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149|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蝙蝠][鬼怪公寓] 第三集 沉默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6-22 13:35: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沉默者 之二


  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溫樂源再次輸掉了和弟弟的猜拳,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撓著前幾天蚊子在身上留下的吻痕,愁眉苦臉地提著垃圾去倒。

  他剛剛打開公寓大門,眼前一花,兩個纖細的身影就猛撲了上來。

  「親愛的——」

  溫樂源倒退兩步,當發現撲到自己懷裡的是兩個嬌小可愛的美少女時,立馬喜上眉梢,腦子裡瞬間轉過無數關於羅曼史的可能。

  但是下一刻,他的心就以興奮起來時一樣的速度涼了半截。

  那的確是兩個美少女沒錯,不過是十四、五歲的那種……他溫樂源還沒有飢渴到連對小孩子都動心的程度,就算想興奮也興奮不起來。

  「你們兩個……幹嘛?」不過,再小也是美少女,溫樂源努力收起凶神惡煞的本來面目,自認為親切地問。

  兩個女孩看了他一眼,杏仁似的眼睛霎時瞪大了一倍。

  「他就長得這麼凶狠嗎?」棕色頭髮的女孩問。

  「才不是!他長得才沒有這麼強盜!」黑色頭髮的女孩輕蔑地回答。

  溫樂源氣得渾身發抖。他收回前言,這兩個哪裡是小美女!根本是兩個沒禮貌的小惡女!

  102房間的門開了,男孩抱臂站在門口,看著那兩個小姑娘冷冷地道:「你們又來幹什麼?」

  兩個小姑娘捂著嘴嬌笑起來,「你好死相哦——裝什麼傻嘛,我們是來接您上學的啦!」

  她們一邊嬌笑,一邊向他猛撲過去,男孩的身體和門框之間發出一聲巨響,聽來一定很痛。

  但男孩什麼也沒說,只是有些不耐煩地看了溫樂源一眼,一手抱一個小姑娘,費力地走回房間去。

  溫樂源很生氣地看著這一切,心裡憤憤不平。什麼沉默者!分明就是個色狼……枉費他們這麼尊敬他!

  男孩進去的時候並沒有及時關門,一隻只有溫樂源巴掌大的灰色小貓,從門內好奇地伸出了它和身體不成比例的大腦袋,漂亮的圓眼睛看了溫樂源好半天,圓滾滾的身體一扭一扭地爬了出來。

  這小東西長得極讓人憐愛,眼睛大大的,耳朵還沒有豎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有折耳貓的血統,小爪子也胖乎乎地,看來母貓把它喂得不錯。

  小貓在距離溫樂源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歪著頭看著溫樂源,好像在判斷他是怪物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溫樂源咧嘴一笑,蹲下身體,用沒有拿垃圾袋的那隻手的食指,做出一個「過來過來」的手勢。

  貓仔立刻放棄了警惕,興高采烈地向他的手指爬去。

  到了即將碰到溫樂源手指的地方,它又停了下來,用它天真、戒備的眼睛,看著那只會動的奇怪生物。

  溫樂源又動了動指頭,它立馬撲了上來,用它尖利的小爪抱住那個會動的東西,構不成半點威脅的小細牙,在他的手指頭上用力地啃。

  它啃的力道實在是太癢了,再看看它那麼努力攻擊的模樣,溫樂源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然而樂極生悲,他只顧著欣賞貓崽子憨態可掬的模樣,卻沒有發現來自男孩房間門口處的強烈殺氣。

  等他發現,已經是一團白影向他飛竄過來的時候了。

  「喵——嗚!」

  「啊呀我的娘喂!」

  「喵嗷嗚嗚——」

  「別再抓了!我又沒對你小孩怎麼樣!救命啊——」

  那只發動突然襲擊的白色肥貓,趴在溫樂源的頭頂上,照著他的腦門,發瘋地留下保護孩子的愛的證據。

  幾分鐘後,溫樂源倒地斷氣,看來暫時無法復活了,母貓才跳下他的身體,戒慎地叼起仍然懵懂的小崽子,迅速地跑回男孩的房間。

  男孩伸出頭來看了溫樂源一眼,回頭。

  「你實在是……出手太重了。」他說。

  房間裡傳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喵嗷聲,似乎在強烈聲討那個受害者。

  男孩歎了口氣,關門回房,半個小時後,他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剛才的兩個女孩跟在他的身後,一人提著他的書包。

  公寓的門口丟著一隻黑色的垃圾袋子,剛才那位可憐的受害者不見蹤影。男孩想了想,上前把垃圾袋撿了起來。

  「不要幫他吧!」兩個女孩齊聲抗議:「那傢伙不是好人!」

  男孩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好人,剛才它就死定了。」

  「哦……」女孩們應的聲音很齊,但是表情頗不以為然。

  ***

  樓上的202房間,受害者又躺在他的床上品嚐傷痛去了。

  「我說,你又是怎麼回事……」溫樂灃看著他那可憐的樣子,無奈地問。

  「我恨沉默者!」溫樂源痛苦地大吼。

  「沉默者不會隨便就攻擊人,而且……」溫樂灃點點他血紅道子縱橫交錯的腦門,「這種爪印,怎麼看也不像是他弄的……」

  如果是沉默者的話,豈止是小爪印而已,恐怕連腦漿都給你扒出來……不過,這句話不能說,說了的話,溫樂源就更難從打擊中站起來了。

  「當然不是他!是他指使他手下干的!」溫樂源叫。

  「好了好了。」溫樂灃拍拍他,「說不定,他的手下愛上你了呢。」

  「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溫樂源跳起來叫。

  溫樂灃摸摸他的腦袋,就像在摸一隻發怒的狗,「其實,你就是不想倒垃圾是吧?不讓你去了,以後我去,這總行了吧?」

  「我不是——」溫樂源的表情顯得怨懟萬分,不知道是針對溫樂灃的話,還是他好像摸狗的動作。

  「不過……」溫樂灃根本沒聽他說,轉身走到窗前,看著和兩個女孩一起消失在視線中的沉默者,「我很好奇,這一次的沉默者,到底是『什麼』?」

  「是什麼都沒關係!」溫樂源興趣缺缺地爬起來,到浴室去照鏡子,然後慘叫:「我英俊又有男人味的臉啊!該死的母貓,我和你誓不兩立!」

  「不是你抓了它的小孩嗎?」

  「是它小孩一直黏在我身邊的!」

  「你長得太像強盜了。」溫樂灃平淡地指出事實。

  溫樂源在浴室中暴跳如雷。

  ***

  溫樂灃說話算話,後來幾次倒垃圾的行動,果然沒有再讓溫樂源進行,不過,他也沒有再遇見沉默者。

  就在他連倒五次都沒有再碰見沉默者,準備考慮再恢復溫樂源倒垃圾的義務時,卻忽然發生了一點小事,讓他還是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某個晚上,他正準備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發現102房間的門是開著的,裡面的燈明晃晃地亮著。

  這樣實在是太招蚊子了,他在倒垃圾的時候就在想這件事,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一下那個房間的住客。

  即使他是沉默者,面對蚊子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更何況,現在這種季節的大花腳蚊子……

  他在猶豫中慢慢走上樓梯,剛上了三級又很快下來,走到了男孩的房間門口。

  雖然做好了準備,但是,當站在102門前的時候,他還是被裡面的景象驚得呆了一下。

  房間內,書桌上、電視機上、衣櫃上、鞋架上、床上、椅子上——當然還有地板上,到處都是各種顏色、各類品種、大小各異的貓!

  這些貓都長得很漂亮,毛色光亮,眼神銳利。

  當發現他站在門口的時候,它們全部都豎起了耳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幾十雙貓眼中透露出一種刻骨的敵視,令人後背發冷。

  被那種目光注視的感覺,是很不好受的,即使對方是貓也一樣。

  溫樂灃很想後退,但是,他並不瞭解貓科動物,不知道如果現在後退的話,會不會引致貓群的攻擊。

  但他也不能就這樣一直與貓群對視,否則會被視為挑釁,同樣會受到攻擊。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貓群並沒有與他長久對視,幾秒鐘後就移開了視線,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做自己的事情——舔毛、洗臉、睡覺、打鬧……

  溫樂灃鬆了一口氣,這才有心情看看房間裡其他東西的情況。他四處巡看了一圈之後,終於確定沉默者不在這裡,但為什麼房門會開著呢?

  不管這次的沉默者是「什麼」,他都至少應該很瞭解「人類」的規則了。像這種不管不顧就離開的行為,似乎不應該是他會做的事情。

  除非——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

  他嘗試著緩緩地往內行進,這裡不是他能管的範圍,但是,這間房屋的主人是沉默者。對他來說,沉默者終究是很神秘的,他不想干涉沉默者的生活,但卻忍不住好奇著沉默者看似神秘的外衣。

  屋內的貓群在他踏入第一步的時候,又齊刷刷地看了過來,依然是那種警戒的目光,但是並沒有維持很久,等溫樂灃眨了一下眼之後,那些貓又開始了自己的活動,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入侵。

  溫樂灃試探著走出了第二步、第三步……貓群沒有再向他發出敵意的資訊,看來是真的默許了。

  窗下的一隻紙箱內,發出了「嚓嚓嚓嚓」的聲音,像是有東西在用指甲使勁地刮箱底兒。溫樂灃繞過三隻混戰的貓,又躲開一隻打滾的貓的尾巴,走到紙箱處想看個究竟。

  原來,紙箱中竟有六隻花色各異的貓仔,以及一隻正用舌頭為其中一個小貓做清潔的母貓。

  他沒有見過那只行兇的母貓,不過,以溫樂源形容的模樣來看,應該就是它了。

  而箱子角落處正與另外一隻小黃貓打架的灰色小貓,從它的顏色和活潑程度看來,應該就是導致溫樂源受傷的罪魁禍首……

  不過……很奇怪,這一窩六隻小貓,只有那只灰色的是耳朵折下的,其他小貓的耳朵都豎得直挺挺地,很是活潑。

  溫樂灃試著緩緩地伸出手去,並一邊對母貓友善地微笑。

  母貓一直盯著他的手,但卻沒有跳起來威脅他的意思,就是那麼看著,似乎很好奇他想幹什麼。

  他終於將手觸到了小貓,托著它的四隻爪子,把它托了起來,小貓溫柔地喵嗚了一聲。這隻小貓由於耳朵是折下的緣故,小腦袋顯得圓圓的,很可愛。

  但是,它那對耳朵折得不太自然,應該不是天生的折耳,而更像是……

  他動了動小傢伙的其中一隻「折耳」,那只耳朵被他撥拉起來,又軟軟地耷拉下去,轉個方向的話,可以看見它的耳背上,有著極為清晰的折斷痕跡。

  這隻小貓……不是天生的折耳貓,而是被人強行折成這個樣子的!

  小貓對這個高度好像有點害怕,在他觀察它的時候,小爪子一直緊緊扒住他的手指,嗷嗚嗷嗚地叫。

  母貓看來有些不安,溫樂灃立刻把小貓放回母貓身邊,母貓用力地舔舔它,好像在確認它沒有什麼問題。

  舐犢情深,果然是世界上最溫柔的風景,溫樂灃忍不住微笑。

  窗外傳來「噠噠噠噠」的急促跑步聲,隨即公寓大門被什麼人狠狠地撞開,發出「匡當」一聲巨響。

  溫樂灃慌忙跳起來,跑到門口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撞開門的人是沉默者,他渾身上下濕淋淋地滴著水,懷中還抱著一個小小的、血肉模糊的東西。

  他白色的衣服和褲子上都是血,和他身上的水,一起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

  他沒有看見溫樂灃,撞門進來之後,逕直便衝向了陰老太太的房間,在她的房門上用拳頭用力地砸。

  「老太太,老太太!救命,救命啊!老太太,開門!老太太!救命啊……」他一邊砸門一邊哭,眼淚順著面頰滴落到懷中那一團東西上,像是快要燒了起來。

  他敲門的力道極強,幾拳下去,門板就發出了「喀拉喀拉」的聲音,眼見就要裂開了。

  溫樂灃上去拉住他,對他叫道:「別敲了,姨婆她今天有事沒在家!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和我說——喂!不要敲了!」

  溫樂灃把他扳開,他又撲了上去,再扳開,又撲上去……

  如此迴圈了幾次之後,他驟然一揮手臂,溫樂灃只覺得胸口一悶,強大的風壓向他強推過來,他的身體倒飛出去,「咚」的一聲,撞上了身後的什麼東西。

  咦?不疼,難道——他爬起來回頭一看,溫樂源正被夾在他和牆壁之間,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翻白眼。

  「哥!」

  「臭小子……」溫樂源緩過一口氣來,罵道:「你他媽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的……」

  「從我成年開始。」溫樂灃用力地把他拽起來,「你甭管那麼多了,先看看沉默者怎麼回事!」

  沉默者左面的頭髮落下來,遮住了他的一隻眼睛,沒有被遮住的另外一隻,發出了幽暗的藍光,瞳仁變得狹長,眼瞳的花紋就像是……

  溫樂源和溫樂灃忽地眼前一花,同時感覺到腹部驟然的壓力痛楚,兩人大叫一聲,轟然後退,先後撞上了身後的牆壁。

  他是怎麼出手的……兄弟二人同時痛苦地想。

  沉默者的左手,一直抱著那個血肉模糊的東西,只有一隻右手可用的他,是用什麼方法同時攻擊他們兩個的?

  兩人還沒能想出其中的緣故,眼前便一花,沉默者的身影,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下一刻,他已躍至他二人面前,右手置於溫樂源額頂似欲前推。如果這一下被他推中,溫樂源即使不死,也必然重傷!

  然而剛才沉默者的一擊,讓兄弟二人全身的運動神經都麻痺了,歪斜靠坐在地上的他們,連抬手的力量都沒有,更何況反抗?

  眼看溫樂源就要被一擊爆頭,溫樂灃心中大急。

  「哥!」

  沒有辦法了……只有……他勉強將力量往左手猛貫下推,魂魄乍然脫出,用盡全身力氣將沉默者的手臂一推。

  沉默者的能量轟地打到了牆上,牆壁被砸出了一個大坑,兄弟二人的身體被勁風「呼」的一聲吹倒。

  溫樂源總算能動了,一把抓住溫樂灃的身體,連滾帶爬地逃到了大門口,回身對沉默者怒喝。

  「你是沉默者!所以我們尊敬你!」他吼的聲音很大,卻沒有底氣——任何人在力量如此之強的對手面前,都會沒底氣的,「但你這是幹什麼,我們又沒惹你!」

  沉默者沒有回答,他身上的力量又再度聚集了起來,似乎想對他們再來一次。

  溫樂源暗暗叫苦,一邊琢磨著哪個逃生路線,才能躲過這位莫名其妙的催命鬼,一邊努力地想,沉默者是不是該有什麼弱點……

  黑色光輪籠罩了沉默者的整個右臂,看來不打死他們,是絕對不會甘休的。

  無路可逃的溫樂源,把溫樂灃的身體推到了身後,自己閉上眼睛仰著臉等死。溫樂灃的魂魄落在溫樂源的身前,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擋住沉默者這沉重的一擊。

  然而就在此時,兩條影子從門外嗖地越過溫家兄弟二人的頭頂竄入,隔在了他們與沉默者之間。

  「喵——嗷!」

  「喵——嗚!」

  那是兩隻不大的半成年貓,一隻棕色,一隻黑色,衝著沉默者凶相畢露地嘶叫。沉默者全身的殺氣,在看到它們的時候,立時消散了許多。

  「……你們來幹什麼?」

  棕色的貓開口道:「是婆婆讓我們來的,她說你最近不夠穩定,果然如此!」

  「用不著你們管我!」沉默者沉聲道。

  「用不用我們,你自己知道。」黑色的貓轉回頭來看著溫家兄弟,道:「他傷到你們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沒事了,你們回去吧。」

  回……回去?

  把人打了一頓〈差點打死〉,現在一句對不起,就讓他們乖乖滾回家去?溫樂源的火又冒上來了。

  「這算什麼事兒!我們又不是你們的出氣筒,用完就可以說聲拜拜,你們滾吧!我要求你們把事情說清楚!」

  黑貓唰地直立起前爪,轉眼間化作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指著溫樂源大罵:「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算什麼東西!配跟我們追究這種事情嗎?」

  她就是那天號稱要「接沉默者上學」的兩個女孩之一,其中一個是她的話,那麼另外一個……應該就是那只棕色的貓了。

  「原來是你!」溫樂源挽起袖子回罵:「不要以為你成精就怎麼著了,我們尊敬沉默者,可不怕你!」

  「你活膩了!」

  「想殺我嗎?來呀!老子在這兒等你殺!」

  那廂吵得天昏地暗,溫樂灃只作沒聽見,回到自己的身體後,稍微活動幾下,便向仍抱著那東西坐在地上的沉默者走了過去。

  棕色的貓攔在他的面前,他笑一笑,向它伸出一隻手。

  「不放心的話,上來。」

  它猶豫一下,跳上他的手,順著胳膊爬上去,在他的肩頭蹲踞了下來。

  沉默者身上的血跡,似乎已經乾涸了。

  他看看自己血跡斑斑的手,露出想哭又哭不出來的哀慟神情,輕輕地、輕輕地將手覆蓋在懷中血肉模糊的東西上,微張的嘴唇微微地顫抖。

  溫樂灃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左手緩緩地伸向他懷裡的東西。沉默者猛然抬頭,目光淩厲而凶暴。

  溫樂灃努力地向他露出「我絕不傷害它」的表情,直到他目光中的殺意逐漸減退,這才小心翼翼地觸摸到了他想摸的東西。

  那是一隻雜色的貓,全身濕漉漉地,小小的身軀非常冰冷,明顯已經死了,但是,它的身體還沒有來得及僵硬,看來死的時間還不長。

  他伸出雙手,想將貓屍從沉默者手中托起。

  沉默者驀地張開嘴,露出一口細白的獠牙,惡狠狠地向他「哈——」了一聲,那模樣看來,就和一隻被激怒的貓沒有兩樣。

  「放開它。」溫樂灃盡量放柔聲音,道:「難道,你想把它的骨頭也抱斷嗎?」

  沉默者狹長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些,凶狠的表情逐漸淡化,低下頭,緊咬著牙,像在極力忍耐著不要讓眼淚掉下來。

  還是個小孩哪……溫樂灃在心中歎了一聲,從他緩緩鬆弛的手中托起了貓屍。

  它死得很慘,後腿、尾巴和小半個下身,已經被壓成扁平,本應炯炯的眼神,失去了光彩而微微地張著,舌頭伸在外面,像要構什麼卻構不到的樣子。

  雖然已經想到有可能是很重的傷害,否則沉默者不會如此憤怒,但他沒有想到居然會如此淒慘!他愣愣地托著那具小小的屍體,不禁心中一酸。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攻擊我們的,對不對?」

  如果是他的話,也同樣會如此發狂的。

  沉默者抱住了腦袋,低低地啜泣起來。

  「不要裝得好像……都知道一樣……」他壓抑著低泣,狠狠地道:「你們懂什麼!知道它受了多大的罪嗎?知道它怎麼死的嗎?別在那兒假慈悲了!別在那兒……別在那兒……」

  ***

  在人類眼中,那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事件。

  護城河的橋上,一隻貓被壓斷了小半個下身,趴在路中央奄奄一息地哀叫著。圍觀者有很多,汽車司機也下來了,氣哼哼地猛踢了已然重傷的它一腳。

  「媽的!真晦氣!」

  旁人七嘴八舌地譴責他,「你怎麼能踢它!」

  「就是呀,看這兒本來就都是血了!還踢!」

  「看你把公共場所弄這麼髒!」

  「太不文明了!」

  「還不快把它拿到垃圾堆扔掉!」

  大家都很乾淨,都很愛護市容,可是沒有人聽見,巨人腳下那小小生命的哀鳴。

  司機終究是無賴,沒有以文明的標準,把貓扔進垃圾堆,便開著車揚長而去。

  人們一邊用語言嚴正地鞭撻著他,一邊慢慢散去,留下那一灘血和半隻貓,等待環衛工人的處理。

  它微微張開眼睛,發出嘶啞的喵嗚聲,它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睡,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越來越渴。

  它想喝水,護城河的水聲就在不遠的地方,可是它觸不到,它只能聽著水的聲音,人群繁忙穿梭的步伐,等待自己最後的生命慢慢逝去。

  ***

  「你們不是總說自己是萬物之靈嗎?你們不是總標榜著萬物平等嗎?為什麼一個人受傷有千百人來救,一隻貓受傷,就該這麼活活等死!」

  他雙手聚起了強勁的氣,棕色的貓跳下溫樂灃的肩頭,化作棕色頭髮的女孩,和黑色頭髮的女孩同時撲來,一邊一個扣住他的雙手。

  「轟」的一聲,沉默者的雙手手腕俱皆沒入牆壁中,在牆上留下了兩個大洞。

  「冷靜點!那不是這兩個人的錯!」

  「不是他們的錯!」沉默者嘶吼,「那我們又有什麼錯!它又有什麼錯!為什麼沒有人救它?為什麼連一個願意幫幫它的人都沒有!」

  他拚力掙了掙,卻掙不開那兩個看來十分柔弱的女孩,「你們可以為了一隻貓身上『可能』帶有的病毒,就把我們全市的同類統統打死!我們又犯了什麼錯?

  「不是我們愛接近你們!不是我們喜歡在城市生活,是你們把我們帶到城市裡!消去我們的野性,拔掉我們的指甲,除掉我們的戒心,讓我們失去獨自生活的能力!

  「然後,一句『你們太影響市容與文明的世界不符』,就『人道』地把我們都殺光!這也都是我們的錯嗎!啊?你們倒是說句話來反駁我啊!」

  雙手被制,他一腳踢了上去,正中溫樂灃的胸口。

  溫樂灃的身體被踢得倏然滑退幾步,仰面倒在地上。

  也許是沉默者已經發洩了大部分怒氣的緣故,這一腳踢得並不重,但他卻覺得胸口有些隱痛,就像想吐血卻吐不出來的那種痛苦的疼痛。

  溫樂源趕來扶起他,粗獷的臉上滿是憤怒的神情,但卻沒有向沉默者發難,只是按在弟弟的胸口道:「沒事吧?有沒有斷?」

  溫樂灃搖了搖頭。

  「你恨我們全體……我無話可說……但是……」他深吁了一口氣,慢慢地道:「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麼混蛋,總有好人的……」

  沉默者嘲諷地冷哼了一聲,甩開兩個女孩,一隻手掀開落在左眼上的頭髮,冷笑道:「好人,好人哪!」

  溫樂源和溫樂灃忍不住震了一下。

  沉默者的左眼已經沒有了,原本該是左眼的地方,有一個深黑色的大洞,他的額頭有一個小小的血洞,絲絲血跡小心地往外攀爬。

  「也有人,曾經很寵愛我,」他咬牙道:「可是那是因為他高興,只要他高興,他就能把我寵上天去!可是後來呢?當他對我沒有興趣的時候,我就是這種下場!

  「你們對自己以外的生物的愛,總是有條件的限制,而天生的不平等,卻讓我們對這一切無法抗爭,而只有承受,無論是愛也好,是傷害也好。

  「當你愛的時候,我們就是天使,等你不愛的時候,我們就是惡魔,被你們虐待,被你們隨意丟棄,我們在你們關閉的門外哀哀呼號,卻只能得到你們冷冷的白眼。

  「那是我們的錯嗎?是我們自己不思進取嗎?讓我們失去進取的能力的是誰?是誰又把我們丟入了我們無以生存的世界去?你們要負責!你們所有的『人』都要負責!」

  溫樂灃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答這千萬之眾的小小生命所發出的質問,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接觸沉默者那可怕的眼神。

  他覺得很心虛,很羞愧,無言以對。

  沉默者哼了一聲站起來,道:「知道你們為什麼必須尊敬所有的沉默者嗎?」

  溫樂灃和溫樂源默然,原因不是不知道,但是……

  「因為我們放棄了自己的族群而成為人類,那是對你們來說……無法想像的屈辱!」

  他走到溫樂灃面前,彎腰奪過那具小小的屍體,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兩個女孩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溫樂灃捂著胸口,那裡的隱痛似乎愈加明顯了。

  「沒事吧?」溫樂源見他這個樣子,不由得緊張地問。

  「……沒事。」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3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3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6-22 13:35:51 |只看該作者
沉默者 之三   上


  沉默者的態度,並沒有因為之前的事而變得更加惡劣,當然也沒有變好,只是比以前更冷漠了些。

  那天晚上他額頭和眼睛上的傷,等第二天溫樂灃他們再遇見他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原本是傷口的地方完整無缺,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似的。

  那是它「死」之前的傷痕吧,所以在他「依然做為沉默者」的時候,傷痕便消失了。

  陰老太太最近每天都出去,溫家兄弟想找她問個事也很難,連吃飯都找不到人影,他們二人不得不又開始強咽溫樂灃那奇差無比的手藝。

  上次老太太不在家,兄弟二人連吃了幾天的麵條,現在的溫樂源看到麵條就頭疼,一筷子面嚥下去,那表情就好像吃到了毒藥一樣。

  「我現在看到長條的東西就噁心……」溫樂源愁眉不展地看著自己碗裡白森森的面說。

  說實話,溫樂灃也不想吃了,但是除了這個,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而且,他們的工作是有則有,無則幾個月一單生意都沒,要現在就奢侈一下的話,到時候連面都吃不起了,怎麼辦?

  「那你想怎麼樣?」飯難吃,心情就不好,溫樂灃很不高興地反問他。

  「其實咱們的存款,還夠咱們吃一個月的火鍋……」

  「那是戰略儲備,別妄想了。」

  「可是……」

  兩人正說話時,內套間傳來喵喵嗷嗷的聲音,就像有一隻貓跳進來了一樣。

  「啊!廚房還有肉!不會讓貓吃了吧?」溫樂源跳起來三兩步跑到廚房,奇怪的是,一目瞭然的小小廚房中,什麼也沒有。

  溫樂灃也進了廚房,同樣沒有找到什麼東西,不過,他並沒有局限於房間內部,而是拉開了其中一個毛玻璃的小窗戶,指著窗外道:「別找了,它在這兒。」

  溫樂源一扭頭,嚇了一跳。

  一隻皮毛油光水滑的肥胖黑貓,立著前爪趴在他們的紗窗上,正瞪著溜圓的眼睛往裡看呢。

  「喵嗷嗚——」

  另外一邊的小窗沒有關,它的聲音從雙層玻璃的縫隙中而入,當然會被聽成是在這房間裡叫的……

  溫樂灃拉開紗窗,黑貓前爪落地弓起身體,衝他又是喵喵嗷嗷地叫了一通。很可惜,他一句都沒聽懂。

  「哥,它好像想和我們說什麼。」

  溫樂源看著黑貓那肥碩的身體,神情嚴肅地托著下巴,好像在想什麼重要的問題。

  「怎麼了?你聽懂了?」不是吧,他以前怎麼不知道,溫樂源還有這門本事?

  溫樂源想了好幾分鐘,忽然一拍大腿,「啊!我想起來了,它就是那天晚上和我吵架的貓!」

  溫樂灃倒地不起。黑貓大怒,連背上的毛也豎了起來,對著他嗷嗷嗷嗷地猛叫。

  「你叫也沒用!」溫樂源神氣地說:「誰也不會接受你的申訴的,回家去吧!」

  「喵嗷嗷嗷嗷嗷——」

  「……我認為,它絕對不是來申訴你踩它的那一腳的。」

  「那是為什麼?」溫樂源驚訝地反問。

  他無言地看著哥哥,你以為誰都像你似地睚眥必報嗎?

  黑貓顯得很煩躁,在窗台上踱來踱去,不斷嗷嗚嗷嗚地叫,奈何溫樂源兄弟根本不懂貓語,只能傻傻地看著它在那兒轉,就是不明白它想幹什麼。

  「你幹嘛不去找沉默者?」

  黑貓厲叫兩聲,算是回答。

  「也許,它找不到沉默者。」

  見怎樣也無法與他們溝通,黑貓更淩厲地叫了幾聲,豎起尾巴,轉身,無聲無息地跳到公寓外法國梧桐的枝幹上,回頭「喵嗚」叫了一聲。

  「它什麼意思?」

  「也許它的意思是,讓我們跟著它走。」

  黑貓展開身體,又騰地跳到了一樓窗戶上方的狹窄平台上,隨即跳下窗戶,往巷外跑去。

  溫樂灃一條腿踏上了窗台,溫樂源拽住了他的領子,「你幹什麼!」

  「快點追它,否則來不及了!」

  「可這是……二樓!」

  「才二樓!」

  話未說完,溫樂灃已經跳出視窗,輕盈地落在了地面上。溫樂源手上,溫樂灃的身體癱軟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連身體一起跳下去了。」

  溫家兄弟一前一後地跟著黑貓接連跑過幾道街口,黑貓就在他們前方不遠的地方狂奔。街上的車太多了,它的身體幾次與飛馳而過的車輪驚險擦過,只差了幾公分,就有可能被壓成那天晚上的貓一樣。兄弟二人幾次都忍不住替它心驚膽顫,覺得再這麼來幾次,他們的心臟肯定就要出問題了。

  「它是想死是不是!」溫樂源氣憤地說:「怎麼能這麼亂跑?」

  「也許,它是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溫樂灃邊跑邊回答。

  「它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溫樂源很不爽。

  溫樂灃沒帶身體,可是他帶了!跑了這麼遠,他簡直喘得要命,前面那兩個〈貓+魂魄〉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真讓人憤慨!

  又穿過一個繁忙的街口,黑貓鑽入了一條步行街中,溫家兄弟也緊跟了過去。

  步行街的人太多,他們幾次都失去了黑貓的小身影,不過,每當他們停下來的時候,貓又會從不知何處鑽出來,出現在他們視線範圍之內。

  黑貓跑了很久,終於在一家首飾店前的台階上停了下來,一邊呼哧呼哧地喘氣,一邊不時地舔舔自己的後爪。

  「它……不會是想讓我們給它買首飾吧?」溫樂源和黑貓一樣呼哧呼哧地喘氣,瞪著眼睛說。

  溫樂灃沒理他,左右看看,在台階的另外一邊蹲了下來。

  「哥,你看這裡。」

  溫樂源過去,伸頭一看,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在台階下的一個小小凹槽中,擠擠挨挨地藏著三隻骯髒的狸花幼貓,它們加起來還沒有溫樂源的手掌大,眼睛也沒有睜開,看來剛出生還沒有幾天。

  「這麼小……母貓?母貓呢?」

  正常情況下,母貓絕不會離開這麼小的幼貓太遠,難道是……溫樂灃的目光劃過繼續舔著自己後爪的黑貓,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麼肥的貓,極有可能是被人做過絕育的太監,而且,看來它與小貓並不太親,應該不會是小貓的母親。

  他伸出手,將那三隻已經叫聲微弱的幼貓,掏出來捧在手心裡。

  「你打算養它們?」溫樂源問。

  「你反對?」溫樂灃用「你是禽獸」的目光鄙視地看他。

  「我哪兒敢……」

  見他們已經救起幼貓,黑貓嗷嗷嗚嗚地咕嚕了幾聲,只用三條腿一蹦一蹦地準備離開。

  溫樂源這才發現,它左邊的後爪翹得高高地,爪墊裂開了一道血口子。

  剛才帶領他們之前,這只爪子應該還沒有什麼問題,這麼說,應該是剛才在街上狂奔時,被什麼東西劃破的。

  「喂!你不去我們家嗎?再這麼下去,你的後腿可就不能用了。」

  黑貓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跳。被刻意蔑視的溫樂源憤怒了,一步跨上去,拎著它的頂花皮給提溜了起來。

  「好了,跟我上醫院去。」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被激怒的黑貓死命地揮舞著爪子——不過,它也就只能空揮而已,根本構不到溫樂源的手,硬是被他這麼一路拎走了。

  兄弟二人將小貓和那只黑貓,弄進了附近的獸醫院。

  檢查結果,小貓們的營養還不算太差,表明它們母親離開的時間不是很長。

  不過最近天比較涼,沒有母貓,它們有些受涼,所以才會顯得比較衰弱,只要進行適當的保暖就沒有問題。

  小貓是沒問題了,問題是那只黑貓。它精力太過旺盛了,從一看到醫生就開始又慘叫又抓撓,在獸醫院裡上竄下跳,寧死不肯上藥。

  獸醫加助手再加溫樂源三個男人,在診室內和它一起上竄下跳、團結合作、圍追堵截才好不容易按住它,給它的爪子做了處理,又打了一針。

  在他們料理它的期間,它那尖利的叫聲又刺耳又恐怖,如果不知情的從外面聽來,八成還以為他們是專程來殺貓的……

  聽從醫生的勸告,二人在寵物商店買了一些幼貓們的必須用品才回家。

  一路上,小貓們的情況不算很差,不過,後腿被包得層層疊疊、脖子上又套了個伊莉莎白頸圈的黑貓,顯得非常非常不爽,前爪掛在溫樂源的衣服上,一臉受害者的悲憤表情。

  不過,溫樂源顯得很高興——因為他終於報仇了。

  二人四貓慢慢地走回綠蔭公寓去,街上人來人往地很熱鬧,黑貓不爽歸不爽,倒是沒太鬧,只是爪子緊緊勾著溫樂源的衣服不松。

  一輛被遮雨布蓋得嚴嚴實實的卡車,從他們身邊轟然穿過,黑貓扭頭看了一眼,忽然開始大力掙扎起來,溫樂源要用很大的力氣才制得住它。

  「喵嗚!喵嗷嗷嗚!嗷嗚嗚嗚……」它的聲音就好像在說什麼,可惜,溫樂源他們無論如何也聽不懂。

  「這是怎麼回事?」溫樂源一邊抵抗它的爪子一邊問:「它就好像發瘋了一樣……喂!不要再抓了!」

  黑貓持續尖叫著,溫樂灃的目光追隨著那輛消失在視野中的卡車,疑惑地皺緊了眉頭。

  ***

  正如獸醫所說,這幾個小傢伙算是體質很不錯。當他們給那三隻喂完奶粉,安置在箱子裡之後,三個小東西就開始閉著眼睛在墊子裡爬了。

  「很健康。」

  「的確是,很健康。」

  「喵,喵嗚嗚——」

  伸著頭往箱子裡看的兩個人,同時向扒著箱子也往裡探頭的黑貓看過去。

  那個防止它舔舐後腿的伊莉莎白頸圈很妨礙行動,再加上只有一隻腳可以支撐,所以它扒在箱子邊緣沒多久,就直挺挺地「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你現在可是殘疾『人』!」溫樂源幸災樂禍地按它的腦袋,「一時半會兒別想好!嘿嘿……」

  黑貓一口咬住了他的指頭,溫樂源高聲慘叫。

  「活該。」溫樂灃搖頭,晃了晃肩膀,即使剛才是離體的狀態,但跑那麼遠,那麼快,對他這個很少鍛煉的身體,還是有些負擔的。

  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溫樂灃一邊應,一邊爬起來去開門。

  來訪者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人,看著對方棕黃色的眼睛,他一時間竟有些傻了。

  「沉……沉……沉……」還從沒見過沉默者願意主動和人類打交道的……

  「真對不起,冒昧打擾。」沉默者的聲音很柔和,比起那天晚上的狠厲,簡直判若兩人。

  「啊……啊,哦,沒關係沒關係,不打擾!」溫樂灃慌忙錯開身體讓他進來。

  沉默者脫掉鞋,赤腳往屋內的那只箱子走去。溫樂源仍然在與黑貓進行殊死搏鬥,沒功夫和他打招呼。

  箱子裡的幼貓無憂無慮地四處爬著,忽然一座山一樣的手,隔擋在了其中一個的面前,它嗅一嗅,伸展短腿顫巍巍地爬了上去。

  沉默者托起它,讓它的小身體與自己的嘴唇相貼,幼貓發出吱吱唔唔的聲音,不安地動來動去。

  「我們還沒給它們除跳蚤呢,今晚他八成得被跳蚤咬死……」溫樂源小聲說。

  「喵嗚嗚嗚嗚……」黑貓好像很明白似地回應他。

  「你明白我在說啥?」溫樂源訝然。

  黑貓的回應,是五道血紅的爪印。一人一貓再次開戰。

  ***

  「你們是在哪裡發現它們的?」他問。

  「步行街那裡。」溫樂灃回答。

  幼貓又被放回墊子上,肉團兒似的身體,又開始伸著脖子到處爬。

  「最近我們的同類,有很多都在這一帶失蹤了。」

  黑貓正給溫樂源毀容的爪子,忽然停了下來。

  「累計大概有好幾百個,現在投訴說它們親屬和鄰居不見的同胞,每天都會有十幾個。

  「可是,我對它們可能所在的地方,都完全沒有感應,最近派出兩名使者去查探,結果也沒有回來。」

  使者……溫樂灃和溫樂源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兩個小姑娘的面容。

  「這幾個小孩的母親,應該也是由於同樣的原因而失蹤的,但是,它們實在太小了,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知道嗎?」

  溫家兄弟搖搖頭——不過,很快地又點點頭,溫樂源把黑貓舉到他面前道:「是它給我們通風報信,我們才知道那三個小東西的事兒。你問它,說不定能有點線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沉默者看了它一會兒,抬頭道:「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溫樂源忘了所謂「尊敬」的碴兒,叫道:「這是你的同類啊,貓啊!認不出來嗎?」

  沉默者皺起了眉頭,「不要胡說,它才不是我的同類。」

  溫樂源左瞅瞅,右瞅瞅,忙把貓脖子上的伊莉莎白頸圈拿下來,推到他面前,「你看!的確是你的同類吧?」

  「不要開玩笑了!」沉默者生氣地按著黑貓的鼻子把它推開,「它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怎麼可能是我的同類!」

  溫樂源和溫樂灃都呆了一下。

  「那……那你不是因為它的關係,才到我們房間來的嗎?」

  「我是感覺這裡有幼貓,才上來的。」

  「……」

  沉默者是貓又不是貓,他判定自己同類的方法,當然和人類不同,既然他說這只黑貓不是貓,那麼,它就必定不是貓。

  可是……如果它不是貓,那又是什麼東西?會爬樹的狗嗎?

  「可是,那天晚上——」溫樂源指手畫腳地道:「你不是還說我和『貓』吵架怎麼著了?現在又忽然不認了,是怎麼回事!」

  「是嗎?」沉默者看了看那個坐在地板上,抬起頭用圓圓的貓眼與他對視的「非貓」,道:「那就肯定不是『同一個』了。」

  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沉默者很快地告辭離去。

  溫樂源給撕扯自己後腿繃帶的黑貓,又戴上伊莉莎白頸圈,把它舉到眼前。

  「不是貓?那你是啥?連沉默者都聽不懂你的話,難道,你還會是個外國貓?」

  「不是吧!」溫樂灃又拿著眼藥水瓶子給小貓餵奶,說道:「沉默者的語言只有種族界限,不該有地域界限才對。」

  「我們不是也聽不懂義大利語?」

  「你又不是沉默者!」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現在爭論這個沒有什麼意義。既然沉默者聽不懂它的話,那麼,他們也就無從瞭解它「似乎知道的某些情報」了。

  到底小貓們的母親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附近會有這麼多貓失蹤?他們當然也和沉默者一樣,沒有絲毫的線索。

  黑貓的後爪包得很厚,不過傷得不是太嚴重,幾天後,它脖子上的項圈和後腿的繃帶就可以去掉了。小貓們也長得不錯,才過了幾天的時間而已,溫樂灃就把它們喂成了球狀。

  沉默者偶爾會到他們的房間,與其說是做客,不如說是審查小貓的情況,而且看來,對於結果是基本滿意的。

  不過,他依然不認為那只黑貓是他的同類,每當黑貓想要接近他的時候,他就按著它的鼻子,把它推到一邊去。

  根據沉默者的說法,他的兩名使者依然沒有下落,而這附近的貓也依然在繼續失蹤,失蹤的投訴,從每天幾起甚至幾十起不等。

  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一隻貓知道那些失蹤的同胞都到哪兒去了,這對於在這城市之中擁有百萬之眾的貓來說,的確是一件太不尋常的事情。

  沉默者似乎是越來越無法忍受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6-22 13:36:03 |只看該作者
沉默者 之三   下

  有幾次他在溫樂源他們房間裡的時候,剛聽到一點些微的動靜,就猛地從窗戶跳了出去,也不管街上人類的尖叫和驚訝的眼神,一口氣跑出很遠,很久很久以後,才慢慢地走回來,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破得不成樣子。

  「我總覺得,沉默者知道一部分的事情。」溫樂源躺倒在地板上,黑貓端正地坐在他的胸口,盯著窗外唧唧喳喳的鳥流口水。

  「什麼叫知道一部分的事情?」幼貓早已睜開了眼睛,不過,身子當然還是圓滾滾地,從這邊滾到那邊,從那邊滾到這邊。

  溫樂灃彈了它們的大腦袋一下,它們喵咦咦咦地顯得很不高興。

  「你難道沒發現?」

  「發現什麼?」

  「他每次跳出去……都是因為外面有卡車的聲音。」

  「卡車……」溫樂灃皺眉,「卡車怎麼了?」

  「一次是因為卡車,無所謂;兩次是因為卡車,算巧合;可是,三次、四次、十次、八次都是因為卡車,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要這麼說來,事情的確有些蹊蹺。卡車和失蹤的貓能有什麼關係?總不可能所有的貓都在……

  溫樂灃忽然坐直了身體,溫樂源也忽地坐了起來,他胸口上的黑貓喵嗚一聲,跳到了一邊。卡車裡——是貓!

  溫樂源一把揪過了黑貓,把它拎到自己眼前,「你那天不是還對著一輛卡車叫嗎?是不是因為你發現了什麼!喂!說話!」

  他拎著黑貓死命地晃,黑貓的小身體在他的手中悠來蕩去,大約是很不舒服,伸爪氣憤地給了他一下,溫樂源抱著手腕慘叫。

  「你就不能不要幹這種傻事……」

  「我跟你誓不兩立!」溫樂源叫囂。

  黑貓悠閒地踱到溫樂灃面前,溫樂灃摸了摸它的腦袋,它舒服地瞇起眼睛,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既然沉默者說你不是貓,你就一定不是貓。」溫樂灃撓撓它的脖子,發現它竟睜開了一隻眼睛,瞳孔中發出晶亮的光,「而且,我總覺得你能聽懂我們的話,對不對?」

  黑貓呼嚕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我只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老老實實回答我。」

  黑貓的兩隻眼睛都睜開了,然而,那種愈加晶亮的光芒並沒有持續多久,一會兒便又變得好像一隻普通的貓一樣。

  「第一,那天你對著那輛卡車叫,是不是因為那上面有貓?」

  「喵——嗚。」黑貓回答。

  「有多少?」

  黑貓沉默了。

  溫樂源爬過來揪它的耳朵,「快回答!否則嚴刑伺候!」

  黑貓轉頭在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溫樂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到一邊去!別在這兒打擾我們!」溫樂灃惱火地說。

  溫樂源做出晴天霹靂的表情,傷心地躺到了角落裡,「原來你嫌棄我了……它已經代替我的位置了……這裡已經不是我可以待的地方了……我被傷透心了……」

  溫樂灃真想在他的脊樑骨上踩兩下……

  把溫樂源當成隱形人,他繼續問道:「剛才的問題你不回答,是不是因為上面的貓很多?」

  「喵嗚。」

  「你知不知道那輛卡車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喵嗚,喵嗚,喵嗚。」黑貓擺擺頭又擺擺尾巴,在原地轉圈,然後將尾巴盤坐下來。

  「你也沒有找到,是嗎?」

  「喵嗚……」黑貓的模樣顯得有些沮喪。

  「最後一個問題……你接近我們,就是為了那些被抓走的貓,對不對?」

  黑貓這次沒有特別的回應,只是歪了一下頭,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奇怪?」這算什麼反應?到底是還是不是?

  黑貓沒有再回答他的問話,豎起尾巴,一搖三晃地向溫樂源扭過去。

  溫樂灃看著它的背影,心中的疑團愈來愈深。

  ***

  深夜,202房間。

  溫樂灃在自己的床上,裹緊毛毯縮成一團,溫樂源四仰八叉地躺著打呼嚕,一條腿壓在旁邊床上的溫樂灃腰部,看來睡得很舒服。

  黑貓偎在溫樂源的脖子和枕頭形成的小窩裡,睡得和溫樂源他們一樣香。

  突然,黑貓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一雙貓眼閃爍著閃亮的光芒。

  它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睡得舒服的小巢,看看仍然睡得鼾聲大震的溫家兄弟,走到窗戶下面,無聲無息地爬上旁邊的矮桌,然後輕巧地跳上窗台。

  溫樂源忽然大聲咕噥了一句什麼,黑貓身體一縮,好像被嚇了一跳。不過,溫樂源並沒有要醒的樣子,一轉身又睡了過去。

  黑貓等了一會兒,才又掉轉了屁股,開始悄悄摳抓紗窗。

  這棟綠蔭公寓所有房間的紗窗都是非固定,可以左右推拉的那種,它的爪子在紗窗邊緣抓了半天,終於抓到了空隙,一點一點地,將它拉開了一個可容它的身體自由出入的空間。

  它從空隙中鑽了出去,砰地跳上了窗外的樹,跳上一樓窗戶的狹窄平台,又跳到了地上,往巷外跑去。

  溫樂灃和溫樂源站在窗口看著它離去,溫樂源撓了撓一頭亂髮的後腦勺。

  「你怎麼知道它每天晚上都出去的?」

  「每天晚上窗台上都有泥爪印,想一想就該知道了。」

  「那現在怎麼辦?」

  「那就追吧。」

  「追?你不是說真的吧!它已經跑那麼遠——」

  「那就快點!」

  溫樂灃的魂魄呼地便飛了出去,他所行進的軌跡,在空中劃出一道白線,不遠不近地飄浮在努力奔跑的黑貓身後。

  溫樂源抱住溫樂灃倒下的身體,氣得破口大罵:「你倒是好啊,每次把身體一丟就跑了!下次看沒我幫你處理怎麼辦,還不讓冤魂把你軀殼佔了!」

  他邊罵邊翻箱倒櫃地找符咒,「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弟弟,自己飛得快就算了,知道我用控制物體飄浮的能力讓自己飛行,有多累嗎?

  「我又不像你能隨便離開身體……他媽的!符咒哪兒去了!廚房的……對了,上次……」

  ***

  黑貓肥胖的身體在街道上飛奔,速度非常驚人……

  驚人是驚人,可惜它實在太胖了,跑了幾個街口,就趴在地上開始呼哧呼哧地喘氣,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來,看得出真的被累得夠嗆。

  一輛夜行的計程車攜帶著廢氣的臭味向黑貓馳來,它忽地豎起了耳朵,趁汽車從它身邊經過的時候緊跑幾步,猛地掛在了汽車的後面。

  「它還真是會想辦法……」

  汽車一路前進,黑貓捲著尾巴,死死地扒住唯一能讓它落爪的後牌照,時不時地輕輕喵嗚一聲,大約在抱怨那裡不好落腳。

  汽車行進到城東郊,它輕盈地跳了下來,竄過幾條街道,往一條小巷子裡鑽去。

  溫樂灃一路緊跟,目光不曾稍離它奔跑中搖晃的粗大尾巴。一條影子從視野中一閃而逝,溫樂灃驚覺,四處看去,卻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

  黑貓停在了一個油漆掉得斑斑駁駁的鐵門欄前,從花彫的縫隙中鑽了進去。

  那個鐵門,大概勉強能同時進兩輛普通的小轎車的樣子,裡面的院子倒是挺大,有幾個普通的平房,院子裡有兩堆正方形的什麼東西,用雨布蓋著,像是怕被雨淋濕了。

  而院子的東南角,有一堆黑糊糊的東西堆放在那裡,天色太暗,他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後方驟然撞來,毫無防備的溫樂灃幾乎被撞散了魂魄。

  待他收拾形神之後,發現已經有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了院子中央,在黑貓的身後,靜靜地看著那兩堆正方形的東西。

  那身影是——沉默者!

  溫樂灃一陣眩暈,幾乎掉下去,身後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

  「現在是關鍵時刻,可不能掉下去。」溫樂源在他耳邊低聲說。

  黑貓的耳朵前後轉了轉,猛然回頭,發現了自己身後的不速之客,居然「嗖」的一聲跳了幾乎有半米高,看來是被嚇到了。

  它退了幾步,露出一副凶相畢露的表情,四爪放低,胸腹部幾乎貼在地面上,背上和尾巴上的毛都豎了起來,尾巴僵直地豎了老高。

  「咦嗷嗚——咦嗷——嗚——」

  它那種腔調,就像是在說「快走開,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似的,高亢的聲音直刺人耳膜。

  沉默者往前走了一步。黑貓緊張地四爪緊緊扒著地面,像要怕得後退,又不得不與沉默者對峙。

  「你每天晚上跑出來,就是為了找這些東西的下落吧?」沉默者淡淡地說。

  黑貓淒厲地嗷嗚了一聲。

  「滾開,別堵在我面前。」

  黑貓繼續嘶叫,卻不讓開。

  沉默者手一揚,黑貓的身體竟在虛空中飄浮了起來,它四爪拚命地掙扎,卻不起絲毫作用,只能無助地向空中大叫。

  「它在叫我們,要下去嗎?」溫樂源問。

  「下去也太晚了吧……」溫樂灃說。

  沉默者走到其中一個正方形的物體旁邊,手抓住了上面的雨布,黑貓的叫聲愈加激烈,在暗夜中聽來格外恐怖。

  沉默者慢慢地、慢慢地拉著雨布,露出了下面物體的一角,兩角,三角……四角……全部露出。

  萬物靜寂,噩夜無聲。

  那個正方形的物體,是由幾百隻小籠子組合而成的。而幾百隻小籠子裡,每一個都滿滿地裝著好幾隻貓!它們都是活的,但為什麼這麼安靜?

  它們都躺在籠子裡,極少有哪一隻能動一下。離沉默者最近的籠中,一隻很老的貓睜開了眼睛,但那雙眼睛裡沒有光華,只是死氣沉沉地一片。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前站著的是誰,當然也無法向他控訴。它只是張開眼睛,看這個虧欠了它的世界一眼——最後一眼,之後便溘然逝去。

  老貓身邊的另一隻貓舔了舔自己身邊的難友,發現它已經逐漸冰冷,再也不可能回應自己,喉嚨中發出了痛苦的低聲嗚咽。

  沉默者的手指伸入了籠子,撫摸著死去的老貓,它身邊的貓看了看那根手指,用舌頭舔了一下。電光石火的無數影像,在沉默者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愣了一下,抽回手指,轉頭看向東南角的那堆廢棄物。他又邁開步伐,緩緩地向那裡走過去。

  溫樂源拉了溫樂灃一下,兩人迅速地降落了下來,擋在他面前。

  「你已經看到最重要的內容了,別再刺激你自己,快回去!」

  「你們滾開。」他冷冷地說。

  「聽我們的,別再過去了,你最近本來就不穩定……」

  「滾開……」沉默者的眼睛睜大,睜大,再睜大……那棕黃色的眼睛,幾乎佔了他的臉的三分之一,「聽到沒有……」

  溫樂源和溫樂灃同時向他伸出了一隻手,手心中蓄力待發。他們的力量不如他,沒錯,但是要阻擋他,還是有可能的。可惜……他們猜錯了。

  幾乎是下一瞬間,他們面前的人就消失了,隨即後腰部彷彿被人用大錘猛擊,兩人大叫一聲,向前撲倒在地。

  沉默者的步伐依然是緩慢的,他終於走到了那堆東西旁邊,低著頭看著它們。

  那一堆如同小山一樣的東西,是貓的屍體,大的、小的、老的、幼的,貓的屍體。

  有的沒了頭,有的破了肚子,有的眼睛被挖出來,有的沒有爪子,有的……什麼都沒有,那是四分五裂的、看不出什麼東西的屍體。

  唯一相同的,是它們都被剝了皮,光裸裸地堆在那裡。那情景看起來有點可笑,就像一堆沒有穿衣服的……人的屍體!

  「在我知道……它們失蹤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我還是抱著一點幻想,也許,這些人是捉了它們去賣……

  「不過,看來我猜對了,它們的確是被捉來賣,可惜不是完整地賣,而是拆開來……」

  他轉身,指著那一排平房,「它們,就在這兒。不給它們餵食,因為很麻煩;不給它們喝水,因為怕它們叫;把它們都擠在那種小小的籠子裡,一個一個疊放在那兒,因為這樣節省空間……」

  第一層的籠子無聲地碎成了灰,許多還能動的貓都歪歪倒倒地站了起來,跳下籠子,從各種渠道開始了它們的逃亡。

  可是還有很多貓,和那隻老貓一樣,永遠也沒有了自由生存的機會。

  溫樂源覺得自己的腰都快斷了,溫樂灃更是伏在地上困難地喘息,魂魄的輪廓有些模糊,這是他正在衰弱的證明。

  「我們吃肉,你們也吃肉,這很正常,因為這是神給我們定的規則,不這麼做,我們活不下去。」

  黑貓仍然飄浮在空中,卻不再叫,一雙貓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沉默者。

  「可是,你們為什麼這麼愛折磨別的生命呢?貓也罷,狗也罷,甚至人也罷……你們對生命的殘害,甚至不是為了生存。為了自己高興,你們就能隨意抹煞更弱小的東西。理由是,我們沒有思維,我們不懂得痛苦。」

  他的左眼流出了膿水,額頭有一個針眼似的小洞在逐漸擴大,血液悄悄爬了出來。

  「你們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嗎?那兒是個挺熱鬧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雙鞋子在我的面前走來走去。媽媽在生下我們之後幾天,就出去找食物,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的一個小妹妹後腿殘疾,但她很喜歡坐在路中央,因為總會有人摸一摸她,可是就是因為這樣,一個老女人踩破了她的肚子,我還記得那個老女人說過的話,『小貓的肚子真軟,一踩就破』。」

  想像到那種情景,溫樂灃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像是這樣一來,就可以不用再聽。

  「我的三個哥哥姐姐,被幾個小男孩帶走了,後來只有一個哥哥逃回來,可是他喉嚨裡被塞了東西,他不能吃飯,不能和我說話,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活活餓死。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的喉嚨裡塞的東西,叫做口香糖。」

  平房的其中一個房間亮起了一盞燈,一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

  「誰呀!大半夜的,誰在院子裡叨叨咕咕的煩死了!」

  當他看到院子裡的陌生人,和飄浮在空中的那隻貓時,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來——」

  沉默者的手在虛空中一抹,那個人的腦袋無聲無息地被削掉了一半。

  那一半的腦袋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上,像一隻紅色的碗,身體沉重地倒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我們也殺戮,因為我們也要生存。可是我們不會為了樂趣,而傷害其他的種群,因為我們唯一要的,只是生存。我們想要生存,不是以其他種群的災難來換取,我們只索取我們需要的,而不是像你們一樣漫無目的地大肆殘殺。」

  溫樂源勉強站了起來,身軀有些搖搖晃晃地。

  「你這……也是殘殺啊!」

  「殘殺?」今晚的沉默者非常冷靜,冷靜得可怕,甚至還對他笑了一笑,「你知道什麼叫殘殺?把它們關在這裡,不給它們吃,不給它們喝,不給它們自由,讓它們自生自滅。

  「發現有快死的,就拉出來活生生地剝皮,反抗的就砍掉爪子、砍掉頭、割掉舌頭、割掉尾巴直接掐死……你覺得那不是殘殺……哦,也對啊,那時候它們還活著呢。」

  溫樂灃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抓緊頭髮。

  「你哭什麼?」沉默者的表情很是驚訝,「我還沒哭呢,你倒是哭得比我還傷心。」

  「那不是……他的眼淚……」溫樂源腳下不穩地退了兩步,道:「而是你的。」

  沉默者的表情動了一下。

  「你哭不出來,所以他才會哭。」

  沉默者笑了。

  溫樂灃的眼淚,完全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嗎?」沉默者說。

  第一個出來的人久久沒有回去,又有兩個人披著衣服一邊罵,一邊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老三你他媽的幹啥呢!和誰說話說得這麼高興……」

  沉默者的身軀就如同一隻靈動的黑貓,轉眼間已經懸浮在那二人之間。

  「住——住手!」溫樂源挪動了一步,腳下一軟,撲通倒在地上,「住手……」

  沉默者手中冰冷的寒芒一閃,那兩人頸動脈的血「撲」的一聲噴出來,噴了他一身一臉。他輕盈的落在地上,轉身,被血沾染的白淨臉龐與白淨的衣裳,在月下顯得異常森然。

  所有房間的燈都亮了,傳來走來走去和大叫的雜亂聲音。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沉默者說:「你們想說,他們該交給員警,而不是我個人對他們動私刑,是不是?」

  一個拿著鐵鍬的人率先衝了出來,沉默者的手圓圓地畫了一圈,那人生生地被截成了兩段,他身後的人喧嘩起來。

  「可是,我很想問問你們,為什麼殺了人的歹徒必須償命,而對其他種族的殺戮,卻只得到你們一句『沒有相關的法律,無法定罪』?

  「我們不是瀕危保護動物,所以死了白死,被虐殺也是活該?我們也是命,和你們一樣的生命,只是不如你們強大,不會說話,不會控訴,所以我們就不可能有思想?我們就不會痛苦?」

  溫樂源張口結舌,「那只是……那只是……」

  「我跟你說啊……」沉默者露出了一口白牙,尖尖地,「我受夠了。」

  他的身體像旋風一般,衝入了舉著各種武器向他攻來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叫聲中,血花四濺。

  你們強大,所以可以對弱小的我們為所欲為。

  那麼,如果我們強大呢?是否可以……對你們為所欲為?

  黑貓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一雙貓眼悲哀地看著在人群中恣意殺戮的沉默者,忽然開了口。

  「他……死得很慘。」

  那是很沉穩的男性的聲音,由於是從貓的口中發出來,而顯得無比怪異。

  溫樂源正準備扶起弟弟,彷彿被雷擊中似地愣住了。

  「你……你會說人話!」

  黑貓沒有回頭,繼續說道:「他沒有告訴你們,其實,他也是被一個小男孩撿回家去的。

  「不過,他也許曾認為那是他的幸運,因為那個小男孩對他很好,從來沒有虐待過他,也沒有往他嘴裡塞過口香糖。」

  已經沒有人想要攻擊了,他們丟下自己充當武器的東西,四散奔逃。

  「可是有一天,小男孩對他不感興趣了,就把他帶到公園裡,綁在一棵樹上就走了。」後來來了幾個人,用煙頭燙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肚子,用樹枝捅瞎他的眼睛,用鐵釘把他的頭釘在樹上,一邊說笑,一邊看著他慢慢斷氣……「

  一個人跑到門口,大叫著想要開門。

  沉默者的影子在他身後一閃,他張著嘴,貼著欄杆緩緩地倒下去,血液從他的胸口嘩嘩地噴湧了出來。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知道沉默者的事情?」看樣子……不會是妖貓。

  黑貓轉頭看了他一眼,貓沒有笑的表情,但是,溫樂源卻覺得它在笑。

  「是啊,為什麼我會知道呢?」

  見無法逃離,一個人撿起地上的木棍,向沉默者的頭頂砸去,沉默者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的臉立時碎成了肉醬。

  「你到底是誰!你來幹啥!我們沒惹到誰呀……」一個人被逼到角落裡絕望地哭喊。

  「說得不錯噢……」沉默者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我們也沒惹到誰呀。」

  那個人帶著眼淚倒在地上,從頭頂至腰,被整個劈成了兩半。

  身後一個人舉著一把尖刀,向他猛刺過來,沉默者回頭,看著那柄刀的刀身,似乎愣了一下,眼看這微微的一愣,就要讓他被這尖刀一擊穿心……

  黑貓淒厲地叫了一聲,瞬間竄了出去,刀身穿過貓的腹部,紮在了沉默者的肩頭上。

  「喵嗷——嗚——」

  由於有了黑貓這個盾牌,那人的刀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只是淺淺地扎出了一點血而已。

  沉默者驚愕地看著那只莫名衝出的黑貓,頓時暴怒。

  他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那個人的胸口,那人整個身體當即軟在了地上,那個樣子,就像一條被抽了筋骨的蛇,應該是全身的骨頭都斷了。

  黑貓掉落在地,刀還插在它的肚子上。

  沉默者來不及看看它的傷勢,又是兩個人舉著木棒打來,他又陷入了混戰之中。

  黑貓的身體蠕動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氣體,從它的口中慢慢飄散出來,凝集成一個男人的上半身模樣,向發愣的溫家兄弟揮揮手,悄然往鐵欄外飄去。

  而被利刃扎入腹部的黑貓卻站了起來,抖一抖身上的毛,疑惑地看著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

  當然,最重要的是——它腹部的那根利刃,已經不見了。

  一個人「砰」的一聲被砸到它身邊,它嚇得「嗷嗚」了一聲跳起來,轉眼間跑得不見了影子。

  「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溫樂灃總算不再流淚了,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疲憊地問。

  「我哪兒知道……」

  沉默者終究殺光了所有的人。當他殺掉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最後一層的籠子也碎裂了,所有還活著的貓都跑了出來,或快或慢地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剩下的無數貓屍,和人類的屍體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訴說著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一身紅衣的沉默者站在屍體中間,表情木然。

  「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事……」溫樂源歎息,「我們回去吧,這裡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他在哪裡?」

  「誰?」

  「剛才為我擋了一刀的那隻貓。」

  「你說了它不是貓。」

  「它不是貓!」沉默者怒吼:「但對你們來說它是貓!不管它是不是!告訴我它在哪兒!」

  「走了。」溫樂源老實回答。

  一瞬間,沉默者的臉上露出了彷彿被遺棄的表情。他左右看看,忽地向剛才那個灰白色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要去看看嗎?」溫樂源問。

  「你想看……我們就過去好了……」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6-22 13:36:14 |只看該作者
沉默者 之四


  灰白色的影子飄移的速度並不快,沉默者幾乎是立刻就追上了他。

  「等一下!」

  那喊聲在巷壁上發出彈性的回音,震得人的心臟也發出了同樣的顫動。

  灰白色的影子停了下來。

  「你幹嘛要救我!」

  灰白色的影子低下頭,又抬起頭。

  「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等你的解釋等了這麼多年,你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者的聲音聽起來很委屈,像一個被別人欺負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表達我的歉意……」

  「歉意!」沉默者冷笑,「你真有歉意?有歉意,為什麼扔掉我?

  「為什麼要綁住我?為什麼把我扔在那裡不聞不問?為什麼眼睜睜地看我受他們的折磨,卻連頭都不敢露!」

  溫樂灃和溫樂源驚了一下。原來……他就是沉默者的那個主人嗎?

  灰白色影子的肩頭抖動起來,聲音中摻雜了痛苦的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扔掉你……

  「可是,那時候我實在太小,如果我有反抗我父母的權利,一定不會那麼做的……一定不會……」

  「你現在說對不起,有個屁用!」沉默者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轉過身來,那是一張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的臉,臉上帶著淚痕。他的腹部插著一把刀,就是剛才那個人攻擊沉默者所用的那把。

  「人類的小孩是沒有權威的,家長下了命令,他就必須照做,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把你扔到那裡去的。

  「可是,我不想永遠把你放在那裡,只要幾天,說不定我爸爸就會改變主意,讓我把你帶進家門,在那之前,我不想讓你逃走,所以才把你綁在那兒……」

  「所以……」沉默者流淚了,他一邊流淚一邊冷笑,「所以你就那麼對我?好,你把我扔在那兒,我不怪你;你把我綁在那兒,我也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對我見死不救?我看見你在那裡!我拚命地叫!你為什麼要逃走!啊!為什麼!」

  男子彷彿無法接受這種拷問,顫抖著飄退了一步。

  「因為我的懦弱……對不起……」

  「那你現在還來幹什麼!求我原諒嗎?」

  「不是……」

  「那是幹什麼!」

  「我是……為了……」男子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看看你,那時候的傷,是不是還在疼……是的話……如果可以……我想……替你……承受……」

  有東西碎了。

  一直包裹著的硬殼,從內而外一層層地剝裂,露出了最柔軟的裡層所隱藏的東西。

  沉默者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陰魂急急飄至他的身邊,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束手無策地在原地發呆。

  溫樂灃和溫樂源從他們身邊走過,身影逐漸融入了夜色中去。

  哭泣的聲音傳得很遠,一直穿透了黑暗,迴盪在這個微涼的城市上方。

  ***

  幾天後,陰老太太終於不忙了,溫樂源兄弟也終於吃到了人類可以享受的美味飯菜。

  「姨婆,這次多謝你幫忙了。」溫樂源埋頭在大碗公里,邊吃邊含含糊糊地說。

  陰老太太愣了一下,「啥?」

  「就是這次沉默者的事啊。」溫樂灃說。

  「沉默者的事?啥事?」

  溫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

  「難道,這次您沒插手……」

  「幹啥莫事我都插手哈!」陰老太太生氣地說。

  「那這兩天您跑得不見影子是……」

  「喔,那個,」一說起這個,陰老太太立刻來了精神,坐在他們面前口沫橫飛地比劃起來,「我參加咱們這一片的老年合唱團哈!

  「你姨婆我年紀最大!哈哈哈哈!他們還都要聽姨婆的!可惜,姨婆看不懂五線譜……」

  「你不是連簡譜都看不懂?」

  「你這孩子——」

  「媽呀!姨婆殺人啦!」

  「叫!你叫你奶奶我也不怕哈!」

  ***

  一隻黑貓在垃圾桶上打了個呵欠,發現有一黑、一棕兩隻貓,灰頭土臉地從外面跑了回來。

  「喵嗚——喵嗚喵嗚……」〈你們咋這樣啊?幹嘛去了?〉

「咪——嗚嗚……」〈別提了,在外邊兒迷路了好幾天……〉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6-22 13:36:31 |只看該作者
女兒 之一


  下班的時候,市中心的大街小巷都是人來車往,車水馬龍。

  楚紅並不喜歡這麼熱鬧的景象,但是,她也總不可能把其他所有人都趕走,只能忍耐著希望趕快回到公寓去,那裡雖然陰暗而偏僻,卻是她可以真正休憩的地方。

  公寓的巷口還是堆滿了垃圾,她小心地繞過那些「地雷」,打算快些回自己的房間去。那兒有「人」在等著她,無論他是什麼模樣,什麼狀態,對於她來說,都是不可改變的重要存在。

  她推開公寓的大門,正準備進去,忽然覺得背後似乎有視線。

  她回頭看去,原來是一個穿著迷彩裙的十一、二歲小女孩,正縮在門口那株法國梧桐的陰影中看著她。

  她有些疑惑,卻沒有在意太多,很快地跨進去,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203房間。

  當門打開的時候,這裡已經幾乎聞不到以前那種濃重的腐臭味道。她用了那麼多木炭,總算是起了一點作用。

  不過當然,木炭的作用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在於,那個腐爛的東西已經完全腐蝕乾淨了,即使再想有臭味,恐怕也會很難。

  房間裡很暗,緊閉的窗簾隨風輕輕擺動。她走到窗前,伸手拉開了它。

  「林哲,起床了,太陽已經落山嘍。」

  沙發上有東西動了一下。

  楚紅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那個東西。

  「怎麼了?又不高興嗎?我回來得是晚了些,不過要加班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老闆剝削勞動力是一流高手。」

  「那個東西」是一具躺在沙發上的人類骨架,當聽到她的呼喚時,骨架的手晃了一下,就好像一個人在做出嗤之以鼻的動作似的。

  「所以我早就告訴你,快點拋棄他找別的工作,你就是不肯。」骨架的聲音低沉而好聽,但卻不像是從頭骨中發出來,而更像是從他全身上下發出來的聲音。

  「討厭啦,我這個人戀舊嘛。」她在他的頭蓋骨上吻了一下,歡快地跑到廚房戴上圍裙,「我們晚上吃什麼呢?香菇還是冬瓜?」

  「你喜歡涼拌菜吧?弄個黃瓜不就成了?」

  「是喔。」楚紅溫柔地笑著說。

  廚房裡傳出悅耳的鍋、碗、瓢、盆交響曲,間或有楚紅哼歌的小調。房間裡被西落的陽光溫柔地籠罩著,似乎一切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林哲躺在沙發上,舉起化作了骨架的雙手,稍微動了動指頭的關節,骨頭與骨頭之間發出了「喀拉喀拉」的碰撞聲。

  一切都……完美嗎?是的。

  除了他之外。

  ***

  溫家兄弟在陰老太太那裡吃了個肚兒圓圓,踱著步從101房間走了出來。

  溫樂源出門的時候,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數錢,從他的表情上看來,就好像他數的不是錢,而是心頭肉……

  「別數了,再數還是那麼多。」溫樂灃說。

  「你的心難道是鐵做的,都不疼嗎?」溫樂源痛心疾首,又把手裡的錢點了一遍,「那些符咒和一個月飯錢,那個死老太婆,居然敢要我們五百塊!五百塊啊!」

  「所以我說,要是你願意畫符咒,不就方便多了?要是我會的話……」

  「不要!」溫樂源乾脆地拒絕,「那玩意太傷眼睛,我不畫!也不准你畫!」

  「那你就別心疼那五百塊錢啊……」

  樓梯處傳來拖拉東西的聲音,溫樂灃和溫樂源同時往裡看去。

  楚紅正拚命地拖著一個塞得滿滿的化肥袋子,倒退著往下走,袋子很沉,她嬌小的身軀幾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氣,才能把那東西拖下幾個台階。

  「需要幫忙嗎?」馮小姐的身軀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她身邊,問道。

  「沒關係,我一個人行。」

  正說著,那只化肥袋子的角,被她用力過猛給撕破了,她驚叫一聲向後倒去,眼看就要向樓梯下滾去,而化肥袋子也即將向她的身體滾落下來。

  「擋住它!」

  馮小姐伸出一隻手臂,擋住了滾落的化肥袋子。而溫樂灃大步衝上前去,伸出雙臂想要接住楚紅的身體。

  他在樓梯下方等了十來秒鐘,楚紅仍然懸掛在那裡。

  懸掛?

  楚紅的身體保持著快要跌下去的樣子,向後方大角度地傾斜著,照理說,早就該掉下來了,可是,她就好像被什麼東西支撐著一樣,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

  「拉那麼重的東西,就小心點麼!」溫樂源抱怨,「實在不行,讓我們兩個幫忙也行不是?」

  「都忘了你的能力更快。」溫樂灃攤了攤手,撤回了自己救人的動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溫樂源用牛眼瞪他。

  楚紅的身體像被什麼東西推了一下似的,倏忽便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她站定身體,向大家感激地一笑。

  「真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這倒沒什麼,可是,你的行為實在令人不敢苟同。」溫樂源勾一下手指,化肥袋子飄了起來,越過馮小姐和楚紅的頭頂,落在自己腳下,「你的體重,有沒有這袋子沉?

  「下次再有這種事兒,就和我們講,搬搬這個東西,我們還是行的。」

  「太麻煩你們了……」楚紅仍然是那麼溫柔地微笑著說。

  溫樂源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最終沒有開口,他彎腰拉起化肥袋子,從裡面滾出了幾塊烏黑的東西。

  他撿起一塊,放在眼前仔細地看,「這是什……」一股惡臭直衝鼻端,他險些昏了過去。

  「這……這到底是什麼玩意!」他扔下那個東西,轉眼就逃到了萬里之外。

  楚紅疑惑地歪了歪頭,「什麼玩意?你沒見過木炭嗎?」

  「我知道那是木炭!」溫樂源捏住鼻子,一臉痛苦的表情,「我是說,那上面是什麼味道!熏死我了!」

  「哦……」楚紅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卻有種說不出的哀愁,「那是我放在房間裡除臭的,所以可能吸了不少林哲的味道。」

  林哲是她的情人,幾年前由於人為的意外而死亡,卻由於靈魂的執著,而讓他強行附著在自己已經死去的屍體上,回到她的身邊。

  溫家兄弟戳穿了他已經死亡的假相,他的身體,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腐壞的。

  「那……你是要換新的木炭?需要我們幫忙嗎?」溫樂灃問。

  「不用了……」楚紅搖搖頭,「這幾天天冷,林哲怕我冷,一定要把暖爐打開,所以腐爛得很快,現在已經沒必要用這些東西了……」

  樓梯上瀰漫著沉默的氣味,溫樂灃和溫樂源忍不住低下頭,因為他們不敢面對她的眼睛。

  有時候,人類並不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如果事情可以再來一次的話,他們絕不會選擇去拆穿他。

  或許那樣,他可以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就會更長一些,讓他和楚紅的緣分不要那麼早結束。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

  溫家兄弟合力拎起了那個袋子。

  其實,只靠溫樂源一個人也可以,不過這種能力,不是為了在人前現的,所以在可能被外人看見的情況下,他們至少也要做出「合力」的樣子來。

  楚紅跑到門口去給他們開門,好讓他們出來得更方便一點。

  在開門的時候,她隨意地瞟了一眼那棵法國梧桐,發現那個穿著迷彩裙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

  大概是這附近的小孩躲在這裡玩的吧,她想。

  溫樂源和溫樂灃合力把那化肥袋子扔到垃圾桶上,袋子和桶裡的垃圾之間發出沉悶的聲響,塵土「轟」的一聲揚起了很高。

  「呸呸呸!」溫樂源迅速地跳了很遠,一邊狠命地吐口水,「怎麼還發這種響兒的?木炭不該這麼重吧!」

  溫樂灃快沒力氣了,「你不會是現在才想到吧?都已經從裡面搬到這兒了……」

  「只有木炭,當然不會這麼重,」楚紅站在門口笑著說:「裡面還有半袋土,所以會比較沉。」

  土?難道是……想到它「可能」的用途,兄弟兩人都忍不住一陣小小的噁心。

  溫樂灃拍拍手上的塵土往回走,溫樂源走在他後面,用力地摳著手指上的一塊烏黑,他剛走到法國梧桐下方,頭頂上啪啦掉下一根樹枝,正好戳在他的腦袋上。

  他捂著腦袋衝上面叫道:「昕昕,我知道肯定是你幹的好事!你給我出——來——咦?」

  宋昕的確在上面是沒錯,不過,不在溫樂源頭頂上,而是在旁邊的另一棵樹上,向他做出「我很無辜」的動作。

  溫樂源頭頂的樹枝上,坐著一個紮著長長的麻花辮、身穿迷彩裙的女孩,正掰了另一根小樹枝,準備往他頭上扔。

  「小丫頭!你居然敢用樹枝扔我——哎喲!」又來一下。

  溫樂源大怒,手在半空中用力一拍,小女孩就像被人從背後打到一樣,尖叫一聲掉了下來。

  溫樂灃慌忙回身伸手一接,正好將女孩接在手臂中。

  現在已是立冬,她身上穿的當然不是夏裝的裙子,而是較厚的冬裙,腿上也穿著質料不錯的絨褲,看來很時髦,能穿這種衣服的小孩,家境應當不錯才對。

  「哥,你怎麼能隨便就打人!」溫樂灃皺眉對溫樂源道。

  溫樂源指著自己的腦袋,表情很是悲憤,「那你覺得我挨打是很正常的嗎?嗯?你是這麼想的?我挨打活該?」

  溫樂灃道:「……但是,你也不能對一個小孩子出手。」

  「又不是我挑釁!」

  「反正,你這麼做是不對的。」溫樂灃下了結論,把小女孩放在地上,弓下身和藹地問:「小姑娘,你家住在這附近是嗎?」

  小姑娘睜著大眼睛看他,就好像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你是不是走丟了?」

  仍然沒有回答。

  「那你是來找人的吧?」

  依然靜悄悄。

  溫樂源攤了攤手,往公寓內走去,「這小丫頭八成是個啞巴……」

  小姑娘勇猛地衝上去,抱住溫樂源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下去,溫樂源嚎啕慘叫。溫樂灃忙拽住小姑娘的脖子,將她從溫樂源的腿上拽了下來。

  「你才是啞巴!」小姑娘惡狠狠地說。

  溫樂源抱著自己受傷的地方,跳著腳又嚎又叫。

  「這小姑娘……這小姑娘……簡直是惡魔!」

  「你才是惡魔!」小姑娘毫不示弱。

  溫樂源無話可答,回頭又去責怪溫樂灃,「樂灃,你還護著她!」

  「你何苦一定要和個小姑娘過不去……」

  「是我和她過不去?還是她和我過不去?」溫樂源開始跳腳了,一副怒髮衝冠的樣子,「你老這樣護著外人,是怎麼回事?我才是你哥!你應該護著我才對!我!知道不?」

  溫樂灃看著他那五大三粗的塊頭,真想用點手段,讓他知道一下,什麼叫做自知之明……

  這一對兄弟看來是指望不上了,楚紅歎氣,走上去拍了拍溫樂灃,示意他讓開。

  她在小姑娘面前稍微弓下了身來,柔聲道:「你是要找這個公寓裡的人嗎?要找誰?可以告訴我嗎?」

  「不是。」小女孩說,不過,聲音比對溫樂源柔和多了。

  「你家是不是住在附近呢?這會兒天都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去的話,你的家人會擔心啊。」

  「才不會有人擔心。」小姑娘撇著嘴說。

  「那是和家裡人鬧彆扭了嗎?」

  小姑娘沒有回答。

  「你家住在哪兒呢?讓阿姨送你回家,行嗎?」

  小姑娘仍然沒有回答。

  「我送你到派出所……」

  「我不去!」小姑娘斷然拒絕,語氣異常激烈,「我就在這兒待著!你們誰也別管我!」

  楚紅笑著站直身體,對溫家兄弟道:「她似乎有難言之隱,恐怕一時沒法送她回去,讓她在公寓裡待兩天,行嗎?」

  溫樂源聳肩,「無所謂,反正只要別住在我們房間就行了。」

  「我也不想住你房間!」小姑娘狠狠地說。

  溫樂源氣得青筋爆出,轉身大步進屋,用力地將門摔上。

  「那你的意思是願意進來了,是嗎?」楚紅摸了摸她的頭,歎氣,「你家人到底在哪兒呢,怎麼會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小女孩用很討厭的表情撇了撇嘴,看起來,應是被家人極嬌慣的小姐。

  但是,她為什麼會離家出走——就讓我們暫時將她的出現,定義為離家出走——呢?

  大家誰也不知道。

  溫家兄弟的房間小姑娘不能住;陰老太太看見小姑娘,就開始哼喲嗨喲地叫喚腰疼,說是伺候不了小孩;胡果是男的,當然也不行;王先生和他太太到外地去了;何玉那裡是純粹的鬼屋;楚紅對其他房間的人,又不太熟悉……

  「其實,你可以讓她住在你的房間。」和兒子坐在樓梯口玩的宋先生說。

  「那絕對不行!」楚紅斷然道:「林哲他……他不方便。」

  「林哲嗎……他的事情,其實很好解決……」馮小姐在樓梯上飄上飄下,「只要找到老太太……」

  溫樂灃驀地想起了什麼,用力地點頭,「沒錯,只要找到姨婆就行,她有辦法!」

  「咦,可是……」楚紅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宋昕已經聽從老爹的指示,快快地竄到陰老太太的房間門口敲門去了。

  小姑娘看看她,又看看溫樂灃,一雙大眼睛在四周梭巡了一圈,奇異地道:「叔叔阿姨,你們在和誰說話?」

  溫樂灃和楚紅這才醒悟過來,小姑娘根本看不到宋先生他們,不由得相視一笑。

  「沒什麼。」楚紅說。

  「不過……你以前可是什麼也看不見的,現在居然能輕鬆看見他們,難道,是受了林哲的影響?」溫樂灃說。

  「大概……」楚紅笑笑,沒有再答話。

  ***

  叩叩叩。

  林哲坐在沙發上,骷髏的頭空洞洞地看著電視,卻不知道裡面在演什麼。

  聽到房門被敲響的聲音,習慣性地想站起來去開門,卻在低頭之間看見自己的腿骨,愣了一下,又緩緩地坐了回去。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門外的人很有耐心,堅持不懈地敲著門板。而林哲比外面的人更有耐心,既然他已抱定了主意不去開門,那就絕對不會妥協。

  最終,還是門外的人耗盡了耐心,扯著嗓門叫起來:「林哲?是我哈!開門,有話給你講。」

  聽出是陰老太太的聲音,林哲總算站了起來,為她把門打開,「老太太,你到底有什麼事……」

  陰老太太抱著一堆衣服站在門口,看見他出來,便都推給他。

  「諾,穿上,我看看效果哈。」

  林哲看著那堆早已與他無緣的東西,黑洞洞的眼眶閃動了一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

  「你家楚紅撿了個小姑娘,等下就上來,你穿這個,莫嚇著人家。」

  陰老太太拎起一件上衣,在他面前抖開。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襯衣,外表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不過,仔細地看由於陰老太太拎著而露出的內側部分,可以發現,襯衣內部有由白線縫製的奇怪符號。

  然而從衣服的外側,卻看不到任何絲線的痕跡,不知道是誰,居然有如此巧奪天工的手藝。

  林哲有些遲疑,但是在陰老太太的催促下,他還是接過了衣服。

  「您說楚紅撿了個小姑娘?什麼小姑娘?」

  陰老太太咧嘴一笑,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用很神秘的表情悄聲對他道:「是一個很可愛的小丫頭,你包準喜歡她哈……」

  等林哲穿好衣服,她又給他扣上了一頂同樣有奇怪花紋的帽子。

  帽子扣在林哲頭頂的瞬間,林哲的森森白骨上,立時生出了薄薄的筋膜,筋膜之上,如魔術般地覆蓋上了交錯的肌肉、血管、皮膚……

  一分鐘後,一個完整的林哲,便屹立在了陰老太太的面前。

  「嗯,不錯不錯!」陰老太太讚不絕口,「我的東西果然沒錯哈!」

  「可是,老太太……」被擺弄了半天的林哲仍然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楚紅撿了什麼小姑娘,需要我這麼做?我認識嗎?」

  陰老太太陰森森地笑了笑,林哲的背後冒上了一陣許久不見的寒氣。

  「莫事,莫事!小姑娘你不認識,但馬上就會認識了哈!我讓她上來,讓她上來……」

  「老太太——」

  走到樓梯口,陰老太太回頭對他道:「要注意噢,那衣服只管人眼,碰到就露餡哈!」

  「可是……」

  陰老太太根本不聽他說什麼,一陣風地就下去了,那腿腳的靈便程度,連年輕人都要自歎弗如。

  「可是……」林哲看看自己伸出去的完整的手,又收回來,好像第一次見到似地,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撫摸。

  指骨下的觸感仍然是骨頭,但視覺中卻是一個完整的身體,視覺與觸感發生了激烈的交火。

  最終他想,自己還是應該暫時相信眼睛,因為這是他希望的,即使是假的也一樣。

  原來欺騙自己很容易,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法術就好。

  電視裡的電視劇放完了,彷彿能撕碎人心的旋律,緩緩地拉扯了出來。

  你懂不懂愛

  哭不哭海

  westenrain

  Bourhu

  異鄉的塵土

  抱著你啊

  總想哭啊

  你不說話

  只是跳舞

  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把它埋在山谷

  ……

  他疾步走到電視機前,迅速地將電源關掉了。

  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把它埋在山谷……

  還有一句話……被埋在山谷……

  ***

  當楚紅打開門,發現自己房間裡的人的時候,驀地張大眼睛,呆呆地怔在了那裡。

  「林……」

  好像從來沒有消失,也沒有腐爛過的林哲,從沙發上站起來,向她微笑了一下。

  楚紅的眼淚掉了下來。

  站在她身邊的小姑娘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屋裡的男人,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阿姨……」她悄悄拉拉楚紅的衣服,「他是誰?為什麼在你房間裡?是不是歹徒?阿姨?」

  楚紅用力地擦掉眼淚,紅著眼睛,笑著將小姑娘往前推,一直推到了林哲面前。

  「林哲,你看,我們這兩天,恐怕要多一位小客人了……」

  小姑娘看來並不十分喜歡林哲,在楚紅的手中死命地掙扎,就是不與林哲接近。

  林哲當然也不能和她接觸,便退了一步又坐回沙發上,笑著向她道:「你好,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沒有回答,轉身跑到了電視機前,對楚紅道:「阿姨,我能看電視嗎?現在幼幼台有動畫片呢。」

  「當然可以。」

  得到主人的允許,小姑娘高高興興地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了起來。

  見小姑娘已經完全被電視吸引了過去,楚紅急急地將手撫摸上了林哲的臉,然而,她撲了一個空。

  她的手所觸摸的地方,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柔軟的暖意,只是一片冰冷堅硬的東西,將她的手和心都硌得生疼。

  「為什麼……為什麼……」她幾乎就快要哭出來了,雙手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亂摸。

  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他在視覺上,分明就是如此鮮活的活人,為何在觸覺上,卻是那些毫無生機的東西?

  「為什麼……你不是活過來了嗎……你明明又長出了新肉、新皮……你明明……」

  她又去掀他的帽子,他抓住了她的手,讓她感受自己手指的硬度。

  「只是……幻覺,」他低聲說:「我只是看上去恢復了而已,只是表面……幻覺而已。」

  「怎麼會!」她壓抑地低泣著,聲音嘶啞,「怎麼會!我看到了呀!怎麼會是假的……」

  「眼睛會說謊,這一點,我們不是從以前就知道了嗎……」

  「怎麼會……怎麼會呀……」

  由希望而失望,從山峰降落谷底,她已泣不成聲。林哲抱緊她,骨骼緊緊地勒著她的身體,就像冰冷的石塊,沒有一絲溫度。

  小女孩坐在電視機前的小板凳上,為裡面可笑的人物笑得前仰後合,沒有注意到身後正在發生的事。

  ***

  「那個小丫頭,是個心機深沉的傢伙!」溫樂源憤憤地說。

  「為什麼這麼說?」

  一個多月中,他們撿到的三隻幼貓已經長大了些,雖然還不到能爬上房頂的程度,但至少在房間裡爬高爬低,總是可以了。

  溫樂灃滿屋子追著這三隻小崽子,想把它們好好地洗一洗。

  可惜,這三隻貓根本不領他的情,在房間裡上竄下跳地又叫又跳,就像他是要把它們塞到電鍋裡一樣。

  「你沒發現?她是故意打我的。」

  溫樂灃繼續和小貓們奮戰,但是,鑽到電視櫃下面的那隻,卻怎麼也不出來。

  他趴著構了很久,都構不到,有些心煩地回應:「是啊,她是故意打你的,那又怎麼了?」

  溫樂源一把扣住了另外一隻自投羅網地跑向他的小貓,拎起來交給溫樂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就應該被她打嗎?我長得就一副欠打的樣?」

  溫樂灃暫時放棄了櫃子下的小貓,接過溫樂源手中那隻,不太有誠意地道著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她那種行為太明顯了,就是衝著你去的……」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忽然轉移了話題,大聲質問:「這麼說,難道她的行為,還有其他深意?」

  溫樂源連連點頭。

  「難道說,她和你有什麼關係?她是你的女兒?」

  溫樂源咚地栽倒在地板上,後腦勺砸出了一個大包。

  他捂著大包在地板上打滾,一邊滾一邊怒罵:「我的女兒!虧你想得出來,哎喲……疼死了!你就不能有點有創意的想法嗎?」

  溫樂灃顯得很困惑。他手中小小的貓身死命地扭動、慘叫著,他慌忙地把它放下來,它一溜煙地就又逃走了。

  「什麼意思?」

  「她是在引起我們的注意!她專門要引起我們的注意!讓我們把她弄進來!」

  溫樂灃還是不明白,「她引起我們注意幹什麼?」

  「讓我們把她弄進來啊!」

  溫樂灃想了想,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這小丫頭說不定是有意要進來的?可是進來這裡,對她有什麼好處……

  「啊!難道,她根本不是走丟,而是離家出走的?」

  溫樂源點頭,後腦勺的大包被牽動一下,又痛了起來,他捂著包齜牙咧嘴。

  「而且,她對這種伎倆似乎非常熟悉,也有很強的安全觀念——她明顯地不太接近我們,只回答楚紅的問話,恐怕是因為我們是異性。

  「不過,她並不怕陌生人,對於我們問她家庭的事情三緘其口,再加上這麼老練地和楚紅打成一片,這麼看來,她離家出走應該不是第一回了,恐怕要找到她的家,會比較難。」

  「那怎麼辦?要在報紙上登廣告嗎?」

  發現溫樂灃似乎不會抓它們了,三隻小貓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在溫樂灃的腳邊開始互相廝打。

  溫樂灃一把就揪住了其中一隻,決心問完這個問題,就把它抓去洗。

  溫樂源大笑,捂著後腦勺呻吟了一聲,道:「廣告……沒那個閒錢!況且,咱連這小丫頭的名字都不知道……

  「還有,咱們樓下的那位是幹嘛的?何必一定要用這種花錢又不一定有效果的辦法……」

  「啊?」溫樂灃微訝,隨即苦笑,「不太好吧。那個人……我現在可不想接近他們……」

  「我更不想!」溫樂源乾脆地說:「但是,不用他又能怎麼辦?如果你能找得到老鼠或者鳥類的沉默者,我就不用他。」

  「……」

  「是吧?這是最有效、最方便的法子了。

  「好啦,快去給它洗澡吧,它們可都是從出生以來都沒洗過的,趕緊給它們除除菌……」

  溫樂灃一邊思考著問題,一邊進了浴室。

  五秒鐘後,他又鑽了出來對溫樂源叫:「那你就不要光說風涼話,來給我幫忙啊!我一個人怎麼按得住它四隻爪子!」

  註:小貓兩個月內最好不要給它們洗澡,它們這時候太弱小,很容易著涼而死亡。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6-22 13:37:30 |只看該作者
女兒 之二


  當溫樂源敲開102房門的時候,卻發現出來給他開門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儘管那個人穿的是和沉默者很相似——也許是同一件——的衣服,和沉默者同樣年輕而高挑,不過,他的年齡明顯地比沉默者大很多,相貌上也絕無任何相同點。

  「呃……我是來找那個誰……你是……」

  那個人看了溫樂源幾秒鐘,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指著他的臉道:「啊!原來是你!那時候看你太巨大,顏色又和人眼看來不太相同,我差點沒想起來!」

  溫樂源看著那張絕對陌生的臉,依然一片茫然,「那個……啥,您哪位?」

  那人哈哈一笑,「想不起來嗎?是黑貓啊!」

  溫樂源恍然大悟,用力地一拍手,指著他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就是變成黑貓,被劃傷了後爪的那個,對不對?

  「當時你陰魂的面貌至少有四十多,忽然年輕這麼多,我當然認不出來了!」

  這個人就是沉默者的主人,一般新死的鬼魂,是沒有能力接觸實體物品——比如門窗……之類的,但是他卻可以,大約是沉默者力量影響的結果吧。

  那人爽朗地笑起來,把門開大一點,拍著溫樂源的背讓他進去。

  「我死了以後,聽說我的貓變成了沉默者,所以想見見他,看他過得好不好……但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那麼痛苦。

  「即使只有幾天的緣分,可他的一生,也算是我害的,我想變成他的同族接近他,但那樣卻沒法和他交流……真多虧了你們啊!」

  「哪兒的話……」溫樂源嘴上很謙虛地說著這不算什麼,心裡卻頗為自得。

  「你是來找他的嗎?黑子,黑子,有人來找你……」

  黑子……溫樂源咬住牙,死命阻止即將衝口而出的狂笑。

  此時沉默者的房間內,並沒有之前溫樂灃所看到的那種到處都是貓的情景,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裡間的小套房內,放著一張單人床,一隻足有半人高的黑貓,四爪朝上腦袋朝下地躺在那裡,露著肚皮睡覺。

  聽到溫樂源他們進來的腳步聲,黑貓「呼」的一聲翻了起來,眼睛睜得圓圓地看著溫樂源,好半天後,似乎才搞清楚他是誰。

  「你要幹什麼?」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黑貓又變回了沉默者做為人類的模樣,坐在床邊,渾身散發著絕不歡迎他的、毛髮直立的敵意。

  「我來求你幫個忙……」

  「我們不可能幫人類的忙,找別人去吧!」

  「黑子,別這樣。」那個人伸手在沉默者的頭上撫摸了幾下,他就像一隻被安撫的豹子似的,居然立刻就平靜了下來。

  雖然對「黑子」這個稱呼,仍然有抑制不住的狂笑衝動,但現在,溫樂源卻有點尊敬這個敢叫沉默者作「黑子」的人了。

  「有個小女孩離家出走了,我要知道她的家在哪裡。你們數量眾多,活動範圍廣,如果能幫忙的話,就太好了。」

  沉默者的表情很彆扭,看得出來,他並不想幫溫樂源,不過那個人在旁邊,他不太想說出太強硬的話。

  沉默了一會兒,他道:「這個城市中,不只有我一個貓的沉默者,所以我的管轄範圍很小。雖然,我可以看在你們幫過我的面子上,幫你們做這件事,但其他貓的沉默者,可不會買你們的帳。

  「不過,我可以幫你聯絡鳥的沉默者,這個城市的鳥沉默者只有一位,我要說服他,應該比較簡單……」

  溫樂源大喜,沉默者不喜歡人類,他原本還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打算,不過看來,這下是不用了。

  「那我替那小丫頭的家人謝謝你了!明天我給你買幾條大魚,做為謝禮!你要什麼魚?只要不是鯨魚、鯊魚什麼的都好說,我怎麼也能給你弄點……」

  沉默者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冷冷地看著他,看得他覺得自己站在那裡,就像一個待扔的大垃圾袋似的,聲音哼哼哼哼地就低了下去。

  「真……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走了,告辭!」

  他逃命似地逃到了門口,沉默者的主人,腳不沾地的飄出來,追在他的身後。

  「很抱歉,他只是還不太瞭解,怎麼和人類和睦相處……」

  「沒關係。」溫樂源一手握著門把手,回頭對他苦笑,「我現在終於知道,樂灃說不想接近你們,是什麼意思了……」

  「啊?」

  「沒什麼。」溫樂源出門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好像無意地對他道:「他的問題已經基本上解決了,你可以去閻王殿報到了吧?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兒?」

  那人笑了笑,「我給他留下的傷……還沒有好。」

  「你打算跟著他一輩子?」

  那人的眼睛看向走廊黑洞洞的深處,一會兒才道:「我不瞭解死亡世界的規則,黑子也從來沒和我說。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停留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很多年。

  「不過我決定,至少在跟在他身邊的這段時間裡,盡量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說不定,可以讓他不要再遭受新的傷害。畢竟,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要負責。」

  「珍惜……」溫樂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歎氣,「珍惜啊……」

  「是啊,珍惜。」那人吐了一口氣,微笑起來,「人在擁有的時候,總是想『我還有』,當發現自己永遠再也不可能擁有的時候,才想到『我該珍惜』。很可憐吧?」

  「誰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學哲學的。」溫樂源自嘲地搖搖頭,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謝謝你。」

  「嗯?謝我幹什麼?」

  「你不明白……」溫樂源伸著腦袋,在他耳邊嚴肅地小聲說:「如果不是你在,說不定,他連一句話都不讓我說,就把我扔出窗外了……」

  「沒那麼嚴重吧……」

  「哈哈哈哈!」溫樂源大笑,「你以後慢慢就知道了!大叔!」

  「大……」那人的太陽穴冒出了一串青筋,「你叫誰是大叔!你個臭小子!」

  ***

  晚上九點是小孩子睡覺的時間,但是,那小丫頭卻說什麼也不睡,硬要林哲和她玩遊戲機。

  林哲不想玩,楚紅當初給他買遊戲機,是讓他一個人在家消遣的,但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玩遊戲的心情。

  他甚至連開窗看看外面的心情都沒有,整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房間裡,躺著看天花板。

  「可是,我想玩……」小姑娘拿著遊戲卡,用滿含央求的可憐目光看著他,「阿姨說她要考律師,要複習,叔叔你不考吧?和我玩吧,求求你了!」

  剛來這兒前三天的時候,小姑娘就好像能嗅到他身上死亡的味道似的,一點也不喜歡接近他。

  不過,這種情況逐漸地好轉起來,有時她甚至拽著林哲拉拉扯扯,為了不讓她碰到自己,林哲可是費了不小的功夫。

  他這輩子,還沒有屈從過幾個女人——除了他早已去世的母親、楚紅之外,這莫名其妙地出現的小姑娘,是第三個。

  「那……只玩一會兒。」

  「謝謝叔叔!」一張央求的臉,在瞬間綻開得像一朵艷麗的小花,這之中的情感落差,讓林哲在一瞬間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果……只是如果,他有一個女兒,是不是也會長得像她這麼任性,這麼可愛?

  不過,他的技術實在很糟糕,所以現在,就連超級瑪麗都沒搞清楚過關程式,玩魂斗羅,連七十七條命的都捱不過五分鐘,小姑娘氣得甩下遊戲機,在那兒跳著腳發一會兒脾氣,又拿起控制器和他玩,然後再發脾氣……循環往復。

  楚紅坐在落地燈前的沙發上,手中拿著要考律師資格證的資料,眼睛卻不斷地滑向電視前大戰正酣的大、小二人。

  在橘黃燈光的籠罩中,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這都是一個無比幸福的畫面,溫馨,和美,就像其他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沒有什麼不一樣——似乎,沒有什麼不一樣。

  在多久以前的夢裡呢?她的世界總是粉紅色的,和他在一起,未來的世界總有無數幸福的可能。

  她夢想著他們會結婚,也許住在一個很大很舒服的別墅裡,又或許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就像現在。

  然後,他們會生一個小孩,也許是男孩,也許是女孩,他們一起撫養那個麻煩的小東西,為他的吃、穿、住、行,為他的小小病痛操心。

  再然後,那個小東西會慢慢長成一個半大不小的小人,每天闖禍,找麻煩,讓他們為他的錯誤而怒吼,為他小小的成功而歡呼,為他們平添許多氣惱,在為他輾轉難眠的時刻,又不斷地得到他人無法瞭解的快樂。

  可是,一切都只是夢而已了。

  橘黃色燈光下的一切,都變成了永遠也不可能碰觸的夢想,真實的世界與林哲的肉身一起,在她面前緩緩腐爛,緩緩流出惡臭的膿水。

  她沒有發現自己在流淚,她甚至沒有眨一下眼,因為她害怕連這幻象都會一起消失。眼淚流過面頰,劈里啪啦地打在書頁上,就像在下一場小小的雨。

  林哲偶然回頭,發現了楚紅痛苦的表情和滿臉的淚水,他呆了一下,手中的遊戲控制器慢慢地掉到地上,一隻手摀住了臉。

  唉,小紅紅啊,你想要個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男孩太愛闖禍了,還是要個女孩吧,又溫柔又可愛。

  說不定是個假小子呢?我要男孩啦!

  假小子也好啊,總比娘娘腔的男孩要好。

  為什麼一定是娘娘腔的男孩啊!討厭!我決定不和你結婚了!可惡!

  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時的笑聲仍在耳邊,同樣的人,同樣的地點,卻已物是人非。

  這世界太不公平!為什麼老天賜給所有人的平凡幸福,在他們的手中,卻變成了奢侈的渴求?

  難道,是因為他們做得還不夠?珍惜得不夠?明明已經抓在手裡的東西,珍之重之的東西,究竟他們還要付出什麼,才能追回他們本該擁有的一切?

  現在無論說什麼也已太遲,幸福就在眼前,卻注定只是海市蜃樓,可遇而不可求。

  林哲的角色第七十七條命又死了,小姑娘氣得又想向林哲發洩她的不滿,但是,房間中的氣氛很怪異,讓她無法像之前那樣任性地撒潑。

  她悄悄關掉了遊戲機,把電視調回了TV狀態。

  ……抱著你啊

  總想哭啊

  你不說話

  只是跳舞

  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開滿的旅途

  它卻陪著我說了一路

  不許哭

  I LOVE YOU……

  「換台,我很煩這首歌。」林哲說。

  小姑娘乖乖地換了台。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6-22 13:38:03 |只看該作者
***

  「今天是休息日,你和林哲帶那小丫頭去興慶公園。」

  星期六的早上,楚紅正打算去倒垃圾的時候,馮小姐在一樓的樓梯口陰森森地對她說。

  她遞過來三張票,楚紅接過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問:「我們去那裡幹什麼?」

  「溫家那兩個說,你們去了就知道。」

  楚紅低頭看著手中的票,百思不得其解。

  「那他們兩個在不在房間?我去問問。」

  「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楚紅更困惑了。

  「請一定要去,這是他們專門囑咐的。」

  回去後,她把票拿給林哲看,林哲同樣也是一臉的愕然。

  「這算是……禮物嗎?不過,現在又不是兒童節,也不是什麼特殊日子吧?」

  楚紅看看日曆,搖頭:「這對兄弟又在搞什麼?」

  「是啊,還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過……」楚紅把那三張票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這也算是他們兄弟的一番好意,一起去吧。」

  林哲靜了一下,「我不去。」

  「林哲!」

  「雖然陰老太太的咒印很強,但是,我不想接觸太陽……」

  小姑娘在浴室洗漱完畢,一邊給腦後的馬尾綁橡皮筋,一邊哼著歌兒走了出來,一抬眼看到楚紅手中的三張票,她歡呼一聲就衝了上去。

  「阿姨阿姨!是到哪兒的票?是遊樂園——」當伸著腦袋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時,她上揚的嘴角立時撇了下來,「興慶公園!興慶公園有什麼好玩的,還不如朱雀山好看。」

  楚紅無奈地笑歎,「我們不是去玩的。阿姨和叔叔都要去,你想一個人留下嗎?」

  小姑娘考慮了一下,很猶豫地表態,「這個嘛……叔叔真的也要去?」

  幾天的相處中,她似乎更喜歡林哲。雖然林哲始終不敢讓她接近自己,但她卻是找到機會,就想擠到他身邊去。

  楚紅溫柔地笑著說:「去,他一定會去!」她的眼神有些嚴厲地看著林哲。

  林哲躲避了半天,最終不得不投降,「去……我當然會去。」

  「那我就去!」小姑娘立刻表態,「叔叔阿姨!我們現在就走吧!」

  楚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

  興慶公園的林蔭小道上,溫樂源一個人拖著兩個一人多高的大麻袋往前走,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麼,把他拖得面色血紅,眼睛當然也比面色好不到哪兒去,紅得讓人同情。

  溫樂灃拎著一隻保溫茶杯,走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時不時回頭看看後面的搬運工兄。

  「哥,怎麼樣?沒事吧?」

  溫樂源連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你覺得呢!有事沒事!啊——我發誓這回以後,再也不和他娘的沉默者打交道了!」

  「要不要我幫你……」

  「不必!」

  死命又拽兩步,溫樂源的體力終於到了極限,不得不放開麻袋,喘著粗氣,靠在其中一個上面休息。

  「其實,平心而論啊,哥……」溫樂灃把手中的保溫茶杯交給溫樂源,拍拍他靠著的麻袋,「他們要的報酬不算多了。

  「你想想看,如果我們僱用相同數量的私家偵探的話,得花多少錢?只怕是幾輩子掙的錢都貼裡面,還不夠呢。」

  「這話有道理是有道理……」溫樂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抹抹嘴生氣地說:「可我就是不忿他們拿報酬的方式!」

  「嗯……」溫樂灃帶著笑說:「的確是有點重啊……真可惜在公園裡,你不能用你的能力。」

  一群晨練的老頭和老太太歡歡喜喜地走過,用很納悶的表情,甩了堵在路中間的兄弟二人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他們那兩個大麻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

  「你個臭小子……」溫樂源憤憤地「呸」了一聲,把保溫杯還給溫樂灃,又開始努力地拖拉那兩個麻袋。

  「哥……」

  「幹什麼!」

  「咱們這麼拖,會不會在到公園之前就散了呀……」

  正說著,麻袋底下忽然「嗤啦」一聲,裡面的東西稀里嘩啦地滾了一地。

  「……你不覺得,這會兒才提出來,稍微晚了點嗎?」

  ***

  楚紅一手拉著小姑娘,一隻手挽著林哲,三人說說笑笑地進了公園大門。

  剛一進去,遠遠地就看見小廣場上有一大群保安,正圍成一圈和什麼人爭辯,走到那附近的時候,她有點好奇地往裡看了一眼,忍不住「啊」了一聲。

  小姑娘也伸著脖子往裡看,發現裡面的人之後,也「啊」了一聲,不過,不是像楚紅那樣略帶驚訝的,而是故意小高聲的那種,「呀!是那天和我吵架的流氓叔叔!」

  楚紅慌忙摀住她的嘴。林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骨架悶痛。

  一臉落腮鬍的溫樂源在人群中看到她,氣得直瞪眼睛,因為他正忙著和保安吵架,分身乏術。

  「那個……不可以隨便這麼叫別人的……」楚紅為難地拍拍她,低聲說。

  「為什麼?」小姑娘很純真地看著她,問道。

  「這樣不禮貌。」林哲說:「你媽媽教過你吧?有禮貌的孩子,大家才喜歡……」

  小姑娘收起了那種刻意的純真,微微地帶了些許冷笑,聳肩,「我媽一天能和我說兩句話,就不錯了。」

  這孩子……楚紅和林哲互相看了一眼。

  楚紅又想問她一些其他問題,然而,小姑娘卻在她開口之前歡呼了一聲,向小廣場邊緣的鞦韆跑過去,「鞦韆鞦韆!我好久沒玩鞦韆了!」

  楚紅空舉了一會兒手,一會兒,頹然放下。

  「這小姑娘……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林哲卻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微笑起來,「有也沒關係吧。她很聰明,是不是?真可愛。如果我們也……」

  如果……我們也……

  楚紅的眼神與他互相對上,又立刻分開。

  這是禁忌,即使從未說過,但是,他們自己明白這是禁忌,永遠也不該說出口的東西。

  「楚紅,我想……」

  「我們現在過得挺好。」楚紅迅速地打斷他,就像要阻止他多說什麼。

  「楚紅!」

  楚紅背對著他,擠進保安圍繞的圈子中去了。

  ***

  一個小時之後,溫樂源和溫樂灃在楚紅的幫助下,終於讓保安悻悻離去——至於究竟是怎麼說服的,楚紅本人也不清楚,反正,在溫家大哥指手畫腳、據理力爭,以及最後不得不露出的肌肉和那泰山壓頂的身高面前,保安們屈服了。

  楚紅覺得自己身心俱疲,扶著站得太久而有點酸痛的腰,她用自己那雙大眼睛用力地盯著溫家兄弟,和他們身邊的十幾個大麻袋,道:「吵了這麼半天,我現在還沒搞清楚,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和那些保安吵呢?

  「還有,我說啊——你們讓我們到這兒來幹什麼?不會是看你們吵架吧?」

  溫樂灃看起來沒什麼,而溫樂源看起來比楚紅更加疲憊。他蹲在地上,一邊摸煙,一邊抹抹臉上並不存在的淚水〈或者汗水〉,悲痛地說:「是鳥啊……」

  「鳥?」

  「正確地說,是麻雀……」

  小姑娘已經佔住了一個鞦韆,歡快地站在上面開始前後晃蕩。

  也許是沒有掌握到蕩鞦韆的技巧,鞦韆蕩了好一會兒,也沒有達到她預期的程度,她在上面努力地搖晃著身體,卻很難讓鞦韆再高幾分。

  林哲遠遠看著她的樣子,雖然知道最好不要和她離得太近,卻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要再蕩高一點嗎?」他站在鞦韆後方問。

  小姑娘高興地在鞦韆上用力地點頭,「嗯!要!我要再——高!」

  林哲一隻手抓住鞦韆的鐵鏈子,另外一隻手……他猶豫一下,還是放在了小姑娘的背上。

  「叔叔,你的手好硬噢!」小姑娘大聲說。

  林哲心中冰涼了一下,那只放在小姑娘背上的手猛一用力——小姑娘尖叫著,高高地蕩了起來。

  「呀——好刺激呀!」她已經完全忘了追究林哲手的問題了。

  林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高高蕩起的小姑娘,閉了一下眼睛,又笑了起來,在回來的小姑娘背上再次用力地一推,小姑娘的裙子像花一樣飛舞了起來。

  「呀——哈哈哈哈哈哈!我在飛!我在飛呀!飛呀!」

  「抓緊,不要掉下來了。」

  「我才不怕呢!呀——哈哈哈哈哈……」

  ***

  林哲,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呢?

  除了愛情之外,還有什麼呢?

  如果我們消失了,還有什麼能證明我們的愛情呢?

  如果,我當初,能早點和你結婚,生個小孩就好了。

  ***

  「叔叔不要發呆,快點推我呀!」

  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又放在了她的背上,小小的身體在它的幫助下,高高蕩起,直達天際。

  ***

  如果我們的家庭就和普通人一樣,如果我們能生一個可愛的小孩,我一定會非常非常寵愛她。

  我會給她又小又醜的樣子拍無數的照片,為她洗尿布,為她洗澡,為她的打嗝、放屁煩惱,為她做的每一件傻事大笑。

  我會教她走路,我會扶著她的小手,慢慢地為她引導方向。我會教她讀書,教她寫字,教她彈我已很久不彈的吉他,悄悄告訴她,我追求你時所用的稚嫩曲調。

  我會保護她,我會愛她愛得讓你生氣,我會抽出我能抽出的所有時間,待在你和她的身邊。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殺掉所有企圖欺負我的孩子的人,我會給她一個最純淨、最美好的世界,永遠不被骯髒的東西騷擾。

  我的女兒,我可愛的女兒。

  可是,我已經永遠也不可能擁有了。

  我夢想中的女兒,已經和我死亡的身體一起消失了……

  ***

  為什麼,這個孩子,不是他和她的女兒呢?

  在林哲失神的時候,小姑娘的鞦韆逐漸變得緩慢。不過,她似乎也沒有興趣再蕩了,在鞦韆還沒有完全停穩的時候,她就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林哲的手。

  「叔叔!你看阿姨他們——」

  她忽然靜了下來,一雙大眼睛死盯著林哲的那隻手不放。林哲一驚。

  「叔叔……」她又好奇地戳了戳林哲的手,「你的手好像和看起來不一樣呢。」

  林哲想不動聲色地將手拉回來,但小姑娘卻抓得很緊,而且還上下搓來搓去。

  「好怪噢,叔叔!」她非常驚訝地叫:「你的手好像骨頭一樣!」

  「是啊,有些人就是這樣……」他敷衍地說。

  「咦?為什麼?」

  「不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嘛!」

  「沒有為什麼……」

  「告訴我嘛!叔叔——叔叔——我最喜歡你了!告訴我嘛——」

  ***

  我今後絕不會姑息小孩!嘿,我一定把我的孩子收拾得服服貼貼的,叫他往東不敢往西,叫他殺鵝不敢抓雞……

  現在說得英雄,到時候,有個軟軟的小東西在你面前,搖著你的手說…「爸爸爸爸,求求你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你肯定也得給摘回來。

  我……我才不會!

  是——嗎?

  ***

  「骨頭叔叔,你怎麼了?」

  林哲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地反問:「骨頭叔叔?」

  「你的手就像骨頭似的!我叫你骨頭叔叔也沒錯吧!」小姑娘一隻手叉著腰,理直氣壯地說。

  骨頭……他笑著抓住她的小辮輕晃了兩下,「沒錯,叫得很貼切。不過,我已經有名字可以讓你叫了,那你呢?我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姑娘好像沒有聽見他的反問似的,小腦袋用力地扭向楚紅那邊,小脖子彎得都快斷掉了。

  「骨頭叔叔!你看那邊!阿姨他們在幹什麼呢?」

  林哲抬頭往她說的方向看去,一時傻住了。

  楚紅正在幫助溫家兄弟,將麻袋中好像泥土的東西倒出來,用手鬆松地鋪平。

  「他們在幹什麼?這裡可是公共場所……難道,他們想在這裡種地?」

  「是種花嗎?」小姑娘很聰明地接下去。

  「不太清楚,還是得去看了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捉起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卻已等不及了,硬拽著他往前跑去。

  離得近了才發現,他們鋪的並不是泥土,而是像穀類或者麩皮一類的東西。

  「你們在這兒幹嘛呢?」小姑娘大聲問。

  「喂鳥!」溫樂源沒好氣地說。

  「啊?為什麼?你是這裡喂鳥的人嗎?」小姑娘更疑惑了。

  比她更疑惑的是林哲。

  「鳥?在這個公園裡還能見到幾隻鳥?你又鋪在這兒……有幾隻鳥能來吃?」怪不得剛才保安會跟他吵……這種情況,不吵才奇怪了。

  「這個嘛……呵呵……你就看著吧!」

  將所有麻袋裡的東西都倒出來,鋪開,足足佔了小半個小廣場,辛勤勞作的三個人,這才站了起來。

  大概是起來得猛了些,溫樂源扭到了腰,扶著腰啊呀啊呀地慘叫著,溫樂灃脫鞋在他的腰上踹了一腳,好了。

  楚紅從站起來就沒有抬過頭,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眼神沒有落在小姑娘和林哲身上。

  「阿姨阿姨!你們真的是喂鳥嗎?」看來不想和溫樂源有瓜葛,小姑娘拉住了她的袖子問。

  楚紅仍然不看她,低聲道:「沒錯呀,就是喂鳥。」

  「阿姨?」

  楚紅沒有回答她,只道:「林哲,你拉著她往後退一點,馬上鳥就會到了。」

  雖然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林哲還是拉著小姑娘和楚紅他們,一起往後退了些。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天空被厚厚的積雲所籠罩,看不到半點太陽。

  林哲正在想,這種天氣怎麼會有鳥出來覓食時,就見不遠處的樓房頂上,有一大片烏雲擁擠了過來……不對!那根本不是烏雲,而是大批的鳥!

  那些鳥就像烏雲罩頂一樣陰森森地壓下來,落在溫家兄弟和楚紅鋪好的那片東西上,開始啄食。

  這些鳥的數量很多,但是,種類卻只有一種——全部都是麻雀。

  鳥們的聲音清脆而嘈雜,就像有無數的小孩在說話。它們每啄幾下食物,就抬頭往四周看一看,小小的腦袋歪過來歪過去的樣子,甚是可愛。

  許多人都發現了這一奇觀,大人和小孩都圍過來看熱鬧。

  楚紅和林哲站在小姑娘的身邊,防止她被擠丟,而溫樂源和溫樂灃互相打個眼色,站在了他們三人的身後,兩人同時伸手置於小姑娘的後腦部位,小姑娘的身上立刻顯現出了普通人看不見的暈白光輪。

  一批麻雀吃飽,飛走,又飛來另外一批,一邊啄食一邊四處觀望。如此反覆了幾次,直到小廣場上的穀類被吃了個乾淨,最後一批麻雀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溫家兄弟收回手,小姑娘身上的光暈立刻消失。

  林哲和楚紅看著這難得一見的情景,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

  「真是奇觀……奇觀……」林哲自言自語地反覆說著這句話,忽然一低頭,發現小姑娘的臉色竟異常蒼白,臉上和脖子上大汗淋漓,眼睛張得大的嚇人,「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啊?快告訴叔叔!」

  發現她的樣子,楚紅也一驚,忙蹲下搖晃著她的小肩膀,微微地高聲叫道:「你怎麼了?別嚇唬我們呀!你不舒服嗎?怎麼回事?哪兒疼嗎?」

  小姑娘顫抖了很久,才說了兩個字,「看我……」

  「什麼?你在說什麼?」

  「它們都在狠狠地盯著我……看……」

  鳥怎麼會「狠狠地盯著」某人看呢?林哲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楚紅似乎並不驚訝,在聽到小姑娘的解釋之後,她甚至鬆了一口氣。

  「沒有關係!」楚紅摸著她的頭說:「反正它們已經走了,沒事的,不用擔心。」

  小姑娘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林哲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抓得小姑娘直喊疼,才慌忙放開。

  楚紅看著他握過小姑娘的手,頭扭向了一邊。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6-22 13:38:20 |只看該作者
女兒 之三


  溫樂灃和溫樂源走到綠蔭公寓的小巷子口的時候,溫樂源看著其中一家飯店的肉夾饃,立馬就定在那兒不走了,鐵塔似的身體往人家門口一站,就開始流口水。

  溫樂灃被他的無恥行為臊得滿臉通紅,真想乾脆和他斷絕兄弟關係算了!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是必須把那傢伙領回去才行。

  於是,溫樂源舉著三個肉夾饃,高高興興地回去了,溫樂灃則走在他身後,考慮著斷絕關係的事宜。

  林哲、楚紅和小姑娘像一家子似的,走在溫家兄弟身後幾十米的地方,小姑娘興奮地高談闊論,聲稱今天的鞦韆還是不夠刺激,下次如果可以去遊樂園玩瘋狂老鼠或者雲霄飛車就好了云云。

  林哲時而微笑,時而低頭回應她兩句,讓她的情緒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狀態。

  相反的,楚紅則顯得異常沉默,她只是緊緊地攥著小姑娘的手,好像完全不打算放開。

  一個推著插滿糖葫蘆的自行車的人一邊叫賣,一邊與他們擦肩而過。

  小姑娘望著那些艷紅的美味,垂涎欲滴。林哲發現她的樣子,立刻掏錢給她買下了兩支。

  「看你的樣子,口水都滴下來了。」

  「啊?哪裡?哪裡?」小姑娘趕快用手擦擦下巴,發現什麼都沒有。

  「哈哈哈哈……」

  「討厭!」

  「好好好,是叔叔不對,這個給你。」

  林哲把糖葫蘆交給小姑娘,在她騰出兩隻手去接糖葫蘆的時候,楚紅鬆了手,緊走幾步,追上了即將走到公寓門口的溫樂灃。

  「楚紅?」溫樂灃覺得自己被拉了一下,一回頭發現是她,稍微有點驚訝。

  「能不能……」楚紅拉住他的外衣下擺,有些急切地說:「能不能……再多給我們一點時間?」

  溫樂灃有一瞬間的困惑,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說那個小丫頭?」

  楚紅堅定地點了點頭,「她剛來的時候不太喜歡林哲,但是現在,和他幾乎天天黏在一起……我剛才甚至看到她握著林哲的手!她一點都不害怕他,真的!」

  溫樂灃看著她急切的臉龐,一會兒,緩緩地開口:「那又怎麼樣?」

  楚紅微微地愣住。

  「其實,我們從很久以前就想對你說了,楚紅。」溫樂源不知何時折轉了回來,一隻胳膊搭在溫樂灃的肩膀上,嘴裡鼓脹脹地嚼著東西說:「早就已經不存在的東西,還是不要讓他繼續停留在這個世上為好。

  「你是他的牽掛,這牽掛已經夠強了,可不能再多一個。」

  楚紅看著面前表情冷漠的兩個男人,淚水又湧了上來,聲音也嘶啞了,「可是……可是他還在呀……」

  「他已經不在了,你該知道的。」

  只是表面……幻覺而已。

  楚紅猛地推開他們,摔開公寓的大門進去了。

  溫樂源被推後了幾步,又不小心在台階上扭到了腳,抱著腳踝又叫又跳。

  ***

  鳥的沉默者和他的隨眾,沒有白吃溫家兄弟那一頓,關於那小姑娘的身份,很快地就有了消息。

  一大群麻雀在窗外的樹幹上唧唧喳喳地又叫又跳,而溫樂源和溫樂灃則擠在對他們來說太過狹小的視窗處,仔細地諦聽著它們的情報。

  「有錢!有錢!」

  「大賓館!」

  「父母離婚!」

  「出走!出走!」

  「百多次呢!」

  「媽媽!老闆!」

  情報傳遞結束,麻雀們忒楞楞地展翅飛走了。

  麻雀們所停留的樹幹上,隱隱出現了一個滿臉溝壑交錯的皺紋,身穿長袍馬褂,戴著青皮小帽的老年男子的身影。

  「你們實在太大膽了……」

  溫樂灃和溫樂源同時低頭道歉,「對不起……」

  「我根本不想管你們的閒事,是那個孩子反覆求我,我才這麼做。不過,沒有下一次了,知道嗎?」

  「是……對不起!」溫樂灃困難地躬了一下身,在他身邊被擠得不能動彈的溫樂源,也稍微躬了躬身體,「這次多謝您的協助,下次……嗯,下次我們一定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老年男子漠然點點頭,身影逐漸消失。

  溫家兄弟從狹小的窗戶處又努力地擠了回來,臨關窗子的時候,溫樂灃有些擔心地摸了摸窗欞,覺得它似乎有點變形……

  「看來我猜得沒錯,這小姑娘的確經常出走。」溫樂源活動活動筋骨,說:「不過,沒想到是個富家姑娘……奇怪,她那模樣看不出來呀。」

  「現在這個倒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我們怎麼和她的父母聯絡?」

  「這個不是最重要的吧?難道,你不覺得還有更重要的事?」

  「啊?什麼?」

  「林哲,楚紅……」

  ***

  「叔叔叔叔!你全身為什麼這麼硬?」

  「叔叔叔叔!你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呢?」

  「叔叔叔叔!你為什麼不喜歡曬太陽?」

  「叔叔叔叔……」

  林哲開始有點後悔和那小丫頭太接近了。

  一個星期中的五天,楚紅會有八個小時都在上班,而這就造成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候,林哲必須和那小丫頭單獨待在一起。

  小孩子不是貓狗,關在籠子裡,就會乖乖地不亂吠亂叫。

  小孩是喇叭,是惡魔,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的結合體,她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只要她想,就會沒完沒了地糾纏著你,在你耳邊喋喋不休,一有不滿,就撒潑、打滾、哭鬧,直到你投降為止。

  而你必須忍耐這一切,原因只有一個——因為她是小孩!

  林哲每天都得面對她的自言自語、閒言碎語、胡言亂語、千言萬語。

  即使是最無聊的話,也必須有所應和,否則就是天大的罪過,小姑娘會更加奮勇地糾纏他,直到把他糾纏得想再死一次為止。

  如果這是在過去,要他給這種煩得令人發瘋的小孩的父母提點建議的話,他一定會說:「這種孩子嘛,打一打就聽話了。」

  可是現在,即使他很想抓住她,把她的屁股打到開花,他也不會動手,因為,他捨不得。

  為了那個未出世便在夢想中夭折的女兒,他捨不得。現在,他終於知道頑劣小孩的父母,日子有多難過了……

  所以他就拿著一張報紙,在狹小的房間裡東躲西藏。

  他心裡忍不住地祈禱,這個小丫頭的精力快點消耗完,如果能現在就去乖乖睡覺,就太好了,實在不行,楚紅提前點回來的話,也可以吸引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剛坐到窗子下面,小姑娘又迅猛地撲了上來,差點把他已經沒有肌肉保護的肋骨壓折。

  他氣得正想責備她兩句,卻忽然眼前一黑,竟從小凳子上摔了下來。

  為什麼……會沒有力量?

  力量在慢慢減弱,全身的骨骼已全不聽他的指揮,沒有肌肉聯繫的骨骼之間,全靠他的力量維持,可是,他現在卻無法維繫這種連接了。

  當他撲倒在地上的時候,甚至聽到了骨頭散亂地掉到地上的聲音。

  隱約聽見小姑娘的一聲驚叫,他的魂魄便緩緩地沉入了深眠之底,怎麼也爬不出來。

  ***

  當林哲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眼前竟圍了一圈人,除了楚紅和那個小姑娘之外,還有陰老太太和溫家兄弟,連溫家兄弟的那三隻小貓,也擠在他身邊歪著腦袋看。

  「這是……」

  「噢,莫事咯!」陰老太太是一條腿跪在地板上的,看到他醒來,她吁了一口氣,按著溫樂源的腦袋,當枴杖站了起來。

  溫樂源痛叫:「我的頭髮都被你拔掉了!死老太婆!」

  陰老太太好像沒有聽到似的,向楚紅招了招手,兩人一起走到了門外。小姑娘想跟上去,被溫樂源拉住了。

  「討厭!」小姑娘憤憤地掙扎,「骨頭叔叔到底怎麼了嘛!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注意到她的稱呼,溫樂源和溫樂灃的表情,都變得有些異樣。

  「我……怎麼回事?」林哲茫然地問。

  自從他回到這個身體之後,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像剛才那樣的情況,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樂灃一隻手放在他的臂骨上,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他。他什麼也沒說,就只是那樣看著他。

  林哲與他的眼神對視,慢慢地,好像瞭解了什麼。

  「沒時間了……是嗎?」

  溫樂灃用極為緩慢的速度,輕輕點了點頭。

  楚紅用手掩住眼睛,小聲哭了起來。陰老太太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腕。

  「魂魄依肉身而動,他能在骨架裡停留這麼久,已經算不錯嘍!放他走吧。」

  「我不要!」楚紅帶著濃重的鼻音,斷然道。

  「你這孩子……」

  「他好不容易才回來,我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

  「不管他是不是總有一天要消失,至少他現在還在這裡!從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一定要珍惜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時間。

  「即使注定,他在某一天的某一刻會消失,那就必須是那個時候!就算提前一分一秒也不行!我絕不答應!」

  陰老太太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溫柔的女性,竟有如此堅韌的一面,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她還是放棄了。

  「算嘍,勸也沒用哈……隨你吧。」

  「對不起,老太太。」楚紅低著頭,仍然帶著濃重的鼻音說。

  「不過哈,有句話你要記住。」

  「什麼?」

  「長痛不如短痛……」

  「長……」楚紅頓了一下。

  長痛不如短痛,這句話,其實你明白,只是在裝傻罷了。

  ***

  楚紅和小姑娘一起有說有笑地做飯的時候,林哲悄悄出門,走到了樓梯口處。

  「馮小姐,你在嗎?」

  前後都是背影的馮小姐,從無燈的黑暗中浮現出來,向他揮了揮手。

  「怎麼了?」她陰森森地說。

  「我……很想問你一件事。」

  她歪了歪頭,「什麼?」

  「……」

  「沒有關係,有什麼話你就問出來……雖然,我恐怕不一定能幫到你。」

  林哲猶豫了一下,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道:「馮小姐……」

  「嗯?」

  「你死了有……多久了?」

  「不記得了!」馮小姐乾脆地答道:「死了以後就沒計算過,不過,大概有幾十年了吧。」

  「你為什麼還留在這個世界上?」

  馮小姐顯得有些困惑,「我不能留在這兒嗎?」

  「不,我是說……我是說,為什麼你能留在這裡,但是我卻不能?他們說,我必須依附肉身才能留下,為什麼?」

  「當然,因為你已經死了。」馮小姐冷靜地回答。

  「可是,為什麼你不需要?為什麼宋先生不需要?為什麼他兒子不需要?為什麼只有我?

  「我和你們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只有我!」說到最後,林哲的語氣變得異常激動,聲音也逐漸高亢了起來。

  馮小姐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壓低聲音,他這才訕訕地收了聲。

  「你的問題很好回答。」馮小姐淡淡地說:「那是因為你仍然想活下去,而我們已經不想了。

  「有時候,你很想要某樣東西,就會得不到,不想要的時候,它就會追著你來,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林哲又激動起來,「可是,這太不公平了!為什麼要把重要的東西給不需要的人!為什麼要把我們甩在一邊?我們——」

  「林哲。」

  「我們並沒有犯什麼錯!」

  「你犯了。」

  「我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犯了什麼!」

  冷風拂過,馮小姐的頭髮卻一絲不動。

  「你已經死了,林哲。這個世界沒有你的位置,你再留下來,對楚紅沒有半點好處。」

  「你不是我們!你怎麼知道這樣對她不好!」

  「我知道你很珍惜她,但是這種珍惜的方法,只會讓她更痛苦。」

  林哲後退了兩步,表情悲傷而疼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們都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從那對兄弟搬來開始,你們就害我失去了保存這個身體的能力!害我的身體腐化!害我變成這個樣子!現在又偽善地說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好——」

  他大概以為馮小姐會辯解什麼,但是,馮小姐什麼也沒說,只是在等他說完。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劃出一個不和諧的高音符,斷裂了。

  「林哲。」見他終於安靜下來,馮小姐依然平靜而陰森地說:「我們當然要珍惜我們手裡還抓住的東西,比如你,比如楚紅。但是,並不是說什麼東西我們都必須緊抓不放,這一點,卻是你必須弄清楚的。

  「我們必須抓緊,把手裡的一切都抓緊,可是,如果那東西已經腐爛了呢?你還要抓住它嗎?還有必要嗎?」

  林哲痛苦地用指骨抓住了自己的頭蓋骨。

  「我不是要問你這個問題的……」

  「我知道。」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和楚紅之間,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牽繫了。」

  林哲,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呢?

  除了愛情之外,還有什麼呢?

  如果我們消失了,還有什麼能證明我們的愛情呢?

  如果,我當初,能早點和你結婚,生個小孩就好了。

  林哲緊抱著自己的頭蓋骨,放聲痛哭起來。

  馮小姐張開了屏障,將他圍繞在裡面。可是不知誰的電視,卻又放出了那首歌,穿破耳鼓,插入空空的肋骨中間。

  你懂不懂愛

  哭不哭海

  westenrain

  Bourhu

  異鄉的塵土

  抱著你啊

  總想哭啊

  你不說話

  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開滿的旅途

  它卻陪著我說了一路

  不許哭

  I LOVE YOU

  不能輸了全部……

  ***

  溫樂灃按照麻雀們的情報,找到了麻雀們指的路。

  雖然因為它們不識字,而搞不清楚小姑娘的媽媽工作的是哪個賓館,不過幸運的是,那條路上只有兩家賓館,而且,當時麻雀們說是有旗的那家,他很快地就找到了。

  可是,他想見小姑娘的媽媽的時候,卻出了點麻煩。

  因為他直到現在,都還問不出小姑娘的名字,而她媽媽的名字,當然就更套不出來了。

  他在服務台那裡,和前台服務員耗費了一番唇舌,也沒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結果,在他講得疲勞萬分、口乾舌燥的時候,卻發現一個長得好像小姑娘的成年版的女人,和幾個客戶從樓梯中走了出來,他立刻直奔她而去。

  那女人一聽他說「關於一個小姑娘的問題」時,立刻微笑著制止他再說下去,並請他在一邊先等一會兒。

  她將那幾個人送走之後,才又折轉回來,臉上帶著一種非常職業化的笑容,面對著溫樂灃。

  「實在對不起,你是想說我女兒的事吧?她現在在貴處嗎?」

  「是的,她已經在我們的公寓待了一個多星期了,由於我們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比較麻煩,不過幸虧找到了,我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擔心……」

  「哦……」那女人臉上的妝容沒有絲毫的變化,罩著濃厚職業氣息的表情令人厭惡,「我的確是非常擔心,多謝您專門通知我這件事,我這就讓人和您一起去接她回來。

  「這段時間的叨擾,真是不好意思,以後我會帶著她親自登門道歉的。」

  她嘴上說著擔心,但表情卻看不出到底哪裡擔心,就好像他們正在討論的是別人的孩子一樣。

  溫樂灃忍不住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弄錯了人……

  不過,等他把那個女人派遣的員工帶到楚紅房間的時候,這種懷疑就煙消雲散了。因為小姑娘和那個女員工看起來絕對認識,而且很熟。

  當他們進去的時候,小姑娘正在一個人打遊戲機,楚紅上班去了,給他們開門的是林哲。

  當聽說溫樂灃帶來的陌生女孩,是來接小姑娘回去的人時,林哲的臉上露出了強烈失落的表情。

  「是……是她媽媽派來的呀……快請進……」

  發現了進來的人,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姑娘,只是懶懶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頭去繼續打遊戲機。

  「要回去了喲,你媽媽讓我來接你了。」女員工微笑著對她說。

  「她為什麼自己不來?」小姑娘緊盯著電視螢幕說。

  「你媽媽很忙……」

  「我也很忙。」螢幕上的光影在小姑娘的臉上閃動,使她的表情顯得冷漠異常。

  女員工依然微笑著說:「不要這麼不聽話,這是在別人家裡,別人也有事呢。」

  小姑娘歪了歪下巴,指著林哲道:「你問問他,有事沒。」

  林哲手足無措:「我?這個……」

  「不可以這麼不聽話喲。」女員工仍然在笑,但是,看得出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小姑娘冷冷一笑,「我不聽話,又怎麼樣?

  「你最好回去和那個女人講,我在這裡還要多玩幾天。否則等我回去,你就得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女員工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小姑娘的遊戲死了一局,她丟下控制器大笑,「你知道你現在這位置怎來的不?我幫你炒掉了你頭上的人,所以你才升上來的!

  「不信,就回去問那個女人!看看她為我炒了多少員工!」

  女員工鐵青著臉站起來,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讓兩個站在一邊、卻被當作透明的男人啞口無言。

  小姑娘看看他們的表情,臉上立刻又掛上了天真的笑容,「討厭——不要這麼看我嘛。其實你們都不知道,我媽她是怎麼虐待我的,我能活下來真是奇跡……」

  「你不要胡鬧了!」林哲一聲暴怒的怒吼,讓小姑娘全身都猛地抖了一下,「你怎麼能這麼亂來!在別人面前張口閉口叫你媽『那個女人』!

  「她是你媽媽!看看你身上,哪裡有被虐待的樣子,你不知道說謊是要受懲罰的嗎?」

  小姑娘被他嚇住了!

  他的聲音剛一落地,她嘴一咧便哇地哭了起來,剛才還聲色俱厲的林哲立刻慌了手腳,上前又是哄又是勸。

  溫樂灃歎氣,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親生女兒啊……」直到敲自己房間門的時候,他還在想,「怎麼會這麼冷淡呢?不過有這樣的媽,也難怪那孩子老是離家出走了。」

  小姑娘在林哲的身上足足哭了一個小時,把他的襯衫也給哭得濕透。

  「對不起,對不起,叔叔不該罵你,別哭了,別哭了……」

  「你根本啥都不知道……你還罵我不……還罵我不!」小姑娘哭著叫。

  「不罵了,絕對不罵了!」

  「那我要去哪兒,你跟我去不!」

  「跟你去!跟你去!」他終於知道那些可憐的父母,在面對任性的孩子時,是什麼心態了……

  看著那麼小小的人在你眼前掉眼淚,那真能把人心都揪疼!

  小姑娘抹抹眼淚站起來,到門口去換鞋。

  「怎麼了?你要去哪?」

  「你不是說,我要去哪你都跟去!」小姑娘的大眼睛裡又開始儲蓄淚水,林哲立刻舉手投降。

  「我去我去我去!」

  這個孩子……時而世故冷漠,時而天真無邪,究竟有怎樣的經歷,才會練就她如此截然不同的表情?

  這時候天上開始飄起了細雨,林哲又折回來,在房間裡拿了傘才又出門。

  小姑娘帶著他一起,在街道與街道之間穿梭而行。

  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兒,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怕問題一出口她又哭給他看,只好閉口不言。

  小姑娘走到了一個極高的建築物前,帶著他就往裡進。

  林哲一把拉住她。

  「哎,看清楚,這裡是酒店!」

  牌子上巨大的「紅杉酒店」幾個字,就算是近視眼,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知道!」小姑娘反手抓住他,把他拖了進去。

  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小丫頭居然是這麼有錢的。

  她從她的裙子口袋裡,摸出了一個紙包——之前楚紅為她洗衣服的時候,還以為這裡面裝的是她的什麼玩具,便也沒有在意——打開,裡面竟是一張信用卡!

  她很熟練地與櫃檯的小姐攀談了幾句,便用信用卡刷了一間最頂樓的套房,拽著仍然如墮五里霧中的林哲上了電梯。

  「你到底想幹什麼……」

  「上去你就知道了。」

  雖然是這麼說,可是,這小丫頭一進套房,就歡呼一聲,倒在了床上開始看電視。

  她一邊看,還一邊興致勃勃地評論,林哲他們那裡的電視頻道太少,沒有幼幼台的動畫片云云……

  林哲一想問她些什麼,她就立刻岔開話題。

  他很無奈,卻沒有辦法。如果是自己父親在這裡,會怎麼辦呢?

  ……想不出來。

  電視裡的鐘錶走到了六點半的位置,估計楚紅已經回來了,林哲拿起電話,撥響了他們房間的號碼。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6-22 13:38:30 |只看該作者
女兒 之四


  七點多鐘,外面灰藍色的天空,已經被墨黑的顏色所籠罩。

  大片恍如銀河星宿的璀璨燈火,也逐漸亮了起來,將這黑沉沉的底色,襯托得美輪美奐。

  小姑娘關掉了電視,一個人趴在寬大的窗戶上,看著外面的景色。

  她的背影孤單而細小,林哲走到她的身後,手放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你其實想回家去,是吧?」

  「不想!」小姑娘說得很決絕。

  但是,林哲知道她在說謊。

  「那為什麼不回去呢?你媽媽專門讓人來接你了。」

  「接我?」小姑娘冷笑,「她又不是親自來,我幹嘛要回去?」

  「你這孩子……」

  小姑娘忽然刷地拉開了窗戶,巨大的風夾著雨點,「呼」的一聲灌了進來,林哲忙壓住了帽子,以防被風吹走。

  「你這是幹什麼?」

  她爬上了寬闊的窗台,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往下看。

  林哲捉住她的腳踝,厲聲道:「快回來!不要掉下去!」

  小姑娘一手扶著窗子,一手指著不遠處另外一棟燈火輝煌的高大建築。

  「看見沒?那就是我媽媽工作的地方。她把她一輩子都給了那裡,把我和爸爸也給了那裡。」

  林哲用力地撫摸著她的頭,她拉住了他的腕骨。

  「骨頭叔叔,你知道不?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媽媽有錢,她可有錢了!我爸爸說,她的錢能養我們一家子三百年吃喝不愁!可她從來都不回家,我見著她的時候,老是在她工作的地方!

  「爸爸老和她吵,問她要這麼多錢幹啥,連家都不要了!可她根本不理,每天在外面忙她的工作,連我的生日都想不起來!

  「我問她……我問她我生日是哪天,她就給我錢,給我信用卡,讓我別打擾她工作!工作,工作比我還重要嗎?比爸爸還重要嗎?」

  「很危險!不要再往前了!」林哲緊緊地抓住她的腳,防止她掉下去。小姑娘的裙子已經濕了,也許有很大一部分是眼淚,只有很小一部分才是雨水。

  「所以,爸爸和她離婚了,我想跟著爸爸,可她卻怎麼也不讓我和爸爸走,嚇唬我說爸爸要給我娶後媽,剪我的手指頭。

  「可是,我真的跟了她又怎麼樣?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以前還有爸爸在家裡陪我,現在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害怕呀!我好害怕呀!

  「雖然我有朋友,但總不能讓她們每天都到我家裡來呀!我就一個人……我就一個人……」

  很大很大的家裡,一個很小很孤單的孩子,縮在沙發深處,縮在牆角里,為不知名的恐懼而驚怕著,卻沒有人拯救她。

  林哲的心中溢滿了對這孩子的母親的憤怒,他真的很想緊緊抱住這個孤單的孩子,但是他不敢,因為,他的身體一定會嚇著她。

  「我再也受不了每天都那樣,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離家出走。我第一次不見的時候,媽媽是真的很擔心,她跑了很多地方,最後在一個派出所裡找到我,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屁股,我們兩個都哭了,但是我很高興,因為她來找我了。

  「可是,回去以後她根本就沒變!還是整天整天看不到她人影。我受不了一個人在家,就又跑出來,她又來找我回去……」

  然而,任何事也是有限度的,在母女兩人三年的拉鋸戰中,母親也慢慢麻木了,到後來,甚至告訴她叛逆討厭的女兒,「我會給你的信用卡提高額度,你愛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吧!」

  於是女兒和母親,比賽起了「誰能更加冷漠」的遊戲,在一次次出走的戲碼中,母女兩人的心越走越遠。

  「我就想讓她多注意我一點!多看我一點也行,為什麼她不管我?我真的是她的女兒嗎?她花在任何人身上的時間都比我多!我恨死她了!」

  林哲想像著這個孩子一次次被迫離家出走的情景,立時心痛如絞。

  怎麼會有人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為什麼已經擁有的人不珍惜,無法擁有的人卻想求也求不到?

  他的心忽然動了一下。

  如果……她來當他們的女兒?他一定不會像那個女人一樣對待她!他一定會讓她過得很開心!很幸福!

  是的,如果上天可以給他一個機會的話——

  ***

  接完林哲報告他和小姑娘都在外面的電話之後,楚紅一直覺得心慌不已。

  那是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雖然她不知道究竟這個預感是怎麼來的,但她感覺得到,一定和林哲有關。

  她急匆匆地穿上剛脫下的鞋,連皮包都來不及拿,抓起鑰匙就衝出了門去。

  溫樂灃聽到隔壁關門的巨響,以及女子慌慌張張的腳步聲,便開門去看究竟,正巧和楚紅對了個臉對臉。

  「怎麼了?」

  「林哲……我覺得林哲一定出事了!」

  溫樂灃向屋裡叫了一聲,「哥!」

  正在看電視的溫樂源像彈簧一般地跳了起來,換上鞋子,三個人一起跑出了公寓。

  ***

  小姑娘跪在窗台上的膝蓋,猛地打了個滑。

  她驚叫一聲向前栽倒,她的腳踝從林哲的掌骨中滑脫了出去,林哲用力地一抓,卻只抓到了她一隻鞋。

  大風捲著更加猛烈的雨,灌入了房間裡。

  林哲早已將帽子的問題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為手中的小鞋子微微地一愣之後,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出了窗戶。

  小姑娘尖叫著不斷下墜。

  但是,她的身體仍然受著風的阻力,而隨後落下的林哲,全身沒有半絲肌肉,風從他骨骼的間隙中呼嘯而過。

  他很快地追上了她的速度,猛地伸手一撈,抓住了她的另一隻腳。

  隨即,他另一隻手骨「喀嚓」一聲插入了牆壁之中,暫時阻住了他們下墜的勢子。

  「骨頭叔——」小姑娘努力地看向抓住她腳的人,卻忽然愣住了。

  林哲知道為什麼。

  因為,在開始墜落的那一瞬間,他的帽子就已經飛走了,而現在的模樣,才是他的真身。

  「你聽著!」他在風中用力地大聲喊:「現在你不要管我是什麼樣子!閉上眼睛!叔叔一定會把你平安地送回家去!」

  小姑娘有極短時間的沉默,但是,她很快地就接上了他的話,「我相信你!骨頭叔叔!」

  骨頭叔叔……林哲自嘲地笑笑,現在……真的是骨頭叔叔了吧。

  希望以後他別變成這個孩子的惡夢就好。

  前臂骨支撐不住小姑娘的體重,「啪喳」一聲斷裂了。兩人又開始飛快地下墜,小姑娘不斷尖叫。

  林哲將剩餘的斷臂再次猛插,又插入牆壁之中,兩人又停住了。

  ***

  楚紅的頭髮和衣服,已經全都濕了。

  可是,她全顧不得這些,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四處尋找著林哲在電話裡所說的那家酒店。

  「真的是紅杉酒店嗎?」溫樂源手放在額前,擋住流入眼睛裡的瓢潑似的雨,身上冷得直發抖。

  「沒錯!林哲是這麼跟我說的!」

  溫樂灃從遠處跑過來,指著自己身後大叫道:「是那裡!紅杉酒店在那裡!」

  ***

  雨水,是驅魔除惡的東西。

  不知為何,這句應該是從來沒聽過的話,在林哲耳邊悄悄響起。那是「衣服」對他說的話,他後來才想起來。

  原來如此,所以他身上的力量才會流瀉得這麼快,現在,甚至連骨骼之間的連接,也很難保持了。

  現在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手中的小孩。他一定要救她,讓她安全落地。

  可是現在,他們距離地面還有十多層的距離,這麼跳下去,小姑娘必死無疑!

  能有什麼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一定要想出來!一定要!一定……

  對了!他對小姑娘叫道:「你聽著!我馬上就要跳下去了!

  「在掉到地上之前,我會盡量把你往上扔,你要保持住平衡,讓腳先落地!你行嗎?」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那你怎麼辦?」

  林哲笑起來:「我沒有問題!你看我這樣,還怕什麼呢!」

  「可是——」

  「沒時間了,我支撐不了多久的!你準備好了嗎?」

  小姑娘用力地點了點頭,「準備好了!」

  林哲正想放棄已經開始斷裂的臂骨,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對小姑娘叫道:「要答應叔叔!以後不要再離家出走了,外面很危險!你媽媽一定很擔心你!」

  「叔叔,你幹嘛現在說這個!」

  「你答不答應叔叔?」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再次用力點頭,「我答應!我發誓!我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林哲吁了一口氣,看向墨黑的雨滴降落的天際,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小姑娘。

  如果你是我的女兒……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幸福的人生,絕不讓你遭受半點痛苦。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萌萌!」小姑娘用很大很大的聲音說:「我叫張萌萌!張——萌——萌!」

  「好名字……」

  如果是我的女兒,一定也會擁有這麼可愛的名字。

  「啪喳」一聲,上臂骨也斷裂了。

  兩人像風裡兩匹輕飄飄的白布,向地面飛去。

  在落地之前的那一秒鐘,林哲腦海裡只迴旋著一句話——連一句道別都沒有對你講,對不起,楚紅。

  ***

  當你失去一個重要的人的時候,那種痛必定是撕心的,慘烈的。

  那麼,如果你第二次又失去了那個人呢?尤其是在你還沒有做好再次失去的準備之前?那種痛,是否會變成十倍?百倍?千倍!

  楚紅聽到了骨骼散亂地掉落到地上的聲音,之後才是小姑娘摔落在地的痛呼。

  然後她回頭,用似乎是慢鏡頭的動作,看著林哲的頭骨滾落台階的模樣。

  她看著他的腿骨一路蹦跳著躍至街道正中,被滿是泥水的汽車一輾而過,聽到了它折斷的慘叫。

  在以後的很多很多年裡,她在想,一直在想,從來沒有放棄過地在想——林哲,你為什麼要回來?

  你這麼做其實是不對的,難道你不明白嗎?

  我愛你,可我無法原諒你。

  因為你回來,因為你又走了。走得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給我剩下。

  如果你那時候就離開不再回來,那我必定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你讓我把最椎心的疼痛品嚐了兩次,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痛。

  她追上了他的頭骨,在泥水中發瘋似地尋找他身體的其他部分。

  但是,他已經被摔碎了,她怎麼也找不到那些殘缺的骨塊,她只能拼起一個殘缺不全的屍體,卻再也找不回林哲。

  溫樂灃抱起了小姑娘,她緊緊地抓著溫樂灃已經濕透的衣服,看著林哲已經摔碎的骨骼,尖聲號啕。

  溫樂源抓住了徒勞地拼裝著林哲的楚紅,她拚死掙扎,在他身上又踢又咬。

  他把她的手腕擰到身後去,在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嘶吼著,「林哲已經不存在了!他已經沒有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楚紅尖叫,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在林哲的手中,楚紅也許的確曾抓住過某些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忘了,林哲早已開始腐朽。

  從他的手中,她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東西。

  我們應當珍惜——我們當然應當珍惜。但是,當你發現你手中緊抓的東西,已經腐爛了的時候,為何還要繼續緊抓不放?

  請放手。

  然後,你才會明白,這個決定會有多正確。

  立冬的雨水落到人的身上,冷得人全身發顫。

  從今以後,也不會有比今天更冷的雨了。

  楚紅望著深黑色的雨滴降落的天空,持續不斷地尖叫。

  ***

  第二天,雨停了。

  可是,天依然灰濛濛地,好像隨時都會有雨水從那裡掉落下來。

  小姑娘的媽媽親自來接她回去了,母女兩人的重逢冷淡卻心酸。

  溫樂灃看得出來,她的母親很痛苦,之前那種冷淡的表現,只是職業化的外表所給予她的、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的偽裝罷了。

  她很愛自己的女兒,但是,她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

  臨走的時候,小姑娘忽然要讓媽媽等一等,她有點事要辦。

  溫樂灃、溫樂源和她的媽媽,愕然地看著她跑上樓的身影,不明白她還有什麼事情。

  小姑娘迅速地跑上了二樓,走到了楚紅的房門前。

  從昨晚到現在,楚紅的房門連一個縫隙都沒有開過,無論誰對裡面說什麼,她的回答都只是一片寂靜。

  小姑娘將一隻小手放在門上,推了推,發現仍然無法打開,她低下了頭。

  「阿姨,我要走了,這段時間謝謝你和骨頭叔叔,我太任性了,對不起。」

  寂靜。

  「阿姨,骨頭叔叔的最後一句話是對我說的。你知道他最後和我說了什麼話嗎?」

  仍然是一片寂靜。

  「他問我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他了。然後他說:」好名字『。「

  那是林哲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說,萌萌真是個好名字。

  「阿姨,我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骨頭叔叔,如果我是你們的女兒,那就好了。」

  楚紅靠在門板上聽著她的聲音,心痛如絞,肝腸寸斷。

  小姑娘開始掉眼淚,但是,她努力地抑制著自己帶哭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但是……是我害死了骨頭叔叔,對不起。我想,你也不會喜歡我當你們的女兒……

  「對不起……阿姨……我知道,從昨晚到現在,你根本沒出過門,因為你一眼都不想看我。

  「可是,我還是要向你道歉,我喜歡骨頭叔叔……也喜歡阿姨……真的很喜歡……我不知道怎麼辦,才能讓骨頭叔叔回來……對不起……」

  房中始終沒有動靜,就好像那裡面連一個人都沒有一樣。

  小姑娘哭著說完自己想說的話,用力地抹抹眼淚,轉身往樓下走去。

  她決定了,不管阿姨是不是原諒她,她一定會再回來,她要向阿姨道歉,一定要等到她原諒為止!

  楚紅的門忽然「哢噠」一聲開了一條縫。

  「你不用這麼難受。」

  小姑娘站住了。

  「林哲早就死了,在好幾年前就死了。」

  小姑娘猛然回頭,「阿姨——」

  門,又被重重地關上了。

  「所以有沒有你,結果是一樣,你走吧。」

  「阿姨!」

  「你回家去吧,別再離家出走了。」

  「阿……」

  「別讓你的骨頭叔叔……擔心。」

  小姑娘的眼淚又嘩啦啦地落了下來,但是,她努力地咬住牙,不讓哭聲洩漏出去。

  「阿姨……阿姨……再見……阿姨……」

  楚紅坐在地上,看著手心中被拔下的幾縷頭髮,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也是你的希望對吧……林哲。

  祝你幸福,我們的「女兒」。

  ***

  抱著你啊

  總想哭啊

  你不說話

  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開滿的旅途

  它卻陪著我說了一路……

  還有一句話……

  還有一句話沒說。

  我想和你結婚,林哲。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6-22 13:38:41 |只看該作者
女王蛇 之一


  從A城的朝陽門出來,一直往東走,有一條名叫霸河的河流。

  現在是旱季,被橡膠壩圍起來的地方,倒積存了很深的水,橡膠壩之外的地方,就是涓涓溪流,看起來有些淒涼。

  霸河上有一座連接東、西方向的大橋,叫做灞橋,是A城的交通要道,平日裡人來車往,熱鬧得很。

  不過,再怎麼繁忙的交通要道,也有休息的時候,前幾天就已經過了冬至,早上六點鐘鍛煉可不是好主意,現在的灞橋上冷冷清清地,只是偶爾有幾輛車飛馳而過,連行人也很少見。

  溫樂源和溫樂灃,就是在這種悲慘的時候,被踢出綠蔭公寓大門的。

  既是房東、又是食堂主,還是他們姨婆的陰老太太,直接闖入他們的房間,掀開他們的被子,拔掉他們的電熱毯,打開窗戶,讓小刀子似的寒氣,把兩個只穿了褲衩、背心的年輕人凍了個半死。

  而三隻小貓擠在它們溫暖的貓窩裡,絲毫不受他們的影響。

  「你們給我去灞橋東邊!我認識的人昨晚死勒,今天早上他就到那,你們把他接來哈!」沒有任何的歉疚或者不好意思,老太太頤指氣使地發出了這條指令。

  凍得半死的溫樂源,對她進行了很不禮貌的破口大罵,結果那個瘦小精幹的老太婆,當即把他扔到了窗戶外面。

  可憐的人在寒風颼颼的樹上足足待了五分鐘,才口服心不服地和弟弟一起到橋頭等人。

  橋上風很大,兩個年輕人穿上了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服,可就那也擋不住橋上的冷風,他們只得找了個擋風的橋欄,兩人緊緊地擠在一起,這才感覺好了點。

  「那個死老太婆!」溫樂源第無數次罵出這句話,順便狠狠地吸了吸流得老長的鼻涕。

  溫樂灃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給他,溫樂源接過來,使勁地擰了擰鼻子。

  「你又不是她的對手還愛罵……虧老太太沒和你認真計較。」

  「認真計較怎麼啦!認真計較怎麼啦!」溫樂源又瞪上了他的牛眼,「那個死老太婆忒狠心你知不知道?我們可是叫她姨婆的!

  「可是,她居然收咱們的房租,而且吃飯要錢,符咒更貴!她當不當我們是親戚?」

  溫樂灃歎了一口氣,白氣在他的口中呼出來,凝固在空氣中逐漸散去。

  「可你從來不說,她收咱們房錢只收一半,你每次吃飯,一個人吃三個人的……」

  「誰說我吃三個人的了,我吃的只是你的三倍罷了!」溫樂源怒叫。

  「你覺得這種事,用這麼大的聲音說出來,很光彩嗎?」

  「光彩!怎麼不光彩!」大概是心裡的氣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了,溫樂源朝著四面八方大吼起來,「我每頓吃五碗飯!我吃六個肉夾饃!我吃九個饅頭!我吃十一個烙餅!

  「怎麼不光彩,哪裡不光彩?誰有意見,就給我提出來!說啊!誰敢說!」

  一個剛剛走近他們的老頭,被他的大嗓門吼得一個趔趄,轉身急匆匆地跑掉了。

  溫樂灃摀住耳朵,躲得離他遠了點。

  「我愛吃這麼多!怎麼了?死老太婆你吃不了這麼多怨誰!不要以為你厲害,我就拿你沒辦法,總有一天在你飯裡放巴豆——」

  溫樂灃又往遠處走了點,在這種時候,要他承認和那個人有血緣關係,還真是一件讓人臉紅的事情。

  一個穿著白色短大衣的長髮女性,低著頭從灞橋東邊而來,在越吼越起勁的溫樂源身邊緩緩地走過,對他震耳欲聾的吼聲充耳不聞。

  溫樂源忽然停住了聲音,盯著那名女性的肩膀,臉上露出了訝然的表情。溫樂源忽然停止的雜訊,吸引了溫樂灃的注意,他也往他目光所及之處看去,同樣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那名女性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只是自己慢慢走著,表情木然。

  溫樂灃走回溫樂源身邊,在他耳邊低聲道:「哥,我想起一件事。」

  「嗯?什麼?」

  「姨婆讓我們來接人,可她連那人的年齡、長相、性別,好像都沒告訴我們……」

  「……」這下完了!

  那名女性走到了橋的最中心,靠上了橋邊的圍欄,身體微微地有些前傾,就好像在看橋下有什麼東西。

  「好像開始了。」溫樂灃說。

  女性的身體又前傾了不少,但她的雙手卻緊緊地按在圍欄上。

  「雖然誘惑很強,不過,看來意志很堅定。」溫樂源評論。

  女性的身體又退回來了一點。

  「的確很堅定,但是……」

  女性的全身忽然猛地向前衝,雙腳也離開了地面,整個人只有雙手和腹部還撐在圍欄上,全身就像蹺蹺板一樣在圍欄上前後晃蕩,眼看就要掉到橋下去了。

  「好像還是誘惑比較強。」

  「她也在拚命掙扎啊。」

  「要不要打賭,她最後絕對受不了誘惑的。」

  溫樂灃生氣了,「你到底幫不幫忙!」

  溫樂源非常納悶地看著他,「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吧?你著什麼急?」

  溫樂灃氣得扭頭就走。

  「你就在這裡袖手旁觀吧!我一個人去幫她!」

  一見溫樂灃發怒,溫樂源立刻換上了一張親切的笑臉,跟在他身後又是搓手,又是作揖,「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樂灃,我真是和你開玩笑的。

  「別這樣嘛,我一定幫!當然,一定幫的!剛才和你說著玩……」

  溫樂灃氣得直搖頭,指著他正想提出幾點意見,便聽見一聲尖叫,溫家兄弟慌忙回頭,發現剛才還在圍欄上的那名女性,已經不見了。

  溫樂灃幾步跨到灞橋另外一邊的圍欄上,伸著脖子急切地看。如果那名女性是從剛才那個位置掉下去的話,那麼他在這邊,就應該看得到被水沖過來的她才對。

  可是很奇怪,他等了有一分鐘左右,也沒有見到那名女性的身影,就算是水流再緩慢也不該如此。

  他又跑到剛才那名女性掉下去的地方,伸頭一看——立刻鬆了一口氣,回頭瞪了溫樂源一眼。

  「你既然已經做好接住她的準備,就和我說一聲!讓我嚇了一跳。」

  溫樂源露出了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名女性從橋下緩緩地升了上來,那姿勢,就好像有一個透明的人在抱著她一樣。

  她有些惶惶然,帶著一臉驚恐的表情四下裡亂找,似乎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掉下去了,還能升起來?

  將那名女性放到地上之後,溫樂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發現指標已經指向了七點的位置,天也基本上亮了。

  他一抬手,將胳膊掛上了溫樂灃的脖子,「行啦,我看那個人不會來了,回家吧!那死老太婆真會折騰人。」

  新死的魂魄還沒有和白日對抗的能力,所以陰老太太才會在六點鐘,就把他們趕出來接那人,可既然到了現在嘛……那肯定是沒法完成任務的了。

  「哦……也對,回去吧,今天真是挺冷的。」溫樂灃進行了完全的附議。

  於是,兩兄弟就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從橋下升上來的女性一樣,高高興興地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請……請等一下!」

  身後傳來那名女性的叫聲,兩兄弟站住了腳,開始互相打眼色。

  「喂,你打算和她接觸嗎?」

  「最好不要。」

  「我……我也是,怕被傳染……」

  「你又沒事!一個獅子吼就解決了!」

  「你廢話,我是在說你,你要被傳染怎麼辦?」

  「她又不一定是原體!」

  「不能冒這個險。」

  見兩兄弟很長時間都不回頭,也不見對她的呼叫有什麼回應,那名女性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聲音太小,他們沒聽見……

  「前面那兩位先生!請等一下,行嗎?」

  溫家兄弟繼續打眼色。

  「我不想接近那種東西……」

  「你做的可跟說的不一樣,我看你簡直愛死管閒事了。」

  「你給我閉嘴!」

  鼓了幾秒鐘的勇氣,溫樂灃盡量在臉上堆出了一副平靜的表情,僵硬地、緩緩地回頭面對她,「您有什麼——」

  他沒有想到,她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後,一轉身,就發現她已經到了距離他不到兩米的距離。他盯著她的雙肩看了一會兒,一聲不哼地向後倒了過去。

  溫樂源「啊」的一聲慘叫,在他身後托住了他傾倒的身體。

  「我叫你別接近!你就是不聽——」

  發現溫樂灃昏倒,那名女性急忙跑了過來,「他怎麼樣?沒事吧!要不要叫救護車?」

  發現她居然就這麼接近了過來,溫樂源一把將溫樂灃的身體向後拖了幾步,連聲音也帶上了異常痛苦的腔調,「求你別接近我!謝謝你了,有什麼事你站那兒說。」

  她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好像沒有什麼異狀,便又向前了一步,「我只是想問問——」

  那名女性已經到了距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死死地盯著她的肩頭,就好像那上面有什麼東西在壓迫過來一樣。

  「我警告你,不要過來!」聲音變調了,怎麼聽也沒有威懾力。

  「我只想知道剛才救我的人,是不是——」

  「某樣東西」很恐怖地壓到了溫樂源的臉上,溫樂源再也沒有了他男人的自尊,用巨大而淒慘的聲音吼叫起來:「救命啊——」

  距離他們幾十米遠的橡膠壩「轟」的一聲炸得粉碎,水柱高高地竄了起來。

  ***

  「……今天清晨七點鐘左右,霸河內的橡膠壩發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附近居民稱聽到了一聲很像炸彈的巨響,警察機關已派出警務人員封鎖現場,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一隻蒼老的手抖抖瑟瑟地關掉了電視,那隻手的主人——陰老太太惡狠狠地回頭看著她的兩個外甥孫子,渾身發抖,不是害怕,而是在大怒。

  「讓你們去接鬼,接鬼哈!不是讓你接活人!我讓你們接的鬼勒,哪裡去了?好……好……鬼莫接到,帶個活人回來就罷了!炸人橡膠壩啥意思哈!」

  溫樂源坐在吃飯的椅子上,低頭做懺悔狀,「我神經細,受的刺激大了點……」

  「你神經跟桌子腿有啥區別?還刺激!原子彈爆炸能刺激到你嘍?」

  「別這麼說嘛……其實,我還是很纖細的。」

  陰老太太鄙夷地做出唾棄的動作。

  溫樂灃按著仍然有點懵懵的頭,坐在小凳子上痛苦地按摩,「對不起,姨婆,都是因為我害怕,才暈過去……」

  陰老太太的聲音立刻柔和了許多,「莫關係莫關係,那種東西正常人當然害怕哈,昏倒也莫啥。」

  溫樂源憤怒了,「姨婆你什麼意思!我不是正常人嗎?」

  「你是正常人……」陰老太太哼一聲,哼得全身都在抖動。

  溫樂源跳起來向她豎起了中指,溫樂灃拚命地攔住他。

  「既然你說我不正常,我就不客氣了,死老太婆!我要和你決鬥!你不要跑!不要跑!」

  陰老太太搖著頭走到門口,「嘩啦」一聲將門打開,露出門外那名手足無措的女性。

  「有話和她說哈。」

  溫樂源大叫一聲,轉身竄到了裡屋去。

  溫樂灃也禁不住有點畏縮,但卻努力地做出很平常的表情,面對著她,「你好……」

  那名女性尷尬地掠了幾次頭髮,才鼓出比他更大的勇氣道:「對不起,雖然知道你們不太歡迎我,但是,我實在很想知道,剛才把我救起來的人是誰……

  「那個,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嚇著你們了?你們這樣……我心裡毛毛的……」

  溫樂灃比她更尷尬,「這個嘛……」他快速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她更疑惑了,「肩膀有問題嗎?」

  「不是……」溫樂灃再次指指自己的肩膀,「你這裡……」

  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覺得那裡好像沒有長出盔甲之類的東西。

  「怎麼了?」

  「你的肩膀上,有某種很……的東西。」

  「很?」

  溫樂灃求助地看著陰老太太,「姨婆,您看,這……我們要告訴她不?」

  「嗯嗯……」陰老太太看看她的肩膀,不動聲色地轉開腦袋,腳下快速地往裡屋挪,「你看著辦,我衣服還莫洗出來……」

  溫樂源從門簾後面伸出一顆腦袋大叫:「找什麼借口!你也害怕的話,就說出來啊!」

  陰老太太的拳頭在虛空中劃了一個半圓,溫樂源「嗷」的一聲,從門簾的縫隙中消失,裡屋傳來某樣東西砸到桌子上的巨響。

  外屋只剩溫樂灃一個,他有點傻眼。以他的意見來說,那種事情,其實不知道更幸福一點。

  但這是因人而異的,從早上的事情看來,她應該已經有很長時間都在受「那個東西」的困擾,不告訴她的話,以後說不定還會發生更危險的事情。

  他思考一下,立刻下了決定。

  「這個……我想,你也許不相信我說的話,不過,現在我告訴你的全是真的,請你站在那裡聽,拜託不要過來。」

  那名女性看看自己站的位置,點了點頭。

  「你可以確定吧?在這以前,咱們並不認識。」

  她點頭。

  「但是,我知道你很多事情——當然這裡面有一部分是虛假的,我也搞不清楚是哪部分,請你在聽的時候,給我指出來。」

  「這個……你不會是什麼算命的吧?」她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看得出她已經不太想信任他了。

  溫樂灃也不跟她爭辯,開始講述道:「你叫任煙雨,今年二十四歲,未婚,在某大公司內任職兩年,年薪兩百萬左右……」

  任煙雨的表情剎那間異常吃驚,他應該是說對了,不過,她還是糾正了一點,「年薪不是兩百萬,是二十萬,有兩百萬,我就不會老想著跳槽了。」

  溫樂灃繼續道:「你的上司對你有好感,常常與你單獨相處,周圍人對此閒言碎語很多。而你的男朋友有大概十個左右,每天一換,生活極不檢點。你和你的父母,就因為這樣相處不好,所以你不住在家裡,而是一個人在外面獨居……」

  「胡說八道!」任煙雨氣得高叫出聲,「你怎麼能和我那些同事一樣亂講話!我只有一個男朋友!我們都打算結婚了,我和我父母也相處得很好,你真是——亂說!」

  溫樂灃疲憊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求你別叫……我總覺得那玩意又長大了……」

  任煙雨慌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腳下連連後退,「什麼?你們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你們為什麼知道我這麼多事?為什麼你知道在公司裡那些人說我的閒言碎語……」

  「我們在你的肩膀上看到了……」他用手指指了指她,前臂輕輕晃動,就像某種軟體動物,「蜚語蛇。」

  「蜚語……蛇?」

  蜚語蛇,一種長著很噁心的綠色鱗片的人面蛇,生長在人的雙肩處,尾穿過肩胛而纏住心臟,依靠人類之間的流言蜚語而生。

  生長在左肩的為雄蛇,最好無中生有地傳播流言,右肩為雌蛇,最好聽取流言。雌雄雙蛇有時會同時寄宿在同一個宿主身上,也有只被其中一種寄宿的人。

  被它們寄宿後,雄蛇將會引導宿主傳播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無論真假。

  而其他宿主的雌蛇,則吸引雄蛇集中流言至它們的宿主身上,也就是說,雄蛇所寄宿的人會是流言傳播者,而雌蛇所寄宿的人,將是被流言侵襲的對象。

  蜚語蛇有極強的傳染性,即使只通過宿主的視覺與其他人接觸,亦可能被傳染。

  傳染他人十次以上的蜚語蛇就是原體,傳染性會由於傳染的人越多而越強。因此大多數的時候,只要有一條「原體」,某個公司或者整個集團,都有可能被傳染上。

  「你剛才跳河的時候,其實不太情願,對吧?剛跳下去就後悔了?」

  想到自己肩膀上居然長有一條蛇,任煙雨全身都僵硬了,她僵直著背部,硬梆梆地微微點頭。

  「因為你身上是一條雌蛇,它已經吃夠流言了,不用再依托你而生存,所以它要離開,首先要做的,就是殺掉你。」

  很多人被流言所困,當他們覺得對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留戀的時候,也就是雌性蜚語蛇已經吃飽的時候,它們會為此在那人耳邊喋喋不休,告訴他世界已經變得如此醜惡,還不如一死了之來得乾淨。

  只有少數人能抵抗得住它們的誘惑,而大多數人……很可惜,都不能。

  「我不知道我的話,你能相信多少……」溫樂灃覺得總看那只雌蛇太刺激神經了,在禮貌和自保之間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把眼睛閉上了。

  「你的資料,都是那條雌蛇透露的,它會把所有它臆想出來的東西,和真實相互混淆,然後告訴雄蛇,雄蛇再添油加醋地告訴它的宿主,然後,它會和它的宿主一起,不斷地重複那些被誇大的事實,或者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再反饋給其他的雄蛇……

  「你被流言困擾很久了,對吧?就是因為你身上的雌蛇太有魅力了,追求它的雄蛇很多……」

  任煙雨大張著嘴,就好像在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溫樂灃。

  「你是說……流言就是這麼產生的?」

  溫樂灃攤了攤手,「這麼說也沒錯,但是……」

  「哈……哈哈哈哈!」任煙雨僵硬地笑了幾聲,「這真是富有想像力的說法!不過,我沒時間繼續這個科幻話題了,今天很高興認識你們,再見。」

  她僵硬地轉身,同手同腳走出大門,那姿勢看起來,就好像她真的看見自己的肩膀上有一條蛇一樣……走到門口,她撲通摔倒,爬起來拍拍土,又僵硬地離去。

  「她好像不相信你。」溫樂源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溫樂灃的身後,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說。

  溫樂灃一胳膊肘捅上他的胃,溫樂源抱住肚子,滾倒在地。

  「活該!讓你一到關鍵時刻就逃哈!」陰老太太掀起裡屋的簾子,幸災樂禍地說。

  「你有資格說我嗎?死老太婆!」

  剛才還在門口拉簾子的陰老太太,瞬間就騎到了溫樂源的背上,胳膊挽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往後扳,「罵!再繼續罵哈!」

  溫樂源慘叫:「不要啊!親愛的姨婆!請你原諒我——」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 05:4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