,目光一注吳天才,嘴角微掀,欲言又止!
  吳天才是反應極快的聰明人物,一見沈宗儀這種神色,心中立有所悟,目光沈宗儀道:
「沈兄莫非認為這七個『殺』字,和一具薄棺,是有些見不得人的扛湖鬼祟,為我吳天才所
設?」
  沈宗儀苦笑道:「不是小弟以為,而是……事實如此,吳兄不必盛怒……」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再往下說,便自雙眉一挑,急問道:「沈兄定有甚麼特別見解,不然,
怎能斷定目前之事,是……」
  沈宗儀搖頭道:「不是我有甚特別見識,而是對方已指名吳兄,表示了挑戰意味!」
  吳天才知曉沈宗儀必有所見,遂掃目四外,仔細觀察。
  沈宗儀笑道:「吳兄不必找了,對方向你挑戰的三句話,便寫在前面谷徑中央的那口薄
皮棺材頭之上……」
  吳天才目光一注,駭然變色,向沈宗儀失驚問道:「沈兄竟有這好目力,在這遠距離,
看出那具棺材頭上的細小字跡……」
  沈宗儀知道吳天才這樣說法,是對自己業已有點懷疑,並有點嫉妒,遂趕緊加以解釋道:
「常人目力,誰也看不到這遠,但小弟卻因幼服靈藥,不單看得稍遠,更能於霧中視物……」
  吳天才一抱雙拳,突然向沈宗儀作了一個長揖。
  沈宗儀還禮笑道:「吳兄為何突然又客套起來?」
  吳天才道:「小弟是想奉煩沈兄一件事兒……」
  沈宗儀笑道:「吳兄請講,沈宗儀但有所能,無不應命……」
  吳天才手指前面那具薄皮棺材,向沈宗儀笑道:「小弟想請沈兄把棺材頭上的所寫字句,
念來給我聽聽。」
  沈宗儀笑道:「這事容易,但請吳兄聽後,莫動肝火,細籌對策,慢慢查明究系何人所
為,再設法處置敬戒!」
  說完,並目光遙注前方,口中念道:「通過『七殺』,即入地獄,吳天才收屍處!」
  說也奇怪,吳天才本來早已神色衝動,頗有怒意,但在聽完沈宗儀所念這挑戰意味極濃
的十四個字兒之後,反似心乎氣和,神色冷靜無比。
  沈宗儀看在眼中,暗覺得這位新交友好,無論在文武或心極方面,均極老練深沉,確屬
蓋代奇才。
  遞向他微微一笑,表示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吳兄能夠這樣心情平靜,不動肝火,
慢說區區『七殺』,就是百殺千殺,也不會對你構成任何災厄妨礙……」
  沈宗儀微笑未收,吳天才的雙眉一挑,狂笑忽起。
  這一陣狂笑,顯然是吳天才疑足了內家罡氣所為,笑得風雲變色,谷撼山搖,委實顯示
了發笑人的深厚功力!
  沈宗儀一面暗佩吳天才的真氣澹彌沛,內功精純,一面含笑問道:「吳兄為何這等狂
笑?」
  吳天才收住笑聲,目光爛如巖電地,先向四週一掃,然後笑道:「沈兄記不記得我們在
酒館初識之時,小弟曾向你說過『同是江湖不羈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語?」
  沈宗儀道:「當然記得,這是不久以前之事,吳兄突又提起則甚?」
  吳天才笑道:「剎那之間,時移事異,我覺得應該改上兩個字。」
  沈宗儀道:「吳兄玄機,小弟難測,但不知你要改的是那兩個字呢?」
  吳天才軒眉道:「沈兄有『七劍』之厄,小弟有『七殺』之災,雖然事有巧合,極其妙
趣,但也足見險惡江湖,步步鬼域,我們都成了這些見不得天日等魑蛙魍魎的欲殺之人,則
那句『同是江湖不羈人』豈不應該改名『同是江湖欲殺人』麼?」
  沈宗儀笑道:「正氣消沉久,江湖魑魁多,吳兄不必發牢騷了,沈宗儀不才,願和你同
闖這『七殺』之陣,看看是否會如那具棺材頭上之言,就此走入地獄?」
  吳天才笑道:「小弟為人處事,只憑一已好惡,正時極正,邪時極邪,往往會把一片清
天,攪得天翻地覆,故而地獄主宰,未必歡迎,而那具薄皮棺材,也似乎盛放不下我與沈兄
兩個人?」
  語音落處,—青一白兩條人影,不約而同地,一齊凌空飛起。
  七個「殺」字,每個字兒之間,距離均是三尺。
  換句話說,總共也不過只有兩丈距離。
  慢說沈宗儀與吳天才人已走近,就算他們遠隔四五丈外,也不難施展絕世輕功從這七個
『殺』字上空,一縱而過。
  但那樣闖關,跡近膽怯示弱,故而沈宗儀與吳天才不約而同地,一齊縱身凌空,也不約
而同地一齊落足在第一個『殺』字之上。
  他們身在空中,心頭便已有了同樣的準備。
  沈宗儀與吳天才均覺得在自己落足於第一個「殺」字之上時,會有三種可能情況。
  第一種情況是人一落足,埋伏立發,有無數毒辣暗器,蝟集襲擊.
  第二種情況是寫有「殺」字的地面上,含蘊劇毒,或下有陷阱,或根本就是自然威力中
極厲害的「無底流沙」!
  第三種情況是下埋劇烈火藥,落足其上,立會發生撼岳搖山的強猛爆炸,足令人粉身碎
骨!
  這三種情況,每一種都可能發生,故而,任憑吳天才江湖老到,任憑沈宗儀膽技超人,
他們也無法判定在剎那以後,所發生的,究竟是那一種情況?
  好在沈、吳二人,均身懷絕頂武學,雖然無法預測是何種情況發生,他們只消功行百穴,
氣貫週身,自信也可以隨機應變。
  這項問題的答案,只在轉瞬之間,便獲得解答。
  但答案大怪,是沒有答案的答案。
  所謂「沒有答案的答案」,是他們所猜測中的各種爆炸、陷阱、暗器蝟襲,埋伏發動等,
一樣也沒有發生。
  沈宗儀和吳天才對看一眼,投有說話,也沒有繼續動作,只是靜靜卓立在那第一個「殺」
字之上。.
  略過片刻,他們同時開口,說出了同樣的兩個字:「奇怪!」
  剛才,他們是運氣流轉週身,看看可曾中毒,體內可有甚麼異常情況?……
  結果,半絲無異,一切無恙,不由這兩位武林奇客,不禁同時叫了一聲「奇怪!」吳天
才挑眉道:「走,沈兄,我們再闖『七殺第二關』,但事非尋常,大家要特別注意一點!」
  語音才頓,吳天才與沈宗儀均爭先恐後地,向第二個「殺」字走去。
  距離只有三尺,並非三丈或三十丈,自然舉步便到。
  雖然他們在功力之上,略有高低強弱,但在如此距離,卻必系同時到達,分不出誰先誰
後。
  第二個「殺」字,與第一個「殺」字,完全一樣。
  「殺」字本含有森寒意味,尤其那口薄皮棺材頭前所寫的「通過『七殺』,即入地獄,
吳天才收屍處」字樣,更是充滿了一片殺氣。
  但如今他們連闖二「殺」,卻毫髮無驚,一片安詳。
  吳天才與沈宗儀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再往前走。
  第三「殺」,第四「殺」,第五「殺」……
  安然,寂然,未發現絲毫異狀。
  不單吳天才精於算計,聰明無比,沈宗儀亦非愚蠢遲鈍之人。
  接連五關,安然度過,並未使他們懈怠了半點戒備之心。
  甚至於反而更小心,更著意地,注視著第六、第七兩個「殺」字,功力提聚到十二成,
一發現任何情狀,立即各自善加處置。
  太怪了!
  第六個「殺」字,和第七個「殺」字之上,仍是毫無埋伏,讓他們平安度過。
  吳天才氣得雙眉高挑,站在第七個「殺」字,恨聲說道:「沈兄你認為這異常情況,是
何原因?難道有人在開我玩笑?」
  沈宗儀略一沉吟,搖頭說道:「不像,照谷中這種佈置情況看來,不像在開玩笑。」
  吳天才道:「嗯,我也覺得不像……」
  一語才出,霍然發掌,竟向那具薄皮棺材,凌空吐勁擊去。
  掌風到處,「碰」然巨震,碎木四飛!
  棺中也無花樣,這具薄皮棺木,是具空棺,真好像是準備為人收屍之用。
  吳天才苦笑叫道:「沈兄,不是小弟自詡,吳天才一向善於料敵,斷事如神,但今天卻
把我搞……」
  「搞糊塗了」一浯尚未說完,便發現沈宗儀不是站在自己身邊,而是蹲在地上。
  吳天才低頭一看,沈宗儀是取出一柄金色小劍,在第七個「殺」字之上,動作輕巧細心
地,慢慢挖掘。
  吳天才當然知道沈宗儀的掘地用意,似乎有點不以為然地發話問道:「沈兄還以為這
『殺』字之下,真有花樣?」
  沈宗儀道:「這事有點奇怪,故而不管有無花樣,我也試上一試。」
  吳天才笑道:「沈兄無須白費力氣,不必試了,請想倘若真有甚麼花樣,對方那有不加
發動之理?」
  沈宗儀突然站起身形,臉色沉重說道:「吳兄請看,誰說沒有花樣,就憑這點東西,便
足夠使我們兩人,粉身碎骨!」
  吳天才大驚注目,果然看見沈宗儀所掘的地洞之中,埋有不少大包小包的猛烈火藥!
  吳天才眉頭深皺,轉身試挖第六個「殺」字。
  其下埋著三四種極厲害的毒藥暗器。
  第五……第四……第三……第二……第一。
  吳天才有點不相信地,於安然通過「七殺」以後,倒回頭來,向那七個看來令人毛骨悚
然的「殺」字之下,試加發掘。
  每個「殺』字之下,居然個個不空,都有東西!
  不是火藥,便是毒物,便是厲害暗器。
  換句話說,每一個「殺」字之下的埋伏,都足以令人碎骨粉身,或對人追魂奪命!
  吳天才看完了,也怔了?
  沈宗儀道:「吳兄,你認為這些險毒埋伏的厲害程度如何?」
  吳天才道:「處處極具威力,頗有匠心,我們也過於自傲,有些輕敵,若照剛才走法,
性命或可無妨,但受傷難免,決不可能平平安安地,通過七個『殺』字。」
  沈宗儀俊目凝光,向地面來回一掃,皺眉說道:「這番布值,顯然費了不少心血,但不
知對方為何不加發動,豈不使『立意』與『事實』之間,有了完全相反的絕大矛盾!」
  吳天才不答話,只是雙眉緊蹙,有點出神……
  沈宗儀知曉他是細心推究目前的怪事原因,遂也不加驚擾。
  半響過後,吳天才滿面苦笑地,向沈宗儀搖頭說道:「沈兄,小弟自入江湖以來,還沒
有遇到過比如今所見,更為令人迷惑難解的事……」
  話方至此,突然聽得左側高達二三十丈的削壁頂端,有人一聲冷笑。
  吳天才目閃神光,立即注定壁頂,發話問道:「尊駕是誰?因何發笑?」
  壁頂上又傳下一陣冷笑,有個怪異語音,應聲答道:「吳天才,你是不是想知道這次能
幸逃劫數的微妙答案?」
  吳天才看出這片削壁完全陡立,無法快速攀登了,遂哼了一聲道:「吳某以『鬼斧神弓』
遊俠江湖以來,一無不守之諾,二無不解之事,你只要說出今日這樁令我迷惑之事,我饒你
三次不死!」
  壁頂怪異語音道:「多謝,多謝,接我一箭,便知答案。」
  「哦」的一聲弦響,果然有根長箭,自壁頂射下。
  吳天才伸手接箭,沈宗儀卻急急地叫道:「吳兄請先凝真氣,使五指成鋼,小心箭上有
毒!」
  吳天才笑道:「沈兄放心,小弟已有預防!」
  話完,業已接箭在手,只見箭桿上被人以尖銳之物,劃出了六個字兒,寫的是:「答案
已懸谷口。」
  吳天才一看,白衣閃處,宛如流水行雲般,便向狹谷的西頭出口走去。 
  沈宗儀看出他已動真怒,生恐衝動之下,靈明受蔽,容易出甚差錯,遂趕緊急步追上,
與吳天才並肩同行。
  到了西面谷口.二人同自閃動目光,搜索四外。
  沈宗儀因適才壁上人答話中,有個「懸」宇,遂專門觀察較高所在。
  果然,被他瞥見峭壁離地五六丈處的一株橫生古松之上,拴著一角素色衣襟,正自隨風
飄蕩。
  沈宗儀道:「吳兄,所謂答案,是不是壁上松枝間……」
  這時,吳天才也已發現,一式「長箭穿雲」.立即凌拔起!
  沈宗儀恐怕這是陷阱,雙掌凝功,向前走了幾步,為吳天才暗加護衛,防範有甚冷箭傷
人的下流手段。
  誰知居然平安無事,吳天才稍展輕功,便把那角素襟,摘在手內。
  他身形落地,展開看時,只見乃用燒枯炭筆,在那素色衣襟上,寫了二十八個字,是首
七絕小詩。
  沈宗儀走過同看,字跡並不高明,潦潦草草地,寫著:「無常已用令牌催,枉死城中走
半回,勸君快返來時路,福星能得幾時隨?」
  沈宗儀道:「騙人,這算是甚麼答案?」
  吳天才默然片刻,雙眉一挑,從目中閃射異樣神光,緩緩說道:「沈兄不可怪責那人,
今我要實踐饒他三不死的諾言,因為這句詩兒,乃是極正確的答案,居然與我未曾說出的心
中猜想,完全符合。」
  沈宗儀哦了一聲,向吳天才流射過探詢性目光?
  吳天才道:「前面『無常已用令牌催,枉死城中走半回』兩句,是說有人決心對我不利
了,以及適才僥倖之事……」
  沈宗儀搖頭道:「這不能算是答案……」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再往下問,便自接口道:「答案在後面,第三句『勸君快返來的路』,
顯然不願我去接受重金禮聘,換句話說,要害我之人,定必也就是對我重金禮聘者所感到威
脅怯懼之人。」
  沈宗儀點頭道:「吳兄這種解釋,近乎事實……」
  吳天才道:「第四句『福星能得幾時隨』,便是主要答案,說明了適才一切厲害埋伏,
均未發動使我在『枉死城』中,只走了半回之故,乃有福星高照而已。」
  沈宗儀道:「『福星』是誰?指人,還是指物,仰或指事?似乎稍嫌籠統?」
  吳天才笑道:「不籠統了,這意思相當明顯,所謂『福星』,乃指沈兄!」
  沈宗儀愕然道:「小弟風塵潦倒,一襲青衫,無窮愁恨,那裡沾得上半點『福』字這
『福星』之語,不可能指得是我!」
  吳天才道:「眼前只有我們兩人,除卻沈兄以外,尚有何人?」
  沈宗儀略一思忖,連連搖頭地,皺著眉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越想越不可能,因
為也有人在暗中對我算計,第一次的『七劍齊飛』,第二次的『賣魚藏毒』便為明證,看來
說我是個倒霉鬼,還差不多,『福星』二字,卻連邊兒都沾不上。」
  吳天才靜靜沈宗儀說完,突然一抱雙拳,揚眉說道:「沈兄,吳天才暫且告辭。」
  沈宗儀看了吳天才一眼,頗感意外地,訝然問道:「吳兄要去那裡?」
  吳天才道:「我們雖然均是一路往西,途程均遠,但小弟前曾言明,因突有要事,須往
南方轉個—日半日,沈兄難道忘記了麼?」
  沈宗儀笑道:「小弟怎會忘懷,但吳兄分明說是可同行上二三十里,怎麼才出此谷,便
要折向南方了呢?」
  吳天才道:「由於突生情況,才使我臨時變計,提早南行……」
  沈宗儀問道:「吳兄是由於甚麼情況……」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再往下問,便雙眉一挑,朗聲吟道:「無常已用令牌催,枉死城中走
半回,勸君快返來時路,福星能得幾時隨?……」
  沈宗儀道:「吳兄吟詩則甚?莫非你提早南行之事,竟與此有關?」
  吳天才點頭說道:「我細玩詩意,對方是指我因為有『福星』相隨,才只在枉死城中,
走了半回……」
  沈宗儀覺得吳天才雖然武功才智無不過人,可惜心胸狹隘,氣量太少,正想設法規勸,
吳天才雙眉一軒,繼續說道:「吳天才一生孤介,傲性天成,絕不服任何人,絕不怕任何事,
更絕不畏怯任何凶險?我提前改道往南便是向對方昭示,身邊已無沈兄這位『福星』相隨,
也未走『回頭路』到看對方能用甚麼『無常令牌』催我前去『枉死城』中,走上『一回』?」
  沈宗儀失笑道:「吳兄何必如此意氣用事?小弟覺得對方雖然……」
  吳天才搖手道:「沈兄無須相勸,好在我既已接受聘請,必當盡力護人,繞道南行.最
多一日將再度往西,只要吳天才旁無『福星』,一樣命大,未人『枉死城』,不接『勾魂
令』,則後日便可在前途重逢,你我之間,只是區區小別而已。」
  沈宗儀知道吳天才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一抱雙拳,含笑說道:「鸞風一嗚群鳥靜,
螻蟻焉敢犯麒鱗?吳兄去意既決,小弟便走得慢些,隨興閒遊,在西行途中等你。」
  吳天才略一尋思道:「這樣好了,西行途中,百餘里外,有個『駐馬集』,旅舍寬敝,
飯食精美,尚堪小息征塵,我們誰先到達,誰就在—家『五福』客棧中等待……」
  說至此處,語音微頓,目光一轉,繼續向沈宗儀笑道:「沈兄,若是小弟先到,多等沈
兄數日無妨,若是沈兄等待小弟,請以一日為限,換句話說,沈兄倘不急趕,約於明日午後,
可到『駐馬集』,最多等到後日午後,倘不見小弟到來,便請獨自上路……」
  沈宗儀聽至此處,眉峰微皺,截斷吳天才的話問道:「小弟雖有要事,但也並無時限,
不急在一日半日,吳兄怎不讓我多等上……」  。
  吳天才笑道:「小弟生平作事,均有計劃,我南行不論成敗,均必於後日午前,趕到
『駐馬集』,倘若過此時限,多半便如谷口留詩所云,因無『福星』相隨,進了『枉死城』
內,沈兄何必浪費光陰,等我則甚?」
  說完,一抱拳,不走西行大路,竟飛身往南,故意涉險地,進入最容易蘊藏凶險的密莽
叢林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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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10:13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美人如玉
  沈宗儀目送吳天才去後,搖頭一歎,自語說道:「沈宗儀本已相當狷介,一身傲骨,想
不到這位吳天才兄,居然比我還要傲上三分……」
  邊自失笑,邊自緩緩前行,但心中戒意已深,覺得這西行路上,為何屢有風波,所出現
的並均是些黑遭之中的一流好手?
  這現象太不尋常,既要對付自己,又要對付吳天才,自己更出於意料地,會成為吳天才
的『福星』,卻不知吳天才會不會也成為自己的『福星』?
  倘若如此,則真奇妙絕倫,令人無法推斷,如入雲山霧沼……
  就在沈宗儀眉頭雙皺時,面帶苦笑之際,來路之上,突起笛韻,韻味於清絕之中,略帶
淒涼幽怨。
  沈宗儀略一閃身,隱人道旁一片小樹之後。
  他怕誰?莫非是怕了適才入耳的淒涼幽怨笛韻?
  對了,他是怕,不是怕笛韻,是怕岳倩倩……
  不是怕岳倩倩的人,是怕岳倩倩的美……
  白嬤嬤猜得對了,人好好色,理之常情,沈宗儀也是人,是個身理上沒有缺陷,並極為
英俊瀟灑的年輕男人,他對岳倩倩那等具有絕代姿容的妙齡女郎,沒有理由不起愛慕之念。
  但他生理上雖然沒有缺陷,心理上卻有缺陷。
  形容得古典一點,他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形容得現代一點,則是沈宗儀曾經做過一場極為甜蜜的夢,但是,夢已破碎!
  他的心,和夢一起碎了……
  於是,他厭利,他逃名,埋葬起威震八荒的「四絕書生」四字,隱居於小鎮茅屋。
  沈宗儀夢作得太美,心碎得太盡,既然厭世逃名,為何不死?
  他本來在夢碎之時,的確想死所以不死,而在小鎮茅屋中,厭利逃名之故,是為了有所
等待!
  他等的是半面破鏡,以及在破鏡上所書的「白水鎮」三字。
  湖邊釣魚時破鏡出現,才使沈宗儀重入扛湖,開始了這次趕赴「白水鎮」的千里西行。
  沈宗儀知道,自己滿身都是恨,滿身都是仇!
  此行,苦是失敗,毫無疑問地,必被仇恨吞嚥!
  若是成功,必也在仇消恨釋後,含笑自絕,以期到另一個世界中去,去追尋補綴他那美
好破碎的夢!
  在這種心理缺陷下,沈宗儀自然盡力使心潮平靜,不願古井再波。
  但偏偏由於酒館邂逅,遇見了幾乎使他古井再波的人。
  人,自然就是岳倩倩,幾乎能使他古井再波的力量,則是岳倩倩超凡絕俗的美,和她帶
點高傲的刁蠻性格。
  沈宗儀曾是夢中人,領略過愛的滋味。
  他深深瞭解,像岳倩倩這等絕代佳人,個個目高於頂,決不會輕易示愛。
  但若一旦動心,卻必然愛得真,愛得深,愛到銘心刻骨,愛到悔枯石瀾!
  沈宗儀認為自己的生命,只在千數百里的旅途之間,一到「白水鎮」後,或好或歹,便
將永別塵寰,進入另一世界。尤其「七劍齊飛」、「賣魚藏毒」兩事的連續發生,使他發現
在這一路之間,必將飽經凶險,是否能平安抵達「白水鎮」,尚自難說。
  沈宗儀義膽仁心,一身俠骨,他肯在這種命若蜉蜉,身攖萬險的情況下,去愛上岳倩倩?
或被岳倩倩所愛麼?
  不敢再嘗甜夢味,只因曾是夢中人……
  其實仔細分析起來,他之所以逃避岳倩倩之故,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岳倩倩。
  沈宗儀的江湖經驗,雖然不如吳天才,但也一望而知,岳倩倩雖然略嫌高傲,有點刁蠻、
但本質卻極為善良。
  他不願使這樣一個善良,美麗可愛的女孩子,真應了「紅顏薄命」之諺,一生都忍受著
痛苦煎熬,情感嗜嚼!因為,岳倩倩雖然美得撩人,自己也頗有男性魅力!
  她若在自己身上,編織夢境,則不管這夢境能有多美?多好?多麼和諧,均必於一剎那
間,便告破滅!享受只是一瞬,痛苦卻屬畢生,划得來麼?……
  答案自然是,也自然極為正確的是「划不來」三字。
  既然划不來,沈宗儀為了求自己心情寧靜,能專心一志地,去辦「白水鎮」之事,以及
為了避免損及岳倩倩的幸福,他只有唯一的法兒!就是「逃避」!
  但冥冥中的主宰,是否對人捉弄,使他逃避不開?
  酒館中的「逃避」後,竟有那「小廟」重逢?
  「小廟」中的「逃避」後,又有這山中聞笛?
  沈宗儀精於樂律,一聽便知這笛韻極高,並有點耳熟。
  立刻想起小廟之會,知這吹笛之人,有九成九地又是岳倩倩。
  於是趕緊作第三度的逃避,也是異於前兩次的「未見之避」閃身形,隱入林木之後。
  笛韻,車聲……
  來了一輛車,是輛華而雙套蓬車,由兩匹駿馬拖駕。
  笛韻從車中發出,雖然簾慢低垂,不見吸笛之人,但在蓬外駕車的,卻是白嬤嬤,豈不
等於說明了車中吹笛的岳倩倩?
  沈宗儀隱身林內,看見果是岳倩倩,不禁眉頭深蹙!
  他弄不懂嬤嬤與岳倩倩怎麼會與自己走了一路?但願前途分歧,免得自己於應付「七劍
齊飛」等厲害暗襲外,還要有時時避免與岳倩倩相遇的精神負擔……
  萬一……
  沈宗儀想至此處,心中猛的一驚!
  他是想萬一岳倩倩與白嬤嬤也是前往「白水鎮」,則漫漫長途之中縱令自己再怎逃避,
恐怕也難免有見面機會!
  但一轉念間,覺得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沈宗儀心中剛剛一寬,突又一緊……
  他又發現,發現山路上又有兩個身帶兵刃的勁裝漢子,施展輕功,快步馳來,並向岳倩
倩的雙套香車車影,遙為指指點點,互相低語,臉上浮起獰笑!
  沈宗儀心中怎得不緊?因為他已看出,這兩個勁裝漢子,似乎起子邪心,暗地追躡,欲
對岳倩倩、白嬤嬤有所不利。
  雖然,從輕功身法看來,這兩人只是二流人物,不應該對具有一流身手的白嬤嬤構成威
協!
  但常言道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倘若他們在暗中行甚下流算計,岳倩倩
也難免不會身遭凶險。
  男孩兒家既走江湖,不畏鋒鏑,略為受點傷損,甚致於流些血兒,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
事……
  但女孩兒家的清白之體,若為奸人暗算,有所玷污,卻是無可彌樸無法報復的終身恨
事……
  想至此處,沈宗儀不禁為那容光太以誘人的岳倩倩暗捏了一把冷汗!
  他不再隱匿,趕緊閃身出林,追蹤下去……
  兩名勁裝漢子,暗躡岳倩倩,沈宗儀暗躡兩名漢子,造成了螳螂捕彈,黃雀在後面的微
妙的情況。
  剛才,他躲避岳倩倩,如今,他又追蹤,是不是有點矛盾?
  不,不算矛盾。
  因為沈宗儀想躲岳倩倩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為了對岳倩倩的天人顏色,曼妙風姿已生
愛好,只為了自己的本身情況,才咬定牙關,紿她來個相見不如不見,無情恰似深情!
  他雖然不願把岳倩倩這朵嬌花,變成自己身旁襟上所佩,或室內瓶中所插,但卻更不願
變成顛狂柳藕,或輕薄桃花,任人踐踏,任人攀折!
  他只希望岳俏倩成為一朵蓮花,陪著君子,或是成為一朵菊花,陪著隱士,或為蘭花、
梅花,陪著能夠賞花,一定愛花的騷人墨客……
  最差的情況,也只願岳倩倩成為一朵牡丹花,歸於王侯,或屬於富豪,雖然略嫌庸俗,
卻也平平安安,得享一生富貴!
  如今,前有嬌花誇絕世,後有凶人起噁心……
  情況委實不妙,沈宗儀認為自己若不尾隨暗護,只要白嬤嬤略為大意,岳倩倩必遭大厄,
要從蓮花,菊花,梅花、牡丹花等清高富貴之花,一下跌入污泥,變作楊花柳絮!
  所以,他追蹤了!
  他認為自己儘管追蹤,但可盡量避免露面,仍與先前所決定的原則,不相違背。
  一里、兩里、三里……四里,不過十里左右,便生情況!
  前面一段山路,比較狹隘,兩旁大樹參天,卻有一株樹兒,不短怎樣折斷地,倒了下來,
橫在路上。
  人會輕功,馬會蹤躍,但駕了車的馬兒,卻無法越過這種障礙。
  尤其樹倒之處,適逢轉折,倘若車馳太快,一個收勒不住,便會翻車出事!
  白嬤嬤駕術精良,轉過彎來,一眼瞥見前面有了情況,手中鞅繩猛勒,兩匹良馬,長嘶
熬勢收蹄,使車輪在山路以上,刮揚起一片塵土。
  岳倩倩笛韻一停下,在蓬中發話向白嬤嬤問道:「白嬤嬤,你為何這樣緊急停車,出了
甚麼事兒?」
  白嬤嬤道:「也不知道事出偶然?或有人搗鬼?前面有株大樹,橫倒路上……」
  她一面發話,一面下車。
  岳倩倩微揭車簾,向前面看了一眼,皺眉說道:「白嬤嬤,小心一點,你打算怎麼辦?」
  白嬤嬤冷笑道:「區區一株大樹,還難不倒我老婆子,若非人為,是樹倒霉,若是人為,
則無非是那人找死!」
  說至尾聲,人已下車,走到樹旁,雙掌一搭樹身,準備凝具功勁,把這株阻路大樹,拋
飛下路邊深壑。
  前文曾經交代,這段山路兩旁,有不少參天大樹。
  白嬤嬤雙掌才搭樹身,便從一株參天大樹上,飛灑下一片銀光!
  這片銀光是面絕大絲網,撒網人手法極高,乘白嬤嬤毫無防範,把她頭手全身,一齊網
住。
  岳倩倩見狀,失聲叫道:「白嬤嬤……」
  車後丈許外,有人獰笑接口道:「小乖乖,不要叫白嬤嬤了,我們兄弟三人來伺候你,
包管周到舒服,比那老婆子,強得多了……」
  岳倩倩此時人也下車,回眸一望,只見有兩名勁裝大漢,滿面淫邪笑容地,向自己飛撲
而至!
  岳倩倩退了半步!秀眉雙軒,沉著臉兒叫道:「你們」
  「你們」兩字才出,臉上怒色,立轉驚容,話也倏然住口……
  因為那兩名勁裝漢子,撲到岳倩倩面前,竟然站不住腳,雙雙仆倒在地,一動不動!岳
倩倩雖然滿心舉步,參天古木上枝葉亂響,枋佛有重物下墜?
  「砰」的—聲,另一個勁裝漢子,從樹上跌落,服裝與車後兩人,完全一樣,也是於墜
地後,便告不言不動!
  這時,白嬤嬤已從絲網下,脫身而出,口中恨恨說道:「這網兒是何物所制?我施展
『大力金剛手』法,居然還扯它不斷?……」
  說話至此,瞥見躺在地上的三個勁裝漢子,向岳倩倩揚眉問道:「倩倩,你出手了?」
  岳倩倩搖頭道:「沒有,我還沒有出手,這三個狗賊,便均自動仆地,好似遭了天報?」
  白嬤嬤從鼻中冷冷「哼」了一聲,嘴角微掀道:「冥冥上蒼最多對太原則,能主持公道,
像這種雞毛算皮的小事兒,怎會一概靈應?……」
  說至此處,目光一掃四外,略抱雙拳,朗聲道:「哪位高人,仗義相助,我老婆子先謝
過了……」
  寂寂空山,那裡有人應聲?
  岳倩倩道:「白嬤嬤,你看看這三個狗賊,是被甚麼手法制住,或可尋得蛛絲馬跡?」
  白嬤嬤點了點頭,翻轉三名勁裝漢子身軀,目光注處,與岳情情均覺一怔?
  原來,這三名勁裝漢子,均己死去,一個在胸前,兩個在背後,都是要害之上,插著一
柄金色小劍!
  白嬤嬤抓住其中一柄劍柄,拔出一看,不禁連呼「奇怪」?
  岳倩倩道:「白嬤嬤,你奇怪甚麼?莫非已看出這種金色小劍,是何人所用?」
  白嬤嬤道:「我覺得有雙重怪異之處,第一,這種金色小劍,淬有劇毒,據聞是武林怪
傑的『七劍天君』所用,但此人隱居『崆銅』,久不出世,與我們又毫無淵源,怎會猝然出
手相助,並毫不居功,飄然而去?」
  岳倩倩道:「第二點呢?」
  白嬤嬤道:「第二點是劍乃金色,業已連殺三人,卻使我們既未聞聲,又未見色,則發
劍人的功力,豈非高得不可思議?」
  岳倩倩妙目凝波,沉思片刻,向白嬤嬤問道:「會不會是他?」
  白嬤嬤笑道:「你是指沈相公麼?……沈相公雖是高人,恐怕也未必能高到這般地
步?……」
  就在她們說話之間,三名大漢除了衣履,毛髮、兵刃以外,已然骨化形消,變作三灘黃
水……
  岳倩倩瞥了一眼,手指地上,搖了搖頭說道:「對,不會是他,他雖然青衫潦倒,但卻
一臉正氣,那裡會使這種過份陰損的歹毒暗器?」
  白嬤嬤面帶苦笑,走到阻路大樹之旁,雙手一搭一揚!
  這老婆子好強的臂力,呼地一聲,踢人路旁草中,卻見岳倩倩手持一柄金色小劍,正在
仔細擦拭。
  白嬤嬤道:「倩倩小心一些,這樣歹毒的東西,你也想留下一柄?」
  岳倩倩道:「常言道:『受人點滴,當報湧泉』,人家既出手幫了我們大忙,總應留件
東西,以備日後查證!」
  白嬤嬤那面銀色網,堅韌異常,知非俗物,遂下腰取起,與岳倩倩一同上車,揚鞭驅馬,
又復向西馳去。
  她們走後,從另一株大樹上飄落了沈宗儀的青衫人影。
  他目送岳倩倩的車影,歎了一口氣兒,也自向西舉步。
  沈宗儀又避免與岳倩倩相見了……
  他走得慢慢地,美麗帶有淒涼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好像更惟悴、更清瘦,
也格外孤獨……
  二十里外,天色已晚,也走出深山,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鎮集上。
  沈宗儀不累,但有點餓。
  一陣酒肉香氣,隨風飄來,送人鼻管,越發使他飢腸轆轆,食指大動。
  既有酒肉香氣,眼前必是酒館飯店,沈宗儀應該進去,喝上幾杯。
  果然,他走到一家「滿庭芳」酒店之前,停了腳步,但在入店之前,卻目光電閃,仔細
打量酒店左近。
  沈宗儀不是找人,是找車。
  他是在看這「滿庭芳」酒店左近,有沒有停著那輛相當華麗的雙套馬車。
  因為沈宗儀覺得岳倩倩與白搪嬤嬤然走得同一道路,同一方向,便也極可能在此用飯,
甚至住店休息,明日早行。
  故而,他在找車,若是門外有車,便代表店內有人一—岳倩倩與白嬤嬤。
  若是店內有人,沈宗儀打算不進去了,另外尋覓一家,胡亂進點飲食填飽肚子便可。
  相見雖如不見,多一番相見,心中便難免多添一些惆悵,卻是何苦……
  沈宗儀心中動念,目內閃光,四處打量下,並未發現那輛雙套馬車蹤影。
  他透了一口氣兒,青衫飄佛地,昂然進入這座相當寬敞的「滿庭芳」酒店。
  酒店雖頗寬敞,座客並不甚多,只有十二三位。
  沈宗儀才進門,便看見自己所怕遇見的岳倩倩和白嬤嬤,正坐在西面靠壁之處。
  他微微一怔,但巳收不住腳,只得佯作未見地,走到距離岳倩倩最遠的一個東西窗畔的
坐位坐下。
  白嬤嬤看見沈宗儀進店,不禁「咦」了一聲,向岳倩倩悄然問道:「倩倩,真巧得很,
沈相公也隨後來了,那三柄金色小劍,說不定便是他……」
  岳倩倩眼圈微紅,銀牙一咬下唇,接口說道:「我但願不是他……」
  白嬤嬤道:「為什麼?……」
  岳倩倩道:「施展那三柄金色小劍之人,對我們幫了大忙,不能不設法答報,但這姓沈
的我卻不願再理……」
  白嬤嬤聽至此處,愕然不解地,目注岳倩倩問道:「不願理他?你不是決定從今每逢月
夜便吹笛,好山好水中飛聲,準備把他引來,問問他為何萬事灰心,一腔仇恨麼?」
  岳倩倩點頭道:「原先,我確實有這種想法,但你看他剛才進店時,那副昂然不睬,拒
人千里的驕傲樣子……」
  白嬤嬤道:「或許他沒有看見我們?……」
  岳倩倩搖頭道:「看見了,他進店時,曾目光四掃,並怔了一怔,分明已有所見,似乎
想要退出,又不好意思,才選了一個離我們最遠的座位……」  ,
  說至此處,淚光又在妙目中打轉地,歎息一聲道:「唉!我岳倩倩自以為比花解語,比
玉生香,一向鄙視世俗男子,想不到如今竟遭了報應,在這姓沈的眼中,我似乎變成了沾都
不能沾的毒蛇猛獸!」
  白嬤嬤點頭道:「你說得對,這姓沈的,真有點怪,怪得悖於人情……」
  岳倩倩道:「我基於好奇,真想查查他的底細,問他為何如此不近人情,但卻因他太冷
太傲,根本就不給我機會,難道竟叫我厚著臉皮,移樽就教?」
  白嬤嬤想了一想,目中神光微閃地,含笑說道:「移樽就教又有什麼關係?這樣好了,
我來移樽,你來就教……」
  就在白嬤嬤邊自說話邊欲站起身形之際,岳倩倩突然似有所聞,向白嬤嬤壓低語音道:
「白嬤嬤慢點去,你聽……」
  原來,這西面座位接近店後廚房,加上岳俏倩耳力極為敏銳,遂聽見有人在廚下竊竊私
語。
  白嬤嬤略一凝神傾耳,果然聽得廚下有人盡量壓低聲音,獰笑說道:「這才叫『閻王注
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任憑沈窮酸的功力通神,只要這碗麵兒下肚子,便算是到了
鬼門關,進了枉死城了。」
  白嬤嬤聽得雙眉一挑,向岳倩倩低聲笑道:「倩情,把握住啊,這可是個移樽就教的絕
好機會啊!」
  岳倩倩點了點頭,與白嬤嬤壹同留神廚下的動靜。
  未過多久廚下走出另一個店夥裝束之人,端了一碗肉絲湯麵,堆著滿面笑容,向沈宗儀
蹙去。
  沈宗儀是因岳倩倩等在座,遂不欲飲酒,想叫碗麵兒,略為充飢,便趕緊上路。
  像「滿庭芳」這樣寬敞的酒店中,多用上一兩名店夥,乃是常事,故而沈宗儀對換了一
人送面之舉,並未在意。
  就在他剛端起麵碗,空中烏光忽閃!
  沈宗儀顧不得吃麵,騰出右手,抄住那電閃烏光,原來是一根黑木筷兒。
  筷兒從西飛來,他目光便自然注向西面……
  岳倩倩手中持著另一根筷子,搖指沈宗儀,音迸銀鈴地,揚眉嬌笑問道:「沈相公,恕
我冒昧想問問你關於『心、肝、脾、胃、腎』等內五行功力,業已練到幾層?」
  人家知道他姓沈,沈宗儀卻還不知曉岳倩倩的姓氏,遂愕然道:「姑娘,你……你為何
有此一問?……」
  岳倩情風情萬種地嫣然一笑,以手中那根筷兒,指著身邊座位說道:「相隔那遠,說話
不嫌累麼?我要你移樽就教如何?沈相公若嫌屈駕,我們過來,也無不可!」
  事情*到節骨跟上,沈宗儀無法推脫,何況也聽出岳倩倩詢問自己內五行功力練到幾成
之語,似有弦外之音,遂只得硬起頭皮,端著麵碗,緩步走過。
  到了岳倩倩的座位上,沈宗儀放下麵碗,抱拳一揖道:「在下沈宗儀,請教兩位……」
  。
  岳倩倩不等他請教,便極為爽朗地,含笑說道:「我叫岳倩倩,她是我的白嬤嬤。」
  沈宗儀又一抱拳道:「久仰,……」
  「久仰」二字才出,岳倩倩便「嗤嗤」一笑道:「不見得吧?我是才出江湖,白嬤嬤也
久未走動,這『久仰』二字,用得似乎既屬『虛偽』,又不恰當?」
  岳倩倩故意口角尖酸,果然把沈宗儀嘰嘲得俊臉通紅,趕緊移轉話頭,「請教岳姑娘,
剛才詢問我內五行功力火候之語……」
  話方至此,業已不必再問下去……
  因岳倩倩從鬢間取下一枚銀簪,刺入沈宗儀所端來的那碗湯麵之中,前半段便立即變烏
黑!
  這說明了面中含有劇毒!
  也說明了沈宗儀若不把內五行功力,練到臟腑成鋼地步,則吃下這碗麵兒後,必然身赴
黃泉,立遭慘死!
  沈宗儀悚然一驚,立即回頭,找尋那店名店夥。
  岳倩倩笑說道:「不必找,他早溜了,我和白嬤嬤也未阻攔,因在此處出手,未免太以
驚世駭俗!」
  沈宗儀站起身形,又是深深一揖,正色說道:「多謝……」
  岳倩倩玉手一擺截斷沈宗儀的話頭,嬌笑道:「別老是謝我,我應不應該謝謝你呢?」
  沈宗儀苦笑道:「岳姑娘是指酒館中地痞鬧的那件小事?」
  岳倩倩道:「地痞胡鬧,雖屬小事,卻還有一件大事!」
  沈宗儀裝糊塗地問道:「甚麼大事?」
  岳倩倩隱含幽怨地,白了沈宗儀一眼,壓低語音說道:「荒山馳車,中人埋伏,白嬤嬤
並入了網羅,攸關我們兩人的名節性命,難道還不算大事麼?」
  沈宗儀訝聲道:「岳姑娘你……你何時有此遭遇?」
  他越接近岳倩倩,越是覺得對方的容光笑語,委實絕美,使自己心中為之時起顫抖,只
得盡量設法,不承認途中握手的這段經過,以免把雙方關係,扯得更近一步!
  岳倩倩默然不語,兩道秋水眼神,遁注在沈宗儀的臉上。
  沈宗儀不敢作劉楨平視,想要掉轉頭兒,又恐使岳倩倩過份羞窘,只好耳根發熱地把眼
皮低垂下去。
  岳倩倩取出那柄金色小劍,托在玉掌之中,含笑說道:「沈相公,你認不認得這柄小劍
是何來歷?」
  沈宗儀應聲道:「來歷不大清楚,有點像是久未在江湖走動,隱居於『峒峒』山中的武
林一流怪客『七劍神君』之物?」
  岳倩倩道:「哦,風聞『七劍神君』所用之物,無堅不摧,我到要拼著流上幾滴鮮血,
試試這金色小劍究竟有多鋒利?」
  語音落處,競以右手所持金色小劍,向左手手背劃去!
  沈宗儀他不敢再避免與岳倩倩目光互觸了,趕緊把眼皮一翻,急急喝止道:「岳姑娘,
不可如此……」
  岳倩倩道:「為甚麼?我手下自有分寸,最多只劃破一點皮膚,沈相公似……似乎值不
得這麼大驚小怪?……」
  沈宗儀正式道:「這小劍淬有劇毒,不單見血封喉,並能於轉瞬之間,化人屍骨,端得
厲害無比,怎的輕試其鋒……」
  岳倩倩因早知就裡,聞言並不驚奇,只梨渦雙現,內情絕美地,向沈宗儀微微一笑……
  沈宗儀被她笑得臉紅心跳,有點莫名奇妙地,詫聲問道:「岳姑娘,你為何……」
  岳倩倩接口笑道:「我在笑沈相公畢竟是位正人俠士,不善作偽,連想說個謊兒,都說
得不周到!」
  沈宗儀不解道:「姑娘此話怎講?」
  岳倩倩笑笑道:「我第一次問你可知這金色小劍來歷之際,你似因不願與我目光相對,
連眼皮都未抬地,便答出劍乃『峒峒』山『七劍神君』之物,然後又於我第二次故意欲以手
試劍,惶急阻止,顯然早知此劍底細,更顯然你便是在荒山發劍,救了我與白嬤嬤之人,豈
非是功力是到九成九說謊只有三成三麼?」
  沈宗儀自知被對方玲瓏剔透的抓住破綻,欲辯無從,臉上神情,越發慚窘!
  岳倩倩輕喟一聲,以極為柔和的目光,看著沈宗儀說道:「沈相公,我……我再問你一
句話兒……」
  沈宗儀道:「岳姑娘有話請講。」
  岳倩倩妙目流波,閃射出萬縷柔情地,緩緩說道:「沈相公,以你蓋代身手絕世風神,
無淪是在戰場,在情場,在江湖,在廊廟,都應該嘯傲從容無往不利,正所謂拾富貴如草芥,
取功名若折枝,卻為何青衫潦倒,滿面憂容,似乎有一片傷心,滿腔仇火呢?……」
  沈宗儀雙眉一挑,不再避匿岳倩倩的目光,點頭答道:「岳姑娘猜對了,在下正是身負
深仇,必須淆雪,但人單力薄,前途大難……」
  岳倩倩聽至此處,秀眉微軒,目注沈宗儀接口說道:「傷心鬱悶,最易損神,若能盡情
傾吐,才……便不知沈兄是否肯交淺言深?……」
  她突然把稱呼由「沈相公」改為「沈兄」,彼此間的關係,便覺親近不少。
  沈宗儀又是一怔,與岳倩倩目光相對,口中期期艾艾。
  岳倩倩嫣然微笑,端起茶杯,淺淺飲了兩口,說道:「不可與言,與之言,失言,可與
言,不與人言,失人,沈兄如今似乎要在『失人』『失言』二者之間,擇一為之的了。」
  沈宗儀好似下了甚決心,一抱雙拳,揚眉說道:「岳姑娘……」
  三字方出,後院中突地傳來兩聲慘烈馬嘶!
  岳倩倩道:「哎呀,我的車……」
  沈宗儀心知定是岳倩倩的馬車,停在這「滿庭芳」酒館後院,兇徒們對於自己用毒面暗
算,被岳倩倩阻礙揭破後,加以辣手報復,遂急急說道:「我去看看……」
  話完,立即閃身,到了後院,查見岳倩倩的華麗轎車,停在後院,但牽入馬棚飼料的兩
匹駕車駿馬,業已倒在血泊之中,雙雙斃命!
  沈宗儀心中大怒,目光電閃,瞥見有條黑影,在十餘丈外,一閃而逝!
  此時,他對一再向自己暗下毒手的兇徒們,憤恨已極,加上急欲查出背後主使之人,遂
毫不考慮地,立即向那黑影追去。
  等到岳倩倩與白嬤嬤從店中隨後趕來,院中空空,除了一輛蓬車,兩匹死馬以外,那裡
還有半點人影?
  岳倩倩失聲道:「他……他……他又走了……」
  白嬤嬤道:「走了又有甚麼關係,反正大家都住西行,前途定必還有相見機會……」
  岳倩倩妙目之中,又有淚光轉動,但她盡力忍耐,只是低聲一歎,與白嬤嬤相偕走了回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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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11:07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巧字成書
  又是一條山谷!
  沈宗儀身形如電,閃進谷內,但卻四顧全無一人。
  他心中好不奇怪,暗忖自己一身功力,雖不敢說傲視天下,冠冕八荒,但無論在軟硬輕
等任何一方面,能夠超越自己的武林人物,業已絕不多見。
  適才,前行黑影,是在十六七丈以外,自己一路追來,竟未能將距離縮短,已對對方的
輕功造詣,極感驚奇,若是把人追丟,豈非鬧了笑話?
  沈宗儀心中動念,目中電掃,看清了谷內一切。
  此地,是個死谷,共總數十丈方圓,除了西面有一堆嵯峨怪石以外,草樹不多,似無甚
麼足以藏人之處。
  遙見前行黑影,分明進入此谷,為何卻不現蹤跡?
  沈宗儀根據當地環境,認為人定藏在那堆嵯峨怪石之後,遂身形微閃,一式「野渡橫
舟」,橫飛數丈去,凌空縱起,口中並冷然叫道:「朋友,別再躲躲藏藏請出來吧,讓我看
看你,究是何方神聖?」
  語音未了,人已縱到那堆怪石上空,瞥見自己又已料錯,石後空蕩蕩那裡有半條人影?
  沈宗儀「咦」了一聲,心中正自慚窘,忽然聽得有人笑聲說道:「在下非神非聖,只是
一介書生,朋友更不必捨近求遠,大展輕功,我就在谷中候教!」
  沈宗儀耳根一熱,回頭看時,心中方告恍然!
  原來一進谷口的三四丈以上,壁間有塊突石,恰好擋住沈宗儀的目光,看不見對方就已
站在石上。
  如今,那人既已發話,又已縱身落地,卓立谷口,自使沈宗儀清清楚楚看出是位比自己
年齡略大四五歲的玄衣書生。
  他心存愧作,不再施展甚麼輕功身法,緩緩舉步,走回谷口。
  那玄衣書生相貌十分英挺,雙目神光,也可看出正而不邪,向沈宗儀上下略一打量,揚
眉問說道:「這位仁兄,對我一路窮追,可否見告其中原故?」
  沈宗儀拱手還禮答道:「在下有一好友的駕車駿馬,被人殺死於『滿庭芳』酒店的馬棚
之中,為了查究此事,才……」
  玄衣書生笑道:「哦,原來仁兄把我當作了殺馬之人?」
  沈宗儀道:「尊駕這樣說法,莫非竟是恰巧路過,令我發生誤會?」
  玄衣書生說道:「我不是路過,是特意在那小陣的幾家酒店旅舍中找人,好對他痛下殺
手!」
  這幾句話兒的末後一語,不禁把沈宗儀聽得一怔?
  玄衣書生雙眉一軒,目中神光如電,又復朗聲笑道:「也難怪仁兄誤會,因在下自承是
名『殺手』,不過志在光明正大的叫陣『殺人』,決不會下流無聊得前去偷偷殺馬!」
  話完,見沈宗儀未即答話,遂又從懷中摸出一面玉牌遞過道:「仁兄若仍存疑念,請看
這面玉牌,便知在下身份,也可相信我自出江湖以來,尚未說過半句虛言!」
  說完,把手中玉牌,驀然翻轉,托在掌心……
  沈宗儀注目一看,只見這面長方形的玉牌,中間鐫著兩顆紅心,但見其中一顆,已被人
用刀劍等尖銳之物劃碎!
  沈宗儀於未隱之前,便聽說過這面玉牌來歷,一見之下,愕然問道:「原來尊駕便是名
震四海的『無情劍客』蕭揚!」
  蕭揚方一點頭,沈宗儀又復抱拳為禮,發話問道:「蕭大俠,在下還有兩件事兒,略有
所疑,想要請教?」
  蕭揚道:「仁兄風采,使我心儀,有甚話兒,儘管請講。」
  沈宗儀並未問話突然劍眉一軒,朗聲吟道:「薄於利祿淡於名,大好頭顱一擲輕……」
  蕭揚聞得沈宗儀的吟聲,點了點頭,接口說道:「不錯,這是我自撰述懷俚句,想不到
竟傳入仁兄耳內,也足見仁兄的博識多聞,令人佩服!」
  沈宗儀道:「在下便為此詩的第一句向蕭大俠求教,既薄於利更淡於名,又為了何事,
當起『殺手』?」
  蕭揚苦笑道:「仁兄是以第一句問,蕭揚是以第二句作答……」
  沈宗儀皺眉道:「第二句?第二句是『大好頭顱一擲輕』……」
  蕭揚歎息一聲道:「對,大丈夫在世,最不應身受人恩,蕭揚可薄『利』祿,能淡浮
『名』,但卻無法忘『恩』,一旦有人挾『思』授命,我便無法推托只好把『大好頭顱一擲
輕』了!」
  沈宗儀也自歎道:「那『七劍神君』是為了一個『色』字,蕭大俠則是為了一個『恩』
字,看來於『名利』以外,仍復另有纏人之物!」
  蕭揚面帶訝異神色,沈宗儀又自發話說道:「蕭大俠,如今我要提出第二項問題,希望
你明白見告!」
  蕭揚道:「仁兄儘管見詢,蕭揚能答便答,真若有困難時,只好有負尊命!」
  「蕭大俠為了酬恩報德,甘為『殺手』,但不知你要殺之人,是不是我?」
  蕭揚毫不考慮地,向沈宗儀連連搖頭,含笑說道:「不是——不是——」
  沈宗儀笑道:「蕭大俠,你直到如今,似乎還不曉得我的姓氏?」
  蕭揚抱拳道:「失禮,失禮,蕭揚一直都是在詢問之中,故而尚未請教。」
  沈宗儀雙眉一挑,目中神光如電,凝注在蕭揚臉上,朗聲問道:「既然蕭大俠尚不知我
的姓氏,又怎知要殺之人,不是我呢?」
  蕭揚「哦」了一聲道:「這道理十分簡單,就是小弟受命要殺之人,頗為邋遢,不像仁
兄有這等翩翩濁世的英俊風神!」
  沈宗儀一聽「邋遢」之語,便立即想到那位新近結交的吳天才身上,因而聯想到前途同
闖七殺凶關,分明吳天才與自己命運相同,也有人大動干戈,一撥一撥地,派人在暗中加以
算計。
  想至此處,立即衝口而出,向蕭揚急急問道:「蕭大俠,你……你奉命要殺之人,是不
是吳天才?」   蕭揚聞言之下,全身微震地,怔了一怔,雙眉緊蹙,搖頭答道:「對不
起,恕我有負尊命,因為蕭揚曾受嚴囑,立下血誓,這是我兩椿必須保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之一!」
  雖然蕭揚不肯答覆但沈宗儀已由他神情一怔之上,知道自己所作猜測,大概不會有錯。
  對方既不肯說出要殺何人,沈宗儀便又換個方式,含笑說道:「好,在下絕不強人所難,
但不知蕭大俠,一向宛若神龍,嘯傲四海,卻怎會受人深恩,對方又是那位奇特武林人物?」
  這是詢問蕭揚奉何人之命,前來殺人,但卻略為轉彎,表現了問話的技巧。
  蕭揚面含苦笑地,向沈宗儀抱拳一揖說道:「蕭揚已然說道,只有兩件事兒,曾立血誓
不可告人,但仁兄所問,偏偏就是我兩樁必須保密之事。」
  沈宗儀雙眉一軒,突然聲若龍吟地,狂笑說道:「好好,小弟不再探人隱私,但卻有樁
請求!」
  蕭揚道:「甚麼請求?……」
  沈宗儀笑道:小弟對『無情劍客』的蓋代絕藝,和俠骨高懷欽遲已久,今日既然有幸識
荊,更有幸並非蕭大俠要殺之人,不禁心存妄念,想與蕭大俠作進一步的結交……」
  蕭揚聽至此處,狂笑道:「仁兄不要這樣謙虛,我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蕭揚風塵碌
碌虛度三十六春,倘若彼此進一步的結交,我多半要佔便宜,叫你—聲兄弟!」
  沈宗儀慌忙一抱雙拳,恭身肅立,神情敬謹說道:「大哥怎麼這樣說法?得兄如此,光
采萬分,小弟姓沈……」
  「沈」字方出,遙空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厲嘯!
  蕭揚一聽嘯聲,雙眉立蹙地,向沈宗儀面含苦笑說道:「沈兄弟,我們風萍投契,已結
金蘭,但我有事必須立即應人之召,只好等前途重聚之際,再敘兄弟情了!」
  語音頓處,把手—舉,玄衣飄飛,閃出谷口。
  沈宗儀目送蕭揚身影,心中不禁略興感慨……
  他適才提出要與蕭揚作進一步結交之舉,是有雙重作用。
  第一種作用,純出真誠,他對這位「無情劍客」的武學,風采,暨光明磊落氣度,著實
一見投緣,頗為心折;第二種作用,則略含權衡,蘊有某種機鋒在內……因他根據蕭揚神情,
以及前途經歷,業已判斷這位「無情劍客」由於身受人恩,無可奈何地受命充當「殺手」的
行為對象,多半就是自己的新交好友吳天才。
  蕭揚身懷絕學,吳天才亦非俗士,這兩人若一見面,誰也不甘低頭,不肯倔服,極可能
弄成兩敗俱傷局面,把兩位不世出的武林奇客,一齊生生斷送!
  自己與吳天才結交在前,倘若再和蕭揚套上交情,或許能為他們雙方,挽回一場劫數那
樣一來自己真成了吳天才的「福星」,也是極為愜意趣事!
  伺況心中隱謎,委實太多,要殺自己的是准?要殺吳天才的是誰?湖畔釣魚,驀地飛來
半面破鏡,要自己前往「白水鎮」去殺的血海深仇,又是誰?……
  這些謎底,幾乎每一個都非僅憑智慧可事猜測,故使沈宗儀在孤寂惺惑之下,也著實需
要交些知心友好!
  如今吳天才早去,蕭揚也杳,前途是否可以重逢?何時……何地?……兩個一齊遇
上?……一個一個的來?
  倘若一個一個相會,無疑是滿懷快慰,杯酒言歡……
  倘若兩個同時出現,則必然先有火爆熱烈場面,能否化戾氣為祥和,轉干戈為玉帛,就
要看自己的周旋運用,臨場表現?……
  動念至此,腦海中的吳天才,和蕭揚的影子,漸漸淡去,換了另外兩個人影……
  那是白髮飄蕭,精神矍爍的白嬤嬤,和具有天人顏色,傾城傾國的岳倩倩。
  岳倩倩與白嬤嬤乘坐蓬車,並駕的是雙套駿馬,看來也是作長途西行。
  在兩匹駿馬,雙雙被凶人擊斃後,她們怎樣上路?
  漫漫長途,是否等禁勞頓?……
  山野之間,是否會遇凶險?……
  想至此處,沈宗儀頓欲趕回酒店,充任護花使者。
  但出得谷口,行未幾步,及復廢然而止,搖頭自語歎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
淚始乾。沈宗儀,你幾乎已經是半個死人,何苦還要去作繭自縛?岳倩倩與白嬤嬤分明極為
富有,殺了馬兒可以再買,毀了車兒,可以再造,她們一身武學,亦非等閒,差一點的邪惡
之徒,若動妄念,無非找死……」
  沈宗儀想明白岳倩倩與白嬤嬤,似乎並沒有太大危機,遂決心不再轉回「滿庭芳』酒店
了,單獨青衫飄舉,繼往西行。
  就在沈宗儀決心不陷情網,獨自西行之際,岳倩倩卻在為情傷神!
  沈宗儀一走,她們發現「滿庭芳」的店夥,暨廚下師傅等,均被綁在廚房一角,知道他
們實屬無辜,遂加釋放,仍回前店飲酒。
  白嬤嬤看出岳倩倩神情抑鬱,遂加以寬慰笑道:「倩倩,依我看來,沈相公並非故意規
避,他可能是到了後院,有所發現,去追那殺馬惡賊?」
  岳倩倩淒然笑了一笑,抬手微掠雲鬢,點頭說道:「白嬤嬤,你猜得對,他必是去迫殺
馬之賊但也藉此脫身,換句話說,無論追得上或追不上,均不會再回此處的了。」
  白嬤嬤聽出了岳倩倩的語意,看看她一跟,含笑問道:「這樣說來,你是不打算在此等
待他的了?……」
  岳倩倩秀眉一挑,極為果斷地「哼」了一聲,接口答道:「等他也是白等,我們何必如
此笨法呢?前途若再相逢,我對於這位太以冷傲的沈相公,要施展另外一種手段!」
  白嬤嬤詫道:「你另外有什麼手段?難……難道竟要來個霸王……」
  岳倩倩玉頰一紅,赫然嬌笑地,向白嬤嬤佯嗔道:「白嬤嬤你不要胡亂嚼舌,『霸王硬
上弓』是最庸俗,最無效,最令對方看不起的拙劣辦法,我所打算施展的,則是女人對付男
人,最有效的辦法……」
  她見白嬤嬤聽得又欲張口動問,遂搖手嬌笑道:「常言道:『天機不可洩漏』,你在事
前不許問我,我們在此小歇一宵,明晨上路。」
  白嬤嬤苦笑道:「馬兒死了,車已無法再行……」
  岳倩倩失笑說道:「白嬤嬤,你是否讓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事,給氣糊塗
了?西北道上,慣產良駒,我們囊中又有得是金銀珠寶,不會再買上兩匹麼?」
  這時,恰好店夥過來道謝謝,岳倩倩遂叫他準備乾淨上房,並含笑問道:「店家,這鎮
上有沒有牲口出售?」
  店夥知道岳倩倩是要買馬駕車,連連點頭,應聲答道:「有有,這小鎮東街,便有家騾
馬行,姑娘若要親自挑選,小的為您引路。」
  岳倩倩點了點頭,由店夥帶路,去到騾馬行中,買了兩匹健馬,套上車轅,小息一宿,
次晨繼續西行。
  按下吳天才方面,按下岳倩倩,也按下蕭揚方面,故事仍從沈宗儀身上,直接發展。
  沈宗儀青衫落莫,獨自西行,神態雖似十分暇逸,但卻暗以內家功力,把耳目之聰提到
極致!
  他這等用耳細聽,用目細看之意,是想找到一個殺手。
  不論是殺自己的也好,殺吳天才的也好,甚至於企圖對岳倩倩有不軌企圖的也好,他只
要能掌握住任何一個活口,總可追究出許多有價值的蛛絲馬跡……
  有意栽花,花偏不發,有心找鬼,鬼偏不來!
  沈宗儀自以為必有無限風波的一路之中,偏偏風平浪靜,不曾出過絲毫差錯。
  「駐馬集」到了……
  吳天才說得不錯,這「駐馬集」市面不錯,雖然只是一個鎮集,卻比差一點的縣份,還
要來得繁盛!
  沈宗儀進了集口,目光便宛如閃電,四處打量?
  他不是找人,是找店。
  找的是「五福」客棧。
  吳天才曾與他訂約,彼此誰先到,誰先等,務必在這「駐馬集」的「五福客棧」見面。
  走到正街,一塊巨大招牌,矗立當前,上面寫得是:「五福客棧,仕官行台」。
  古代的客棧,多半營酒食,「五福客棧」是「駐馬集」上,最漂亮最寬敞的旅店,在臨
街一面遂也開了家六間門面的豪華酒館。
  沈宗儀才一走進店門,店小二便上前招呼,哈著腰兒,陪笑問道:「請問相公,您是要
點酒飯呢?還是要住店休息?」
  沈宗儀道:「先給我來上一壹好酒,四色酒菜,我要等位朋友,倘若這朋友在黃昏時分
仍未到來,我便住店等他一宿。」
  店小二看出沈宗儀神采*人知非俗客,一迭聲的答應下,把他讓到東窗下的一個潔淨座
位上去。
  然後,陪笑臉道:「相公,本店『槽溜魚片』,『紅燒蹄筋』、『五福臨門』、『三陽
開泰』全是招牌菜,作得不錯,要不要每樣弄一點來,給您下酒?」
  沈宗儀笑道:「我只有一個人,無需過度浪費,隨便配點菜便可,等到我那朋友來時,
再復大吃大喝!」
  店小二「唸唸」連聲,退出準備一切。
  少頃,灑菜送上,果然餚精酒美,使沈宗儀大快朵頤之下,把胸間鬱悶,和趕路疲勞,
都略為消減!
  獨酌片刻,天光已近黃昏。
  沈宗儀知道吳天才可能不及於今日趕到,遂叫過店小二,含笑道:「店家,看來我那位
朋友,無法及時趕來,只好請你準備間潔淨上房,給我住一宿了……」
  話方至此,一陣轆轆車聲,在「五福客棧』之前,倏然停止。
  跟著,酒館中原本高淡闊論的喧雜人聲,突地一齊靜寂。
  沈宗儀是感覺靈敏之人,俊目一翻,向店門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把他看得雙目緊蹙,暗暗叫苦。
  原來,那使滿堂酒店,一齊倏然靜默之事,是店門外蓮步姍姍地,走進了客光絕代傾國
傾城的岳倩倩。
  上次,好容易藉著追趕殺馬之人,不辭而別,想不到岳倩倩重行買馬駕車,彼此竟這快
便又重逢?
  雙方既已通過姓氏,岳倩倩並曾識破毒面,解救了自己一次危難;則在此相會之下,怎
能再故作高傲地,不予理會?
  故而,岳倩倩一進店門,沈宗儀便座位上站起身形,抱拳相迎。
  他以為岳倩倩必來與他同座,甚至會淺怒佯嗔地,質問他為何不告而別?
  誰知他居然把事料錯?
  岳倩倩入店之後,本是面帶嫣然微笑地,向東西窗下緩步走去。
  但在發現沈宗儀,並與他目光相觸,便立即把臉色一沉,凜若冰霜地,一拉著白嬤嬤掉
頭轉向,走往西面窗下落座。
  這一手,著實出於意外,把沈宗儀弄得幾乎無法下台。(活該!)
  他俊臉之上,烘的一熱,連耳根步位,都自覺得有些發燙!
  趕緊放開那抱拳迎人的一雙手兒,訕訕坐了回去。
  人雖坐下,但頭兒也隨著低垂,不趕遽然抬起。
  沈宗儀怕什麼?
  他怕兩樣東西,一樣是怕岳倩倩的冷漠臉色,另一樣是四座酒客發現他似乎自作多情,
受了岳倩倩的冷落,紛紛集中投射的嘲笑目光。
  白嬤嬤是老江湖,於進店後,對酒店中的一切人事,全都留上了神。
  她才一落座,便向岳倩倩低壓語音,含笑說道:「倩倩,你這一招果然厲害,沈相公已
然在臉紅脖子粗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岳倩倩低低「哼」了一聲,秀眉雙軒,冷笑說道:「讓他氣去,他已把我氣得半死,我
已打定主意,從今天開始,要好好給他點氣受受……」
  白嬤嬤笑道:「你的主意雖妙,但到頭來,總得有人轉圜……」
  岳倩倩搖頭道:「不必設法轉圜……」
  這時,店家過來招呼,岳倩倩要了酒菜,繼續對自嬤嬤說道:「白嬤嬤,你不要去看他
也不要理他,讓他去獨生悶氣最好,倘若被他看出我們是故意如此,更會自以為了不起地,
把架子端起來了。」
  白嬤嬤笑道:「好,我就照你話兒,作個台下看戲之人到看你們台上人的這齣戲兒,怎
樣唱法,是喜劇,還是悲劇?」
  她們互相低語之際,沈宗儀已把桌上的一大壺酒兒,喝了個乾乾淨淨!
  舉杯消愁愁更愁,則舉杯解悶,自然也難免會更悶了!
  沈宗儀心中既悶,又覺得有點冤枉……
  因為,上次他確實以為「無情劍客」蕭揚是殺馬之人,想為岳倩倩查究,才匆匆追去,
並非不告面別。
  此刻岳倩倩冷漠神情,顯然是為此生氣了,要不要主動過去,解釋一下,還是對此女不
再理睬?……
  沈宗儀翻來覆去,不斷尋思,不斷考慮……
  終於在獨自把一壺悶酒,喝完之際,下了決心!
  他再度起身來,準備向岳倩倩說明一切……
  誰知他剛剛站起身形,店門外又有一人,匆匆走入。
  沈宗儀一見來人,便雙眉微展,又復坐了下去。
  因為來人正是那新近與自己結交,一身酒漬一口蒜味,根本不修邊幅,但卻文武雙絕,
彷彿在當世武林中,極具聲威地位的吳天才!
  吳天才別料曾對沈宗儀說准於午前到此處相會,因生平決對不輕然諾,倘若來到,便是
失卻「福星」佑護,身遭不測,甚至於業已進了替死城,請他不必久等。
  沈宗儀等到黃昏,仍未見吳天才到來,心中不禁為他暗暗擔心,決定在這「駐馬集」的
「五福客棧」之中,多等一日。 
  如今,突見吳天才安然無恙趕到,心中大喜之下,遂暫時把受了岳倩倩白眼—事撇開。
  吳天才進店後,一眼瞥見沈宗儀,不禁喜出望外地,邊自搶步走過,邊自含笑說道:
『沈兄,想不到你竟還在此等我?吳天才曾雲今日午前不到,定是身遭大厄,你怎麼不以為
我沒有你這位「福星」佑護,業已去往枉死城中走一回呢?」
  沈宗儀請吳天才坐下,命店家添菜酒後,揚眉笑道:「那些魑魅魍魎的鬼域伎倆,最多
只能略為阻撓吳兄,那裡會對你構成嚴重威協,小弟知曉吳兄必來……」
  吳天才微微一笑,搖手截斷了沈宗儀的話頭說道:「沈兄你猜錯了,我之遲來的原故,
並非遇上甚麼魑魅魍魎以鬼域伎倆阻撓,而是追人追得太遠,我們別後迄今,吳天才最少奔
馳了八百里路呢!」
  沈宗儀「哦」了一聲,目注吳天才揚眉問道:「吳兄這趟路兒,著實跑得不近,但不知
為了何事,追的何人?」
  吳天才笑而不答,伸手入懷,取出了兩件東西,放在桌上。
  沈宗儀注目看去,只見一件是只帶蓋小小玉瓶,另一件則是上次見過,其上書有不少人
名,長約八寸的白色令箭。
  吳天才首先啟開玉瓶,瓶中盛的,是一種紅色液體。
  然後,取根牙籤,蘸了液體,把令箭上所書「要命漁翁鮑子銘鬼斧裂腦」等十一個雙鉤
白色字體,慢慢塗成紅色!
  沈宗儀一驚之下,恍然有悟地,向吳天才注目問道:「這玉瓶之中所盛的,莫非就是鮑
子銘的腦血?」
  吳天才點頭笑道:「這老兒在見了我『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之後,仍向沈兄暗
下辣手那裡還能容留……」
  沈宗儀歎道:「原來吳兄中途轉向,欲往南行之故,竟是為了追殺鮑子銘……」
  吳天才不等他往下再說,便自含笑接口說道:「我知道『要命漁翁』鮑子銘在南面二百
里外,有處巢穴,以為只需趕去,必可手到命除,故覺今日午前之約,時光足有餘裕,誰知
這老兒恐懼我立即行誅,倉皇飛逸,竟被他多跑出二百里去?」
  這時,所添酒菜業已送來,沈宗儀遂持壺替吳天才斟酒,並關照店家多準備一碟辣椒,
一些蒜瓣。
  吳天才笑道:「沈兄,你到還記得這兩樣我酷饞其味,非有不可的下酒之物!」
  沈宗儀笑了笑,以極度關切目光,瞪在吳天才臉上,緩緩問道:「吳兄江湖經驗極豐,
有沒有聽說過『無情劍客』蕭揚?」
  吳天才應聲道:「當然聽說過,這『無情劍客』蕭揚,功力既高,人又正直,是條鐵錚
錚的好漢,小弟對他雖未識荊,卻神交已久!」
  沈宗儀詫道:「你們只是神交,彼此間竟未結過樑子……」
  話方說至此處,吳天才已聽出沈宗儀話中有話,「咦」了一聲,雙眉高挑地接口問道:
「結過樑子?沈兄何出此言,莫非你在這段旅途之內,結識了『無情劍客』蕭揚,他並對我
吳天才有甚敵對之意麼?」
  沈宗儀覺得有點不便直言,又知吳天才是聰明絕頂,反應敏捷之人遂面帶微笑地緩緩道:
「真想不到,名震八荒的一位正派劍客,竟也被人收買,作了殺手……!」
  果然,吳天才一點就透,立即瞿然說道:「從沈兄的前言後語聽來,『無情劍客』蕭揚
充任殺手的目標,莫非竟是我吳天才,他要對小弟施展威震江湖的『無情殺手』麼?」
  沈宗儀點了點頭,以極為平和的語音,含笑答道:「蕭揚雖未明言,小弟卻曾試探,看
出他所要找尋的對象,似乎正是吳兄,適才遂有你們是否結過樑子之問?」
  這時,店家送上吳天才酷嘗之物,吳天才遂剝了兩枚蒜瓣,蘸些辣椒,投入口中,嚼得
奇香四溢!
  沈宗儀生長江南,自然眉頭微皺,但也只好盡量忍耐。
  吳天才享受了一番味之後,突地揚眉說道:「不對,不對,『無情劍客』蕭揚曾經作過
一首述懷詩,其中有句云『輕於利祿薄於名,大好頭顱一擲輕』……」
  沈宗儀道:「我也聽人傳誦過這首豪氣干雲的詩……」
  吳天才道:「沈兄請想,像蕭揚這等輕於利祿,薄於聲名的血性漢子,怎會被人收買,
何況我又與他向無仇隙?」
  沈宗儀不等吳天才話完,自接口含笑說道:「我也這樣問過蕭揚,據說他之充任殺手,
一非為名,二非圖利,用意只在酬恩!」
  吳天才詫道:「為了酬恩?這樣說來,是有個對『無情劍客』蕭揚曾有大恩之人,與我
結過深仇,遂挾恩相脅,要蕭揚對我下手?」
  沈宗儀道:「詳情不知,但根據蕭揚的神情推測,大概不外如此。」
  吳天才又嚼了兩枚蒜瓣,微蹙雙眉,搖頭歎道:「『恩仇名利』四字,構成了既血腥,
又複雜的江湖,僅僅一個『恩』字中,便可分為救命恩,知遇恩,長者恩、美人恩……」
  說至「美人恩」四字,目光略瞥西窗,揚眉笑道:「咦,路逢豪客,座有鬢絲,西行途
中,熱鬧得緊,想不到如此山野林鎮之間,竟有如此傾城傾國的天人姿色?」
  沈宗儀知他「鬢絲」一語,指的是岳倩倩,遂目注吳天才笑道:「必有多才多藝身,始
當傾國傾城貌,吳兄對這位絕代天人,若有關睢之念,沈宗儀願為曹邱……」
  吳天才「哈哈」一笑,搖頭說道:「吳天才一口蒜臭,滿身骯髒,我追求一隻癩蛤蟆,
還差不多,只有沈兄這等英挺……」
  沈宗儀苦笑一聲,正待答話,忽然目閃神光,面色立轉沉重。
  吳天才與沈宗儀是對面而坐,發現他神色有異,知必有所見,遂回過頭來,循著沈宗儀
的目光看去。
  「五福客棧」門外,走進了一位相貌頗為英挺,年約五十的玄衣書生。
  吳天才低聲道:「沈兄,你突然神情緊張則甚,莫非認識此人?他……他是何來歷?」
 
  沈宗儀神色頗重地,悄聲答道:「吳兄請小心一點,更請盡量忍耐一點,來人便是於前
途與我風萍投契,彼此曾口頭結義的『無情劍客』蕭揚。」
  吳天才雙眉高桃,從鼻中冷冷「哼」了一聲說道:「蕭揚雖是當代武林的一流高手,但
我吳天才卻還未必怕他……」
  沈宗儀急道:「彼此若有深仇,白刃相向,流血五步,原是江湖豪俠行徑,但既陌不相
識,受人指使,生死相拼、卻是無此必要,吳兄請看在小弟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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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12:18 |只看該作者
  吳天才看出沈宗儀神色惶急,滿面對自己關切之情,顯非虛假,遂點頭說道:「好,吳
天才生平從不讓人,今日就看在沈兄份上,佯作不知其意,看蕭楊如何舉措,再定干戈玉帛
之道便了。」
  沈宗儀揚目注店門,見蕭揚已發現自己,遂趕緊站起身形!一抱雙拳,向那位「無情劍
客」,含笑叫道:「蕭大哥,小弟沈宗儀在此……」
  蕭揚欣然喜地,大步走過,向沈宗儀揚眉笑道:「我們前途結義,匆匆為別,想不到這
麼快便能與賢弟重逢……」
  語音至此,忽然頓住,兩道爛如巖電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瞪在吳天才的臉上。
  沈宗儀知曉這場糾紛,無法避免,遂先向吳天才笑道:「吳兄,我替你引介一下,這位
是我結義金蘭的蕭揚大哥,也就是名滿乾坤的『無情劍客』!」
  吳天才故意「哦」了一聲,站起身形,抱拳說道:「久仰,久仰……」
  沈宗儀又為吳天才向蕭揚引見,含笑說道:「蕭大哥,這位吳天才兄,是我新交好友,
小弟在來途中,曾遭大厄,幸虧吳兄仗義授手,才救下我一條命兒。」
  吳天才聞言心中頗為感動,知道沈宗儀是故意把自己說成他的救命恩人,想拘住「無情
劍客」蕭揚,使他不便翻臉動手。
  果然,蕭揚在聽完沈宗儀的話後,雙眉徽蹙,臉上現出了為難神色!
  店家添了杯筷,蕭揚突然向吳天才舉杯笑道:「吳兄,多蒙你仗義相助,為我沈賢弟消
災解厄,蕭揚要敬你一杯!」
  吳天才含笑舉杯,但他心機過人,生恐蕭揚趁機發動甚麼暗算,已把內外功行,一齊提
到極致準備應變。
  誰知蕭揚毫無舉措,只在飲畢杯中酒後,向沈宗儀發話問道:「沈賢弟,我有樁事兒問
你,希望賢弟要據實相答。」
  沈宗儀道:「蕭大哥話請講,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揚目光如電地略注吳天才,雙眉一挑道:「假如我與這位吳天才兄,有場生死之爭,
無可避免,沈賢弟是採取甚麼立場,站在那一面呢?」
  沈宗儀毫不考慮地,應聲答道:「小弟與大哥既結金蘭,便如兄弟,自然是站在大哥這
邊,但是……唉……」
  他在一聲長歎之後,竟截住話頭,不再說將下去。
  蕭揚道:「賢弟長歎則甚,有話儘管說,不必心存避諱!」
  沈宗儀又是一聲長歎,目注蕭揚,苦笑說道:「蕭大哥,小弟與你有同樣痛苦……」
  蕭揚不解道:「與我同樣痛苦?賢弟此話怎講?」
  沈宗儀道:「大哥以名滿乾坤的蓋代奇才,竟肯聽命於人,無非是銜『恩』未報,勢*
出此,而小弟亦受吳兄救命深思,他與大哥若起生死之爭,小弟太以為難,因報『恩』則無
法全『義』,『義』又必然辜『恩」……」
  蕭揚冷然揮手,止住沈宗儀,不令再說,轉向吳天才問道:「吳兄,你的『九幽鬼斧』
和『九天神弓』呢?……」
  吳天才雙眉一軒,傲然答道:「就在身邊,莫非蕭大俠要對吳天才的這兩樁俗物,加以
指教?」
  蕭揚搖頭道:「此刻不必,但我要提醒吳兄一聲,你與我沈賢弟同在一處時包管安全無
事,只一分開,便將仗恃『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與蕭揚的掌中長劍,—決生死!」
  吳天才也是心性極高傲之人,怎肯托疵沈宗儀,遂立即站起身形,向沈宗儀抱拳說道:
「沈兄,吳天才要告辭一夜,我若活得到明日清晨,定當再來這『五福客棧』,奉陪沈兄暢
飲……」
  沈宗儀明知吳天才若與蕭揚動手,則兩虎相爭必有—傷,遂盡量阻攔地,拉住吳天才,
向蕭揚笑道:「蕭大哥,你且賣給小弟一個面子如何?即令非與吳兄動手不可!也請延緩到
三日之後,讓我在這段時間中,想個兩全其美之策?」
  蕭揚搖頭道:「此事必須犧牲一方,不可能兩全其美,但時間方面,到可商量,我不單
答應延緩三日,並不妨延緩到你們分途之後……」
  沈宗儀聞言大喜,目注吳天才,向他急急問道:「吳兄,我們還能同路多久?你是欲往
何處?」
  吳天才道:「白水鎮……」
  這「白水鎮」三字,不禁把沈宗儀聽得為之一呆?
  蕭揚見狀說道:「沈賢弟,你突發怔則甚?難道你也是前往『白水鎮』去?」
  沈宗儀口中喃喃自語道:「真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湊巧之事……」
  蕭揚喟然一歎道:「這樣說來,你們在抵達『白水鎮』前,是不會分途的了?……」
  吳天才傲然道:「蕭大俠不必著急,你有的是機會,吳天才適才已向沈宗儀兄,暫時告
別,我不會畏怯你『無情劍客』大名,更不會托疵於沈兄與你金蘭弟兄的情義之下!」
  蕭揚苦笑一聲,站起身形,向沈宗儀說道:「沈賢弟,蕭揚暫且告辭!」
  沈宗儀想不到先告別的,竟是蕭揚,遂愕然問道:「兄弟重逢,怎不暢敘一番?大哥
是……是欲往何處?……」
  蕭揚道:「你,我,他之間的恩仇情義關係,太以錯綜微妙,我要好好想上一想,大概
到今夜三更,便可作一決斷,故而我也用了那『暫且告辭』字樣。」
  沈宗儀認為事情可能已有轉機,遂點頭陪笑道:「大哥儘管考慮,小弟與吳天才兄,就
在這『五福客棧』之中,敬候指示。」
  蕭揚略一拱手,玄色儒衫飄處,出店獨自離去。








第 六 章 恩義難全
  沈宗儀目送蕭揚身影杳後,向吳天才慰然笑道:「吳兄,這場莫大風波,竟告平息,只
可惜我不便向蕭大哥追問,主使他對你不利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吳天才搖頭道:「不見得,風波決未平息,因『無情劍客』一向性情剛直,寧折不彎,
他若非受人重恩,不會甘為驅使,既然任務未成,重恩未報,又豈是僅憑沈兄幾句話兒,所
曲解決的呢?」
  岳倩倩並非尋常柔弱女子,也有一身上乘功力,故而,她的座位雖與沈宗儀東西相隔,
仍因注意傾聽,已把沈宗儀、吳天才,暨「無情劍客」蕭揚等的一番對話,完全聽在耳內。
  蕭揚一走,岳倩倩便向白嬤嬤回眸一笑,低聲說道:「白嬤嬤,你大概想不到吧,天下
竟有如此湊巧之事?」
  沈宗儀剛剛說過這麼一句同樣的話兒,岳倩倩相當刁蠻,如今所說,便是完全倣傚他的
語氣。
  白嬤嬤看她一眼,笑道:「情情,甚麼巧事,你是否指的是大家都去『白水鎮』?」 ,
  岳倩倩以眼角餘光,遙瞥沈宗儀,見他正與吳天才對坐暢飲,遂點了點頭道:「沈宗儀
是去『白水鎮』,吳天才是去『白水鎮』,我們也是去『白水鎮』,難道還不算天大巧事?」
  白嬤嬤雙眉微蹙,略作尋思,並飲了半杯酒兒,苦笑說道:「我是陪你省親,他們前往
白水鎮卻又作甚麼呢?沈宗儀、吳天才均非俗士,難道『白水鎮』上,出了甚麼足以啟人覬
覦的罕世寶藏或鑠古震今的武林秘芨?」
  岳倩倩笑道:「這種情況,無法猜測,但常言道:『欲知人心事,且聽口中言』,白嬤
嬤不妨把耳朵豎得長些……」說至此處,點手叫過店家,先賞了一塊碎銀,然後含笑說道:
「替我把馬車拉到後院,卸下車轅,用上好草料,喂喂牲口,並準備乾淨上房,我們略進飲
食後,便要休息。」
  店家見岳倩倩出手豪闊,賞賜甚豐,自然千恩萬謝,領命蹙去。
  岳倩倩向白嬤嬤笑了一笑,揚眉舉杯,兩人佯作眺覽街頭景色,其實卻集中耳力,聆聽
沈宗儀與吳天才的談話。
  這時,沈宗儀與吳天才杯酒言歡,兩人之間的交情,彷彿又深了—步。
  吳天才酒量甚豪,連進數杯之後,向沈宗儀歎息一聲道:「沈兄,通過『七殺陣』後,
那谷口留詩,曾指你是我『福星』,小弟起初不服,如今想想,此語竟絲豪不錯,若非沈兄
這『福星』照命,方纔我與蕭揚中,便將定有一人,流血五步!」
  沈宗儀笑道:「吳兄千萬不要用這『福星』一語,我們只是有緣……」
  吳天才接口笑道:「不錯,的確有緣,否則也不會異常湊巧地,同去白水鎮了……」
  語音至此微頓,替沈宗儀斟滿杯中酒兒,含笑問道:「沈兄,小弟早曾相告,此去是受
重聘,保護一人,但不知沈兄此去是……」
  沈宗儀接口道:「小弟是去殺人……」
  吳天才一驚道,「殺人?……像沈兄這等人,分明是正派俠士,怎……怎會……」
  沈宗儀被勾起愁腸,目閃怒火,臉罩寒霜,冷冷接道:「蕭揚大哥曾說『名利』之外,
有個恩字,沈宗儀之所以要去殺人,卻是為了『名、利、恩』,三者以外的一個『仇』字。」
  吳天才「哦」了一聲道:「沈兄,你的仇人是誰?能不能容我……」
  一語甫出,沈宗儀便連連搖頭地,向吳天才苦笑說道:「對不起,吳兄,說來你未必相
信,我雖為了誓不兩立之仇,要去殺人,但直到如今,卻尚不知我這仇人是誰?」
  吳天才笑道:「相信,相信,我絕對相信……」
  沈宗儀有點意外地,目注吳天才,挑眉問道:「吳兄居然相信?」
  吳天才笑道:「當然相信,因為我去應聘,保護別人,卻尚不知被保護者是誰,便當然
相信沈兄要去殺人,亦尚不知那該死之人是誰?我們兩個,可算得一對糊塗保鏢和糊塗殺
手……」
  舉起手中酒杯,向沈宗儀一軒雙眉,狂笑說道:「來,來,沈兄,我們這兩位糊塗殺手
與糊塗保鏢,應該互敬一杯!」
  沈宗儀也覺得有點好笑地,舉起酒杯……
  但杯中酒兒,只不過飲了一半,他那兩道劍眉,業已皺在一起……
  吳天才道:「沈兄!你……你神色究變,是…是有了甚麼感觸?……」
  沈宗儀未管吳天才所問,口中喃哺自語說道:「不對…不對……危險……危險……」
  吳天才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也皺起兩道眉頭問道:「沈兄,你在說些甚麼了。」
  沈宗儀苦笑道:「我是在擔心是否會巧中有巧,發生了巧不可再巧之事?……」
  吳天才望他一眼,正待再問,沈宗儀又復苦笑說道:「吳兄請想,我是去殺人,你是去
救人,而我們兩人所要去的地方,又全是『白水鎮』……」
  這回吳天才也全身微震,怔了怔地,蹙眉問道:「沈兄你是擔心你所要殺的,與我要救
的竟會是同一人?」
  沈宗儀苦笑道:「但願不是,倘若事情當真巧到這般地步,則吳兄與我之間,在路上是
知交好友,一到地頭便會變成了生死冤家……」
  吳天才飲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不至於巧到這種程度吧?但真若如此巧時,倒也頗
有趣味的……」
  沈宗儀搖頭道:「有趣雖然有趣,但這趣味之中,卻淒慘成分太濃,因為我與那人是無
可解釋之仇,而吳兄既受人聘,又必絕對忠於職責,萬一所慮成真,到了『白水鎮』後,不
是我在你『九天神弓』『九幽鬼斧』之下,含恨九泉,就是你在我……」
  吳天才連搖雙手,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軒眉笑道:「沈兄不要說這些徒亂人意之語,此
去『白水鎮』,還有千里長途,風波難測,莫論他是敵或友,且盡今宵酒百尊,來來來,讓
我們這兩個糊塗,有趣的自作聰明人,好好喝上幾杯!」
  沈宗儀亦為對方豪情所動,眉間憂煩略祛,與吳天才不住傾杯。
  另一面窗下的岳倩倩靜聽至此,向白嬤嬤低聲笑道:「白嬤嬤,你聽見了麼?這沈宗儀
與吳天才之間,有恩,有仇,有友情,有敵對,關係復不複雜?」
  白嬤嬤笑道:「當然複雜已極,常言道『無巧不成書』,我只怕他們所擔心的事兒,多
半會成為事實?」
  岳倩倩笑說道:「白嬤嬤,你說錯了,這種複雜,未臻極致,我要給它來個復上添復,
雜中加雜……」
  白嬤嬤驚道:「還要再添複雜,卻……卻是如何添法,恐怕不太容易……」
  岳倩倩低低「哼」了一聲,嘴角微掀,揚眉說道:「有甚麼不容易,在『恩、仇、名、
利』之中,給他們再加上一個『情』字,在『情』字之上,再加上一個『妒』字,便不單復
雜到了極致,並會複雜到可怖地步!」
  白嬤嬤皺眉道:「加上『情』,再加上『妒』,豈不是連你也要一齊牽扯在內?」
  岳倩情從一雙妙目中,閃射出堅定神光,點頭說道:「牽扯在內也好,這沈宗儀與吳天
才兩人看來都是難得一見的蓋代奇才,瑜亮並生,易招天妒,萬一果如所言,他們到了『白
水鎮』後,由好友究變為生死冤家,我也可以設法轉圜,盡量使他們不要把局面弄到不可收
拾地步!」
  白嬤嬤點頭道:「你這種想法,倒也有點道理,但進行起來……」
  岳倩倩接口笑道:「白嬤嬤既然同意,事就好辦,因為我的妙計之中,非要你幫助不
可!」
  白嬤嬤一怔道:「幫忙?你要我怎樣幫忙?」
  岳倩倩雙現梨渦,堰然一笑,湊過頭去,在白嬤嬤的耳邊,低低說了一陣。
  白嬤嬤聽得先是雙眉深蹙,然後似乎出於勉強地,點了點頭。
  岳倩倩在嬌靨上現出一片安慰神色,付了酒帳,與白嬤嬤同去後店歇息。
  沈宗儀雖與吳天才放懷暢飲,但仍然時常注意到岳倩倩方面。
  他見岳倩倩對他毫不理會,分明幽怨已深,又不便主動低頭,加以安慰,心中也不免相
當惆悵。
  等岳倩倩一離開前店,沈宗儀心中彷彿越發空虛,突然連斟三杯烈酒,—傾而盡!
  吳天才見狀訝道:「沈兄—向文雅,為何突作狂飲,你眉鎖重憂,莫非為了我和『無情
劍客』兩人之間的錯雜恩仇……」
  沈宗儀搖頭道:「蕭大俠適才有言,最多到今夜三更時分,他便可想出辦法解決困難,
沈宗儀狂飲澆愁之舉,只是為了我自己的滿腔雄恨,無法發洩而已!」
  吳天才眉峰一蹙,突作深思。
  沈宗儀問道:「吳兄在想些甚麼?」
  吳天才也舉起面前的滿滿一杯酒兒,徐徐飲盡說道:「范仲淹說得好:『酒入愁腸、化
作相思淚』,李白說得更好:『舉杯消愁愁更愁』,我剛才是在想沈兄的滿腔雄恨,以酒澆
之……」
  沈宗儀雙眉一挑,目中神光如電,朗聲吟道:「舉酒澆雄恨,雄恨聚眉頭,願灑頸間熱
血,狂笑了恩仇!……」
  他本想慷慨作歌,但歌聲卻倏然頓住!
  不是沈宗儀自己住口,是被一片從橫裡飛來的白光打斷。
  沈宗儀剛剛吟到「狂笑了恩仇」之際,眼前白光忽閃!
  他右手微伸,凌空接住,知道是張白紙,但其中裹有硬物。
  沈宗儀先行展開白紙,見紙上只極為簡單地寫了七個龍飛鳳舞的字,「鎮西十里左公
祠」。
  吳天才訝然道:「這七個字兒,寫得真好,極有氣勢,但卻何不具名?」
  沈宗儀歎道:「不必具名了,因為在紙箋之中,包有信物……」
  邊自說話,邊自把白紙中所包的一面玉牌,遞了過去。
  吳天才接過一看,見是一面上好玉牌,牌上鐫有血紅雙心,但其中一顆心兒,已被刀劍
等尖銳之物劃碎!
  吳天才仔細看完,一挑雙眉,向沈宗儀問道:「沈兄,這面玉牌,是不是『無情劍客』
蕭揚他……」
  沈宗儀不等他再往下問,便自接口點頭說道:「不錯,這正是我蕭大哥的信物。」
  吳天才道:「如此說來,蕭揚是業已決定約我到鎮西十里的左公祠中,彼此作生死一
決……」
  沈宗儀搖頭道:「不見得吧?蕭大哥或許是約我互議兩全之策?倘欲決鬥,則箋紙上不
會不書吳兄之名……」
  吳天才道:「不管怎樣,這次左公祠之行,我是非去不可……」
  沈宗儀聽他這樣表示,不禁略感為難地,想了一想說道:「吳兄定欲同去也可,但必須
依從小弟一項條件……」
  吳天才說道:「甚麼條件?請沈兄先行言明,小弟盡量依從,但也不能過份使我受到委
屈!」
  沈宗儀笑道:「小弟怎會讓吳兄受甚委屈?只是請你到了『左公祠』後,先由小弟問清
蕭揚約會意旨所在,除非萬不得已,勢難兩全,你們不可以魯莽動手!」
  吳天才聽得雙眉一軒,目注沈宗儀苦笑問道:「小弟體會出沈兄對我一番關切情意,但
你為何始終認為我的『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不是蕭揚之敵?……」
  沈宗儀道:「吳兄與我蕭大哥是一時瑜亮,沈宗儀何曾有過甚麼軒輊輕重之意?」
  吳天才微微一笑道:「沈兄,吳天才一不怯場,二不自傲,我認為我與蕭揚之間,誰想
勝誰,都極艱難,倘若非分生死不可,至少也要互拼到五百招外,誰的臨場狀況較佳,誰就
可能微幸?」
  沈宗儀歎道:「小弟如今所關切的,不是你們二人的勝負問題,而是究系為了何事,才
會引起這場凶險風波,一個弄不好可能把兩位蓋代武俠,一齊斷送,划得來麼?」
  吳天才微微一笑,也不再辯,只從懷中取出三根金色小劍,搭在他那張『九天神弓」的
弓弦之上,軒眉問道:「沈兄,我們何時上路?」
  沈宗儀道:「自然是去得越早越好,我總想能有段時間,可以善加利用,替你和蕭揚之
間,解開一個莫名其妙的仇結?」
  吳天才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趕快前往鎮西的那座『左公祠』吧!」
  兩人計議一定,便立即付諸行動……
  雖然,「左公祠」只在鎮西十里,但路途卻並不太近,原因在於這一帶全是高山,區區
十里之數,卻最少要翻過兩三座危峰峻嶺。
  沈宗儀見吳天才不單手執那張『九天神弓』,並始終把三根金色小劍,扣在弓弦之上,
不禁訝然問道:「吳兄,你始終搭箭在弦則甚?照我推測以『無情劍客』蕭揚的人品而論,
即令與你有生死一博之意,也決不會在未到『左公祠』的中途出手,暗加算計!」
  吳天才笑道:「蕭揚當然不會有甚下流舉措,但別人卻難保不會,我就是今夜執意與那
位『無情劍客』一決雌雄,才早作防備,不願中途再受其他打擾!」
  沈宗儀心想吳天才未免過於小心,天下那有如此巧事,再遇其他攔截,但口中卻未表示
這種意見,只是含笑說道:「吳兄的神弓金箭,定然威力非凡,異常精妙……」
  吳天才笑道:「其他精妙之處,到也未必,但『遠』而且『准』,卻是一般暗器,難於
望其項背,我只要發現障礙,可以遠在十二三丈之外,便將其設法剷除。」
  沈宗儀道:「但願吳兄能有機會,施展絕藝,使小弟一開眼界!」
  說話至此,眼前有一片排雲削壁,不易攀登,非從壁下取道小徑,迴旋繞過不可。
  沈宗儀與吳天才是向右回轉,但才走丈許,吳天才便止住腳步,指著前方七八丈外的一
株參天古木笑道:「沈兄,你既要看我薄技,如今機會來了。」
  如今天光已漸黑暗,但沈宗儀內功精湛,眼力特強,略一注目,便看出那株參天古木近
稍頭處的枝檀之間,暇伏著—團黑影……
  但那黑影大小絕非人體,大概只是一隻晝伏夜出的巨型梟鳥之類,遂一揚雙眉,含笑說
道:「吳兄莫非要在遠隔七八丈外,射那藏於古木稍頭的一隻梟鳥?」
  吳天才點頭道:「沈兄好眼力,猜得一點不錯,吳天才不單隔枝取鳥,還要射中那只夜
梟右目!」
  語音才落,右手一曳一放,弓弦已作雷鳴……
  沈宗儀看得好生驚佩地,向吳天才一挑拇指,失聲讚道:「吳兄好箭法,今之養由
基……」
  話方至此,吳天才軒眉冷笑,突然腰肢微轉,又是一箭射出。
  這次,他並非再射古木,一道金色箭影,是直飛峭壁頂端的一堆叢生草樹籐蔓。
  慘哼起處,籐蔓草樹間,出現了一條人影,也像適才那只梟鳥般,翻身向下墜落!
  但這人手中,還提著一隻木桶,桶中所盛,是液體物質,潑灑之下,山壁間起了縷縷青
煙,分明蘊有奇毒!
  吳天才道:「沈兄請去驗箭,大概是鳥中右目,人中左目!」
  沈宗儀歎道:「吳兄如此神射,必無絲毫差錯,那裡還要驗甚準頭?小弟委實欽佩你驚
覺之力,倘若我們貿然行經壁下,被對方以桶中毒液迎頭潑灑,真還不容易安然無恙呢!」
  吳天才笑道:「沈兄可以不驗準頭,但小弟那兩根金色小箭卻鑄制不易,必須取回……」
  說至此處,與沈宗儀一同舉步地,向前走去。
  梟鳥中箭,當然早死,那壁頂人影,雖只被射瞎左目,但從高處跌下,也告立時喪失性
命!
  沈宗儀笑道:「吳兄,鳥身只能收回金箭,人身卻似可稍加細搜,若能藉此查出這干凶
邪的幕後主使之人,到是莫大收穫!」
  吳天才點頭笑道:「英雄之見,往往不謀而合,小弟也正有此意!」
  他邊自說話,邊自在那具黑衣人遺屍之上,動手搜查,並果然有了收穫。
  所謂收穫,是一根長約三寸的金漆小小令箭。
  但吳天才仔細一看這根令箭,卻看出了滿麵團惑神色!
  沈宗儀見他神色有異,在一旁微覺詫然,發話問道:「吳兄,這根金漆令箭之上,有些
甚麼花樣?竟令你這素極沉穩之人,在神色間似乎頗覺錯愕?……」
  吳天才把那金色小小令箭遞向沈宗儀,苦笑說道:「沈兄請看,事情是否撲朔迷離,越
來越覺複雜?」
  沈宗儀接過一看,只見令箭上有四個朱漆小字,寫得是:「殺沈避吳!」
  沈宗儀看得先是一怔,後又把令箭交還吳天才道:「吳兄,原來這在壁頂埋伏,欲用毒
汁傾潑暗加算計之人的目標,不是吳兄,而是小弟……」
  說至此處,劍眉雙軒,失笑又道:「短短旅途之間,變化委實莫測,如今由於『殺沈避
吳』的四字涵義,吳兄豈不又成了小弟的『福星』?」
  吳天才也自苦笑一聲說道:「小弟對於判斷事態,一向頗為自詡,這次也被這萬分錯綜
複雜之事,弄得如墜五里霧中,不辯東西南北!」
  沈宗儀與吳天才說話之際,並未鬆懈戒備,暗中以耳目之力,巡察四外,防卸會另有危
機,猝然發難!
  吳天才有所發覺地,含笑說道:「沈兄不必再擔心了,這些鬼域伎倆,瞞不了我,我適
才業已仔細看過,詳細聽過,在這左近別無其他陰謀人物!」
  沈宗儀說道:「既已別無他人,我們便快點趕去『左公祠』吧,你和我『無情劍客』蕭
大哥之間,究竟能否化於戈為玉帛,還說不定呢?」
  吳天才笑道:「干戈也罷,玉帛也罷,我到覺無所謂,只希望蕭暢能開誠佈公,把究竟
是誰主使的秘密揭開,免得我們心中愁得太以難受!」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足下加快,繞過了這片排雲峭壁。
  沈宗儀道:「這種山路,太以盤旋曲折,又有上下距離,我們雖僅翻越兩座峰頭,但
『十里』之數,業已差不太多了吧?」
  吳天才點頭笑道:「這趟路兒,是我舊遊之地,並不陌生,記得前面高峰腳下的竹林前
方,山路右側,有座廟宇,大概是蕭揚所約的『左公祠『了!」
  說話之間,果然瞥見前面二三十丈以外,影綽綽地,有座廟宇。
  兩人到了近前,只見廟中有微弱燈光外映,沈宗儀遂一抱雙拳,向廟內肅立朗聲說道:
「蕭大哥,小弟沈宗儀,奉陪吳天才兄,前來踐約……」
  話畢甚久,未聞那位「無情劍客」蕭插在廟內應聲。
  沈宗儀咦了一聲,向吳天才苦笑道:「蕭大哥怎不理我?莫非他生我的氣了?……」
  吳天才皺眉略思,目光一掃,忽有所見的,指著「左公祠」廟門,向沈宗儀瞿然說道:
「沈兄請看,那門上似乎劃有字跡,莫非蕭揚有事他往,改了約會?」
  話完,身形微閃,欺進八尺,到了廟門之前。
  沈宗儀也自跟蹤趕過,果見門上用尖銳之物,劃出「沈宗儀單獨進廟」七個潦草字跡。
  吳天才笑道:「這位『無情劍客』是在弄甚玄虛?竟只要沈兄單獨進廟,到底是看不起
我吳天才?抑或忌憚我吳天才呢?」
  沈宗儀因有心替他們二人,排難解紛,遂陪笑說道:「吳兄請莫誤會,我蕭大哥是性情
豪邁的俠士英雄,他既不會忌憚吳兄,更不會看不起吳兄,這要我單獨進廟之舉。必有不得
已的苦衷,或另外含有深意!」
  吳天才從鼻中低低「哼」了一聲,揚眉道:「好,一切看在沈兄份上,我就暫時在廟外
等待,你單獨入內去吧。」
  他在這幾句話兒中,把「暫時」二字,說得特別響亮一點!
  沈宗儀抱拳道:「吳兄請稍待片刻,小弟不會耽擱太久時光……」
  話完,立即轉身,推開那兩扇虛掩上的祠門,叫了一聲「蕭大哥』。
  祠中寂寂,無人應聲。
  沈宗儀頗覺出乎意外,不禁心中發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因為所謂「左公祠」,並非甚麼範圍甚大廟宇,只是一間大瓦屋,屋中有神、供桌,中
供奉一座左宗棠塑像,以示對這位曾為西北籌邊,頗具功續的左文襄公,有所崇念而已。
  不聞人聲,沈宗儀自然雙眉一軒,目光四掃。
  共總只是一大間瓦屋,目光掃處,自然一覽無餘。
  難怪適才他喊「蕭大哥」時,無人應聲,根本這座「左公祠」中,就沒有「無情劍客」
蕭揚的半點蹤跡。
  沈宗儀由愕生疑,由疑生懼,才有點心頭發冷!
  他生懼之故,是恐怕自己這位結義大哥,有了甚麼意外?
  因蕭揚先於「五福客棧」中,以信物投書邀約自己前來「鎮西十里左公祠」,又在「左
公祠」門外,留下「沈宗儀單獨進廟」宇樣,便決不會不在祠中,等待自己………
  人應在此,卻不見人,豈非了意外?
  沈宗儀認為若出意外,不外有「內」「外」兩種原因。
  外來的原因是蕭揚在等待自己之際,突遇強敵,或是強仇,*得他非離開此處,與對方
放手一博不可!內發的原因,是蕭揚會不會業已自盡,身遭不測?
  雖然,沈宗儀與蕭揚之間的相交,極為短暫,但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就這短暫知交,
彼此情誼之厚,已遠勝過十年酒肉朋友!
  沈宗儀可以確定,「無情劍客』蕭揚,是位大英雄!
  大英雄,必有血性!
  有血性者,在處理事務之際,往往異於常流,重人輕已!
  蕭揚在「五福客棧」中,先有「只要沈宗儀在旁,便決不對吳天才出手」之語,然後才
發現沈宗儀與吳天才不會中途分離,他們是不約而同地齊去「白水鎮」……
  於是蕭揚遇見了難題。
  若向吳天才出手,則不僅不遵許言,也對沈宗儀這位新交的金蘭好友負義!
  若不向吳天才出手,則對背後主使之人辜恩!
  江湖漢子最重「思、義」,若把這兩個字兒,分置天枰兩端,應該是左右持平,份量相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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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13:22 |只看該作者
  不辜恩,必負義,不負義,必辜思……
  沈宗儀曾經替蕭揚想過,換了自己該怎麼辦?
  他想了頗久,想出了一個可怕的辦法——那就是在萬般無奈之下,只有犧牲自己。
  一路之間,沈宗儀便擔心「無情劍客」蕭揚可能會這麼做——對別人深情,對自己無情。
  剛才他心中發冷,遍體生寒,也就是由此而起。
  沈宗儀一面身上在打寒顫,一面把目光低垂……
  目光低垂之故,自然是改上而下,在地下尋找東西。
  但沈宗儀好生矛盾,他既在尋找,又心中暗暗禱祝,不要有所發現。
  他怕的是目光垂掃之下,會看見重義輕生的盟兄蕭揚屍體——
  沈宗儀曾經大敵,藝壓江湖,是何等沉穩之人但如今卻穩不住了,他的身兒在抖,他的
心兒在跳……
  看見了……
  沈宗儀的身兒不再抖,心兒不再跳,因為他所看見的不是蕭揚的屍體,只是一張箋紙。
  這張箋紙,是隱於桌下。
  顯然,先是置於桌上,因「左公祠」失修微朽,窗檑有隙,為夜風所拂,飄落地下。
  沈宗儀走過拾起一看,果是蕭揚留致自己,遂加仔細閱讀。
  不讀還好,一讀之下,竟把沈宗儀讀了個舊病復發!
  所謂「舊病復發」,是他的「身子又抖,心兒又跳」!
  不,不止是「舊病復發」,應該是「舊病」之上,又加「新病」!
  所謂「新病」是沈宗儀除了「身子又抖,心兒又跳」之外,「眼淚也不斷流下」……
  他猜對了!
  蕭揚在與沈宗儀,吳天才「五福客棧」中一別以後曾仔細思忖,覺得「恩、義」無法兩
全,找不出中庸之策!
  於是,他本著俠義襟懷,血性男兒本色,決定犧牲自己!
  但他有樁心願未了,故而邀約沈宗儀來此,準備先在「左公祠」中,橫劍伏屍,然後再
藉遺書奉托沈宗儀,代他浪跡天涯,誅殺一個名叫「辛冰冰」的女子……
  但留書方畢,忽然巧遇生平強仇,邀他去往「百丈崖」頭,生死一搏!
  蕭揚不能示弱,遂於書後再復草草添書,聲明此次決鬥,對手甚強,自己若敗,必死無
疑,即令僥倖獲勝,亦必如書自絕,只不過把「左公祠」中橫劍濺血,改為「百丈崖」下碎
骨粉身而已,希望沈宗儀看在結義情誼,務必代他完成誅殺辛冰冰的未了心願……
  沈宗儀看了這種血性留書,怎會不萬分感動?
  他的身怎不抖?……他的心怎不跳?……他的淚怎不流……
  就在沈宗儀五內如焚,熱血如沸之際,突然吹來一陣冷風!









第 七 章 午夜驚變
  這陣冷風,不是暗器所挾,也不是兵刃所帶,是「左公祠」的廟門,被人推得大開所致!
  進門的人,自然是吳天才! 
  他進門之故有二,一是等得不耐,二是久久未聞廟內有甚聲息,以為出了差錯,想沈宗
儀的安危? 
  廟門大開後,發現沈宗儀安然無恙,但卻全身發抖,滿臉淚漬! 
  吳天才有點英明其妙地,「咦」了一聲,向沈宗儀問道:「沈兄,蕭揚竟不在廟中麼,
難道堂堂『無情劍客』,也會食諾背信?……」 
  「背信」二字才出,沈宗儀左手翻處,一片白光,電飛而至! 
  吳天才伸手一接,發覺是張箋紙。 
  但箋紙上,蘊有極強內家真力,竟把吳天才震得退了半步! 
  他本因有點莫名其妙,才向沈宗儀發問,但如今卻弄得越發莫名其妙?…… 
  吳天才如墜五里霧中,以惶感神情,向沈宗儀詫聲問道:「沈兄,你……你這是何意?」
  沈宗儀知曉此事錯處,不在吳天才,遂吸口長氣略為鎮定心神,歎息一聲,搖頭口笑答
道:「吳兄莫問,且請看完我蕭大哥所留遺書,自然明白!」 
  「遺書」兩字,使吳天才聽得也吃了一驚,目光低垂,細看書柬。 
  等他把蕭揚所遺留的書信看完,臉色上難分憂喜,但卻雙眉緊蹙,彷彿進入了一種沉思
狀態! 
  沈宗儀雖然猜不出吳天才是在想些甚麼,卻也不願加以打擾。 
  「沈兄,走,我們得快點,莫要去晚—步。」 
  沈宗儀道:「吳兄是打算趕往何處?」 
  吳天才道:「百丈崖……」 
  沈宗儀神色上突現不悅地冷冷一「哼」道:「吳兄,事到如今,你還信不過我蕭大哥,
想趕百丈崖去……」 
  吳天才不等沈宗儀往下再說,便連連搖手地,截斷他話頭說道:「沈兄請莫誤會,我要
即時趕去『百丈崖』之意,並非信不過蕭揚欲加監視察看,而是打算替這位『無情劍客』,
掠掠陣兒,甚或幫幫手兒,免得他受了其他扛湖宵小的無恥算計!」 
  沈宗儀聞言之下大感意外,目注吳天才說道:「吳兄,你竟肯幫幫我那位想要殺你的蕭
大哥?……」 
  吳天才滿面神光,微微一笑,向沈宗儀皺眉問道:「沈兄,你怎麼會看不起我?難道我
吳天才就沒有這種俠義胸襟?」 
  沈宗儀道:「小弟怎會輕視,但你與蕭大哥之間,尚有一段不可開交的……」 
  吳天才接口道:「『無情劍客』蕭揚,的確是條鐵錚錚的熱血漢子,我不願令他平白犧
牲,含恨九幽,而願幫他先渡過強敵尋仇難關,彼此再作公平生死一搏!」 
  沈宗儀雙挑拇指,滿面佩服神色,向吳天才讚道:「好,好胸襟,小弟萬分佩服,但……
但吳兄認得『百丈崖』麼?……」 
  吳天才道:「認識,離此最少有三四座峰頭,我們快點走吧!」 
  沈宗儀滿懷欣慰地,與吳天才一齊離開「左公祠」,向蕭揚遺書所稱,正與強仇決鬥的
『百丈崖』趕去。 
  吳天才所走方向,是馳往西南,在翻越過三座山峰後,手指前面一座相當難以攀援的陡
拔高崖道:「沈兄,那便是『百丈崖』了……」 
  沈宗儀深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之理,對方既敢向名震天下的「無情劍客」尋仇,
則不是人多勢眾,便有厲害殺著! 
  他心為盟兄擔憂,足下自然展盡功力,輕登巧縱。 
  吳天才也在盡速攀登,但這樣一來,無形中卻使他與沈宗儀之間,略有先後分了上下。
  常言說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兩人這一大展輕功,吳天才便知沈宗儀是位
絕代奇客,藝壓當時,自己雖也一向自傲,但仍自少比他要弱上一籌光景。 
  兩人邊自登崖,邊目傾耳聆聽,崖頂可有甚麼爭鬥聲息? 
  事情似乎又有意外,他們業已將達崖頂,仍未聽到甚麼異樣情況? 
  但等沈宗儀、吳天才先後腳地,雙雙登上崖頂,卻不禁使這兩位熱血沸騰的武林豪俠,
為之臉色大變! 
  崖頂相當平坦,是約有兩三丈方圓的一片石地。 
  地上有血漬,崖邊有斷樹,有的樹幹上,還釘著一些「白虎錐」「天狼釘」「喪門箭」
等厲害暗器! 
  這種情況,顯示了果然新近有人在此打鬥。 
  無論是根據吳天才的經驗?或沈宗儀的眼光,都看得出在此打鬥的,不是兩人,而是四
個。 
  「無情劍客」蕭揚一向獨來獨往,既不可能,也不屑於請甚幫手,則其他三人似乎便可
推斷為向蕭揚尋仇的敵對人物! 
  故而,沈宗儀目光掃處,雙眉一蹙,失聲說道:「哎呀,他們是以三對一,這種情況之
下,我蕭大哥恐怕……」 
  話方至此,吳天才突然截斷沈宗儀的話頭,向他搖手說道:「沈兄,『無情劍客』沒有
敗,『百丈崖』之戰,既已結束,則蕭揚定是站在勝利的一面……」 
  沈宗儀滿面迷惑神色地,目注吳天才急急問道:「吳兄是根據何事,如此判斷?」 
  吳天才笑道:「這道理顯而易見,沈兄大概是對你盟兄關懷太甚,才有點當局者迷而
已。」 
  由此可見,沈宗儀與吳天才互有長短,論武功,吳天才至少要比沈宗儀弱了一籌,論心
機,吳天才卻至少比沈宗儀高了一籌以上。 
  沈宗儀因未見蕭揚蹤跡,仍自心亂如麻,向吳天才抱拳道:「小弟擔憂我蕭大哥遭遇不
測,的確神思已昏,願聞吳兄明教!」 
  吳天才指這「百丈崖」頂染有不少血漬的空空石地道:「對方來的共有三人,倘若蕭揚
落敗,則『無情劍客』必遭毒手,應該陳屍在這『百丈崖』頂……」 
  沈宗儀點頭道:「對……對……」但他剛剛說了兩個「對」字,便又皺眉說道:「但我
蕭大哥既居勝面,人卻去了何處呢?……」 
  吳天才不答,只是眉頭雙蹙,向崖下百丈深壑,望了一眼。 
  沈宗儀恍然有悟地,急得連搓雙手,向吳天才問道:「吳兄,你……你…你是認為我……
我蕭大哥業已墜崖……」 
  吳天才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緩緩答道:「我們趕得雖急,恐怕仍是一步來遲,因為
蕭揚他在『左公祠』所留遺書之上,曾經作過如此表示……」 
  沈宗儀也知蕭揚是不輕然諾的大英雄,不禁失聲長歎,心中一酸,眼眶潮濕,湧現了愴
痛淚光。 
  吳天才黯然說道:「這件事兒,是出悲劇,但似戲已結束,無法挽回,沈兄不必過於悼
痛,還是對於這位『無情劍客』,表示崇敬,才好使他的泉下英靈,獲得慰藉!」 
  沈宗儀聞言,想了一想,向吳天才含淚說道:「吳兄,我想與其向蕭大哥表示崇敬,還
不如替他收屍……」 
  吳天才點頭道:「收屍也可算是表示崇敬的方法之一,但目前情況,卻頗有困難……」
  沈宗儀截斷吳天才的話頭,一挑雙眉,朗聲問道:「有甚困難?我蕭大哥既是墜崖,我
們便去崖下收屍,難道以你吳兄這樣一身高明藝業,還怕甚麼百丈深壑?」 
  吳天才道:「崖高壑險,自無足懼,但這山崖四面範圍不小,何處才是蕭揚墜身之處,
也該先勘察—下,免得白費氣力。」 
  沈宗儀也發覺自己在急痛之下,措詞不太禮貌,遂向吳天才一抱雙拳,把語音放得盡量
平和地緩緩說道:「吳兄在才智方面,勝我百倍,小弟恭遵吳兄指示就是。」 
  吳天才笑說道:「我們來時的登崖一面,無甚異狀,不必考慮,沈兄與小弟且在崖頂向
其餘各方,巡視一遍,看清形勢,再定舉措。」 
  沈宗儀點了點頭,遂與吳天才一左一右地,在崖頂向四下巡視。 
  崖頂四周,本來範圍甚大,但一經巡視,果然覺得可以把範圍縮小不少。 
  因為只有左方與正前方的一片夾谷,和一條深壑,才看來像是相當隱蔽的縱身自絕之
處…… 
  忽然,吳天才站在正前方的深壑上端,向沈宗儀叫道:「沈兄可記得『無情劍客』蕭揚
前往『五福客棧』,幾乎與我動手之際,身上穿得是件玄色儒衫?……」 
  沈宗儀道:「正是,吳兄莫非業已見了甚麼蛛絲馬跡?……」 
  吳天才招了招手,把沈宗儀叫過,指著壑下十來丈處,橫生削壁的—株古松說道:「沈
兄請看看,那株古松的向外枝椏,曾經折斷,枝上並掛纏有一小條黑色綢布形態之物,是不
是一角衣襟?」 
  沈宗儀聽完吳天才話後,向他所指之處,注目細看。 
  如今,天光雖已夜暗,但沈宗儀何等功力,目光敏銳,仍自看得真切,雙眉一蹙點頭說
道:「吳兄委實心細如髮,不單那黑色之物,是角衣襟,便連松間斷枝,也顯示了曾有重物
從崖上墜入深壑。」 
  吳天才笑道:「既是如此,我們只好下壑一探了,看看是否能尋著蕭揚的遺體,為其收
葬。」 
  話猶未了沈宗儀身形已飄,化為一縷輕煙,直下絕壑。 
  吳天才對他的為友真情,頗為欽佩,也自騰身追去。 
  這片深壑,雖然不到百丈,也有八十來丈,且山壁相當陡滑,不易上下。 
  饒是沈宗儀、吳天才二人,身懷絕世武學,也不敢過分大意,費了不少時間,方始下到
壑底。 
  吳天才苦笑道:「下既如此,上更艱難,看來我們無論尋不尋得著蕭大俠的遺體,也需
另尋出路,不必再……」 
  沈宗儀不等吳天才再往下說,便自接口叫道:「吳兄,我們為自己找尋出路之事,還在
其次,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為我蕭大哥找尋遺體……」 
  吳天才笑道:「那是當然,以那株曾為墜下重物折斷,並纏有玄色衣襟的松樹位置,我
們下到壑底,似乎業已偏左不少,如今既欲尋屍,應該試向右走了。」 
  沈宗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立即付諸行動,向右走去。 
  吳天才邊自隨行,邊自閃動目光,掃視四外。 
  峰上天光已暗,這壑底自然一團漆黑,宛如深夜一般。 
  尚幸兩人均身負絕頂功力,目光犀利,方不致在怪石羅列,草樹叢生的陌生環境中行進
困難,有所遲滯…… 
  右行七、八丈後,約略估計已到了那株崖壁橫生古松的垂直下方。 
  驀然,吳天才—聽叫道:「有了,沈兄請看,那是不是你義兄蕭大俠的遺體?」 
  沈宗儀隨著吳天才看去,心中一陣難過,並騰騰直跳地,又復雙睛濕潤,湧出了英雄珠
淚! 
  原來右前方有堆根根尖挺如筍的嵯峨怪石,但在怪石之中,卻怵人心魄,倒豎著兩條人
腿? 
  沈宗儀不敢想了…… 
  因為在想像中,除了這倒豎半空,石筍上方的兩條腿兒,尚稱完整外,蕭揚屍體其餘部
分,多半已無復原形,不堪入目的摔成了一堆爛糟糟的血肉。 
  故而,吳天才叫沈宗儀看看是否蕭揚遺體?沈宗儀卻身軀微抖,目含痛淚,有點趑趄不
前…… 
  吳天才微怔之下,領會了沈宗儀的心中感受,歎息一聲,飄身縱向石後。 
  略過了片刻,吳天才從石後現身,沈宗儀便急急問道:「吳兄,石後可是……」 
  吳天才連搖雙手,長歎一聲地,向沈宗儀苦笑說道:「屍體己整個摔爛,無法辨認面目,
我只得再撕下他身上所著的一角玄衫,給沈兄作為參考……」 
  話完,把手中一角黑色儒衫,向沈宗儀黠然遞過。 
  沈宗儀接過細一看後,覺得雖不能確定不是蕭揚所著,但色澤質料均與回憶中蕭揚身上
的那件玄色儒衫,十分相像。 
  當下,一陣心酸,淚光垂落地,黯然悲聲說道:「吳兄,我們先合力掘個墓穴,把亂石
之間的殘毀人屍,掩埋了吧,假如在此壑中,找不到其他屍體,便只好認定為我蕭大哥的遺
蛻!」 
  吳天才歎道:「這位『無情劍客』蕭揚真是條血性漢子,常言道:『人死仇消』,雖然
他曾想殺我,我也願意為他身後之事,一盡棉薄。」 
  議論至此,沈宗儀便選了一處比較有顯著目標,容易找尋的兩株巨樹之間,動手挖掘墓
穴。 
  吳天才再一幫忙,兩人合力之下,進度自然極快! 
  挖完墓穴,實行掩埋之時,沈宗儀方發現那具人屍,確已殘毀的不堪入目! 
  他一面含著傷心疼淚一面埋屍,在掩埋完畢後,雙膝一屈跪在墓前,英雄熱淚雙流,口
中喃暗說道:「蕭大哥,絕壑無棺,只能如此草草安葬,但小弟誓必尊重遺書,不辭萬難追
殺『辛冰冰』以告慰大哥的泉下英靈,代你完成未了心願……」 
  祝禱既畢,尋得一方長條青石,以金剛指力,鐫出「義兄蕭揚之墓」等六個大字,插在
墓前,藉為碑識。 
  吳天才在—旁看得好生敬佩地,向沈宗儀點頭讚道:「沈兄真是義薄雲天,血性過人,
『無情劍客』蕭揚有了你這種朋友,當可含笑九泉的了。」 
  沈宗儀歎道:「吳兄千萬莫如此說法,我正覺得蕭大哥便因交了我這個朋友,才落得
『恩』『義』難全,終於犧牲自己,葬身絕壑……」 
  這幾句話兒,把吳天才聽得好生難過,默然不語。 
  因為沈宗儀說得不錯,若非蕭揚與沈宗儀結識,有了口頭盟約在先,則他為了報恩,必
與自己作生死一搏,如今身化南柯,葬在三尺孤墳中的人兒,便不知是這位「無情劍客」?
抑或換了自己呢…… 
  沈宗儀見吳天才忽然沉默起來,方自發覺自己言語之中,對他略有侵及,遂陪笑說道:
「吳兄不要多心……」 
  吳天才笑道:「小弟不會多心,沈兄說的乃是事實,吳天才所以沉思之故,是在想倘若
我與『無情劍客』蕭揚互作生死之搏,可能成為五五局面,不到雙方筋疲力盡的最後關頭,
誰也沒有把握能把對方置於死地……」 
  沈宗儀拭淚說道:「犧牲自己,成全別人,這是多麼偉大的情*,我覺得我蕭大哥的外
號起錯了,他不是『無情劍客』,是位『深情劍客』。」 
  吳天才忽然連連搖頭地,目注沈宗儀,揚眉說道:「我不同意,我認為蕭揚大俠仍應被
稱為『無情劍客』!」 
  沈宗儀聞言一怔,詫聲問道:「吳兄何出此言?我蕭大哥的無情之處何在?」 
  吳天才見為蕭揚建墓立碑之事,業已完畢,遂肅立墓前,抱拳深施一禮,邊自轉身與沈
宗儀尋路出壑,邊自向他問道:「沈兄你剛才在墓外誓代蕭揚完成未了心願?」 
  沈宗儀不等吳天才再往下說,便自毫不猶疑地,點頭說道:「當然,我一定殺掉辛冰冰,
方能使蕭大哥含笑地下……」 
  吳天才道:「沈兄久隱江湖,不問世事,你可知道『辛冰冰』是何許人麼?」 
  沈宗儀有點會錯了意地,一挑雙眉,朗聲道:「我不知道,但由這姓名聽來,似……乎
是個女人?………」 
  吳天才接口道:「對,是個女人,是個千嬌百媚的漂亮女人……有特殊身份,不是個平
凡女人。」 
  沈宗儀冷哼一聲說道:「管她有甚麼特殊身份?就算她武功蓋世,是一派掌門宗師,或
地位崇高,是王公或大內妃子,沈宗儀既已立誓,必盡一切所能,代蕭大哥完此心願……」
  吳天才搖頭道:「論武功,辛冰冰縱或不俗,也決比不上沈兄,論地位,她是江湖人,
不是甚麼高貴得難以謁見的王公或大內妃子……」 
  沈宗儀說道:「既然如此,吳兄適才又為何鄭重其事地,說這辛冰冰的身份特殊?」 
  吳天才道:「當然特殊,沈兄定然絕未想到,這辛冰冰是你大嫂!」 
  「大嫂」二字,著實把沈宗儀聽得吃了一驚,失聲問道:「大嫂?甚麼『大嫂』,吳兄
難道說辛冰冰是我蕭大哥……」 
  吳天才點了點頭,正色接口道:「對了,辛冰冰便是蕭揚經過十年苦追,才獲得芳心,
互相結合的元配結髮夫人……」 
  沈宗儀有點木然了, 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吧……不可能吧……蕭大哥的臨終遺言
難……難道竟是要……要我替他殺妻?……」 
  吳天才道:「沈兄若不相信,我們出壑以後,你不妨另外尋個熟悉江湖事故的淵博之人,
問上一問。」 
  沈宗儀未曾理會吳天才之言,忽然眉堆愁緒,且轉淚光! 
  吳天才見了他這種神色變化,也感詫然,正待動問,沈宗儀突又兩眼發直,似乎有點忘
情地,口中吟聲忽起。 
  他吟的是:「昨夜星辰昨夜風,小卷西畔畫堂東,胸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
通……」 
  吳天才覺得沈宗儀突然大興感慨之舉,必非無因,莫非他的滿腹傷心竟與「無情劍客』
蕭揚,有甚相同之處! 
  只是在猜,沒有發問。 
  因為吳天才相當懂得揣摸別人心理,知道如今的沈宗儀吟聲中有寂寞,目光中有悲淒,
心情定甚惡劣,自己若是發問不當,觸犯他不願對人明言的忌諱事兒,可能會自討沒趣,碰
上一個大的釘子?…… 
  沈宗儀在悲吟…… 
  吳天才在找路…… 
  他們既不願太費心力地,攀登來路,自然要另找出口。 
  還好,沈宗儀不過才悲吟了二道「玉溪生」李商隱哀感頑艷的「無題」七律,吳天才便
尋得一條可以省力不少的出壑捷徑。 
  由於行囊尚在店中,沈宗儀與吳天才出壑之後,自然是先回「五福客棧」。 
  「五福客棧」由於兼營酒樓,又在整個「駐馬集」中酒菜之美,首屈一指,則於華燈初
上時的生涯鼎盛,客至如歸,乃是意料中事。 
  但沈宗儀與吳天才回到旅店,時已深更半夜,「五福客棧」的店前店後,卻仍燈火通明,
人聲鼎沸! 
  吳天才是久走扛湖之人,老遠一看,便皺著眉頭,向沈宗儀說道:「沈兄,我們遠赴
『白水鎮』的這—路之中,真是多采多姿,陸離光怪,你看那『五福客棧』中的異常情況,
多半又出了甚麼重大變故。」 
  沈宗儀聞言,把兩道長長的劍眉,微微一蹙道:「糟糕,大事不妙,我與吳兄,均已離
店,假如有甚麼變故,多半會是出在岳倩倩與白嬤嬤二人身上了!」 
  他邊自說話,邊自業已足下加快,向「五福客棧」趕去。 
  吳天才笑道:「這樣才對,這樣才是人情之常……」 
  沈宗儀不明他語意所指,訝聲問道:「吳兄,你……你這人情之常一語,是何用意?」
  吳天才笑道:「我認為沈兄對岳倩倩姑娘,表示關愛,乃人情之常,否則就有點矯揉造
作,有失英雄本色……」 
  沈宗儀目注吳天才,搖了搖頭喟然歎道:「吳兄,你……你不瞭解我……」 
  吳天才道:「當然,但我至少可以瞭解你一點,就是沈兄『寒冰』其外,『烈火』其中,
你是一位傷心人……」 
  沈宗儀苦笑道:「果然吳兄只瞭解我三分之一,沈宗儀不單是『傷心人』,也是『碎心
人』,更是個『狠心人』……」 
  說話至此,已近「五福客棧」。 
  吳天才已向自「五福客棧」看熱鬧的百姓口中問出客棧中果然出了命案,被殺之人,是
個女子。 
  沈宗儀以為岳倩倩已遭不測,心中一震,身形電閃進店。 
  寬大的後院中,停了一口薄皮棺材,死者業已盛殮。 
  沈宗儀正侍向店家詢問死者到底是誰?驀然聽得銀鈴似的語音說道:「吳、沈二兄,可
否上房一敘?」 
  吳天才、沈宗儀同自回身注目,只見上房簾攏已啟,正是那位具有天香國色的岳倩倩在
向自己發話。 
  沈宗儀見岳倩倩安然無恙,心中便自頓覺一寬! 
  但吳天才卻看出岳倩倩眉鎖重憂,遂拉著沈宗儀,一面向上房中走去,一面問道:「岳
姑娘,這客棧中發生了甚麼事故,院內棺木所殮是誰?……」 
  岳倩倩歎息一聲,秀眉顰蹙地,幽幽答道:「是白嬤嬤……」 
  沈宗儀聽得吃了一驚,劍眉雙蹙地,看著岳倩倩問道:「據我看來,白嬤嬤身懷絕藝,
也是當世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她……她怎在這『五福客棧』之中,輕易遭人毒手?」 
  岳倩倩見沈宗儀與吳天才均已進入上房,遂一面讓座,一面目光中淚珠亂轉,悲聲說道:
「我的一點薄藝,就是跟白嬤嬤學的,她老人家的確功力甚高,但常言道得好,明槍容易躲,
暗箭最難防……」 
  吳天才道:「岳姑娘請將白嬤嬤怎麼遭人暗算,詳細說出,或許我與沈宗儀兄,可藉以
查出線索,尋緝兇人,為白嬤嬤報仇雪恨!」 
  岳倩倩眼皮微抬,向沈宗儀投過一瞥哀怨目光,苦笑—聲道:「這件事兒,說來倒與沈
兄有點關聯……」 
  沈宗儀訝然道:「岳姑娘此話從何說起,白嬤嬤遇害之事,怎會與我有關……」 
  岳倩倩目注沈宗儀道:「沈兄在這一路之間,是否曾有極厲害的武林人物,對你暗加算
計?」 
  沈宗儀點頭道:『不單有人要對我算計,也有人要對吳天才兄暗下毒手,但我二人卻又
似可以互為『福星』,只要在一處時,往往便會逢凶化吉,遇難呈樣……」 
  岳倩倩歎道:「可歎白嬤嬤沒有這好運氣,她老人家才一多管閒事,便……」 
  沈宗儀聽出岳倩倩言外之意,向她雙眉一蹙,接口問道:「聽岳姑娘這樣說法,難道竟
是欲意找我麻煩的武林兇徒,轉對白嬤嬤下了辣手?」 
  岳倩倩點頭道:「我與白嬤嬤安歇得早,但入夜不久,便聽得有扛湖人物,搜查沈兄居
處,似欲對你有甚不利圖謀,白嬤嬤激於義憤,欲加懲戒,誰知反而中了對方二根蛇頭箭,
七枚白虎釘,竟使她老人家偌大年記,仍不得善終,身遭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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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15:38 |只看該作者
第 八 章
  沈宗儀歎道:「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白嬤嬤為了幫我的忙兒,身遭慘禍,
未盡天年,叫……叫沈宗儀心中怎安?」
  吳天才也皺眉道:「蛇頭箭與白虎釘,均是平常暗器,用者極多,我們也無法僅從這點
已知條件之上,勘查兇手!」
  岳倩倩淚光盈盈地說道:「白嬤嬤身遭慘死,沉冤已告難雪,還有這西行千里的漫漫長
途,似平充滿凶險,卻叫我單獨一人,如何……」  ,
  話方至此,吳天才接道:「岳姑娘放心,關於你的安全問題,不單沈宗儀兄義不容辭,
連我吳天才也願盡力,說不定—路之間,兇徒再現,在機緣湊巧下,還可以為白嬤嬤報仇雪
恨呢?」
  沈宗儀雖覺護衛岳倩倩之事,是件相當沉重的大包袱,但白嬤嬤既因欲助自己,身遭慘
死,委實正如吳天才所說的義不容辭,遂看著岳倩倩問道:「岳姑娘你西行千里,是欲往何
處呢?……」
  岳倩倩道:「白水鎮……」這「白水鎮」三字,把沈宗儀、吳天才二人,聽得全是一怔?
他們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巧事,沈宗儀要去「白水鎮」,吳天才要去「白水鎮」,這岳倩倩
竟也同樣要去「白水鎮」?沈宗儀是去「白水鎮」殺一個人,吳天才是去「白水鎮」救一個
人,岳倩倩去「白水鎮」作甚麼呢?
  沈宗儀萬分驚奇之下,向岳倩倩皺眉問道:「岳姑娘,請恕沈宗儀交淺言深,你……你
去『白水鎮』,是……是為了何事?」
  岳倩情以幽怨,愛慕等各種情緒兼有的複雜目光,向沈宗儀看了一眼,抬手微掠雲發,
緩緩說道:「我是省親……」她似乎覺得「省親」二字,太以籠統,遂又加說明道:「我因
自幼寄養在姑姑家中,這次是於姑姑遠遊大漠之際,由白嬤嬤護送,回家省父。」
  吳天才「哦」了一聲道:「原來岳姑娘是家住『白水鎮』,不像我與沈宗儀兄,是前往
『白水鎮』作客。」
  岳倩倩似乎受不住吳天才那一口蒜味,往後稍稍避開一些,並瞥見沈宗儀嘴角散掀,彷
佛欲言又止,遂將臉兒偏向沈宗儀那面問道:「沈兄,你好像有甚話兒,怎不爽直說出?」
  沈宗儀道:「倩姑娘定有不少兄弟姊妹……」
  岳倩倩搖頭道:「沈兄,你猜錯了,我母親初次生我時,便難產而死,故而我是獨女,
別無其他……」舌猶未了,便已明白宗儀問話之意,秀眉一揚,注目問道:「沈兄是否對於
我既無兄弟姊妹,而又自幼寄養在姑母家中一事,覺得有點奇怪?」
  沈宗儀雖覺岳倩倩之父竟使這樣一朵嬌花般的獨生愛女寄養他處,長違膝下,似乎不近
人情?但因這是人家私事,誼屬初交,不應深問,故而只是笑了一笑。
  誰知他雖不問,岳倩倩也自行透露,目光一掃二人說道:「這事聽來有點不近人情,但
因一來我爹爹早歲漂泊江湖,居無定所,把我帶在身邊,異常不便,二來我又身罹絕症,極
難活到十六歲,非我姑姑的精妙醫道,並朝夕親自調理,無法加以醫治……」
  沈宗儀聽得一驚道:「岳姑娘,你如今……」
  岳倩倩接口笑道:「如今我已十八歲半,過了那個要命關頭,自然絕症早愈,否則,我
姑姑又怎放心命白嬤嬤陪我回轉『白水鎮』省親,而她老人家自己卻遠去大漠……」
  沈宗儀在岳倩倩說話之間,侈目凝光地,瞬在她那絕世嬌靨之上,—瞬不瞬。
  岳倩倩被他看得又羞又喜,把暇首微垂,低聲問道:「沈兄,你為何這樣看我,莫非你
也精於歧黃之術?」
  沈宗儀取起桌兒茶壺,自行斟了一杯,答道:「在下確曾精研歧黃之術,聞得岳姑娘適
才之言,覺得只有從先天遺傳『六陰鬼脈』之人,才絕難活過十六歲……」
  岳倩倩頷首道:「沈兄真乃博學高明之士,岳倩倩正是先天遺傳『六陰鬼脈』體質!」
  吳天才向沈宗儀把雙手一拱,含笑道:「沈兄,小弟雜學頗多,涉獵極廣,唯獨對岐黃
一道,完全外行,請教這  『六陰鬼脈』,是………」
  沈宗儀不等吳天才再往下問,便微皺雙眉道:「關於這 『六陰鬼脈』………」語首至
此忽似發覺有甚礙難,倏然加以停頓……。
  岳倩倩笑道:「沈兄不必有甚顧忌,儘管直言就是………」
  沈宗儀又飲了半杯茶兒, 目光—掃岳情倩,緩緩說道:『凡服食過多陰寒藥物,並練
習過某種奇毒功力之人,其所生之頭胎子女,往往便具有『六陰絕脈』的奇異體質,具此體
質者,天姿聰明無比,容貌秀美無倫,不論習文習武。皆為過目不忘之上好良材,但在接近
十六歲時,必會由絕頂聰明,變為憲懂白癡,並全身潰爛生瘡,變為奇醜無比而死……」
  吳天才聽得有點毛骨悚然地,君岳倩倩看了兩眼。
  岳倩倩失笑道:「吳兄不必看了,我經我姑母以精絕醫道暨各種珍奇藥物,旦夕調治,
十有餘年,業已改換『六陰鬼脈』,逃過了這場劫數,你看我既然神智正常,並未變成白癡,
自也不會如沈兄說得那等可怕,變成全身生瘡潰爛的醜八怪了!」
  沈宗儀目注岳倩倩道:「令姑母既能改變『六陰鬼脈』體質,其醫道之精,必屬冠絕當
今,沈宗儀遍思海宇,僅得一人,莫非竟是……」
  岳情倩搖了搖手,截斷沈宗儀的話頭,含笑說道:「沈兄,你先別猜我姑母是誰,我們
應該先研究目前之事……」
  沈宗儀問道:「岳姑娘此言是指………」
  岳倩倩道:「我白水鎮省父之行,絕不能中途而輟,今後是由我一人獨行,還是……」
  吳天才不等岳倩倩再往下說,便自接口笑道:「岳姑娘放心,關於今後保護你西行千里
的旅途安全一事,我與沈宗儀兄,既系也去白水鎮。恰好順路,自然責無旁貸!」
  岳倩倩向院中棺木,看了一眼,雙眉微蹙說道:「關於白嬤嬤的棺木呢?是帶著一同西
行?還是皙厝此地,等到了白水鎮後,由我爹爹派人來迎回易換上好棺木,再行安葬?」
  沈宗儀道:「我與吳天才兄,並無意見,此事由岳姑娘自行決定就是。」
  岳倩倩歎說道:「兩位都是仁心義膽的大俠士,自然不會有甚推托之語,但攜棺同行,
諸多不便,只好委曲業已去世的白嬤嬤一些,把她老人家的遺體,暫厝在這『駐馬集』
了……」
  吳天才說:「好,停棺院內,容易使其他行旅,驚擾不安,岳姑娘既已作此決定,吳天
才便去指揮店夥,把白嬤嬤的棺木,覓地暫厝起來,岳姑娘與沈兄談一會吧。」話完,便起
身走出上房,處置暫厝白嬤嬤棺木之事。
  岳倩倩招來店夥,叫他準備一些精美酒菜,送到上房之內。
  沈宗儀道:「岳姑娘……」
  岳倩倩搖手笑道;「沈兄,你與吳天才兄,一身風塵,分明遠出方歸,尚未用過酒飯,
承蒙你們不避艱危:對我作保護允諾,岳倩倩已感激不盡,倘對這等酒飯小事,再作客套,
便太見外了!」
  沈宗儀聽她這樣—說,便不再謙辭,並命店夥再多送來一盤蒜瓣。和一碟辣椒,向岳倩
倩笑說道:「岳姑娘既請吳天才兄飲酒。則應備蒜瓣辣椒,因為吳兄對此二物,是嗜之如命
的呢……」
  岳倩倩把秀眉—皺,嫣然笑道:「吳天才兄人如其名,天才橫溢,但他那一身骯髒。和
口中蒜氣,卻令人有點……』這下面大概是「不敢領教」四字,但岳倩倩卻一笑住口,不會
說出口來。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一隻小小玉爐之前,並從懷中取出—只香盒,向爐中傾入少許香
末,引火點燃,立時這上房中,便瀰漫了一片令人神爽的淡淡香氣。
  沈宗儀意識得到,岳倩倩是打算以這香氣,來對吳天才身上的大蒜氣息,稍加克制,不
由幾乎失笑?………」
  岳倩倩點起妙香,俏生生的走回座邊,替沈宗儀斟了一杯茶几,含笑說道:「沈兄,在
前店酒館中,我偶然聽得,你此番前去『白水鎮』,是為了深仇大怨,尋殺一人?………」
  沈宗儀點頭道:「不錯,岳姑娘是否認為我有點無聊淺薄?」
  岳倩倩笑道:「這並非無聊,更非淺薄,其是否值得,須視所結仇怨的性質而定………」
語音微頓,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香茗,繼續道:「譬如白嬤嬤與我,相隨多年。情如母女,我
若遇上暗害她老人家的萬惡賊子,便非加誅戮,替白嬤嬤報仇雪恨不可!」
  沈宗儀點頭道:「岳姑娘說得對,我心中所蘊仇恨,比你,………比你還要深得多!」
  岳倩倩因酒菜尚未送來,遂以茶代酒地,向沈宗儀舉起杯兒,秀眉—軒,雙現梨渦,含
笑道:沈兄,傷心事不必再提,但你仇家是誰,可以告訴我麼?
  沈宗儀怔了一怔,嘴角微掀,彷彿欲言又止?………
  岳倩倩笑說道:「我爹爹落藉『白水鎮』,自然對當地人事,比較熱悉,可以幫助沈兄
找尋深仇,免得你多費心力………」 
  沈宗儀苦笑說道:「岳姑娘的盛意,在下十分感激,但我如今除了『白水鎮』三字外,
毫無所知,要等到了地頭,接獲第二度通知,才會知道仇家的姓名地址。」
  岳倩倩略一皺眉;一雙妙目中,閃射出奇異神色……
  沈宗儀苦笑道:「岳姑娘莫要怪我推托,請相信沈宗儀生平從不謊言………。」
  這時,店夥已遵岳倩倩之囑,送來一罐好酒,幾色精美小菜,和為吳天才特備的辣椒蒜
瓣。酒菜剛剛擺好,吳天才也已把暫厝白嬤嬤棺木一事,安排吩咐完畢。他走進上房,瞥見
桌上酒菜,和辣椒蒜瓣,便揚眉狂笑道:「沈兄到沒忘了我的奇特嗜好,來來來,我們先喝
上兩杯,吳天才再給你看件奇特東西………」語畢,連傾兩杯,並拈了些辣椒蒜瓣,納人口
中嚼得彷彿連窗前所燃的玉爐妙香,都減弱了幾分芬芳香氣……。
  沈宗儀以奇怪神色,看著吳天才,皺眉詫聲問說道:「吳兄,你要給我看的,是甚麼奇
特東西呢?」
  吳天才道:「在我們原先所定,但倘未住入的東廂房房門之上,貼上了一道『催命符』
了呢」
  岳倩倩詫道:「『催命符』?這名稱相當可怕,是甚麼符?要追誰之命?」
  吳天才笑而未答。只從懷中取出一張黃色紙條,向沈宗儀,岳倩倩加以展示。那張黃色
紙條,除以硃筆畫了恐怖符錄以外、並有七個子兒,寫得是:「沈宗儀難見五更光!」
  沈宗儀因一路之間,業已經歷過不少此等局面,知道確有凶邪組織,不斷暗遣能手,對
付自己故而見了這道以硃筆黃紙所繪的「催命符」後,只是嘴角微披,付諸哂然一笑。
  岳倩倩卻一見之下,氣得玉頰鐵青地,憤然叫道:「太過份了,這些魑魅魍魎,委實欺
人太甚了!沈兄,你可曾查出主持這些下流陰毒舉動者,究竟是甚麼人物?」
  沈宗儀苦笑道:「我就是急於想查出幕後主使之人。但對方的控制手段相當嚴密毒辣,
一連幾次,都令我失掉機會。」
  岳倩倩說道:「我從未在江湖行走』對這些門道陌生,但等到了『白水鎮』後,卻一定
要找爹爹,幫沈兄查究此事………」
  吳天才看她一眼,含笑道:「岳姑娘,令尊是……」
  一語未畢,沈宗儀忽向吳天才插口揚眉問道:「吳兄,你剛才在外面指揮店家,暫厝白
嬤嬤棺木,可曾注意天光,如今是甚麼時刻?」
  吳天才道;「我們歸店之際。已是深夜,如今是四更天了。』
  沈宗儀雙眉一軒,離桌起立,向岳倩倩抱拳道:「岳姑娘,沈宗儀告退……」
  岳倩倩『咦』了一聲,目光凝注沈宗儀,詫然問道:「沈兄,我們準備酒菜,系是要作
竟夜之飲,你為何……。」
  沈宗儀指著桌上那張『催命符』,目閃神光,岸然說道:「這所謂『催命符』上,既稱
『沈宗儀難見五更光』,如今又復時已四更,想必立即有甚惡毒凶謀,即將發動,我想回房
接受對方的挑戰,免得在此令岳姑娘遭受無謂驚嚇!」
  岳倩倩搖搖頭道:「沈兄怎麼這樣說法?岳倩倩不是柔弱平凡女子,我雖未入江湖,卻
通武技那裡會懼怯甚兒驚嚇………』語音至此略頓,嬌靨上綻放出如花笑容,秋波一注,揚
眉又道:「再說,沈吳二兄,既已慨允對我保護,則在此凶邪將來之際,難道競放心離去任
我獨處?」她末復這句話兒,到把沈宗儀問得為之一怔?
  吳天才也沈宗儀笑說道:「沈兄,我們不必再回房子,就在此長飲達旦,等見了『五更
光』後便請岳姑娘收拾行裝,離開這『駐馬集』,一同上路?」
  沈宗儀想了一想,向岳倩倩以一種關切而誠摯的神色,緩緩說道:·岳姑娘,我們在此
陪你無妨,但你行動方面,卻必須……』
  岳倩倩冰雪聰明,反應敏捷地,接口嬌笑說道:「沈兄放心,你儘管發號施令。我一定
乖乖聽話,決不亂跑亂動!』
  沈宗儀道:「好,岳姑娘請和我交換一個座位。」
  岳倩倩原本是背對房門,坐得離窗最近,知道沈宗儀換位之舉,是顧及她的安全,遂拋
過一瞥感激目光,盈盈起立。誰知正在此時,窗外院中突起起了「格登」一聲的崩簧脆響,
跟著便有七八道極細寒光,破窗射入!
  吳天才喝道:「這是霸道無比的『七孔黃蜂針』,沈兄與岳姑娘快閃………」他邊自發
話,邊自右掌疾揚,發出一股極雄奇的罡氣掌風,縱橫側方破空擊去,企圖為沈宗儀、岳倩
倩解救飛針之厄!
  沈宗儀因已站起身形,準備和岳倩倩交換座位,發現情況不妙,岳倩倩原本無事,這—
盈盈起立,竟恰好成了自己的擋箭牌,遂趕緊施展出他那傲視當世的上乘輕功「五行挪移身
法」,左臂電伸,摟著岳倩倩的纖腰,兩人一齊向側閃避。沈宗儀因閃得既快,又有吳天才
從側方發掌阻截,照說,應該很輕易地,便躲過這次厄難……但事實不然……
  因為破窗而入的,是利用機括簧之力發射的「七孔黃蜂針」,不是普通手發暗器!
  這種崩簧之力極強,吳天才雖已竭盡全力,從橫側方攔截,但掌風勁氣過處,也不過只
能把那七枝飛針的準頭,稍微擊偏一點。
  截得凶,閃得快,整個後背在光雨籠罩下的岳倩倩,仍然挨了一針。
  不是她身上穿了甚麼能御刀劍暗器的武林寶衣,而是她的腰背之間,多了一條救命的肉
棍。所謂『救命肉棍』就是沈宗儀事急從權,摟她同閃的那條左臂。
  岳倩倩在閃避時,覺得身上一震,但卻未有絲毫痛楚,只聽沈宗儀從鼻中極低地,哼了
一聲!
  跟著便起了「叮叮,叮叮,叮叮」一連串的飛針中壁脆響!
  吳天才好厲害的聽覺,眉峰一聚,目注沈宗儀急急問 道:」七孔黃蜂針』為何只有六
響?沈兄,難道岳姑娘的背後,業……業已中了一針?……」
  岳倩倩道:「『吳兄放心,我好像僥倖……」一語未畢,花容變色,因她如今已看出沈
宗儀神色不對,默然抽回適才,摟住自己腰肢的左臂,近肘處的衣袖袖外,露出亮晶晶的寸
許針尾!l這種飛針長度足在三寸七八,如今只留寸許在外,顯已入肉深達兩寸有餘……
  岳倩倩一聲驚叫,無限關切地,望著沈宗儀急急問道:「沈兄,你傷著筋骨沒有?這種
『七孔黃蜂針』,是否淬毒?」
  吳天才皺眉道:「岳姑娘,沈兄是在運氣止住通心血脈。恐怕不便開口說話。」
  沈宗儀伸手在自己左肩頭暨腋下連點弱指,然後才對岳倩倩苦笑道:「筋骨到未傷著,
這一針恰好是穿在肉厚之處!」
  岳倩倩合掌道:「謝天謝地………·
  沈宗儀苦笑道:「那道『追命符』真夠厲害,我沈宗儀果然難見『五更光』了!」
  岳倩倩駭然道:「針上有毒?……」  
  沈宗儀歎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是最毒之物,
  此針既名『七孔黃蜂針』,除了力道極強外,自然也餵了厲害毒質!」說至此處。突然
打了一個寒禁,似乎人已不支…岳倩倩不等吳天才有所動作,業已運指如風,連點了沈宗儀
前胸肋下等三處極重要的穴道………
  沈宗儀「吭」的一聲,立即暈倒,斜倚在岳倩倩的肩上。吳天才因看出岳倩倩不是惡意,
故未加以阻止。岳倩倩扶助沈宗儀,向吳天才臉色沉重地,發話叫道:「吳兄,請你把沈兄
抱到床上,但須小心一些,莫要觸碰那根『七孔黃蜂針』,使他再向肉內深入………」
  吳天才如言照辦,岳倩倩遂悄然舉步,走到窗邊向外探視,但院中一片寂然,那有絲毫
人影?
  吳天才放沈宗儀,見岳倩倩如此舉措,苦笑叫道:「岳姑娘,來人只憑暗箭傷人,可見
必是下流鼠輩,鼠輩多半無膽,他那裡還敢稍作停留,此時早已逃之夭夭的了。」
  岳倩倩走到床前,向吳天才歎息一聲,搖頭說道:「江湖鬼域,委實太以可怕,剛才若
非沈兄這隻手臂,作了擋箭牌,我岳倩倩豈不業已死在『七孔黃蜂針』下?」
  吳天才道:『岳姑娘福大命大,幸喜無妨,但沈兄卻恐……」說至此處,業已滿面憂急
焦慮神色,顯然,他對沈宗儀毒針之傷,無力加以去毒療治。
  岳倩倩搖搖手道:「吳兄不必悲急,沈兄性命,必可無礙!」
  吳天才目光一亮,看著岳倩倩,雙眉高軒問:「岳姑娘,你也精於岐黃醫道,能為沈兄
綰魂九幽?」
  岳倩倩搖頭道:「我不是憑醫道。是憑藥力……」邊自說話,邊自伸手入懷。摸出一粒
大小約如龍眼的朱紅色蠟丸,拇、食、中三指,微一用力,便把蠟丸捏破。一股奇香,立時
彌布全室。
  吳天才讚道:「『好香,這是甚麼罕世靈藥? …………」
  岳倩倩道:「這是我師父所賜的一粒保命靈丹,說是可療百毒重傷,足能幫我脫過—場
生死大劫,沈兄既已垂危,只好把這粒靈丹,先給他服用了!」
  吳天才趕緊倒丁一碗溫水,岳倩倩先替沈宗儀解開所制穴道,餵他服下靈丹,然後又在
「黑甜睡穴」上,輕輕—拂!
  這回,吳天才看得分明,『咦』了一聲道:「岳姑娘,你用的是『蘭花拂穴手』,莫非
藝出『仙霞嶺幽蘭谷』的『九畹仙子』門下?」
  岳倩倩向吳天才投過一瞥嘉許性的目光,點頭笑道:「吳兄見聞真夠淵博,在當世武林
之中,知道家師名號,並能認出『蘭花拂穴手』的人兒,不太多呢…………」
  吳天才道:「岳姑娘既是『九畹仙子』門下,則沈兄適才所服,定是令師以『九畹仙蘭
寶』,暨其他八味罕世聖藥所煉的『九轉續命丹』了?」
  岳倩倩道:「不錯………」
  吳天才歎道:「沈兄義肝俠膽,果有善報,他既服『九轉續命丹』,不單奇毒立祛,並
還對於真氣內力方面,頗有助益。」
  岳倩倩顴首道:「吳兄說得不錯!故而我方才拂了沈兄『黑甜睡穴』,便是令他多睡一
會,以免有所言語行動,影響到藥力發揮!」語言頓處,幽幽一歎,搖了搖頭,向吳天才說
道:「但剛才若是我後腰中針,則要害被襲,必立即斃命,縱然身有『九轉續命丹』,也來
不及服食的了!」
  吳天才道:「如今『九轉續命丹』的藥力,定已行開,可以替沈兄在左臂上起下那根
『七孔黃蜂針』了吧?」
  岳倩倩點頭道:「應該可以了,為他起針之事,由吳兄動手?還是我來………』
  吳天才極有天才,頗為知趣地,向岳倩倩含笑說道: 「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還
是岳姑娘動手吧,一來,女孩兒家比較細心,仔細,人來的周到,二來也好讓沈宗儀兄,把
這次的救命恩情整個記到岳姑娘頭上。」
  岳倩倩向吳天才投過一瞥感激的目光,幽幽一歎道: 「這次的,七孔黃蜂針』之厄,
究竟是他救了我的命?還是我救了他的命?像筆糊塗帳兒………」
  吳天才接口笑道:「不糊塗,不糊塗,這筆帳兒,清清楚楚,相當好算,是沈兄先救了
岳姑娘的命,你隨後又作瓊瑤之報,總而言之,你們兩人都欠了對方一次人情,這也就是彼
此建立感情的極好基礎!」
  岳倩倩原本極為大方,如今也不禁耳根微熱,玉頰一紅。
  吳天才正色又道:「岳姑娘。沈兄好像是位傷心人,他不知受過甚麼重大打擊,在情緒
方面,難免不太穩定,有時並略有偏激,要與他結為好友,應該在各方面都盡量忍耐,遷就
一點?」
  岳倩倩連連頷首道:「多謝吳兄指點,我懂得這種道理……」她如今覺得吳天才,相當
懂事,可人心意,印象一好,彷彿連開口說話時的熏人蒜味,都為之減弱不少!
  吳天才從懷中摸出一隻白玉小瓶,遞向岳倩倩:「這是極上等的『冰蓮散』,既能拔毒
又易生肌,岳姑娘在起出『七孔黃蜂針』後,替沈兄敷上一些。」
  岳倩倩接過白玉小瓶,捲起沈宗儀的左臂衣袖,只見中針處腫起胡桃大小一塊,並已變
成丁紫黑色澤。她正待伸手拔針,忽然想起一事,向吳天才叫道:「吳兄,麻煩你去對那幾
根打在壁上的七孔黃蜂針,略加檢視,看看針尖部分,有無倒刺?」這就是女孩兒家,比較
細心之處,萬一針尖部分。鑄有倒刺,則猛一拔針之下,必有整團血肉,應手而起,使沈宗
儀多吃些重大苦頭!
  吳天才如言走過,檢視了兩三根「七孔黃蜂針』後,回頭向岳倩倩含笑說道:「岳姑娘
放心下手為沈兄起針吧,可能是已淬劇毒之故,這『七孔黃蜂針』上,並未鑄有倒刺。」
  岳倩倩聽得吳天才這樣說法,遂站住那根『七孔黃蜂針』尾,用力往外一拔。由於針身
並無倒刺,力拔之下,應手而起,但傷口中一股黑血也噴出尺許遠近,使人微聞腥臭氣息。
沈宗儀雖被點了「黑甜穴」,人在酣睡之中,但左臂肌肉,仍是發諸本能的一陣顫動。
  岳倩倩目光凝注在沈宗儀的左臂傷口之上,皺眉說道:『他的傷口皮肉,業已發黑,要
不要削去一些?……」
  吳天才道:「這種中毒皮肉,留在體內,有害無益,當然該挖掉…………』說至此處已
取出一柄小小玉刀,遞向岳倩倩道:「岳姑娘替他挖吧,一見紅色血肉,便請立刻住手,並
把『冰蓮散』替沈兄灑在傷口之上。」
  岳倩倩接過玉刀,比了兩比,仍交還吳天才,並站起身形,苦笑道:「吳兄,還是由你
來吧,我對他………委實下不了手!」
  吳天才接刀坐向床邊下手極快,三挖兩挖,沈宗儀傷門處的發黑皮肉已無,流出了紅色
鮮血!
  吳天才放下玉刀,趕緊把自己那瓶名貴傷藥「冰蓮散」倒了小半瓶,敷滿傷口,為沈宗
儀止血生肌,由於這種「冰蓮散」,是用「冰藕」、「雪蓮」,以及其他三四種罕世靈藥煉
制,故而極具效驗,才一敷滿傷口,便立能止血不流。
  吳天才又為沈宗儀細診脈息。知道那粒「九轉續命丹」極具神效,如今沈宗儀體內,不
單已無奇毒並真氣彌沛,顯見得益非淺!
  岳倩倩見他為沈宗儀診脈,遂以關切神色問道:「吳兄,我師父所賜的『九轉續命丹』,
應該有效,沈兄如今是否業已保住性命………」
  吳天才笑道:「岳姑娘放心,沈宗儀兄業已因禍得福,如今體內正真氣彌沛內力搬增,
我們暫時不必把他弄醒,讓他好好睡一覺吧!」話完,便把用剩下的「冰蓮散」,揣回懷中
藏起。
  岳倩倩歎道:「這一路間,莫名其妙的事兒,委實太多,有人要害沈兄,有人又避沈兄,
吳兄情況,亦復如此………」說至此處,浯音忽頓………因為,他從吳天才的神色之上,看
出彷彿又將發生甚麼岔事?
  吳天才雙目之中,精芒突盛,凝注窗外,冷然喝道:「院內何人?請放光明一點。不要
這等鬼崇祟,太以下流!」
  院中立時有了答覆,但答覆的不是人言,而是一種「颮」然暗器聲息!但暗器,雖也
「颮」然破窗而人,卻並未打人,是『奪』的一響,顫巍巍地釘在房內一根木柱之上。
  那是一根上乘暗器,非內力手勁,到了相當火候,無法運用的「鐵銅箭」,但箭尾之上,
卻捲著一張紙條。
  吳天才先看院內,見人已走去,方起下『鐵銅箭』,展視那箭尾紙條。
  岳倩倩雙眉一蹙,目注吳天才,向他發話問道:「吳兄,紙條上寫些什麼?是對你的,
還是對我的『催命符』?」
  吳天才搖頭道:「怪事真多,這張紙條,不是甚麼『催命符』,卻是專致岳姑娘的『道
歉書呢』。』
  岳倩倩愕然道:「給我的道歉書?………」
  吳天才把手中紙條遞過,向岳倩倩含笑說道:「岳姑娘請看,這紙條上的『芳駕』二字,
定是指你,我和沈宗儀兄,是無法承受的呢」
  岳倩倩接過一看,只見紙條上的字跡,顯系臨時用「燒木」所書。故濃淡不一,十分潦
草,寫的是:「蠢材魯莽,致驚芳駕,前途當處罪報命………」
  岳倩情也知「芳駕」之稱,定是指的自己,不禁皺眉苦笑說道:「事情真是越來越怪,
沈兄吳兄,或懷絕藝,或負盛名,有人懼怕你們,尚屬理所當然,但岳倩倩從來未履江湖,
這群不法強徒對我一個無名弱女,道的是甚麼歉呢?」
  吳天才苦笑道:「反正這一路之間,可謂奇峰迭起撲朔迷離,但據我料測,從此以後,
或許會風平浪靜?………」
  岳倩倩妙目凝光,看著吳天才,雙揚秀眉,含笑問道:『吳兄何以有此猜測?」
  吳天才笑道:「理由說不上來,這只是我的一種直接感觸,我覺得沈宗儀與我兩人之間
似乎已有一種互為利害的制衡作用,如今再與有人會對你道歉的岳姑娘會合一處,三人同行
多半能使暗中那般狐鼠豺狼,顧此失彼,有所顧忌,反而平安無事!」
  岳倩倩先是靜靜聆聽,聽到後來,連連點頭說道:「對,說得對,吳兄這種看法,好似
含蘊著一種高深哲理?」話完,替吳天才捲袖提壺地,斟滿了杯中酒兒。
  吳天才舉杯微飲,目注岳倩倩,面含微笑問道:「岳姑娘恕我冒昧,令尊怎麼稱呼?定
是當世武林中的有數人物?」
  岳倩倩答道:「家父上一字『天』,下一字『豪』……」
  吳天才詫聲道:「岳天豪?我自信見聞不淺,怎的未聽說過當世武林之中,有這麼一號
成名人物?」
  岳倩倩嘴角微掀,彷彿欲言又止?……………
  吳天才的各種反應,均甚敏捷,立即有所察覺地,含笑說道:「岳姑娘有何話說?」
  岳倩倩又自頓了一頓,方微揚秀眉,緩緩說道:「家父近年以來,業已息隱江湖,不太
喜人提起他老人家的昔年名號,遂難免會使吳兄感覺陌生的了。」
  吳天才分明覺出岳倩倩彷彿言有未盡,但也不便過分追詢,只得又在心中暗暗舉了一項
問題?
  兩人杯酒交談,不覺天光已曙,岳倩倩含笑揮袖,以她獨門「蘭花拂穴」手法,替沈宗
儀兄解開「黑甜睡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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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4:26:34 |只看該作者
「沈兄,睜開眼吧。那道『催命符』,業已失效,你可以看得見『五更光』了!」
  果然,沈宗儀的眼球,勞在眼皮下略為轉動,便倏然睜了開來。
  首先,他給了岳倩倩和吳天才一個共同感覺,就是沈宗儀的雙目神光,炯炯生寒,亮度
增強不少。
  內行人一看便知,沈宗儀果是因禍得福,自服「九轉續命丹」後,不儀奇毒盡祛,真氣
內力方面,確實有所增強。
  但沈宗儀睜開眼皮,四外一掃,立又重行合目。
  吳天才懂得他動作之意,面含微笑地,低聲說道:「沈兄不必再運氣行功,查看體內情
況,小弟已為你診過脈象,『七孔黃蜂針』的劇毒,業已完全祛解的了。」
  沈宗儀霍然起身下床,先抬起左臂一看,因一來吳天才裹札手術頗好,二來所敷『冰蓮
散』,又是極好傷藥,酣然一覺後,不單早已止血不流,傷處也毫無痛楚,不禁滿面驚容地,
愕然道:「那『七孔黃蜂針』的毒力頗劇,小弟分明記得業已全身麻痺,真氣難聚地,神智
漸昏,似乎即將死去,怎的如今不僅無事,反到覺得天君通泰,氣旺神和,臟腑間一片空
靈………」
  吳天才笑道:「沈兄,好處還不止如此呢。照我估計,沈兄在真氣內力方面,至少業已
加強了一成左右………」
  沈宗儀目注吳天才,以一種萬分感激神色,抱拳說道:「多謝吳兄這再造之恩,你是給
我吃了甚麼足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罕世聖藥?…………」
  吳天才含笑道:「沈兄謝錯人了,對你恩同再造的,是岳姑娘,她把恩師賜她護身保命
的『九轉續命丹』給你吃了。」
  沈宗儀雖然久已不問世事,但因「仙霞嶺幽蘭谷』的九畹仙子,是前輩人了,故久聞其
名,聞言之下,目注岳倩倩道:「岳姑娘藝出名門,是『仙暇九畹』門下?………」
  岳倩倩道:「沈兄猜得對了,家師正是『九畹仙子』。」說到「九畹仙子」名號時,岳
倩倩並肅立致敬。
  沈宗儀向岳倩倩深深看了一眼,微抱雙拳說道:「活命大思,不敢言謝,但我尚有一事
不明,想向岳姑娘……」
  他「請教」二字,尚未出口,岳倩倩便嫣然嬌笑接道:「沈兄怎麼這樣措詞客套起來,
有甚話兒,儘管問我就是。」
  沈宗儀俊目之中,神光電閃地,雙眉微蹙問道:「岳姑娘既有『九轉續命丹』這種神妙
靈奇的藥物在身,怎不以之救治白嬤嬤,使她脫過這場劫數?」這幾句話兒,問得有點突然,
使岳倩倩為之怔住?
  吳天才才微微一笑,在旁解圍地,向沈宗儀揚眉說道:「沈兄,常言道:『藥醫不死病,
佛渡有緣人』,你難道忘了白嬤嬤是身中三根蛇頭箭,七枚白虎釘,大概在岳姑娘趕到之前,
白嬤嬤業告別濁世,『九轉續命丹』藥力再怎神奇,也只有徒呼負負,返魂無術了!」
  岳倩倩「哎」—聲,萬分佩服地,向吳天才笑道:「吳兄推理論事,委實有絕頂天才,
當時情況,正是如此,十件暗器,半中要害,白嬤嬤立遭慘死,我遂不必再糟蹋粒『九轉續
命丹』了!」
  沈宗儀『哦』了一聲,向吳天才注目叫道:「這『駐馬集』的『五福客棧』中,敵蹤展
現,顯非善地:「對,岳姑娘雖藝出名門,也具高明身手,但從未涉足江湖,在鬼域之徒的
無恥暗算下,安全著實可慮,我們應該早點上路,如今天色既明,沈兄請陪岳姑娘小座清談,
我去買馬………」
  岳倩倩詫道:「買馬?吳兄是打算……」
  吳天才笑道:「至少要買一匹,千里漫漫,我和沈兄輪流為岳姑娘駕車。在一人充當車
夫時,總不能叫另一人在車旁走路,還是乘馬相隨,來得方便,也比較好看一些。」
  岳倩倩梨渦雙現,風姿醉人地,嬌笑揚眉說道:「吳兄想的真頗有趣,你去買匹馬兒也
好,但我卻絕不敢委曲你和沈兄中的任何一位,作我車伕………」
  吳天才目注岳倩倩,嘴皮一動,方待說話,岳倩倩又復笑道:「我駕車所用的兩匹馬兒,
也還不錯,吳兄再買一匹,乾脆一人一騎,大家騎馬上路,不要那輛車了。」
  沈宗儀以一種關切神情,向岳倩倩正色說道:「岳姑娘,長途鞍馬比坐車勞苦多了。」
  岳倩倩媾然笑道:「沈兄怎麼把我當成紅閨弱質的尋常女子?有了你們這倆位武林大俠
一同隨行,我大可乘此機會,歷練歷練………」
  吳天才向沈宗儀笑道:「沈兄,岳姑娘既然這等說法,我們便順從她的意思,讓她能有
機會在途中一展身手也好,適才我看她在沈兄身上施展的『蘭花拂穴』手法,高得很呢!」
  沈宗儀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皺眉說道:「好吧,既你們倆位都一樣說法,我也不便
再獨持異議!」
  吳天才見沈宗儀也已同意,遂起身出店,去往騾馬店中,選購馬匹。
  岳倩倩從一雙妙目中,流露無限探情地,向沈宗儀含笑說道:「沈兄,剛才為你臂上傷
口,挖除爛肉之際,你失血頗多,如今是否困乏,要不要再睡上一會?………」
  沈宗儀笑道:「令師『九畹仙子』所煉『九轉續命丹,為武林聖藥,沈宗儀僥倖服食,
因禍得福,如今氣旺神和,那裡還有絲毫困乏之意?』
  說至此處,目注岳倩倩問道:「岳姑娘恕我冒昧動問,令師所賜的『九轉續命丹』,你
共有幾粒?」岳倩倩笑道:「此丹因系以『九轉仙蘭實』暨其他八味罕世靈藥合煉,製作備
極艱難,成藥為數也少,家師所存不多,故而僅賜一粒。」
  沈宗儀聽岳倩倩這樣說法,遂滿面惶慚,苦笑一聲歎道:「岳姑娘僅有這一粒護身保命
聖藥,卻被我糟蹋……」
  岳倩倩搖手笑說道:「沈兄千萬不要這樣說法,靈丹妙藥,本在濟世活人,白嬤嬤若非
當時畢命,我也會照樣以此丹救她,如今既為沈兄解毒消災,度過一場魔劫,正是物得其用,
那裡說得上是『糟蹋』二字……」
  浯音微頓,把兩道似水目光,眼在沈宗儀臉上,正色又道:「沈兄再想,倘若不是你的
左臂,為我擋針,則岳倩倩在『七孔黃蜂針』崩簧一響之下,必然要害受傷,剎那間毒攻心
髒,縱有再多的『九轉續命丹』也難以綰魂,豈不成了無用廢物?」
  沈宗儀歎道:「話雖如此,但我對於岳姑娘的這份救命恩情,總覺得太重!」
  岳倩倩嫣然笑道:「彼此既已訂交,沈兄便不必再說這種謙光客套之語………」
  語音至此忽頓,換了一副調皮神情,揚眉嬌笑說道:「倘若沈兄當真覺得欠我恩情太重
了,也不必內心不安,只消在這一路之間,與到了『白水鎮』後,盡量設法對我答報答報便
了!」
  她含笑調侃,風神美絕,到把沈宗儀弄得有點面紅耳赤,啼笑皆非。
  沈宗儀倜儻風流,本是天生情種,他怎會不感覺到岳倩倩與他一見投緣,業已向他張開
了一面威力無窮的深深情網!
  但自己因有傷心恨事,多半會在『白水鎮』自絕殉情,遂打算心如止水,決不再加絲毫
波動!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雖一再對岳倩倩規避,卻偏偏一再與她發生瓜葛,如今竟弄得
義不容辭地,作了她身邊護衛。
  從岳倩倩的臉上神色看,及目內情思看出,這位絕代嬌娃,業已作繭自縛,深深陷入了
情網之內……
  這段情,是喜劇?是悲劇?會使自己一顆業已破碎的心,獲得滋潤,重行茁長情苗,結
成幸福果實?………抑或使自己再度情海沒頂,遭受比上次更大的打擊,以致誤人誤已,萬
劫不復………
  沈宗儀心波百轉,臉上自然也在剎那之間,幻變了各種神色。
  岳倩倩看在跟中,好生詫異地,向他柔聲問道:「沈兄是在想些甚麼?你眼中彷彿閃射
出一些極奇異而極複雜的神采……」
  沈宗儀相當尷尬地苦笑一聲,正不知如何作答之際,門外已響起了吳天才的爽朗笑聲。
  沈宗儀藉此解圍,目注岳倩倩,雙揚劍眉說道:「岳姑娘,倘若吳兄買來馬匹,我們便
早點上路如何?」
  岳倩倩嬌笑道:「小妹托疵高明,一路間所有行止,均由沈兄作主。」
  這時,吳天才業已進入室中,向沈宗儀含笑說道:「沈兄,我買到一匹純白色的好馬,
給岳姑娘代步,你我便將就一些,乘騎那兩匹拉車牲口便了。」  
  岳倩倩道:「呀,那多不好意思,不過……我那兩匹拉車的馬兒,看來也還健壯,不知
腳程方面,是否……」
  沈宗儀笑道「我們又不是趕甚時間,必須加鞭策騎,全速飛馳,只是用來代步而已,岳
姑娘無須顧慮它們腳程快慢的了。」
  岳倩倩嬌笑道:「既然這樣,我且略為收拾一下,便隨沈兄吳兄上路。」
  話完,便收拾好一切物件,並把那輛華麗馬車,送給店家,又復神情略顯哀怨地,向吳
天才叫道:「吳兄,我們走吧,但在上路之前。還須到白嬤嬤暫厝之處一祭。」
  吳天才笑了一笑,把岳倩倩帶到店後厝棺之處。
  店家已備好香燭祭品,沈宗儀也虔敬上香,只有吳天才卻大邁邁地,站在一旁,不會行
禮。
  沈宗儀看他這種神情,好生奇怪,趨岳倩倩囑咐店家仔細照料之際,向吳天才悄然問道:
「吳兄,你……你與那位白嬤嬤,不……不甚投緣?………」
  吳天才搖頭微笑道:「萍水相逢,毫無恩怨,沈兄突然問起我與那位老婆婆投不投緣則
甚?』
  沈宗儀道:「江湖中,除了互有深仇大恨者外,通常皆以『人死為尊』,但吳兄適才竟
不肯向白嬤嬤靈前行禮,故而小弟才懷疑你與那位老婆婆,不甚投緣。」
  吳天才道:「小弟吝於一拜,並非疏忽失禮,而是另有原因。」
  沈宗儀「哦」了一聲,雙眉微蹙地,低低道:「小弟愚蒙,竟想不出吳兄所謂的『另外
原因』是指……」
  吳天才軒眉—笑,截斷沈宗儀的話頭,低聲問道:「沈兄,岳姑娘對我下拜白嬤嬤之舉,
可曾在意?」
  沈宗儀搖頭道:「岳姑娘毫未在意……」
  吳天才笑道:「她既毫未在意,沈兄卻苦苦向我責詢則甚?等到了『白水鎮』後,或許
不待小弟解釋,沈兄便可恍然大悟地,明白其中原故。」
  沈宗儀苦笑道:「又是要等到了白水鎮,這白水鎮上,似乎蘊藏丁太多隱秘?……」
  吳天才也深深歎息一聲,眉頭略皺,臉色凝重說道:「不單蘊藏了太多隱秘,並還凝成
了複雜恩仇,我們卷於其中。是禍?是福?如今均料不定呢……」
  這時,岳倩倩已交待完畢,店家因受重賜,相當慇勤地,牽過了三匹馬兒。
  岳倩倩道:「沈兄、吳兄,我們走吧,等到了『白水鎮』後,再讓我爹爹派人來此,搬
取白嬤嬤的棺木。」
  沈宗儀、吳天才含笑點頭,雙雙上馬,陪同岳倩倩,縱脊揚鞭,緩緩馳去。
  岳倩倩一鞭在手,顧盼生姿地,向沈宗儀含笑說道:「沈兄,騎馬比坐車舒暢多了,我
真後悔在仙霞至此的前一段途程中,竟自找罪受地,弄輛車兒乘坐。」
  走在岳倩倩左的沈宗儀還未答話,在她身右的吳天才業已笑道:「幸虧岳姑娘前一段旅
程是坐車,否則不知會生多少事故?」
  岳倩倩說道:「會生甚麼事故?我初入江湖,與任何人皆無恩怨………」  
  吳天才笑道:「恩怨可分為兩種,一是舊有,一是新結,岳姑娘難道設聽說過『匹夫無
罪,懷壁其罪』………」
  岳倩倩不解其意地,『咦』了一聲,揚眉說道:「懷甚麼壁?我行篋中。除了一些權充
旅費的金銀以外,根本就沒帶著趙壁隋珠等罕世之物!」
  吳天才看她一眼,失笑說道:「絕代有佳人,美姿冠塵俗,岳姑娘難道不知道你本身便
是一件價值過任何寶物的希世罕寶?」
  這是解釋,也是恭維,岳倩倩絕代嬌靨,突然紅了起來。
  不單嬌屑生酡,連那一雙清澈如水,美韻撩人的妙目之中,也閃射出爛如巖電的炯炯異
采!
  臉泛酡紅,是受了恭維………
  目斜異采,是看見怪事………
  業已出了『駐馬集』了,眼前正是去『白水鎮』的山路入口。
  就在那山路入口的一株歪脖樹上,吊掛著一具死屍。若是尋常百姓,自行上吊,也就無
甚足奇了,………但一來這死屍不是自吊,而是被吊。二來屍體所著服飾,是套黑色緊身夜
行衣,便顯非尋常百姓,而是武林人物!
  岳倩倩有此發現,便微勒絲韁,朗聲發話叫道:「沈兄,吳兄,你們瞧見樹上屍體沒有,
可能又有江湖凶邪,在此生事尋寡,但不知沖誰而來?是你們那一位的主顧?」
  吳天才雙目凝光,遙遙一注,便向岳倩倩含笑說道:「若照我的推測,這不是我和沈兄
的任何一人主顧,多半這具屍體,是衝著岳姑娘,才會懸吊樹上!」
  岳倩倩以一種奇詫目光,盯著吳天才,揚眉問道:「吳兄,你這種判斷,是從何而來,
那具屍體,是怎麼……」
  吳天才不等岳倩倩的問話語畢,便向她笑聲道:「岳站娘請注意樹上所吊屍體的前胸
『七坎』穴部位……」
  一陣大風,懸屍微側。使岳倩倩看得分明,詫然說道:「咦,經吳兄這麼一說,的確有
點怪,那具屍體的『七坎穴』部位,為甚麼會嵌著一圈黃色銅片?………」
  吳天才接口笑道:「我的看法,不是如此,我認為那不是一圈黃色銅片,而是一枚『七
孔黃蜂針』的針筒……」
  沈宗儀因昨夜中毒昏迷,不知道隨後又有「鐵翎箭」傳書,向岳倩倩道歉之事,故而不
明就裡地,對吳天才問道:「七孔黃蜂針」的針筒?吳兄怎會有此異想天開……」
  吳天才說道:「小弟不是異想天開,而是根據事實論斷,沈兄昨夜被岳姑娘以『蘭花拂
穴』手法,點了『黑甜穴』,安然入夢以後,還發生了一段小故事呢!」當下便把「鐵翎箭
傳書」之事,向沈宗儀說了一遍。說完又道:「沈兄請想,既然昨夜發生過這件事兒,則樹
上這具屍體,豈非極可能便是用『鐵翎箭』傳書之人所說的『魯莽蠢材』,加以處置,來向
岳姑娘實棧道歉之諾,而他胸前『七坎死穴』部位,所嵌銅片,也多半便是『七孔黃蜂針』
筒的筒底麼?」
  沈宗儀聽得連連點頭道:「吳兄這種猜測,確實有點道理,小弟索性去察看一下,也好
算是了斷了昨夜之事。」語音才落,雙臂一抖,已從馬背騰身,像只巨鷹般,輕靈無比地,
向那吊屍巨樹撲去。
  岳倩倩妙目凝光,盯著沈宗儀,口中卻向吳天才低聲笑道:『吳兄,沈兄的輕功身法,
確已爐火純青。他真具有當世罕見的超凡拔俗身手!」
  吳天才點頭笑道:「不錯,吳天才身有傲骨,生平從不服人,但若專以軟硬輕等內外五
行功力而論,卻不得不承認沈兄委實要比我高上一籌!」說至此處,沈宗儀尚未縱到吊人人
樹,突在七八尺外,便以一式「細胸翻雲」身法,凌空倒翻而回。
  吳天才道:「沈兄怎又不加察看了呢?難道人還未到樹下,便……」
  沈宗儀輕功委實極俊,一式倒翻,便分毫不差地,仍然落向馬背,對岳倩倩,吳天才二
人,含笑說道:「不必取出屍體胸前所嵌之物。細加察看,因為我已發現那黃色銅片之上,
鐫刻著四個極細的字兒。」
  吳天才笑道:「甚麼字兒?是不是『魯莽該死』………」
  沈宗儀道:「不是,但意義卻差不了許多,那黃色銅片之上,鐫是『壓驚致歉』四
字……」說至此處,目注岳倩倩道:「岳姑娘請想,由於這四個宇兒,豈非已證明吳兄所料,
極度正確。懸屍人既非惡意,我也用不著再下手取那屍胸所嵌之物,細加察看的了。」
  岳倩倩點頭笑道:「不必看了,我們走……』一語未畢,弓弦忽響!不是一張弓,至少
有十幾張弓,同時發出了「嗡嗡』弦聲,當然,立時有十幾根箭,隨著弦響,猥射而至!不
過,這十幾根箭兒,射得有點奇怪,不是射沈宗儀,不射岳倩倩,專射吳天才一人。
  沈宗儀一聞弦響,本就暗凝功勁,加以提防,如今雖然發現,這次襲擊的目標,不是自
己,仍擘空一掌,呼然擊出,他自服「九轉續命丹」,真氣內力方面,果見增強,這擘空一
掌,把射向吳天才身左的六七根箭兒,震得準頭大偏,斜無蹤影。剩下的五六根箭兒,均是
射向右方,吳天才把他那件相當骯髒躐蹋的儒衫大袖,揮了一揮,也均告凌空震落!
  由於弓弦響處,是在崖頂,此時又已靜寂無聲,吳天才知曉人早遁去,追也白追,遂向
沈宗儀笑道:「沈兄,說來真有趣,你有災厄時,我必安然無恙,我有所顧慮、你卻又往往
可以作我福星,看來,想對你我暗下毒手之人,定是立場完全相反的兩位人物?」  」
  沈宗儀臉上神色,突然變得嚴肅異常,一雙劍眉,皺得幾乎結在一處,並發出—聲低低
歎息。
  吳天才說道:「沈兄,你……你是為………為了何事,竟神色如此痛苦?……」
  沈宗儀遭:「我在擔心……」
  吳天才軒眉笑道:「適才么魔小丑所施算計,並末傷著我們半絲毫發,沈兄還擔什麼心
呢?」
  沈宗儀道:「我不是為此擔心。是擔心別的事兒……」
  岳情倩道:「沈兄請說將出來,我們大家研究研究……」
  沈宗儀道:「我覺得吳兄適才所說的一路暗算我與吳兄的陰險人物,可能屑於兩個立場
相反集團之語,極有道理……」
  岳倩倩不懂沈宗儀語中含義地,一皺雙眉,接口問道:「屬於立場相反的兩個集團,也
是常情卻有甚麼值得擔心之處呢?」
  沈宗儀苦笑道:「這件事兒,要從反面著想,暗算我與吳兄者,屬於兩個相反集團,確
實並不值得擔心,但若我與吳兄前去『白水鎮』的對象,若同屬一人,則令人擔心的程度,
就太可怕!」
  吳天才臉上,也開始顯露出一種沉重神色……
  岳倩倩以一雙朗徹眼神,看著沈宗儀,嫣然笑道:「沈兄,我……我還是不太懂……」
  沈宗儀一面任馬徐行,一面向岳倩倩苦笑道:「我去『白水鎮』,是要殺人,吳兄則是
受聘護人,倘若這對像萬分湊巧地,同屬一人時,則我與吳兄這一雙新交好友,竟變成對頭
冤家,甚至於難免要各盡所能,拚個死活,豈不太以可怕?」
  吳天才的臉色沉重程度越來越甚地,「哼』了一聲說道:『起初,我認為天下沒有如此
湊巧之事,但如今仔細想上一想,確實大有可能……」
  岳倩倩道:「吳兄是從何處著想,才產生頗有可能的這種想法?」
  吳天才向沈宗儀目光略注,發出一聲苦笑道:「我是從沈兄這身幾乎可以誇稱傲世無雙
的武功著想。」
  岳倩倩道:「我初涉江湖,閱歷不深,知識淺薄,請吳兄解釋得明白一點。」
  吳天才道:「這道理極為簡單,聘我保護之人,若非為了仇家身懷絕藝,普通人決難抵
敵,伺必花費千兩黃金之鉅,聘請我吳天才去往『白水鎮』呢,而『身懷絕藝,常人難敵』
的這種條件,又恰與沈兄,相當符合……」
  岳倩倩聽得秀眉雙蹙,想了一會兒,苦笑說道:「我們早點把這謎底揭開來吧,否則,
慢說是你們兩位當事人,會—路各懷鬼胎,連我也會疑神疑鬼地,弄得食難甘味,寢難安枕
呢……」
  吳天才苦笑道:「不行,這謎底在未到白水鎮前,根本就無法揭開。」
  岳倩倩道:「為甚麼?………」
  沈宗儀一旁面帶苦笑地,接口向岳倩倩說道:「岳姑娘有所不知,在未到白水鎮前,不
單我不知道要殺之人是誰?連吳兄也不知道聘他保護之人的姓名來歷?」
  岳倩倩把小嘴一操,目注吳天才,揚眉叫道:「吳兄,倘若聘你保護之人,與沈兄要殺
之人,真是同一人時,你可不可以退還聘金,不保護他?」
  吳天才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應聲答道:「不可以!」
  岳倩倩見他回答得如此斬釘截鐵,不禁詫然問道:「為甚麼不可以呢?據我看來,吳兄
並不像是那種過份貪圖千兩黃金厚聘的重利輕義之人……」
  吳天才一雙銳目之中電閃神光,朗聲接道:「我所說『不可以』一語,不是『輕主』,
而是『重義』!」
  岳倩倩越發惑然地,微蹙雙眉,目注吳天才道:「『重義』?這是『重義』?吳兄與沈
兄已交深莫逆,而和那千金聘你之人,尚一面不識……」
  吳天才歎道:「我所謂的『重義』,是『重於江湖道義』,因為我與沈兄結識在後,而
接受『白水鎮』神秘人物的聘請再先,遂不得不尊重這項承諾,江湖中,已少國法約束,倘
若彼此再不重諾守信,將成為甚麼樣的混亂世界?」
  沈宗儀一旁笑道:「對,我贊成吳兄這種理論,也佩服你的重諾守信。」
  吳天才道:「除非………」
  岳倩倩冰雪聰明,看出吳天才神色似有變化,遂在吳天才語音略頓之下,立時加以追問
道:「除非甚麼?吳兄怎個說將下去?』
  吳天才道:「我在接受聘請之時,曾提出一項條件,就是被保護者倘罪行確鑿,乃一十
惡不赦之徒,我便可以不踐諾言。」
  岳倩倩拊掌道:「這條件提得好,否則,吳兄豈不成了貪圖厚利的助紂為虐之徒,如此
說來,我真希望那住在白水鎮的神秘人物,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了。』
  沈宗儀搖頭道:「岳姑娘的這種希望,多半成空,不會屬於事實。』
  岳倩倩不解問道:「沈兄何出此語?難道你認為以千兩黃金,求聘吳兄為他保護性命的
白水鎮神秘人物,竟會是個善良之輩?」
  沈宗儀苦笑道:「他一定不是個善良之輩,才心虛怕人尋仇,不惜重金,禮聘吳兄,保
全性命但也一定有副偽善面孔,不會把罪行把柄授人,以吳兄這等重諾守信的天生俠骨之人,
決不會故入人罪,在僅憑心中推斷,毫無事實根據,就遂指對方十惡不赦!」
  吳天才點頭道:「沈兄的這種推斷,相當高明,多半近於事實!」
  岳倩倩秀眉雙蹙地,向吳天才深深看了一眼,問道:「吳兄,照你所說的立場看來,倘
若你與沈兄『白水鎮』的目標,是屬同一人時,則你們兩人之間,便無法和諧,立成敵對的
了!」
  吳天才長歎一聲道:「這是一種極不愉快的想法,但也恐怕是一種不可避免的事實!」
  岳倩倩聞言默默,目光注向天空,似乎陷入了長思狀態!
  吳天才問道:「岳姑娘,你在想些甚麼?」
  岳情倩暫未答理,又復凝思片刻,方似下了重大決定地,目光一掃沈宗儀、吳天才兩人,
毅然說道:「沈兄、吳兄,你們兩人從此分手,莫在一起。或是盡量疏遠一點……」
  沈宗儀、吳天才幾乎是異口同聲問道:『為甚麼?」
  岳倩倩道:「將來的敵對,既然無可避免,則如今的交情,便應盡量疏淡,否則,如今
的交情越探越濃,將來的痛苦也就越烈越大!」
  她的話兒甫畢,突然響起了一陣極具豪放意味的縱聲狂笑!
  這陣狂笑,是沈宗儀與吳天才二人,同時發出。
  岳倩倩被他們笑得英明其妙地,玉頰微紅,揚眉問道:「你們笑些甚麼?」
  吳天才笑道:「我們笑的是我們的意見,恰恰和岳姑娘相反。」
  岳倩倩道:「此話怎講?」
  沈宗儀接口道:「此刻是朋友時,無妨盡量論交,將來作對頭時,也無防盡量交手,拿
得起,放得下,看得開,才是江湖豪俠的應有本色!」
  岳倩倩秀眉一蹙,妙目一注,吳天才也自含笑說道:「沈兄說得不錯,我的意見,與沈
兄的意見,完全一樣!」
  岳倩倩目光流動,一掃二人,搖頭微歎說道:「好,你們兩位便盡理論交吧,我真佩服
你們這種俠義男兒的豪情傲氣,但願推論有誤,到了『白水鎮』後,發現彼此的目標,並非
同一人物,不起風波,永為至友才好!」
  沈宗儀與吳天才,均欣然點頭,都未把這引得岳倩倩為他們憂心之事,放在心上了。
  於是,一路之間,談笑風生,彼此的文武藝業,見識胸襟,均屬上乘高朗,自然越來越
覺互相欽佩,交成莫逆。
  吳天才更是識相,他早就看出岳倩倩對沈宗儀一見傾心,生出愛慕之意,遂時常製造機
會,讓他們單獨相處。
  沈宗儀不是心如鐵石之人,旦夕相處難免生情,加上岳倩倩有意傾心,柔情濃注以下。
怎得不使他把原本所持的冷淡態度,為之融解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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