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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紫風釵][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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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萬里江湖一人歸         第二章 疑是深閨夢裡人         第三章 煙雲往事一夢中
第四章 舊夢方回又驚魂         第五章 舊情難忘走單騎         第六章 腥風血雨芳蹤渺
第七章 北邙鬼域地下宮         第八章 八方風雨會中州         第九章 反目不認枕邊人
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第十一章 回疆驚變動帝都         第十二章 為義千里送玉人
第十三章 難得世間奇女子         第十四章 撫慰重臣夜相探         第十五章 風吹芳心起漣漪
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第十七章 突來怪人獻毒計         第十八章 虎將良才對談兵
第十九章 疑雲重重武林帖         第二十章 玉女傷情奇峰起         第二十一章 明爭暗鬥顯心機
第二十二章 驚睹可憐薄命人         第二十三章 為名利你爭我奪         第二十四章 戰鼓雷鳴動天地
第二十五章 恩怨情愛一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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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09: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萬里江湖一人歸
  晚秋的天氣,一片肅殺蕭條景象。
  金黃色的枯葉,片片自樹梢跌落,有的飄然遠揚,有的輕輕地落在地上,悄悄地不帶一絲聲息。
  西風裡,一抹血紅的夕陽,灑照在這條古道上。
  古道上渺無人跡寂然無聲,只有夕陽、西風:肅殺、蕭條、枯葉片片。還有那遠近十餘株枝椏光禿,在西風裡掙扎,色呈慘白的白楊。此情此景,委實能令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抒歎感傷,傷,心酸而潸然淚下。
  然而更令人難忍熱淚的,是一聲突如其來,隨西風飄過的長歎,這聲長歎極其輕微,但卻包含了無限令人無法捉摸的東西,沒有人能說出那是什麼,只是,聞之倍覺心酸……
  驀地,西風又飄過來一陣緩慢輕微的得得蹄聲。
  隨著這陣劃破寂靜的蹄聲,古道遠方幕色中,漸漸地出現了一人一騎。
  西風,又飄送過來一陣吟哦:
  「枯籐、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吟聲輕微斷續,也許是藉那陣陣西風,才能傳得很遠、很遠,字字清晰。
  但悲愴、淒涼,較那聲長歎包含得更多。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這一人一騎,在暮色西風裡緩緩地行著。
  近了。
  那是一匹瘦馬,皮包骨,白毛稀疏脫落,而且泥濘斑斑:垂著頭,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狀如不勝負荷,令人不忍卒睹。
  馬上的人則是一位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神色頹廢,雙目無神,恍似大病初癒。
  一襲原本雪白的儒衫,如今也已色呈灰黃,好像經年未洗,滿頭滿瞼俱是塵土。
  馬後,搖晃著一個書篋。書篋裡,一管通體雪白晶瑩的玉簫,只露出了幾寸。
  顯然,這一人一騎是飽經風塵,長途跋涉至此,才顯得那麼憔悴,那麼疲乏不堪。
  突然,瘦馬略一跳動,停下了四蹄。
  一聲輕若游絲的喃喃細語,隨之飄蕩在暮色裡:
  「滿身風塵,滿心憔……
  猛抬頭,舊地重到。
  殘陽西風裡,瘦馬行古道。
  人斷腸,景蕭條。
  刻骨深情一夢裡,對此如何不淚拋。」
  傷心辭句,斷腸人,一聲長歎,雨點般的熱淚隨著西風遠逝。
  蹄聲又起,一人一騎向著坐落於遠方暮色中,那宏偉肅穆的城池緩緩行去。
  方行不出十丈,突然,這一人一騎適才出現的方向塵頭大起,蹄聲大做,十餘匹高頭健馬快如閃電飄風疾馳而來。
  那中年文士卻是頭也未回,緩緩地將馬兒馳向道旁,讓出路來。
  轉瞬之間,十餘匹健馬已追上了這一人一騎,鐵蹄捲起了陣陣塵土,風馳電掣般自這一人一騎身旁掠過。
  任它灰塵彌空,任由滿路的塵土飛拂一身,那中年文士仍是低著頭,策馬緩行,生似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就在雙方交錯而過的剎那間,那十餘匹健馬群中突然傳出一聲輕咦,一陣馬嘶起處,那十餘匹健馬一齊飛旋,突然停下,好精湛的騎術!
  原來,這十餘匹健馬上,全是腰懸長劍的大漢,一個個都是衣著講究、氣宇昂然、雙目放光、威猛絕倫。
  尤其是為首的一匹火炭般的赤馬上,那位環目虯髯的錦袍大漢,眉宇間更流露著一種懾人威嚴,氣質非凡,直令人不敢仰視。
  那華貴裝配,人如虎,馬如龍,一比之下,更顯得中年文士的寒傖、柔弱。
  但是中年文士對橫於道中的十餘匹鐵騎竟然視若無睹,仍然策動他那匹瘦得可憐的坐騎,低著頭緩緩地行進。
  那為首的錦袍大漢,望了望這一人一騎,啞然一笑,微一搖頭,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數年遍尋天下,毫無所獲,不意今日竟在這兒遇上。朋友,我想打擾片刻。」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突然勒住馬韁,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對方一眼,滿面惑然道:「這位,可是喚我麼?」
  那銀袍大漢一笑說道:「這條路上我們尚未看見第二個人!」
  那中年文士「哦!」了一聲,道:「在下與足下素不相識,不知……」
  錦袍大漢一笑說道:「相逢何必曾相識,我有件事兒想和閣下商量一下!」
  那中年文土呆了一呆,道:「閣下請講。」
  那錦施大漢望了對方那馬後書篋一眼,道:「拙荊性喜音律,愛簫成癡,我不惜重金遍尋海內,但所獲均屬凡品,無一能令拙荊滿意。今見閣下書篋中這管玉簫頗為不凡,不避唐突,想請閣下割愛,我不惜千金,不知……」
  那中年文士接口道:「閣下目力如神,我這管玉簫確非凡品,然此乃祖傳,恕我難以從命!」說罷,策動瘦馬,就要行進。
  那錦袍大漢忙一搖手,道:「閣下慢行。」
  中年文士又勒住馬韁,蹙眉說道:「在下說過,恕難從命!」
  那銀袍大漢頗為窘迫地一笑說道:「閣下雅人,以金易寶那是褻瀆,這樣行不,閣下若肯割愛,我願以一件家傳至寶奉贈如何?」
  中年文士深注對方一眼,道:「閣下愛妻情深,委實令人感動,在下文武兩無所成,身無長技,更無大志,但是生平亦唯愛音律,此簫又系祖傳,故敝帚自珍,愛逾性命,便是傾天下之所有,在下也不能割愛。」
  錦袍大漢尚未開口,身旁一名勁裝大漢突然沉聲說道:「好大的口氣,區區一管簫兒能值幾何?我家主人只是看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故才好言相商,你最好不要太不識相!」
  中年文土霍然色變,凝注那勁裝大漢,方待發話,那錦袍大漢已忙將哪大漢斥退,馬上拱手,歉然一笑,說道:「下人粗魯,失禮冒犯,先生雅人,必能容之,我這裡謹代謝過……」
  話鋒微頓,略做沉吟,毅然又接道:「正如閣下所說,我愛妻情深,遠勝於愛我自己的性命,強搶掠奪,我不屑為!不過閣下若是執意不肯割愛,我為了愛妻,也就不得不強行購取了,還望閣下三思。」
  中年文士聞言臉色又變,冷冷一笑,道:「視閣下不似一般俗人,怎地也做此語?豈不聞君子各有所愛,不奪人所愛,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書生尚能不屈於威武,閣下苦是不顧身份,自信下得了手,那麼,請!玉簫在此,伸手可得。」雙目緊緊地凝注對方,神色冷漠,不言不動。
  錦袍大漢大感窘迫,以他的身份,豈肯動手強奪人家手中之物,但自己的愛妻又是愛簫成癡,此簫更是舉世難尋其二,如若錯過,豈不遺憾終生?為難之下沉吟不語。
  驀地裡,一聲粗獷大笑:「爺,您還猶豫怎地?」
  一名大漢揮舞著長鞭,鞭梢恍若靈蛇,閃電般飛鄭向半露在書篋外的那管玉蕭。
  中年文上冷冷一笑:「強取豪奪,何異草寇?北京城原來是這麼一種地方,怎不令人失……」
  「望」字未出,錦袍大漢突然嗔目一聲大喝:「住手!」
  揮掌遙拂,「啪」地一聲,長鞭應手而斷,那名大漢竟也被震得身形連晃,險些墜下馬來。
  接著深注中年文上一眼,喟然一歎,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閣下……唉!」滿面懊喪,一揮手,率眾疾馳而去,鐵蹄動地,捲起千丈黃塵,轉瞬不見。
  中年文士一直望著哪十餘健騎消失,始搖頭一歎,說道:「算你見機得早。」突然又神色一變,無限的惆悵、黯然,目光呆視著前方,喃喃自語道:「我這是何苦?他說得不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是為了愛妻,我又為了誰?自己抑或是她?……」
  「真巧,他那愛妻也是個性喜音律,愛簫成癡的人兒。可是我哪愛簫的人兒卻已投入別人的懷抱,怪誰呢?天?她?我?……」一聲自嘲苦笑,策動了瘦馬緩緩向前馳去,漸漸地消失在低垂的暮色中。
  一彎上弦月,從一片淡雲中露出了金鉤。
  夜空中群星閃爍,淡雲朵朵,晚風輕拂,夜涼如水。
  北京城內早已萬家燈火,明滅掩映,街道上更是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八大胡同,是走馬王孫折柳章台的好去處。
  天橋,則是龍蛇雜居,無奇不有的好所在。
  這是帝都城開不夜最熱鬧的一方。
  然而,在靠近紫禁城一帶,卻又是這帝都寧靜冷清的另一面。
  ***
  這是一座遠離喧囂,很大,又宏偉的院落。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鐵環映月生光,青石石階十二級,左右對峙著兩尊巨大的石獅子。神態威猛,栩栩如生。
  兩個瓜形巨燈分懸大門兩側,照得大門口光同白晝,毫髮可見。
  藉著燈光,老遠地便可看見門頭橫匾上那四個鐵畫銀鉤的朱紅大字:
  「神力侯府」
  侯門一人深似海!一點也不差,這片院落便不知深有幾許。稠密的林木中,但見燈光閃爍,在微明的月光下,也可以從陣陣夜風掀開的樹海中,看到幾角飛簷廊牙。
  顯然,那樹叢中,蜿蜓曲折的小徑漫回處,青石小橋所指處,必然是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裡然不錯,這庭院建築得幽深宏偉、美輪美奐,煙農漣漪,恍若仙境。
  後花園中的一座精雅小樓上,燈光猶亮,蓋過了那柳梢的一彎冷月。
  由半掩的輕紗中內望,小樓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牙床玉鉤,錦帳低垂。
  臨窗一張亮漆桌上滿是書冊,筆硯之旁還放置著一本雪白薛濤箋。
  榻頭粉壁上,懸掛著一柄斑斕古劍,古劍之下一張漆几上,卻放著一支通體雪白的古玉笙。
  房內金猊中輕煙裊裊,蘭麝幽香飄傳夜空。
  顯得那麼美,那麼寧靜。
  房外,朱欄上,正憑倚著一位身著雪白輕紗晚裝的人兒,那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婦。
  月色映著燈光,照在她那白皙晶瑩的肌膚上,隱隱地有一種惑人的光采。
  她有著一對清澈而深邃的眸子,一雙遠山般黛眉,瑤鼻櫻唇,一笑就會露出一口貝齒。
  秋水為神,玉骨冰肌,清麗出塵,她美得令人幾疑天仙小謫塵寰,尤其是在這畫般的仙境裡。
  夜色美、夜景美、人兒美,唯一美中不足的,該是那白衣少婦一對望月發愣的眸子裡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而且黛眉深蹙,眉宇間充滿難解的憂愁,嬌靨上也是那麼冷得如同冰霜。
  夜涼,而靜,她也獨自憑欄,愣愣地望著那一鉤新月,不言不動,這片美景整個兒地凝結在靜中。
  夜色似水,景麗如畫,人美如仙。
  驀地一聲輕歎劃破寧靜的一切,一個銀鈴般無限甜美悅耳的低吟,自那白衣少婦的櫻口裊裊而出:
  「櫻桃落盡春歸去,
  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
  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望殘煙草低迷,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何時重聽玉驄嘶,撲簾飛絮,依約夢迴時。
  閒尋舊曲玉笙悲,關山干裡恨,雲漢月重規……」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兩串晶瑩珠淚滑過玉面,無聲墜落。
  好傷心的辭句,看來她是個斷腸的人兒。
  聽——
  「多少淚,斷頰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筆休向月明吹,腸斷更無疑。」
  吟聲方了,舉袖就待拭淚,突然背後響起一個輕柔話聲:「梅霞,又在獨自憑欄,望月垂淚了,不怕我心碎麼?」
  白衣少婦嬌軀微震,忙自拭淚回身,整衣襝衽:「侯爺,您回來了,恕妾身……」
  「梅霞,你又忘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大手,無限憐惜地將她挽起,將她攬過,替她輕輕地拭去嬌靨上的淚漬。
  她激動地:「侯爺,您……」
  「你聽我說,梅霞。」月光下現出一個魁梧的影子,緩緩地擁著她走向朱欄:「我不知說過有多少次了,我們是結髮夫妻,為什麼不能像一般人那麼隨便?那麼親近?梅霞,你是我的愛妻,應該深知我的性情,我耿直、純厚,有時粗魯的令我自己討厭,但我不喜歡那些什麼侯爺、夫人的稱謂,你為什麼不像我叫你梅霞一般地叫我小天?這多親切、多動聽!難道你不願意?我怕聽那顯得生疏的侯爺,我寧可不要這個頭銜。」
  「妾身……」
  「不,你。」
  「是!我不是不願意,而是……」
  「沒那麼多理由,梅霞,既然願意,那麼叫,叫吧!我在靜靜地等著聽。」
  「小,小天。」聲音微帶顫抖,一抹飛紅掠上她那如花嬌靨,不由自主地將一顆烏雲螓首埋向那寬大強壯的胸膛。
  「嗯!」那高大的人影也自微微的一顫,那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得更緊了。有點兒像自言自語:「梅霞,梅霞,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五年來,你知道我多麼渴望你能這麼叫我?五年來這是第一次。梅霞,今後永遠這麼叫我,行不?我們是夫妻,不必那麼拘束,要像一般夫妻一樣,知不?……」
  「我知道,小天,我會的,永遠都會,但只能在人後,像現在一樣。」
  那高大人影豁然大笑,聲震夜空:「當然,傻孩子,當然是在人後,就像現在一樣,唉!我真討厭見那些嘴瞼,我們永遠像現在一樣該多好。生生世世為夫婦,只羨鴛鴦不羨仙。梅霞,你記著,有一天我會帶著你,就只我們兩個,什麼都不帶,遠遠地離開這兒,另外找個地方清清靜靜地過一輩子……」
  她有點嬌嗔:「什麼都不帶?只有我們兩人?」
  他沉醉在甜蜜中,顯然還沒有發覺:「嗯!就只我們兩人,什麼都不帶。」
  她突然仰起螓首,嬌笑說道:「我們的兩個孩子呢?」
  「噢!」他失笑了,一邊用他那蒲扇般大巴掌拍著頭,一邊道:「該死,該死!還有我們的憶卿、小霞,對不?我們兩人的心頭之肉當然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她滿意了,嬌媚地望了他一眼,就要緩緩垂下螓首。
  突然,他伸手托住她的粉頷,道:「梅霞,剛才為什麼哭?是不是又在想夏……」
  「小天!」她如遭蛇嚙,一聲尖呼,花容倏變,掙脫他的手臂,疾退幾步,一雙玉手掩住嬌靨,顫聲說道:「小天,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你忘了我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他……」顯然,她是被觸動了心中的創傷,無限悲痛,嬌射一陣輕顫,終於低聲飲泣起來。
  他無限歉然,無限愛憐,走過去又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她那滿頭秀髮,默然不語。
  半晌,方始一聲低喟:「原諒我,梅霞,我無意刺傷你,我只是不明白,這麼多年你怎麼一宣忘不了他,難道說我對你的愛不夠?仍不夠使你忘了他?梅霞,看看我,我現在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讓你這麼痛苦,梅霞,你是因為他的去世而嫁給了我,我感激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
  她突然失聲悲呼:「小天,別說了,別說下去了!我知道,該感激的是我,我更慚愧……以前的不提,現在薛梅霞是你傅小天的妻子,她卻仍然難忘那死去的夏夢卿,她自己覺得可恥,小天,因為她對你不貞……」
  「梅霞!」他突然一聲沉喝,將她哪雙粉臂抓得緊緊地:「你冷靜點,梅霞,更不准卻說,你知道這會令我難受!海霞,別提以往了,那是過眼雲煙,讓它過去吧!我雖未見過他,但卻久仰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更知道他是宇內第一奇才,強過我許多:但是,梅霞,只要我們能幸福地過活,他那在天英靈也會瞑目的……」
  「不,小天,你才是天下最不平凡的奇男子,你知道我過去的一切,卻仍是這麼愛我,我慚愧,永遠歉……」
  「梅霞,瞧你,又來了?我們不談這些了,讓我們談些別的,我剛想起適才在城外碰見的一件事,那個窮酸倔強得令人佩眼,確是少見……」
  那白衣少婦蹙眉接道:「讀書人多半很文弱,但每個讀書人卻都有一股書獃子硬脾氣,看來你又去惹人家了,對不?」
  那高大人影此刻已完全露在燈光與月光下,正是那環目虯髯、威猛絕倫的錦袍大漢。此刻,他已換上了一襲綢質青衫,袖口微卷,筋肉突起,豪壯中顯出幾分瀟灑意味。但見他微一點頭,環目炯炯,凝注在白衣少婦那一張吹彈欲破的清麗臉龐上,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是惹了他,但誰叫你愛簫成癡?誰又叫他有一管舉世難尋的上好玉簫?」
  白衣少婦神色間突然掠過一片難言的喜悅,道:「真的?舉世難尋,你不覺過於……」
  「過於誇大其辭,是不?」神力威侯傅小天一笑道:「一點也不,這許多年來受了你的熏陶,我自信品簫的眼力已是不差。他那管玉簫通體晶瑩雪白,不帶半點瑕疵,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是琢造自一塊千年寒玉:因為這等炎熱的天氣,他那匹瘦馬又經過長途跋涉,竟然一絲汗跡也沒有。」
  白衣少婦喜道:「如果你看得不差,那果真是舉世難覓其二,因為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支……」
  驀地,她神情大變,嬌軀猛震,急急接道:「小天,他是個讀書人?沒錯麼?什麼樣兒?」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霞,我看你是永遠忘不了他……」
  她一陣輕顫,嬌靨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緩緩地垂下螓首。
  傅小天呆了一呆,目光中一片愛憐,神色中無限歉疚,摟在她腰間的哪只手臂緊了緊,道:「霞,別生氣,開玩笑的,人死焉能復生?其實你也太癡了……」輕喟一聲,接道:「聽我說,霞,他是個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
  她嬌軀又是猛地一震,飛快地抬起螓首。

  傅小天又道:「只是那張立該俊美絕倫的臉兒卻又黃又醜,我覺得很不相襯。」
  一絲黯然之色掠上那張清麗如仙的嬌靨,她大為失望,難過得想放聲痛哭,然而在失望之餘卻免不了感到安心,一顆猛跳的芳心,漸漸地又恢復了正常。
  她現在簡直生活在矛盾裡,極希望住一大奇跡出現,他會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風聞他再規武林。但奇跡總是微渺得可憐,而且就以這件事情來說,更是荒謬得可笑,因為早在六年前,武林中已遍傳他的死訊,這些年來,怕不俠骨早隨草木同朽了。
  但是她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因為,無論怎麼說,她到底還是負了他,不但沒有自絕殉情,追隨他於地下,而且並未能為他守身如玉,終於嫁給了這位權極一時、富可敵國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她這位候門丈夫,無論在哪兒,即是在御前,也仍是不減他那豪壯的俠風。對她,更是百依百順,情深似海,愛逾自己的性命,使她永遠難忘,也最使她感動的,是他那句:「霞,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雖然,她時常因懷念那死去的他,而極為痛苦,但她卻絕不能否認正生活在無比的幸福中,得夫如此,尚復何求?
  對死去的那位武林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如今,她的愧疚比愛更多,設若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又有何面目見他?
  她自己也知道,她癡得可笑,也癡得可憐,但現在卻有一點使她難以釋然,想起來,她的心就會一陣猛跳,那就是: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支,怎會落在他人之手?莫非……
  不可能,人死絕不能復生,更何況那中年文上形相差得太多。
  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那真是一支千年寒玉簫,定可由此人口中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又陷入矛盾,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看錯了。
  然而,她又希望那真是那管千年寒玉簫。
  一時間腦中閃電飛旋,百念恍如浪濤,洶湧澎湃,此落彼起!
  為此她沉默了,只把那雙蒙著一層薄霧般的眸子,呆呆地凝注茫茫夜色出神!
  過了半晌,她突然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天。」
  傅小天無限溫柔地:「嗯,怎麼?」
  她暗地一咬銀牙:「我想見見哪讀書人,你能不能答應?」
  傅小天呆了一呆,走前一步伸手扶上她的香肩,微一蹙眉:「霞,你懷疑……」
  她轉過嬌軀,伸出一雙晶瑩雪白的玉手,淒婉一笑:「不是懷疑,而是一種潛在的希望。無論如何,小天,你放心,我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我們也有了孩子。」
  傅小天不禁赧然,苦笑一聲,道:「霞,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相信你……」
  一絲愧疚襲上心頭,她忙自接道:「告訴我,你答應不?」
  他略一沉吟,毅然點頭:「行,不過……」
  「你擔心找不到他?」
  傅小天道:「是的,你不覺得北京城大了些?」
  嬌靨上的神色,已難掩心中的激動,她微微一笑,道:「北京城確是不小,但要問你是否真的願意讓我見他?」
  傅小天坦然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種表裡不一、心胸狹窄的人。」
  她柔婉的一笑,道:「那就容易極了,就任你神力威候四個字,我認為可以在北京城裡找到一根失落的針。」
  傅小天不禁失笑:「梅霞,你太看得起這四個字了,告訴我,你想在什麼時候見他?」
  她略做沉吟,道:「找人不容易,我不急。」
  傅小天微微一笑道:「我傾這神力侯府之力,再找紀澤幫個忙,明天我就想把他交給你。」
  她微一蹙眉,道:「我覺得這點小事,不值得驚動九門提督。」
  傅小天翻腕反抓兩隻柔荑,緊了一緊:「是的,霞,但你要知道這是為了你,為了你我就是驚動聖駕也不為過。」
  她顯然為這一句樸實無華,但卻包含海般深情的話兒所感動,嬌軀一陣輕微抖動,仰起嬌靨,妙目凝睇,淚光盈然,顫聲說道:「小天,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叫我如何報答……」
  緩緩地,一個如綿嬌軀偎向哪既寬又闊、強而有力的懷抱中。
  他伸出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滿頭秀髮,虎目呆呆地凝注樓外那茫茫夜色,喃喃地說道:「霞,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生生世世永遠這麼喚著我。」
  她嬌軀又是一陣輕顫,沒有說話,但卻偎得更緊,無言勝有言,這已勝過千言萬語。
  他滿足了,虯髯滿佈的黑臉上浮起了一絲甜蜜、安慰的微笑。
  兩個長長的人影,由樓上映射到樓下院中一池綠水中,旁邊是那水底一鉤新月。
  一陣晚風過處,平靜的池水起了一陣漣漪,月影晃動,人影跟著漸漸模糊……
  ***
  天方破曉,北京城依然很寂靜,人們仍然在酣睡中,光線薄弱,微微有些亮光的大街上,顯得異常空蕩,空蕩得看不到一絲人影。
  有的只是幾片紙屑,被清涼的晨風吹拂得時東時西,滿地飄岑。
  空然一陣隆隆之聲,劃破了寂靜的晨空。
  神力侯府後面的兩扇鐵門緩緩地向內打開,數十健騎馱著數十精壯的黑衣大漢,一陣風般疾衝而出。
  剎那間,得得蹄聲響徹了半個北京城,那晨間的一份寧靜頓時蕩然無存。
  那數十鐵騎一出侯府後門,立刻散為十餘路,分別馳入不同的街道。
  又是一陣隆隆之聲,兩扇鐵門又自緩緩關上,這裡重歸寂靜,但北京城各個角落,卻響起了蹄聲。
  北京城西,一家名喚悅來的客棧內,靠後院東北角那間客房裡。
  一個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正自擁被平坐,手裡把玩著一支通體晶瑩雪白的玉簫,不住的撫摸,呆呆地出神。
  兩隻眸子有點微紅,看來他似是徹夜未眠,因為几上的一隻白燭已只剩下寸許一段,猶自亮著,蠟淚流滿幾面。
  他雙眉蹙得很緊,突然之間,眉梢卻微微地揚了一下,但只一凝神,隨即又恢復了剎那前的神態。
  片刻之後,一陣急促的蹄聲由輕微而漸清晰,由遠而近,轉瞬間自客棧門前疾掠而過,漸漸地又漸去漸遠……
  顯然,這一陣蹄聲驚醒了客棧中猶自酣睡的人們,別的客房裡,接二連三發出了聲響。
  中年文上似乎深覺這陣蹄聲不該打斷了他的沉思,但他卻無可奈何,低歎了一聲,翻身吹熄了幾上殘燭,隨手將玉簫置於枕下,準備躺下。
  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卻於此時響起,直奔後院而來。
  緊接著,院中響起了店主的吆喝:「各位,請起了,查店的官爺馬上就到了。」
  「各位,請起了……」
  又吆喝了兩遍,中年文士似是極為不耐,一聲長歎,狼狽地一掀棉被翻身下床。
  腳方著地,那步履聲已到了他的門前,他方一蹙眉,門上已自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剝啄聲:「相公,您起來了麼!」
  中年文士蹙眉側首,向著門外說道:「有你這麼幾聲吆喝,足可震動整個帝都,我焉能不起?」
  門外那人乾笑一聲,道:「真對不起,驚醒您的好夢,我可否進來說話?」
  中年文士雙眉一聳:「請進。」
  門外那人應聲推門而入,一進門便是連連打拱做揖,無限歉然地賠笑說道:「相公您多包涵!驚醒各位好夢,情非得已,實在是因為查店的官爺們馬上就到了。」
  中年文士冷冷說道:「這個我知道,但設若天天如此,日後誰還敢來北京投店?」
  那人賠笑說道:「相公說得是,設若天天如此,北京城這些客棧就非關門大吉不可,但好在十餘年來從未有過,這還是頭一遭。」
  中年文士神色中露出了詫異,「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這只是頭一次,你知道為什麼這般興師動眾麼?」
  那人微一搖頭,道:「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全都出動了,而且還是挨家挨戶,以我看,大概是要拿人。」
  「拿人?」中年文士一笑說道:「北京城那些小衙門是幹什麼的?何勞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健騎盡出?豈不有點小題大做?」
  那人忙一搖手,道:「相公,相公您雖然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這一方您可是門外漢!北京城臥虎藏龍,能人輩出,形色極雜,若是來個江洋大盜,小衙門別說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哼一聲。」
  中年文士又「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這兩個大衙門不但敢哼,而且敢拿人,足見他們行嘍?」
  「這一點也不假。」那人極其嚴肅地點頭說道:「相公有所不知,不要說傅侯與紀大人各是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就是這兩個府中的差爺們,又哪一個不是驍勇善戰、以一當百?尋常武林人物根本不敢輕捋虎鬚,個把江洋大盜那必然是手到擒來。」
  中年文士又「噢!」了一聲,微笑不語。
  那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說道:「店主東,你看我可像江洋大盜?」
  那人聞言一驚,呆了一呆,忙道:「相公,您莫要開玩笑,相公文質彬彬,一派斯文,只怕難有縛雞之力,怎會是……」
  中年文士微笑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店主東,你既已看透了我,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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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1:33 |只看該作者
  那人聞言大窘,搓手連連,不知所措。
  原來,他委實對這中年文士有點不放心,因為這位中年文士是外地人,他老覺得這位中年文士和一般讀書人有點不同,但究竟哪兒不同他卻又說不上來。
  而且北京城裡藏龍臥虎,他暮迎南北,朝送東西,接觸過的武林人物也不在少數,更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厲害,尤其是書生、婦女。
  半晌,他方始漲紅著一張臉,窘迫萬般地躡嚅說道:「相公,您真會開玩笑,我豈敢,我眼雖老卻未花,像相公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就在這時,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呼喝。
  那人神情一驚,忙道:「相公,可能是差爺們來了,我出去看看。」
  中年文士一聲請便尚未出口,那人已然步履如飛地,急急忙忙出房奔往前院,看得中年文士忍不住搖頭啞然失笑。
  他這裡剛剛坐下,忽聽一陣腳步聲又向這邊奔來,心知是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的人走進來了。
  抬眼望去,只見店主面色如土地陪著兩個黑衣大漢走進後院,而且,直奔自已房門。
  他呆了一呆,微一蹙眉,緩緩站起。
  他上前擋在門口,冷冷地看了兩個黑衣大漢一眼:「兩位有何見教?」
  店主搶前一步,兩條腿直打抖,驚駭地望著他,顫聲說道:「相公,這兩位是神力侯府的差爺,他兩位一進門便說要找像相公……」一眼瞥見兩名黑衣大漢犀利目光正緊緊地盯住自己,禁不住一個寒噤,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文士暗暗一聲冷哼,忖道:人言畏官如虎果然不差,可悲、可憐……
  但聞居左那名黑衣大漢道:「像麼?」
  居右那名黑衣大漢應道:「分毫不差,準錯不了。」
  此言一出,那店主面色更形慘變,更哆嗦得厲害。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念頭尚未及轉,那居左黑衣大漢已然向他發話道:「朋友,我家侯爺想見見你,請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二人往侯府一行。」
  中年文士為之大訝,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道:「兩位可知道我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那居左黑衣大漢一怔說道:「不知道。」
  「就是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說道:「兩位不知我姓什名難,我無此殊榮,與你家侯爺更是素昧平生,二位可叫我如何奉召往謁?」
  這讀書人果然不同於一般讀書人,單這膽量已非一般讀書人可及。
  那居左黑衣大漢頓即為之怔住,一時不知所云。
  那居右黑衣大漢卻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疑,我家侯爺完全是一番好意……」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揮手說道:「好意心領,傅侯世代纓簪,名權兩重:乃當朝顯赫,我只是一介寒儒,道不同不相為謀,恕不敢高攀,不能奉召。」
  那居右黑衣大漢眉頭微掀,尚未說話。
  那居左黑衣大漢卻已突然變色叱道:「不錯,你很明白,我家侯爺名權雙重當朝,要見你,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那中年文士臉色一沉,雙眉陡挑,冷冷一笑,道:「和你們這種俗人,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願意告訴你們一句,休要說那區區一個神力威侯,就是當今皇帝他要見我也得看我是否高興!」
  居左黑衣大漢聞言既驚又怒,一聲暴喝:「好大膽的狂生……」
  卻突然吃那居右黑衣大漢止住,居右黑衣大漢微微一笑,向中年文士道:「先生既執意不去,我們不能相強,不過我願意奉告一點,神力侯府並非龍潭虎穴,先生不必害怕……」
  一拉居左黑衣大漢說道:「侯爺神威曾使群臣喪膽,何況一個文弱書生?走吧!」
  那居左大漢一怔,還要說話,卻又給他用眼色止住,只得大惑不解地跟在後面轉身離去。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一聲輕喝:「兩位站住。」
  兩大漢同時駐足轉身,那居右黑衣大漢微笑說道:「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說道:「你比他聰明得多:神力侯府就是龍潭虎穴,今天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也要闖上一闖,等我一下。」轉身走回房內。
  居左黑衣大漢這才恍然大悟,既佩服又羞愧,「啪」地一掌拍在同伴肩頭上,拇指高挑:「老吳,有你的……」
  「走吧!」一聲輕笑,中年文土背插玉簫,飄然出門,當先向棧外行去。
  兩名黑衣大漢相視一笑,暗吁口氣,急步跟上。
  只有那驚魂未定的店主,仍然愣得地站在哪兒,雙目直視,口中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第二章 疑是深閨夢裡人
  神力侯府那美輪美奐、華麗高雅的大廳中,神力威侯傅小天一襲青衫,負手昂立。
  廳外急步走進了一名黑衣大漢,見了他垂手躬身道:「啟稟侯爺,那讀書人帶到了。」
  博小天雙眉微聳,微笑點頭:「很快,你們辦事能力不差,快把他叫到這兒來,通知九門提督府說人已找到了,改日我再去謝他們。」
  黑衣大漢躬身應聲而去。
  傅小天卻面帶一絲微笑,緩緩地轉過身子,面對那御筆書的一幅中堂站定。
  不久,大廳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及門而止。
  「稟侯爺,客人到。」
  博小天頭也未回,道:「請客人進來,傳話內院,請夫人。」
  廳外兩個黑衣大漢應諾一聲,向著同來的中年文士略一拱手:「先生您請,無侯爺令諭,我等不敢擅入。」大步轉往內院。
  中年文士已可看到那位一襲青衫、負手而立的傅侯,暗暗一聲冷笑,好大的官架子。有心轉身離去,但轉念一想,既已來此,何不索性弄清楚對方為什麼一定要見自己?同時,他也想見識一下這位名震朝野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心意一決,乾咳一聲,大步走入廳門。
  傅小天恍若未覺,依然面內而立。
  中年文士暗哼一聲,於一丈外駐步,冷冷說道:「寒儒商辛仁見過傅侯。」
  傅小天向後微一擺手:「先生請坐。」卻是仍未回頭。
  中年文士陡然挑眉,但旋即又淡淡一笑:「久仰傅侯禮賢下士,卻不料如此待客,好叫在下失望。」
  傅小天頭仍未回,道:「你口舌很犀利,可是我要告訴你,這兒不是賣弄口才的地方。」
  商辛仁一笑說道:「我看不出這兒有什麼特殊。」
  「你不要忘了這兒是神力侯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承先人餘蔭,不見得怎麼高明。再說,我尚未將神力威侯四字放在心上。」
  傅小天冷哼一聲道:「你的膽子不小,我要殺你容易得很。」
  商辛仁掀眉失笑道:「過獎!士可殺不可辱,我不會屈於威武,若是怕死,我也不來了。」
  傅小天悚然動容,道:「你委實狂得可以,更有些自以為了不起。」
  商辛仁聳肩笑道:「彼此,彼此,我有同感!不過我這狂傲、了不起,一向是因人而異。」
  小天平日自詡口才,今日始知遜人多多,道:「我說過你口才很好,但我請你來,不是要你來和我過不去的。」
  商辛仁道:「豈敢,你我素昧平生,無半面之緣,我不知為何能獲如此榮寵?」
  「榮寵?你為何不說是討厭?」傅小天突然轉過身子,笑道:「你我何止半面之緣?」
  商辛仁頓時愣住,半響,方始說道:「看來我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原來閣下就是傅威侯,閣下不惜勞師動眾把我找來,莫非是要我為昨日城外之事賠罪?」
  「老弟!」傅小天縱聲大笑,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那骨瘦如柴的雙手,無限誠懇地道:「從現在起,你是商辛仁,我是傅小天,在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神力威侯,好在你也未將它放在心上,你是我平生僅見的一位出奇人物,你的膽識、傲氣、談吐、氣度令我心折,我要好好的結交結交你這位百無一用的書生……」
  商辛仁突然蹙眉輕呼:「侯爺,雞筋不堪虎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鬆手縱聲大笑:「老弟,你到底是讀書人,文弱得可憐。」
  商辛仁一邊揉著雙手,一邊蹙眉苦笑道:「不然何以區別武夫、書生?侯爺,你這般不恥折節,令我有點受寵若驚。」
  「夠了麼?老弟。」傅小天赧然笑道:「你是讀書人,讀書人應知謙讓之道,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別得理不饒人。你適才說得好,我不過仗著先人遺蔭,沒有什麼了不起,能交上你這個朋友,應該是我的榮幸!不多說了,我生性放蕩不羈,你也別拘束了……」
  商辛仁一笑接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我和你侯爺差不多,也好不到哪兒去。」
  傅小天哈哈大笑:「好個唯大英雄能本色,哪裡是差不多,分明是臭味相投!哈哈,來,咱們坐著談談。」
  落座定,商辛仁略做沉吟,道:「我還有些瑣碎事,不克久留,侯爺是否……」
  「怎麼?要走?」傅威侯突然瞪眼大呼:「不行!天大的事有我替你包辦,今後我這小小侯府便是你的家。」
  商辛仁神色間難掩心中激動,他故意一聲苦笑:「侯爺,你尚未說出何事見召?」
  「見召?」傅小天道:「你是有意損我?……不是我,是拙荊,她想見見你。」
  商辛仁呆了一呆,道:「侯爺,我不懂。」
  傅小天微微一笑,指著他背後那管玉蕭:「你忘了,她性喜音律,愛簫成癡?」
  商辛仁「哦!」了一聲,尚未開口。
  屏風後突然轉出一個青衣美婢,微一襝衽,道:「侯爺,夫人到。」
  傅小天大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有請。」
  已聞佩環脆響由遠而近。
  商辛仁連忙斂神收態,將身站起,整衣相待。
  一陣沁人香風撲鼻,屏風後,裊裊轉出了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的白衣少婦。傅侯夫人,一品命婦薛梅霞。
  商辛仁知書達禮,早已低頭垂目,故未能看見這位雍容高貴的一品夫人。
  但薛梅霞那雙清徹深邃美目,第一瞥便投向了他,猛然覺得這身形對她極為熟悉,卻又不能確認,心頭一震,倏然停步,柔聲說道:「薛梅霞不敢當,先生請坐。」一雙眸子卻等著他仰臉。
  商辛仁聞聲身形一震,猛然抬頭,雙目瞥處,兩道冷芒般異采一閃即隱。緊接著,身形一陣顫抖,搖搖欲墮,但是,他很快有意無意地扶住了漆幾一角,躬身道:「多謝夫人,商辛仁告座。」
  他掩飾得天衣無縫,任誰也未看出他神情有異,包括那一直注意著他的薛梅霞在內。
  薛梅霞入目他那焦黃的一張面孔,嬌靨上掠過一片失望神色,目光一黯,輕移蓮步走了過來,方自就坐,入耳那三字「商辛仁」,不由又是一怔,深注了他一眼,道:「恕我失禮,先生大名是……」
  商辛仁「哦!」地一聲,忙道:「殷商之商,茹苦含辛之辛,仁義之仁。」
  薛梅霞微頷螓首,道:「日昨聽威侯言及,曾於城外冒犯先生之事,得知先生有一管祖傳玉簫,我性喜音律,愛簫成癡,今日所以邀奉,一來賠罪,二來想見識一下先生那祖傳仙品……」
  商辛仁忙自接口道:「在下冒犯威侯虎威,未加降罪已屬萬幸,何敢當這賠罪二字?玉蕭雖屬傳家之物,但不過區區俗物,只怕有瀆夫人清眼。」取下玉簫,雙手遞給傅小天。
  傅小天接過玉蕭,一笑說道:「老弟,休忘了你自己那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我還是喜歡你那狂傲不羈、豪情萬丈的形態,幹什麼這般咬字嚼文,酸得令人難耐。」隨手將玉蕭遞給愛妻。
  商辛仁淡淡一笑,默然未語。
  玉簫入手一陣清涼,薛梅霞只略一注目,心中立刻百味齊湧,激動如怒潮澎湃,一陣暈眩險些栽倒,她認出這管玉簫正是昔日自己時常把玩、愛不忍釋之物,也即是自己昔日情人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長年不離身之兵刃。一剎那間,她腦際又浮起當年那形影相隨、簫笙和鳴的甜蜜情景,然而,如今……
  她強忍心中如割悲痛與欲墜熱淚,強自一笑,道:「如我看得不錯,這該是一管舉世難覓其二的千年寒玉簫,對麼?先生。」
  商辛仁神情一震,只得點頭:「夫人目力如神,委實高明,這確是一管千年寒玉簫。」薛梅霞一雙妙目緊緊地盯住他,微一點頭,淡笑說道:「恕我冒昧,它真是先生祖傳之物麼?」
  商辛仁大為窘迫地道:「這,這……」
  薛梅霞淡淡一笑,又道:「千年寒玉簫是真非假,先生姓商,那麼我敢斷言,先生這祖傳之語是假非真,因為我知道這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管,而我也認識此蕭之主人,他是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先生以為對麼?」
  一番話聽得商辛仁心神連連狂震,事實如此,他無從否認,更不敢接觸對方那雙緊緊盯住他的眸子,暗一咬牙,垂目說道:「面對高明,我不敢再行隱瞞,此簫確非商辛仁祖傳,而是……」
  薛梅霞突然說道:「夠啦!」嬌軀一陣輕顫,花容亦已慘變,略一沉吟,倏地轉向傅小天,顫聲道:「小天,我想……」
  傅小天「哦!」了一聲,將身子站起,笑道:「老弟,你且坐著,我還有件公事未辦,容允暫時告退片刻。」
  薛梅霞說不出對自己丈夫有多少感激,因為他未等自己要求,即自行迴避,兩眶晶瑩淚水,在那一雙清徹而深邃的大眼睛中徘徊,突然無聲地墜落襟前,她只喃喃地叫了聲:「小天……」
  傅小天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卻已然消失在屏風之後。
  商辛仁那焦黃的臉龐上也自驟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抽搐,一雙眸子愣愣地望著屏風,默然不語。
  顯然,他也深深地為這情景所感動,同時對這位蓋世奇男的威侯,由衷地湧起無限欽敬。
  半晌,薛梅霞一聲輕呼,打破了廳中寂靜得令人窒息的空氣:「先生!」
  商辛仁倏然驚醒,忙地站起,施禮說道:「既是侯爺公務在身,商辛仁想改天再來拜謁。」
  薛梅霞雙目緊緊地盯住他,淡淡說道:「先生不必有所顧忌,請坐。」
  商辛仁仍自猶豫,薛梅霞黛眉微揚,淡淡又道:「我以為先生應該知道,傅侯之所以托辭離去,乃是因為我有幾句不願讓人知道的話兒,要向先生請教。」
  商辛仁神情微震,忙道:「夫人原諒,我沒有想到。」
  薛梅霞淡淡說道:「先生何不說,根本怕見我,根本就不願和我多說話。」
  商辛仁忙地再拜:「夫人言重,商辛仁一介草民,怎敢……」
  薛梅霞強自傲笑道:「先生這是罵我?」
  商辛仁倏然垂首,他好像是深懾於這位傅侯夫人的威嚴。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薛梅霞有事請教,不敢怠慢,先生還請坐下。」
  商辛仁無可奈何地道:「遵命!依言坐下。」
  薛梅霞深注商辛仁一眼,美目突放異采,道:「恕我直言,我覺得先生很善於裝扮……」
  商辛仁身形一震,忙道:「我很愚昧,夫人這話……」
  「既然此簫為別人所贈,先生為何騙說乃是家傳之寶?」薛梅霞軒眉接問。
  商辛仁暗吁一口大氣,「哦!」了一聲,苦笑說道:「夫人原諒,商辛仁自有萬不得已之苦衷。」
  「我願意聽聽先生這萬不得已之苦衷。」薛梅霞緊緊進逼。
  商辛仁道:「因為我答應過那贈簫人的托付與叮囑。」
  薛梅霞道:「既然如此,我不懂先生為什麼又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先生這麼做,豈不有點愧對那贈簫之人。」
  「夫人所責極是。」商辛仁赧然苦笑,道:「但我覺得我並沒有錯。」
  薛梅霞黛眉微揚,道:「為什麼?」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因為我自知難逃高明法眼……」
  薛梅霞螓首微垂,淒惋一笑接道:「先生該說乃是因為知道傅侯夫人便是薛梅霞。」
  商辛仁神情一震,垂首說道:「是的,夫人,這也是一個原因。」他說得很低,低得幾乎使第二個人無法聽到,而且聲音有點顫抖。
  薛梅霞一聲苦笑,道:「我很懷疑,而且敢斷言,這不是原因之一,而是唯一的原因。我原想請教先生為什麼不說出這唯一的原因,而反要另托他辭,但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將使先生難以答覆,所以,我改變了主意,以另一問題請教,請問先生,先生早已知道我與那贈簫人之關係,對不?」
  在她意料中,眼前這位中年文士必然不能不點頭,殊不料大謬不然,對方竟然微一搖頭道:「不,我不知道,但從現在起,我開始有點明白了。」他這幾句話答得很妙,妙得使這位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所採一步緊迫一步,剝繭抽絲的詢問方式受到阻礙,徒勞無功,而不得不另覓途徑。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是早知抑或是現在方始有點明白,只怕只有先生一人清楚,我不願也不敢多說,如今再請問先生,那贈簫人該是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不會錯吧?」
  這一句,他答得也妙,他說:「我只知道他確是姓夏,但卻不知他是否即是夫人所云之夏夢卿,更不知他是否是玉簫神劍閃電手,因為我是個讀書人,讀書人不願多知恩怨糾結、動輒血腥的武林中事。」
  薛梅霞淡淡一笑,極為平靜地道:「先生既知他姓夏,想必是他親口告訴先生的,那麼,他另外還對先生說了些什麼?」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他要我憑此一管玉蕭找遍天下,尋訪一位絕代巾幗,一位曾與他有過嚙臂之盟的奇女子,薛……」有點激動,深注薛梅霞一眼,畏然住口不言。
  但薛梅霞竟然顯得異常平靜,淡淡一笑,道:「我來為先生接下去,薛梅霞,可是?先生!那麼,找到了她又將如何?」
  商辛仁淡淡說道:「告訴她,不必為他苦守,另找終身寄托。」薛梅霞嬌軀一陣輕顫,唯神情間依然很平靜:「這一點,她早已做到了,而且,是在沒有得到先生傳話的五年前。但是,她不懂,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先生傳話,而不自己對她說?」
  「很簡單。」商辛仁唇邊飛快地閃過一陣輕微抽搐,道:「他不能自己來,他更有不得已的苦衷,設非如此,誰不願見自己心愛之人一面……」
  薛梅霞心中一陣酸痛,最後她到底又忍住了,仍是那麼平靜地淡淡說道:「我願意聽聽他那不得已之苦衷。」
  商辛仁喃喃說道:「因為他身負重傷,命在旦夕,而且在他說完那些話後,就帶悲含恨而歿了。」
  薛梅霞想哭,但她卻逼出了淒慘一笑,笑得令人心酸斷腸:「什麼時候?」
  商辛仁道:「就在不久以前。」
  「不久以前?五年前?」薛梅霞嬌軀又起顫抖。
  「不!不是五年前,這不久以前只能說是一個月以前。」
  「你胡說!」薛梅霞一雙柔荑緊扣漆椅扶手,突然失聲。
  「夫人!在下不敢!」商辛仁此刻已能保持平靜,淡淡說道:「他的死期,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
  這話說得絲毫不差,薛梅霞無法不信,因為商辛仁是唯一在夏夢卿臨死前,見過夏夢卿的人。
  她,緩緩地垂下了螓首,默然不語。
  她的內心裡,卻是愧疚、痛苦更甚,良心無情地在譴責著她,在夏夢卿死後背誓忘盟他嫁,已然使她愧疚不安;五年來每每思及莫不羞愧難當,更何況那夏夢卿的死才只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也就是說,夏夢卿未死,她已做了傅侯夫人,臂上齒痕宛然猶新,這叫她如何不愧恨痛苦欲絕?
  唯一使她能支持軀殼,苟活至今,只有一個原因,但是這個原因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只準備告訴夏夢卿,然而如今,她只有讓它永埋心底,因為夏夢卿確已撒手塵寰了。
  她垂首默然。
  商辛仁這時卻將—雙異采閃爍的眸子愉愉地、緊緊地看著她,目光中包含的意思無人能領會,除了薛梅霞,可惜,她一點也不知道他在看著她。
  他這麼凝注著她,直到她抬起螓首,方始飛快地將目光挪開。
  她突然抬起螓首,妙目中射出兩道冷電般光芒,蒼白的臉龐上充滿殺機,道:「你說他身負極重的內傷,顯然這是奪去他生命的唯一原因,請告訴我,他是怎麼負傷的?」
  商辛仁遲疑片刻,搖頭說道:「夫人,很抱歉,這一點,我無以奉告。」
  薛梅霞黛眉微挑,道:「怎麼?」
  商辛仁道:「他根本就沒有將因何負傷之事告訴我,更不許我多問。」
  薛梅霞突然站起:「我認為這絕不可能,我要為他復仇,希望先生據實相告。」
  商辛仁突然很平靜,他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夫人能為他復仇,我自愧無力之餘,只有感佩!只是,夫人,他的性情夫人應該瞭解得比我清楚,他不願因自己的事連累他人,也從來不肯讓自己的事假手他人,縱然是關係最親密的人。」
  「不錯!他確是這般倔強。」薛梅霞微頷螓首,妙目如兩把利刃,緊緊地盯住商辛仁,道:「看來先生瞭解他的程度並不下於我,我不明白雙方相處沒有幾天,先生怎能瞭解他這般清楚?」
  商辛仁神情一震,說道:「夫人,這個並不奇怪,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他早已料到夫人必會替他復仇,而他又不願誤了夫人一生,所以他對致死原因始終未吐隻字。」
  他幾次答話,均無懈可擊,薛梅霞只有默然,只有在心裡暗喑決定,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查明擊傷夏夢卿之人是誰!這不難,因為放眼宇內可能勝過這位已歿奇才者,寥寥無幾,不過三數人而已,她要為他報仇雪恨,以減少一點對他的愧疚,良心的自責。
  但是,她至此對她那近乎不可能的想法,仍抱著一線希望,她始終懷疑眼前這位中年文士,因為在這片刻交談中,她發覺對方除了面貌輪廓外,舉動、談吐,也有點與她那心上人夏夢卿相似。
  除此,她還發覺對方似乎有意躲避著自己的目光,透著一點怕意,尤其,偶爾在快得幾近閃電般,她曾瞥見他那一雙眸子中隱含著一種光采,這光采曾令她夢魂縈繞,深墜情網,不克自拔;她極熟悉,因為她曾和它朝夕相對,默默傳遞心曲。五年來,她一直夢寐難忘。然而,這光采卻一露於這自稱商辛仁的落魄文士一雙眸子中。
  有好幾次,她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想大膽地一訴,但每到那一剎那間,她又極力忍住了。因為,她沒有絕對把握,她不能這般冒昧唐突,她是個已婚少婦,而且是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她雖不是世俗兒女、庸脂俗粉,但她卻不能不顧著禮教的尊嚴、夫婿的顏面。
  是故,她只有耐著性子等候,等候對方露出破綻。然而,對方始終應對得合情合理,而且天衣無縫,毫無矛盾可尋。
  所以,她仍須多方設法套問,找尋對方那百密一疏的漏洞,面對著這位似乎充滿機智的中年文士,她不知能否如願以償,但她要耐著性子試,絕不放鬆、更不放棄。
  她,薛梅霞美目緊緊地盯住中年文士,道:「先生,除了這管千年寒玉簫外,我認為他另外還該托付先生交給我一件更重要的東西,一支紫鳳釵,我和他的訂情之物。」
  「紫鳳釵?」商辛仁喃喃一會兒,點頭道:「不錯,夫人!他曾經提起過,但他並未將它交給我。」
  「是麼?」薛梅霞道:「先生,這就有點不對了,他既肯托付傳家之寶的寒玉簫,似乎沒有不把紫鳳釵托付先生之理。」
  商辛仁仍然很平靜,道:「是的,夫人,我知道,我也曾這麼想。不過,這也許因為他把紫鳳釵視為他唯一愛物,不肯輕易交給別人,而要帶著它長眠地下,永不分離吧。」
  這些話,商辛仁似乎言出無心,薛梅霞聽來卻似字字如利刃,直透芳心,鮮血斑斑,但她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只該受冷嘲熱諷,甚至希望有人當面罵她背盟忘誓,—刀一刀地劈死她,這些諷刺的話兒只有使她減少一點心內的羞愧、內疚。
  是故她仍是淡淡一笑,道:「我也希望他能這麼做,紫鳳釵本是一對,我這裡也有一管。可憐釵兒的命運與人同樣悲慘,釵分人離,而且那—管更代替了我和孩子,那尚未見過他一面的可憐的孩子……」她聲音顫抖、語不成聲、餘下的話兒化為串串晶瑩斷腸珠淚,緩緩地,她垂下螓首,唯她那跟角餘光卻未放鬆坐在對面的商辛仁!
  商辛仁神情猛地一震,身形一顫,就要站起。剎那間,他又坐定,變得很平靜,喃喃地道:「孩子?他還有孩子,是的,這孩子是夠可憐……」
  望著薛梅霞一聲苦笑,接道:「夫人,我該死,我不該引得夫人更傷心,不過,人死不能復生,還望夫人節哀,勿以泉下人為念,善自珍重,細心撫養兩位這點骨血,那麼他那泉下英靈也就含笑瞑目了。」
  他開始時的有失鎮定,都已落在薛梅霞眼內,她淒慘一笑,道:「是的,先生,我該謝謝你的提醒,我雖然身為人婦,卻把那孩子取名憶卿。只是,他未見孩子一面便與世長辭,實在叫人傷心……」
  商辛仁身形倏起一陣顫抖,緩緩地垂下頭去。
  薛梅霞心中一陣激動,她幾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她仍不敢造次,美目盛射異采,道:「怎麼?先生敢莫是不舒服麼?」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啊!」了一聲,猛然抬頭,雙眼已微現紅意,忙道:「沒有什麼,夫人,不是,夫人,我只是覺得有點頭昏,這是老毛病了。」顯得有點語無倫次。
  薛梅霞深注著他,蹙眉說道:「想必是先生長途跋涉,過於勞累了,來人。」
  屏風後,應聲走出一名青衣美婢,襝衽垂首,聽候吩咐,薛梅霞吩咐道:「收拾聽風軒,請商先生早些休息。」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說道:「夫人,這萬萬不可,我立刻就要告辭。」
  薛梅霞淡笑說道:「先生一人出門在外,客棧之中,多有不便,千里奔波,為的是找薛梅霞,薛梅霞若不留先生盤桓兩天,豈不要被人批評不通人情,不知禮數?」
  商辛仁顯得更急,道:「夫人好意,商辛仁心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為夫人效勞,那是我無上榮幸,我看我還是回客棧的好,明日一早,我還有要事,急須離京,萬請夫人……」
  薛梅霞淡笑接道:「先生,無論你怎麼說,我留你是留定了;晚上,我還有事要向先生請教,而且我覺得該讓憶卿見見你這位伯伯……」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方一遲疑,薛梅霞已揮手向青衣美婢道:「你去吧!請侯爺。」
  深注手足無措的商辛仁一眼:「先生請坐。」
  商辛仁萬般無奈,只得重又坐下,顯得有點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薛梅霞看在眼內,腦中電旋,淡淡一笑,道:「先生成家了麼?」
  商辛仁呆了一呆,神魂不定地道:「謝夫人關懷,我父母棄世甚早,仕途失意,落魄終年,至今孑然一身,到處為家。」
  薛梅霞微一點頭道:「世上有幾人能夠得意,得意又能幾日?先生不必掛懷,傅侯公忙,我,胸無點墨,長子憶卿,次女小霞,久疏教導,先生既無家室之累,我擬聘先生為長年西席,如此傅氏後代既得蒙化育,先生又可免風霜之苦,一舉兩得,先生萬勿推辭。」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說道:「夫人,我不學無術,只怕會貽誤金玉,同時,我又流浪慣了,不習慣久居一處,這萬萬不敢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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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3:00 |只看該作者
  一陣豪邁大笑,屏風後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道:「老弟,你又來了,什麼事萬萬不敢從命?」
  商辛仁施禮相迎,叫了一聲:「侯爺。」
  薛梅霞微笑說道:「商先生學飽才高,我想為憶卿、小霞聘他為長年西席,不知侯爺的意思……」
  傅小天驚喜大笑道:「這還用問我?你聘定的準是奇才。」
  薛梅霞道:「先別那麼高興,還要看你的面子如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怎麼?」
  薛梅霞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你不是聽到他說什麼萬萬不能從命麼?」
  傅小天「哦!」了一聲,轉向商辛仁,尚未開口。
  商辛仁又自急急說道:「商辛仁不學無術,不敢賂誤金玉,況且也流浪慣了,萬請侯爺成全。」
  傅小天莊容說道:「老弟,我是個粗人武夫,不會說話,也懂得太少,只知道坦誠對人、肝膽相照。老弟,我誠心交你這個朋友,神力威侯你莫去想他,你若看得起傅小天,那麼,你就不要推辭。」斬釘截鐵,不失豪邁男兒英雄本色。
  商辛仁聽得暗自點頭,但也更為著急,更加為難,略一沉吟,暗一咬牙,方待再行婉拒。
  薛梅霞卻已淡笑接道:「先生,這件事你不必急於答覆,好在你要在這兒盤桓幾天,過幾天,略做考慮後再行答覆不遲,我以為先生該不會令傅侯失望。」
  商辛仁方自一聲:「這……」
  「這什麼?老弟。」傅小天仰首大笑道:「粗人自有粗辦法,聽風軒已為你準備好啦,走,咱們瞧瞧去。」一把拉起商辛仁手腕,往後便拖。
  商辛仁臂如雞肋,似乎弱不禁風,有掙扎之心,苦無掙扎之力,只好任由金剛般的神力威侯拖向屏風之後。
  薛梅霞望著兩人背影消失,嬌靨上露出一絲微笑,但剎那間,這絲微笑又被一片幽怨、淒楚、痛苦、激動的神色所掩。
  雪白晶瑩的玉手,顫抖著拿起几上的玉蕭,只那麼一瞥兩串珠淚雨般墜落襟前。
  她淚眼對簫,喃喃道:「我不信我會看錯,更不信你能再隱瞞下去,今晚我帶了孩子來見你,孩子總是你的骨肉,你該不會不認……」
  她緩緩地行向屏風後面,手捧玉簫失神落魄,那楚楚可憐的神態,令人不忍卒睹。
  那美好雪白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風後。
  那淒惻氣氛卻依然滯留在這大廳中。
  口  口  口
  —鉤上弦月又爬上蔚藍的夜空。
  無言地伴著閃爍的群星。
  星月又再次地映入小樓下,那泓清澈的池水裡。
  但!星月之旁卻失去了昨夜那對相依偎的人影。
  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雪白人影,憑欄對月,吹出一縷如泣如訴的裊裊簫聲。
  簫聲隨夜風蕩漾飄揚,在今夜如此星月,這般情景,倍覺淒涼、動人。
  和簫聲一塊兒隨夜風飄逝的,是那顆顆晶瑩的清淚。
  淚珠湧自那雙滿含幽怨、煙霧濛濛的美目,滑過那雪白冰涼如玉的面頰,自腮邊滴落。
  這簫聲、這情淚,心碎片片、寸斷柔腸。
  傷心簫聲,斷腸人。
  都只為了古往今來,無人能解的一個「情」字。
  神力侯府盛宴方罷。
  神力威侯傅小天酩酊大醉,小樓中酣睡不醒。
  聽風軒中,燭影搖紅,對燈獨坐著那白衣文士商辛仁。
  他聽到了簫聲,身形顫抖,淚如泉湧。
  唉!他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兒。
  讀書人都有著一份傻氣。
  是耶?非耶?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看那廣大的庭院中,亭、台、樓、榭之旁,林木花叢之中,人影憧憧,儘是些一色黑衣勁裝的威猛大漢,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為什麼?難道怕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跑掉不成。
  這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明白。
  簫聲越來越低,如一縷游絲,輕輕地滑過夜空。
  終於停在吹簫人兒的唇邊。
  一剎那間,萬籟俱寂,星月默然。
  只有輕微的聲響來自樹間,那是夜風拂動了枝葉。
  哪憑欄吹簫的雪白人影輕輕地飄回小樓,又輕輕地飄了出來。
  懷中多了一個粉裝玉琢,酣睡未醒的幼童。
  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蘋果般的小臉蛋,像極了那雪白人影之人。
  但那雙入鬢劍眉,懸膽小鼻及那張充滿倔強、高傲的小嘴兒,卻不像神力威侯傅小天!
  雪白人影有如一縷淡煙,極其輕盈靈妙地越過那排朱欄,落向小樓之下,又滑過漫回雕廊,消失在彼端盡頭。
  轉瞬間,又出現在聽風軒的一排朱欄之內。
  軒內燈火搖曳,寂然無聲。
  一隻雪白晶瑩的柔荑,帶著輕微的顫抖,推開了聽風軒那兩扇未拴的長門。
  突然,她愣住了。
  房內只有燭影空白搖曳,人,她想要見的人,白衣文土已不知去向。
  她急急地奔向桌前,以顫抖的心情、顫抖的雙手,拿起了一張墨漬未乾的親筆信和一支栩栩如生的紫鳳釵。
  信上是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數行狂草:
  「紫鳳有歸,莫為情苦,人生百年。春夢一場,須看得開,看得破。來去無痕,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旁邊還有數行小字:
  「得夫如此,尚復何憾?傅侯人中英傑,勝過夏夢卿百倍,望善撫一點骨血,莫使泉下人長恨九幽。玉簫不祥之物,未敢留此,我已取去,謹以紫鳳枉留奉,望雙鳳合壁,祝相偕白首。
  商辛仁百拜」
  她心更碎,腸更斷,呆立燈前,手抖、心顫、淚流。
  一陣喃喃語聲滑自她那雙失色的香唇:「商辛仁?傷心人?他是傷心人,我早該想到了,但你可知我更斷腸。從此天涯永相覓,務使紫鳳飛成雙……」
  那雪白美好的人影又輕輕地滑出聽風軒,穿過雕廊,消失在夜色裡。
  聽風軒中一切如舊,只少了那支紫鳳釵,那張令人心碎、腸斷的薛濤箋。










第三章 煙雲往事一夢中
  時屆三更,萬籟俱寂。只有清冷的銀輝灑照,與那輕掠枝頭的夜風輕嘯。
  萬壽山整個地沉浸於銀輝夜風中。遠遠地看去,恍似一隻沉睡中的巨獸,黑壓壓地一片。
  由萬壽山俯眺,雖置身於松柏間,仍然可以望見紫禁城燈火二三,在輕曳枝椏中明滅搖晃。
  除此而外,整個北京城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當兒,卻有一個落魄斷腸的人,在這冷清的萬壽山頂,皺眉、望月,間或地發出一兩聲令人心酸的輕歎。
  輕歎剛一發出,便即隨著陣陣微寒夜風飄逝、散失,也只有發歎的人自己聽得到。
  這位落魄斷腸的人兒,在月光下看來只是一團白影,如果不是那一兩聲令人心酸的長歎,誰也不會發覺那是一個人——一個腸斷的傷心人。
  那團白影是坐在一方青石旁,斜斜地倚靠在石後一株枝葉茂密的盤蓋老松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卻有兩道冷電般的光芒不住閃爍,時而投向夜空中的皎潔明月,時而又投向紫禁城那明滅不定的二三燈火。
  在他身旁,更有一物映月生光,發出雪白的冷輝。
  驀地又是一聲令人心酸的輕歎過處,一陣低吟隨著夜風飄起: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一行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金劍已沉埋,壯氣篙萊。
  晚涼天靜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
  顯然這位傷心的斷腸人兒,是在對月抒懷,回憶那不堪回首的當年往事。
  要不然怎言「往事只堪哀」?
  又是一聲輕歎,兩道冷電光芒突然斂去。月華似乎越來越絢爛,越來越模糊……
  一陣夜風,將那回憶中的往事吹得越飄越遠,但卻越來越清晰。
  那是八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月明之夜。
  唯一的不同,那是在峨媚金頂;他又豈能料到,就那麼一件事、一樁善舉,竟給他帶來半生危厄?使他一直在情孽、殺孽中浮沉,使他永淪錐心刺骨、心碎腸斷的痛苦深淵中……腥風血雨,釵光鬢影。
  是甜?是苦?想到甜蜜之處,使他那高傲、倔強的嘴角,浮起一絲難見的幸福微笑。
  但是苦絕非肉體上的苦,而是心靈上的創傷;那創傷使得這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潸然淚下,心碎腸斷,幾乎一僕不起。
  八年前,在這麼—個明月之夜,為了爭取天下武林夢寐以求,不計犧牲千方百計搜尋的宇內「三聖」遺物,正邪兩道絕世高手,—起冒死登上了峨嵋。
  所謂宇內三聖,即凡凡大師、大木真人、東郭先生——僧,道、儒三聖。
  凡凡大師並不是出身少林,大木真人也非出身武當,東郭先生更不知師承何人。
  然而,凡凡、大木卻顯然與少林、武當有著極深之淵源,因為這僧、道二聖,分別身懷佛門至寶貝葉金刀、道家異珍玄玄寶鉤,東郭先生則持有一支蟠龍玉杖。
  這三位功參造化,技比天人,幾乎都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可是風聞在一次較技中,三聖竟一起西歸,從此宇內僅存名號,再不見斯人。
  三聖的遺物:貝葉金刀、玄玄寶鉤、蟠龍玉杖,與一本集三聖武學大全的萬流歸宗也一齊不見蹤跡。
  這四樣不世至寶,得之者不但可號令少林、武當,一身修為更可睥睨宇內,無敵天下。試問天下武林、正邪兩道,誰能抵得住這種誘惑?
  是故不惜頭斷血流,粉身碎骨,武林正邪絕頂高手,來往萬里,窮搜天下。
  三載的徒勞無功,正值大家灰心失望之際,不知是誰放出了空氣,說是三聖遺物深藏於峨嵋一座古洞之內。
  於是,這清淨的佛門聖地,立即被一片腥風血雨的無邊陰霾所籠罩。
  月色淒迷,夜深更靜。峨媚峰腰西側,在一處幾為盤虯古松枝葉所封的古洞前,一塊大有幾畝的懸崖上,站立著十餘個憧憧黑影。
  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左邊是幾位寶相莊嚴、合十肅立的老僧,與七位黑髮長鬚、身背竹劍的全真。
  右邊是幾個長像猙獰的俗裝老者,在這幾個俗裝老者的背後,又一字排立著十二個長髮披散、面目慘白陰森、服飾怪異的中年人。
  雙方均是目射精光地互相凝視著,誰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而且,誰也沒敢向那陰森深邃的古洞口靠近一步。雙方就這麼靜靜地對峙著,一個個有似一尊尊的石像。
  只有那長髯、披髮、劍穗,在夜風裡飛拂。其他一切都是靜的,靜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終於,驀地一聲陰森、冰冷的輕笑劃破夜空,刺耳難聽,聞之令人不寒而慄:「巧得很,前腳後腳,今夕何夕,適逢這多高人,老夫何幸如之。看來少林、武當消息之靈通,腳程之快,委實不在老夫羅剎一教之下,其實,兩派又何必這般勞師動眾,盡出高手?嗯!少林掌教,諸堂主持,四大護法,武當七劍,哈!老夫簡直是越想越感榮幸,老和尚,看來你們是志在必得了?」
  發話的人是俗裝老者中最前面的一個;此人一身錦袍,身材中等,鬚髮皆灰,細眉、鷹目、鉤鼻、闊口,神色間一片陰狠凶煞。雙手爪長數寸,鷹目中光如冷電,正是那宇內聞風喪膽的羅剎教主公孫忌。
  自然,他背後那幾個長相猙獰的俗裝老者及十二披髮怪人,便是羅剎五君十二侍。
  他說完,一雙鷹目冷芒閃爍,緊緊盯住少林、武當群中為首的—名老僧。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震撼人心,老僧年逾七旬,慈眉善目,寶相莊嚴,正是少林當今掌教,大悲禪師。
  「出家人與世無爭,何言志在必得?出家人旨在使三聖遺寶不淪魔劫,天下武林不起紛爭而已。」
  「哈!悲天憫人,胸懷坦蕩,到底是佛門得道高僧,老和尚,你何不說怕?」
  大悲禪師淡淡說道:「貧衲不知老施主這怕字何指?」
  羅剎教主公孫忌嘿嘿笑道:「在老夫面前老和尚你最好少裝傻,你們少林、武當一向自負不凡,當不會在乎別人得去那本集佛、道、儒三家武術精髓之萬流歸宗,而是怕別人以那柄貝葉金刀、玄玄寶鉤使你們少林、武當……」
  「阿彌陀佛!」公孫忌話猶未完,大悲禪師便又自佛號高宣,肅然說道:「多謝老施主指點,貧衲懂了,但設若金刀寶鉤落入正人俠士之手,少林、武當並不懼怕,任憑驅策。」
  此言一出,公孫忌雙目精光暴射,凝注大悲禪師,陰險一笑,道:「老和尚好犀利的口才,公孫忌不在乎什麼正人俠士黑道邪魔,行事但憑所喜,不願欺世盜名假冒偽善,憑你這一句,老夫今後便該好好與你們少林武當親親熱熱,老和尚,月影西移時光無多,三聖遺物老夫今宵是志在必得,你有何打算?」
  這羅剎教主公孫忌本是昔年羅剎帝君公孫唯我之子,但公孫唯我一生未聞有過妻室,更是不喜女色,如此何來兒子?這是一樁疑案,無人能打破也無人敢過問。
  公孫忌聰穎異常,稟賦超人,不但武學盡得羅剎老魔真傳,且能將一個羅剎教治理得井井有條,極得羅剎老魔鍾愛。
  二十年前,羅剎老魔因練功不慎,軀體盡僵,風聞已死。公孫忌克紹箕裘,更青出於藍,羅剎教在他手中二十年來聲勢大振,威名之盛幾凌駕於諸大門派之上。羅剎拘魂令到,三日索命,所向屍伏,無人能夠倖免,將一個平靜的武林鬧得天翻地覆,各地同道莫不為之惶然,戰戰兢兢,生怕那羅剎拘魂令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頭上。
  三聖在時曾有除惡之心,無奈這公孫忌狡猾至極,聞風便自遠揚,只落得幾個二流教徒替他一死。三聖這一西歸,公孫忌更是肆無忌憚,更形活躍;按說他該已滿足,但一個「貪」字害人,他卻憧憬天下第一人的寶座,率眾登上峨媚,垂涎三聖遺物,且志在必得。
  以他那驕狂性情何曾將少林、武當放在眼內,那一番話也不過是蓄意調侃而已。
  大悲禪師焉能聽不出來?同時他知道這魔頭一身修為與自己互為伯仲,說不定自己還要略遜半籌,身後五君十二侍,人人各具詭異功力,名列宇內頂尖好手,一旦動手,自己身後雖有四大護法、諸堂主持,威鎮武林的武當七劍,但鹿死誰手,不敢預卜。
  勝敗猶屬小事,三聖遺物如淪入魔手,不但佛、道二門從此禍劫無窮,武林更將再無平靜,同時他也不願為這千百年來的佛門聖地,峨嵋金頂,帶來腥風血雨,空前浩劫。
  小不忍則亂大謀,大悲是佛門得道高僧,自然深知,當下低誦一聲佛號,合十說道:「老施主名震宇內,功參造化,當知佛家戒絕一個『貪』字,貧衲斗膽,敢請……」
  公孫忌縱聲大笑:「老和尚,道魔不兩立,我不懂佛理,莫拿這些說我。佛門戒貪,那是你們佛門之事;其實何謂貪,學無止境,我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應該沒有錯,我不相信你老和尚若蒙佛祖慈悲,會對那易筋、洗髓二經視若敝屣,無動於衷。」
  這話說得不錯,千百年來少林寺借誰不想研習那易筋、洗髓二經?只是自恨緣淺福薄罷了。
  一番話直使大悲禪師窘迫萬端,頓時怔住,半晌方始說道:「多謝老施主教我,老施主一代英豪,何忍為這峨嵋勝境平添殺劫?」
  大悲禪師不愧為一派掌教,得道高僧,不但毫無慍意,更進一步圖謀苦口婆心地打動老魔。
  「何謂殺劫?」公孫忌大笑說道:「其實這殺劫也是你老和尚帶來的,設若你老和尚不聞不問又何殺劫之有?」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心知這老魔心智過人,口舌犀利,此事也絕非言語所能解決,雙眉微挑,目射精光,肅然說道:「事已至此,老衲多言無益,還請老施主三思。」
  公孫忌笑道:「老夫做事何止三思?老和尚不必多言。」
  「如是,少林、武當不惜派毀人亡,決心護寶,就請老施主慈悲吧!」
  這幾句話聽來平淡已極,其實大悲禪師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下了多大的決心,他知道一場空前殺劫就要開始了。
  「這怪不得老夫,只怪老和尚管老夫閒事。老和尚!不論今日之事結果如何,少林武當自此多事了,你打點著吧!」公孫忌臉色倏沉,一聲輕喝:「莫洪。」
  身後一個面目陰沉的老者應聲而出。
  「罡風已過,良機轉瞬即逝,與我擋一陣,只准成不准敗,可記得教規?」
  語氣冰冷,陰森*人,東君莫洪身形微震,立即躬身:「教主放心,莫洪等誓死效忠。」
  公孫忌嘴角泛起一絲殘忍笑意,微一點頭,飛身直向洞口撲去。
  大悲禪師沒有想到公孫忌避敵就寶,且說動就動,不由大急,雙眉一桃,沉聲暴喝:「站住!」袍袖微揮,羅漢堂主持大智禪師,藏經堂主持大慧禪師聯袂飛身上前,直撲公孫忌背後,擒龍手閃電遞出。
  他們快,人家也不慢,一聲冰冷陰笑:「和尚找死!」
  東君莫洪,西君單能,已似鬼魅般飄身而起,橫截大智、大慧。
  兩方尚未接手,公孫忌已近洞門,要攔截已然不及,大悲禪師急怒交加,方待揮眾撲上,奇事突起。
  倏聞一聲輕叱:「匹夫,滾回去。」
  一聲悶哼,洞口古松枝葉未動,公孫忌只差一步便將入洞的身形卻突然踉蹌倒退。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立時震動全場,四條已在半空的人影疾射而下,莫洪、單能及其他三君一起向公孫忌疾掠過去,十二侍則仍毫無表情地不言不動,監視著少林、武當諸人。
  公孫忌震怒已極,他做夢也未料到這罡風遍佈,逕入必僵的古洞中,竟還預藏著人,這人更且能不帶勁氣地一掌將他擊退。
  一張原本陰沉猙獰的醜臉上,神色更加兇惡怕人,陣青陣白,回首盯了大悲禪師一眼,陰險地道:「老和尚,高明至極,領教了,但讓你枉費心機了,老夫今宵仍然志在必得……」
  大悲禪師和他一樣地震驚,聞言一怔,方待說話,公孫忌卻已轉過頭去又是一聲沉喝:「何方鼠輩,膽敢暗算老夫,還不滾出來領死!」他料定此言一出,洞中的人必然有所舉動,早已雙臂蓄功暗地戒備,身後五君也是十道陰狠的目光凝注洞口,眨也不眨。
  哪知事實大謬不然,他話落半響,那月光斜照、松影半掩的深邃古洞中竟然一寂若死,半點動靜也沒有。
  長夜寂寂,四周靜悄悄地,加上這件奇事,公孫忌心中不由一陣寒慄,他說不上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往日什麼場面沒見過?雙目凶光一閃,冷哼一聲:「莫洪,為我入洞擒此鼠輩。」
  莫洪應聲,疾若閃電直撲洞口。勇如羅剎教主者尚且被人一掌擊回,莫洪自然不敢大意,距離洞口尚有一丈,便即飄身落地,雙目凶光暴射地向洞中望去。
  但見洞中黝黑一片,憑他一身修為也僅能看清洞口五尺情景,五尺以外便黑不可見,那目光可及的五尺以內,洞壁平削,毫無可資藏身之處,除松影不住拂動外別無他物,他心知洞中人必然藏身洞底深處,望著深邃陰森的古洞,不由生出寒意。然而教規森嚴,違命者死,不容他有退縮的打算,暗一咬牙,心念動處功聚雙臂,護住了週身大穴,閃身撲進洞中,進洞數尺竟然毫無動靜,莫洪不愧奸詐狡猾,越發地不敢大意,屏息凝神,目光如炬,一步步地向內挨進。
  洞外羅剎教主公孫忌諸魔,眼見莫洪入洞竟安然無恙,心中方自升起一絲訝異。
  驀地一聲清朗輕笑起於洞內:「笨蠢匹夫,殺你污我雙手,滾!」
  話聲方落,只聽洞中莫洪一聲悶哼,群魔大驚,身形方動,洞口枝葉一陣拂晃,一團黑影直如斷線風箏,疾飛而出,「叭達」一聲,摔落地上。月光下但見東君莫洪面色如紙,僵伏如死。
  這一變化的發生不過剎那間功夫,快似閃電,快得連諸魔念頭都來不及轉。
  羅剎諸魔心神大震,公孫忌神色更形猙獰,目光微掃,看莫洪身無半點傷痕,知是遭人點了穴道,心中略寬,遙空一掌拍向莫洪身上。
  按理說,以公孫忌一身武學,莫洪必能應掌而起,哪知大謬不然,莫洪身形一陣輕顫,竟然仍舊是昏迷不醒。
  公孫忌老臉一熱,凶目一注大悲禪師,冷哼狠聲說道:「老和尚,我不相信少林、武當有如此高明的人物,但你們少林、武當卻絕脫不了關聯,辱我座下侍衛,少林、武當合該覆滅。」
  大悲禪師入目老魔那狠毒目光,心中為之一顫,知道少林、武當從此將永淪魔劫,低誦一聲佛號,肅然合十:「阿彌陀佛,老施主萬勿誤會,便是老衲也不知洞中是那位高人。」
  口中如此說,心中也在裰怛:三聖當無後人之理,洞中之人的功力能挫羅剎老魔及其座下首衛,簡直駭人聽聞,這究竟是誰?
  公孫忌怒聲說道:「老和尚你敢巧言……」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衲願以少林信譽擔保,施主自也沒有辦法。」
  公孫忌聞言一時默然,心頭卻是更驚更怒,本來對三聖遺物他是不惜任何犧牲,志在必得的,而且他也未將少林、武當的高手放在眼內,但如今他卻變得毫無把握了。雖有心放棄,但三聖遺物實在誘惑人,且良機轉瞬即過,一旦洞中罡風再起,便得再等一年。如若冒險再試,他自己知道,洞中人功力之高為自己生平僅見,休說那深奧玄奇的點穴手法自己不識,單論自己身受的那一掌,自己便望塵難及,正自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驀地一個冰冷輕微,但極清晰的話聲傳出洞來:「公孫忌,你給我聽著,三聖遺物天地至寶,有我在此絕不容邪魔覬覦,適才兩次出手,不過略示薄懲,為貪者戒,我若非事先得高人指示,此刻你與莫洪只怕早已橫屍洞外,你自以為聰明,卻不知算錯了罡風起息時刻,如今罡風已起,就是我不阻你,憑你那身功力也難進入洞內一丈,若不怕屍陳峨嵋不妨明年再來,莫洪受制之穴,一個時辰不藥自解,言盡於此,不要等我下手逐客了。」
  一字一句震得諸魔耳中做鳴,心血微翻,公孫忌凜然心驚,再一細聽,隆隆之聲由微而明,洞中果然罡風已起,他再是凶狠,也不願冒那粉骨之險,情知今年奪寶已成泡影,又得苦等三百多天,懊喪之餘,對洞中人更是恨之入骨,雙目凶光一閃,雙眉挑處,沉聲說道:「朋友,公孫忌知難而退,但絕不死心,明年必當再來,你何妨報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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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3:25 |只看該作者
  洞中人一聲朗笑說道:「公孫忌,憑你還不配問我姓名,不過你我江湖上定有再見之日,屆時你即可知道,我再勸你一句,你最好打消騷擾少林武當的念頭,否則那是你自取滅亡,請吧!」
  —番話直氣得公孫忌險些昏厥,咬牙切齒目射凶光地掃了洞口及大悲禪師諸人—眼,抄起地上莫洪,一跺腳,率眾而去。
  大悲禪師諸人目送諸魔身影消失不見,轉身深注古洞,尚未說活。
  「諸位,他們走了,各位也可以返駕了。」話聲竟然突變柔和。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合十道:「阿彌陀佛,高人有諭,貧衲等不敢不遵,不過貧衲有幾項疑問,高人可否指教?」
  洞中人略做沉默,笑道:「指教不敢當,我有問必答就是了。」
  「貧衲多謝了,那麼先請教尊姓大名?」
  「大和尚,有此必要麼?」
  「大力相助,貧衲豈能不問。」
  「大和尚,你這麼說,我倒不好報名道姓了,其實大和尚你誤會了,我是奉命護寶,並非特意為你們少林、武當出頭。」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隨即又問道:「施主莫非是三聖……」
  「哈!」洞中人一笑說道:「大和尚你又錯了,不過我承認和三聖極有淵源。」
  大悲禪師聞言心頭一震,心想:難怪連那羅剎教主也栽在他手中,果然……略做思忖,又問:「施主可是長年隱住在此?」
  「不,只在每年罡風靜止時來,其他時間浪跡江湖,萍飄不定。」
  「洞中罡風乃發自地底的寒氣,無堅不摧,施主能置身其中而安然無恙,莫非已成金剛不壞……」
  「大和尚,你問得太多了,我另有要事,不克在此久留,三聖遺物每年有我在此,當不致出什差池,諸位但請放心,請便吧!」
  大悲禪師不愧是少林掌教,聞言竟能神色依舊,涵養工夫委實令人敬佩,但他心中還有一項疑問,非弄清楚不可,一時卻又不便啟口,正做難,倏聞洞中人一聲輕笑,說道:「大和尚不必心存疑惑,我若是存有私念,三聖遺物就在身旁,而且還勉強可以在各位面前來去自如,不過這也難怪你,那麼,大和尚,接住這個。」
  一縷烏光穿洞而出,映著月光閃電射向大悲禪師。
  大悲禪師唯恐有詐,眼見來物勁力奇強,心中暗凜,禪功提聚右掌,伸出兩指,迎著來物鉗去。
  哪知來物入手竟然是輕飄無力,方自一怔,低頭一看,心神大震,連忙面色一整,肅然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請恕貧衲不知之罪,貧衲這就告辭。」率眾轉身大步而去。
  洞中人一笑說道:「各位走好,恕我不能遠送……」
  「送」字尚未出口,突然變為一聲沉喝:「匹夫大膽,還不與我住手。」
  大悲諸人聞聲大驚四顧,入目一條白影由洞中疾射而出,快似閃電,一閃不見。
  他們不明所以,正自面面互覷。突然間,一聲淒厲慘嗥驟起峰下夜色中。空山迴響,歷久不散,倍覺刺耳。
  緊接著,一道白影又自峰下衝天拔起,星殞斗瀉般疾射而來,諸人剛覺眼前一花,面前已自飄然卓立著一位一身雪白儒服的年輕書生。
  這白衣書生俊美已極,劍眉入鬢,風目重瞳,神清氣朗,直若臨風之玉樹,更難得是他那飄逸瀟灑的不凡氣度,令人一見便不由心折。
  此際但見他劍眉輕蹙,雙手捧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灰衣老者,中等的身材,頗顯清瘦,一縷鮮血沁自口角,一隻右眼已只剩下一個血窟窿,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大悲禪師心知面前這位書生便是那武學曠古絕今的洞中人,只未想到對方竟是這麼年輕,既已知書生來歷,當即跨前—步,肅然合十:「老衲得睹施主絕世風範,深感榮幸,不知這位老施主……」
  白衣書生劍眉微挑,淡淡一笑接道:「多謝大和尚誇獎,此人今宵此時登臨峨嵋,其用心不問可知,只是與一干武林人士一樣地懼於少林、武當及羅剎教的威名,未敢貿然登上峰頂,卻不料羅剎教兇徒臨去含恨,遷怒逞兇,我遲到一步,致使此人身受重傷,更失一目,但那羅剎教十二侍者之首古檜匹夫也留下一臂,此人曾陷身黑道,尚幸生平並無大惡,我必須及早救之,大和尚已知我來歷,還請為我暫時保密,此間事情已了,諸位可速即返山準備一切,少則三月,多則半載,羅剎教必至貴派尋仇,屆時也有人前往稍盡綿薄,後會有期,告辭了。」話聲方落,人便又似一道白光,沖天拔起,疾射而逝。
  大悲禪師挽阻不及,不由悵然,心忖白衣書生斷不會無端示警,羅剎教挾仇含怨,後果確是堪憂。當下,喟然一歎,懷著沉重無比的心情,率眾飛身下峰,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秀麗的峨嵋山,剎那間又歸於一片寧靜。
  月色迷濛,古樹參天,怪石嵯峨……
  一陣急風過處,捲起地上沙土,天地為之—暗,一片烏雲掩住了月色,也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
  山雨欲來,魔劫已起。
  口  口  口
  這一日,時方正午,驕陽高懸,炙熱迫人。
  川陝道上,八蹄翻飛,由南至北,緩緩地馳來兩匹高頭駿馬。
  這兩匹高頭駿馬一色漆黑,毛澤光亮,昂首翻蹄,益發顯得神駿。
  馬上的人兒,是兩位英氣*人的中年漢子,居左一位看來年紀比較大些,身軀魁偉、環目虯髯,顧盼之間,雙目精光閃射,神態至為威猛。勁裝、大氅、由頭至腳一色墨黑,人黑馬黑,極為扎眼。
  居右一個,年紀最多不過三十,劍眉星目,英挺俊拔,他卻是由頭至腳一身雪白,人馬相映分外的明顯。
  兩人俱是腰懸一柄長劍,淡黃絲穗,迎風飄拂,人是英豪馬如龍,引得二三過往行人為之側目。
  兩騎來至大巴山下,行人絕跡,叢林夾道,路面陡險崎嶇。
  馬上兩人卻仍是豪性畢露,一路談笑地控轡緩馳。
  「二弟,這一趟咱們總算沒有白跑,爹的壽禮,小妹的嫁妝全都有了,似咱們這般不急不徐地行進,大後天日落前便可趕回到家裡,嘿!快一個月了,想起小妹那一手熏雞,我肚裡的饞蟲都要造反了,哈!哈!」
  那白衣中年漢子聞言蹙眉一笑說道:「大哥,不知你這嗜酒貪吃的脾氣什麼時候可以改掉,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我永遠不會有大嫂了。」
  「哈!」黑衣大漢仰首大笑:「唯大英雄能本色,你大哥這便是英雄本色,大丈夫何患無妻?那些庸脂俗粉固然看不上我,而我對她們也不屑一顧,二弟,你放心,大哥今年不過三十五,急個怎地?總有一天會給我碰上一個獨具慧眼的巾幗英雄,也才夠資格做你的大嫂。」
  白衣漢子搖頭一笑,默然不語。
  黑衣大漢話鋒微頓,看了同伴一眼,一笑又道:「二弟,別盡擔心你大哥,自已也馬前無兒,我找不著老婆尚有可說,像二弟這般英俊挺拔的俠少,要是也和大哥我……那可就辜負了造物老一番心意了。」
  那白衣漢子面上一紅,赧然笑道:「大哥你又拿我取笑了,須知身體容貌不過是一具臭皮囊,有何可取?萬般皆緣,人品也很重要,就拿龍表弟來說吧,雖然早已與小妹指腹定親,人又長得翩翩英俊,可是小妹卻就是不喜歡他……」
  此言一出,黑衣大漢那黝黑的大臉上突然掠上一片陰影,濃眉深蹙,無限憂慮地一歎說道:「『情』之一字,委實玄奧得令人難懂,其實休說小妹,就是我這個粗人也都瞧他不順眼,我總覺得他不像個正人君子,油頭粉面,不學無術,小妹一個女兒家能不為自己終身打算?誰知媽卻偏偏視他如心頭之肉,不管小妹意思如何,一味……唉!說來說去,都只怪當初不該貿然指腹為婚。」
  那白衣漢子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怪有何用?龍表弟心機甚深,我只怕小妹過去……」
  「他敢!」黑衣大漢突然須張如戟,環目圓睜,精光暴射,怒聲說道:「他若敢給小妹受一絲委屈,我就找姨丈理論,惹得我性起,我乾脆劈了他……」
  話聲至此,前面百丈外一片密林中突然鳥雀大噪,一群鳥雀沖天急飛而起。
  黑衣大漢神情一變,倏然住口,一聲輕喝:「二弟。」
  兩人同時控轡,駿馬兩聲輕嘶停了下來。
  黑衣大漢冷冷一笑,道:「二弟,你看如何?」
  白衣漢子劍眉微挑談談一笑:「看來事出尋常,這是官道,我們走得別人也走得,其實大有可疑。」
  黑衣大漢咧嘴大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敢攔你我者,膽量值得大書特書!二弟,依你之見?」
  「薛家弟兄豈是畏事之輩?幾曾膽怯過?」
  黑衣大漢濃眉一挑,縱聲大笑:「好兄弟,走!」抖轡磕馬,當先疾馳。
  白衣漢子豪氣萬丈,馬鞭一揮,飛騎趕上。
  兩人憑經驗,顯然已知前途有警,隱身林內之人不是尋仇便是劫寶,但他們兄弟倆名震西南,英雄蓋世,天生傲骨從未怕過事,是故毫不在意地反而迎上前去,有心會會暗中的大膽人物。
  馬似風馳電掣,百丈距離轉瞬已至,密林中多為白楊,佔地不下數畝,左為一片亂墳荒塚,右為半堵山壁,林內陰森深遂,二十丈外黑黝不可見。確是剪徑的好所在。
  馬至林前倏然住蹄,但見四下寂靜如死,哪有一絲人影?更無半點風吹草動。
  憑他兩人閱歷,所料當不致有錯,兩人互覷一跟,不由暗暗訝異。
  黑衣大漢猶以為自己兄弟過於多疑,搖頭一笑,正待示意乃弟繼續趕路,突然一絲冷笑透林而出。
  冷笑恍若發自冰窟,陰森低沉,卻清晰可聞,光天化日之下竟聽得兩人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兩人方自一愣,林內又起一聲低微但極尖銳的破空異響,—縷烏光電射而出,「噗」地一聲落向馬前,烏光斂處,一柄黑色三角小旗迎風招展,旗柄數寸,映著日光烏漆發亮,旗面上繡著七隻栩栩如生的毒物,張牙舞齒猙獰可怖。
  兩人入目這柄小旗,霍然色變,白衣漢子更是禁不住脫口一聲:「南荒七毒。」
  黑衣大漢神色一變即復,眉宇間仍難掩心中憂慮,南荒七毒武功怪異,陰狠毒辣,下手便無活口,且手法殘忍已極,出道不及三年便使天下武林震動,萬事可以不懼,但遇上這班煞星,何異碰到拘魂閻羅?
  黑衣大漢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深注林內一眼低聲說道:「二弟,稍時不行,大哥為你斷後,七毒來意叵測,爹的壽禮,小妹的陪嫁之物絕不可失……」
  林內突然一聲冰冷陰笑:「匹夫,你何異癡人說夢,我兄弟們千里迢迢趕來此間,為的就是那兩樣東西,若想苟活,放下那兩樣東西,滾!」
  話聲不大,極盡陰森,直能令人毛髮悚然,且字字如重錘,震得二人血氣一陣翻騰。
  知難倖免,反倒泰然,黑衣大漢豪情又現,聽若未聞,目注乃弟,一聲低喝:「二弟,聽到麼?」
  白衣漢子劍眉緊皺,似在猶豫,黑衣大漢環目精光暴射,沉聲叱道:「長兄如父,你敢不聽?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爹妹為重,二弟,點頭。」
  威嚴懾人,白衣漢子哪敢再說,只得滿臉悲憤地點了點頭。
  一絲微笑自那虯髯滿佈的嘴角邊浮起,黑衣大漢倏然仰臉前視,揚聲發話:「七位來意既明,薛某不願多做贅言,久仰七位大名,只恨無緣識荊,如今薛某兄弟林外候教。」
  此人不愧鐵錚錚的一條漢子,面對陰殘毒辣的南荒七毒,竟敢昂然挑戰,豪情膽識,委實令人心折。
  白衣漢子目光中升起一片驕傲欽敬之色,無言地望了乃兄一眼。
  一陣桀桀怪笑起處:「久聞薛家雙龍一風,男英雄,女巾幗,果然不錯!只可惜撞在我兄弟手中,匹夫休要在我兄弟面前逞能,趁我心意未改之前,放下東西快滾!」
  黑衣大漢濃眉一挑,突然縱聲大笑:「南荒七毒大發慈悲,留人活口,這倒是前所未有之事,只可惜薛某兄弟並非畏死之輩,薛某不領這個情,兩物就在薛某身上,拿得去儘管拿去,但薛某奉告七位一句,那除非薛某兄弟血灑屍橫。」
  林中人似也為黑衣大漢這份干雲豪氣所懾,一時未再出聲。
  但未幾即有另一個陰森冰冷的話聲揚起:「老大,猶豫什麼,任你破例放生,人家可不領你這份情,我可沒你這份好耐性,走!兄弟們,瞧瞧這匹夫有多大能耐。」
  話聲方落,一聲刺耳難聽的尖銳異嘯隨起,七條黑影疾若鬼魅,自那密林深處出現,足不沾地,竟似隨風蕩漾,冉冉地向二人馬前飄來。
  入目對方這詭異身法,從來不知怕為何物的薛家雙龍,也止不住一絲寒意傳遍全身,下意識地齊齊探手按上劍柄。
  又是一聲刺耳陰笑,七條黑影疾閃,馬前已自一字排列著七個怪人,形狀之兇惡,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
  同樣的身材瘦削,黑袍長髮,慘白陰森的臉龐上不帶一絲生人氣息,眼睛深陷,碧芒閃爍,一個個垂手而立,若非光天化日,真令人懷疑是幽靈殭屍,單是這副長相便能令人驚魂喪膽。
  兩匹駿馬似受驚嚇,一陣長嘶,連連倒退。
  居左第二名黑袍怪人雙目碧芒驟盛,深注地上三角小旗一眼,白慘慘的醜臉上湧起一絲殘忍的冷笑:「我沒有我們老大哪副慈悲的心腸,七毒令出向無活口,你竟然敢藐視七毒令,抗我老大令諭,那只有死得更慘,匹夫,呈上東西免我動手!」好陰狠,好囂狂!
  馬上的黑衣大漢環目圓睜,濃眉倒挑,一陣震天長笑聲中,探懷取出一物:那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紫檀木盒,單掌平舉,冷然說道:「各位,綠玉佛、紫鳳釵悉數在此,你們哪個有膽,請過來拿,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南荒七毒邪魔魍魑,憑什麼?二弟,接住。」手腕微震,那只紫檀木盒閃電般射向那白衣漢子。
  就在這剎那間,第二名黑袍怪人突然一聲陰森冷笑:「匹夫找死。」鬼爪般的雙手,左手一掌擊向黑衣大漢,右手五指微曲,遙空疾探,抓向半空中那只紫檀木盒,身形卻是紋風未動。
  黑衣大漢只覺一陣冰冷刺骨的陰勁*壓而至,心中一震,一聲暴喝:「二弟,速接。」魁偉身形沖天拔起,半空中振袍,拔劍一個飛旋,劍挽三朵劍花,直撲第二黑袍怪人,突然駿馬一聲悲嗚,倒地不起,驚怒之下盡出全力,凌空下擊。
  白衣漢子應聲長笑,右掌疾探:「大哥放心,我……」
  話未說完,那只紫檀木盒突然轉頭倒飛,向第二黑袍怪人右掌落去。
  心中大駭,一聲怒喝離鞍飛起,直撲紫檀木盒。
  哪知第三黑袍怪人突做陰笑,身形如鬼魅閃電迎上。一聲悶哼,白衣漢子抱臂飛退,衣衫破碎,一縷鮮血,順臂而下。
  此際,第二黑袍怪人木盒已然入手,身形閃退。
  黑衣大漢自忖傾全力擊出的一招,連對方一絲衣角也未沾上,入目乃弟負傷,寶盒已失,一時懊喪欲絕,悲怒之餘,環目盡赤,一聲慘笑,振劍大呼:「薛家雙龍縱橫武林,料不到今日栽的這麼慘!二弟,寶物既失,尚有什麼顧忌,拼了!」
  兩柄長劍有如靈蛇,劍花朵朵,白虹飛舞,人卻如兩隻瘋虎,猛撲過去。
  第二黑袍怪人一聲陰狠冷笑:「適才我們不過投鼠忌器,如今,哼。」
  幾聲厲嘯,黑影連閃,六個怪人齊下煞手。
  眼看兩位縱橫西南的鐵錚漢子,就要喪生在那十二隻鬼爪之下,突然,第一黑袍怪人揚聲厲喝:「住手。」身形電閃,袍袖雙展,砰然兩聲,薛家雙龍身形暴退,六個黑袍怪人也自同時收手。
  薛家雙龍悲憤填膺,方待再撲。
  「站住!」第一黑袍怪人陰陰一聲輕喝,聲音不大,但卻震得兩人心神搖撼,身不由主,齊齊站住。
  第一黑袍怪人雙目碧芒暴射,冷冷一笑:「憑你兩人這點門道,取你們性命易如反掌吹灰,不消一個指頭,只是我話既出口,絕不願落人話柄,今日破例放生,對你們,對我,都是萬分幸僥,前所未有,你們已該知足,錯過今日,若想死,南荒是埋骨佳所,隨時歡迎……兄弟們,走!」
  七怪人方待轉身,薛家雙龍正欲振劍進撲。
  「慢著!」七毒身後突然有人接口:「南荒路遠,人家不願去也不屑去,為之奈何。」
  聽聲音不出五丈,七個黑袍怪人聞聲大驚,數聲厲喝,齊齊旋身,十四道歹毒掌力怒卷而出。
  但身後空蕩蕩地,哪有一絲人影?正自詫異,身後話聲又起:「各位,蝕骨屍毒寒冰掌無福消受,我在這兒呢!」七毒聞聲更驚,倏又轉回身子,抬眼望處,同時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原來,薛家雙龍身側,不知何時已赫然多了一個俊美絕倫、氣度懾人的白衣書生,而且正自笑吟吟地注視他們七人。
  單憑人家這等身法,就足使他們七毒心寒。
  為首的黑袍怪人愣了一愣,冷冷說道:「閣下何人?」
  書生一聲輕笑,道:「南荒七毒稱人『閣下』,聽起來倍覺新鮮悅耳,何幸如之?有勞動問,我便是我。」
  為首黑袍怪人雙目碧芒一閃,倏又隱去,強忍怒氣又道:「難道你無名無姓?」
  「天下人人有名有姓,小可何能例外?只是小可有點不敢說。」
  「羞於示人麼?」
  「不!為七位著想,怕七位腿軟站不住。」
  為首黑袍怪人殺機立起:「你可是找死。」
  書生淡淡一笑:「正是,只是南荒太遠我懶得走路,現在卻又不知各位是否幫得上忙。」
  「你何不試試?」
  「當然,否則我也不來了。」
  末尾黑袍怪人突然桀桀怪笑:「好個不知死活的狂窮酸,我就試試你到底有多大氣候。」
  話落人到,右爪疾探,直襲書生胸腹。
  書生目中冷芒電閃,挑眉微笑:「豈敢!稍有薄技而已,只不過對付你等綽綽有餘,你幫不上忙,回去。」
  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法,但見右掌一翻,便即攫上黑衣怪人的右腕,信手一拋,黑衣怪人凌空飛起,不偏不差,恰好落在原來站立之處。南荒七毒立時怔住。
  白衣書生卻又一聲朗笑說道:「就憑這個,夠麼?七位,看來今天我是又死不成了。」
  技不如人只有任人調侃,為首黑袍怪人深注白衣書生一眼,道:「閣下與薛家雙龍有何淵源?」
  顯然他有了另一步打算。
  「毫無淵源,只不討看不慣你們這種攔路剪徑的宵小行為而已。」
  「那麼?你……」
  「我也學你們一句,交出東西,拔回這支所謂七毒令,滾!」
  聽話意,書生是早就來了,可是憑七毒的功力,竟然毫無所覺,七顆心同時往下沉。十餘年來,誰敢對南荒七毒說個「滾」字,現在有了,但七毒卻只有聽著。白衣書生說完,為首黑袍怪人一時竟答不上話。
  正自遲疑,身旁第二黑袍怪人突然冷笑道:「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豈有這般交出之理,老大,咱們拼,憑咱們七人之力……」
  白衣書生一陣震人心弦的長笑,道:「陰煌,在我面前你最好少耍鬼門道,我不願傷人,你們可不要*我。」
  為首黑袍怪人心頭驚懍,仍未開口,那名喚陰煌的第二黑袍怪人卻又冷冷一笑,道:「閣下雖然身懷驚人之學,但南荒七毒也非任人宰割之輩……」
  書生面色一沉,雙目冷芒暴射:「匹夫大膽,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跪下!」
  未見書生有何動作,陰煌倏覺腿彎一麻,身不由主砰然雙膝著地,同時右臂曲池穴上如遭蛇嚙,奇疼刺骨,隨著一震之後,那紫檀木盒已然脫手向書生飛去,這一連串變化發生於剎那之間,出入意料,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七毒還沒想到搶救,只一怔神,紫檀木盒已然安安穩穩地托在書生手中,陰煌也恰好站起身形。
  兩次領教曠絕功力,七毒猛然想起一人,如被電殛,同時身形劇顫,就打算抱頭鼠竄。
  突然,書生沉聲發話:「沒有我的話,你們哪個敢動。」
  話聲不大,但七毒聽來卻字字如悶雷,氣血一陣狂翻,誰還敢動?
  「陰昌,聽著,以你等所為,那是死而有餘,若非我得高人告誡,你等早已橫屍當地了,奇珍異寶唯有德者居之,你等邪魔魍魑豈能指染?妄圖據奪,何異癡人說夢?也只有徒招殺身之禍,適才不過略示薄懲,再次撞入我手,休怪我下手無情,現在可以走了。」
  七毒如逢大赦,他們自己知道,倘若書生果是料想中那人,縱合七人之力,也難擋人家一擊,陰昌凶焰盡斂,略作遲疑,道:「陰昌兄弟這就走,唯有一件事必須請教,接引神功宇內僅四人擅使,其中三位業已作古,閣下莫非……」
  書生突然微笑接口:「你很淵博,但也很孤陋寡聞,人上有人,無外有天,接引神功何止僅四人會得。休要以井蛙之見胡亂猜度,至於我是否你料想中那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吧!」
  七毒心裡有數,再不答話,連地上那支七毒令也顧不得再取,一齊轉身如飛而去。
  書生淡談一笑,轉身將紫檀木盒遞向黑衣大漢。
  直到此刻,薛家雙龍方如大夢初醒,黑衣大漢面色肅然,雙手接過紫檀木盒,環目放光,激動地道:「大恩不敢言謝,請少俠賜示名號,在下兄弟終身不志。」
  書生淡淡一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何來名號?二位是武林英豪,當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人本分,兩位更不必耿耿於懷。綠玉佛、紫鳳釵,人間奇珍,兩位宜慎藏之,勿使再淪魔手。」
  薛家雙龍早將書生視為神人,感激之餘,稱謝受教,並再次請教書生姓名。
  書生無奈,只得說出,但僅稱姓「夏」,再問便微笑不答,兩人只有將這一個「夏」牢記心中,準備日後請示乃父,憑乃父胸羅見識,必能推測出書生為何許人。
  書生目注白衣漢子臂傷,微一蹙眉,道:「陰家七魔武功詭異,爪蘊奇毒,薛二兄不慎中爪,毒已深入,奉贈丸藥一顆,速即服用,三日後毒當自怯。」
  言畢探懷取出—只雪白玉瓶,倒出一粒赤紅藥丸遞過,放回玉瓶,微微一笑,騰身而去。
  薛家雙龍身受人家二重大恩,不由敬愧交加激動異常,微一怔神間,書生已自不知去向。
  兄弟兩人相對扼腕,無限感歎,卻只得飛身上馬,兩人一騎,絕塵馳去。
  密林前,又恢復一片寂靜,只有那點點血跡,和一面迎風招展的三角小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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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4: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舊夢方回又驚魂
這是一個小鎮,離西嶽華山不遠。鎮雖小,但少說也有百十家住戶。
  鎮南是客棧聚集之處。所謂聚集,也不過二三家而已,由於來往客旅打尖歇急,這一處可說是這個小鎮較為熱鬧的一塊地方。
  日落時分,露光萬丈。—個白衣書生,步履踉蹌,踏著暮色撞進這個小鎮。
  俊美的臉龐上失去了應有的光澤,陰黯焦黃,恍似身罹大病,雙目渙散失神,雪白的儒衫上帶著幾點血跡、已色呈探紫,因為時日已久,不留心絕看不出是血。
  他蹣跚而行,入鬢劍眉緊蹙,身形搖搖欲倒,顯然不勝痛苦,而在極力地支持著、強忍著。
  —進小鎮,他便直向鎮南一家悅來客棧走去,沉重的步履,搖晃的背影,緩緩地消失在悅來客棧內。
  未及半盞茶功夫,一名店伙裝束的漢子,步履飛快地走出悅來客棧,左手拿著一張白紙,另一手握著一錠銀子,嘴裡喃喃不住說道:「這位讀書的相公真怪,有病不早看,卻偏偏跑到這兒才買藥,骨頭硬得真可以,要是我呀,怕不早趴下了……」
  「用不完的給我。人怪,出手也大方,嘿,嘿。」
  一聲歡悅竊笑,向大街上飛奔而去。
  頓飯功夫不到,那名店伙裝束的漢子,提著一個紙包滿頭大汗,停也未停地直奔店中。
  轉瞬間,店內靠西一間雅房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話聲:「辛苦你了,小二哥,勞你駕,再給我找個藥鍋炭爐來。」
  「相公,您歇著,用不著您相公操心,這些都是現成的,我這就去拿。」
  突然一聲驚喝:「慢著,小二哥,這藥怎麼少了一味?」
  「啊!相公,您不提我倒險些忘了,該死,該死。相公,本鎮既小又偏僻,藥材不全,這幾味藥還是小的跑遍全鎮,好不容易才……」
  「啊!」一聲充滿失望、震驚、黯然、淒涼的輕呼打斷了這人的話聲,半晌那有氣無力的話聲又起,更顯得衰弱了:「小二哥,麻煩你了,你去吧!藥鍋炭爐不必再拿。」
  「相公,您這是……」
  一聲苦笑:「藥少一味等於廢物,對我這病毫無用處,我命該如此,也是沒有辦法,明天再說吧……噢!對了,小二哥,最後再麻煩你一次,萬一我捱不過今夜,那麼一張草蓆草草就埋了我算了,這裡是銀子,用不完的全送你了……」
  「相公,您這是說什麼?像相公這樣的好人怎會……唉!真要命,偏偏這小鎮連個大夫也沒有……」
  「小二哥,何必怨天尤人,我這病只有我自己能醫,就是有大夫也沒用。這是命,懂麼?……」
  一陣急遽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至客棧門口而止,緊接著門外揚起一陣招呼聲。
  「又有客人上門了,小二哥,你去吧!辛苦你大半天我很不安。」
  「相公,您這是什麼話,侍候客人是小的分內之事,何況你相公這等好人,小的就是跑斷腿也心甘情願,相公,您歇著吧!有事請隨時叫我。」
  房門開處,那店伙裝束的漢子跨了出來,隨手又將房門輕輕關上,輕歎一聲,一搖頭,低頭離去。
  入夜,滿店漆黑,只有那書生住著的雅房內燈火熒熒,而且傳出陣陣的呻吟聲,雖很低微,但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卻顯得特別清晰。
  呻吟聲越來越大,顯然這病人是越來越痛苦,病是越來越沉重了。
  臥病異鄉,輾轉呻吟,這種淒涼滋味絕非第二人所能體會萬一。
  萬一不幸,在這偏僻小鎮的客棧裡,一無朋友,二無親戚,孑然一身,那又是何等的悲慘。
  突然靠東一間的客房裡亮起了燈火,緊接著傳出一陣的輕微聲響。
  與此同時,屋廊盡頭一陣步履聲,黑暗中走出了那名店伙,睡眼惺忪的,雙手猶正扣著衣扣,眉宇間鎖著一片憂鬱,急步向書生房前走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方自然燈的那間客房的房門突然打開,燈光將一個高大人影映照在門外地上。
  那店伙顯然嚇了一跳,看清房中之人後,神情又是一震,忙自強笑說道:「大爺,您還沒睡?」
  房中人不答反問,顯得有點不耐煩:「那邊房中住著什麼人?有病麼?」
  店伙神色一緊,忙自賠笑:「該死,該死,大爺,驚擾您了,那是位讀書的相公,傍晚住店時就帶著病,怪可憐的,大爺,您……」
  「可知道什麼病?
  「這個小的不知,只知道病得不輕,而且那位相公說,這病只有他自己能醫……」
  「噢?這倒怪了,既然如此,怎地有病不治?這般擾人安睡,二弟,走!咱們看看去。」人影晃動,高大身影當先出房疾行。
  「大爺,您……」店伙急步跟上,聲音打顫。
  「怎麼?我還會吃了他,少廢話,帶路。」高大身影沉聲輕叱,聲音粗得怕人。
  店伙似甚畏懼,不敢再說,只得急步前行帶路,心裡卻為那病書生擔心不已。
  背後又是一陣步履聲響,顯然房中的另一人也自跟上。
  行抵雅房,店伙搶前輕扣房門,那扣門的手微微發抖。
  剝啄之聲響處,呻吟倏止,房內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問話:「哪一位?」
  店伙忙自應道:「相公,是我,小的前來看您,還有……」
  瞥見身旁一雙炯炯目光,心中一凜,倏然住口。
  「多謝小二哥,房門未扣,請進來吧!」
  店伙緩緩推開房門。房裡房外同時揚起急聲驚呼:「夏少俠!」
  「啊!啊!竟是二位……」
  房外二人急步搶入,店伙卻被撞得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入日屋中情景,頓時怔住忘了呼痛。
  燈光下,只見薛家雙龍神情恭謹、焦急,躬身為禮。
  榻上,白衣書生忙自擺手:「兩位不可多禮,不敢當,重病在身,無法還禮,二位海涵。」一張俊面焦黃中更顯蒼白,幾無血色,一句話一抬手,竟也顯得那麼吃力,哪裡還像大巴道上,談笑輕退七毒的白衣書生?委實是英雄只怕病來磨。
  薛家雙龍不顧客套,急急說道:「拜別不過三數日,少俠又是功力通玄,怎地一病若此……」
  病書生蒼白面頰上浮起一絲苦笑,臥身榻上,搖頭說道:「我這並非什麼病症,乃是日昨斬除一條毒蟒時,不慎為之嚙傷所致,這毒蟒毒性特烈,腿上僅吃毒牙掃中即不克支持,設非我及時自閉幾處大穴,以真力迫住毒液,只怕早已埋骨荒山,與蟒同葬了。」
  「少俠自備靈丹,功能祛除百毒,怎不……」
  黑衣大漢話未說完,病書生便自苦笑接道:「實不相瞞,奉贈二兄的那顆大還丹乃屬最後僅有。」
  薛家雙龍心內一陣激動,道:「為兄弟二人糟蹋少俠僅存之一顆靈丹,誤了少俠自己,愚兄弟罪孽深重,至為不安。」他二人卻不知大還丹乃屬稀世靈藥,武林中人夢寐難求,功效又何上祛除百毒而已。
  病書生淡淡一笑道:「賢昆仲這麼說反倒令我大為不安了,我倒以為我命中注定該有此劫,大還丹共有三顆,三年前自服一顆,第二顆不久之前贈與一位垂危老人;靈丹方罄,便遭此禍,強捱來此本圖煎藥自診,卻不料又因此地鎮小,藥材不齊,缺少一味,故只有任它了……」
  說到此處,病書生不禁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黑衣大漢卻突然轉向那猶自呆立門邊的店伙道:「藥可是你去買的?」
  店伙霍然驚醒,入目黑衣大漢雙目利光如刃,心中一凜,忙自答道:「正是小的。」
  「混帳東西,你怎不早說?」黑衣大漢環目圓睜,沉聲叱責。
  店伙一怔暗忖:這是從何說起?我怎知你們雙方認識?一點也不錯,他做夢也料想不到威名赫赫的薛家雙龍會認識這麼一位文弱書生,而且必恭必敬,執禮有加。感訝之下,不知所以。
  他如今已不必擔心這病書生的安危了,但卻開始為自己的安危擔上了心;他知道,一個應付不當,休說自己這條命,就是這座客棧也要保不住。
  病書生睹狀,微一擺手,道:「大兄莫要錯怪了小二哥,倒多虧他好心為我奔波。」
  黑衣大漢看了店伙一眼,隨即轉過頭來。
  店伙如逢大赦,滿懷感激地望了書生一眼,暗吁一口大氣,通體卻早已冷汗涔涔。
  那黑衣大漢望了望榻前藥包,心中一動,突然說道:「少俠適言此地缺藥,但不知缺少哪一味?」
  病書生呆了一呆,道:「蠍殼。」
  黑衣大漢神情一鬆,大笑躍起:「少俠,不妨事了,家父頗諳岐黃,寒舍此物正多,二弟留此侍候少俠,我這就去取,快馬加鞭,一個更次定可趕回。」轉身就待離去。
  病書生喜色微露,尚未說話,那白衣漢子突然伸手將乃兄拉住,笑道:「大哥,你真是喜糊塗了,此地怎是養病之所?何不請少俠移駕家中,也好隨時侍候。」
  病書生呆了一呆,方欲婉拒,黑衣大漢朝自己頭上「叭!」地就是一掌,咧嘴笑道:「該死,該死,這等好主意我怎竟未想到,何況侍奉湯藥,周到細心,男不如女。二弟,有你的。」轉向呆立門旁的店伙急喝道:「快!去找輛馬車來,要上好的,快去。」隨手拋過一錠銀子。
  那店伙如奉聖旨,忙不迭地接住銀錠,飛奔而去。
  病書生大為感動卻又不禁大急,掙扎著要起床:「二位薛兄這萬萬不可,薛大兄百里取藥我已感不安,怎敢再至府上打擾?何況我這病弱之軀……」
  黑衣大漢肅然接道:「少俠何出此言?休說愚兄弟身受少俠活命大恩,點滴未報,此處又不宜養病,即使是一素不相識之人臥病於此,愚兄弟不知便罷,知道了也斷無坐視之理,少俠如再不肯,便是視愚兄弟草莽魯夫恥於下交,也即是認為愚兄弟誠意不夠。」
  病書生心知這等鐵錚錚的血性漢子、武林英豪,平生輕死重義點恩必報,而且生性耿直言出必行,再說人家一片誠懇也不便過分堅拒,只好點頭道:「賢昆仲這等好意我再堅持便是嬌情,只得打擾了。不過,我有個要求,從此三人兄弟相稱,長兄序弟,莫再提那少俠二字,否則我只有違命。」萬分感激,心中已決定另圖後報。
  薛家雙龍聞言固然大喜,卻又大為做難,非不願而是不敢,休論活命贈藥之恩,便是人家那一身曠古絕今的通玄武學,絕世風標,薛家雙龍這四個字也不夠資格攀交。但情勢所迫又不得不答應,正感難於做答之際,書生又道:「賢昆仲英豪蓋世,怎也如此優柔寡斷?」
  黑衣大漢吃這兩句話兒激得豪情大發,暗一咬牙,硬著頭皮肅然說道:「我最怕激,兄弟,我兩個高攀啦。」聲音激動得有點顫抖。
  「這才是英雄本色。」病書生也自無限歡愉,開懷暢笑,但才笑出聲便即一聲悶哼,強自忍住。
  正在此際,馬車已至,薛家雙龍小心翼翼的架扶著病書生上車躺下。
  一聲清脆鞭響劃破夜空,蹄鞭齊動,馬車如飛出鎮北馳。
  薛家雙龍一左一右護衛著這輛高篷馬車,在整個大西南,這是前所未有的。
  雙騎一車轉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但那蹄鞭之聲卻是半晌後方趨寂然。
  一喙一飲,莫非前定,薛家雙龍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念報恩,竟為自己帶來了無邊的風波禍患,慘痛悲淒的家破人亡,也為病書生帶來了心碎腸斷的情天鑄恨,遺恨終生。這是冥冥中注定的,既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人當然無從知道;縱然知道,似他們這般鐵錚的血性漢子也斷無畏縮之理。
  總之,這是劫數!
  口  口  口
  這是一座大莊院,房舍連片,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由外貌看來,頗為宏偉。
  丈高圍牆,一色青石砌就,圍牆內林木青蔥繁茂,枝葉間飛簷隱約,狼牙微露。
  這莊院坐落於華山南側,緊靠山腳下,靜謐中帶著幾分神秘。
  晨曦微透,一陣轆轤車聲與急促的蹄聲,打破華山晨間的一片寧靜,一輛高蓬馬車,兩匹駿馬由遠而近,直奔山腳下這座莊院。
  馬車距莊院尚有百丈,一騎駿馬突然搶先飛馳,轉瞬抵達莊前,馬上黑衣大漢翻身下馬,匆匆進入門內。沒有多久,那黑衣大漢已偕同一位衣衫樸素,面目慈祥的老婦人重現門首。這老婦人鬚髮俱白,卻精神奕奕,毫無龍鐘之態,且步履穩健,恍若四十許人。
  此際,另外一騎已伴著馬車馳至,黑衣大漢偕同老婦人快步迎上。
  馬上白衣漢子飛身飄落,喜孜孜地叫了一聲:「媽!」
  老婦人目光慈祥,深注愛子一眼,微笑答應一聲道:「快,快與你大哥扶持夏少俠下車。」
  薛家雙龍應聲趨至車前:「兄弟,到家了,下車吧!」
  病書生一下車,便在薛家雙龍扶持下,向老婦人躬身為禮:「小侄不能大禮拜見,尚祈伯母諒宥。」
  老婦人忙自還禮,雙目凝注病書生,莊容說道:「少俠多禮,沙五娘愧不敢當,小兒輩身受少俠活命大恩,澤及薛氏一門,老身尚未謝過,拙夫載病外歸,正自臥床,未克恭迎,還望少俠海涵。」
  病書生忙道:「伯母言重,折煞小侄,倒是小侄既蒙令郎沿途照顧,又以病軀打擾府上,衷心至感不安。」
  老婦人沙五娘肅然說道:「少俠何出此言,得接俠架蓬蓽生輝,一門榮幸。」
  轉向薛家雙龍又道:「山風甚大,速扶少俠至西樓歇息,我隨後就來。」
  病書生一聲告罪,由薛家雙龍扶持著直奔西樓。
  西樓之上,被褥全新,窗明几淨,點塵不染,病書生看在眼內,口雖不言,心中卻是感激異常,入歇未及頓飯,沙五娘便即親捧湯藥而至,示意雙龍扶起病書生,欲待親侍進藥,病書生不敢領受,沙五娘執意效勞,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滿懷激動地將藥喝下。
  沙五娘放心一笑,臨走還滿面誠懇,再三叮嚀:「少俠如不嫌棄,寒舍便是少俠自己家,藥已服過,還請靜養,如需什麼只管吩咐,沙五娘率同兒輩隨時侍候,少俠萬勿見外。」說罷率同二子告退而去。
  病書生感極然言、母子三人背影不見,他星目一合,兩串熱淚順眼角流下。
  呆呆出神片刻,隨即拭淚坐起,盤膝運功,助藥發散。
  他內功精湛宇內難有其匹,未及盞茶通體熱汗涔涔,蟒毒悉由毛孔排出,一身痛苦倏失,又片刻已復昔日神采。他知書達禮,換過衣衫,信步下樓,便欲往前廳致謝。
  晨風拂面,滿園花葉清香,撲鼻沁心,立時胸中悶氣盡出,頭腦為之一醒,不由暗忖道:久聞薛家雙龍一鳳之名,唯其尊親卻不知為何許人,由這庭院佈置,及老夫人的一身修為看來,想必也都是武林英豪無疑,自己卻怎地不知……沉思間,不覺已轉過畫廊,大廳在望,突聞一聲恍若銀鈴的甜美嬌笑自廳中傳出:「區區幾個南荒跳梁小鬼二位也應付不了,真是替薛家雙龍一鳳丟臉,我就未把那七個毒物放在心上,更不相信那夏姓書生就像兩位所說的那般功力蓋世,技比天人,等他好了,我非要試試不可。」
  病書生搖頭一笑,不由駐足,他並非有意竊聽人家談話,乃是一時好奇,想聽聽薛家雙龍究竟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神奇。
  只聽老大薛勇粗聲粗氣地道:「你不信我也無可奈何,不過我很贊成你能夠試試,不然你永遠會那麼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
  病書生方自劍眉一整,又聞老二薛蟠笑道:「小妹,我和大哥意見不同,我趁議你最好別試,否則你又要氣上三天,閉門不出,茶飯不進,媽可又要心疼了。」
  薛家雙龍一陣豪邁大笑,病書生也不禁莞爾,那甜美話聲卻突然佯嗔撒嬌:「媽,您看,他們兩個一個鼻孔出氣,合著欺悔我一人,您也不幫幫我。」
  只聽沙五娘笑罵說道:「霞兒,別胡鬧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為娘豈能也和你一樣?為娘老眼不花,休說是你,就是這全家五口聯手齊上,也難在人家手下走完三招。」
  沙五娘究竟見多識廣,不過她仍然估錯了,就是當今諸大門派掌教聯手,怕也難在這位書生手下走完三招。
  廳中方自響起一聲滿含不服的嬌哼,忽聞那沙五娘又道:「丫頭,別再鬧了。為娘要過去看看夏少俠了。」一陣步履聲響起,病書生心內—驚,忙地急步走向廳前,步履之間並故意弄出些聲響。
  「誰?」大廳之中閃出薛家雙龍。
  「是小弟前來叩謝伯母。」他含笑迎上。
  薛家雙龍入目病書生竟然痊癒下樓,不由頓時怔住,大廳之中跟著急步走出沙五娘與一位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女。
  「少俠怎得下樓來了,莫非……」沙五娘驚詫莫名。
  「多謝伯母。靈藥所至,邪毒盡除,小侄業已無礙,特來叩謝。」跨前一步,恭謹拜下。
  沙五娘大驚,閃身扶起了他:「少俠,薛門大恩未報,這豈不是折煞老身。」深注書生一眼,一歎又道:「少俠一身修為怕不已至通玄境界,身中蟒毒,縱是一流高手也得躺上個三天五日,少俠服藥前後不過頓飯光景,竟然完全康復,委實令老身歎為觀止,敬佩無已。」
  他淡淡一笑,道:「伯母誇獎了,小侄內力淺薄,錯非伯母靈藥……」
  沙五娘肅然接道:「少俠莫要自謙,老身亦略諳岐黃,幾味草藥功不過排汗,若要逼毒復原,則非內力通玄莫辦。」
  他心知瞞不過人家,只好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那白衣少女自出廳以來,一雙美目便緊緊地盯著他,一霎也未霎過,漸漸地目光中更透出—絲異采,這絲異采落在他的眼中,使他心頭怦然面上發熱,忙地轉向薛勇笑道:「大哥,這位想必就是小妹了?」
  薛勇「哦」了一聲,擊掌笑道:「你瞧,我又忘了!來,小妹,見過大哥二哥的救命恩人。」
  白衣少女落落大方,美目深注,襝衽為禮:「小妹薛梅霞見過夏大哥。」
  他忙地閃身,連稱不敢。
  老二薛蟠目注乃妹,一笑說道:「小妹,人你是見過了,要試可正是時候。」
  薛梅霞嬌面立時飛紅,跺足嬌嗔:「二哥,你敢再說。」
  病書生難得糊塗,呆了一呆,故做茫然:「怎麼?二哥?」
  薛蟠—伸舌頭,苦笑說道:「我家這位女俠客厲害得緊,我不敢說,你最好問她。」
  薛梅霞美目圓睜,蓮足猛跺,急急說道:「夏大哥,休要聽他滿口胡扯,他……」
  沙五娘一笑接道:「好了,好了,少俠貴體方愈,豈可久站,還不快請少俠裡面坐。」說罷,舉手肅客。他不再客套,告罪入廳,方剛落座,薛梅霞已雙手奉上香茗。
  談笑間,薛家母子四人雖然甚為歡愉,但眉宇之間卻始終隱含著一絲淡憂。他心中瞭然,略一思忖,毅然問道:「聽伯母說,伯父貴體欠適,不知所患何恙?」
  此言一出,薛家四人神情立時一黯,沙五娘更面現難色,欲言又止。
  他察言觀色,猜知人家有難言之隱,不由大為不安,歉然說道:「小侄冒昧魯莽,還請伯母勿怪。」
  沙五娘忙地搖頭,滿面悲傷地道:「少俠萬勿誤會,薛門並無難言之隱,實在是拙夫所身受著至為悲慘……」
  雙眉微皺,又接道:「少俠是薛門恩人,不敢相瞞,拙夫並非患病,乃是月前被人以重手法擊傷內外,若非適時蒙高人援手,當時便得葬身異地,如今外傷已成殘廢,內傷仍在調養中。」
  一番話聽得他劍眉雙挑,繼而深蹙,略做沉吟,毅然說道:「伯父現在何處調養?不知可否容小侄前往探視,小侄或可稍盡綿薄。」
  薛家四人精神為之一振,沙五娘也雙眉立展,忙道:「拙夫現居後廳只是不便行走,反勞少俠前往,萬分失禮。」
  他方自謙遜站起,廳後一聲輕咳,一個蒼老聲音說道:「老婆子又在胡說八道,誰說我不便行走?我偏要走路你們看看,有客蒞臨,怎不告訴我一聲?真是糊塗。」緊接著一陣步履聲傳了出來。
  薛家四人聞聲大驚,同時站起,雙龍一鳳更急忙奔入廳後相迎。
  只聽薛家兄妹在廳後說道:「爹,您怎麼起來了?」
  「怎麼?不行麼?你們怎麼跟你娘一般地大驚小怪?別扶我,我自己會走,快去招呼客人,休要替我失禮。」
  沙五娘苦笑說道:「少俠請勿見怪,拙夫就是這麼個怪脾氣。」
  他微微一笑,忙道豈敢,心中卻不由暗忖:此老性情之怪確是少見。同時也對這位尚未見面的老人一身傲骨,一腔豪邁深感心折。
  步履聲越來越近,接著由廳後轉出一位灰衣老人,雙龍一鳳神色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地緊隨老人身後。
  他甫一入目這位灰衣老人,不禁大吃一驚。
  這位灰衣老人面色白中帶黃,血色少得可憐,左目失神,右目已眇,步履蹣跚,不住微喘,顯見身體虛弱異常。而這位灰衣老人一眼看到跟前這位美書生,更是神情大震,立時愣住。
  沙五娘上前來扶,吃他愣愣地一手擋開。
  薛勇抬頭一笑:「兄弟,這位便是家父。」
  他忙自上前施禮。灰衣老人沒有看見,正轉向薛勇喝問:「勇兒,你適才稱呼這位相公什麼?」
  薛勇呆了一呆,道:「爹,稱呼兄弟,難道……」
  灰衣老人突然嗔目大喝:「畜生大膽,還不隨我跪下。這位相公便是為父的救命恩人,宇內奇俠,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夏大俠。」
  廳內突然響起數聲驚呼,薛氏一家齊齊拜倒。但,誰也未能拜得下去。只見他儒袖輕拂,氣牆橫空。
  入目的是薛梅霞微仰的嬌靨,乍喜乍驚的微笑;就這嬌靨,就這微笑,使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更使他夢魂縈繞,畢生難忘。這是令人沉醉亦復令人斷腸的往事。
  因為有了這番遇合,以致他歷盡九死一生,嘗盡人間滋味,這能叫他不望月抒懷,對景悲歎嗎?
  英雄有淚不輕彈,然而,此際,他已是淚漬滿面了。
  他緩緩由天際,月旁,收回兩道失神的目光,方欲長吁一口氣,以一舒心中沉重的鬱結。
  驀地,遠處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空傳來。
  聲音雖極其低微,但在他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耳中,何異霹靂當空。
  倏然回顧,月色下十丈外,赫然已佇立著一個黑衣蒙面人,目射冷電,緊緊盯住自己,直如幽靈。
  欺近身側十丈,自己方自發覺,其人功力可知。
  夏夢卿瞿然—驚,霍地站起,尚未發話。
  那黑衣蒙面人已自突然冷冷說道:「姓夏的,老夫只道你已隨草木同朽了,卻不料你竟還未死……」
  夏夢卿雙目冷芒電閃,雙眉微剔,道:「閣下莫非認錯了人?在下商辛仁。」
  黑衣蒙面人突做桀桀長笑:「好個斷腸傷心人,你那傷心不過為的是情斷,老夫傷心又向誰說?這三字商辛仁只能哄騙別人,至於老夫,你就是屍碎骨腐,也休想逃過老夫雙目。」
  夏夢卿挑眉冷笑:「再好不過,我重入江湖,再現武林,怕的就是無人認得出我,恕我眼拙,閣下何人?」
  顯然,他一時也未能想出眼前這功力頗高的黑衣蒙面人,究系何人。
  黑衣蒙面人陰陰說道:「你何致如此健忘,老夫乃峨嵋舊識。」
  夏夢卿呆了一呆,腦中電閃,突然神情一震,目射冷芒:「匹夫,是你?」
  「不錯,是我。」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暴射,無限冷酷狠毒地道:「南荒古森林中承蒙重賜,幸保不死,如今,特來致謝。」
  夏夢卿哂然一笑:「那單、衛兩個匹夫呢?」
  「他們和老夫一樣,活得很好,而且就在附近。」
  「那很好!」夏夢卿星目電掃四周,挑眉沉聲:「匹夫,你敢欺我?」
  黑衣蒙面人縱聲狂笑:「老夫只道你幸逃一死之後,必有驚人進境,卻不料你竟這般麻木遲鈍,你搜察不出,怨得哪個?」
  夏夢卿默然不語,一雙星目緊緊凝注黑衣蒙面人,突然仰首長笑。
  黑衣蒙面人似乎茫然:「姓夏的,你笑什麼?」
  夏夢卿笑聲倏斂,指著黑衣蒙面人哂然搖頭:「莫洪,你也太健忘,更幼稚得可憐,我覺得你那狡詐詭譎的心智,遠不如往日,你且想想看,枯木禪功之下,何物可以遁形匿跡?」
  黑衣蒙面人只覺臉上一熱:「你休要自做聰明。老夫視百里如咫尺,你若不信,老夫只須一聲召喚,他二人即刻可以到來。」
  「這倒不失為一句老實話。」夏夢卿笑道:「不過,我以為你最好莫要亂發鬼嘯。」
  黑衣蒙面人冷然說道:「怎麼,你莫非有了怯意?」
  夏夢卿挑眉朗笑:「莫洪,由你這句話,我更覺得你不該再躋身武林,夏夢卿七尺鬚眉鐵膽傲骨,可曾怕過誰來?你自比那公孫忌如何?公孫忌尚難逃出我掌下三招,這是你親目所睹的事實,南荒古森林中你三人雖是漏網亡魂,那只是我在三聖遺物無恙,元兇伏誅之餘,上體天心網開一面,並非你等命大。」
  雖然已事隔數年,這黑衣蒙面人似乎仍是驚魂未定嚇破了膽,憶及前情,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但目光卻益顯狠毒。
  夏夢卿視若無睹,淡淡一笑,接道:「也即因三聖遺物無恙,元兇伏誅,我才不願太為已甚,對你等多事追究;如今我已非昔年性情,你最好不要召喚他二人前來,否則我也樂得省番手腳……」
  回首側顧萬壽山下那寧靜的一片夜色:「再說,如此美好的月圓之夕,我也不願你大煞風景,擾人好夢,你懂麼?」
  黑衣蒙面人靜聆之餘,雙目凶光不住閃爍。夏夢卿話聲方落,他便又自一陣桀桀怪笑地說道:「你難道不覺得這話說得太輕鬆了麼?這麼說來,老夫等三人倒要深謝你的一念仁善了……」
  夏夢卿淡笑接道:「那倒不必。」
  「姓夏的,你給我閉嘴!」黑衣蒙面人一聲冷喝,狠聲說:「昔年峨嵋奪寶之際,教主座下十二侍懲治宵小,與你何干?你竟無端出手,斷古檜一臂;我教再懲武當,又干你何事。你竟仗恃師門珠符令,遣霍、岑二鬼馳援武當,殺我十二侍之四,更為我教已得三聖遺物,遠下南荒,傷我教主,殺我教徒!似這般破教之仇,人亡之恨,你不願追究,老夫等卻未敢就此做罷。」
  夏夢卿揚眉笑道:「那麼依你之見?」
  「老夫等恨不得啖你之肉,寢你之皮,剜你之心,抽你之筋。」黑衣蒙面人切齒恨聲,做如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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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6:06 |只看該作者
  夏夢卿搖頭笑道:「看來你是凶殘不改,至死不悟,迫我再開殺戒……」
  目射寒芒,突然沉聲:「匹夫,你好一張利口。峨嵋奪寶,已瀆神物;恣意逞兇,更當誅除,古檜僅斷一臂,已是我上體天心,手下留情;公孫忌不但不知悔悟,反乘我作客薛家,明犯武當,暗竊遺寶,我雖遣霍、岑兩人馳援,但若非另有高人施以援手,武當一派豈不早遭血劫,淪滅多年?我忍無可忍,隻身遠下南荒,本擬追回三聖遺物,施爾薄懲便即罷手,不想你羅剎一教竟自恃人多,暗施卑鄙伎倆,將我誘入死谷,橫施火毒,使我身負重傷,險些喪生蠻荒,也害得我情天生變,愛侶嫁人,心碎腸斷,痛苦一生!似這般深仇大恨,我且委詣天意,不願再加追究;你等卻猶不死心,凶殘不改,找我尋釁,若非我已厭倦廝殺,此刻便把你誅斃掌下!匹夫,趁我心意未轉之際,還不給我快滾!」
  話聲一落,儒袖輕揮,威震寰宇的接引神功隨袖飛捲而出。
  黑衣蒙面人雖然一直聲色俱厲,但早在數年前便已被夏夢卿一身神絕功力嚇破了膽,而且他是別有用心,否則,他望風喪膽猶不及,焉敢自動找上門來。
  睹狀心中一懍,閃電飄身,斜掠五丈,強忍驚恐地嘿嘿笑道:「姓夏的,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夏夢卿冷然收手,挑眉沉聲:「莫洪,你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閃,陰笑連聲:「姓夏的,你難道不願—聽老夫冒死見你之意?」
  夏夢卿聞言不由呆了一呆:「我煩得很,也沒有那份閒情逸致,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說得越簡單越好。」
  「老夫用不著長篇大論。」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北京城不是你久留之地,奉傅侯之命,請你及早離此。」
  夏夢卿只道他再次使詐,方自挑眉,黑衣蒙面人突然探懷取出一物,執在手中,陰陰說道:「你且看看這是何物。」
  月色下,看得很清楚,那是神力侯府貼身護衛的腰牌,白銀鑄就,大有半個巴掌,上刻神力侯府四個朱紅篆字。
  夏夢卿心中一怔,雙眉微剔脫口說道:「何勞傅侯傳諭,我本……」突然神情微變,雙目神光暴射,沉聲接道:「莫洪,你如今是傅侯貼身護衛?」
  黑衣蒙面人頗為得意,傲然點頭:「姓夏的,你似乎多此一問。」
  夏夢卿沉聲又問:「你何時潛入神力侯府?」
  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何謂潛入?老夫憑技入選,與你那心上人兒,幾乎同日進入神力侯府,只不過性質不同罷了。」
  「這倒是巧得很。」夏夢卿冷冷說道:「傅侯為何要我離開此地?」
  黑衣蒙面人道:「傅侯權極當朝,驅逐一個草民,老夫以為無須理由。」
  夏夢卿雙目冷芒電閃,挑眉沉聲,方自一句:「莫洪,你敢……」
  黑衣蒙面人為之一凜,忙自冷笑:「你若堅問理由,老夫以為你自己應該明白。」
  這句話觸中了他心中創痛,他自然聽的懂,面上—熱,厲聲叱道:「莫洪,傅侯乃蓋世英傑,頂天立地,豈能容你誣蔑?」
  「那麼,抱歉。」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老夫再也想不出比這更有力的理由,不過……」目注夏夢卿一眼,陰笑接道:「老夫以為,一個人縱然再是超脫拓拔,不管如何英豪蓋世,也絕不能忍受自己那如花美眷……」
  「住口!」夏夢卿突然一聲厲喝,雙眉倒剔,目中神光暴射:「莫洪,你是逼我殺你……」方欲揚掌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兩道森冷犀利目光逼視黑衣蒙面人,淡淡說道:「莫洪,要我離開此地,真是傅侯之意麼?」
  黑衣蒙面人幾乎不敢正對那兩道目光:「老夫只是奉命傳諭,信與不信那是你的事。」
  夏夢卿傲然挑眉:「傅小天他無權干涉,此地雖是帝都,但夏夢卿要來便來,要去就去,我倒要看看誰能把我趕出北京城去。」
  「京畿重地不是武林人物逞威之處,老夫勸你最好三思。」
  「不錯,拿來。」夏夢卿微一點頭,冷然伸手。
  「什麼?」
  「傅小天的令諭。」
  黑衣蒙面人不由一怔:「老夫憑口傳令,你難道覺得不夠?」
  夏夢卿突然縱聲狂笑,目注黑衣蒙面人冷冷說道:「莫洪,你很高明,只可惜遇上了我。」
  黑衣蒙面人方自一怔,夏夢卿冷然又道:「莫洪你怎不說,要我早日離開此地的是你。」
  黑衣蒙面人神情一震,尚未發話。
  「莫洪,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本來打算即刻離開這傷心之地吧?」
  「……」
  「你擔心我不走,對你是一大威脅,如芒在背,所以你便假傳傅侯之諭,可是?」
  「……」
  「只可惜你我敵對數年,對我瞭解得還不夠,而我與傅侯相識不過半日,我對他卻瞭解得十分透澈。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在這方面,莫洪,你已輸了一著。」
  黑衣蒙面人何止震撼,簡直顫慄。
  夏夢卿目光輕注,冷冷一笑,又道:「莫洪,你用心良苦,我覺得你早該動手了。」
  黑衣蒙面人突然一聲冷哼:「傅侯一身所學,怕不會比你差到哪裡。」
  「這個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不過,我覺得你也不錯,這不是你唯一的理由,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該是你終於等到了雙釵合璧,對麼?」
  面對高明,黑衣蒙面人只得點頭,雙目凶芒閃爍,狠聲發話:「不錯,老夫做事向來如此!數年來,老夫一直耐心等著,終於等到了今天,雙釵合壁……」
  「卻未想到我竟未死。」夏夢卿揚眉談笑:「你很聰明,紫鳳釵、綠玉佛,兩者所載,較諸集三聖畢生心血的萬流歸宗曠絕博大又不知幾許,只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多年心血付東流,莫洪,你只怕要淚流滿襟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顫,但旋即狡黠的目光一轉,陰笑說道:「老夫做事向來十拿九穩,多年心血也不會付諸東流,我若真的壯志未酬而身先死,那又當別論;可惜的是,你未必敢殺我。」
  夏夢卿淡淡笑道:「我生平不知什麼叫敢不敢,而且,我想不出不敢殺你的理由。」一隻右掌已自暗凝枯禪掌力,緩緩抬起。
  「很簡單。」黑衣蒙面人竟然視若無睹,—笑說道:「老夫來時已布下後著,黎明時分若尚未回轉,自然有人將一樁絕大隱秘,面陳傅侯。」
  夏夢卿淡淡笑道:「誰的隱秘?」手掌已緩緩抬至腰際。
  「自然是你的。」
  夏夢卿縱聲大笑道:「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夏夢卿磊落一生,尚無隱秘懼人知者。」右掌已提至胸前,只消掌力微吐,枯禪掌力威震宇內,所向必然伏屍。
  豈料黑衣蒙面人依然處之泰然,且神色越發得意,雙目凝注夏夢卿,冷冷一笑,陰惻惻地道:「據老夫所知,那長公子憶卿,一半像極你那心上人兒,另一半卻不像傅侯。」
  此言一出,夏夢卿如遭電殛,身形劇顫,心頭大震,昔年薛宅西樓訂情,一夕繾綣,嚙臂贈釵之事,及今日神力侯府大廳中,薛梅霞心碎斷腸之言,立刻浮現腦際,耳中轟然一聲,那蘊蓄無比威力,欲吐未吐的右掌,不由為之一窒。
  黑衣蒙面人悉收眼底,更形得意地哼了一聲,接道:「是誰的孽種,你該比老夫明白,傅侯縱然英豪蓋世,鐵錚奇男,怕也難以忍受這等奇恥大辱,老夫很為你那心上人兒擔心……」
  「住口!」夏夢卿突然嗔目大喝,聲音顯得顫抖,一隻右掌更已無力垂下,緊接著又身形一陣輕顫,默然不語。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轉,陰陰又道:「這便是老夫以為你未必敢殺老夫的理由,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那心上人兒及你那親生骨肉著想……」
  「莫洪,你敢……」夏夢卿雙目微赤,切齒恨聲。
  「這很難說。」黑衣蒙面人獰笑說道:「路須退一步,味要減三分,你最好莫逼我。」
  夏夢卿縱然殺機狂熾,怒火填膺,卻也無可奈何。
  黑衣蒙面人的話兒不錯,他縱不為自己想,也得為薛梅霞及自己的親生骨肉著想。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又道:「不過你儘管安心,只要你肯與老夫合做,老夫自然會為你守此隱秘,你若不願離開北京也可以,但你必須少管閒事,帝都名勝古跡甚多,你大可袖手遊覽,以散心中鬱結;為此,昔年仇怨,老夫願意一筆勾銷,言盡於此,事諧與否全憑閣下,告辭。」
  深注夏夢卿一眼,再揚得意陰笑,轉身而去。方走兩步,倏然轉身回顧:「老夫再行奉告一句,老夫雖然托身神力侯府,了然侯府之中一動一靜,但卻絕難見到老夫蹤影,我勸你少費心機,否則休怪老夫不守諾言,翻臉無情。」轉身揮袖,身形直如鬼魅,飄隨風行,轉瞬沒入茫茫夜色中。
  夏夢卿似乎不知蒙面人已離去,獨自雙日凝注那黑衣人站立之處,呆呆地站著不動。
  腦中百念翻湧,胸中五味俱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清冷月色,將他那頎長身形映在地上,長長的,顯得無限淒清、孤獨。
  他覺得心中亂得很,煩得很、但卻又似乎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驀地裡,一陣冷颯夜風吹過,使他神智為之一醒,回憶適才黑衣蒙面人那狠毒陰損的話兒,禁不住一絲寒意倏遍全身,機伶伶地一陣劇顫。
  這位泰山崩前,糜鹿驚側而能顏色不變,從不知怕為何物,鐵膽傲骨的蓋世奇俠,如今心中升起一絲悸懼,這是因為擔心那與他有嚙臂之盟的薛梅霞,及他那親生的一點骨血。
  黑衣蒙面人說的不錯,神力威侯傅小天縱然英豪蓋世,鐵錚奇男,超拔奇特,也斷不能忍受這等奇恥大辱,推人及己,自己能忍麼?
  薛梅霞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護著自己一點骨血,方自嘗到人間的溫暖幸福,已夠可憐;而自己那一點骨血,稚齡幼兒,更屬無辜,豈能為他母子招災引禍?
  但昔日羅剎教漏網餘孽,潛伏神力侯府多年,陰謀奪取紫鳳釵、綠玉佛。釵、佛人間至寶,罕世奇珍,更蘊藏著一篇至高無上的內家心法。他又怎能袖手旁觀,坐視不顧地任那釵佛淪入魔手,奇珍遭劫,神物蒙塵?更為宇內武林帶來無邊殺機,招致血腥劫運?
  「不,不能!絕不能!」夏夢卿突然切齒恨聲,一絲鮮血已順著唇角緩緩流下。
  然而一想到薛梅霞母子,他又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愛並非罪惡,但他不明白,愛為何使他永淪痛苦深淵,在苦海中掙扎浮沉,望不見岸緣?又為什麼使他一再遭受折磨,忍受人所不能忍。
  這難道是孽非愛?這便是他一念善心,所得到的後果。
  有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這句話兒,豈非……
  這些,只有問天!也許冥冥中知道。
  夏夢卿抬眼仰望一碧夜空,皎潔冷月,將口數張,終而無言……
  驀地,一聲雞啼傳來。
  夏夢卿身形一顫,由天際收回兩道失神目光,凝注那黎明前萬壽山下,迷濛中的帝都片刻。
  目光中突然射出迫人冷芒,然後,儒袖微揮,身化長虹,疾射而去,消失在那片迷濛薄霧中。
  天色雖越來越亮,但萬壽山上的晨霧卻越來越濃,漸漸地封鎖了整個山嶺……









第五章 舊情難忘走單騎
  整個北京城雖然方自沉睡中漸漸甦醒,但在那神力侯府小樓暖閣中,卻是燭影搖曳.蠟淚未乾。
  几上,兩枝粗若兒臂的紅燭已只剩下寸許一段,蠟汨灑滿了那深紅色的光滑幾面。
  對燭而坐的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與那誥命一品的威侯夫人薛梅霞。
  傅小天宿酒已醒,仍是一襲青袍,濃眉輕鎖,對著搖紅燭火出神。
  薛梅霞則是螓首低垂,不勝淒楚。
  小樓中,-片寧靜,可以聽到室角一張八寶軟榻上,-對粉妝五琢的幼童酣睡的均勻呼吸。
  但,小樓中的氣氛,卻不大諧和。
  也許就因為傅小天濃眉輕鎖,呆呆出神;薛梅霞螓首低垂,不勝淒楚。
  良久良久,傅小天方自緩緩將目光由燭火上,移注愛妻:「霞,你真的決定這麼做麼?」
  聲音很低.卻很平靜。
  薛梅霞微微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只有這麼做,方能減少我心裡一份內疚,小天,你知道良心的譴責最令人痛苦。」
  傅小天淡談一笑:「我不覺得你欠他什麼。」
  薛梅霞淒惋苦笑:「小天,你不是我,若將你心換我心,當知我痛苦之深,我覺得負他太多了。」
  傅小天濃眉微蹙,搖頭說道:「霞,別這麼自責,也別這麼自苦,你沒有負他……」
  薛梅霞街一搖頭,黯然接口:「小天,別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心自己還不明白?你是世間少有的好丈夫,我本不該這麼做,但是假設我不這麼做,我勢將負疚痛苦一生,與其如此我不如找到他,向他解釋清楚,然後,心中毫無鬱結地伴你……」一顆螓首又自緩續垂下。
  傅小天深注愛妻一眼,道:「霞,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我和他雖然緣只兩面,相識不過半日,但不知為了什麼,我由衷地佩服他,想接近他,結交他。你知道,傅小天生平何曾服過人?但玉簫神劍閃電手他例外,我自詡奇男蓋世,在他面前我竟有渺小之感,他那絕世風標、鐵膽傲骨,是我生平所僅見!由是我敢說,他不會怪你,絕不會,我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
  薛梅霞禁不住嬌軀-陣輕顫,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熱淚已自盈眶,一絲淒惋苦笑浮上唇邊,她徽搖螓旨,道:「小天,你沒看錯,我確也瞭解的更多,當初他之所以能令我-見傾心,不可自拔,不是他絕世風標,也非他那一身曠絕寰宇的武學,而就是因為他卓然超群,有一種令人自然心儀的氣質,雖然我明知他不會怪我負心背盟,卻不能不得到他一句話兒……」
  一聲無限痛苦的淒楚輕歎:「我很矛盾,我希望他不會怪我卻又希望他恨我,恨得越深越好。小天,我說不上理由,也許這樣可以減少我心中一份愧疚。」雙眼中晶瑩珠淚突然無聲墜下。
  博小天濃眉一蹙,那虯鬚滿佈的唇邊,筷地起了--陣輕微抽搐,默然不語,緩緩垂下頭去。突然,他又抬頭一笑,炯炯環目深注薛梅霞;「霞,別這樣了,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答應你,何時動身?」,
  薛梅霞嬌軀突起劇顫,美目中無限感激地凝注傅小天,珠淚如泉湧出,櫻口數張,良久方自顫聲一句:「小天,你,你太好了,卻叫我如何報答……」
  傅小天淡淡--笑,輕輕地為愛妻拭去滿面淚漬:「又來了,記得麼?我不要你談什麼報答,只要你能快樂無憂地伴我一生。」
  一絲羞愧掠上心頭,薛梅蔑緩緩垂下螓首,突然暗咬貝齒,猛一抬頭道:「小天,我不去了!」
  博小天禁不住呆了一呆,但旋即濃眉雙軒地微笑說道:「霞,別孩子氣.也別擔心我,我不會在乎這些的。告訴我,什麼時候動身?」
  薛梅霞默然良久,才低低說道:「我想一會兒就走,遲廠怕來不及。」:
  「好,就這麼說。」傅小天輕拍薛梅霞香肩,點頭說道:「我撥出四個貼身護衛,一輛四馬套車,侍婢隨你帶,夠麼?」「太多了,小天。」薛梅霞搖頭說道:「我只要一輛套車,兩名婢女。」
  傅小天搖頭一笑:「江湖險惡,人心叵測,神力威侯權重當朝,但對武林中事卻鞭長莫及,你忍心讓我寢食難安,擔心終日?」
  薛梅霞嬌軀又是一陣輕顫:「我覺得太勞師動眾了。」
  傅小天又搖頭道:「為你我覺得傾侯府人馬還少了點兒,最好能由我親率帝都鐵騎。」
  薛梅霞難忍熱淚,櫻口顫動,方待再說。
  傅小天已一笑站起:「霞,別說了,我去要他們馬上準備。
  「慢點,小天。」薛梅霞突伸柔荑,-把將他拉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半晌終於說道:「我想,我想帶憶卿一起去。」
  傅小天微微一愕,談笑搖頭:「原諒我!你去,我已夠擔心了,孩子太小,我何忍讓他飽受風霜,備嘗旅途之苦?」薛梅霞默然不語,許久,突然桃眉說道:「小天,有一件事找瞞你很久,現在我不得不告訴你……」
  博小天正色搖頭:「霞,你用不著說,傅小天不是人間賤丈夫,憶卿,我視同已出,愛過小霞,我絕不能讓他也去經歷江湖風險,否則,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夏夢卿。」說畢,轉身便欲下樓,倏地,他停下腳步,環目中迫人光芒直射窗外,挑眉沉聲:「什麼人在此鬼鬼祟祟?」
  薛梅霞神情為之一震。只聽樓下庭院中,一人應聲回盾:「稟侯爺,趙吾平在此侍候。」
  傅小天威態-斂,笑道:「唔,那正好,傳話下去,備我套車,十六黑衣衛中派出四人,打點行李,隨時聽命。」樓下那人應了一聲,隨即寂然。
  傅小天負手走回,方走兩步,看了呆坐中的薛梅霞一眼,忽又笑道:「霞,你坐著,還是我自己跑-趟,這些人辦事我不放心。」轉身大步下樓而去。步履聲逐漸遠去,漸至不聞。薛梅霞再也難忍滿腔激動,伏幾失聲痛哭。是感激?是羞愧?是別緒?是離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半晌,哭聲漸成飲泣,薛梅霞抬起螓首,美目已微顯紅腫,目光呆滯地投向八寶軟榻上,一雙甜睡中的兒女,緩緩起身,又緩緩地行了過去。
  口口口
  神力侯府的大廳之前,停放著一輛四輪馬車,四匹配套健馬,一色雪白,昂首彈蹄,極為雄駿。
  也許是不願顯眼扎目,這輛馬車看-亡去和一般馬車,沒有什麼兩樣。
  四名黑衣護衛神情恭謹,垂手肅立一旁。
  這四名黑衣衛中,除最左一名是個面透陰沉的灰髯老者外,其餘三名均是神態威猛的中年大漢。
  毫無疑問的,這四名黑衣衛必是神力威侯十六名貼身黑衣護衛中之佼佼者,功力、膽識、機智,均屬十六黑衣鐵衛之冠。
  神力鹹侯傅小天,正自負手邁步,甚為仔細地察看這輛四馬套車。
  繞車一周,傅小天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屬即踱向黑衣四衛。
  環目中神光不怒而威,輕掃四人,微笑頷首:「好,好,你們辦事很好,我根滿意,你四人京中可有什麼牽掛麼?」
  居左灰髯老者肅然躬身:「稟侯爺,屬下等沒有牽掛,謝侯爺垂注。」
  傅小天點了點頭:「那就好,這次夫人出京,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你四人身為護衛,跟我多年,當知責任之重大!你四人亦均為武林中人,武林中人當知武林中事,夫人的安危,我交給你們了,有任何差錯,我唯你四人是問。」
  傅侯虎威懍然懾人,幾句話兒雖然平淡,卻令人聽來隱隱有窒息之感。
  黑衣四衛身形一顫,齊齊躬身。
  傅小天微微一笑,揮手說道:「記住,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兒,交當地快馬報我」。
  語畢,又看了馬車一眼,面帶微笑,轉身走開。片刻不到,那輛四馬套車馳出了神力侯府大門。
  傅小天微服簡從,親自送至城外。車簾內,薛梅霞熱淚盈眶,玉手揮揚。
  而傅小天卻神色泰然,豪邁地笑聲連連,一直望著那四馬套車變成小黑點,隱入滾滾塵霧中,方自策馬回府。但在回府途中,他眉宇間卻難掩心中依依惆悵之情。
  就在這輛馬車馳出城去的同時--
  緊靠城門的一家屋簷下,一名衣衫檻樓,蓬頭垢面,鬍鬚如捐的中年化於,突然睜開一雙睡意惺忪、滿佈血絲的眼睛,懶洋洋地拾起橫在腿旁的打狗棒,緩緩站起,拍拍屁股,托著破碗,步履蹣跚地,向城外行去。
  這名中年化於的兩條腿,似乎已耐不住經常的飢餓,與這晨間本有的涼意,一邊吃力面緩慢地向前邁著,一邊打著哆嗦。而他卻毫不在意。依然托著破碗,一步步地向前挨進。
  好不容易捱到了城門口,蹄聲得得,傅小天青衫白馬,帶著兩名隨從由城外折返。、
  人馬交錯,傅小天看了中年化子一眼,不勝同情,微蹙濃眉,左袖徽展,一錠黃澄整的赤金,立落化於破碗中,竟然一絲聲息也未發出。赤金一錠.少說也有十兩,足夠一個數口之家,渡過半生。
  而這中年化子竟看也未看一眼,只在馬側躬了躬身,又帶動著不靈活的雙腿,向前挨去。
  這僅是習慣性的道謝,顯然他絕未料到,手中那只破碗裡,是錠赤金,而非那常見的一文小錢。
  傅小天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策馬續行。
  中年化於依然緩緩地前行著,直到走出城門五十丈外,方始停下腳步。
  兩隻血虹眸子望了望破碗中那錠赤金,突然咧嘴一笑。
  再舉目略一環顧,剎那間竟如同換了個人兒,身如脫弩之矢般,一掠數丈地馳高官道。
  晨間行人稀少,誰也沒有看見。這名中年化子一離官道,便沿著護城河向西疾馳。
  距城西數里之遇,是一片荒野。荒野之中,雜草遍地,古木叢生。在一片佔地不大的白楊林前,坐落著一座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古廟。
  中年化子進入荒野,逕直奔向哪座破廟。
  方抵廟前,兩扇破門倏然而開,一名小叫化垂手肅立,恭謹躬身。
  那中年化子卻是連眼皮也未抬-下便匆匆進入廟內。
  正在此時,一個清朗話聲帶笑由內傳出:「郝舵主回來了?一夜辛苦……」
  隨著話聲,一位俊美絕倫、挺秀脫拔的白衣文士,由內拱手迎出:「夏夢卿至感不安。」
  中年化于飛步迎上,肅然說道:「夏少俠何出此言?珠符令出.天下俯首,能為少俠效勞,何止郝元甲天大榮幸,即是丐幫也倍搗光彩。」
  這白衣文士竟是那夏夢卿!只見他淡淡一笑,道:「郝舵主,貴幫與敝師門淵源非淺,恕我也不再行客套,那神力侯府可有動靜?」
  中年化於原是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他神色忽轉凝重,猛一點頭。
  夏夢卿劍眉倏挑:「莫洪匹夫好大的膽子,他得手了麼?」郝元甲心知夏夢卿會錯了意,連忙搖頭,道:「少俠弄錯了,神力侯府方面弟子,自昨夜至今,尚未有過回報,我倒為少俠發現了另外一樁事兒。」
  夏夢烽鬆了口氣,失笑說道:「我原料莫洪一時不敢輕舉妄動,郝舵主另外發現了一件什麼事兒?」
  郝元甲看了夏夢卿一眼,道:「傅侯夫人適才乘車出城,傅侯輕裝簡從親自送到城外。」
  夏夢卿神情一震,「哦!」了一聲,默然未浯。
  郝元甲又道:「我雖不知傅侯夫人將往何處去,但我卻斷定她此次必系遠行。」
  夏夢卿蹙眉說道:「何以見得?」
  郝元甲微笑說遭:「少俠當知要飯化子,兩眼最尖。」
  夏夢卿微微一笑,道:「郝舵主又怎知車中必是哪傅侯夫人?」
  郝元甲笑道:「套車非任何人可乘,十六黑衣護衛,隨行者四,又是傅侯親自相送,車中除傅侯夫人外還會是誰?」
  夏夢卿一雙劍眉蹙得更深,良久方黯然一歎,道:「看來,是我一句『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累她奔波……唉,其實你又何苦?此中原因傅小天不會不知,他令我敬佩,令我慚愧……」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道;「事已至此,少俠何須自責?少俠是否要……」
  「不!」夏夢卿微微搖頭,接著:「我-時還不想離開此地,莫、單、衛三個羅剎餘孽,潛伏數年,有為而來,陰謀當非小可,我要留此為傅小天做點事兒,傅侯夫人這方面,只有煩勞貴幫。」
  「何言煩勞。」郝元甲翻腕自破袖中拿出那錠赤金,肅然說道:「縱不談少俠差遣,單憑傅小天鐵錚奇男,俠骨仁心這八個字,郝元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請少俠吩咐。」
  一番話聽得夏夢卿大為心折,暗自欽佩不已。略一沉,道:「傅侯十六黑衣護衛,雖然派出四名精銳,但對險惡詭譎的武林來說,似乎仍嫌薄弱了點,我想煩貴幫沿途多加照顧,而且,隨時將行蹤告訴我。」
  夏夢卿這番話說來平淡,聽在這位丐幫分舵主火眼駿猊郝元甲耳中,卻字字無殊令諭,他-直神情恭謹地聽著,夏夢卿話聲-落,他便立即躬身應聲,隨又轉向旁立小叫化低低交代了幾句。
  小叫化欣然領命,轉身如飛而去。身法之高明,竟不在一般好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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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7:25 |只看該作者
  夏夢卿看在眼內,忍不住點頭讚歎:「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令高足一身功力足可擠身一流!」
  郝元甲赧然笑道:「少俠謬獎,郝元甲太以汗顏,這孩干一身稟賦不差,我常有誤人之感,若能蒙少俠不吝金玉,指點-二,倒是他天大福分。」
  夏夢卿淡笑不語,心中卻已有所決定。
  郝元甲何等老練,察言觀色,心頭自然雪亮,不由暗暗狂喜不已。
  話鋒微頓,又道:「如今事情已有變化,神力侯府方面的安排,少俠是否有何高見?」
  夏夢卿略做沉吟,道:「傅侯一身所學甚高,但我覺得這種事,似乎不宜讓他出手,黑衣護衛既已派出四個精銳,府內力量必然大打折扣,我正考慮有沒有增強其防衛的必要。」
  郝元甲聞言搖頭笑遭:「少俠顧慮得雖然極是,但少俠卻不知那十六黑衣護衛都是當年一些縱橫武林的人物,不是我妄自菲薄,挑量弱的,郝元甲也難為十招之敵。」
  夏夢卿竟似不信,淡笑不語。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一笑又道:「少俠已是數年未現俠蹤,難怪少俠不知不信,少俠可曾聽說過當年威名極著的冀中-劍?」
  夏夢卿微笑點頭:·久仰此人,惜未識荊。」
  郝元甲道:「他便是十六黑衣護衛中最弱的一環,以他一身所學尚稱最弱,其他十五人可想而知。」
  冀中一劍雖然當年威名極盛,然在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眼中卻是微不足道,渺小的可憐。
  夏夢向只是頗覺意外,「哦!」了一聲,搖頭笑道:「世間事白雲蒼狗,我僅數年未出,料不到競有這多出人意料的事兒,以冀中一劍那等人物,尚列十六之末,那十六之首,想必甚是驚人。」
  「那倒未必。」郝元甲道:「所謂驚人只能對者一般武林同道,若在少俠面前,實在算不得什麼,趙君平是昔年黑道巨擘,冷面狠心活閻羅,少俠可知?」
  夏夢卿聽得雙眉微蹙,道:「傅侯府中何容此人…」
  突然神情-震,急聲道:「既稱四精銳,趙君子必是其中之一。」
  郝元甲呆了一呆,訝然點頭:「不錯,我親眼看到他隨侍車左,怎麼?」
  夏夢卿神色立轉疑重,道:「郝舵主既知此人,當知此人陰狠毒辣、詭譎狡猾,昔年與羅剎教五君之一的宮寅,交稱莫逆,臭味相投。」
  郝元甲也神情倏震,遭:「少俠莫非懷疑……」
  「不錯。」夏夢卿點頭接道:「我正是懷疑,他與莫洪、單能、衛中三匹夫同時都在京中,此中不無關聯,更何況他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護衛之首。」
  「對!」郝元甲重拍一掌,切齒咬牙。
  夏夢卿惶然沉思說道:「難怪莫洪匹夫說,神力侯府絕難見他蹤影,而府中一動一靜,卻悉在他□掌之內,看來,他那身為傅侯貼身護衛之言並非全詐,趙君平潛伏神力侯府與他何異……」
  說至此,神情更形凝重,道:「她出京旨在找我,必然身攜紫風釵,倘若……郝舵主。」
  「少俠吩咐。」郝元甲躬身應聲。
  「不敢!」夏夢卿忙自還禮,道:「事出無奈,我只有趕去,此間尚煩郝舵主小心應付,一有警訊,但保侯府安全,其他可以不管,這種事九門提督也莫可奈何,莫洪等匹夫,等我回來再說,煩勞之處,容後面謝,告辭。」
  話落拱手,儒衫飄處,人化長虹,疾射而去。
  他這番話無非是為丐幫著想,莫洪、單能、衛中,為羅剎教五君之三,當年便已威懾武林,不僅各具一身莫測詭譎的功力,而且個個陰險狡猾、心狠手辣、極富心機。
  這三人中,任何一人已足令丐幫窮於應付,何況他三人均在此間。更何況此間不過是丐幫一處分舵,高手有限。因此,他不能.也不願檀丐幫為他遭到損害。
  郝元甲自然聽得出他話中隱意,對這位宇內第一奇俠,更加敬佩不已,只是尚未寒得及答話,人已杳如黃鶴。這種罕世功力,曠絕身法,看得他不由呆住,半確方始無限感慨地-聲輕歎,閃身出廟而去。
  這是第二天的夜晚,雖然仍是滿月,但卻為一片烏雲遮住,加上北京城萬家燈火已熄,所以更顯得一片黯黑。雖是萬家已熄燈火,卻仍有一處燈火未熄,而且很亮,那是神力侯府,後院小樓上,巨燭搖紅,燭光透窗而出。』紗窗上,映現著一個高大人影,很寂靜.不聞一絲聲息。小樓內,蓋代英豪,神力威侯傅小天對燭旁幾托頤獨坐。濃眉輕鎖,一雙環目望著搖紅燭花呆呆出神。
  身後那張八寶軟榻之上,卻不見了他那一對愛過性命的兒女,想是為免更傷情懷,已移寢別室了。
  驀地一聲輕歎劃破這小樓中的寂靜,傅小天站起身子,負手背後,來回地走著。
  半響.他修地搖頭一聲苦笑,低低喃喃自語:「少年不識愁滋味,而今識得愁滋味,這第一度『愁』滋味可真了得。又何只詩人騷客多愁善感?這個『愁』字,我是領教了。」
  語罷,又是莫可奈何地聳肩自嘲一笑,走向几旁。
  這位蓋代英豪,鐵錚奇男,盡極人臣,權重當朝,如今竟領略了「愁」的滋味,怎不令人慨然興歎。
  他方要坐下忽又緩緩轉向窗外,橇笑道:「夜深露重,我正感寂寞無聊,閣下何不進來坐坐?」
  話聲方落,只聽窗外一個陰側側的話聲說道:「威侯見召,無上榮寵,職不從命。」
  微風颯然,燭影晃動,一個黑袍老者,幽靈般飄進小樓,點塵未驚。
  傅小天神色泰然,哈哈一笑,揚眉說道:「豈敢,傅小天這個官兒不同一般,唯恐怠慢,何敢當得上召見二字?閣下怎麼稱呼?夤夜蒞臨,必然有以教我,請坐。」舉手肅客。
  「神力侯府哪有我的座位』」黑袍老者陰森的白臉上不帶絲感情,深注博小天一眼,冷冷說道:「久仰傅侯英豪蓋代,今宵一見,果然不虛,好不令人欽敬。」
  傅小天微蹙雙眉,淡淡地笑道:「傅小天只道閣下夤夜蒞臨,必然有以教我,卻不料閣下這般令我失望,我再請教。」
  「威侯好犀利的詞鋒。」黑袍老者陰陰一笑,道:「老朽姓莫,單名一個洪字。」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看來我是失敬了,原來閣下便是昔年羅剎五君之首,博小天身在軒冕,卻心儀武林,久仰東君大名,今夕何夕,竟使我逢此高人?有何見教?」
  入耳羅剎五君,莫洪倏覺老臉一熱,冷冷說道:「羅剎覆滅,東君之名已不復存在,身列黑道,更不敢當高人,威侯謬獎令我倍覺汗顏,今宵所以冒死拜謁驚動侯駕,只是想請威侯賞賜一宗小小物品。」
  傅小天「哦!」了一聲,失笑說道:「原來閣下是有為而來,那麼請講,傅小天生平重義輕財,府中所有,任憑選擇。」
  他這幾句話暗含譏諷,莫洪老奸巨滑,哪會聽不懂,老臉又是一熱,深注傅小天一跟,陰陰笑道:「威侯誤會了,莫洪雖然身列黑道,但對威侯府中所有尚能不屑一顧……」
  傅小天淡淡笑道:」看來我是唐突高人了。」
  莫洪雙目冷芒一閃,遭:「夤夜入人府宅,這本難怪。」話鋒微轉,接道:「莫洪要請威侯賞賜,非他,乃威侯珍藏的那尊『綠玉佛像。」
  傅小天神色微變,隨即搖頭笑道:「這很抱歉,『綠玉佛像』乃拙荊所有,傅小天焉敢隨意贈人,違命之處,只有請閣下原諒了。」
  莫洪陰陰說道;「威侯怎不說捨不得?」
  「我覺得這沒什麼兩樣。」傅小天道:『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願給。」
  「還是這句爽快,只是……」莫洪雙目寒光連閃,獰笑說道:「只怕由不得威侯。」
  傅小天「哦!」了一聲,濃眉雙揚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樣地由不得我,我有這份自信,要是我不願給,憑閣下還拿不走。」
  莫洪冷冷笑道:「威侯莫非就憑身邊十六黑衣護衛。」
  傅小天縱聲大笑:「那是閣下看得起他們,我倒覺得他們個個是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對閣下這等高人,若要他們出手,似乎……」
  莫洪神色突變,方自一聲冷哼。
  傅小天突然挑眉輕喝;「樓下什麼人?」
  只聽樓外有人應聲接口:「屬下任燕飛,聽候差遣。」
  傅小天揚聲笑道:「我有貴客在,別來擾我清興,惹人討厭,去吧,沒有事。」
  樓下那人遲遲方自應了一聲是,隨即寂然。
  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尚未說話。
  莫洪突然冷冷笑遭:「屋頂尚有一人,威侯何不一併支使開去?」
  傅小天微笑搖頭:「抱歉之至,屋頂那位不是府中之人,傅小天管不了。」
  莫洪神色倏變,道:「威侯高明,莫洪不勝……」-
  「你誤會了。」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我聽覺雖然不差,但尚未高明到如此地步,府中人非有我的令諭,不敢檀登此樓屋頂……」突又一笑接道:「此人已去,看來我又失禮了。」
  莫洪自然也聽出屋頂那人業已寓去,而且更聽出那人功力不高,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傅小天話聲一落,他便又雙目一翻。冷冷說道:「威侯休要顧左右而言他,莫洪討取之物,關係威侯甚大,還請莫要自誤。」
  傅小天道:「我不懂。」
  莫洪雙目寒芒電射,一聲獰笑說道:「那是自然,說出來威侯也未必肯信,莫洪只請教一句,在威侯心目中,夫人與綠玉佛像,哪一個重要?」
  「誰不知傅小天伉儷情深?我以為閣下多此一問。」
  「那麼,夫人與綠玉佛像,請威侯任選其一」
  「我想兼得。」
  「恕莫洪放肆,那不可能。」
  「在我面前,閣下最好不要威迫使詐。」
  「不敢,」莫洪陰陰笑道:「這是鐵般事實,夫人此刻只怕早巳遇險。」
  傅小天深注莫洪一眼,突然縱聲大笑:「閣下既為武林中人,當知昔年趙君平威名,我不信……」
  「威侯過於相信那趙君平了。」莫洪冷接道:「趙君平雖然身列十六黑衣護衛之首,待遇甚豐,但我卻以為他未必真的聽命於威侯。」
  「怎見得?」
  莫洪目射寒芒,冷然說道:「威候既知趙君平昔年威名,當也知他與羅剎五君交稱刎頸。」
  傅小天神情方自微震,莫洪冷然又道:「只可惜威侯不察任他進府,且擢為貼身護衛之首,此次更委以重任,莫洪不早不晚偏於今宵拜謁虎駕,威侯似乎應該已知莫洪是有恃無恐,否則莫洪何獨具天膽?」
  傅小天靜聆之下,神色剎那數變,但莫洪話聲一落,他卻又神色一轉泰然地,蹙眉搖頭笑道:「我現在知道了,似乎已太晚了點兒,這件事委實驚人,也委實出人意外,難道那另外三人是死人不成?」
  莫洪冷冷笑道;「只怕十六黑衣護衛中,真正赤膽忠心者,少的可憐。」
  「這是我用人疏忽,謝謝閣下提醒。」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蹙眉說道:「看來,我只有將綠玉佛像雙手奉送一途了?」
  莫洪得意獰笑:「莫洪不敢多嘴,但憑威侯卓裁。」
  「那是閣下客氣!」傅小天笑道:「倘若我仍然不願呢?」
  「威侯不愧當朝柱石,鎮定功夫委實令人欽佩。」莫洪雙目寒芒暴射,朋陰說道:「黑道邪魔,凶殘淫毒,莫洪很替夫人擔心。」
  傅小天濃眉怒剔,環目中逼人神光直射莫洪。
  饒是這位昔年羅剎東君如何桀驁凶殘,入日傅侯虎威,兩道利刃般目光,也不禁為之一懍,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身不由主,退了一步,方自暗暗凝功戒備。
  傅小天威態一斂,驀地縱聲大笑:「傅小天別的沒有,只是一身鐵膽傲骨向不屈人,綠五佛像,恕難從命.拙荊乃人間奇女,縱然遇難,也必知該怎麼做,所以我並不擔心!言至於此,閣下請吧。」
  莫洪做夢也未料到這位鐵錚奇男竟硬到這般地步,心中雖然驚怒欲絕,然懾於這位蓋世英豪一身莫測高深的功力,凶心卻也不敢發做,更不敢動手撞硬。呆了一呆,只得強壓怒火地獰笑狠聲道:「威侯既然這麼說,莫洪只有識趣告退,不過,事態重大,莫洪不忍見威侯抱恨終生,臨行再請三思。」
  「不必了。」傅小天揮手笑道:「我心意已決,且出言向無更改,一切閣下看著辦好了。」
  莫洪獰笑一聲,還待再說。
  傅小天雙目再射神光,挑眉沉聲道:「怎麼,閣下莫非等我逐客?」
  莫洪心中又是一懍,雙目陰毒暴露,狠狠盯了博小天一眼,轉身飛掠出樓。
  傅小天望著樓外夜空中莫洪哪幽靈般背影,突揚大笑:「深夜客來茶當酒,我沒有備茶,權以粒火送客,聊表寸心,小心。」
  話聲方落,巨燭火焰暴漲,似有物操縱,倏地一折,疾射窗外,一閃而逝。
  莫洪一身黑袍立即著火,驚呼一聲,飛遁而去。
  傅小天一聲大笑尚未出口,突聞兩聲輕喝劃空響起,兩條人影捷如鷹隼,白院牆外撲入,疾撲半空中的莫洪。
  只聽莫洪-聲厲笑:「憑你等也配,若非今夜老夫……滾。」
  飛撲的人影似遭重擊,兩聲悶哼,直如殂石,飛墮而下。
  傅小天看得方自雙眉陡挑,轉瞬間,莫洪已拖著一團火光,消失在院牆外。
  只得坐下,略一沉吟,突然提起幾頭狼毫,展筆振腕疾書。須臾,擲筆而起,一聲輕喝:「樓下何人值夜?」
  只聽樓下遙遙有人接口:「屬下任燕飛在。」
  「上來。」
  樓下應聲跑上一名黑衣護衛,向傅小天微一躬身,垂手肅立。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隨手將幾頭那封書信遞過:「明日一早.派人將此信送往紀大人府中,記住,要面交紀大人,現在下去傳命,備我墨龍。」
  黑衣護衛雙手接過書信,似乎還要請示。
  傅小天含笑揮手:「不要多問。該做的事兒,紀大人自會告訴你們。」
  黑衣護衛未敢多言,躬身而退。
  片刻之後,小樓上燭火倏然熄滅。轉瞬間,一陣得得蹄聲,劃破了寂靜夜空。









第六章 腥風血雨芳蹤渺
天色方曉,晨曦微透。迷濛薄霧裡,一輛黑色馬車靜靜地停在荒野中一片密林之旁。
車前的馬兒已不知去向,只有車篷上的兩三條破裂布條隨著清涼的晨風飄拂做響。
這輛馬車,看上去不似一般尋常馬車,只是它那不同之處在哪裡,卻又令人一時難以指出。
馬車似乎空著,四面車簾卻遮的密密的。
漸漸地,薄霧稀散,陽光照上了這輛馬車。
片刻之後,馬車周圍瀰漫了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氣息,隨著晨風,逐漸飄散開去。
一隻蒼鷹由高空向著這輛馬車盤旋下降,似乎有所驚覺,在距離這輛馬車尚有十丈高低之處,突又展翅飛去。
就在此際,遠處-團淡白輕煙,向著這輛馬車疾飄而來。
這團淡白輕煙的飄起處,是荒原的盡頭,距離這輛馬車,少說也有里許之遙,然而轉瞬間它已飄至近前。
哪裡是什麼淡白輕煙,分明是一位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
正是那經過易容的宇內第一奇俠;五簫神劍閃電子夏夢卿。夏夢卿入目眼前這片景象,頓時呆住,良久良久,方始喃喃地說出一句話兒來:「果然不出我所料,趙君平這匹夫……」
一陣晨風過處,車簾微掀一角,一股讓人欲嘔的血腥惡臭由乍中飄出。
夏夢卿神情一震,倏然住口,飄身近前,伸手扯下車簾。車簾啟處,血腥惡臭更濃,但夏夢卿卻殺機狂熾,目眥欲裂,星目噴火地呆立車前,任那陣陣血腥惡臭撲鼻沁心。
車中,牲整齊齊地靠篷環坐著七名男女。那是神力侯府的兩名黑衣護衛、四名青衣侍婢,另外一名.卻是衣衫襤樓、蓬頭垢面的中年化子。
這七名男女每人的胸口近玄機穴處,都有一個拇指般的血洞,直透後背,血流滿了車廂,但都已色呈紫黑,且已凝固;顯然這七名男文已身死多日,否則何來屍臭陣陣?內中略單少廠那位誥命一晶的傅侯夫人薛梅霞,與那昔年冷面狠心活閻羅,今日神力侯府十六名黑衣護衛之首的趙君平,及另外一名黑衣護衛。
這是夏夢卿在驚怒之餘,心中唯一感到稍安之處,但與其說他心中稍安,毋寧說他是五內欲焚、殺機枉熾。
因為,薛梅霞雖然未遭毒手,但很顯然地,她已淪入趙君干的魔掌。
而薛梅霞身邊必然攜帶著紫鳳釵。另一件使他心中難過,探感歉疚的是為了他,丐幫損失了一名弟子。
這名丐幫弟子顯然是受命沿途跟蹤,暗中保護薛梅霞的丐幫弟子之一,但負有這種使命的丐幫弟子絕不只一個,那其他丐幫弟子卻又到那裡去了呢?這星一樁疑問,而這樁疑問在夏夢卿腦中停留的時刻不過是一剎那間。。
因為他無心再去多思考這些,目前應想的,該是那趙君平將薛梅霞擄往何處去了。
他目注車中,呆呆地陷人苦思,突然一聲輕若游絲的低咋,傳自密林深處。
聲音雖然極其低微,但在他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耳中,卻不肯是一聲悶雷。』夏夢卿瞿然一驚,閃身撲向五丈外密林。
甫進密林,一幕幾疑置身人間地獄,羅剎屠場的悲慘血腥景象,使得夏夢卿殺機更熾、目眥欲裂。
林中,一片狼藉,那樹木野草間,赫然倒臥著十餘名丐幫弟子。腦漿進裂,腿斷臂折,肚腸外流……其狀之慘,直令人不忍卒睹。一絲鮮血由夏夢卿唇邊滲出,星目也漸轉血紅……
倏地,也雙日一閉,兩串熱淚滑過面頰,滴落在襟前。英雄方淚不輕彈,只因末到傷心處。如鉍訕了他,丐幫竟損失這多精英,這叫他如何不愧疚良深,痛心欲絕?
就在他閉目灑淚的剎那,一聲低低的呻吟又傳入耳中。夏夢卿神情猛震,暗道一聲該死,睜目循聲望去,發現哪橫七豎八的屍身中,有一具雙腿齊膝斷去、趴伏在地上的戶身.一隻手竟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顯然的,這名丐幫弟子尚未斷氣。
夏夢卿急忙飄身過去,小心翼翼地將他翻轉過來。只見這名丐幫弟子甚是年輕,眉目長得十分俊秀,但如今囤失血過多,面色顯得蒼白怕人。
夏夢卿伸手一探鼻息,果然尚未氣絕,只是命已細若游絲亡在旦夕,他身為當今宇內第一奇才,自然知道此人已屆燈盡汕枯的地步,所以尚未氣絕,乃是因為強用深厚的內力,保住胸頭一口真氣;萬萬不能再以真氣助之,否則徒然加速其死,故只有靜靜蹲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片刻,這丐幫弟子氣息越來越微弱,仍是僵躺著,不見絲毫動靜。
夏夢輝儘管焦急萬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懷著一腔失望,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準備離去。
哪知就在此際,地上那名丐幫弟子,原本緊閉著的雙日,竟然一陣眨動,緩緩地睜了開來。夏夢卿心頭猛地一跳,忙又蹲下身來。那名丐幫弟子吃力地拍起眼皮,看了夏夢卿一眼,雙目突然閃過一絲極微弱的異采,蒼白的嘴膳一陣抖動,張了數張,方始低低地說出一句話來:「閣……下……可是夏……少.....」話聲很低,夏夢卿卻聽得清楚,急急接道:「我正是夏夢唧,閣下……」那名丐幫弟子墮上浮現一絲苦笑.斷斷續續地又道:「丐幫……無……能……有辱……」
夏夢卿心中一陣絞痛,忙自接道:「為我一己之私,連累貴幫損失這多精英,夏夢卿只有悲痛萬分、愧疚良深。事已至此,閣下當知時機緊要,萬勿再多言客套,請告訴我傅侯夫人下落。」
丐幫弟子無力地道:「燕……小……飛遵……命-…」嘴唇驟起一陣抽搐,話聲頓斷。夏夢卿大急,卻又明知不能妄動,正自焦慮萬分束手無策,那丐幫弟子將口一張.用盡力氣又吐出兩個字來:「蘆……溝……」
唇邊又是一陣抽搐,雙目一翻,已告氣絕。
夏夢卿入耳這兩個字兒,方自一怔,目睹此情,心頭禁不住又是一陣絞痛,他自然知道,此人之所以強保一口真氣,無非是為提供這條線索。兩串熱淚奪眶而出,順頰流下,滴落在那丐幫弟子胸前,伸出兩指,輕輕地為丐幫弟子合上雙目,緩緩地站起身來。
星目一掃地上十餘名丐幫弟子屍身,喃喃說道:」各位請瞑目,夏夢卿誓為各位報此血仇……」懦袖輕揮,一閃出林,飛射而去。
時已黃昏,名傳遐邇的蘆溝橋頭,飄然走來-位身穿雪聞儒服的中年文士。
落霞孤鶩,水天相接,蘆溝橋橫跨永定,雄踞中流,黃昏州的景色美得尤其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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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位中年文士,卻是負手橋頭,東望一脈青山,呆呆出神。任那晚來微有涼意的輕風,拂動著他那雪白衣袂,措獵飛舞,他就如一尊石像般,不言不動。
頎長背影,映在晚霞裡.顯得十分蕭灑,也透著一分冷漠、一分古怪。就因為這樣,使得蘆溝橋上那來來往往的稀少行人,都禁不住地,向他投過詫異的一瞥。
突然,由蘆溝橋的彼端走來一個黑衣漢子,-頂寬沿大帽壓的低低的,幾乎將他的面目完全遮住。這黑衣漢子看上去和常人無異,只是步履之間較常人為快,而且較常人穩健。
他老遠地看見了這負手橋頭、呆呆出神的白衣文士,也禁不住像別人一般地投過詫異的一瞥。但是,他這詫異的-瞥恍若是投在一塊燒紅了的烙鐵上,燙得他控個身形為之-顫。
身形一顫之後,隨即停下腳步,似在猶豫,猶豫片刻之後,終又邁動腳步,行子過來。不過,他的頭卻低下去了。
而且,步履之間也失去丁原先的穩健,顯得既匆忙又不靈活。然而白衣文士依熊背負雙手,望著遠方呆呆出神,生似自始至終,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從他背後走過一般。
其實,蘆溝橋交通要道,來往所必經,人人走得,有行人走過,又哪裡值得轉身回顧?
黑衣漢於走得越近,一顆頭也垂得越低,那寬大帽沿,幾乎觸到了胸前,雖然他似乎極力地保持著平靜,而那以隱在一片暗影后的炯炯眼睛,卻不時地望向白衣文士背影,目光中已不似是詫異,而是有點驚駭畏懼、心驚膽顫的意味。
終於他相隔丈餘地越過了那白衣文士的背後。偷眼回顧,白衣文士面向遠方,依然山神。就像九死一生,逃過了鬼門關,黑衣漢子如釋重負,急急前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一身冷汗已濕透了重衫。
黑衣漢子一過橋頭,便加快了腳步,沿著永定河如飛向畫行去。
永定河邊蘆葦叢生,長有人高,雁拖秋色,鴉背夕陽,加上那欺雪賽霜的皤白蘆花,千里暮雲,蘆溝橋的暮靄,分外動人然而,這黑衣漢子卻絕無心情去欣賞這西風衰草,殘柳斜陽,兼有蘆花點染的美景,他沿著那綿綿不斷的人高蘆葦,低著頭,疾步行進,一直等蘆葦遮住整座蘆溝橋,他力方始停下腳步,暗吁一大口氣。
舉起衣袖,拭了拭滿頭冷汗,轉頭望著蘆溝橋的方向,餘悸猶存地搖了搖頭,低低地說聲:「好險,僥倖。」
轉回頭去,方待舉步,入目一幕景象,卻看得他大驚失色、魂飛魄散,連退數步,險些呼出聲來。
眼前不過五尺之處,冷熱負手佇立著一個人兒,赫然竟是那蘆溝橋頭的白衣文士。
而且目射迫人寒芒,注視著自己。好半晌黑衣漢子方才回過神來,驚魂甫定.
腦中電轉,強笑拱手:「彼此素不相識,閣下柯故攔我去路?」白衣文士深注著他,突然一笑,冷冷說道:「你不認得我我對你卻不陌生,而且,我深為你這兩條想跑,卻又不爭氣的腿惋惜。」
黑衣漢子神情猛震,擾圖狡飾,又自拱手含笑,但甚為勉強:「朋友說笑了,你我從無一面之緣,何言不陌生?天色昏暗,朋友莫非看錯……」
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我對自己的一雙眼睛,深具自信,我以為,你也相信我沒有看錯,蘆溝橋地方不小,我正愁無處找尋,卻不料鬼使神差,讓我碰上閣下,這豈非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說來我也實在應該感謝你,若非你做賊心虛,鬼鬼祟祟的,也不致引起我的注意,也許在那蘆溝橋上,你見我沒有回頭,便認為我不曾發現你,其實在你停而復行的剎那,我便注意工你了,只是當時另有行人,我不願動手罷下……」
黑衣漢干靜聆至此,不由大為懊悔自己不該心虛膽怯地露了痕跡,否則豈不輕易地就能躲過大難。
驚駭之下,正自暗暗思忖對策,忽聞白衣文士冷冷一笑,又接道:「閣下既能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護衛精銳,功力、機智,想必高人一等,當可自知在我玉簫神劍閃電手的掌下能搏得幾招!有道是:識時務者為傻傑,知進退者方算高人。對你我懶得動手,你也該明白我想知道些什麼,說吧!」
黑衣漢子頓時僖住,他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對極,因為他自知確實難在人家手下走完一招,但是,他卻又不願就此束手就縛,就此說出對方所要知道的事……當下他強自一笑,揚眉說道:「閣下眼力甚是高明,看來我不承認也是枉然.只是,閣下這話是否太狂太滿了些?」
白衣文士縱聲大笑:「是麼?何妨試試?不過我話說在前面.你若是心存僥倖妄想動手,那是自取速死。」黑衣漢子厲聲說道:「夏夢卿,你休要仗技欺人,沉燕月縱橫武林數十年.尚不是畏死之輩。」
夏夢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個我知道,你若畏死也不致被武林同道公送美號笑面人屠,更不致這般膽大包天地劫持威侯夫人,並連傷數十條性命,但是,假若我讓你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指搜魂滋味呢?」
黑衣漢子聞言,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下個寒噤,一絲寒氣由心底冒起,倏遍全身垂首不語。一指搜魂曠古絕學,縱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經受不住,更何況他是個血肉之軀的人。夏夢卿淡淡一笑:「看來閣下也深知一指搜魂的厲害,那麼……」
驀地雙目寒芒電閃,抬手一指飛點黑衣漢子腮下。但聞「叭!」地一聲輕響,黑衣漢子一個下巴應指脫臼,神色慘變。
夏夢卿冷冷笑道:「看不出閣下倒還剛烈的可以,只可惜你沒有打聽清楚,在我眼前你想嚼舌自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割我再奉勸--句,若想死的痛快,最好安靜點。說!」
右腕一翻,「叭」地一聲,黑衣大漢一個下巴又復合亡,他無限怨毒地深注夏夢卿,突然一聲厲吼:「夏夢卿,我與你拼了。」五指如鉤疾襲而出,直取夏夢卿胸腹要穴,詭譎毒辣已極,他也明知如此出手近乎病人說夢,只是他另有打算。
夏夢卿曬然冷笑:「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給你-點厲害。」身形紋風未動,右掌閃電遞出,不愧玉蕭神劍閃電手之名,降龍八手曠絕宇內,只一翻腕就扣上黑衣漢子的腕脈,方待用力。
黑衣大漢突然一聲淒厲慘笑,左掌猛抖,一蓮似煙如霧之物,疾灑而至。饒是夏夢卿功力絕世,也不敢輕櫻其鋒,更何況他沒有料到黑衣漢子一心玉石俱焚,暗藏如此歹毒的殺著。他心神一震,鬆手飛退。
就在他松掌飛退的剎那間,黑衣漢子再次淒厲慘笑,突然拍手,一掌向自己的天靈蓋擊下。夏夢卿睹狀大急,雙眉桃處,一聲斷喝:「匹夫敢爾。」
儒袖拂處,右掌斜揮,枯禪掌力如潮怒卷。但聞一聲慘嗥,血雨飛濺,黑衣漢子一條右臂已自齊肩斷下,直射丈外蘆葦中。人也砰然倒地,昏死過去。夏夢卿一指再點,血流立止,隨又翻腕一掌拍下。
黑衣漢於悶哼一聲幽幽醒轉,似欲站起,但方一挪動,牽動了傷處,痛得又是一聲悶哼。深秋天氣晚來更涼,但他卻是一頭汗珠滾滾而下,雙目怨毒光芒暴射.盯住夏夢卿,咬牙切齒地獰聲道:「夏夢卿,沉燕月技不如人,雖死無憾,但你……」
夏夢卿冷冷一笑;「傅侯待你不薄,你反恩將仇報,你那兩個同伴、四名侍婢、及丐幫弟子何事?對你這種人,我已不必再生惻隱,你可是非要嘗一指搜魂?」
黑衣漢子機伶一顫,凶態忽斂,半響,看了夏夢卿一眼:「夏夢卿,你我素無仇怨,不過各為其友,你不覺你的手段太毒辣了麼?」
夏夢卿縱聲大笑:「我的手段如稱毒辣,那麼你與人合謀,害死兩個同伴、四名侍婢、十敷丐幫弟子又當何說?」
此言一出,黑衣漢於立時默然,過半晌突一咬牙,道:「夏夢卿,沉燕月成全你吧,由此西去二十里在飛雲堡中;不過我還願告訴你一句,莫洪威迫傅侯未成,已含怒出京,去遲了只怕……」
夏夢卿心神大震,哪還容他說完,一指點中他的死穴,身形閃處飛射而去。
飛雲堡威震燕趙,名傳遐邇,為當年武林中一谷三堡之一,夏夢卿自是知道,但飛雲堡乾麵神君皇甫嵩世稱俠義,怎會與羅剎餘孽沆瀣一氣,暗中勾結?這確使夏夢卿百思不解,大感詫訝。
但莫洪已含怒出京,事急燃眉,已不容他餘暇多想只得懷著一種既焦虐又復迷惑的心情向前疾馳。夏夢卿天尤身法冠絕宇內,未出盞茶工夫,那威名俱重的飛雲堡已自呈現眼前。飛雲堡佔地百畝,緊靠山腳,氣勢極為雄偉。
平日裡,明樁暗卡,戒備森嚴等閒之人休說接近,便是進入周圍三里之內,亦是不易。即使武林同道,亦均視之為龍潭虎穴,輕易不敢涉足。而今日此時,夏夢卿居然毫無阻攔地直抵堡前,這不能不令人詫異,然而,他-心只懸念著薛梅霞的安危,根本未曾考慮到這可疑之處。」舉目望去,但見「飛雲堡」兩扇巨大鐵門緊閉.顯得寂靜異常。
不僅那往日守衛門首的一十六名抱刀大漢已不知去向,而且整個飛雲堡也不聞一絲人聲。由那丈高深灰色圍牆上內望,只能看見堡內濃密林木問,隱約微透廓牙飛檀,幾點燈火,別的再也難看到什麼。整個飛雲堡一寂若死,靜靜地沉浸在暮色裡,透著無比的神秘陰森,令人有莫測高探不寒而粟之感。
此情此最,看得夏夢卿不覺怦然心跳,打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儘管極為疑訝.但健卻已無暇深思,略一沉吟,立即提氣揚聲:「門上哪位在,煩請通報,夏夢卿求見皇甫神君。」
有道是:樹影人名。玉蕭神劍閃電手威震宇內,武林第一,而且他幫暗蘊天龍行的話聲,宇字鏗鏘,足可穿雲裂石,空山已自回音,按說飛雲堡內必然為之震動,大開堡門。豈料大謬不然,「飛雲堡」內不但沒被震動,大開堡門,便是連一絲回應也沒有。
夏夢卿神情激動,雙眉挑處,二次揚聲:「末學後進,夏夢卿求見皇甫神君,還請代為速速通報!」「........」整個飛雲堡恍若死了一般,依然-無反應。夏夢卿心頭暗震,陡生一絲不祥之感,對空三次揚聲:「夏夢卿急事在身,萬般無奈,只有逾越,還請皇甫神君海涵。」
話聲一落,身形飄起,疾射上丈高的牆頭。他居高臨下,星目輕掃,不由為之一怔--迷茫的暮色中,但見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美輪美奐,不亞王侯之家,而偌大一個飛雲堡內除了幾點燈火外,竟然空稿苗地,看不到-絲人影。
只是,暮色雖濃,夏夢卿依然能看到堡內那一色青石鋪就的地面上,處處染有血跡,枷過處,且有一股腥臭異味。夏夢卿情知有異,卻已無心再去細察,閃身直撲大廳。
這座大廳坐落於堡門內數十丈之處,石階高築,飛簷沉丹,建築宏偉陳設極具氣振,數盞巨型宮燈,高懸雕樑之間,四壁更是分懸名人字畫,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置身石階上,便可將廳內一覽無遺。但見廳內花磚鋪就的地面上,也有幾捧腥臭撲鼻半干的血跡,此外,仍是看不見-絲人影。然而,有一點奇異之處,卻使夏夢卿深為不解,狐疑叢生。
那便是懸於摩梁之間的四盞巨型宮燈中,有兩盞已然熄滅,而那猶自亮著的兩盞燭火搖曳,光亮亦甚微弱,想是燈中蠟燭已將燃盡。難道說偌大一個飛雲堡內竟已無人照顧?此刻夏夢卿何止是焦急,簡直可說心弦震動。
略做思忖,繞過大廳,向廳後林木間的重重樓閣撲去。穿過一條迴廊,路分為五,青石小徑,各指一處樓閣。
五處樓閣中,有四處是門窗緊閉,黑壓壓地隱在林內,只有正東那座樓閣,兩扇長門虛掩著,而且隱隱透出燈光。
夏夢卿略一猶豫,便向哪座隱透燈光、大門虛掩著的小樓奔去。距門兩丈,倏住身形揚聲說道:「裡面有人麼?」
四下靜得出奇,不要說樓內依然沒有半點動靜,便是那林梢的夜風也似乎突然歇止。
夏夢卿不再喊問,也不貿然撲進,因為今晚所見已使他暗暗提高了警覺,雙眉一挑輕輕--指,遙空向虛掩著的兩扇長門點去。「呀」地一聲輕響,在這寂靜暮色中,聽來有點怕人。
兩扇長門倏然而開,室內燈火為之一陣搖晃。夏夢卿舉目望處,一幕奇慘的景象赫然呈現在眼前,饒他功力絕世,膽識過人,也不禁為之毛髮悚然,心膽欲裂,頓時怔住。
室內陳設極為華麗考究,宮燈高懸,紅氈鋪地。一張檀木圓桌上,杯盤狼藉,恍似盛宴正酣。圍著桌子坐著五個人,不,那是五具無首屍體。
五具屍體的頭顱並非不見,而是整整齊齊不偏不倚地在圓桌上排成環形,分別擺在五具屍體的前面。就各屍衣著,及五顆頭顱的狀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面門而坐的兩人,一個正是威震燕趙、名揚遐邇的飛雲堡主,世稱俠義的千面神君皇甫嵩。
另一個則是他急於找尋,劫持傅侯夫人的十六黑衣護衛之首,趙君平。其餘三人,兩個面目陌生,一個則因背向門外,無法看清哪顆頭顱而不知是何許人。但其中絕無那昔門曾與他有嚙臂之盟,今則貴為傅侯夫人的薛梅霞。
良久,良久,夏夢卿方回定下神來,飄身進屋,將那五具屍體,仔細地復察一遍。毫無蛛絲馬跡可尋.
只有幾點透著奇怪,令他百思莫解,震驚不已。那便是,這五人頸斷處一千如削,非神兵利器,無法辦到.而且五顆頭顱之上及頸腔處,絕無一點血跡!
就各頭顱的死相來看,也無半絲痛苦神色。-看便知,這五人身死至少在三五日之前,事隔多日,屍體,竟然毫無腐臭之跡象,而且-直端坐不倒。姑不論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功力如何,即是飛雲堡主幹面神君皇甫嵩一身修為也高深驚人,否則一谷、三堡,何能揚威宇內?
然而卻就如此這般地同遭毒手,那行兇之人,其功力之高,可想而知了。飛雲堡臥虎藏龍,高手如雲,這些人又到哪裡去了呢?薛梅霞芳蹤又在哪裡呢?莫非是莫洪已捷足先登?
憑莫洪的功力,尚不至如此,而且他不會這麼做。那麼,是否「紫風釵」雙釵合璧的消息,不脛而走,引起其他邪魔巨擘覬覦,又將薛梅霞劫去?這幾樁疑問,在他腦中不住盤旋,結果他認為最後這種揣測近於可能。然而以這等功力之人,舉世屈指可數,他理遍記憶.絞盡腦汁,卻想不出這麼-個人來。
夏夢卿心急如焚憂愁欲絕,一時卻也莫可奈何。他深蹙雙眉晴暗一歎,飄身出屋,方待離去。一眼瞥見哪另外四處門窗緊閉,暗無燈火的樓閣,不由心中一動,閃身撲了過去,連搜四處,可說已尋遍整個飛雲堡,只差未翻開每一寸地皮了,薛梅霞依然芳蹤杏然。
至此,他有點肯定了最後一個揣測,只是怎麼也想不出那施毒手的人是誰。伊人未遭毒手,心中雖說稍安,但又淪魔掌卻使他更形焦慮,懷著一顆欲焚的心,衝破夜空,疾射而去。
就在夏夢卿身形方逝的剎那間,那透著燈火,幾似羅剎屠場的小樓外,如幽靈般又悄然射落一個黑袍的蒙面人。顯然,這人也為屋中那幕悲慘景象所震,但他在一震之後,隨即閃電撲進屋中,朝桌上殘餚剩酒略做法視,忽然目射陰森寒芒,冷哼一聲狠聲說道:「無影之毒竟然再現武林,殺我之人,敗我之事,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舉手-指,宮燈倏然而滅,屋中頓時一片漆黑…-一條黑影飛射出屋,投入夜空之中。
黃河,滾滾東流。
這一日,時方正午。雖然已屆楓葉遍紅,丹桂飄香的季節,但白日裡,高懸的艷陽依然灼熱逼人。
傍依黃河的一條大道上,塵土足有寸厚,偶然一陣風過,捲起彌天黃霧。加上這正午艷陽,這條大道上,已是行人絕跡,就是那來往黃河兩岸的船隻也稀少的可憐。
滾滾黃河,塵土厚積的空蕩大道……構成了一幅靜的畫面。驀地-個來自遙遠的聲音,劃破了這寂靜的-切」那是一個嘹亮、悲愴、雄渾豪壯的歌聲,高亢激昂,直迫長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隨著歌聲,大道東端,出現了一個黑點,緩緩地移動而來。那是一人一騎,全黑的一人一騎。馬是一匹通體墨黑,毫無一根雜毛的高頭駿馬,一望便知是一匹罕見的異種神駒。馬兒固然神駿,馬上騎士更是氣宇軒昂、卓絕不凡。一身俱墨,即連那腰懸長劍上的劍穗也是黑的。頭上戴著一頂寬沿大盤黑帽,壓得低低的,幾乎逮住了半個臉,但未遮去那滿臉的虯髯。那魁偉的身軀挺得直直的,端坐馬上紋風不動,一任坐騎緩緩馳行!
人馬身上,佈滿了一層黃土,顯見這一人一騎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儘管如此,人馬俱未稍失精神。人是英豪,馬如龍,那氣勢足能懾人心神。
這時歌聲已至最後一句;」五花馬,干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聲繞長空,歷久不絕。歌聲一歇,馬上騎士微微控韁,鐵蹄跳動,馬兒倏然停住!
黑衣騎士伸出右手.無限愛憐地拍了拍那高仰的馬首,微微一歎,輕輕說道:「小龍兒.這幾天來累苦了你,現在你歇一會兒,讓我看看這滾滾東逝的水,行麼?」
馬兒一聲輕嘶,低下頭去.伸出前蹄,不住躇著道旁黃土。黑衣騎士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投向那滾滾的濁流突然他一聲輕歎.又拍廠拍坐騎:」走吧!小龍兒,我不看了,看了徒亂人心,記住!別走得太快,否則,後面的兩位朋友要跟不上了。」
說著微抖韁繩,馬兒一聲輕嘶,賴在原地不動。黑衣騎士呆了一呆,霍然失笑:「我明白了,想看打架是麼』大概你是跟它們學壞了,這架豈是打著玩兒的』壞東西,走吧!今夜打架的機會多著呢」
馬兒昂首連聲輕嘶,仍是住蹄不前黑衣騎士縱聲大笑,搖廠搖頭:「對她,對你,我是一樣地沒辦法,行!聽你的,可是稍時你可得給我少惹事,而且萬一咱們要是打不過人家,你可要跑快點兒!知道麼?」馬兒鐵蹄踢動,又是一聲長嘶。
就在此際,適才這一人一騎出現的方向,塵頭大起,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了過來。黑衣騎士看也未回頭看一眼,拍了拍坐騎笑道:「小龍兒』聽見了麼?人家來了。你知道我的脾氣,不惹事便罷,要惹刪惹個痛快。這樣不行,咱們還須向前走兩步。」
話聲方落,馬兒將頭一擺,竟然緩緩向前馳行。後面,蹄聲越來越清晰,兩人雙馳,帶著彌天黃霧,滾滾剮來,轉瞬間便來至五十丈內。那是兩名身披青色大氅的勁裝中年大漢,分別腰懸長劍,眉宇問充滿剩悍之氣,胯下坐騎雖也頗為神駿,但一看便知俱是凡種,絕難和前行黑衣騎士那罕世異種的神駒相比擬。
兩下裡距離已不過二十餘丈,兩青衣大漢想是極為得意,互覷一眼,猛踢馬腹,兩聲長嘶,雙馬如脫弩之矢,加速向前衝刺。
剎那間,雙方距離已已剩下兩丈不到,眼看後面兩騎就要趕過前騎。就在這個當兒,前行黑馬突龍吟長嘶,前蹄一掀,筆直立起,-個飛旋,轉了過來。
兩青衣大漢做夢也未料到前騎竟會有此一著,而且馬上人騎術這般精湛,自己馳行疾速,距離又近,勒韁控馬已是不及,方自大駭,胯下兩匹坐騎已自受驚,一陣急嘶,突然掀起前蹄。兩青衣大漢若非騎術也很不錯,必然雙雙墜馬,嘗盡黃土滋味,饒是如此,也都面色大變狼狽不堪。
黑衣騎士似是難以忍俊,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雪白鋼牙道:「兩位好俊的馬上功夫,簡直令人有歎為觀止之感,我這匹馬兒暴劣的很.兩位受驚了,多原諒。」
兩青衣大漢一向暴躁狂傲,一路之上,自己馬兒不爭氣,被人家拋得遠遠地,心裡本就又急又恨,此刻再聽到這明捧暗損的風涼話兒,更是怒不可言;神色一沉,就待出言辱罵,但當他兩人目光一觸及黑衣騎士那豪壯卓傲的氣度時,卻禁不住打心底裡升起一絲懍意,只神色和緩地揚眉說道:「朋友,你可懂得規矩嗎?」
黑衣騎士知道對方此言何指,淡淡一笑,搖頭說道:「規矩?二位,事不關我,我不是說過麼?是我這匹坐騎太以暴劣,我已經向二位致過歉意了。」若按這兩青衣大漢干日做為,早就挾怒動手,只是今日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一聽此話,竟然一時訥訥不知所對。
黑衣騎士雙肩微聳,一聲輕笑:「二位不必這般吞吞吐吐,也用不著借題發揮,我-入豫境,二位便跟蹤在後,直至此地。有什麼事兒,說吧?」
兩青衣大漢間盲,不由再次色變,默然片刻,居左那青衣大漢方始雙目精光炯炯地凝注黑衣騎士,沉聲說道;「閣下目力如神,令人佩廄,既經閣下識破,我們若再否認,那未免太小家子氣了!我有幾個問題,請閣下回答,事非小可,閣下萬勿等閒視之。」
黑衣騎士略一沉釁,洪聲笑道:「有此必要麼?」那居左青衣大漢雙眉一挑,倏又斂態,說道:「我說過,事非小可,為免造成彼此誤會,閣下最好坦誠答我問話。」
黑衣騎士突然一笑說道:「你是第一個這樣對我說話的人,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如此好脾氣。閣下,請問吧,我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居左青衣大漢似乎頗為不悅,兩遭刀眉微傲一軒,卻仍未敢發做,只是深探地看了黑衣騎士一眼道:「我看閣下不似本地人氏?」
黑衣騎士淡淡笑道:「這是閣下第一問?」居左青衣大漢傲一點頭。:黑衣騎士道:「閣下眼力也不差,我來自北方。
居左青衣大漢道:「北方地方不小.朋友可否說明白點?」黑衣騎士那雙半遮於帽沿下的環目中,突然暴射出兩道逼人神光。
兩青衣大漢為之一懍,本能地伸於撫上劍柄。黑衣騎士雙日神光倏又隱去,淡淡笑道:」我說過有問必答,知無不言,但閣下使我險些控制不住,我來自北京,這樣閣下滿意丁麼?」
居左青衣大漢聞言神情不向一震,道:「朋友將往何處去?」
黑衣騎士道:「我這個人性喜遊蕩.行蹤不定,想上哪兒便上哪兒,隨興而動。譬如說,我現在想去汴梁,也許片刻之後我又會改變主意奔向洛陽,所以閣下此問我不能肯定答覆!」
居右青衣大漢,又問道:「朋友此次南來,不知有何貴幹?」
黑衣騎士大笑說道:「閣下像在審犯問案,行,索性成全你們,我說過,我性喜遊蕩,想上哪兒便上哪兒,興之所至,今東明西,難道非有目的不可麼?」
「不必,不必!」青衣大漢冷冷笑道:「朋友這話若是移時移地而言,自無不可,但今天在這中州地界,性喜遊蕩,今東明西,卻令人起疑。」,
黑衣騎士呆廠一呆,惑然說道:「怎麼?」
居左青衣大漢冷冷說道:「朋友當知汴梁威遠鏢局在河北地界失鏢之事吧?」
黑衣騎士「哦」了一聲,微笑說道:·這麼說來,兩位是為了此事而來的了?」
「不錯!」青衣大漢點了點頭。
「兩位是威遠鏢局中……」
「朋友錯了!」居左青衣大漢傲然搖頭:「我二人來自巡撫府!」
黑衣騎士微笑點頭:「原來是二位差爺,失敬、失敬,,」話鋒微頓,面現惑然不解之色,又遒:「這我就不明白了,鏢局失鏢乃屬民間之事,自有他們局中鏢師處理,何勞巡撫府驚師動眾?」
居左青衣大漢冷冷一笑,楊眉說道:「閣下應當知道,這趟鏢保的乃是致送直隸總督的壽禮,巡撫府焉能不聞不問?更何況那些鏢師儘是酒囊飯袋。」
黑衣騎士若有所悟地「噢!」下一聲,點頭說道:「我明白丁,兩位之所以一路跟蹤我,大概便是田為覺得我有可疑之處,那麼我很安心,因為我一入河南,兩位便一直綴著我了
話猶未完,那居右青衣大漢突然冷哼一聲,接道:「話是不錯,只可惜失鏢地點正是朋友你來時所走路徑,而且據威遠鏢局唯-生還的趟子手口述,那劫鏢之人,與朋友這身裝束極為相似。」
黑衣騎士縱聲大笑,道:「兩位認定此事是我所為?」
居右青衣大漢冷冷說道:「豈敢,不過根據描述不能不查究而已。」
黑衣騎士再次縱聲大笑:「兩位,普天之下相似之人極多,像你們這般緝兇拿賊的手法,倒是我生平首見。兩位,我素性放蕩不羈、好友輕財,兩位若是囊中羞澀,我這裡黃白之物多得很,只消一句話,傾囊奉贈又有何妨?何必如此捏造罪名,拿官府唬人……」
話聲末落,那兩青衣大漢神色劇變,各自探囊取出一物,齊聲喝道:「朋友,你看清此物再說。」
黑衣騎士入目青衣大漢手中物,倏然住口,呆了一呆,喃喃說道:「巡撫府腰牌假造不得,看來二位確是供職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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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18:30 |只看該作者
深注兩青衣大漢一眼,又笑道:「兩位,我不喜歡囉嗦,要我怎麼做說吧!」
居左青衣大漢收起腰脾,冷然說道:「朋友乃武林高人.我二人不敢得罪,只想請朋友隨我二人往巡撫衙門一行。」
「承閣廠看得起,我有點受寵若驚!」黑衣騎士淡談笑道:「只可惜我福薄膽小,最怕見那些做威做福的官兒,二位看怎麼辦?」
青衣大漢齊齊色變:「朋友,我們敬你為武林高人,你可最好不要敬酒不屹吃罰酒,出言辱官,罪可不輕……」
「辱官?」黑衣騎土豁然大笑,接道:「我卻覺得對你們那巡撫大人已是天大客氣,我這人生來一副怪脾氣,就是不識抬舉.二位看著辦好了!我要走了!」
說著帶過馬頭,就待離去。
居右青衣大漢突然一聲冷笑:「朋友,此時只怕已由不得你了!」
聲落人起,飛撲向黑衣騎士,空中探掌,五指箕張如鉤,直指肩井!身手矯健利落,招式詭異迅速,堪稱一流高手。
黑衣騎土卻是視若無睹,容得對方五指近身,突然一笑:「閣下性子也太躁了點兒了,小心!」未見他出招,青衣大漢唉地一聲悶呻,身形暴退,落日鞍上,左手撫著右腕,臉上陣青陣白,雙目瞪得大大的,望著黑衣騎士,說不出是驚、是怒、是羞、是痛。
另一青衣大漢睹狀心神大震,眉宇問剽悍神色盡掃,「錚」地一聲.翻腕掣出長劍,沉聲說道:「朋友,你竟敢拒捕?」飛身離鞍,振腕三朵劍花,疾襲黑衣騎上身左三處要穴,與此同時,那居右青衣大漢一聲厲喝,也白長劍出鞘,二次飛身斜劈黑衣騎士右臂。
一時間,黑衣騎士兩面受敵,然而他卻瀟灑的一笑,慢條斯理地指點著說道:「劍上功夫倒還差強人意,二位握緊兵刃,小心!」劍化長虹。右掌戟指向哪兩柄犀利無比的長劍尖端,分別一點,然後左掌虛空微揮。只聽錚、錚兩聲龍吟清響,白虹映日生輝,兩柄長劍沖天飛起,直墜入滾滾黃河之中。
兩青衣大漢兩聲悶哼,直如斷線風箏,飛出上外,砰然墜地,激起一片黃塵,跌得滿臉皆土,半晌爬不起來,黑衣騎士縱聲大笑:「小材大用,那位糊塗官兒太看重兩位了!」拉轉馬頭,轉身揚手:「兩位,恕我先行一步,汴梁城中再見。」
話落,再次揚聲豪邁大笑,坐騎有似行字天馬,絕塵而去及至兩青衣大漢狼狽爬起,黑衣騎士早已只剩天邊塵霧中的一個小黑點。
心知上絕世高人;但也益發地認為劫鏢之事即是這黑衣騎士所為,苦著臉互覷一眼,連滿身黃土也未及拂去,便自飛身上馬,躡後急迫下去。
日落時分,汴粱城中緩緩馳進了一騎俱黑的人馬。這騎人馬一進東門,馬上騎士便自翻身下馬,拉著馬兒走向道旁屋簷下。屋簷下,幾個衣衫檻樓、蓬頭垢面的要飯化子.正自靠著牆根垂頭假寐,聞得步履蹄聲,霍然驚醒。
騎士面帶微笑地向居中一個,俯身問道;「我初來此城,人地兩生,請問,巡撫府怎麼走法?」
那居中要飯化子呆了一呆,深深地看了騎士一眼,播了搖頭,啞著嗓子,道:「不知道。」
黑衣騎士淡談一笑,道:·各位不必有所顧忌.我向各位提個人,火眼狻猊郝元甲!」
幾個要飯化子神情一震,霍然站起,居中那人雙目炯炯地,急問道:「朋友莫非……』』黑衣騎士微笑接道;「我和郝舵主交稱莫逆,來自北京。」
幾個要飯化子更是一驚,一致肅然,居中那名壓低了聲音:「閣下莫非姓傅?」
這次輪到黑衣騎士震動了,他呆了呆,毅然點頭:「貴幫好靈通的消息,我不願人知,還請各位暫勿輕洩。」
居中那名恭謹說道:「草民等不敢。」
黑衣騎士蹙眉笑道:「各位,我和郝獅於是朋友,別提這些令人難耐的字眼,行麼?」
幾名要飯化子眉宇間.飛快地掠過一片欽敬之色,居中那名道:「久仰閣下英豪蓋世,果然不虛,今日得親虎駕,足慰平生。」
轉向身旁一年輕化子一揮手,沉聲道:「老五,為威侯帶路。」
那年輕化子應了一聲,黑衣騎士卻笑著婉拒:「不敢當,告訴我怎麼走就行,我有很多不便之處。」
居中那名化子略一猶豫,只好說出巡撫府所在,說得十分詳細。黑衣騎士微笑謝過,探懷取出一錠黃金,道:「別說我俗,也別拒受,這是我一點心意,否則,各位便是不屑交我這個朋友了。」硬行塞過,飛身上馬,輕馳而去。
居中那名要飯化子欲拒無從,握著那錠黃金,呆呆發愣。
黑衣騎士縱馬向南,未片刻,巡撫府已經在望,舉目看去,只見門前石階高築,一對巨大石獅,雄峙左右,兩隻瓜形大燈,照得附近光同白晝。兩扇朱漆大門猶自開著,大門兩邊石階上,分站著兩名黑衣壯漢,垂手而立,神情肅然。
黑衣騎士直馳階前,道:「為我通報一聲,我姓傅,北京來的,求見巡撫大人。」
巡撫府前縱馬,只差沒有馳上石階,這還得了。那兩名差人模樣的漢子早已變了臉色,剛要叱喝,入耳叫聲「北京」來的,已到唇邊的話兒,忙又強行嚥下,再一細看來人那懾人氣度,儼然京城大員,更是不敢發威。
分出一人,二步人內通報。後廳內,那位三撮長髯垂胸,面貌清瘦的巡撫大人,-身官服方由丫環們服侍著卸下,靠在一張檀木太師椅聲,抱著水煙袋吞雲吐霧,舒泰身心。抬眼瞥見有人步屈匆忙跑了進來,臉色一沉,就待呵責。
那名差人連忙施禮說道:「稟大人,外面有個姓傅的求見,說是來自京城。」
這位巡撫大人入耳京城兩字,立即神情為之一震,喃喃說道:「姓傅的,來自京城?」急急迫問那名差人:「來人什麼模樣?』,那差人呆了一呆,隨即將黑衣騎士模樣描述一遍。描述未完,巡撫大人已自神色劇變,霍地站起,丟下煙袋.連官服都顧不得再行穿戴,便匆匆跑了出來。他步履如飛,跌跌撞撞地奔至門口,入目那已然下馬,負手廣立階前的黑衣騎士,惶然驚呼出聲:「啊!果然是……」他急步搶步下台階,面色如土地顫著聲音,就要跪倒:「卑職不知……」
黑衣騎士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扶住:「劉大人,不必多禮,我來得突兀,咱們府中談去。」
一手拉馬,一手拉著那姓劉的巡撫大大,逕自登上石階,向府內行去。可憐那劉巡撫,一時還不知是福是禍,不敢說話,更不敢掙扎,只是打著哆嗦,任憑黑衣騎士拉著向內走來。一直到了正廳黑衣騎士方始鬆開了他,也鬆開了牽在手上的坐騎;彈了彈身上塵土,脫下帽子,自行在椅子上坐下。
劉巡撫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站立一旁,戰戰兢兢地看了黑衣騎士一眼,猶豫著說道:「侯爺此次出,是……」
博小天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說話。
劉巡撫卻連連躬身說道:「侯爺在此,哪有卑職的座位。」
傅小天微蹙濃眉道:「這裡是巡撫府,你是主,我是客,我不喜歡這套章法,你不必太以多禮。」
別看那劉巡撫官至巡撫,平日做威做福,今日在這位神力威侯面前卻是膽小得可憐,猶待再稱不敢。
傅小天已自不耐,臉色微微一沉。
那位劉巡撫委實善於察言觀色,他明白,惹翻了這位侯爺,休說他那點小小前程,即連頸上人頭只怕也難以保得住,心裡一哆嗦,連忙施禮賠笑:「恭敬不如從命,卑職告罪了。」拉過一張太師椅,坐於下首,但卻失去了平日的鎮定,簡直如坐針氈,一雙手就不知該往哪兒放好。
傅小天看在眼內,不由暗暗蹙眉,心想:這種人居然也能官至巡撫.朝廷不知怎麼擢用人才的……輕咳一聲道:「劉大人!」
劉巡撫慌地站起,躬身應道:「卑職在。」「你坐著!」
傅小天禁不住再次搖頭。劉巡撫如奉綸旨,稱罪坐下。
「那威遠鎳局失悸之事,可曾查出是何等樣人所為?」
劉巡撫又一哆嗦,立即漲紅廠股,嘴嚅脫道:『『卑職無能,卑職該死,到目前為止,尚未查出一點頭緒。」
「巡撫府偵騎四出,到處拿人,就末抓到一個嫌犯麼?」
劉巡撫臉上更變了色,顫聲說道:「卑職該死。」
「這不關你的事,武林之中儘是些奇人異士,休說區區幾個酒囊飯袋的捕頭,便是傾河南兵馬也無濟於事,我勸你還是撤回你那下屬.叫他們安分點兒,別不分皂白,到處抓人!今日若非我的馬快,只怕連找也要被貴屬下抓進巡撫府了。」
劉巡撫正自唯唯諾諾,聽到最後兩句,不由心膽欲裂,魂飛魄落,「噗」地一聲,跪伏在地,全身劇顫,浯不成聲:「卑職該死,卑職該死,侯爺開恩」只差沒有叩頭如搗蒜,涕淚泗流。
傅小天-雙濃眉蹙得更深.頗不耐煩地揮手說道:「你起來,起來,我說過這不關你的事,把他們撤回來就行了。」
劉巡撫如逢大赦,暗吁-口氣,謝恩爬起.站在-旁連那額頭上的冷汗也不敢抬手去拭。
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到底是怎麼一個情形?」
劉巡撫驚魂甫定,忙一躬身道:「稟侯爺,事情發生在三日前,情形是這樣的……」接著將威遠鏢局失鏢經過概略說了一遍。原來三日前,威遠鏢局保了-趟鏢,由開封前往河北,這-躺鏢非同小可,保的是致送直隸總督的壽禮,全是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奇珍。這種重鏢,威遠鏢局自然不敢疏忽,表面上是大批人頭由水路東下,其實是暗派兩個鏢頭帶了一名趟於手,悄悄地攜鏢由陸路直奔河北。按說,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足可掩盡天下入耳目,豈料不知是走漏風聲抑或是劫鏢人料事如神,高人一著,陸路的暗鏢在河南地界倒也平安無事,一直到進入河北,在大名府附近卻突然出了紕漏,在一家客棧內,兩位少鏢頭吃過晚飯後,竟然一睡不起,保的重鏢也不翼而飛,只有那名趟子手平安無事地逃了回來。1這威遠鏢局的兩位少鏢頭,藝出名師,一身所學足列武林一流高手,卻不知怎地在神不知鬼不覺下慘遭毒手,被人殺害,而且屍身上休說找不到一點致命傷痕,便是髮膚之傷也沒有!同時也不似被人以陰柔掌力一類功夫震碎內腑致死。威遠鏢局的老鏢頭趙振秋,武林人稱鐵背蒼龍,早年以掌中-柄金刀享譽宇內,威震武林,剛在-年前封川退隱,不問局務。如今卻在悲痛萬分之餘,毀誓復出,-方面誓緝兇匪,另一方面卻變賣家產,準備賠鏢。」
傅小天聽完了這番敘述,沉吟丁半響,蹙眉說道:「這倒是一件甚為離奇的案子,劉大人......」傅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這獻寶祝壽的可是你麼?」
劉巡撫身形一陣哆嗦,囁嚅顫聲說道:「侯爺明鑒,正是卑職略表心意。」
「何止略表心意?簡直是厚重已極!」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劉大人,你一個巡撫奉祿能有幾何?」
劉巡撫兩腳一軟,又自跪下。傅小天臉色-沉,輕輕地拍子拍太師椅扶手,道:「我記得暢仲夫做了十年的巡撫,至今猶是兩袖清風,而劉大人你在河南不過三載……」劉巡撫叩頭如搗蒜,語不成聲。
傅小天怒態稍緩,淡淡笑道:「我不罪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不准接受威遠鏢局的賠鏢,人家已是夠可憐的門這趟鏢算在我身上,能追回來,還給你,迫不回來,我賠你,如何?」
劉巡撫哪裡還敢說個「不」字,如逢大赦,顫著聲,連連叩頭:「謝侯爺不罪之恩,卑職遵命,卑職不敢。」
傅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天色已晚,今夜我想在你這巡撫府裡打擾一宵,不必張羅,能睡覺就行,去吧!」
劉巡撫又叩了一個頭,謝恩站起,額頭上已是腫起老高一塊,幾乎皮破血流,顫抖著兩條腿,緩緩轉身。
「回來!」傅小天一抬手,道:「我不欲人知,記住了。」
劉巡撫躬身一句:「卑職省得!」
轉身匆勿向廳外走去。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兩個青衣大漢倉皇向廳中奔入,幾乎與急步出廳的劉巡撫撞個滿懷。劉巡撫正無處出氣,臉色-沉,就要叱責。
兩青衣大漢已自齊齊施禮:「稟大人,午間……」
一眼瞥見廳中負手含笑而立的傅小天,神情一震,倏然住口,四道目光滿含詫異地盯住傅小天。
劉巡撫猛然憶起傅小天適才所言,心中一緊,變色叱道:「貴客在此,你們還不與我滾出去。」
兩青衣大漢呆了一呆,道:「回大人,這人……」
劉巡撫大急,低低說道:「瞎了眼的東西,這位是京中神力威……」
兩青衣大漢聞言俱皆駭然,若非手掩得快,-聲驚呼險些衝口而出。
「還不快滾!」
兩青衣大漢也顧不得再行施禮,轉身狼狽退去。劉巡撫狼狽地盯了兩青衣大漢背影一眼,也自匆匆走向;迴廊彼端。
第二天一早,傅小天又復隻身單騎離開了巡撫府。他-走出巡撫府,就策馬向東門方向緩緩馳去。
來至東門,遙遙望見昨夕那屋槽下,站著那名曾命人為他帶路的化子。那名化子向他微微揚了揚手,突然轉身往街道轉角處走去。
傅小天睹狀心知有異,策馬跟了過去。轉過屋角,只見那名化子已停身在一株緊靠城牆的大樹下相等,這地方遠離城門街道,頗為僻靜。
他馳至近前,飄身離鞍笑道:「閣下何事見召?」
那化於不似昨夕那般拘謹,看了傅小天-眼,微笑說道:「侯爺不正是前來相尋麼?」
「好厲害!」傅小天大笑說道:「我正是特地前來求助。你如果再這般稱呼我,我便掉頭而去,你也該有名有姓,對不?」
那化子齜牙一笑說道:「倘若您真的掉頭而去,那批鏢只怕永遠也追不回來了,我叫李俊,侯爺。」
「倒有點像水滸裡的混江龍。」傅小天笑道:「閣下居然敢夜探巡撫府,膽子大得令人佩服。」
「您老誇獎!」那名喚李俊的化子聳肩笑道:「正如您所說的,那批人不過是些酒囊飯袋,我雖然不濟,卻尚未將他們放在眼內,昨夜得見您老那副虎威,內心不但佩服,而且暗暗大呼痛快。」看了傅小天一眼,話鋒一轉:「侯爺,關於失鏢的事您真要插手?」
傅小天點頭說道;「我只是好奇,而且我深為同情那戚遠鏢局的趙振秋,其實我正忙著自己的事。」
「那麼您到底管不管?」
傅小天揚眉點頭:「我管定了,而且管到底。」
「侯爺,大思不敢言謝,我謹代威遠鏢局向您致意!」李俊正色說道:「不敢相瞞,我和威遠鏢局兩位少鏢頭交稱莫逆,而且老鐔頭對我們開封分舵也很照顧,只是這件事我不敢牽動本幫,未奉令喻,我也不敢檀離職守。這兩天我正為此發愁,幾乎寢食難安,天幸您老虎駕降臨。」
傅小天軒眉說道:「為朋友兩肋插刀,你怎不早說?」
李俊肅然說道:「侯爺,我知道您鐵膽俠腸,義薄雲天,您不以乞丐見薄,已使我探為感激,我怎能再把這話說在前頭?」
一番話聽得傅小天暗自點頭,大為心折,笑道:「如今我管定了,你也知道我為何面來,那麼,把已知的告訴我吧!」
李俊深注傅小天一眼,神色突轉凝重,道:「侯爺可曾聽說過無影之毒這樣東西?」
傅小天神情微震,道:「可是百年前那毒魔西門豹善施之物?」
「不錯!」李儀微一點頭,髓即又詫然問遭:「侯爺貴為朝廷重臣,平素絕少涉及武林中事,怎地也知道這無影之毒出諸百年前毒魔酉門豹?」
傅小天笑道:「我雖身在朝廷,卻素來仰慕朱、郭之風,我所知的武林中事只怕不稍遜於武林中人,閣下何用詫異?」
李俊何等老練,察言觀色也知道這位神力威侯必有難言之隱;隱衷既稱難言,當然不便多問,於是徽一點頭,說道:「侯爺既然知道,那就更好。據我所知,那威遠鏢局的兩位少鏢頭,便是喪生在這已失傳百年的無影之毒之下。」
傅小天揚眉說道:「何以見得?」孿俊遭:「侯爺請想,那兩位少鏢頭家學淵源,一身藝業深得乃父鐵背蒼龍的真傳,既無外傷又無內創,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死於非命,一睡不起.除無影之毒井.我想不出再有他物能以致此。」
傅小天雙眉深蹙,默然不語。事響,方自沉吟著說道:「無影之毒失傳已近百年,怎會突然又出現宇內?……」
李俊方待接話,忽見城門街道轉角處,一名年輕化子神色倉皇地飛奔而來。奔近近前,看了傅小天一眼,欲言又止。
李俊瞪了他一眼,道:「侯爺不是外人,有話只管說。」那名年輕化子應聲道:「稟舵主,適接總舵飛鴿傳書,無影之毒再現江湖,飛雲堡已悉遭毒手,囑各分舵嚴加防範,一有異動,立報總舵。」
博小天聞言不由心頭一震。
李俊卻蹙眉揮手:「知道了,沒有大事別來擾我。」那名年輕化於向兩人世一躬身,飛步離去。
孿俊神情更形疑重,轉注博小天道:「侯爺,如何?飛雲堡名列宇內一谷三堡,聲威不下諸大門派,尚且不免,何況……」
傅小天突然揚眉一笑:「閣下,你所要告訴我的,就是有關無影之毒這些麼?」
李俊眉宇間倏地掠過一絲愧色,道:「侯爺,我想請您往洛陽一行,也許有所收穫,只是我卻……」
傅小天縱聲大笑,在李俊肩頭上輕拍一掌,挑眉說道:「老弟,謝謝你,但你用不著為我擔心,區區無影之毒尚嚇不倒我,傅小天生幹不信邪,對此天下至毒常有晚生百年之恨,如今它再現宇內可不正好一償夙願?有道是:聖天子,百靈護佑。我這官兒不算小,怎見得就無百靈護佑?放心,老弟,傅小天福分兩大,死不了,懂麼?」
說罷飛身上馬,和事傻一揮手,又笑道:「告辭了,久聞洛陽北向黃河,南襟伊洛,東製成皋,酉控餚阪,四塞險固,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我身為朝廷重臣,該去走走。老弟,能得相逢便是緣,江湖行將再相見,否則上北京找我去。」雙腿一蹋馬腹,一聲輕喝:「小龍兒,走。」墨龍一聲長嘶,鐵蹄飛騰,馬似天馬,人似神龍,疾馳而去。
李俊呆呆地望著哪雄偉高大的背影,臉上閃耀著一片欽敬神色,半晌方始一歎,肅然喃哺道:「人言傅侯英豪蓋世,鐵錚奇男,果然絲毫不差,這塵世委屈了他。」
緩緩舉步走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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