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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金雕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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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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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偕黎嬙率眾豪士索仇路上,又遇兜鍪雙豪尋釁,力鬥取勝後,雙豪伴楚雲去找三羽公子。客店中,雙豪激楚雲飲下毒酒,又上山見三羽公子強索巨酬。而此時,逼出毒酒的楚雲也已上山潛入前妻蕭韻婷的臥室,痛加斥責後逼她自盡。三羽公子等人發現後,將楚雲圍起來,雙方又是一場天昏地暗的廝殺。
  一場血戰後,在落日湖畔,金雕盟盟主楚雲將紫翠戎指贈與了心上人黎嬙,並以白石為證,訂了三生之盟。
  楚雲與部眾又搜尋到了僥倖逃脫的白羽公子邵玉和前妻蕭韻婷,為報三年前殺父奪妻之仇,楚雲百般折辱了他倆。大羅金環和黑杖子欲插手管閒事,反遭其辱。
  五雷教叉來尋釁,雖遭全殲,卻也使楚雲等三人重傷。養病期間,大洪山二把手宋邦帶人來訪尋其瓢把子的千金黎姑娘,雙方化戾氣為祥和。黎姑娘隨宋邦暫回大洪山,相約三月為期,楚雲上山去求親。
  深夜,莽狼會和紅影郎中等聯手偷襲,金雕盟眾好漢殲滅了陰毒的對手,卻放過了殘敵。
  楚雲四處尋找仇人白羽公子和蕭韻停來果,便率盟眾攜聘禮去大洪山求親,卻不料又要比武招親。楚雲懷著對黎嬙的誤會與怨恨,與奚瑜在兩界橋上決鬥,雖獲全勝,卻又大度地救了情敵一命。
  楚雲與黎嬙誤會盡釋,在大洪山滿山喜氣洋溢中,這對壁人百年好合,比翼雙飛。
  返回拐子湖時,楚雲等人又乘舟渡海去回魂島探望隱居的老盟主,卻無意撞見了逃亡此島的邵玉和蕭韻婷。但看到他們兩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又在眾人的勸說下,楚雲饒恕了這對仇人……





第01節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第02節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第03節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第04節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第05節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第06節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第07節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第08節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第09節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第10節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第11節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第12節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第13節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第14節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第15節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第16節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第17節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第18節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19節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第20節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第21節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第22節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第23節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第24節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第25節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第26節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第27節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第28節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第29節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第30節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第31節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第32節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第33節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第34節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第35節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第36節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第37節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第38節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第39節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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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33:02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不知怎的,經過了多少次腥風血浪的南山一儒,甫與大漠屠手的目光接觸便有一股冰涼陰森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自有生以來,極少次處在自己恐懼的強敵面前所產生的相似的心理現象。
  他咬了咬牙,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實說,今天這場殺伐,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老夫卻不料會因楚老弟的一句話而鬧到這等地步,本山的四前衛已盡喪貴方諸人手中,這樣一來,便是老夫有心息事寧人,只怕本山當家的也不會答應……」
  楚雲微微一笑,道:「前輩說的或許不錯,但在下並未存心要取那四紫龍之性命,若不是因為貴山掌舵主的火硝彈,引起灰旗隊殘餘趁隙發難,在下亦不會叱令所屬施展辣手,歸根究底,在下縱使應負部分責任,好似也不應自咎太深,前輩以為然否?」
  南山一儒有些突然地道:「如此說來,老弟你首先叱令所屬啟畔之責便可推拒得一十二淨?本山四前衛的性命便如此白白犧牲了?」
  劍鈴子龔寧自楚雲身側踏上一步,雙目泠厲的瞪著南山一儒,面孔上有著濃厚的煞氣。
  楚雲微微搖頭,沉聲道:「前輩,兵戈之下,豈是論理之時,說句實話,貴山各人一再追擒在下拜兄,毫不子人絲毫餘地,只此一端,已構成必死之罪,在下僅略施教訓,這已是看在前輩面上,否則,目前躺在地上的,只恐不止四紫龍幾人而已。」
  楚雲這幾句話,實非過份,南山一儒亦十分明白,己方目前不但已全部身陷重圍,而且可以說連性命也在風雨飄搖之中,只要對方稍一發狠,來個一窩揣,恐怕將無一人能生離此地,更休說爭理論非了。
  這時的場面是相當尷尬的,南山一儒愣楞的站在那裡,動手又不是,不動手又不是,空有一肚子怒氣與恐懼,不能發作,卻又不敢發作出來。
  大漠屠手庫司緩緩的走到南山一儒身旁,向他從頭至腳的打量了一番,臉龐上的麻坑又隱射紅光,雙手有力的搓了幾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
  南山一儒被對方這些下意識的細小動作搞得有些心神不安,他不自覺的向楚雲身前靠了靠,苦笑道:「楚老弟,有道是話臨嘴邊留半句,為事須找回頭路,逼人也不能逼得太絕,老夫之意,今日這場是非,不論其後果如何,亦不管吾等日後如何解決,目前,似乎也該停手了。」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既是前輩如此吩咐,晚輩豈敢不從,那麼,你老人家先請。」
  南山一儒不料楚雲會先叫他出馬勸戰,他知道這件事吃力而不討好,因為,目前正在激鬥中的己方兩人,白煞者的地位比他高,一竿叟也與他相等,若二人不肯停手還倒罷了,假使反而給他戴上個「與敵曖昧,袖手不前」的帽子,這個冤枉可就大了。
  更何況,白煞者詹如龍原先已對他不滿了呢?
  於是,南山一儒不由沉吟起來,目光亦游移不定……
  楚雲豁然大笑,高聲道:「班兄,能否暫停一時?」
  五嶽一劍早已佔著白煞者的上風,主動完全在他,聞聲之下,長笑一聲,手中神火劍倏揮急舞,恍如極西電火千百縱橫,又似滿天寒芒繽繽紛紛,劍氣破空呼嘯中,五嶽一劍灑脫的身影已站在兩丈之外。
  白煞者詹如龍細細的眉毛幾乎已豎立起來,一雙深目也睜得有如核桃般大,吁吁喘息,汗水淫淫,盾斧在陽光下依舊閃爍生輝,但是,若你仔細觀察,便可發覺那只握著盾斧的手臂,正在難以察覺的微微顫抖著。
  五嶽一劍面色凝重,冷然道:「詹朋友,班某承讓了。」
  白煞者詹如龍氣得重重的哼了一聲,狠毒的道:「五嶽一劍,你果然有兩下子,但詹某卻輸得並不心服,只要詹某留得一口氣在,我們終有再度較量的一天,而且,那時不分生死,必不罷休!」
  五嶽一劍淡然而不屑的一哂,冷冷的道:「悉隨尊便。」
  南山一儒此時急步向前,低聲道:「執法,我們還是先回去再作打算。」
  白煞者不含善意的看了南山一儒一眼,不悅的道:「就這麼走嗎?四前衛生死如何?」
  南山一儒忍住一口氣,仍然低聲道:「四前衛已不幸喪生敵手,無一倖存。」
  白煞者原本陰沉幽冷的面孔,陡然如罩青霜,厲聲道:「是哪一個干的?」
  隨著他的語尾,大漠屠手破鑼似的嗓子驀而響起:「朋友,這正是我大漠屠手的精心傑作!」
  白煞者緊握盾斧握柄的五指自然用力一縮,狠狠盯向大漠屠手,半晌,始陰惻惻的道:「好極,詹某記得住你。」
  大漠屠手放聲大笑,一摸腮唇上的雜亂鬍鬢,傲然道:「本環主等著就是,憑你那兩手粗學劣技,尚不擺在本環主眼中。」
  白煞者詹如龍自來眼中見的,耳中聽的,全是些諂諂之輩,阿諛之言,幾曾像如今這般備受凌辱過?但是,任他目前如何氣怒,脾性如何狂傲,他也知道現在發作不得,空自氣得面孔白中帶青,卻又徒喚奈何。
  南山一儒左右為難的怔了一會,又低聲向楚雲道:「老弟,狐偃羅漢與本山掌舵主之戰,亦請老弟打個招呼
  楚雲原本微笑的面孔,忽然變得冷厲肅殺,每一條線條都在剎那間緊繃起來,他冷冷的道:「五嶽一劍班兄手下嘯江二怪之死以及白衣秀士陶光之傷,雖則是由銀戈飛星韋大器所造成,但究其根源,卻是由於掌凌施放火硝彈所引起,因此,在下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南山一儒心頭一震,他知道楚雲此言決非說說便算,而且在對方足有此種力量之下,真正要趕盡殺絕,亦非什麼困難之事。
  五嶽一劍班滄早已知道自己手下傷亡之事,但他在目前形勢之下,不得不盡量容忍,保持他一方霸才的身份,而先時利劍受損後的失態情狀,亦是他深以為戒的,他絕不能再依樣表演一次啊。
  這時,他勉強一笑,道:「楚兄,依在下想,這件事無庸煩勞嚴兄了,還是由在下親自上場領教一竿叟幾手絕學。」
  南山一儒不待楚雲回答,急道:「班大俠此言差矣,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銀戈飛墾常大器已經屍橫就地,此仇已了,怎能拖到本山掌堂主身上去?而且,依老夫看來,目前之爭,還是以暫停干戈為上策。」
  五嶽一劍看了南山一儒一眼,卻沒有說話,白煞者更是孤立一旁,在這微妙的情景下,他也不知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楚雲卻冷冷一哂,道:「前輩,自昨夜至今午,在下已膩得夠了,這大柳坪上的冤魂也出得大多,現在,便看在前輩面上,饒那掌凌一命,但是,卻須斷他左臂!」
  此言一出,南山一儒不由冷汗涔涔,艱澀的道:「老弟,凡事可要三思而行,縱使老夫敵你不過,大洪山也不會放手的……」
  楚雲靜靜的道:「那麼,前輩,嘯江二怪的生命與白衣秀士的鮮血便如此不值一哂麼?在楚某眼皮之下便能容人驕狂到如此程度麼?」
  南山一儒不由啞口無言,怔了半晌,始低沉的道:「老弟,望你三思,再三思……」
  楚雲搖頭不語,而白煞者已忽然大步向他行來,邊陰沉的道:「姓楚的,雖然吾方在失利之下,但是江湖上的一個義字卻在,閣下如此跋扈囂張視大洪山所屬如俎上魚肉,我詹如龍但有一口氣在,便不容得你這般欺人!」
  說話中,手上銀光閃耀的盾斧已舉至胸前,雙目怒睜,大有傾力一拼之勢!
  楚雲神色一肅,正容道:「詹如龍,你看得透一個死字麼?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麼,楚某便承認你是一條好漢,承認大洪山二子沒有看錯人!」
  白煞者聽著楚雲的話,面孔上不易察覺的起了一絲痙攣,自然,他十分明白楚雲話中所含的意思。
  於是——
  一切陷入沉寂,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只有南山一儒焦慮不安的左顧右盼,神情極度不安。
  楚雲在這片極不調合的沉默中,毅然頷首示意——
  緩緩的,緩緩的……」
  劍鈴子龔寧,大漠屠手庫司,以及一直未曾出過手的狂鷹彭馬,俱已面無表情的向白煞者逼近。
  只要曾經看過三人出手攻敵的,都會深切明白其中任何一個的武功,而他們每人所懷有的藝業,亦都是足以震懾一方的!
  平心而論,白煞者的一身所學,確已到達登堂入室的地步,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二流人物,但是要對付劍鈴子龔寧,尚可拉個平手,甚至略佔上風(但也是極其有限的),如要抵擋狂鷹彭馬或大漠屠手庫司中任何一人,卻決然不會佔上風,何況是三人一起上陣?顯而易見的,假如動起手來的話,那麼,其結局已可清晰而又血淋淋的擺在面前了!
  白煞者雖然沒有見過狂鷹彭馬的武功,但自對方那高高鼓起的太陽穴,炯然如電的雙目,沉穩老練的舉止上看來,亦知是一個武林高手,而大漠屠手與劍鈴子的藝業,他卻早已見識過了。
  這場爭鬥如果展開,白煞者亦和週遭的任何一個人同樣明白,他是陷入必敗之地的,這失敗的結果,便也是他生命的終結。
  於是——
  在狂鷹彭馬等三人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中,白煞者額際鬢角的汗水已不自覺的隱隱滲出,嘴唇緊抿中,面部的肌肉輕輕的痙攣,盾斧的銀芒仍舊,盾緣美麗的雕花在陽光下燦然閃晃。
  但是,他的心跳聲卻越來越形劇烈……
  老實說,天下雖大,卻沒有人是不畏死亡的,任你是如何英雄豪邁,任你是如何渲赫威盛,都難以堪破生死之關,這沒有別的,因為在人生之中,值得留戀的事還很多,有時雖不免感到痛苦,而當你瀕臨這痛苦永遠終結的邊緣時,便會感覺到生時的痛楚亦是可愛的,一切都值得懷念,誰又願意永恆的放棄一切呢?而不管這「一切」之內是包含著什麼。
  白煞者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在預期的結果下,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腦海如浪潮般翻湧激盪,自然,他極不願掀起這場不公平的爭鬥,可是,到目前已是如箭在弦了,又怎能不發呢?一個名聲鼎盛的武林人物,骨氣往往較生命更來得重要啊。
  除非你真是石塑木雕,否則,一個人內心的情感波動,很少能完全控制而不表露出來的,白煞者心中的複雜與無奈,楚雲等人都看得異常明白,因為,他們都是曾經經歷過滄桑的人物啊。
  於是——
  楚雲沉靜的道:「詹如龍,你可以走了。」
  於是——
  狂鷹鼓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三人的腳步更近,雖然,他們移動得極為緩慢。
  白煞者此刻全身已是冷汗涔涔,浸透內衫,生命與名譽,利害與得失,理智與天性,都在作著激烈的衝突,而這所有的一切,原都是不易取決的啊。
  盾斧緩緩的垂下,陽光反射出的閃耀銀芒,也因此而顯得是那麼黯淡,是的,黯淡多了……
  楚雲又沉重的道:「詹如龍,再不走,就會遲了。」
  隨著楚雲的語聲,這位名揚一方的南海高手,驀而悲哼一聲,淒涼的仰天長嘯,身形如飛般長洩而去——帶起一閃銀光。
  一切都是靜寂的,只有已移向遠處的狐偃羅漢與一竿叟的拚鬥聲依然激烈非常,無休無止。
  五嶽一劍搖頭歎息道:「唉,這比殺了他更為殘忍,名乃生之氣……」
  楚雲沒有表情的道:「能勘破最後關頭才是真英雄,能捨棄世間所有,方為大豪傑。」
  周圍各人聞言之下,俱是嗒然無語,深深體會著楚雲言中之意,不錯,這言中之意,雖甚簡明,但又何其悠深啊。
  南山一儒愁腸百結的道:「楚老弟,本山執法已去,老夫自信螳螂之臂,難以擋車,可是,本山掌舵主一臂之災,便無法避免了麼?」
  楚雲堅決搖頭,毅然道:「庫環主,請執行在下令諭。」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有如彈簧般一躍而起,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向正在與狐偃羅漢打得昏頭脹腦的一竿叟掌凌撲去!
  五嶽一劍班滄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貴盟庫環主功力精絕無匹,依在下看,掌凌左臂恐已難保。」
  楚雲淺矣道:「不錯,這也是給大洪山的驕橫跋扈一個警告!」
  而此刻——
  大漠屠手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力,掌影縱橫的攻向一竿叟掌凌,勁風之強厲,有如群山陡崩,驚心動魄!
  一竿叟掌凌猛揮七竿,擋開狐偃羅漢的金狐尾,亡命般向一側竄躍而出,以避開這片突如其來,令他不寒而懍的罡力!
  狐偃羅漢身形倒仰而出,邊呵呵大笑道:「釣魚的朋友,這番閣下的樂子可大了。」
  在他的說笑聲中,大漠屠手已瘋狂般連攻七腿三十一掌,左時橫拐中,一個大橫身,「靠山背」頂向敵人右肋,招式綿密宛似急風驟雨,天雲咆哮。在猛烈中,挾著無比的淒厲!
  一竿叟掌凌彷彿是一個在怒海翻騰中,操縱著一艘孤舟的船夫,他不僅覺得天旋地轉,日月黯淡,而週遭勁力之澎湃與迴盪,更是他個人之力所無法抵擋的。
  在傾力的閃躲避讓中,一竿叟面青唇白的直被逼出尋丈之外,他盡量吸入一口真氣,穩定激動不已的心神,奮起最大的精力,又揮動鋼竿,與大漠屠手拼在一處。
  很顯然的,一竿叟掌凌此刻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他已用出生平之力,打算與大漠屠手纏戰,以待覓機而行。
  確實說,一竿叟在武林中聲名久著,的非幸致,而他成為大洪山土字舵舵主更非易事,總是有兩手的,大漠屠手武功雖高,但卻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取勝,不過,這只是指一般情形下交手而言,目前,一竿叟自己在內心中已為極端的惶恐所據,有著強烈的孤獨,更何況又與楚雲、狐偃羅漢二人交過手,體力方面,自然也打了折扣,要知道大凡內家高手較鬥,無論如何,最是不能畏懼與氣浮,否則,任你修為再是深厚,不敗也會敗矣!在此時,二人又己電光石火般迅換了十五招,而一竿叟掌凌更是窘態畢露,捉襟見肘!大漠屠手似已戰得不耐,他驟然狂嘯半聲,宛如悲狼曝月,淒厲無比,嘯聲中,他竟然悍不顧死的猛然衝向敵入中官,左手五指箕張如爪,急抓一竿叟那強力揮來了的柔鋼釣竿,左掌卻有如利刃劃空,幻化成無數鋒利的豎影,閃電般向敵人劈出,同一時間,他兩條腿倏而飛起,分點對方中、下兩盤十六處重穴,攻勢之隼利威猛,不僅潑辣狠毒異常,而其行動之快捷,更是難以言喻!
  這乃是大漠屠手從來極少使用的絕技之一:「搏鷲九式」!
  一竿叟掌凌萬料不到對方竟然會施展出如此拚命的招數,心驚膽戰之下,欲待變式換招已自不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咬牙切齒的加重手中釣竿真力,空著的左手傾全力猛架敵人來掌,同時吸氣弓身,以避對方襲來雙腿,其應變之快,亦是不同凡響的!
  於是——
  在剎那之間,兩條人影驟合又分,一聲「劈啪」巨響,夾雜著刺耳的「錚」然之聲,震人耳膜!
  靜立一旁的各人,每一雙尖銳的目光都絲毫不懈的跟隨著二人分飛的身形瞧去,而一竿叟掌凌已面色灰敗的半坐地上,右手血漬斑斑,托住左臂,額際大汗淋漓,手中柔鋼釣竿,卻已不翼而飛!
  在八尺之外——
  大漠屠手面無表情的屹立不動,右手握著一條已經彎曲得不成形狀的黑色釣竿,掌緣隱約可見一道皮肉翻捲的傷口,左掌卻紅腫的橫豎胸前,在他雙目煞所暴射之下,形狀如似一尊托塔天神,猛厲之極。
  南山一儒慌忙躍立一竿叟身旁,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掌舵主,傷勢如何?有須老夫相助之處否?」
  一竿叟掌凌已痛得面色全變,他彷彿忍著極大痛楚的站立起來,沙啞而艱辛的道:「罷了……楊兄,咱們這次栽了……本舵主這條左臂骨骸全然碎裂,只怕難得痊癒……好狠……好毒……」
  南山一儒驀然轉身,指著楚雲大叫道:「姓楚的,老夫不論你在江湖上闖蕩了多少年,更不管你的武功名聲如何,你也不必顧著往昔之情,在老夫眼前,你卻用這種殘酷手段對付你的師執之輩,天下武林人士有知,必罵你是個不義不情之徒!」
  大漠屠手庫司臉上的麻坑紅光又露,他大吼一聲,厲聲道:「老匹夫住口!你以此種態度,這等言詞對本盟盟主說話,本環主便挑你過來一決生死!」
  南山一儒才自一窒,劍鈴子龔寧已回身向楚雲躬身道:「啟稟盟主,弟子請命豁這老賊口中之舌,以懲其狂言之罪!」
  南山一懦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嘶啞高亢,慘烈中含有無比的痛苦,他唇角抽搐的狂吼道:「來吧,來啊,老夫早已想捨棄這付臭皮囊,在你們這些罔顧江湖道義,以多欺少的賊子面前,一試老夫我到底有幾許骨氣!」
  五嶽一劍冷冷笑道:「不錯,這才像個人物。」
  大漠屠手暴跳而起,吼道:「好老匹夫,本環主便與你走上兩趟!」
  於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雲右手輕輕抬起,阻止了大漠屠手的衝動,緩緩的道:「前輩,在下情非得已,尚請海涵,而在下等雖則人多,卻並未妄用群毆車輪之戰,乃是堂堂正正的以一對一,在江湖規矩,武林道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唯一要怪的,便是怪大洪山蠻橫過甚,卻又功力不濟!」
  南山一儒氣得全身亂顫,卻又有心無力,他竭力使自己平靜,語意不善的道:「楚雲,老夫與你往昔的一段交情自此忖諸流水,永勿再提,以後見面之日即是老夫湔雪今昨血恥之時,大洪山與你誓不罷休。」
  楚雲慨然長笑道:「前輩,在下全接了,不論前輩日後對在下如何報復,在下於可能範圍之內,卻絕不侵犯前輩一毫一髮,不過,大洪山諸人又當別論。」
  南山一儒憤怒的道:「巧言令色,偽君子!」
  楚雲又用目光阻止了手下各人再次的衝動,爾雅的道:「各為其主,各有其志,前輩雖冤枉在下,在下卻於寸心之間,坦然無疚。」
  語聲微頓,楚雲又道:「現在,前輩且去,自然,掌大舵主亦可偕行。」
  南山一儒不再說話,鐵青著臉過去扶著一竿叟掌凌,又回頭向每個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恨恨地與掌凌相偕而去。
  五嶽一劍搖頭道:「今昨之間,灰旗隊全部瓦解於此,莽狼會大勢已去,連大洪山也損失慘重,拼戰之激烈實屬空前少有,楚兄,老實說,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大小陣仗亦見得不少,然而如今昨鮮血未乾,又馬不停蹄的大血戰,尚是首次遇到,雖然宏壯威盛,卻也未免過於慘烈淒涼
  楚雲深沉的頷首道:「班兄所言極是,然而,除了以殺止殺的手段,尚有什麼辦法能使這些囂張之輩稍有斂束呢?老實說,若你不要他流血,而他便會使你流血,人,是最有靈性的動物,是最知道生命可貴的動物,可是最殘酷的是人,最陰狠毒辣的也是人,班兄,你說,這人之生來,不就是一個難以解釋的矛盾麼?」
  五嶽一劍仰首忖思,默默無言。
  半晌。
  他忽道:「罷了,楚兄,讓吾等日後再談此事,現在,倒是這遍地的屍體血跡該如何整理清除才是正題。」
  說到這裡,五嶽一劍又若有所思的道:「奇了,吾等自昨夜打到現在,聲響何等劇烈,再加上火燒煙起,更是觸目,怎的大辛城內之官府民眾,卻無一前來探查干涉呢?」
  楚雲一面令劍鈴子龔寧前往掩埋死體,邊微笑道:「班兄,說穿了亦不值一笑,六扇門的朋友中有幾個是身具真才實學的?大多數都是花拳繡腿,一肚子草包,似吾等夜來之激戰,如此明目張膽,他們亦知道必是來者不善,再大的地方,官府亦未必敢貿然前來干涉,何況這小小大辛城的幾個平庸捕快?而一般百姓見此場面,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敢前來自取其禍呢?」
  五嶽一劍啞然失笑,道:「在下幾乎都將一般人比做武林中人那麼膽豪氣壯了。」
  他又接著諭令手下四名莊友,在紫袍拐率領之下,前去協助劍鈴子清理善後事宜,又一面問道:「嚴兄怎的不見?」
  楚雲只顧談話,這時才發覺狐偃羅漢不在左近,他急忙轉首四顧,狐偃羅漢那胖大的身影卻自柳林外一鑽而入,他人才二進來,便直著嗓子大喊:「奶奶的,殺了半天,肚皮倒唱起空城計來了,人是鐵,飯是鋼,光打架不吃飯如何使得?俺適才好不容易去買了十斤熟牛肉,三籠大包
  說著,他兩手捧著一大堆食物行近,滿頭大汗的放在地上。
  狂鷹彭馬這時才沉凝的一笑,穩重的道:「呵呵,嚴大當家自來狂傲不拘,卻不想亦是粗條線,細作風呢。」
  狐偃羅漢一面揩擦著汗水,一面用兩指拈起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豈敢,豈敢,這只是俺略微向各位表示一點誠意而已,反正他奶奶都是不花銀子的
  各人聞言之下,俱皆不由一怔,楚雲卻豁然大笑道:「嚴老哥啊嚴老哥,你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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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33:36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大柳坪外,那條清澈的小溪依然靜靜的流著,游魚可數,安詳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沒有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干擾似的,更好似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在林外,一身黑衣飄拂的楚雲卓然獨立,劍鈴子龔寧卻肅立於側,其他,一切都寂然無聲,微風吹來,柳絲兒往來搖晃,輕桃而慵倦。
  楚雲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他沉聲道:「龔寧,大辛城已不適宜再住下去,彭堂主與庫環主已回去將留在五福客棧內的各人帶來此處,五嶽一劍班大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黃山集』為吾等尋住暫處,林內的清理工作還要多久?」
  龔寧恭身道:「適才已快完成,嚴大當家正在做最後巡視。」
  說話中,狐偃羅漢已自林內出來,在小溪中用力洗手,驚得游動的魚兒四散逃竄,他又使勁潑了一陣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語道:「這些血腥味真難聞,已他娘的聞了快一天啦……」
  楚雲微微一笑,道:「老兄,過來歇歇吧,真是偏勞了。」
  「唁哈!」狐偃羅漢笑道:「兄弟你客氣個啥勁,倒是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是正經,奶奶的人又不是鋼鐵鑄的,折磨了兩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羅漢驚奇的用力呼縮著鼻子,嗤嗤有聲的到處嗅聞,雙目也四處溜尋起來。
  楚雲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身前五丈遠的一片雜草樹叢之中,那片雜亂的野草矮樹,卻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出現。
  劍鈴子龔寧亦有所戒備,身形微躬,背後劍柄上的金、銀小鈴微微一晃,卻並未出聲。
  狐偃羅漢悄聲道:「好香,這香味來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發出來的呢,還有著那麼一絲誘人的氣息
  楚雲輕笑道:「閣下倒是老經驗了。」
  說話中,楚雲已經仔細的分辨出這陣極為幽淡的香氣,尚帶著一絲兒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白蘭花的味道。
  於是——
  楚雲放高聲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麼就請出來吧。」
  狐偃羅漢與龔寧二人,俱皆睜大眼睛,注視著那堆雜草樹叢,二人同是一個心理:要仔細看看這位以嬌俏艷麗出名的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也是日來血戰的導火線因素之一!
  半晌……
  緩緩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來,一張似嗔似喜的俏麗面龐展現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雙秋水也似,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
  劍鈴子龔寧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僅看了兩眼,便自肅身側立不語。
  狐偃羅漢可就不甘寂寞,低聲道:「果然是這妮子,好個鬼靈精,俺這老狐狸也被你擺上一趟……不過,果然美艷秀麗,的是人間尤物……」
  這時——
  楚雲眼簾半闔,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違了,多日不見,姑娘卻益增清麗,風韻不減。」
  於是,鳳目女黎嬙婀娜的自那叢雜樹後行出,眨了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給本姑娘來這一套,我問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來抓你的人麼?」
  楚雲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並未頂撞姑娘,大洪山當家的怎會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問並未和令尊發生過衝突呀?」
  鳳目女黎嬙那秋水似的雙眸,一直盯在楚雲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美極了,也嬌極了,而且,耐人尋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這些日子來,你都躲到哪兒去了?」
  楚雲尚未回答,一旁的劍鈴子龔寧已嘿了一聲,勃然動怒。
  鳳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裝得倒很像,出手欺負人家,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楚雲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鳳目女黎嬙忽然笑了起來,刁蠻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請你去的人是誰麼?除了南山一儒楊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龍等人,他們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見得能好過他們聯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風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線索尋到這裡,一切事情都已過去,她又與鎩羽歸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錯開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場血戰早已經結束,而在她心目中認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敗塗地了。
  楚雲卻並不點破,依然半闔著眼簾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塊材料,不過,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這裡讓他們親自來請上一遭吧。」
  鳳目女黎嬙忽然一跺腳,有些怒意的道:「你怎麼和人家講話老閉著眼睛嘛?難道我鳳目女黎嬙還不夠資格請你正眼相視麼?」
  楚雲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艷光逼人,天香國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視。」
  黎嬙輕呻了一聲,嗅道:「那麼,姑娘特准你睜開眼睛,放開膽子說話,以後,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雲輕輕吁了一口氣,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浮雲,耳際聽著悄細的流水聲,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蘭花香味,又隱隱鑽入鼻中,老實說,這一切都是極富情調的呢,假如沒有適才的一場殺伐,就會顯得更美了。
  黎嬙見楚雲沒有說話,裝著不在意的理理鬢髮,愉著脫了楚雲兩眼,面靨上有點紅暈,她低聲道:「喂,你這人怎麼了?人家在和你講話……」
  楚雲用力揉了揉面孔,微笑道:「我並沒有不聽呀,唉,整日板著面孔,肌肉都有點僵了,和姑娘淺談一番,也覺得自己不大夠風趣,你說是麼?」
  黎嬙忽而展顏一笑,道:「哼,你倒還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頭想了一想,輕聲道:「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等人還是要辦事?照時間算,詹叔叔他們可能就要來了,他們一直都跟蹤著狐偃羅漢的……」
  楚雲含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動的狐偃羅漢,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該辦的事大部分都辦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麼?」
  黎嬙聞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悶得慌,爹又管得緊,我憋不住便下山來隨便走走,其實,一個人玩,有時也太單調。」
  說穿了,這位美艷慧黠的風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趕下山來,也不過是想早些看見她想看的那個人而已,而現在,她已面對面的看到了。
  這時,狐偃羅漢一搖三擺的走了上來,齜牙一笑道:「俺說黎大小姐千金閣下,老夫狐偃羅漢是也,呵呵,大約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會不識……」
  黎嬙嫣然一笑,嫵媚的道:「大羅漢,誰能不認識你呢?就是沒遇過你,光憑大羅漢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處了……」
  狐偃羅漢在心中暗罵一聲:「好個利嘴的妮子!」
  口中卻依然大笑道:「好說,好說,豈敢,豈敢,老實說,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雖無大成,也算是憑著自己這塊料橫吃了十八方,自來都是兩肩扛著一個腦袋,只進不出,呵呵,卻想不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記暗棒,這記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時,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後生小輩抽冷子來了一下……」
  黎嬙不動聲色的一笑,道:「喲,會有這麼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如此膽大,競敢捋猛虎之須?而且佔了便宜還又溜得脫?真怪?」
  狐偃羅漢嚥了一口唾沫,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實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有誰說永不失風的,不過,俺老嚴的便宜卻也不是輕易佔得,只要俺老嚴有這個興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輩終究會被找出,到時候,饒不饒得,可要看大爺俺的高興了。」
  二人針鋒相對,話中有意的互相帶著一些諷刺地談了幾句,楚雲忽然淡淡一笑,輕飄飄的退出兩步,道:「嚴老哥,我想,彭堂主他們應該來了。」
  狐偃羅漢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楚雲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說,呵呵一笑道:「是的,該來了!」
  鳳目女嬌媚的笑著,悠然道:「看情形,你們的人也來了不少嘛,楚雲,待會詹叔叔他們來時,本姑娘便要領教一下你的不世絕學!」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丫頭,你是得了便宜賣乖,論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滅你的風,只怕姑娘你沾不上邊哩!」
  鳳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卻不由鳳眼圓睜,怒道:「大羅漢,你道姑娘我也像你這般迷糊麼?打不打得過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邊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並不怕他!」
  狐偃羅漢摸了摸油青的頭皮,嘻著大嘴道:「罷了,有道是好男不與女鬥,俺活了一大把年紀若與你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顯得不夠風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羅漢。」
  黎嬙狠狠白了這位大羅漢一眼,又輕輕往楚雲身旁移了一步,悄聲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將在何處落腳?」
  楚雲感覺到體內一陣寒懍,但是,這並不是畏懼,而是相反的激動,他直覺的感到,眼前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舉一動,低顰淺笑之間,都好似隱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這絲情感,若說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間相互都在祈求的「靈犀一點」麼?
  這種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雲曾經深切的嘗試過,而且至今猶使他夢寐難忘,只是,那時卻是另外一個美艷的女子,另外一顆心。
  現在,楚雲又在意會咀嚼這久己失去的溫馨滋味,不錯,迷醉而雋永,妙在那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之間。
  於是,半晌。
  楚雲忽然緩緩的道:「毒藥外面通常都包著一層甜蜜誘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麗絢爛的花紋,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一時不明白楚雲話中含意,納罕的眨著眼睛,小嘴微張,有些疑慮的注視在對方那張線條鮮明,而輪廓堅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羅漢也一直不清楚自己這位老弟的過去,這時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劍鈴子龔寧心中有數,但是,他也不能說出來。
  黎嬙輕輕的道:「你這句話,內中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楚雲一笑道:「假如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那麼,你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點比較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聲把今夜落腳的地方告訴了黎嬙,楚雲此刻心中十分複雜,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而且,還告訴得有些艱澀,總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嬙又習慣的眨了眨那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悄細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們。」
  說話中,那雙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極了,也迷人極了,彷彿有若一縷縷的柔絲,一片片的輕霧。
  蘊孕著多少難以表露的情意啊,盡在默默無語之中。
  於是——
  那窈窕的身影輕靈得有如搖曳的柳絲兒,婀娜的飄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飄出三丈,令人幾乎難以捨去的隱沒在樹叢之內。
  狐偃羅漢長長吐了一口氣,口中嘀咕道:「這小妮子長得實在好看,無論哪一處也好看,尤其是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滴滴的,夠迷人,不過,就是刁鑽了一點……」
  楚雲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約還喜歡聞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麼?」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哥哥俺來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而且,恐怕早已經有請羅!」
  楚雲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老兄,莫忘了適才林內那一幕血戰,大洪山會與吾等善於罷休麼?黎嬙身為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會恨吾等入骨,以後再見之時,只怕真要大動干戈了。」
  狐偃羅漢用力搖頭,正色道:「這一點俺不贊同,老實說,俺雖然已屆不惑之年,猶是孤家寡人一個,光桿一條,不過,對於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嘿嘿,不是俺誇口,倒還有那麼幾分心得,想當年,俺也是風流過一時的人物哩,哪像現在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比起當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著,他回頭一拍龔寧肩膀,齜牙笑道:「兄台,你說對不對?」
  劍鈴子龔寧微微躬身道:「嚴當家與盟主談話,弟子不敢多嘴。」
  楚雲輕哂道:「好了,嚴老兄,你不要找別人嚕嗦了,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卻興趣,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一般無二,有幾個是善良嫻淑,純潔無瑕的?在下與老兄你便聯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羅漢雙手亂搖,大聲道:「這個萬萬不行,俺還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溫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運,便要成雙成對了,老弟你什麼都可與俺聯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那面孔上細小的五官,發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但,他卻真摯的道:「老兄,我誠懇的希望有這麼一天,我高興看見你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實在說,我也可以分享一點家庭的溫暖。」
  狐偃羅漢彷彿一怔,他適才不過是信口說出,玩笑的成分較大,但楚雲的這幾句話,卻在冥冥中使他的內心起了翻湧的波濤,縱橫江湖了幾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時的感官刺激外,幾時又真正享到過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溫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雙目有些迷茫的望著蔚藍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嘿,是的,有道理……也該有個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桿到底不是滋味……」
  楚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老兄,爾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兩句話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實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別如此多愁善感,老實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定會為你設法留意,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可也不能漠不關心。」
  狐偃羅漢有些尷尬的咧著嘴,道:「呵呵,不用急,時間還多得很哩,老哥俺不過隨便提提,嘿嘿,俺找個老婆。也不在乎長得標緻,更不用有學問,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兩隻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雲輕抿著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對一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聽到,或見到家室婚配之事,總是有些兒惆悵意味的。
  忽然,劍鈴子龔寧躬身道:「稟盟主,前方塵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與彭堂主他們來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雲頷首道:「去罷,問問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龔寧恭聲答應,身形起處,已在四丈開外,直如一抹飛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滾滾塵埃而去。
  狐偃羅漢歎道:「老弟,這龔寧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壯,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雲已漸漸可以看清前面塵埃中有數十騎影飛馳而來,一式的黑衣黑馬,馬上騎士個個精悍獷野,一看即知為一群武林豪士,灰塵中,尚可隱約看見後面跟著幾輛烏篷馬車,緊隨前騎迅速移近。
  這時,楚雲才回頭笑道:「這龔寧號稱劍鈴子,乃為大漠屠手庫司爪環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庫環主的得力臂助,不僅功夫狠絕,心性更毒,只是,對我卻是忠心不二,誠熱有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說話間,一干騎影已逐漸來近,大漠屠手庫司加鞭趕到,翻身下馬,口中邊叫道:「稟盟主,咱們在這裡幹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棧內牛刀小試了一番,把灰旗隊窺竊四周的小角色掃蕩得乾乾淨淨,還將那個什麼三劊子田順震得滿口鮮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雲絲毫不感驚異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庫環主,沒有其他的事故麼?」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搖頭道:「沒有,大辛城內的灰旗隊殘餘,想已知道他們全軍覆滅的消息,已於夜間退逃一空了。」
  霎時,馬蹄聲繁亂的停了下來,數十名黑衣豪士紛紛離鞍下馬,向楚雲躬身為禮,意態軒昂。
  楚雲一一慰問辛苦,眼光轉處,瞥見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鷹彭馬並肩而至。
  楚雲向前趕上兩步,紫心雕仇浩連忙躬身道:「夜來激戰,聲震大辛內外,盟主多勞了。」
  楚雲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麼,副盟主可能也為吾等擔憂,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無甚損傷,適才聞報灰旗隊殘餘,已經被副盟主等掃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隊的鼠蝦之輩,約有卅餘人在他們一個名叫三劊子田順率領之下,加上客棧外騷擾不寧,首環冷環主一時氣他不過,便與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協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將這些角色殺得人仰馬翻,那位三劊子田順,與冷環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尋丈之外,滿口噴血的落荒而遁,不過以他受傷的情形看來,也決逃不出兩里之外……」
  這時,金雕盟首環環主冷剛,大步來到跟前,語聲鏗鏘的道:「盟主,屬下恭請安泰。」
  楚雲還禮道:「冷環主,夜來又大展神威了麼?」
  天狼冷剛豪邁的笑道:「稟盟主,區區跳梁之輩,豈堪我金雕上下之一擊?」
  這時,一旁的狐偃羅漢望著這些意態豪邁,神儀內蘊的金雕壯士,不由在心中驚異的忖思:「好傢伙,這一條一條的大漢,莫不是沉練凝重,剽悍無匹,一看即知為武林好手,俺橫行江湖數十年來,說真的,卻老覺得沒有任何一幫一派的氣度可以和他們媲美呢!」
  正在想著,楚雲已過來拉著他的手為盟中各人一一引見,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著狐偃羅漢,深摯的道:「老夫早已聞得盟主提及尊駕之豪爽重義,磊落胸懷,更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見,尤勝耳聞,老夫識人多矣,得如尊駕為高朋,實為老夫之幸。」
  狐偃羅漢有些靦腆的搔了搔頭皮,咧嘴笑道:「呵呵,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實,俺這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絕學奇才,令俺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幾句,狐偃羅漢又忙著與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著有個空隙,楚雲也快步走到三輛篷車之旁,探慰尚臥傷未癒的盟下弟子。
  轉過身來,他發現快刀三郎季鎧也肅身立在一旁,楚雲走上兩步,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季鎧,夜來可好?」
  快刀三郎恭謹的道:「僅以未隨盟主同出殺敵為憾。」
  楚雲愉快的道:「小子,以後機會多著呢,看你的了……」
  這時,紫心雕仇浩大步過來,道:「盟主,聞說五嶽一劍班滄此人,甚有一代劍土風範,而且已與盟主結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與其聚合!」
  楚雲道:「五嶽一岳恂恂儒雅,誼重義高,其可嘉處,並非一身絕學而已,得其為友,實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為吾等尋覓居處去了。」
  接著,他又悄然將適才鳳目女前來發生的一幕,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紫心雕略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據老夫看來,這妮子對盟主並無惡意,更進一步說,好像還帶有一些兒女情懷呢。」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恐怕不會,而且,在下處於此時此境,去談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還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聲大笑,道:「老夫鬢髯已白,尚不認老,盟主正值年輕有力之時,卻做老態,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雲伸手微撫頷下多日未刮的鬍鬚,笑道:「人或未老,心卻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搖頭,表示難以贊同的道:「盟主頭角崢嶗,武學舉世無雙,正可趁此良機,一展雄圖,萬勿為往昔之創懷,有所悲槍,盟主勿忘肩負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賴了。」
  楚雲垂首深思,一時無語。
  紫心雕凝目天際,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須心藥醫,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尋那心藥吧……」
  這時,狂鷹彭馬緩步過來,躬身道:「稟盟主,時己遲暮,便請下令啟行。」
  楚雲抬起頭來,沉靜的道:「令龔寧率四名弟子先行開道,首環冷環主率四名弟子殿後環護篷車,其餘各人,於車前隨行。」
  狂鷹彭馬應諾而去,一時之間,馬嘶聲起,蹄音急驟,車輪聲亦轆轆滾動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騎眾。已經上馬啟行。
  此刻,暮靄己緩緩升起,夕陽欲墜,西天一片配紅,自道路的背後向前望去,可以看見這群江湖男兒,正策韁疾馳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壯麗中尚帶著那麼一絲兒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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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在一個山窪之中,有一片密集的房舍,一條驛道,自前而後,穿過這個山窪,也穿過這片房舍的中間,此刻,雖已人夜很久了,但這個山窪中的村集,依然燈火明滅,帶著幾分熱烘烘的氣息。
  這是距大辛六十餘里的黃山集。
  一片蹄音得得,不緩不急的自遠方傳來,尚雜著隱約的車輪聲,一行騎影,在夜色中迅速移近。
  於是——
  路旁有兩條人影躥起,如大烏般飛出四丈之遙,急迎而上。
  五乘鐵騎較那行騎影更快的馳到這兩人身前,照面之間,來騎為首之人冷沉的喝道:「來者何人?」
  兩條人影分左右站住,齊齊抱拳為禮,右邊一個拉起宏亮的嗓門笑道:「在下公孫雄,馬上可是龔寧龔兄麼?」
  不錯,這五乘騎影,正是為金雕豪士們開路先行的劍鈴子龔寧等人。
  他雙臂輕提,人已飄身下馬,長揖道:「在下失禮了,本盟所屬起程較遲,致勞二位兄台苦候於此,實感於心難安
  右邊這人正是紫袍銅拐公孫雄,他豪放的握著龔寧的雙手道:「龔兄,這算什麼話?假如不是貴盟各位鼎力相助吾等一臂的話,只怕此刻兄弟我想在這裡等也沒有機會了,如此恩義,兄弟我便是在這裡候上十天十夜,也不足答還於萬一哩。」
  龔寧正待謙讓兩句,公孫雄忽然一拍自己的後腦,笑道:「啊哈,兄弟只顧談話,倒忘了為龔兄引見一位好友。」
  站在左邊的那人輕輕踏上兩步,夜色中,可以看出是一個頷蓄短髭,雙目如電的中年人,他最令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緊閉成一條半弧的薄薄嘴唇,像煞一柄薄薄的利刃。
  公孫雄笑道:「龔兄,這位乃是江湖聞名的銀龍向陽,向兄與乃弟青龍向星,均是兄弟生平摯交,向家昆仲世居黃家集,此次公子與兄弟等即是暫居於其府上,向星此刻正伴隨公子整掃列位居處,故而未曾出迎,失禮之處,尚望恕之。」
  劍鈴子龔寧武功雖高,卻未曾越出綏境大漠一步,是而對眼前這名滿江湖的銀青雙龍不甚了了,但他也知道人家如此出迎,情高誼重,因此急忙向前兩步,長身一揖,沉亮的道:「在下龔寧,奉敝盟主諭令,先行開道,猥蒙向大俠親身出迎,實感不安,打攏之處,萬乞向大俠見諒
  銀龍向陽趕緊還禮,邊誠摯的道:「龔兄客氣了,向某何辛,得蒙金雕豪士蒞臨寒舍,只恐草堂簡陋,有辱各位憩身。」
  二人正在寒暄,鐵騎嘶處,楚雲一馬當先,迅速來到!
  紫袍銅拐公孫雄又連忙移向前去,再度為銀龍向陽一一引見,向陽早已聞得五嶽一劍對楚雲的推崇,此刻恭謹之狀,更倍甚之。
  眾人熱鬧了一會,乃由向陽引導,大步向黃家集內行去。
  進入集口三箭之處,有一條青卵石鋪成的小道,右拐向內,小道盡頭,便是一座矗立的恢宏房舍。
  這座房舍十分高大深遠,外以風火磚牆圍護,當中兩扇紅漆大門,門口有著兩尊碩大威武的石獅,華廈巨院,襯著這對氣勢不凡的石獅,別有一番堂皇氣概,也顯得這戶人家的與眾不同。
  這時,兩扇朱紅大門已全然啟開,門旁各挑著一盞大紅燈籠,五嶽一劍當門而立,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面孔冷漠,神態沉雄的中年漢子,眉目之間,與銀龍向陽極為相似,不消說,他便是向陽之弟——青龍向星!
  二十餘名青衣大漢,分成兩排肅立,楚雲等人一到,立即齊齊躬身為禮,態度恭敬之極。
  這種場面,這種氣派,已不啻說明了主人兄弟對來人的崇敬與讚佩,威嚴中,帶有一股虔誠。
  楚雲十分感動的道:「向兄,在下何德何能,卻勞賢昆仲如此上禮迎近?五嶽一劍班兄更是奔忙辛苦,為本盟居處打點,在下等實在受之有愧!」
  五嶽一劍儒衫飄飄的走下台階,朗聲笑道:「楚兄,你我交之以誠,待之以義,在下等不周之處,楚兄應該原諒才是,如此客套,倒令在下等汗顏以對了。」
  說著,又將身旁的青龍白星介紹給楚雲等人,楚雲亦將金雕盟各首要,逐一為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引見。
  在真摯的談笑聲中,各人緩步行入大門之內,馬匹篷車,則由那些青衣大漢分別照拂著牽放馬廄之中,金雕盟屬下的少數傷患,亦有專人照顧,抬入房中,其他弟子,亦在短時間內安置妥當。
  於是,緊接著酒菜跟隨各人分送房中,菜水面中亦毫不停息的源源而上,只見人影川流不息,青衣大漢與一些白衫小廝,個個忙得團團轉,傳物遞件,好不熱鬧。
  楚雲與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金髯客畢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黑白雙駝等十餘人,則被招待在一間佈置得美輪美奐的大廳之上。大廳之中,早已擺著兩桌豐盛的酒席。
  六名青衣大漢,肅立於側,隨時聽候使喚,四名身著紡綢衣褂的少年,正執壺卓立一旁,預備之周詳,真是不在話下。
  在一陣推讓中,楚雲被各人堅持著坐上首席,五嶽一劍與紫心雕仇浩落坐兩旁,主人銀青雙龍白陽、白星兄弟打橫相陪,狂鷹彭馬等人卻與紫袍銅拐另坐一桌,賓主之間,十分融洽的吃喝起來,一時獻籌交錯,真情豪意,洋溢無餘。
  這是一間纖塵不染,窗明几淨的臥室,十分敞闊,推開紗窗,可以看見後面那方精緻小巧的花園,竹亭小榭,別有一番情調。
  更漏三鼓。
  楚雲在五嶽一劍等人的敬意下,幹了不少杯醇厚的花彫,此刻,不覺有些意態朦朧起來,他喝了兩杯冷茶,定了定神,隨目流覽室中佈置,他十分明白,光憑這間臥室的陳設,恐怕必是主人自己專用的寢寐之所。
  楚雲有些感歎的忖思:「銀青雙龍,是近年來崛起江湖的奇才,自己與他們並不相識,但卻風聞兄弟兩人俱是目高於頂,傲骨鱗峋,可是他們對自己竟如此恭謙有禮,真不知五嶽一劍班兄又替自己吹噓了多少。」
  想著,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輕輕攤開榻上綿被,和身躺了下去,實在說,這幾日來,連連征戰不息,勞苦奔波,也夠疲累的了。
  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卻不知怎的睡他不著,儘管身體十分困憊,腦海中卻思潮萬千,起伏不停。
  楚雲閉目養神,竭力使心神平定下來,但是,思維卻似一個刁鑽的小精靈,滑溜的飄向遠方,搖移不定。
  半晌。
  一陣輕微的,幾乎與夜風相混和的嗦嗦聲悄細的響起,這微小的聲息,確是不易察覺,哪怕是一個極為仔細的人,但——
  在悠遠恍惚的境界中,這輕微的聲息,卻似一根利針般扎入楚雲耳膜之中,一種本能的反應,一種平素具有的機警,使楚雲悚然一戰,頓時清醒過來,於是,他的右手,也自然的摸到枕側「苦心黑龍」的劍柄上。
  劍柄的冰冷,使他更沉靜了,自半闔的眼簾中,楚雲絲毫不動聲色的注視窗外,卻使胸部盡量保持呼吸的平衡與均勻。
  於是——
  輕輕的,緩緩的,幾乎悄無聲息的,一條人影飄然而入。
  於是——
  一陣淡淡的,幽幽的,像是夢幻般的白蘭花香味,裊繞散於週遭。
  楚雲在內心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那窈窕的身影,那淡淡的芬芳,以及,那雙勾魂奪魄的鳳眼,不都是他白天熟悉了的麼?
  不錯,這悄然撞入的不速之客,正是風目女黎嬙!但是——
  這位美麗動人的少女,那張吹彈得破的瓜子臉蛋上,此刻卻好似布上一層青霜,面龐緊繃著,一雙美眸中蘊滿煞氣,一動不動的凝注著平臥榻上的楚雲,老實說啊,即使這位鳳目女發嗔的模樣,也是美得令人難以忘懷呢。
  良久。
  黎嬙輕輕的移到楚雲榻前,柳眉微皺,翁動了一下那兩片小巧的鼻翅兒,是的,她已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酒味。
  彷彿猶豫了一下,她艱辛的自懷中抽出一柄精緻流燦的匕首,緩緩舉起,緩緩向下刺落。
  但是,這柄輕巧而鋒利的匕首,在她手中,卻宛如千斤石擔般沉重,落得如此遲滯,如此費力——又是一段長久的時間,終於那尖銳的匕首尖端,已觸著楚雲的衣衫……只要她稍一用力,是的,只要她一用力,這柄犀利的殺人武器,便可透進床上人的肌膚,而且,會深深地透進去。
  俏麗的面孔上,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她緊咬著下唇。目光中有著錯綜複雜的表情,這表情矛盾極了,也苦澀極了,一抹隱約的淚光,在那苦澀中浮起,清澄而淒迷……
  她努力咬緊牙關,正待用力,卻又力不從心的癱瘓下來,於是,她伏在床沿輕輕的啜泣,手中匕首軟弱的掉在榻上,是的,她不能下這毒手,不忍下這毒手,又怎捨得下此毒手啊。
  忽然——
  楚雲懶懶的一個翻身,右臂一伸,無巧不巧的半摟在黎嬙肩頭上,軟綿綿的毫無氣力,黎嬙不禁悚然一驚,那張梨花帶雨似的俏麗面龐也本能的抬了起來。
  於是,那麼自然的,楚雲帶著一絲酒後紅暈的面孔,也正好像熟睡中不經意似的向外側一轉,輕輕巧巧的,柔柔淡淡的在黎嬙那滑膩嫣紅的雙唇上吻了一下。
  彷彿驟然被一道電流接觸,那強烈的男性氣息,使黎嬙全身起了一陣猛烈的震顛,她感到所有的骨節,都宛如在這四唇相接的剎那間酥散!
  在恍惚中,黎嬙有些顫抖的凝注著楚雲那張熟睡的面孔,這些面孔與她如此接近,接近得可以互相聽見彼此的心跳,感覺到雙方帶著一些兒沉重的呼吸氣息。
  黎嬙心中起了一絲疑慮,她有些懷疑楚雲是否已真的睡熟,否則,這似有意,又無意的輕柔一吻,又哪會如此湊巧呢?
  她有些發怔的捂著自己的小嘴,雙眸一瞬不瞬的瞧著眼前這張曾經第一次挑動她心扉之弦的面孔,這張面孔有著鮮明的線條,堅毅的輪廓,卻又有著多少風塵的滄桑與痛楚啊。
  良久——
  黎嬙努力使自己平靜了一下,深深歎了口氣,便待悄然起身,是的,雖然這種情景值得留戀,但是,氣氛卻是令人尷尬的呢?
  正當黎嬙將楚雲的右臂自肩頭上拿下,正在熟睡中的楚雲左手卻彷彿拍打蚊蟲似的輕輕扇了一下,動作是如此自然,如此緩慢,卻又令一個武林高手也難以躲閃的在黎嬙肋下「軟麻穴」略沾一絲的拂過!
  於是——
  櫻嚀一聲,黎嬙那柔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伏倒在楚雲懷中,她全身一震,就待滿面紅霞的掙扎起來。
  這時,楚雲的嘴唇卻迅速迎上,緊接著,火辣的吻在她雙唇之上,兩條手臂,亦有力的摟住黎嬙的腰身,吻得這麼猛烈,擁抱得如此貼近,楚雲全身亦宛如在散放著一片火,足以溶化一切的火。
  黎嬙用力扭動身軀,欲待脫出這兩條強而有力的雙臂,但是,任憑她使盡力氣了如何脫得出去呢。
  楚雲的吻更熱了,更緊了,雙臂亦有如鐵鉗般堅實而有力,幾乎已將兩人的身軀合而為一,不留間隙的黏在一起。
  於是——
  逐漸的,緩緩的,黎嬙那動人的雙眸微閉如星,面頰嫣紅欲滴,鬢髮蓬鬆的癱瘓在楚雲懷中,任他吻著,任他擁著,柔馴得像似一隻毫無反抗的羔羊。
  良久,復良久。
  靜悄悄的,只有咻咻的喘息聲,一兩聲嬌柔的唔唔聲,襯著銀台燭光,搖晃不定,這情景是夠迷人的,也是夠旖旎的啊。
  終於,楚雲緩慢的,不勝依戀的離開那兩片紅唇,帶著深長意味的展顏一笑,低低的道:「你很恨我是不?」
  黎嬙羞得將面孔埋入楚雲懷中,兩隻粉拳用力捶打楚雲結實的肩膀,輕輕叫著:「鬼,鬼,你這魔鬼……」
  這情景是很微妙的,微妙得有些美,不是嗎?當你得到一件希冀中,卻在往常認為不可能的結果時。
  楚雲微微一笑,道:「知道我的稱號麼?」
  黎嬙仍舊沒有抬頭,但捶打不已的雙手卻停頓下來,顯然為楚雲這句話感到疑惑與訝異。
  楚雲愛憐的撫模著她那一頭緞帶似的秀髮,輕輕的道:「我叫浪子。」
  黎嬙全身驀然一懍,仰起那張秀麗無倫的面倫,羞懼的道:「你……你是在戲弄我,挪揄我?」
  楚雲抿抿嘴唇,微微搖頭,道:「不,但是,男女之情,對我己是非份之想,假如你對我好,那麼,讓我們做一雙好伴侶,卻不要去想其最終的結果。」
  黎嬙眨了眨那雙淚光未隱的鳳眼,疑惑的道:「你是指哪一方面說呢?」
  楚雲沉思了片刻,道:「男女相悅,那最終的目的,是每一對至愛的情侶所渴切恩愛的,或者,我說得太遠,但我明白你,我怕你會失望。」
  黎嬙咬了咬嘴唇,卻又怯生生的道:「你是說,我們不會有結果?」
  楚雲望著輕輕搖晃的燭光,燈蕊爆出一個火花,他吻了吻黎嬙的秀髮,那股淡淡的白蘭花香氣,又幽然沁入鼻中。
  他平靜的道:「我想,我是這個意思。」
  黎嬙沉默了一會,語聲顫抖的道:「為什麼?」
  為什麼?楚雲痛苦的痙攣了一下:「除卻巫山不是雲。」
  黎嬙的淚珠兒成串掉了下來,她怨恚的抽搐著,幽幽的道:「楚雲,你以為我是什麼?自有生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接觸過我的肌體,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使我如此為他忍受,自第一次見面、我已對你產生了深刻的情感,但是,我的情感卻是如此不值麼?我卻比不上你住昔的那個人麼?或者我太嬌縱,太放任,但,我對你卻是真摯的,我是一個女孩子,你……你不能逼我太甚……」
  楚雲輕輕的吻於黎嬙面頰上的淚珠,吮著她粉嫩滑膩的勁項,良久,他低沉的道:「黎……不要太衝動,我們已不是孩子……我是,我是怕心靈上的創痕再也經不起揭露,我怕僅存的那一絲兒情感再被拋棄,你知道,自很久以前,我的觀感已是灰色得太濃厚了。」
  黎嬙柔怯的道:「是為了一個不值得你去愛的女人麼?」
  楚雲頷首道:「早已不值得我愛了,但是,曾經有一個長久的時間,我卻愛得她如此深切,甚至比我的生命更深——」
  於是,黎嬙幽怨的道:「她帶走了你的情感?埋藏了你的快樂?」
  楚雲炯然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凜烈,沉厲的道:「不是全部,但也足夠了,她會付出終生痛苦的代價,來抵償她的忤逆,善變,狠毒,欺騙,不貞……」
  「你……」黎嬙適才吐出一個字——
  房間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冷沉,卻又恭謹的聲音:「稟盟主,可有什麼動靜需要弟子探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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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在門外說話之人,楚雲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夜已經很深了,難得他仍舊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執行著他的使命。
  黎嬙半側著身軀,有些驚異的望著門口,楚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微哂道:「沒有什麼事,季鎧,你自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門外的快刀三郎恭應一聲,一陣步履聲響,漸去漸遠,一切又已恢復了先時的寂靜與安溢。
  黎嬙輕輕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悄然道:「讓我起來,咱們坐著談好嗎?」
  楚雲雙臂用力一緊,故意深沉的道:「這樣不很好麼?能享受的時間盡量享受,反正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方纔我給你講的過去,聽多了對你不見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歎了口氣,黎嬙垂下頸項,語聲如絲:「我大約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才會遇著你,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懷著什麼心意,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慣於被挪揄的人,更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你如此對我,不論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視我,我都認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遠是這麼微不足道……」
  楚雲驀然鬆手起來,整衣下床,長揖到地,雙目寒光隱隱,神色湛然,他斟了兩杯冷茶置於桌上,語聲低沉的道:「深夜客來茶當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處,尚祈姑娘諒有。」
  黎嬙苦笑了一下,將身上微皺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雲,你也用不著這樣抬舉我,只要你稍為對我存著一點心,我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說著,二人對面坐下,兩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一些難以出口的事,自然。這並不是說楚雲與黎嬙問有什麼解不開的癥結,而是在此時此情,雙方的環境都有著特殊的迥異之處,更且場合來得太突然,令人有點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覺。
  男女之間,會走著一定的軌跡,而會在某一個焦點聚合發生熱力,這熱力就是愛,縱使有時這愛來得奇突與尷尬,但是,不也同樣的很美麼?
  忽然,黎嬙低聲道:「願意告訴我你那段往事嗎?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歡聽。」
  「為什麼?」
  「因為……」黎嬙欲語又止,面頰上沒來由的飛起兩朵紅暈。
  楚雲淡淡一笑,道:「不怕我這浪子的狂蕩麼?」
  黎嬙搖了搖頭:「「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甘拜下風,一個已經跌倒過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經不再怕跌倒了,現在,願意告訴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雲道:「罷了,不過我之所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含意在內,而且,聽過以後你最好能將它忘懷,像忘掉一個你最厭惡的人一樣。」
  黎嬙靜靜的抿著嘴唇,靜靜的點點頭,那姿態美極了,燭光映著她微漾著一絲兒紅霞的面頰,像煞一朵白花兒抹上了一層嫣紅,有著夢樣的朦朧。
  楚雲有點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點像她,她也很美的……」
  於是,宛如在吃語,是那麼悠遠而迷濛,又如一根游絲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層瀰漫的霧:有著一杯淡酒的雋永與韻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艷麗,有淙淙流水的安寧,也似烈火一般的熱炙,溫馨中有著甜蜜,甜蜜裡滲著柔潤,摹的,絲斷了,在迷濛中暴風雨起了,海在怒嘯,濤在奔騰,於是電光又起,映著那張面孔,那面孔不再嬌艷如火,而陰森得宛如一個幽靈,冶蕩的笑聲似一條條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戰懍,令人髮指,雲雨中,又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卻一面洋溢著野獸般的獰笑,笑著注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向無窮的黑暗中號叫、墜落,笑著斜脫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帶著滿身血跡被怒海吞噬……
  終於——
  一切在剎那間歸向靜寂,語聲彷彿在冥森中錚然隱沒,接著起的,是不停的喘息與週身的痙攣。
  黎嬙如夢方覺,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雙手捧在楚雲面前,淒然的道:「楚……先喝了這杯茶,我想不到這往事會如此悲涼……」
  老實說,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樂與悲哀的往昔,不過,這些事只有關係著自己時,才覺得它的喜、怒、哀、愁,別的人往往不當做一回事,更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與另一,個人發生真摯的共鳴,那麼不是你的經歷確實感人,便是聽的那人一顆心與情感已完全和你融匯在一起了,楚雲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乾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地吁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他知道,在挑起這段慘痛回憶的開端後,若想一時之間將其忘懷,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嬙內心有著異常的歉疚與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靈上的創痕,我想不到它競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戰懍,我……我太任性了……」
  楚雲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他輕輕用手抬起黎嬙低垂的面龐,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錯,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黎嬙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淺藍的絲絹,便待擦拭面頰上的淚水,楚雲輕輕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讓我吻干它好不?」
  黎嬙羞怯的閉上那雙美眸,卻大膽的將臉兒迎上,溫順的道:「你原可不用徵求我的同意的。」於是,當楚雲帶著一絲於裂的嘴唇,沾滿了芬芳的淚痕離開黎嬙那如玉脂似的面頰時,黎嬙競迅速的在楚雲唇上一吻。
  楚雲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兒臉上。
  「覺得有些奇怪是麼?」
  黎嬙一雙纖細膩滑的小手,輕輕玩弄著手中的絲絹,彷彿在決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懼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水般的直視著楚雲,又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黎嬙說得很安詳,但是,這卻只是表面上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言語所能以形容,一個女孩子要她主動的向一個男子示愛,已是件很感艱澀的事,更何況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字呢!
  雖然,適才的一幕已足可表明這位少女對楚雲的心意。但是,那總是隱隱約約而且更需要雙方去意會的,哪有目前這麼強烈與明顯?情意是件微妙的東西,藏隱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無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飲醇酒一般的甘烈與美好麼?
  楚雲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這位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會真的鍾情於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絕不轉彎抹角!
  「這是真實的——」
  楚雲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飲盡,黎嬙又為他倒滿,微微笑道:「因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個你這永不安麼?」
  楚雲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對你說過,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擊……
  黎嬙頓時柳眉倒豎,怒道:「看,你又來了,你難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蕭韻婷一樣了?你難道以為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我的肌體還能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接觸?我的情感可以毫無限制的傾銷?楚雲,你的目光大狹窄了……」
  楚雲連忙站起,長身一揖,道:「黎姑娘,請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體,傾國之貌,如此善待於我,我雖有心,只怕姑娘終身會為我而誤。」
  黎嬙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起身,幽冷的道:「楚雲,我一向以為你熱血似浪,豪氣人云,卻不料你也有一付偽言善辯的假面具,我問你,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說出來的?你難道會將情感永遠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內?一生一世擺著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俠客冰冷面孔?永遠將精神寄托在腥風血雨般的殺伐之中嗎?」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楚雲的心扉,針針見血,而且,還是血淋淋的啊!
  楚雲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壁上搖晃的影子發怔,黎嬙又踏前一步,語聲毫無感情的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棄一個早就暗戀著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願奉獻給你的真摯情感?你不願有個終身給你寄托的人?」
  楚雲驀然站起,雙手抓著黎嬙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黎嬙,你不後悔?你永遠不會負我?」
  黎嬙毫無所懼,睜大那雙美麗如水的鳳目,堅決的搖頭。
  長長歎息一聲,楚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嬙,我會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對你,我不願多說,假如我死不了,你會知道我今夜的話不假,唉,我為何在這心如止水的時候,又會因你而激起漣漪?」
  黎嬙伸過一雙柔柔,輕輕握著楚雲的雙手,悄聲道:「因為我以一顆從未予人的心交給你,毫無保留。」
  楚雲輕輕地摟過燈前這位美艷絕倫的少女,愛憐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吻,於是,壁上的兩條人影,逐漸合而為一,是如此緊密、如此安詳……
  良久,復良久……
  燈花爆出一個雙蕊,有著吉祥的紅光,縱然是那麼一點,也足能令人產生幸福安泰的感覺。
  楚雲輕輕鬆開墾目半闔,雲鬢蓬鬆的黎嬙,滿足的道:「嬙,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在你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先要殺我,到後來卻丟下匕首哭泣呢?」
  黎嬙哼了一聲,狠狠白了楚雲一眼,道:「虧你還問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這樣慘,誰會平日無故的想殺人?」
  楚雲心裡有數,故意訝然道:「我害你這樣慘?這話從何說起?」
  黎嬙翻身自楚雲懷中坐起,嗔道:「哼?你還想賴?人家一片好心,大老遠眼巴巴的跑來替你報訊,你當場將人家損了一頓不說,還裝聾做癡的將人家騙得團團轉,哼,等我回到離大柳坪北面三十里的荊城分舵,才看到垂頭喪氣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及斷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驚之下,仔細一問,才知道全是你閣下楚大俠的得意傑作,哼,我卻想不到,閣下你還有這麼多江湖死士,武林異人為你賣命呢……」
  楚雲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於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嬙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宋伯伯的四前衛那幾條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條右臂,再墊著大洪山的聲譽掃地,這些還抵不上你的性命麼?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時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楊叔叔的唉聲歎氣,我實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訴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為一找,便尋上門來……」
  楚雲笑笑,道:「到時卻又下不得手了,是麼?」
  黎嬙輕嘩了一聲,道:「別美了,人家以為你醉了,一時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卻讓你這……這冤家佔盡了便宜……」
  楚雲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實說,你還未進門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時,我實在很感動,因此,我就給了你一個希望中的報答。」
  黎嬙有些迷贈的道:「什麼報答?
  楚雲坐遠了一點,道:「真誠而熱烈的一吻。」
  果然,黎嬙鳳目圓睜,捏著粉拳捶了過來,楚雲輕笑著將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嬙,說正經的,這樣一來,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罷甘休,這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呢。」
  黎嬙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面孔上也蒙著一層陰霾,她咬著下唇兒,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
  過了一會,她憂慮的道:「大洪山威震綠林,不是好相與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準備怎麼辦?」
  楚雲傲然一笑,道:「假如沒有你我的關係存在,老實說,我倒想大子一番,試試大洪山的威風到底如何,他們也狂夠了,應該聞聞鮮血的滋味……」
  黎嬙風目怒睜,喧道:「你敢……」
  楚雲笑道:「自然,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不過,我雖有息事之心,卻恐大洪山令尊處無寧人之意呢。」
  黎嬙恨恨的道:「聽楊叔叔說,他一再委曲求全,善言善意,但閣下你卻是一意孤行,有心興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麼庫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趕盡殺絕,再加上五嶽一劍在旁興風助瀾,你們又是人多勢眾,楊叔叔他們自然吃虧……」
  楚雲用力搖頭道:「嬙,你怎能只聽一面之詞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約你多少也知道一點,非但出口傷人,目無餘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門獨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導火線,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彈引起灰旗隊遺孽的蠢動,使我方傷亡又增,這些舉止,難道都是我們的不是麼?在那種情勢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觀,任由詹如龍等人張狂下去?」
  黎嬙嘟著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雖然過份了一點,你也不該大開殺戒……」
  楚雲彷彿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緩緩的道:「嬙,在某一個時間,某一種場合,我有時會特別喜愛那艷紅刺目的鮮血,因為,只有鮮血能澄清一段回憶,只有鮮血才可徹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時候,用殺,才能止殺
  黎嬙有些驚懼的凝注楚雲,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會大生如此殘酷,你只是在心靈上受過巨大的創傷,因而有著下意識的報復心理,你原是極為善良的,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不會看錯,我決不會看錯……」
  楚雲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個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為何每當一場殺伐來臨時,他又是如此大開殺戒,殺人如麻呢?剛才,他自己說出了那幾句話,才悚然覺得話中的含意殘酷,此刻,他恍餾覺得有些迷濛,是的,雙手的鮮血終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縱然那是惡人的血。
  勉強定下神來,楚雲重握住黎嬙柔嫩的雙手,黎嬙忽然激靈靈的一戰,失聲道:「雲——你的手好冷,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
  楚雲搖搖頭,在這時,他想盡量掩飾自己心中適才的矛盾與激擾,雖然,他原是不想掩飾的。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的道:「依你看,大洪山這件事怎麼辦呢?」
  黎嬙仰起臉兒想了一陣,如花的面龐上開始洋溢著一絲笑意,她習慣的理理鬢角的青絲,柔聲道:「雲,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兒也會滴傷我的肌膚,老實說,在家裡,我實在是一塊寶呢……」
  她忽地嗔了一聲,道:「不許你笑,聽人說嘛,我爹的脾氣雖然暴躁,對我卻十分和順,左拐子宋伯伯火氣雖旺,卻頂喜歡年輕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後當著他們哀求一番,雖不見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我再到我娘處纏磨她,她也一定會向爹講情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倒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雲皺了皺眉,道:「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為何倒幫起我來了?」
  黎嬙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雲,我知道你並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實也如此,但是,有我們兩人在,這場仗能打得起來嗎?既然不能打,我們做晚輩的就何妨委屈一點,順著爹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平平氣,我們現在要使雙方化於戈為玉帛,自己受點氣又算得了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憤,但就算為了我,你為我忍一忍吧……」她說到這裡,眨眼道:「雲,我是說,假如你認為值得為我一忍的話。」
  楚雲心中忖道:「這妮子好厲害,不但平白將我壓下去一輩,更拿出個圈子等我套,唉,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嬙,道:「好個丫頭片子,你確實精得可以,也罷,咱們便如此辦,不過,莫要到時弄得兩邊不夠頭,折了名聲又丟人才好……」
  黎嬙身倒在楚雲懷中,溫柔的道:「雲,我知道你會答允我的,假如我們還有個遠景,你便該為那個希望打算,雲,如果我說得太遙遠,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們真心要好,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楚雲輕輕地拍著她,閉著雙目,悠然享受著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蘭似麝的裊裊香氣,那令人墜入一個美麗夢境的自蘭花香味……
  室中一片靜寂,有如太虛昇華,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驀然響起,這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顯示著那人的教養與恭謹,楚雲驚而驚醒,低頭一望,懷中的玉人,卻已沉靜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雲的唇角,他深深的吻著那兩片柔潤而豐滿的紅唇,當黎嬙睜開眼睛,這一吻已經夠得上長久了。
  首先使黎嬙縮回那雙伸向楚雲頸項的兩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門外斷續的叩門聲。
  她雙頰飛紅的低「啊」了」一聲,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來,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邊睜大眼睛,帶著微喜的神色望向楚雲。
  楚雲輕輕一笑,道:「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快刀三郎季鎧首先進入,容光湛然的恭身為禮:「盟主萬安,弟子……」
  他說到這裡,語聲卻驀然噎住,雙目驚疑的望向正站在楚雲身後的鳳目女黎嬙,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嬙不由羞怯的低下頭去。
  楚雲灑脫的道:「小子,看夠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鎧全身一震,連忙低下頭去,惶恐的道:「弟子該死,不應如此尤禮,唐突盟主摯友……」
  楚雲豁然大笑道:「季鎧,盟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你引見,這位姑娘乃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人稱鳳目女黎嬙。」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邊道:「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適才弟子冒犯之處,萬乞姑娘海涵……」
  黎嬙有些料不到楚雲競會這般大方的為她介紹,不由白了楚雲一眼,急急斂衽還禮道:「俠士言重了,如此客氣,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雲雙臂環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著過於客套,季鎧,有什麼事嗎?」
  季鎧恭謹的道:「稟盟主,麵湯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時梳洗?」
  楚雲望了望門口,頷首道:「叫他們送進來吧。」
  回過身去,季鎧用手掌拍了一下,門外應聲進來四名青衣小重,一個捧著一面精緻的銀盆盛著滿滿的清水,一個用玉杯裝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體,後面兩人,一個執著成疊的柔軟面中,另一個提著四層高的一籠食盒,光瞧這份氣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場與他對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將物品放置桌上,又肅然行禮,躬身退去,親切恭謹之狀,溢於言表。
  楚雲搖頭道:「班兄如此熱誠,向家昆仲這般重待吾等,委實令我感到不安,他們實在太客氣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鎧,沒有你的事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我才出去,也順便探視一下向家昆仲與諸人。」
  快刀三郎季鎧恭應一聲,掩門退下,他才出門,黎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大盟主,你的氣派還真不小呢,隨身有護衛,日夜跟從,連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僕人侍候,嘿,只怕我爹雖堂堂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閣下你呢。」
  楚雲拿起一方柔軟而鑲著金絲邊的面中,雙手遞到黎嬙手中,笑道:「其實,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卻得服侍你呢。」
  黎嬙輕嘩了一聲,逕自走到另一間內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淺嘗著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點心,慢慢品著置於盒底的一小壺香茗,點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濃郁,再加以面對絕色美人,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嬙吃得很少,低聲道:「雲,我看我要走了,否則待會被你的朋友及屬下看見,實在不好意思,這該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雲嚥下一小塊油炸甜餅,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真摯而坦誠的,我的友人及屬下深知於我,必不會多心,我們不用隱諱,這件事,早晚也要給他們知曉的……」
  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胖大漢子,楚雲舉目一瞧,不由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進入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連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羅漢一眼看見文文靜靜坐在一旁的黎嬙,不由大吃一驚,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這是怎麼回事?大降美人不成?還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雲夥計,這妮子還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嬙曉得狐偃羅漢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敗而歸之事,她對這位老狐狸實在頭痛,是以面無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開的頭。」
  狐偃羅漢摸著肚皮大笑一陣,驀而一指黎嬙道:「好個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既是已知一切,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哪,給俺拿下!」
  黎嬙不知狐偃羅漢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吶吶的道:「前輩,你是說拿我?」
  狐偃羅漢冷笑道:「你來此意欲何為?說穿了還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備異日向吾等尋仇啟端,嘿嘿,今番你來得去不得了,俺老嚴的新仇舊恨,也可一筆清結!」
  楚雲這時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來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別動肝火,以免傷了元氣,否則卻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羅漢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婦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結成並蒂,俺這老哥哥還敢多言一句麼?說不定還沒有到府上吃上一頓,已經被人家少奶奶用掃把趕出來了
  黎嬙這才明白狐偃羅漢自適才進門起,完全是在瘋言瘋語,故意調侃於她,其實內心卻未含有絲毫惡意。
  這時,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頸項,雙手扭弄著手中的絲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說真的,此等場面,也委實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嗎,這裡終究不是一個可能名正言順地談笑所在啊,黎嬙更沒有回諷的餘地了。
  狐偃羅漢三口兩口己將桌上的美點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鳳目女一向慧黠聰敏,刁鑽精靈,而且詞鋒之利,更是無人能敵,料不到今天對著俺大羅漢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這三寸之舌,卻也不是易與的呢,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此刻哪裡還能回答,只有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羅漢又是一塊酥餅下肚,將油膩往衣服上一擦,嘴裡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這一眼,更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楚雲夥計啊,你桃花運交定了。」
  楚雲有些尷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羅漢面不改色的齜牙一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夫來了,昨夜那頓酒筵不說還則罷了,一提起來俺便有些臉紅……」
  楚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老兄,昨夜在席間好似沒有看到你,這是怎麼回事?」
  狐偃羅漢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廳佈置得太豪華,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朋友,所以……」
  楚雲越發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麼?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羅漢偷偷瞄了一下黎嬙,一咬牙道:「『罷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從實招了,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嚥了口唾沫,續道:「到昨夜為止,俺已有個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聞聞也不大像話,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們在大廳上你推我讓的時候,便溜出去,找個地方洗了個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卻又餓得發慌,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廚房之內,拿了兩隻烤雞,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獨自享受一頓。」
  說到這裡,黎嬙已忍不往笑彎了腰,楚雲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羅漢卻仍舊一本正經的道:「咦,這有什麼好笑?俺還不是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則的話,俺在座位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誰還能請俺起來?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熱之餘,一聞本羅漢身上繞樑三日之味,不過嘛,作嘔與否,卻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雲強忍住笑,憋著氣道:「老呆,快點把東西吃完罷,尊駕這副德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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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昨夜那間宴客的豪華大廳上。
  所有的人都悠閒的分坐各處,品著香茗,天南地北的聊著一些江湖軼事,武林掌故,空氣是和諧而融洽的。
  然而,在各人的談話間隙裡,仍不免將目光時而投向大廳正中的一張八仙桌角上,好奇的注視著他們都感到納罕的一位來客——容光照人的鳳目女黎嬙。
  黎嬙正坐在楚雲身旁,白嫩的雙頰有著一抹紅暈,一雙大眼睛懶散的低垂著,彷彿有些疲累。
  楚雲這時正低聲和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談話。
  「本盟傷者。尚有部分沒有痊癒,但在下還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而想於今日離此他去,待事情辦後,再行回轉……」
  銀青雙龍連忙接口道:「楚大俠儘管放心,貴盟諸友便請留在舍間,由在下兄弟二人負全責照拂,只是舍間房屋雖大,卻深恐貴盟上下受到委屈,尚清楚大俠萬勿見怪,擔待一二才是。」
  楚雲急忙起身,長揖致謝,銀青雙龍有些受寵若驚的避位還禮,邊急道:「楚大俠切勿這般多禮,能為尊駕略效薄力,正乃在下兄弟二人平生之幸,平昔欲一領教益,皆屬不易,今貴盟諸友卻能賞面留居,在下兄弟二人實是面上有光,蓬篳生輝!」
  楚雲正侍謙虛,五嶽一劍忽而清朗的笑道:「楚兄自來豪爽磊落,不同凡俗,怎的今番也如此多禮起來?向氏昆仲乃公孫兄之摯交至友,大家如此客套,卻反而顯得見外哩。」
  楚雲當下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紫心雕仇浩低聲道:「盟主是否欲追拿三羽公子及那婦人?」
  楚雲面上神色一沉,肅煞的頷首不語。
  紫心雕仇浩略一思考,又道:「盟主今日即去,老夫亦十分贊成,只是盟中所屬,人人俱想參與此事,以期為盟主效力,不知人選問題,盟主可曾決定?」
  楚雲也不避廳中各人,沉靜的道:「大致上已經決定了,受傷各人全然留下,即使痊癒者亦必須留此養息,不能再事奔勞,此行一去,定必十分疲累,在下想,副盟主便煩請留下,也便代在下分勞,照顧盟中受傷弟子。」
  紫心雕仇浩摯誠的道:「盟主,老夫心中,實願為盟主此事傾以全力,老夫毫矣,只恐日後為盟主效死之時,已然不多……」
  楚雲全身熱血奔騰,急忙握住仇浩雙手,深歎道:「副盟主年高德劭,為全盟上下所尊仰,豈能為在下私事,勞動副盟主奔波?在下心領厚誼,時光悠渺,他日金雕振翼,尚侍副盟主全力策劃,武老前輩傳位於在下,然而,輔助大業,卻唯尊駕是賴……」
  紫心雕仇浩默默頷首,道:「那麼,老夫便遵盟主令諭,其他隨行各人呢?」
  楚雲目光環視廳內,而大廳中的各人,亦互以希冀焦急的眼神,向楚雲這邊瞧來,是的,能與盟主同生共死,原是金雕盟上下傳統的榮耀想法啊。
  楚雲感到異常安慰,他緩緩立起,語聲帶著些激動的道:「在下即日啟行,此去無他,為的是了結在下往昔那一段無時或忘的仇怨,本盟上下,皆早已明白此事經緯,在下在此也無庸再行贅言,在下已知各位心中所思,但隨行之人卻不能太多,以免惹人耳目,打草驚蛇,在下已經決定,隨行之人為首環環主天狼冷剛,爪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其他各人,便在向氏兄弟府上暫居一時,以待在下等歸來……
  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第一個立起,激動的道:「盟主,本堂親隨盟主征戰多次,盟主定然明白本堂人雖老耄,然寶刀猶利,本堂雖不主張大開殺戒,但為了盟主往日這段深仇大恨,亦至望取回幾顆敵人頭顱,以使盟主心中一快!」
  其他各人,亦紛紛起立,欲待發言,每人的面孔上,都透露著真摯而又一望即明的激動神色,准也不會忘記,他們此次大舉遠出拐子湖,其首要目的是做什麼。
  楚雲再度高舉雙臂,阻住了各人欲將啟口的要求,異常沉靜的道:「本盟兄弟們對在下的一番愛戴,在下非但心中明白,而且,這亦將是在下有生以來,最感到欣慰的幾件事之一,不過,各位都知道,目前要辦的這件事,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在下要親手處置的這人,亦非在情感上可以淡忘之人,總之,這是一個在下終生的污點,也是一段創痛至深的仇怨,要洗雪這仇怨,這醜惡,這污穢,在下必定親手為之,不假手於任何人,冷環主等各位隨在下同行的主要任務,乃是協助在下搜尋探訪那些賊子的下落去處,最後的手段,還待在下親自施展,現在,在下想,各位可能不會太堅持了吧?」
  金雕盟上下各人,互相注視了一眼,沒有人再說話,全又默然坐下,五嶽一劍班滄在一旁無奈的道:「楚兄,本來在下尚望與兄偕行,為吾兄之事略盡棉力,如此一來,在下倒也不大好啟齒了……」
  楚雲輕輕坐下,懇切的道:「班兄義薄雲大,古道熱腸,在下豈有不知?但兄台身為一方豪傑,己身之事必然不少,且又在與灰旗、莽狼等敵血戰之後,一切正待處理解決,怎能為了在下一人之私,又勞兄台奔波?兄台盛情,在下心領神會,永憶難忘。」
  五嶽一劍灑脫的擺手拂袖,微笑道:「楚兄,在下不願多作客套,凡是吾兄需要在下效勞處,儘管說出,在下必傾全力而為,無論於何時何地,務請楚兄記得在下此言。」
  楚雲又深深感謝後,輕聲道:「班兄,雙首谷內的金沙,還請快些前往辦理,否則,又恐夜長夢多。」
  中指與拇指微微一搓,發出一聲「得」的脆響,五嶽一劍神秘的笑笑,道:「昨夜赤騎追風駱森,已兼程趕去,雙首谷外,本莊大批人馬早已隱伏多時,只待駱森一到,便正式下手圈圍,插上龍風山莊標記……」
  說到這裡,他悄然一瞥鳳目女黎嬙,低聲道:「黎姑娘也與吾兄偕行麼?」
  楚雲似笑非笑的抿抿嘴唇,點了點頭,班滄又道:「楚兄,你要去辦的事雖未源源本本的告訴在下,但這兩天來,自你斷續的言談情態中透露,在下亦可料知這件事情的性質如何……楚兄,在下不欲多言,唯勸吾兄要能把握現在,竭力拾回往昔的歡樂,莫要盡在仇恨中尋找發洩,楚兄,在下的話,或者過份了……」
  楚雲連忙搖首,有些傷感的道:「不,班兄盛意,在下深為感懷,有很多事情,在某此時候,是需要其自行發展的,不能有一絲外力相助,如果在下尚有重得舊日歡欣的一天,那麼,在下會很快地去求取,怕只怕不是這麼容易……」
  班滄用力握著楚雲雙手,低沉而真摯的道:「幸福與苦澀,愛與憎,其差別只在一絲,當你該有抉擇的時候,便下定決心去奪取一樣,但是,至於選哪一樣便在你自己了,楚兄,此去珍重,在下亦將在午後離此,前往雙首谷,楚兄如有事情通知在下時,逕自遣人告訴向氏昆仲即可,半月後,在下即返此處,專候吾兄歸來,楚兄,勿忘了一點,選擇幸福時,或者幸福早已在你身旁。」
  說著,他又瞥了風目女黎嬙一眼,望著楚雲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然後,緩緩端起茶盅深啜了一口。
  楚雲微聳肩頭,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後,低聲與紫心雕仇浩商談一些必要之事,再將自己的安排吩咐了一番,未了,他帶著些抑鬱的道:「副盟主,此去之後,在下或者很快就會回來,但是,也可能需要一個漫長的日子,不論多久,在下會經常與你保持聯絡,盟中一切事務,副盟主要多偏勞你……」
  紫心雕仇浩肅容道:「盟主但請釋懷,此問之事,自有老夫調度處理,不過,盟主此去,一切尚乞慎重從事,勿以意氣為主,若有差遣,當請即時通知老夫,不管天涯海角,老夫定會率領盟中各人趕去,永不耽誤……」
  楚雲冷沉的頷首,目光中,卻透露出多少的安慰與靜謐。
  此時,天狼冷剛等四人大步走了過來,向楚雲及仇浩行禮後,迅速離開大廳,前去整理行裝,銀青雙龍兄弟二人也告罪一聲,忙著為楚雲等人路上所需準備去了,大廳上,頓時顯得沉寂起來。
  黎嬙睜著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在大廳四周溜了一轉,輕輕皺皺鼻子,悄然對楚雲道:「雲,咱們就走麼?」
  楚雲閉閉眼,微微點頭,一旁的狐偃羅漢卻湊過頭來,道:「自然馬上就走,在道上,姑娘與楚雲夥計談心也較方便,再加上本羅漢坐鎮相衛,保管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黎嬙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忽而嫣笑道:「是嗎?」
  狐偃羅漢一張利嘴,平素損人損慣了,這時正在準備迎接著這位亦以慧黠出名的風目女的反擊,不想對方卻還以一笑,他不由有些怔神,遲疑的道:「這個,嗯,俺雖是孤家寡人一個,卻對少年男女相悅之心,亦有相當鑽研……」
  黎嬙輕輕一笑,悄然道:「大羅漢,閣下這副德性,只怕要一輩子稱孤道寡了,天下女子沒有一個願嫁如閣下這般裝傻作癡,發癲賣狂,而又返俗還家一起混蒙的假羅漢,我說,你本靈台明如鏡、又怎知鏡中有水月?」
  狐偃羅漢一時竟愣在那裡,想不出反駁的同句來,那張油膩的面孔,頓時漲起一片紫紅。
  楚雲裝做沒有看見,端起茶杯來輕啄一口,左掌卻自桌底緊緊握住黎嬙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二人的手心都透發著熱力,而且是那麼灼熱。
  五嶽一劍旁觀者清,朗朗一笑,對著楚雲頷首示意,在他展開的笑容裡,可以看出這位一代劍士的胸臆中洋溢著多少愉快……
  日正當中。
  離開黃家集向府已有五十多里路了,陽光散發著熱力,炙曬得皮膚有些刺痛,楚雲回頭招呼一聲,一行七騎輕巧的將馬匹馳人路邊一片疏林之內,紛紛拋鐐下馬,忙著拭汗飲水,略作休憩。
  天狼冷剛魁梧的身軀稍微活動了一下,精神抖擻的來到楚雲身前沉聲道:「盟主,依盟主推斷,三羽公子等人目前會逃往何處?吾等此次行動,未知盟主是否已然訂好計劃?」
  楚雲拿起羊皮水囊喝了兩口水,抹去唇角的水漬,微微思索了一會,緩緩的道:「三羽公子兄弟幾人平素,城府深沉,為人行事更是奸詐毒辣,詭謀百出,三個人的心機,一個比一個來得狡猾,他們往日總是持著自己的一身武功及乃叔一笑奪魂黃極的名聲,為所欲為,囂張無忌,但在吾等給了他們那次慘痛教訓後,三羽公子最少在一個短時間內不敢拋頭露面。這亦是吾等一個面臨的問題,他們深匿不出,吾等在搜尋上便增加了莫大的困惑……」
  天狼冷剛低頭想了一會,微怒道:「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便這般孬種麼?往昔趕盡殺絕,不可一世,但今日卻龜縮不出,甚至連一點男子漢的血性也沒有了!」
  狐偃羅漢那張破鑼似的嗓子順著接上道:「冷老兄罵得對,三羽公子……呸,公他媽的子,他們是什麼東西?這些人若有絲毫血性,也不會乘人之危,殺人之父,奪人之妻,到未了更滅絕人性。陷楚老弟於怒海狂濤之中,刀影寒光之下,幾乎含恨終生,奶奶的,楚老弟一直未曾仔細告訴俺這件事,直到近日他才約略說了出來,真氣煞俺了,假若不將這些雜碎八馬分屍,九刀剁斷俺誓不姓嚴。」
  楚雲在狐偃羅漢激動的言談中,面孔肌肉又不自禁的微微痙攣起來,雙眸幻閃著隱約的光影,那光茫冷極了,厲極了,也恨極了,彷彿是一尊魔像在無聲的憤怒,一座佛殿中的金剛巨神在冥靜中咆哮,有著極端的,一種令人在無形中戰慎的煞懾氣息。
  狐偃羅漢轉首與楚雲目光一觸,毫不自覺的激靈靈一戰,全身宛如猛然進入萬年寒冰中一樣,這種令他感到震驚的情形,是狐偃羅漢有生以來極少有過的事,在他的記憶中,甚至沒有什麼感受能比這一剎那更深刻!
  天狼冷剛帶著點憂慮,關切的低呼:「盟主……盟主……」
  楚雲長長吸入一口氣,好似自一個噩夢中醒來一般,是的,每在回憶或聽人述及這段慘痛的往昔時,他都會在不覺中將神智陷入那羞惡而淒怖的境界裡,雖然他盡量克制自己,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終究令人難以忘懷,也的確是永生不能忘懷啊。
  他沉重的啊了一聲,苦笑道:「現在麗日當空,陽光普照,一切都顯得如此和平與安詳,但是,我適才彷彿又聽見慘厲的殺伐聲,滲合在海浪裡的狂嘯,好似又看見黯黑的天空中閃耀著令人驚悸的雷光電火……啊!是那麼淒怖。」
  天狼冷剛謹慎的道:「盟主切莫為了此事傷神過甚,這些仇恨,我們都將一一討還,絲毫不爽,而且,連本帶利。」
  楚雲有些麻木的一笑道:「在下沒有什麼關係,為了日後的時光,為了在下今生尚能做一個人,安穩的使良心平靜,只有忘懷這件事,也就是說,解決此事,使它成為過去……唉,這仇,這恨,到底有多深呢?」
  在陽光透自樹林間隙射下的片片白影裡,楚雲尋找那一雙清澈如水,卻又溫柔得宛如蘊藏著萬縷長絲的丹鳳眼兒,於是,他找到了,那雙眼兒正瑩瑩的凝視著她,靜靜的,安寧的,但在這寧靜的注視中,楚雲可以覺出其中包含有多少炙熱如火的感情,這感情,熱得足以融化一個人的身心。
  空氣寂靜了一會,天狼冷剛又低沉的:「盟主,適才盟主之言,尚未說完……」
  楚雲朝那雙丹鳳眼兒笑笑,坐了下來,順手折了一段樹枝,口中平靜的道:「不錯,現在該在下繼續說,三羽公子目前雖然銷聲匿跡,不敢露面,但據在下的觀察推測,此三人並不是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奇士,他們必不會甘耐寂寞,長久蟄伏不動,而依他們的個性,亦更不會對在下稍有忘懷,現在我們要除去他,他們又何嘗不恨吾等人骨呢?是而,在下想,三羽公子可能早已在積極準備,欲要消滅我這心腹之患了。」
  天狼冷剛煞厲的沉哼一聲,道:「假如三羽公子的確地如此做,那麼,本環主可要額手稱慶了,吾等可以省卻不少麻煩,與他們一較短長。」
  狐偃羅漢摸了摸額際的汗水,在旁道:「楚夥計,三羽公子何時才敢出來?他們現在身在何處?到底在做何種企圖?這些俺們都須查明,以便來個一網成殲,逐一殺卻。」
  這位大羅漢的口吻,此刻活像個賣肉的屠夫一般,天狼冷剛自來不善言笑,聞言之下,亦不禁略作蕪爾。
  快刀三郎季鎧在各人談話中,肅然來到,向楚雲恭聲道:「稟盟主,未知盟主之意,是在何處進膳?馬匹上攜有精美的乾糧,但若要進熱食卻尚須再往前行十餘里……」
  楚雲看看日頭,陽光仍極強烈,而且氣溫也很高,他轉目向疏林四周打量了一番,發覺在疏林的裡面,一片較為濃密的竹叢下,有一方還算平整的青石,青石旁邊的草地,也較其他地方嫩綠柔厚,於是,楚雲指著那方青石道:「天氣大熱,我們多保持點體力,就在這裡吃點乾糧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便上路,一直趕到晚上,大約可以到達一個美妙的所在……」
  天狼冷剛及狐偃羅漢等不由一愣,搞不清楚指的是什麼地方,楚雲卻沒有再說下去,微微一笑,偕著二人同去招呼各人。
  片刻後——
  青石上鋪起一張雪白而繡縷金絲邊的毛毯,毛毯上擺著四把透明的水晶酒壺內蕩漾琥珀的美酒,七隻玉杯,七雙銀著,襯著擺在三個精緻大食盤內的食物,兩隻微微焦黃的油酥烤雞,一大包下墊荷葉的火腿滷肉,另一盤中盛著翠綠的水堡青菜及白軟的饅頭,這一頓乾糧,雖在郊外野餐,卻也夠得上豐盛二字了。
  快刀三郎歡手執壺,為各人一一斟滿了酒,又恭立一旁不動,楚雲舉杯笑道:「向家兄弟待人熱誠,顧慮又是這般周到,萍水之交,確屬不易,季鎧,你也坐下同食,在外面毋庸如此多禮……」
  快刀三郎應聲坐下,各人乾了一杯,狐偃羅漢酒鬼一個,一杯下肚,連連舐舌抿嘴,大呼好酒不止,楚雲親手為他再度斟滿,笑道:「酒是拐子湖自釀攜來,名日『消魂』,菜是向家兄弟準備,餚香酒醇,老哥,暫容吾等微醺。」
  大漠屠手在旁道:「只可惜酒菜稍微冷了點,是為美中不足。」
  天狼冷剛撕下一隻雞腿奉給楚雲,邊笑道:「老殺才,你是得了皇帝想升天,幾時餓你三日,只怕見了涼水你也搶著灌了。」
  大漠屠手嘻嘻一笑,還敬道:「野狼,你反正日常剩菜冷飯加肉骨頭都不嫌,對著眼前的美酒佳餚,自是樂不思蜀,四爪亂舞了。」
  二人平素不苟言笑,冷面辣心,辦起事來更是狠毒之極,兩個全是提起來令人喪膽的煞手,他們之間交情雖然深厚無比,但卻極少在楚雲面前如此開過玩笑,其實天狼與大漠屠手二人,早知此行不論能否得手,都會使自己盟主心中受到創傷,是以二人彼此商量之後,認為只有用兩個方法來使楚雲釋懷:一是用最殘忍的方式為楚雲報仇,二是傾全力令自己盟主心情愉快,盡量輕鬆,只有如此,才能減少楚雲日常在心頭上的負擔,及對這深仇大恨的沉痛回憶。
  所以,二人用心之良苦,並不止單純的幾句戲濾之言而已,而楚雲身為他們的首領,楚雲的喜怒哀樂,金雕盟上下所屬,亦皆視為己身之喜怒哀樂,這並不是表面的,勉強的,而是真摯的,深刻而熱誠的,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對楚雲的效忠與關切,都是出自內心,出自傳統的信仰,出自鮮血的保證的。
  這時——
  楚雲若有所感,若有所覺,他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唇角浮起發自內心的微笑,默默與二人乾杯,未了,他又撕下另一隻雞腿,遞給黎嬙。
  黎嬙的臉蛋兒嫣紅,她輕輕接過楚雲拿給她的雞腿,湊到楚雲身邊道:「雲,我是個女孩子,你叫我和你們一樣拿著這雞腿去啃?」
  楚雲豁然大笑,低聲道:「我原是怕你吃不飽,哪知想討好於你,卻反而得來你一頓教訓,看來,我對女孩子的心理還揣摸得不夠透徹。」
  黎嬙促狹的一眨眼,悄悄道:「哼,總算你還沒有喝醉,小伙子,早著哩,你慢慢學吧……」
  狐偃羅漢驀的嚷了起來,大叫道:「楚老弟,你當著俺老哥面前,與那妮子咕嚕些什麼?好小子,前兩天還在口口聲聲要與俺互結獨身聯盟,今朝卻搖身一變,成為雙雙對對了,好不羨煞俺也,好不氣煞俺也!」
  楚雲失笑道:「老兄,你這是不羨神仙羨……」
  狐偃羅漢大聲道:「羨什麼?」
  黎嬙一雙柳眉兒微皺,暗里拉了楚雲一把,楚雲卻反手握住黎嬙的柔荑,低聲道:「不羨神仙羨鴛鴦,對麼?」
  狐偃羅漢望了望裝做未曾聽見,卻面露喜色的望天狼冷剛等人一眼,呵呵笑道:「好一對鴛鴦,老弟啊,俺希望你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不要再為了一些莫名的回憶去苦悶才好!」
  喝了一大口酒,楚雲深沉的道:「但願如此。」
  於是,氣氛中有著輕鬆,有著愉快,不再似適才那般沉悶與郁重了,陽光在各人盡情的吃喝中,又偏斜了一段
  收拾好了一切行裝坐騎,而那七匹一色純黑的駿馬此刻亦神態昂昂,仰首高嘶,顯然,它們也享受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了。
  楚雲上前拍拍自己那匹心愛的坐騎,毛色油亮潤滑,撫在手中舒服極了,黎嬙在旁羨慕的道:「雲,你這匹馬好極了,你好像有不少珍貴的東西呢……」
  楚雲笑道:「或者,只要你願意,我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你的,並且其中包括區區在下於內!」
  黎嬙輕嘩了一口,嗔道:「人家不來了,你老是戲弄人家……哼,誰希罕你……」
  二人正在低聲說笑,快刀三郎季鎧已大步走了過來,沉聲道:「盟主,上路之時,是否按照本盟一貫行進方式?」
  楚雲略一沉吟,道:「不用了,但你與龔寧二人,可採取另一方法,由你在前二十丈開路,注意警戒,龔寧落後二十丈殿後,若有情況及發現,可用盟中『鬼位天』通報,吾等可能一直要行到今夜才能休息了。」
  快刀三郎答應一聲,偕劍鈴子二人雙雙上馬,出林而去,楚雲等亦各自牽著坐騎走出林外,但是,在這時,各人耳中亦同時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極其遙遠,但非常清晰,令人感到刺耳,連心中都會蕩起一種煩悶的感觸,若你仔細去聽,可以漸漸發覺這是一連串的金屬片交擊時所發出的聲響,但是,這聲響卻又恁般雜亂而繁囂。
  楚雲向每個人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天狼冷剛毫無表情,不發一言,大漠屠手卻搶前兩步,凝注已策馬行至十丈開外的劍鈴子龔寧——因為聲響正自這條靜蕩的大路上傳來,來自他們晨問出發時的方向。
  一切都在陽光下顯得很寧靜空寂,路上見不著其他的行人,再加以那陣陣迅速移近的「劈誇」,「劈誇」地刺耳響聲,空氣中剎時充滿了一片緊凝——
  狐偃羅漢下意識的摸著那碩大的肚皮,兩眼半瞇,嘴中卻不知在低聲嘀咕些什麼,鳳目女黎嬙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佩劍拔出一段,圓睜星眸注視著右邊路上。
  於是,可以看見一片飛揚的塵土了,塵土中兩乘雪白的騎影幾乎像御風而行般如飛似的向這邊接近,而那片刺耳的聲音,也就響得更急了,更厲了。
  天狼冷剛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兩個小子在官道上如此疾馳,未免太猖狂了。」
  狐偃羅漢亦接上了口:「不知這兩位仁兄是什麼路數,又不知是否衝著吾等而來,只是俺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味道有些辛辣……」
  天狼冷剛忍然道:「可要龔寧將這兩人攔下?」
  楚雲正待回答,那兩乘白色騎影已如狂風般自數十丈外的距離馳至劍鈴子龔寧馬前,四隻鐵蹄所帶起的塵土,撲面彌向龔寧而去,但是,龔寧卻似木頭一樣不避不閃,依舊挺於鞍上不動。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路邊,容那兩乘飛騎並肩而馳,是足足可以過去的,但若像來騎這般瘋狂奔行,卻是不敢說了。
  天狼冷剛勃然暴怒,低吼道:「盟主,應施以顏色!」
  當那個憤怒的「色」字甫自冷剛唇中吐出,兩乘來騎已驀然分成八字形衝向兩旁,靠左邊的一騎,挾著一股猛烈的衝力直撞向峙立不動的劍鈴子龔寧而去!
  那兩匹白色的駿馬,非但高大肥壯,四條腿更是又粗又長,神偉無比,一看即知不是中原所產,此刻帶著一股強勁的力道衝刺而來,頸上鬃毛更如倒刷般根根豎起,雄昂至極!
  情勢是很明顯的,假如二騎一旦接觸——一是猛勁,一是靜力,則劍鈴子龔寧勢必連人帶馬被撞翻倒地!
  於是——
  宛如電光一閃,劍鈴子雙手猛力一帶韁繩,兩腿向側旁用力一挾,以他精湛的騎術傾力駕雙著座下自己已乘騎了多年的愛馬,就在千鈞一髮之中,劍鈴子的黑色坐騎一聲淒烈的「唏哩!」長嘶,硬生生地向路邊草叢中挪出一丈,因為劍鈴子勒馬的力道用得太猛。以至馬口嚼鐵處皮肉翻裂,鮮血汩汩流出!
  經過的情形快速得不容瞬目,驚險無比,楚雲連看也不看那兩個馬上騎士一眼,斷然暴吼道:「給我截下!」
  隨著他厲烈的語聲,劍鈴子已如瘋虎出押般騰空飛起,左手一探,一條數丈長短的「套馬索」已「霍」的疾射而出,直向那匹白馬罩去,右掌疾抖,一柄閃耀著精芒的鋒利匕首,如流虹般猝然飛刺另一乘白馬上的騎士!
  於是——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匹白馬仰頸長嘶,在那極快的速度中,就地一個大轉身,竄出兩丈後,又猛然止步,地上灰塵迷漫,聲勢好不驚人!
  劍鈴子龔寧一看擊敵未中,不由暴怒欲狂,厲吼一聲,清脆的鈴聲驟響,在烈日的光芒下,一條寒森森的冷電已倏而繞空盤旋而下!
  楚雲驀而催騎向前,沉硬的道:「龔寧住手待令!」
  說話中,目光掃向那匹白馬上的騎士,於是,當灰塵漸漸稀落,在迷濛中,緩緩顯出兩個人影來!
  這兩個人影甫始映入楚雲目中,已不禁使他一怔,心中自然的起了警覺,原來,這兩個騎士的打扮竟宛如遠古時的大將一般,二人一著銀胄,一著金胄,讓心鏡閃爍生光,兩肩各雕有獅頭一對,頭戴著只露眼鼻的頭盔,盔頂尚各盤雕著一條與甲冑同色,栩栩如生的怪蛇,蛇首昂天,威狠兼俱,再襯著二人所穿的一式熟牛皮嵌鑲鋼片的戰靴,越發顯得沉猛威厲,凜凜有若天神。
  當灰塵消散,兩名怪客瞪著四隻眼睛,精光閃射地向面前各人環視,氣度雄沉,大馬金刀,毫無畏縮之態!
  楚雲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這兩名裝柬怪異,卻又奇詭無比的來客,良久,始踏前一步,而劍鈴子龔寧早已拔劍在手,卓立兩丈之外,怨毒的注視這邊,大有令出之下,以命相拼的氣勢!
  楚雲雙手向兩旁一拂,冷冷的道:「還要在下問你們的來路麼?」
  馬上兩名甲士聞言互望一眼,驀而仰首大笑起來,笑聲高吭如雷,震人耳膜,然而,在笑聲裡,卻蘊含著多少不屑與藐視!
  天狼冷剛雙目暴睜如鈴,煞烈的厲吼一聲:「住口!」
  大漠屠手幾乎已是毛髮聳立,但卻陰沉的道:「好狂夫,稍停你們便會知道是誰應該笑了!」
  鳳目女黎嬙外柔內剛,不亞鬚眉,但是,她此刻卻不知怎的會有些怯悸,悄然而不自覺的往楚雲身旁挪靠了兩步。
  狐偃羅漢卻仍然是那副老樣子,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摸著大肚皮,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似怒似笑的道:「喂,喂,二位是他奶奶發了羊癲瘋不成,還是老婆吃別人搶了去氣蒙了心?怎的咱們一生二不熟的見面就窮笑一通?便是想早點歸位也犯不著如此高興呀,大熱天穿著這一身破銅爛鐵也不嫌氣悶,呵呵,俺今朝倒真個碰上了瘋子哩!」
  兩名甲士笑聲驟止,靠右一個聲如洪鐘大呂般哼了一聲,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發怒了!
  「你這條豬狗也會說人話麼?很好,我們二人已有很久沒有試過生裂活人的滋味了,今天你將被第一個拿來試手!」
  此人口音不南不北,還含混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不但刺耳,更覺如鐵石鏗鏘,令人十分不自在。
  另一名甲士卻沒有開口,僅冷冷一笑,點點頭,右手銀色護腕在陽光下一閃,指向楚雲,向靠右邊的會意頷首道:「好,這一個施以頂擊!」
  這時,道路上仍然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但眼前的這個場面,卻透著十分的刺眼與尖銳,和這安詳的情景極不相襯,假如我們要尋找它的因素,那麼,你便會發覺,此乃是因為週遭已瀰漫著殺伐的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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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抿了抿嘴唇,優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憤怒,靜靜的道:「在此種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沒有道理可以講了,是麼?」
  第一個發言的甲士狂傲的道:「不錯,誰的力量強,誰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遠是錯的,小子,你知道這個千古不移的定理麼?」
  楚雲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強者,所以必然是對的,是麼?」
  那甲士囂張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剎那之間貫通此一道理,卻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適才故意示強,頂撞於吾等,不才幾乎要免你擊頂之罪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哂然笑了,道:「你們兩個很狂,不過,狂得有點道理,現在,在沒有動手之前,二位焉知誰強誰弱?安知誰對準錯?」
  右邊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了望他的同伴,沉穩的道:「小子,你有幾分口才,也讀了點書,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認為不弱的武功,不過,在你這個年紀,有了上面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總會自命不凡,認為可以成為一世之雄了,不才實在不願破滅你這可笑的美夢,但以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眼光淺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實在看膩了,也殺膩了,不給你一個小教訓,日後的年輕人,將更不知世事之難、難於登天!」
  狐偃羅漢站在一旁,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一面在暗中思忖:「這兩個打扮得挺嚇唬人的傢伙,大約還不知自己在教訓的對手是誰,俺看啊,兩位仁兄可要吃點苦頭了……楚老弟的修養也很奇怪,有時急躁得令人吃驚,有時卻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繼而又想道:「面前的兩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闖蕩了目不動。
  兩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們隱在頭盔後的雙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顯露了一絲驚異,右面的甲土忽然開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們的意思,便看他們對這門功夫有多少造詣吧,嗯,不要吃你們這些庸材唬著了!」
  楚雲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試試,但得看閣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雙豪」會含糊他們麼?真是笑話了。」
  這兩名甲上號稱兜鍪雙豪,楚雲等人卻是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又仔細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羅漢,在中原一帶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氣的,不論黑白兩道。他起碼在心裡都有個數,但眼前的兩人,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是何等角色,這「兜鍪雙豪」的名字,卻更是未曾聞及。
  楚雲輕輕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長氣,斬釘截鐵的道:「收拾下來!」
  右邊甲士大吼一聲:「好狂的口氣!」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時,劍鈴子龔寧首先發動,捷猛得有如鷹隼般騰空而起,鈴聲清脆搖曳,宛如招魂引魄,劃過長空,寒芒抖處,劍尖已顫成千萬寒星,扎向敵人四目!
  兜鍪雙豪長笑一聲,在馬上的身形毫不閃躲,右邊甲士左臂微微伸縮,叮噹四響,竟奇準無比的以腕部護手硬硬擋過,左邊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強勁至極的罡風,猛擊龔寧前胸!
  二人出手之間,輕描淡寫,招式簡單明確,但是,卻在隱隱中含蘊著無窮真力與變化,威狠無比!
  劍鈴子龔寧大叫一聲,身形在空中風車似的速轉三滾,右手長劍帶起如浪鈴聲,呼呼轟轟,又是快若電掣般的連續七劍,一氣施出。
  右邊甲士微嗜一聲,雙掌同時自外圈人,劃了一道美妙的圓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勁氣,競如浪濤般滾滾湧排,激盪迴旋,充斥在週遭五丈方圓的空間中!
  於是——
  劍鈴子又飛身而出,憑著一口氣,往來飛躍,騰刺捷擊,劍劍如風,式式如濤,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卻就是衝不進夠得上位置的攻擊點。
  兜鍪雙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間,並不見得吃力與費勁,功高一籌的劍鈴子龔寧,卻在逐次的猛攻中漸落下風。
  楚雲冷冷一哂,道:「展現吧,金雕的巨翅。」
  驀然,一聲彷彿狼曝般的尖銳長嘯起處,天狼冷剛碩大的身軀竟如被一條強力的機簧猛然彈起,猝而升飛六丈之高,又挾著滿身縱布的勁氣,如一塊巨大的殞石般衝落,身形劃空而下,空氣波波排散,翻翻滾滾,更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兜鍪雙豪見狀之下,俱不由同時怒叱連聲,一陣好似牛鳴般粗重的吼聲隨著響起,四條鐵臂在甲冑下倏而迎上——
  呼轟的巨震驀而爆開傳來,沙土飛揚,迷迷濛濛,而另一聲淒厲至極的長嘯也在此時跟著響起,一條頭髮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電射而上,出手之間,更是有如驚濤駭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連綿,無盡無絕,全是在一口氣之下攻出!
  這種威勢是驚人的,好比在同一時間,將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為一個攻勢,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見之色變!
  於是——
  沙土又飛揚了,又迷濛了,空氣的波震更形劇烈,刺耳的巨響連續不斷,尚在隱約中夾雜著沉厚的吐氣聲及牛鳴聲!
  在須臾之間——
  四條人影倏而如炸開的碎石般飛射成四個方向落下,在灰塵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動,有如淵停嶽峙,沉猛無倫。
  那金甲武士與他同伴約隔三丈,天狼冷剛和大漠屠手庫司亦離著相似的距離,彼此注視對方,不敢梢瞬,有如四隻正在以生命相搏的鬥雞——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實說,在適才那瞬息間的交擊中,雙方都已試出敵人功力的深淺,心中都在暗地吃驚,十多年以來,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遇見過如眼前這般可怖的勁敵了。
  楚雲凝眸於六丈之外,一直注視著戰況的演變,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孔上,有著不可言喻的肅煞之氣!
  緩緩的,緩緩的……
  兜鍪雙豪腳步逐漸移動,身上的甲冑也帶著起了輕微的金鐵鏗鏘聲,節奏分明,但卻有那麼一點沉重的氣味。
  天狼冷剛驀地吐氣開聲,雙掌連環自胸前推出,狂飄暴湧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兩臂猛然掄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陣令人驚悸的排天巨浪憑空而起,又似萬切巨山在冥靜中突然崩塌,呼嘯的勁力,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壓向敵人!
  兜鍪雙豪厲烈的大吼半聲。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裡猛推迎上,在電光石火中,兩團不似是人類力量所能發出的巨勁在空中再次相觸,再交翻滾,再次激盪!
  於是——
  天狼冷剛嘯天呼地般大吼道:「運掌,運氣,運心神!」
  大漠屠手接聲道:「昂首,振翼,飛九霄!」
  二人意與心連,在對喝中已站成一線,彼此輪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連綿不斷,聲威之宏,足令雲天變色!
  兜鍪雙豪在猝然之間竟被這浩蕩不斷的恢猛勁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冑,更是鏗鏘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聲如銅鐘大呂般喝道:「龍騰虎躍!」
  兩條人影,帶著金銀兩色的燦然光芒,在剎那間分身閃開,又在剎那間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敵人連番攻擊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於是——
  一場淒厲而慘烈的血鬥序幕被拉開了,四條人影往返衝殺,在瞬息之間做著防不勝防的攻擊,在須臾之間有著生與死的分野,雙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變萬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絕一時的頂尖高手,每每在間不容髮中有著出人意外的變化,在生死呼吸中有著玄妙無比的回折,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鬥,的確是稱得上鬼哭神號了。
  激戰中,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總是若即若離,保持著相互間可以彼此交換出手的位置,在變幻無定的攻守之間,在移身換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兜鍪雙豪兩人則採取了閃擊式的方法迎戰,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雲流水,飄渺無定,在交手之間絕少與對方做正面接觸,但是,他們沉厚猛烈的真力卻滲合在那閃電般的攻擊招式中,不盡不絕,延延綿綿,似長江浩流,似黃河水自天上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有些殺伐的場合,或者相當淒慘,但卻缺少一種豪壯的氣度,現在,這場激戰已經具備它了。
  漸漸的,四人交手合鬥已過了兩百招,然而依雙方的情形看來,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時間後,無法分出勝負。
  狐偃羅漢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聲咕嚕道:「奶奶的,這也叫打架?俺覺得好似在變戲法嘛,又像在呼風喚雨一樣,使得俺這個老梟居然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起來,料不到那兩個穿破銅爛鐵的夥計還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兩位木訥土氣的朋友卻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雲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卻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兩位環主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還看得過去吧?」
  狐偃羅漢抹了抹額際的冷汗,道:「何止看得過去?他們這身深厚絕學倘再稱之為三腳貓的話,那麼俺這幾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糞了!」
  楚雲低笑道:「老哥,你客氣了。」
  場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劇烈響聲傳來,狐偃羅漢驚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們這般全以內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剛鐵鑄,時間長了只怕也將承受不住。」
  楚雲眨了眨眼,道:「不錯,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與毅力可以支撐到最後了,這是一個明顯而殘酷的對比,弱者濺血而強者飲譽!」
  狐偃羅漢暗中吸了一口涼氣,這時,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觸,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這位老弟的果斷與深沉。
  於是——
  悄悄的,鳳目女黎嬙依偎到楚雲身旁,她手中的寶劍已經垂下,她此刻競有一股奇異而悲哀的感覺,在眼前的一幕激鬥中,她簡直對自己的一身所學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見到滄海之浩瀚遼闊,頓覺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學之道,實無止境啊!
  楚雲知道誰在靠近自己,因為,他又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蘭花香味,於是,他沉聲道:「嬙,你在想什麼?」
  黎嬙輕輕歎息了聲,道:「我覺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
  楚雲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運氣。」
  於是,在黎嬙尚沒有回答的時候,鬥場中一陣如霹靂似的暴響又驀而傳來,是那麼刺耳而驚心!












第07節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這驟然傳來的巨響是如此震心蕩魄,只要是一個對內家武學略有所知的人,都會驚懼的明白這是一種極端的真力交擊之聲,而互相出手對搏的雙方,其功力又是如何的雄渾與深厚啊!
  楚雲嘴唇已經緊緊地閉上,凝目投注鬥場——鍪雙豪二人正相隔尋丈之遙,因為二人穿戴著堅厚的盔胄,所以看不出他們目前的情況,但是,由二人身上微微響起的鏗鏘之聲看來,他們此刻的身軀必在急促的喘息與顫動,雖然沒有絲毫移動的象徵,而四隻眼睛,卻寒芒閃閃的瞪著他們的敵人。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2:3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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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37:31 |只看該作者
  天狼冷剛面上沒有一點表情,與大漠屠手並肩而立,二人毫無動靜,假如不是他們的目光仍舊冷煞而厲烈的和兜鍪雙豪互相凝視,幾乎便與兩尊石塑之像相差無異了。
  楚雲十分明白,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在適才一連串的以真力硬拚中,並非沒有受到絲毫損傷與激盪,乃因二人已將全身真力,完全隱入丹田之內,收發之間,全自丹田逼力進出,是而目前雖然二人表面上平靜安詳,實際上卻以一口真氣將內腑五贓翻湧的血氣硬行壓制,不使外洩,這種功夫,乃「無畏金雕」昔日留傳下來的絕技之一,名日:「鎖經閉脈」,其主要功用,便是保持激鬥間的戰力,不使真氣外洩,更可借此令敵人不明虛實,一鼓而殲之,不過,使出此功之人,卻不能將時間拖得太久,若超過了自己功力上所能忍耐的時間,則行血反流,氣逆丹田,反倒造成嚴重的傷害,以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所學來說,在三個時辰內尚可壓制無礙,也就是說,無論二人受到了任何內家真力的反震,在這三個時辰之中,他們的對手是決然看不出來的。
  兜鍪雙豪此際彷彿也被眼前敵人的模樣弄得驚疑不安,因為他們兩個十分明白自己的藝業已到達了何等程度,以二人的功力來說,任是對手武術如何深奧,也不會在與己方傾力硬拚之後,仍然不受絲毫損傷,兜鍪雙豪二人,目前已覺得體內血氣激盪,雙臂麻軟,幾乎有些承受不住。
  自然,這一切的微妙演變,局外人是不容易看得出來的,不過,浪子楚雲卻十分明白,這不是說他能透視交手各人的心腦,而是自兩個人的表情,眼神,情況,與態度分析得知,楚雲是過來人,對一切的事物,他已訓練得自己有一種精密人微的觀察與剖解力,這是多年來生與死的磨礪,也是三年多荒島石室中隱性修心的孤寂生活所帶給他的自然習慣,因此,一件事情若在別人看來是那麼繁複而雜亂,但是,楚雲卻能毫不費力的迎刃而解,這並沒有什麼奇怪,只是,成功者多為善用思維之人,也多半是思維跑在前面之人。
  此際,場中已靜了好一陣子了。
  楚雲輕輕一笑,假如你是個明白人,你便會很容易的聽出這一笑包含了多少藐視與不屑,於是,狐偃羅漢也跟著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卻不似楚雲那般含蓄,充滿了譏諷的味道。
  兜鍪雙豪中,那金胃武士勃然大怒,立時如雷鳴般吼道:「笑什麼?現在得意未免還早了一點,我金甲士酈三鼎嘯傲西康二十餘年,刀山劍林見得大多了,這點小場面便唬得住我了麼?哼!真是笑話!」
  一直未曾開口說過話的銀胄武士忽然冷森森的一哂,聲如九泉之下的冤鬼哭嚎,令人起懍的幽幽說道:「阿大,講這些做什麼呢?你的錘鏈,我的刀矛,都已經封了很長一段日子了,康境瓦洛江底的幽魂們又在我的夢中出現,哭號著埋怨他們多年沒有新的同伴,阿大,讓這些人去瓦洛江吧!瓦洛江的江水在此時正澄藍的可愛……」
  那金胄武十——金甲士酈三鼎,彷彿沉吟了一會,道:「也好,招魂的節日快到了,我們在中原辦完了事,就帶著這些人的頭顱回去,不過,眼前這兩人卻不一定能帶得去。」
  銀胄武士雙臂環抱胸前,淒惻的笑道:「未必見得,他們掌上功夫不錯,但在傢伙上則必非吾敵,阿大,別忘了,己有多少武林草莽,英雄豪土,在我們的錘、鏈、刀、矛之上酒血,更別忘了瓦洛江底沉落了多少顆血淋淋的首級!」
  金甲士哪三鼎豁然長笑道:「對,兜鍪雙豪的神兵之下,沒有僥倖之人,無論是何等角色,一概在招魂節日落頭瓦洛江底!」
  二人一問一答,一個聲如黃鐘大呂,一個語似夜鬼哭泣,楚雲等人聽在耳中,非但不覺得二人可笑,神色之間,更已逐漸變的嚴肅,因為,無可置疑的,眼前的兜鍪雙豪已準備以兵刃出手,血濺此處了。
  自適才的一幕激戰中,可以看出二人功力之高,實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若是二人操有勝算,他們斷然不會再以兵器出手的,反言之,以他們的武功,心性看來,只要二人將兵刃現出,那麼,即是說明已到了非流血不可的程度了。
  老實說,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藝業與兜鍪雙豪比較起來,在內力上實在是旗鼓相當,難分軒輕,但在手眼身法上,卻比兜鍪雙豪略為靈活,但是,這也要在雙方交手二百招以後才能分出,若是要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赤手空拳對付執兵刃的兜鍪雙豪,則是極端不易之事,甚至可以說敗數居多呢。
  楚雲抬頭望了望空中的烈日,舐了舐微干的嘴唇,目光卻冰冷的凝注在兜鍪雙豪那兩忖閃耀著光芒的精緻胄甲上,沉厲的道:「二位,適才的一場好戲,雙方誰得到了便宜,彼此都是心中雪亮,現在,二位還有興趣做更進一步的拚鬥麼?」
  金甲士酈三鼎冷冷一笑,大聲道:「小伙子,你算說對了,在日落之前,你們的七顆頭顱,必須裝人我們行囊之中,帶回西康……」
  楚雲不屑的接道:「然後,再沉入那條什麼瓦洛江底,再和那些江底的鬼魂們做做朋友,對麼?」
  金甲士酈三鼎狂笑一聲道:「不錯,你真聰明。」
  銀胄武士此刻已等得十分不耐,他陰淒淒的道:「阿大,別忘了還有人在等我們,兜鍪雙豪是從來不失信於人的,何況那三個娃娃公子在多年前還跑到西康去謁見過我們,打發了眼前這群角色,快些上路為佳。」
  金甲士酈三鼎大大的點頭,道:「對!不過,元弟,那小妮子也殺了麼?長得怪美的。」
  銀胃武士冷森的道:「阿大,都殺了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毫不費力,好似眼前這些敵人,都是一群沒有抵抗力的羔羊一般,任由他們宰割,語聲之中,更透露出這銀胄武士的殘酷心性,在平淡裡充滿了殺伐。
  忽然——
  金甲土哪三鼎奇怪的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年輕人臉孔之上,低訝的道:「咦,小伙子,你怎麼了?」
  這時,楚雲的面孔已蒙上一層鐵青的嚴霜,肌肉緊繃著,瞳仁凝定不動,煞氣外溢,彷彿一隻猛虎在捨命一搏前的剎那,猛厲而狠暴。
  楚雲毫無情感,一字一頓的道:「你們剛才說的那三個娃娃公子,姓什名誰?」
  銀胄武士輕蔑的呸了一聲,鄙夷的道:「乳臭小子,你可是在問我銀甲士尉遲遠麼?你自己先掂掂份量夠不夠再說吧,憑閣下這副德性,還差得太遠。」
  一旁的狐偃羅漢驀然大叫道:「老王八,你就是閉上鳥口不說俺也知道,那三個什麼狗屁公子就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對麼?」
  此言一出,兜鍪雙豪似是一怔,但隨即又勃然大怒,金甲士酈三鼎厲烈的踏前一步,吼道:「老小子,你今日不會得到全屍的。」
  狐偃羅漢夷然不懼,豁然大笑道:「楚老弟,只看這兩人適才那一愕之狀,大約俺那詐言之計已經成功,呵呵,如果真這般,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哩!」
  兜鍪雙豪在狐偃羅漢的笑聲中,急速的互望一眼,二人四掌交相一拍,又宛如暴雷般齊吼一聲,金甲士酈三鼎向右一個大旋身,雙臂向後一探,嘩啦啦一陣串響,左手已執著一條粗若兒臂,金光閃閃的巨鏈,右手卻握著一柄黑色圓錘,錘上尚佈滿了尖銳鋒利的三角形刺齒,一眼看去,即知這兩樣兵器沉重無比,難以力敵。
  在同一時間,銀甲土尉遲遠亦向左旋出,甩身拋肩,自甲冑內拔出一柄寬約五寸,長只三尺的厚背砍刀,右手卻在拋身之時,奇快已極的從後箭囊中抽出三隻精鋼短矛,刀與矛,都在陽光之下,發出耀目的閃光,此刻卻似帶有大多的煞氣,彷彿鬼眼般閃眨不已。
  於是——
  楚雲靜靜的環顧週遭各人一眼,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早已如同兩隻鷹隼般峙立待戰,而且,二人好似還沒有即時用兵刃卻敵的意思呢。
  劍鈴子仍然面無表情,狼毒的凝注著兜鍪雙豪,快刀三郎亦早圈馬而回,鞘中兵器更已出手,屏息等候——一切都在靜默中趨向緊張,在凝視中透露殺機,然而,沒有人說話。
  鳳目女黎嬙此時只覺一顆心兒上下蹦跳,全身血液流循漸行加速,一絲絲的冷汗,也自鬢角鼻窪隱隱沁出,好不是滋味,她己深深感覺出眼前場面之險惡,也在這剎那之間,體會了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何等胸懷!
  驀然——
  金甲士哪三鼎天破地裂的大叫道:「左手鏈,右手錘,鏈砸錘擊,五嶽飛灰!」
  銀甲士尉遲遠迅速接口:「前是刀,後是矛,刀劈矛扎,俱成冤魂。」
  狐偃羅漢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順手抽出圍在腰間的「金狐尾」,狠狠的道:「刀也好,錘也罷,今天且看準會屍橫於此!」
  忽地——
  楚雲雙手微舉,冷煞至極的道:「金雕所屬,暫且退下候令!」
  天狼冷剛等人間言之下俱不由微微一愕,狐偃羅漢急急踏上一步,低聲道:「楚夥計,你瘋了?這兩個怪物一身功夫嚇人得緊,何況又拿著兵刃?你想一個人出手可得估量著……」
  楚雲微微一笑,飄然迎上,霍然將外罩長衫褪下拋出,快刀三郎趕忙飛身接住,而楚雲胸前繡縷的金色太陽,已在空中烈日的光輝下,閃射出耀目的光芒!
  金甲士哪三鼎狂笑如雷,大喝一聲:「錘!」
  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打了一滾,黑色巨錘己猛然擊向楚雲天頂,左臂微縮倏橫,金色鐵鏈已在一連串嘩啦啦的擾心震響中,急捲對方雙腿,他這一式兩招,威辣沉雄,力逾千鈞。
  一個絕頂高手的出擊,有時並不需要詭異的招式與繁複的身法,僅僅簡單的幾手,亦同樣可以予人震驚寒懍的感覺,與無法閃避的威脅,現在,金甲士邵三鼎的出招正是這個情形。
  楚雲輕喝一聲,腳步一扭一旋,迅捷無匹的移出九尺,雙腿一屈,有如水中游魚般滑溜,輕描淡寫的挪到金甲士右側。
  於是,在同一時間——
  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一聲,右臂急抖,那柄堅厚的砍刀已有如波動浪排,眨眼間毫無斷隙的就是二十九刀,刀刀相連,沒有絲微的空隙,那寬闊的刀刃,直如雪花片片,漫天飛舞,寒氣縱橫,光耀炫目,威勢之強,實是駭人已極!
  緊接在這片刀光之後,金甲士酈三鼎已狂吼半聲,那條金芒閃爍的鐵鏈似一條怪蛇自天飛來,直砸楚雲左肩,那柄黑色巨錘卻似從虛無中倏然出現,沒有絲毫徵候的猛擊楚雲右臂,同時,金甲士的雙腿更凌空而起,腳尖所指,乃是敵人下半身的二十四處要穴!
  這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極的,莫不是殘忍的陰毒的,不要說真正打上,便是略微沾它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條性命。
  於是——
  在刀光,鏈影,錘芒中,楚雲削瘦的身形,幾乎已與空氣融為一體,飄忽而輕淡,似有形,又無形,是那麼虛無縹緲,那麼迅捷快速,像一個在日光下隨時可以消散的幽靈,又像來自極西的金光電火,掣閃翻騰。
  於是——
  沉厚寬闊的刀刃自他身邊稍差一厘的穿過,鐵鏈呼嘯的劃過空氣,擊得塵土飛揚,帶著尖刺的巨錘衝向一條影子,然後,又在影子的空虛裡失力,兩隻鑲著鋼片的靴端,在同一時間點向對方二十四處穴道,但是,雖然快速準確,卻只在原來的位置攪動起二十四團旋蕩的空氣,在瞬息問,一切都似夢魂般消逝,沒有殘肢,沒有流血,可是,卻留給人們心靈上巨大的震顫,千鈞一髮,這三個人,幾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適才那一剎間的驚險了。
  站在一邊的鳳目女黎嬙張著小嘴,目光癡呆,她已不記得自己驚呼過幾次,雖然,她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是決不能出聲驚動交手之人的。
  粗重喘息自狐偃羅漢口鼻中響起,滿頭大汗,映著日光閃閃發亮,一動不動的凝注鬥場,手中金狐尾微微抖動,他幾已忘卻自我的存在了。
  這時——
  金甲士酈三鼎忽地往左移步,又倏而旋向右方,口中如驟雷般一連喝了七個「錘」字,那圓形的巨錘,頓時宛如惡魔的手掌,遮滿空中,佈滿四周,帶著呼轟風聲,往來掃砸,鐵鏈泛著金光,飛舞盤旋,攻勢所指,彙集一方,俱如江流般洩向楚雲而去!
  銀甲士尉遲元尖厲的一笑,身軀如鳳擺荷搖,晃動不止,手中沉厚的砍刀揮舞如風,霍霍閃劈,刀刃劃空,竟帶起「嗤」「嗤」的刺耳之聲!
  在這有如重雲暴雨般急劇而凌厲的攻擊中,楚雲一直還沒有出手反攻,他傾力將在回魂島上習得的「魂遊一絲」內家閃避奇技施展開來,一口真氣,流暢而開朗的在體內流循環轉,上下自如,在刀光中尋找那一絲別人決然無法發現的細小空隙,在鏈影錘芒中精密的計算那短暫得幾乎不及瞬息的時間搶制先機,那黝黑的瘦削身軀,在大氣中迴翔翻飛,躍閃騰挪,速度的快捷,折轉的靈活,彷彿已不似一個人的形態,因為一個「人」的天賦,如何能使自己的體能達到此種程度呢?
  三人之間的格鬥,沒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蘊蓄著巨大的變幻,每一次輕俏的移轉,都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氣氛是慘厲的,慘厲中有著血淋淋的氣息……
  於是,過了五十招……
  於是,又過了六十招……
  鳳目女黎嬙驚懼的活動了一下已經麻痺的雙腿,低細的喘了口氣,她緊張得就好似自己也在參加這場較鬥似的,狐偃羅漢這時伸手揩了一把額際流淌的冷汗,低聲向鳳目女道:「黎姑娘,這場仗打得心驚肉跳,這完全是在玩命嘛……俺看你也夠受的,假如依俺之意,乾脆一擁而上,打這兩個老王八一記『母豬坐泥』!」
  黎嬙聽了最後一句,不由得面龐微紅,裝做沒有意會,卻急忙問她心中另一個問題:「嚴……嚴大哥,你說,他為什麼不還手呢?真急死人了。」
  狐偃羅漢也十分納罕的道:「不錯,俺也有些揣摸不定,照說這兩個穿著破銅爛鐵的夥計功力高絕,楚老弟一上手應該出招才是,但他卻一味游鬥閃挪……奇怪,他是存著什麼意圖呢?莫不是想累垮敵人?不,這又不太可能,對方武功極強,內力自是深厚無比,一大半天,只怕還談不到累字,但是,若非如此,他又為什麼呢?」
  鳳目女黎嬙想了一下,輕輕的道:「難道他是想藉著游鬥摸出敵人的武功根底及出招路數麼?」
  狐偃羅漢一拍大腿,道:「對了,正是如此,黎姑娘的是冰雪聰明……不過……」
  黎嬙低問道:「不過什麼?」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道:「這兩個怪物來路十分詭異,功力又高,適才俺看了一番,除了兩人的出手方式截然不同之外,連各人的招術也是變幻莫測,波滴詭詐,看情形,要摸清他們出手的路數也不是一件簡易之事,更何況在這種場合之中,不速戰速決,也是十分危險的舉動,對方手法太快也大狠了……」
  黎嬙眨了眨眼,又思忖了一會,目光卻移向週遭,只見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已分開站立,四目炯若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鬥場,兩人身軀俱是微微弓曲,雙手交叉胸前,一看即知已是蓄勁待發,強弩上弦了。
  劍鈴子龔寧卻不知何時揉身上了一棵光禿的樹幹,劍握右手,目注戰況,面孔上毫無一絲表情,他在樹上的位置,與仁立鬥場邊緣的快刀三郎季鎧,正好形成犄角之勢,遙相呼應!
  狐偃羅漢又伸手抹了一把汗水、喃喃自語道:「奶奶的,俺真緊張得忍不住了,楚老弟此舉豈不玩命嘛,俺要上去……俺要上去硬拚一記,殺吧,俺也豁出去了……」
  忽然——
  黎嬙用手一扯狐偃羅漢衣角,圓睜大眼,指著鬥場幾乎已吶吶不能出言,而鬥場上,金甲士邵三鼎的甲冑晃響,口中「錘」字不絕,有如焦雷暴響,金鏈巨錘卻隨著他的吼叫,彷彿漫空交錯飛舞,勁風呼嘯如浪,在銀甲士尉遲元的同力進擊下,竟將楚雲逼到一棵樹之前,刀,鏈,錘,全在楚雲全身要害的四周閃掠,隼利之極,也驚險之極。
  而楚雲此際的面色已然十分蒼白,捨發亦微見散亂,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狐偃羅漢驀然怪叫道:「他奶奶的反了,俺老嚴也將這條老命給你們罷!」
  語隨身動,「罷」字出口,胖大的身形已騰空而起,但是,就在他適才躍起的剎那間,一條身影已凌空飛至,語聲低沉急厲的道:「嚴兄且退,快!」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心頭一怔,卻不由翻身落地,鳳目女黎嬙也香汗涔涔的跑了過來,手中寶劍兀自顫個不停。
  其實,這時若說鳳目女黎嬙心中害怕倒是假的,她現在完全是心情過度緊張激動的緣故,這也難怪,在眼前的場合中,若任何人是她,又怎會不如此呢!
  那凌空飛到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早已蓄勢待發的大漠屠手庫司!他此刻迅速邁上一步,嚴肅的道:「嚴兄且請稍安,眼前敵人功力雖然強極一時,但卻決然無法壓過盟主,而且,吾等早已準備萬一……」
  狐偃羅漢有些憤怒的道:「楚老弟的功力如何俺也十分明白,不過,目前情況的變化已是十分明顯之事,俺等現在不上去,難道要等楚老弟吃上一錘再去抬屍不成?」
  大漠屠手深知狐偃羅漢與楚雲的交情如何,更曉得他為了什麼會如此激動,因此,他絲毫沒有怒意,卻更誠摯的道:「嚴兄說得甚是,不過,盟主藝業精博沉厚無比,他此時此狀,完全是誘敵之計,嚴兄如若不信,無妨再候片刻,即可知曉此言不差,盟主生死,亦是本盟上下之生死,兄弟等豈敢稍有懈怠?尚請嚴兄息怒,諒看兄弟等全是為了配合盟主搏敵之計……」
  大漠屠手是何等人物?他數十年來豈曾向任何一個人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委屈的解釋過一件事情?而他目前卻對狐偃羅漢如此,這已足可表明他心中對狐偃羅漢的尊敬,更可表明他對楚雲的深刻敬佩與誠服,因為,狐偃羅漢原是他盟主楚雲的知交啊!
  狐偃羅漢此刻亦已察覺他自己的失態,於是,他已在剎那間面紅耳赤起來,競有些靦腆的道:「啊,俺實在有些糊塗了,實在有些糊塗了,不經庫兄如此一說,俺幾乎誤了大事,庫兄,俺就是這忖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窮脾氣,嘿嘿,庫兄,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才是,俺真是迷糊……」
  他一連說了三四次迷湖,大漠屠手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連一旁慌張得心腔兒劇跳的風目女黎嬙也十分不願意的撇了一下嘴唇。
  大漠屠手庫司示意各人嘩聲,六隻眼睛又迅速轉向鬥場,而正在此時——
  已被逼至大樹底下的楚雲摹而石破天驚的厲嘯一聲,這嘯聲高亢入雲,幾能貫穿金石,當每個人的耳膜都覺得忍受不住的時候,楚雲的身影已倏而閃縮了十九次,幾乎不可思議的在交織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頭下腳上的翻了一個身,就在他翻身之際,一溜寒芒已然如橫跨九天的飛虹,霍然暴捲而出,帶起一道炫目而美麗的圓弧,直取兜鍪雙豪!
  他出劍的手法是如此快捷狠辣,快捷得不容人有絲毫思維的餘地,就在劍光倏現之際,劍刃已到達了敵人的身前!
  兜鍪雙豪二人雖有重甲護身,但也直覺的感到劍氣逼人,寒光如鏈,二人久經戰陣,只要一一瞥,即己明白對方手中之劍必非俗鐵凡器,他們身上的甲胃,雖是百鏈精鋼之鋼片打造,卻也不敢輕易以身相試,於是在一瞬之間,二人已不約而同的躍出七尺之外,雙雙返身再度撲到!
  老實說,就在這須臾之間,一攻一守的剎那,兜鍪雙豪已不自覺的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在適才二人將楚雲逼到樹底之時,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可怕的年輕勁敵會忽然出手失著,步步敗退,而楚雲實在的企圖更令二人捉摸不定,心中惴惴,現在,二人已十分清楚,他們眼前的敵人,剛才確實有心詐敗了。
  楚雲的回手一擊,功力之精,之純,之詭,只要是一個武林高手,沒有看不出來的,兜鍪雙豪此刻早已覺得形勢之逆轉與突變了。
  在剎那之間——
  楚雲驀地一個旋轉,以腳尖為軸,連連閃挪滑移,手中「苦心黑龍」倏刺三十劍,每一劍的劍尖都帶起一圈小小的弧光,然後,三十劍並列成一個大的半弧,美妙而惡毒的圈刺而出,劍氣彌空,驚魂奪魄!
  兜鍪雙豪連叱三聲,不閃不退,黑錘起如漫天風雲,金鏈旋似龍盤鳳舞,厚背砍刀在散發著刺目的光芒,這三件兵器,已於瞬息之間,布成了一面勁氣滂匯的銅牆鐵壁!
  於是——
  不可避免的,劍氣與這道銅牆鐵壁硬生生的接觸了,一片刺耳的鏗鏘脆響聲連串傳出,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巨錘似被一隻無形魔掌倏而推劈般的盪開三尺,與那條粗重的金色鐵鏈撞激在一處,火花四濺,而那柄力可劈山似的厚背砍刀卻吃一股大力推向地上,空中砍得塵土齊飛,嗡然震顫不絕!
  那暴捲而至的劍芒,亦抖動著跟隨使劍之人飛起空中一丈,在半空一個旋舞,又毫不停息的直射而下,來勢之急劇驚人,宛似懸空的烈陽光輝聚為一點,光耀炫目無匹!
  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雙眼早已變了神色,但是,二人卻悍不畏死的挺立不動,金甲土哪三鼎怒睜雙目,大吼一聲!
  「錘!」
  手中黑錘應聲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擊向射來劍勢,銀甲十尉遲元亦冷哼一聲,左臂幾乎不可察覺的倏而急抖,手中鋼矛,已如長虹貫月似的猝然射向空中撲下的敵人!
  他發射鋼矛的手法十分奇異,三隻鋼矛連接成一線射出,但是,卻在脫手之後倏然分成三個方向,而去勢卻絲毫不滯,疾如電閃星掠,勁厲無匹!
  然而楚雲下撲之勢卻決不稍易,手腕一振,改劍尖為劍刃,猛劈金甲士迎來的黑錘,左掌卻硬生生的攫向襲來的三隻鋼矛!
  銀甲士尉遲元尖吼道:「小子找死!」
  叫聲中,厚背砍刀挽起一片冷電寒光,逕斬敵人雙腳,空著的左手則猛力揮出一團窒人口鼻的勁風!
  這一切的動作,俱如閃電般快速,幾乎全在同一瞬間施出,就在人們的目光始才將景像攝入瞳孔剎那,就已經有了結果!
  是的,當兜鍪雙豪的強大攻擊甫始展出之際,楚雲竟已不可思議的抓住了三隻飛來鋼矛中的一隻,身驅在空中驀而收做一團,左臂如蛇般做了一度幾不可察覺的快捷往來,兩聲震耳的「噹」「噹」之聲應手響起,兩點寒芒溜洩無蹤之下,一片狂風已自他收縮身軀的空間掠過,這時,他手中的「苦心黑龍」已與金甲士的黑錘相觸,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濺中,那薄狹的劍鋒又猝然滑向斬來的砍刀,於是,可以說與前面的動作是同一時間,砍刀與劍刃又硬生生的碰擊在一處,但是卻沒有絲毫聲響,微微一黏之後又驟而分開,銀甲士卻已腳步不穩的退後三尺!
  彷彿是幻影夢魔,雙方的險厲拚鬥在一眨眼中開始,又在一眨眼中完成,這段短暫的時間,還不足人們的一次呼吸!
  楚雲沒有停息,腳尖才一沾地,又唰的一個盤旋,沙土滾揚中,他抓在左手的那只鋼矛已驀而投向銀甲士,長劍如鱗光秋月,寒瑟之極的抖起一個半弧,急罩向左側的金甲士而去!
  兜鍪雙豪此刻可確實有些覺得不對了,金甲士酈三鼎猛退倏進,手中鐵鏈舞得嘩啦啦急響,金芒旋繞,有如鮫騰鯊翻,攪海戲浪,黑錘連擊連砸,滾滾不絕,彷彿烏雲重重,巨雷神錐,一口氣就是二十六式十九招!
  銀甲士尉遲元更不是味道,狠狠的以大砍刀磕飛了自己的鋼矛,偏身進步,晃身間就是十掌九時,兩腿齊飛中,砍刀又宛如掃山劈石般連出十六刀!
  雙方攻守之間,完全都是辣心毒手,絲毫不留餘地,每一轉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個迴環動作,全為斷魂的施展,而彼此行動之快,變招之速,更是千變萬化,匪夷所思,足能絕膽傷魄,驚鬼位神!
  於是,在瞬息之間,又過了四十招。
  方圓五丈的幅度裡,只可以看見濛濛的劍氣,掠閃的錘影,縱橫的鏈光,寒森的刀芒,滾蕩的塵灰中看不見一條人影,只是偶而的叱喝夾雜著震耳的呼嘯,在空氣中傳播統繞,強烈的殺伐混和著淒厲的氤氳,予人以一種深刻而難忘的可怖感受,這感受,任何人終生都不會忘懷。
  陽光仍然普照著大地,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尖銳的徵候,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與這安詳的境地形成一個刺目而鮮明的對比。
  大漠屠手庫司那冷板而獰厲的面孔上此時也聳然動容,帶著一絲少見的激動,但是他依舊沉默著沒有說話,手心卻充滿了冷汗。
  狐偃羅漢已懶得再去擦拭那不斷自額際流下的汗水,雙目瞪得有似銅鈴,心中卻異常的思忖著:「楚老弟已與那兩個怪物拼了近兩百招了,但是看情形卻仍然難分勝負,以自己眼光看來,竟不易察覺雙方究竟是誰佔了上風,以他們這般幾乎像飛一樣的拚鬥,簡直是使人心驚膽顫,以楚老弟的卓絕武功,卻也碰上這種難纏的對手,唉,江湖之大,委實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啊……這兩個什麼兜鍪雙豪自己就從未聽過,武功之高超卻恁般駭人聽聞,又不知是從哪個窩裡鑽出來的……」
  忽然——
  輕俏俏的,鳳目女黎嬙低細的道:「嚴大哥,這場拚鬥真是可怕極了,稍一失閃便沒有希望,嚴大哥,我看,別要他再打下去,我……我真有些受不了……」
  狐偃羅漢嚥了一大口唾沫,吃力的道:「黎姑娘,別說你提心吊膽,連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不過,楚老弟的脾氣你也明白,在這等場面之下,不分個生死強弱他肯罷手麼?而且,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分開他們,至少,俺這幾手把式就不夠瞧,但是你大可放心,憑楚老弟那種身手,這兩個老怪物定然打不過他……」
  黎嬙憂慮的道:「但是,假如有個萬一呢?」
  狐偃羅漢本能的望了鬥場一眼,而鬥場上的拚殺,此刻已更劇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置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嘯,每一股旋舞的狂風勁氣都在充斥,在號叫,只要一眼即可看出,只要被這任何一樣縱橫左右的兵器或勁力沾上一點,便足可碎人筋骨,大卸八塊!
  於是,他也有些失去自信的喃喃說道:「不會吧,俺就不信楚老弟會栽,不過,唉,這兩個老小子也太難纏,已經打了近兩百招了……」
  於是,黎嬙更慌張了,她近乎哀求的道:「嚴大哥,快想想辦法吧,我實在怕極了……」
  狐偃羅漢又吞了一口唾沫,正在緊張的思考著應該如何去做,一旁相隔兩步的大漠屠手卻又輕輕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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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38:52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黎嬙與狐偃羅漢都十分奇怪的回頭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此景尚會忽然笑了起來,二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悅之意,因為,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不是應該高興的時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聲,沉穩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貿然上前勸止盟主,反而等於是幫了兜鍪雙豪了個大忙,其實,眼前的場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嬙連忙問道:「庫環主,你是說……?」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雙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武林少有,但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與本盟冷環主與在下在伯仲之間而已,換句話說,冷環主及在下與其對敵雖不能言勝,也決不致落敗,而盟主的武功卻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許多,便叫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他們也佔不到絲毫便宜,因此,這場拚鬥的結果是很明顯的,防備萬一固然需要,但是,過於緊張卻大可不必呢。」
  狐偃羅漢又舐舐嘴唇,問道:「那麼,庫環主,閣下剛才為何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有什麼佳兆麼?」
  大漠屠手頷首道:「不錯,在下敢於斷言,兜鍪雙豪已是黔驢技窮,強弩之末了,假如沒有意外,在百招之內,恐怕就要雙雙落敗!」
  黎嬙高興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點頭,緩緩道:「真的,盟主武學浩森,有如瀚漠無際,高山仰止,我們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與嚴兄也應增強信心才是呢。」
  這句話說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熱,是的,二人是過於緊張了,假如他們能將眼前的情況仔細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憂慮實在是大多餘了,但是,處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如此焦急擔心,卻也並不為過,他們在憂慮之下,又哪裡會記得金雕盟上下所屬對楚雲的關切,實不比他們稍淺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覷一眼,大漠屠手己沉聲道:「二位注意,快到時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己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
  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驚人的,武林中一流好於也只能躍升五丈左右的距離,而一躍七丈的功夫,決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個對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就好似一個對海洋極度熟悉的老漁人一般,知道那浩蕩無際的汪洋,在什麼時候會翻湧咆哮,在什麼時候會祥和平靜,明白它那廣大而渺瀚的裡面包含了什麼,更明白在何種景況及何種徵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險性與安定性,武學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沒有盡絕的,千奇百怪,變幻莫則,但是,你能擁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極為成功的由它帶給你功名與成就,反之,你就會在它的怒浪驚濤中滅頂!
  此時的情形正是如此,楚雲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苦心黑龍」已彷彿一道晶瑩的,由無數空中的群墾組合而成的巨鏈,光芒閃耀,電閃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這道半弧的劍勢,其含蓄的勁道已逼使劍刃本身起著極大的顫動——雖然那劍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劍氣已似乎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週遭的空氣排除一空,四處滾蕩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聲勢是令人驚悸欲絕的,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正眼逼視,就好像一個人的雙目不能正對著空中的烈陽注視一樣,多耀眼啊,多迷燦啊!
  而兜鍪雙豪二人此際的感受,亦正宛如駛著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上下顛簸浮沉,雖然尚不至於即時被浪濤打得支離破碎,但他們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錯,在武學的博大領域中,二人亦像老漁夫對海洋的經驗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們知道這一次在對敵的習慣性上,已對他們的判斷錯誤有了正確的答覆,當二人往昔擁有一身蓋世武功時,他們便好似操著輕舟做渡於平靜海面的漁人,他們藉著海洋有巨大的收穫。依著海洋有悠遊的日子,而這一次,從各種徵候的顯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將要在他們自認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裡覆一次舟了——不論是活著還是就此不起,都將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酈三鼎沉厲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聲:「我的錘,你的矛!」
  吼聲中,手裡的黑色巨錘已脫手飛出,呼然撞向敵人,而在同時,銀甲士尉遲元箭囊中的純鋼短矛也猝然射出五隻,宛如來自阿鼻地獄牛頭馬面的磷火鬼叉,詭異而帶著陰森,然而,去勢卻又快得難以言喻!
  楚雲哂然一笑,「苦心黑龍」長劍依舊原式不變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軀卻閃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來去自如的連翻三滾,飛來的五隻鋼矛有三柄在於空中挪閃時虛虛射過,但是,另外兩柄卻挾著急勁無匹的尖銳嘯聲,與那龐然大物的黑色巨錘同時來到!
  驀而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巨響起處——
  楚雲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苦心黑龍卻不與迎上的黑錘硬碰,猝然倒轉而回,劍身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撕裂之聲,猛的一閃已將兩柄距離身體不足三尺的鋼矛砍成六截,他縮成一團的身軀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錘!
  於是——
  空中鏗鏘一聲脆響,截斷的殘矛四處飛射,黑色巨錘也被楚雲的全力一蹴踢出兩丈之外,寒光如雷電齊現,不可思議的貼地捲來!
  金甲士酈三鼎怒吼連連,揮起左手僅存的金色鐵鏈狠格猛拒,銀甲士尉遲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拚命了。
  在極快的時間裡,雙方又絲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餘招,兜鍪雙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尋丈之外,再後面,便是一道高約三尺的田坎了。
  那邊——
  狐偃羅漢左手握著始才墜地的黑色巨錘,左手卻拿著一截斷矛,叮叮噹噹的敲個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噹噹噹,破鐵敲爛鋼,兩個現世貨,一對老窩囊。」
  一邊叫著,一面又不斷的向正在激鬥得頭暈腦漲的兜鍪雙豪擠眉弄眼,那忖德性,實不夠瞧。
  鳳目女黎嬙這時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見了狐偃羅漢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輕笑,悄然道:「嚴大哥,你已經一把年紀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卻老是沒尊沒小,怪樣百出,也不怕別人笑你。」
  狐偃羅漢用力一敲手中斷矛,「噹」的一聲大響之後,低聲說道:「好個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叫攻心為上,本來那兩個怪物還能再挺個百十來招,這一氣之下,最少也要減低他們頑抗五十招的力氣!」
  黎嬙又不禁笑了,笑得實在美,狐偃羅漢又自顧自的敲打起來,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卻似發現了什麼,一雙濃眉有些憂慮的輕輕蹩攏。
  這時——
  楚雲又厲嘯連連,一聲跟著一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嘯聲中,劍芒揮動飛舞,縱橫上下,彷彿雪花片片,又似落葉繽紛,晃如長河倒懸,更似群星崩殞,蕭煞已極,也狠辣極了。
  在每一劍一式之中,在任何一個攻擊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變幻,都帶著圈圈的圓弧,閃爍耀目,往來飛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陽在霧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輕紗朦朧下盞盞環轉的宮燈,明知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極度高深的劍法威力顯露,明知這都是殺人的技藝,但是,卻又這般美麗悅目,這般飄忽奇異,令人產生一種美感。
  兜鍪雙豪的甲胃之上,已隱隱沾著一層霧雲,這是他們毛孔中汗水大量蒸發的結果,與這層霧氣相陪襯的,便是二人口鼻間不停的吁吁喘息,是的,他們已經疲累了。
  於是,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兜鍪雙豪對楚雲那威力浩蕩的劍勢竭力抵抗下,又過了十招。
  雙方較手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然而,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在兜鍪雙豪二人此刻羞怒驚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束,卻是何其漫長啊!
  自兜鍪雙豪與楚雲交手以來,二人已將修為三十餘年的卓絕武功完全施展了出來,金甲士酈三鼎的「雷錘蛇鏈三三手」與銀甲士尉遲元的「大劈刀法」「閃虹貫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藝業精華的最高顯示,兜鍪雙豪仗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經在西康全境贏得了江湖黑白兩道第一把交騎的地位,他們生平極少離開康境,心高氣做,目高於頂,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後,便自認能藐視天下的武林高手,於瓦洛江上游之青蛇頂定居下來,過著一種半隱退的的生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這數十年的漫長時間裡,雖然他們與人比武過招的機會不多,但是,無論是慕名或是挑釁而來的武林高手,只要與二人對起仗來,沒有一個不是身殘命亡,落個淒慘的結果。因此,兜鍪雙豪雖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橫行過,卻有著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心理了。
  在他們適才以自己專擅的內家至高功力——「天牛鳴」對抗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之時,本以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便可擊敗敵人,但是,事實卻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更險些栽於對方手中,在與楚雲拚鬥之後,他們已經傾出全身的潛力,哪知結果卻更令二人對自己的武學感到萬分的沮喪與絕望,他們甚至已在懷疑往昔數十年吒叱風雲的光輝日子是如何得來的了!
  而此刻的形勢,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雙方情態的優劣,無可置疑的,兜鍪雙豪已經到達「強弩之末」的地步了。
  楚雲唇角正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異常冷酷,異常陰森,在一連串揮霍縱橫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飄忽的銀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為誰?」
  兜鍪雙豪目前哪裡還能分心說話?二人並肩連膀,雙攻雙守,進退互輔,一條金芒閃閃的長鏈嘩啦啦暴響不絕,那柄寬闊的雪亮砍刀揮舞得有如潑風灑雨,交織在長鏈之中,掠舞翻飛的力拒漫空飄來的冷鋒銀弧。
  於是——
  雙方幾乎已接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拚殺,也唯其如此,才更顯得驚險與危殆。
  楚雲的劍式,連綿不絕的循環運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細膩而微小的動作代替方纔的急攻猛打,而兜鍪雙豪二人則整個的採取了守勢,謹慎至極的企圖自保,可是,他們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側的狐偃羅漢忽然低聲問大漠屠手道:「庫環主,看樣子楚老弟是贏定了,他那套劍法實在精博深奧得無以復加,令人驚悸歎服,俺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人使劍能超過楚老弟的,俺這位老夥計可真有兩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嚴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傳之秘『弧光劍』法!」
  狐偃羅漢想了一下,皺著眉道:「弧光劍法?俺好像沒有聽過……」
  大漠屠手輕拍狐偃羅漢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盡皆識得此套至高劍法,那就算不得『不傳之秘』了,嚴兄,你說是麼?」
  狐偃羅漢正待回答,楚雲的淒厲長嘯又似血池地獄下的冤魂尖號,令人毛髮悚然的倏然響起,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重重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天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這正是弧光劍法中的四大絕式之一,「星殘弧落」。於是——
  當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飄忽閃爍的圓弧銀光所充斥著的時候,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盤旋,又宛如兩隻大烏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片片銅錢般大小的金銀二色鋼片!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見楚雲正灑脫的挺立不動,手中的苦心黑龍長劍微微垂直的觸著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舊,雙眸中卻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注視著站在田野中狼狽不堪的兜鍪雙豪。
  是的,兜鍪雙豪的確實狼狽極了,不但四隻尊足陷入日地的爛泥中半尺之深,每個人的甲冑前擺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鋼片!全身四處亦濺滿了點點污泥,實在不雅觀之至!
  空氣寂靜了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四隻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頹喪。
  楚雲淡漠已極的一笑,輕輕歸劍入鞘,他愛惜的撫摸著白玉雕就的劍柄,頭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訴在下那三位什麼公子的大名麼?」
  兜鍪雙豪沉默的凝注著楚雲,良久,沒有作聲。
  楚雲微喟一聲,道:「假如在下失手敗了的話,二位或者不會如此平和的對待在下,是麼?然而如果二位不願告訴在下什麼,那麼,也毋庸勉強,現在,二位便請自便。」
  金甲士酈三鼎忽然大聲道:「敗了就敗了,生死也不過如此,兜鍪雙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著這般假仁假義,有什麼心理不妨擺明一句話過來,看看我們兄弟到底窩囊不?」
  銀甲士尉遲元則仍舊陰森森的道:「小輩,陰溝裡也會翻船,何況在風雲變幻的武林之中?你這一套貓哭耗子的把戲收回去吧,兜鍪雙豪見得多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爽朗的笑了:「兩位朋友,二位是否認為雙方一旦分出勝負之後就必須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這個習性,但在下卻不習慣如此做,不過,這也要看對哪一流的失敗者而言。」
  兜鍪雙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酈三鼎宏聲道:「小子你可是說我們兄弟到底還算得上是個人物?還稱得上英雄?還夠得上作個鐵錚錚的男子漢?」
  楚雲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酈三鼎雙目神光倏射,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也就夠了,瓦洛江我們仍舊可以毫不內疚,大馬金刀的稱雄道霸,因為擊敗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敗得夠種,敗得光彩,哈哈,雖敗猶榮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個曾經吒叱風雲過的人物,對「名聲」二字更是斤斤計較,決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論其如何嚴重,只要有一言面子爭回光彩,保得名聲,也就將發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煙消雲散了,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假名假譽,不知道流濺了多少鮮血,喪失了多少有為的生命啊。
  楚雲深深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雙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因此,他又緊接著說道:「二位說得對,似二位這般藝業高強的勁敵,在下近年來尚是初次遇到,憑二位一身修為,已足可睥睨一時,傲嘯江湖,適才之鬥二位盡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決然不會宣揚出去。」
  金甲士顯然已受了感動,他豪邁的大笑連聲,又回頭瞧了拜弟一眼,銀甲士尉遲遠卻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這麼想麼?可休要出什麼花樣。」
  楚雲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該知道信義二字之重要,較諸生命更有過之,人若無信,與禽獸何異?在下如若言而不實,尚有何顏對武林朋友?又有何顏再與二位相見?」
  銀甲士尉遲遠哼了一聲,陰惻惻的道:「可能你是個難得的人,不過,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現在你的首級早已在我們裹囊之內了,兜鍪雙豪從未放過一個敗軍之將生還,他們的頭顱都安靜的沉在瓦洛江底,他們的魂魄亦必極愉快……」
  說到這裡,銀甲士又回頭道:「阿大,告訴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們酬勞這人戰勝不殺之恩,等告訴他之後,恩怨從此兩消,異日相見,又是陌生不識,友敵任吾。」
  楚雲急急使了個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動怒的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則輕鬆的一笑,淡然道:「悉隨尊便。」
  銀甲士尉遲遠冷冷一笑,道:「這件事,在我們兄弟或者不當作一回事,在你則一定是很重要的,對麼?」
  楚雲微一聳肩,道:「閣下倒明白得很。」
  銀甲士沉吟的道:「那麼,阿大,我們便告訴他!」
  金甲士酈三鼎宏亮的道:「請我們來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雲臉上立時驟然色變,全身如遭雷殛般驀而一顫,有些站立不穩的退了一步。
  銀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會將三羽公子擺在眼中的,雖然,他們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雲以手撫額,良久,始緩慢的道:「三羽公子現在何處?」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了望楚雲一眼,剛想說出,銀甲士已迅速的一擺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們麼?」
  楚雲深刻的瞥了銀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見什麼,除了那閃爍著銀芒的怪異頭盔,就只有隱在盔內那雙沉鷙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錯!」
  金甲士彷彿想講什麼,銀甲士卻微微搖頭,又生冷的道:「那麼,你可隨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什麼糾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專程往青蛇頂厚禮卑顏的邀請我兄弟所為何事,但朋友你與三羽公子間必不會友善調和,對麼?」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銀甲士又緊接著道:「願意和我們同去不?自然,後果也許不會太愉快!」
  楚雲微微一沉吟,道:「遠麼?」
  銀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該問得大多。」
  於是,又沉默了片刻,楚雲蕭煞的道:「你們既明白在下此去極可能對三羽公子不利,而你們又是三羽公子『厚禮卑顏』邀請而去的助力,卻為何會讓在下與二位相偕而行?」
  銀甲士雙目深沉得看不出絲毫變化,冷然道:「這是我們的事,假如你有點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請我兜鍪雙豪並沒有說不歡迎有人與吾等同去,而且,我們去了之後,要想怎麼做也還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雲嘴唇深陷入齒內,他在迅速的考慮著銀甲士所言的確實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圖,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言的,兜鍪雙豪必不會存著什麼好心,更不可能會對楚雲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協助。
  半晌,銀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麼?取決不下麼?」
  驀地,狐偃羅漢從斜刺裡插上一嘴:「喂,你老兄說得倒是刮辣鬆脆,輕描淡寫,和你們兩個怪物呆在一起,別說要提心吊膽地預防二位抽冷子來那麼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戲也夠看的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南天門哪個天兵神將下凡哩!」
  銀甲士臉色一寒,陰沉地瞪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態,昂首望天,不發一言。
  狐偃羅漢這一番話正有部分與楚雲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為了要徹底消除這多年來越積越深的血仇,為了要抹平心頭上的創痕,這日子已等待了一個不算短的時間了,已等待得太長久了,他要做一個可以安心的人,他想過一種平和而安靜的生活,可是,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對這些期望永遠都是像在夢幻中那樣虛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當下不再考慮,斷然道:「好的,我們同去。」
  銀甲士隱在頭盔內的面孔笑了,卻緊接著道:「朋友,只得你一個人同行。」
  楚雲微微頷首,天狼冷剛已焦急的道:「稟盟主,本環主及各弟子親隨盟主出來,怎能妄離左右?尚請盟主賜准本環主及各弟子隨行……」
  大漠屠手亦憤怒的道:「盟主,須知眼前二人是敵非友,言詞之間更多閃爍不實,盟主萬請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雲輕淡的笑笑,道:「二位環主過慮了,怒海之鯊,豈懼江溪魚蝦?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驀然吼道:「喂,年輕的朋友,打勝了的是你,去與不去也是你,說話帶刺的還是你,我兜鍪雙豪自有生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憋氣!」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這遭就讓你受上一受。」
  楚雲微微擺手,大步向天狼冷剛這邊行來,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劍鈴子龔寧仍倚在樹上未動之外,其餘五人立時迅速向他圍攏。
  天狼冷剛著急的低聲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輕易驟離?便是盟主有令,若萬一出了差錯,回去怎有顏面再見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萬請盟主三思……」
  楚雲雙手互搓,亦低聲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這兩個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尋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則不啻大海撈針,曠日費時,絲毫沒有線索可循,假如與他們二人前去,真偽也有個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來,他們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為何事,這一條路在下決不能放過,時間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會夜長夢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麼,本環主等如何與盟主保持密切聯繫呢?」
  楚雲抿唇一笑,那笑容優美極了,也爾雅極了,他輕輕的道:「二位環主,你們難道能忘了我們金雕盟歷傳的「兩極儀』及『鬼位天』麼?」
  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歡愉的笑了起來,冷剛輕拍後腦道:「屬下真是糊塗,把武老盟主苦心創設的獨門法寶都忘了,不過,盟主攜帶的磁沙可夠?」
  楚雲一笑不言,卻對狐偃羅漢道:「嚴老哥,請移轉那兩個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沒有做絲毫思、考,忽然怪叫著捧起肚皮滾倒在地,翻覆叫號,雙手亂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這驟然而來的動作,連鳳目女都被嚇了一跳,捂著小嘴膛目注視,不知是怎麼回事。
  乘著兜鍪雙豪驚疑的將目光轉注的當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剛已迅速而不著痕跡的將長衣內兩隻小皮囊交在楚雲手中,等到楚雲藏好了,兜鍪雙豪還在納罕的瞧著仍在地上發羊癲瘋似的狐偃羅漢。
  於是,楚雲輕沉的道:「老哥,別真叫傷了嗓子。」
  狐偃羅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嘻著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塵,銀甲士尉遲元方始恍然大悟,暗罵自己一聲糊塗,急忙移目仔細觀察楚雲有無異態,自然,他這時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輕的勁敵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羅漢對著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禮道:「承蒙欣賞,有辱尊目,俺這區區一手把戲,就此偃旗息鼓,領謝收揚,大將軍若有雅興,尚乞下次請早,謝……」
  他把「謝」字拖得又重又長,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覺狐偃羅漢那模樣可笑,他正想大笑,卻忽然閉上嘴巴。急急回頭道:「元弟,不好,這小子故意聲東擊西,移我們的注意,那年輕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說著,他才瞧見拜弟早已將眼睛對著楚雲那邊炯然瞧視了,這時,銀甲士才冷冷的道:「哼!要做手腳早已做過了,還會等到我們曉得麼?阿大,那年輕人很厲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點頭不止,道:「罷了,早晚會給他顏色瞧,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勝利者。」
  楚雲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麼?」
  銀甲士陰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約也交待清楚了?」
  說著,二人並不回身,口中發出一陣低啞卻又刺耳的咕嚕聲,他們那兩匹駿異的白馬立時潑刺刺向這邊奔來。
  這時大漠屠手好似又記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環看得不錯,盟主雙腳是否已在橫踢敵人黑錘時,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損傷?」
  楚雲劍眉微皺,悄然道:「不錯,但並不十分嚴重,是在下自己估錯了對手在錘上所含真力之強大,腳脛處兩條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糾纏在一起,不過在下早已用內勁自行貫通解脫,大約七個時辰後即可痊癒無礙!」
  天狼冷剛道:「本環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許端倪,盟主雙足既是輕傷,行動之間便難免有所不便,與那兜鍪雙豪同行,只此一樁,恐怕更會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雲笑道:「各位盡可放心,在下行動時全以一口真氣浮起身軀,腳步根本未與地面接觸,一時半刻之間,他們是不易查察覺的……好了,你們自己沿途小心謹慎,跟蹤在下時切勿露出蛛絲馬跡,這兩個老小子精明得很,我這就去了。」
  他方始準備轉身,鳳目女黎嬙已輕輕的道:「雲,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楚雲抿嘴微一哂,道:「不,你與冷環主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放心,這兩個怪物吃不下我,嬙,感激你對我的關懷。」
  說著,他向每個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噓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駿馬已靜悄的來到楚雲身邊。
  金甲士大聲道:「年輕朋友,我們走,其他各人尚請自重,切勿跟隨。」
  楚雲豪邁的大笑道:「罷了,人心是活的。」
  說著,一抖韁轡,潑刺刺放馬先行,銀甲士策騎緊跟不綴,金甲士一邊急忙趕上,心裡還在反覆咀嚼著對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話語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騎,都是難得而罕見的神駒龍種,只一起步,初時尚可隱約望見塵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間即已渺冥消逝,甚至連蹄音亦不復可聞。
  狐偃羅漢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強,尤其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無時或釋,早想清結,不過,和那兜鍪雙豪在一起,總是有些不大對勁。」
  天狼冷剛微微點頭,招手要龔寧下來後,便盤膝坐在路旁,閉目養息起來。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行到林邊,找了些草料準備餵馬,大漠屠手抬頭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著此時,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趕路了。」
  黎嬙有些怯生生的問道:「我們……我們現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會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過慮了,我金雕盟追蹤人馬,自來萬元一失,何況現在更暗中保護盟主大駕?姑娘不用焦急,本環主等早有計劃,決無矢閃,若此刻追上,兜鍪雙豪定會守在前路不遠相候,他們這一套,本環主等豈會上當?」
  狐偃羅漢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個啥勁?庫環主講得對,兜鍪雙豪一定會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們跑得快,一定不會走出太遠,他們必然要確定了吾等不會跟去才會啟行,現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穩那兩個小子了,無論是武功或是機智,他們都必然佔不了楚老弟的上風。」
  狐偃羅漢說了這一席話,黎嬙才略略釋懷,卻有些意態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樹上,微咬著下唇發怔,彷彿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空中的太陽,又西偏了一段,氣氛中有一絲寂寥的意味,現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麼地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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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39:42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約莫放馬奔了半個時辰,兜鍪雙豪口中嘿噓了一聲,胯下坐騎一陣淒厲長嘶,就地一個環轉,已將馬頭調了過來,在塵土飛撲中,二人已迅速翻身下馬,行到路旁的一處樹叢旁默立無語,神態之間,好似在傾聽著什麼。
  楚雲有些好笑的策馬圈回,卓立不動,半晌才道:「二位是等什麼人麼?還是跑累了要休息一下?」
  金甲士隱在頭盔後的眼睛閃了一閃,道:「不,只是讓坐騎歇歇,它們也奔馳了不少路途了。」
  楚雲懶洋洋的下馬,右手輕輕撫著馬頭上的鬃毛,信目瀏覽著四周的景色,在他們眼前,這條驛道仍然無盡無絕地向前蜿蜒伸長,路的兩旁,偶而有些小山丘及樹林,其他便是一片片種著雜糧的田地了。
  於是,他吁了口氣,很自然的伸手入懷,摸出一小把細碎如沙,顏色黝黑,尚發出微微光芒的東西,彷彿極為無聊似的丟棄於地,又用腳尖往來掃覆,與地上的沙上混在一起。
  這個動作是如此細微而自然,沒有絲毫鬼崇或隱蔽,兜鍪雙豪根本沒有發生一點疑心,四隻眼睛仍舊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來路。
  大約又過了頓飯時間。
  金甲士高興的望了拜弟一眼,雙臂輕鬆的活動了一下,再一刻,銀甲士始轉過頭來,一起行向坐騎。
  楚雲有些挪揄的一笑道:「二位放心好了,在下所屬不會跟蹤而來的,大丈夫言出有信,難道二位尚信不過在下麼?」
  金甲士酈三鼎認鐙上馬後,呵呵大笑道:「年輕朋友,你真是多疑,早告訴你沒有別的,在此停留,只為了歇歇馬匹而已,閣下倒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了。」
  楚雲淡淡一哂,不再說話,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了一聲,又在馬背上回頭向來路望了一眼,道:「朋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肚裡有數,彼此耍什麼花槍都在心上,哼哼,誰也不敢說佔了誰的上風。」
  楚雲故作訝然道:「閣下此言倒是奇了,在下幾時向二位耍過花槍?又幾時說過要佔二位上風?得蒙與二位偕行,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呢。」
  金甲士大聲道:「哼,和你打了一場,又同行了一段路,只有這句話還像樣。」
  銀甲士抖疆而去,陰沉的道:「走吧。」
  於是,三乘坐騎,又在驛道上如風一般奔馳起來,沙土揚漫中,兩旁景物似走馬燈般迅速的向後倒退消逝,呼呼風聲響自耳邊,遠遠瞧去、只看見兩團白影一團黑影,奔行如飛,呼嘯著揚起暴雷般的蹄聲倏忽移近,瞬息消失。
  在這瘋狂的急馳中,楚雲已拿出一條黑色絲中,掩在口鼻之間,目光炯然耀亮,雙肩水平,紋絲不動,神態之間,顯得安詳之極。
  金甲士回頭望了望楚雲,大笑道:「年輕朋友,你坐下這乘黑馬倒也不差!」
  楚雲淡淡的道:「尋常凡種而已,算不上什麼,不過,有了這匹馬二位想拉下在下,卻也不簡單就是了。」
  金甲士酈三鼎哼了下,沒有回答,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冷地看了楚雲一眼,指著前面路盡頭的一座大山道:「朋友,在那座山底下,咱們找個地方歇歇,養足精神再趕路。」
  楚雲扯緊了掩住口鼻的黑色絲中,不在意的道:「在下只是附諸驥尾而已,如何行動,唯二位馬首是瞻了。」
  銀甲士嘿了一聲,道:「閣下這句話說得很對,在到達三羽公子所居之處後,希望你能記住它。」
  楚雲凝眸望望眼前已越來越近的那座大山,馬行的速度異常快捷,風聲呼呼中,直如在騰雲駕霧一般。
  楚雲微微思忖了一下,道:「不過,到底還有多遠呢?」
  銀甲士吁了口氣,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抹帶有挪揄意味的微笑浮上楚雲的嘴角,他爾雅的道:「看不出尊駕還會兩句俗語,希望在一路之上,尊駕都能保持著這一種有若名士般的風範。」
  銀甲士又哼了一聲,正待反唇相駁,金甲士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就聽不慣這般文繪繪的談話,酸不溜丟的,淡得很,我說年輕朋友,直到現在,還不曾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一笑道:「不敢,在下楚非。」
  金甲士又接著道:「尊號?」
  楚雲迅速的道:「知名是實,江湖上一個人的稱號乃是飄渺得很的。」
  金甲士笑笑,沒有再問,在沉默中馬行又更加速,大約過了頓飯時刻,那座大山已經矗立在各人眼前。
  楚雲仔細地向左右瞧視,只見那座高山之下的一條流溪之濱,橫臥著一片村莊,有百十來戶人家,這片村莊依山傍水,風景倒雅致得緊。
  楚雲輕輕吟道:「自在仰溪觀雲海,朦朦朧朧似夢來……」
  金甲士雖然武功奇絕,卻是個粗人,他大聲道:「這個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雙目中有著幾分訕訕尷尬的神色,望著拜弟打了個哈哈。
  銀甲士瞪了拜兄一眼,雙腿用力一夾,馬行越發加快,宛如風馳電掣,不一刻,村莊的人口已經在望,這時,正是黃昏時分了。
  楚雲笑道:「尊駕言談之間,最好謹慎留神,古人曰:『為人只言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別說溜了嘴才是啊。」
  金甲士沉默著沒有出聲,楚雲又道:「大約尊駕適才想說,這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三羽公子居留之處,那個風光才美著呢,是麼?」
  金甲士有些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身軀,身上的甲冑響起一陣輕微的鏗鏘之聲,他才帶著一絲惱怒的聲調道:「我也沒有去過那地方,怎麼曉得美不美,這只是那送禮邀請我兄弟的人描述形容的罷了。」楚雲又嘲弄的道:「看你們路途很熟,大約那地方不是初去的?」
  金甲士大聲道:「我們兄弟不是白癡,有了圖樣指路還不是一樣找得到?」
  楚雲看了銀甲士尉遲元搶前在丈許之外站住,他故作輕淡的道:「那圖樣大約不在你身上,一定是你那位兄弟帶著引路了。」
  金甲士正待答話,卻又本能的覺得不妥,悻悻的住了口,卻又狠狠的道:「年輕朋友,閣下不但武功厲害,連心機也靈巧得很,哼哼,可是你找錯了人,想套不才的口風也不是如此簡單之事,你未免將不才看得大無能了。」
  楚雲大笑道:「豈敢,豈敢……」
  說話中,三乘鐵騎已並列進入材口,這時,正是炊煙裊繞,歸鴉回飛的黃昏,下田做活的農人,三三兩兩荷鋤返來,在兒童的戲笑和黃狗的叫吠聲中,襯托著一陣陣單調而不合韻律的山歌,特別顯出一般濃村的淳樸色彩。
  但是,這片安詳而平和的氣氛,都被驀而傳入村中的這陣急驟馬蹄聲破壞了,每一個村人的眼睛都驚疑而好奇的注視著這三個在他們心目中認為不可思議的怪人,自然,尤其是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的道:「在下真是沾足了光彩,二位這身打扮,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披金戴鐵呢。」
  兜鍪雙豪沒有作聲,卻惡狠狠的環掃了圍立遠處的村人一眼,那四道有如毒蛇的凜烈目光,駭得那些誠樸的莊稼人急急低下頭去,紛紛後退散開
  金甲上得意的大笑道:「如鼠見貓,窩囊之極。」
  楚雲翻身下馬,沉冷的道:「這些人善良而真摯,他們怎懂得江湖上的風險與殺戮?更不會有這一套血腥的本事,向這些人發威,卻算不上英雄了。」
  銀甲士一邊下馬,一邊極為不悅的道:「朋友你出家傳道倒是更來得適合,閣下這份悲天憫人的心性,哼哼,我兜鍪雙豪年逾五十,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麼場合沒有見識過,何種人物沒有交結過,如今卻來聽閣下教訓不成?」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兜鍪雙豪彼此互瞧一眼,卻沒來由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二人已領先向莊中一家獨一無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還兼酒食,不知是年代太久還是生意不佳,房屋非但殘舊骯髒,連裡面燃起的油燈也是昏昏黃黃的,以至映得這壁粉剝落的陋室顯得陰沉無比,予人一種極不愉快的感覺。
  三人才到得門口,已迎面出來一個三旬左右的胖大光頭壯漢,這壯漢的一身衣衫大概是久未洗換,除了油污之外更且襤褸不堪,面孔污穢泥垢遍佈,看來邋遢之極。
  楚雲素有潔僻,見狀之下,不覺由衷的起了一陣不願入內的感覺,但兜鍪雙豪卻視若無睹,在那壯漢近乎過份的慇勤迎近下大刺刺的進入室內坐定。
  這漢子便是店中的掌櫃、夥計、廚師兼跑堂,他數職集於一身,獻媚的齜著一口黃膩板牙道:「三位爺要吃點什麼?小的這家店在『樹雲村』乃是只此一家,招牌最老,平日行腳客商,都在小的店裡打點歇腳呢!」
  金甲士嗯了一聲,道:「少囉唆,揀你店裡最好的東西端上來,要快,大爺們不耐久等。」
  胖大漢如奉聖旨,一疊聲答應著離開,用他那雙髒手東折西切的張羅去了。
  楚雲到底忍不住的道:「喂,掌櫃的,你的手最好先洗一下,稍慢一點也沒有關係。」
  銀甲士陰沉的笑笑。他的笑聲在那搖曳而又昏黃的燈光中,特別顯得刺耳與難聽,緩緩的,他才開口道:「要乾淨的我這裡有,朋友,先來上一口瓦洛江的『斷腸酒』如何?」
  說著,他伸手拿出一隻不曉得自何處取來的玻璃瓶子,這瓶子式樣奇特,有如似,瓶中蕩漾著一種色作鮮紅的液體,紅得有些扎眼。
  「喝吧,假如你敢喝的話。」銀甲士打開瓶塞,舉至楚雲臉前,瓶內的液體,透出一股強烈而奇異的芬芳,這芬芳的氣息,在銀甲士閃爍的目光中,特別有著邪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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