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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 [血帖亡魂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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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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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第01章 落拓江湖
第02章 死亡敕令
第03章 玉堡尋仇
第04章 白袍怪人
第05章 牡丹之約
第06章 義重如山
第07章 謎中之謎
第08章 紅粉之劫
第09章 恩牽仇繞
第10章 丑面人魔
第11章 陰司公主
第12章 巧計解厄
第13章 棋逢對手
第14章 初創死神
第15章 天倫夢回
第16章 英雄气短
第17章 武林之寶
第18章 落日孤鶩
第19章 元凶授首
第20章 絕處逢生
第21章 鏤心之情
第22章 劍拔弩張
第23章 親耶仇耶
第24章 密室求鳳


            
楔子

  圣城,名雖為城,其實是一座占地將近百畝的巨庄,庄主“宇內無雙客甘敬堯”,被中原武林道尊為“武圣”。
  圣城,是中原武林的金字塔,是中原武林的靈魂,同時也是“武道”的象征,它和它的主人,受著武林史上的沒有先例的尊崇与敬仰。三十年前,甘敬堯憑其宇內無雙的功力,挽回了中原武林瀕于末日的命運,使武林命脈得以延續,于是,他被尊為“武圣”,所居的庄院被稱為“圣城”,三十年來,中原武林點波不興,一片祥和。
  然而,這座武林的金字塔傾頹了,僅只在一夜之間。
  當曉霧收歇,朝陽普照,“圣城”已變成了一片瓦礫之場,未熄的余燼,尚冒著股股白煙,灼焦了尸体的臭味,隨風四播。
  一個瘦小的人影,從廢墟中蹣跚地走了出來,赫然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幼童,他雙眼發直,望著遠方,艱難地挪動腳步,他沒有回過一次頭,遠了,消失了,可能,這幼童是“圣城”中唯一的活口……
  無數的武林人,聞風而至,但是現在眼前的,是燒焦了的尸体与斷瓦殘垣。
  “武圣”的尸体被尋到了,手中尚執著“誅仙劍”,遺体上的創口,有三十七處之多,由于劍柄上的一粒“辟火珠”保全了尸体的完整。
  “圣城”,起了一座巨冢,稱為“圣墓”。
  這恐怖的迷,使整座中原武林為之鼎沸,較之天災地變還要震撼人心。
  誰,有這力量能摧毀圣城?
  誰,有這力量能殺死宇內第一高手“武圣甘敬堯”和百名功力震世的弟子?
  這可怕的謎底之后,隱藏著的是什么?
  歲月輪轉,物換星移。
  十年,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這恐怖而血腥的謎底沒有揭開,但,時光已沖淡了人們心頭上可怕的記憶。
  就在這一長串沉默之后,一場可怕的血劇悄悄地揭開了序幕……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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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15 10: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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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1: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落拓江湖

  碧天如洗,万里無云,烈日高張,鑠石流金。
  通往開封的官道上,這時正有一個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少年,頂著烈日,踽踽而行,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孤凄。
  這少年從外表看,年紀可能在十八九之間,雙眉緊縮,面孔呆滯得沒有半絲表情,但卻掩不住那与生俱來的超凡气質,和俊逸的輪廓。
  他停足望了望似乎已被烈日晒熔了的官道,用衣袖一抹額上的汗珠,轉身到路邊濃蔭匝地的大樹下坐了下來,四望無人,從怀中掏出一個干了的餑餑,有一口沒一口的吃了起來。
  就在此刻——
  一條臃腫的身影沿官道蹣跚行來,徑直到樹下朝那少年旁邊一坐。
  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發老者,身上一襲既髒且破的粗藍布棉袍,遠處看去,顯得臃腫不堪。
  在這种三伏溽暑的日子,穿上這厚重的棉飽,冒著烈日赶路,确實有些惊世駭俗,這老者如非是失心瘋便是玩世不恭的風塵异人。
  那少年抬頭望了對方一眼,臉色微微一動,又自顧低頭去啃那干餑餑,似乎這怪异的情況,絲毫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怪老人端詳了少年半晌,突然干咳了一聲道:“小子,你懂不懂敬老尊賢之道?”
  少年一怔神,道:“老丈是指晚輩?”
  怪老人一瞪眼道:“難道還有別人?”
  少年眉毛皺得更緊,訝然道:“老丈此話怎講?”
  “我老人家年紀至少比你大上四倍,可否當得先生之稱?”
  “這……當然!”
  “哪!有酒食,先生饌,這是圣人之言,難道你不懂?”
  “這……”
  “別這那的,我老人家偌大年紀在烈日之下奔波,既饑且渴,你小子倒是吃得滿自在的?”
  少年不由感到啼笑皆非,破顏露出一絲苦笑,把手中吃了三分之一的餑餑遞過去道:“老丈如果不嫌棄,請用!”
  怪老人不客气的接過來,咬了一大口,又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少年頗感不耐,但仍淡淡的道:“一點干糧,又不是什么珍饈美味,老丈取笑了。”
  怪老人又嗯了一聲,開始大嚼起來,邊吃邊道:“味道不坏,只是硬了些,想來是隔宿的東西,老夫猜你已三餐不曾用過飲食了,對不對?”
  少年白了怪老人一眼,起身道:“晚輩尚須赶路,就此別過!”
  怪老人三嘴兩嘴把剩下的一半塞入口中,伸脖子強行吞下,把手連搖道:“別忙!別忙!”
  少年几乎奈俊不住,苦著臉道:“老丈還有何指教!”
  怪老人頸子連伸,用手抹了抹粘滿餅屑的胡子,兩眼一翻道:“老夫不白吃人的東西!”
  “老丈的意思是……”
  “你有何求?”
  “沒有!”
  “當真沒有!”
  “沒有!”
  “好小子,你窮得快要當乞丐了,還說一無所求……”
  少年頓時面泛怒容,冷冷的道:“晚輩無法再耽擱時間了……”
  “你又不是赶去投胎,忙什么。”
  少年气得心火直冒,但看對方年紀老邁,同時這种無理取鬧的事情,他嘗得多了,仍強吞一口惡气,咬緊牙關,轉身便走。
  “回來!”
  隨著話聲,一股奇強的吸力,把他已跨离原地五尺的身軀,硬生生拉了回來,他駭然了,知道此老丈有來頭,但環境已磨煉得他心如止水,毫不動容地道:“老丈意欲何為,無妨明白見示!”
  怪老人理直气壯的道:“我老人家就是不愿白吃你那半個餑餑!”
  少年暗忖,東西是你自己開口要討的,又沒有人強迫你吃下去,自己拼著挨餓,反倒招來麻煩,真是好人難做了,此老性格之怪异,簡直大悖常情……
  心念之中,怪老人又道:“小子,這樣好了,老夫看你愁鎖雙眉,定有逆心之事,眼神含怨而帶煞,定有恨結于胸,一身狼狽相,必是時乖命蹇,你且說說你目今何在,看有沒有需人幫助的地方?”
  少年先是一愣,繼而傲然一笑道:“老丈全說對了,但晚輩不需人助!”
  “好小子,說說總可以吧,否則休想上路。”
  “莫不成要留下晚輩?”
  “可能,我老人家說一不二!”
  “老丈不是強人所難?”
  “隨你怎么說,不交待清楚就別想走!”
  少年面色一緊,正待發作,轉念一想,輕輕歎了口气,道:“如此晚輩有個問題請教!”
  “嗯!這才像話,你說。”
  “請問‘玉牒堡’如何走法?”
  “什么,‘玉牒堡’?”
  “是的。”
  “你到‘玉牒堡’何為?”
  “辦一件事!”
  “辦什么事?”
  “恕不能奉告!”
  “好,老夫不問,以你小子這副德性,不像到‘玉牒堡’辦事的樣子!”
  “為什么?”
  “老夫問你,你是到堡中找什么樣的人辦事?”
  “堡主!”
  “哈哈哈哈,小子,不像話!”
  少年慍聲道:“老丈若是知道地點的話,就請見示,否則……”
  “小子,當然要告訴你,不過,‘玉牒堡’一派在當今武林中,威名凌駕各正邪幫派之上,堡主西門嵩眼高于頂,等閒人見他不著,幸而你碰上我老人家,對你也許有些幫助,要見西門嵩決無問題……”
  “好意心領了!”
  “什么,你小子難道還有什么門道不成?”
  “晚輩求見,西門堡主不會拒而不納……”
  “噫,你小子倒說得煞有介事,你受何人之命辦事?”
  “晚輩自己!”
  “哦!你与西門老儿必有淵源?”
  少年窒了一窒,囁嚅著道:“西門堡主是家岳!”
  怪老人陡地站起身來,再次打量了少年一遍,又斜起一只眼道:“他是你岳父,那你是他的女婿?”
  “可以這么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就算是吧!”
  “好小子你心神還正常吧?”
  少年心想,敢情是碰到了瘋子,怒哼了一聲,轉身便……
  怪老人一晃身攔住少年人身前,道:“若不是看在半個餑餑份上,老夫就劈了你,你竟敢向老夫打逛語……”
  少年憤然道:“晚輩生平不說謊話!”
  怪老人壽眉一揚,雙目倏射奇光,似要照澈少年的內心,久久才道:“你就是這模樣去迎娶西門嵩的掌上明珠?”
  少年惑然道:“迎娶,什么意思?”
  “你不是說你是他的女婿嗎?”
  “是的,那只是名份!”
  “名份?成親之后名份豈非就定了?”
  “可是……可是晚輩沒有這打算!”
  “好哇!西門嵩為了獨生女儿出閣,明日午時大宴親友,你……”
  少年面色大變,栗聲道:“明日出閣?”
  怪老人吹了一口大气,怒聲道:“小子,你爹也不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裝佯,你……”
  少年退了一步,道:“老丈說先嚴?”
  怪老人厲聲道:“你不是‘青龍堡’衛非的儿子?”
  少年瞠目結舌地道:“‘青龍堡’衛非?”
  怪老人吹胡瞪眼地道:“你走吧,莫惹我老人家生气劈了你!”
  少年低頭一陣思索,倏然醒悟過來,俊面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喃喃自語道:“好!好!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我仍須去作個交待!”
  怪老人困惑地搖了搖頭,道:“小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晚輩甘棠!”
  “老夫如果沒有走眼,你必出身名門?”
  “這……唉!晚輩父母雙亡,流落江湖,一事無成!”
  “你真与西門嵩的女儿有婚約?”
  “是的,那時晚輩年方七歲,雙方父母作主許的婚!”
  “嗯,老夫相信你。西門嵩竟然把女儿毀婚另配,我老人家……”
  甘棠苦笑了一聲,截住老人家的話頭道:“還沒有請教老丈尊稱?”
  怪老人把頭連搖道:“忘了!忘了!老夫名姓早忘。小子,你究竟准備作何打算?”
  “退婚!”
  “什么,退婚?”
  “是的!”
  “沒志气。”
  甘棠又是愴然一笑,道:“晚輩落拓江湖,豈能誤人青春,西門堡主既已把女儿另許別人,晚輩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住口,你小子人窮志亦窮,我老人家白搭了時間,你滾吧!”
  甘棠內心一陣劇痛,暗忖:難道自己的志气消沉了?
  怪老人接著又道:“小子,‘玉牒堡’就在前面三十里處右彎的山坳內,依老夫看來,你最好不要去了,干脆投入丐幫門下吧!”
  甘棠望了老人一眼,片言不發,拔步向前道奔去。
  一口气奔行了二十里左右,陡覺頭暈眼花,兩腿打晃,几乎栽倒路中。
  他兩天未進飲食,一個餑餑又被那怪老人吃去大半,此刻饑火大熾,當然經受不住了,當下停了身影,定了定神,仰天長歎道:“老天待我甘棠何其薄也!”
  歎息聲中,折到路邊掬了几口溪水暫填空腹,晃悠悠地舉步再走。
  塵土起處,一輛雙套馬油碧香車,迎面飛馳而至,甘棠饑疲交迫,再加上心事重重,反應自然遲緩,待到警覺,已無法起避,但仍竭力地朝道旁閃身……
  唏聿聿一陣馬嘶,那輛馬車猛然剎住,雙馬人立而起,几乎把車翻了過來。
  “臭小子,赶路不帶眼睛,你找死!”
  暴喝聲中,甘棠只覺背上一麻,接著是一陣刺骨劇痛。
  一個彪形大漢,手握馬鞭,气勢洶洶地站在身前。
  甘棠望了一眼這赶車的大漢,自知理屈,而且人窮气短,咬咬牙,轉身……
  “啪!”
  又是一鞭抽在肩頸之間,對方手勁不小,几乎使他栽了下去,血水已流到胸前。
  甘棠又一瞪眼,怒聲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赶車大漢怪叫一聲:“大爺打死你這窮要飯的!”
  鞭影撕風,罩頭襲來。
  甘棠一伸手,抓住對方鞭梢,目眥欲裂地道:“朋友當真是打死人不償命么?”
  赶車大漢冷哼一聲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是個會家子,撒手!”
  振腕抖鞭,甘棠盛怒之下,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勁力,往回一帶,“啪”的一聲脆響,五尺長的生牛皮鞭,竟一折為二,各人手中握了一段。
  赶車大漢面色一變,嘿嘿數聲冷笑,拋去手中半截鞭尾,出手便抓,這一抓之勢,不但快逾電光石火,而且玄奧莫測,不輸江湖一流高手。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一個赶車漢想不到會具有這等身手,當下忙不迭的向后彈退三尺,險險避過這一抓。
  大漢一抓落空,另一只手掌已迅快完倫的拍了出去。
  甘棠已被饑疲煎迫得頭暈眼花,有功力也施展不出來,憑著一口盛气,應付了兩個照面,這一掌別說招架,連閃都閃不開。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踉踉蹌蹌退了七八步,身形搖搖欲倒。
  赶車的大漢意猶未足,彈身欺上,再度出掌……
  “住手!”
  一聲嬌喝,傳自車中,雖是喝斥的口吻,但听來悅耳之极。
  赶車漢子收勢疾退,臉上全是悻悻之色。
  甘棠不期然的抬頭望去,只感眼一亮,心頭下意識的一陣卜卜亂跳。
  車前,婷婷玉立著一個豆蔻年華的素衣女子,美,美得令人目眩,若非目睹,誰能相信世間竟有這等絕色,瓊鼻瑤口,杏臉桃腮,眉如春山橫黛,眼若秋水含顰,玉軀纖肥适度,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尤其腮邊那粒豆大的朱痣,更襯托得她美上加美。
  甘棠并非好色之流,然而在剎那間他沉醉了。
  素衣少女也是一怔,甘棠超凡的气質与蓋世風標,使她芳心大為震蕩,但,她隨即感到自己的失態,粉靨不自主的一紅,道:“下人魯莽得罪,小女子這廂致歉了!”
  甘棠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對方是女子,首先開口賠罪,他當然不好再說什么,但這口气卻是消不了的,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不是這赶車漢子的對手,當下冷冷地道了聲:“好說!”
  默然舉步离開。
  那少女怔立了好一陣,才返回車內,道:“赶路!”
  甘棠一路行去,腦海中盡是那素衣少女,揮之不去,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身上襤褸的衣服,摸了摸仍在刺痛的鞭痕,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照著怪老人指示的途徑走去,約莫又奔行了半個時辰,官道右側果然現出一派蒼翠的山峰,心想:“玉牒堡”大概就在這山坳之內不錯了。
  心念之中,折向山麓行去。
  一條坦蕩的黃土大道,直伸入山口之內,道上來往的盡是勁裝疾服的漢子。
  轉過山口,只見坳內一座巍峨的巨堡,目光越過堡牆隱約可見鱗次櫛比的屋脊。
  堡門外,已扎了一座彩場,懸紅挂紫,喜气洋溢。
  甘棠目睹此情,不覺悲從中來,几乎沒有勇气向前邁步。
  “玉牒堡”辦喜事,而出嫁的卻是他的未婚妻。
  他毫無怨尤,今天來的目的,便是解除婚約,以免耽誤了別人的終生,但這婚禮舉行在他來之前,使他的來意成了多余之舉,的确不是滋味。
  他本想就此回頭,但又念及大丈夫來去分明,這件婚約總要當面交代清楚。
  他那形同乞丐的模樣,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目。
  思慮再三,他終于硬起頭皮向堡門走去。
  “站住!”
  兩個彪形大漢,橫攔身前,其中一個惡狠狠地道:“小子,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什么地方?”
  甘棠面色微變,道:“當然清楚!”
  “既然知道還敢胡闖?”
  “在下……”
  “別在上在下的了,明天才是喜事正日,討喜气油也得到明晚。”
  甘棠簡直哭笑不得,咽了一口惡气,道:“在下求見貴堡主人。”
  那大漢上下打量了甘棠一遍,鄙屑地道:“你,要見咱們掌門人?”
  “不錯!”
  “去!去!去!別在這里討打。”
  甘棠不由七竅冒煙,跺跺腳回頭便走……
  驀地——
  一個臃腫的身影,邋邋遢遢地迎面而來,怪里怪气道:“噫,小子,你好快呀,事情辦完了?”
  甘棠不期然地停下腳步,一看來的正是不久前途中所遇的怪老人,想不到他也到“玉牒堡”來,聞言之下,驟然歎了口气,舉步……
  “慢著!”
  “老丈有何指教?”
  “沒出息!”
  甘棠為之一呆,這怪老人罵他“沒出息”,是第二次。
  兩個守門的漢子,大步上前恭謹地行下禮去,口里道:“小的叩見老前輩!”
  怪老人大刺刺的一擺手道:“免!”
  兩大漢站起身來,其中之一向另一個道:“袁老二,速報管事,就說無名老前輩駕到!”
  怪老人一抬手道:“不必,我老人家不喜歡這些臭排場。”
  兩大漢喏喏連聲地應道:“是!”神色之間,恭敬已极。
  甘棠心頭一震,敢情這怪老人就是江湖中人見人怕的怪物“無名老人”?此老功力高絕,無人知其出身來歷,有名的難纏難惹,專愛管閒事。
  怪老人朝甘棠一指,向那發話的大漢道:“怎么回事?”
  那大漢訕訕地道:“這位是老前輩的……”
  “不相干,老夫隨口問問!”
  “啊!他要見敝堡主,小的恐怕……”
  “你問過他來歷沒有?”
  “這……倒未曾。”
  “你知道你的堡主准不見他?”
  “這……”
  “你如果把他攆走,腦袋准搬家!”
  說完,一搖一晃地搖身入堡去了。
  兩個大漢半晌做聲不得,臉上全變了色,估不透甘棠是什么來路,其中之一假咳一聲,抱拳躬身,滿面尷尬地道:“小的有眼無珠,少俠勿怪!”
  甘棠心中暗自感激“無名老人”,但也疑懼十分,莫非“無名老人”已知道自己來歷?悔不該在路上時脫口報出了名姓。
  這大漢接著又道:“請少俠示知名號,小的好通稟!”
  甘棠淡淡地道:“就說故人之子求見!”
  大漢皺了皺眉,道:“少俠請隨小的來!”
  說著,告了罪,在前帶路,甘棠怀著一种莫名的复雜心情,跟在大漢之后向堡內行去,盤算著見到了那位父執,該如何措辭。
  入得拱門,眼前是一條古柏夾峙的白石大道,隱約可見連云巨廈,人影不斷來往,處處懸燈結彩,一片洋洋喜气。
  顧盼間,來到一間閣樓之前,一個三角臉的漢子迎了上來,道:“什么事?”
  那帶路的大漢一拱手道:“請回管事,這位少俠求見堡主!”
  三角臉漢子掃了甘棠一眼,冷冷地道:“張文,你連規矩都忘了,胡亂把人往里帶?”
  那大漢急著分辯道:“無名老前輩交代的,小弟豈敢不遵!”
  “哦!你下去吧!”
  叫張文的漢子,轉身出堡,三角臉的漢子才略一抱拳向甘棠道:“朋友上下如何稱呼?”
  “在下姓甘,先嚴与堡主是故交!”
  “請稍候!”
  三角臉漢子轉入屋中,不大工夫屋里走出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滿臉陰鷙之色,打量了甘棠一眼道:“甘朋友要見敝堡主?”
  “是的!”
  “區區堡中外務管事伍天才,請!”
  說著,自顧自地向前帶路。
  經過數條白石甬道,來到邊院一間客廳之中,管事伍天才道:“請在此稍坐,區區立即通稟敝堡主!”
  “有勞了!”
  甘棠心中感到無比地煩躁,同時也有些惊惶不安。
  一個青衣婢女,端來了一杯茶,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不久,管事伍天才入而复出,陰陰一笑道:“敝上即刻接見,區區有事恕不奉陪了!”
  這時,廳壁之后,出現一個華服老者和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婦,兩人從一個特殊裝置的孔洞中,向廳內注視了片刻,齊露駭然之色。
  那華服老者低聲道:“你看是么?”
  中年美婦聲音有些不自然地道:“一點不錯,真的是那小雜种!”
  “奇怪?”
  “這确實是意料不到的怪事。”
  “你看他來意如何?”
  “當然是落魄無依,認親來了!”
  “這可千万不能讓素云那孩子知道……”
  “當然!”
  “不知還有什么人知道他來本堡?”
  “伍管事不是說‘無名老人’那老怪物曾替他說話了嗎?”
  “這……這确實是件討厭的事。”
  “明天是素云的佳期……”
  “你看該如何處理?”
  中年美婦粉腮涌起一片殺机,附在華服老者耳邊一陣低語。
  華服老者沉重地點了點頭,道:“就這么辦吧!”
  廳內——甘棠有些坐立不安,腦中有一种昏沉沉的感覺,腳步聲傳處,体態威猛的華服老者,緩步而出,從幼時依稀的記憶中,他認出了來的是誰,忙曲膝下拜道:“小……小……”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自稱,如稱小佳,對方与父母親原有婚親之約,如稱小婿,未婚妻已另配他人,明日便是佳期,說出來好不……
  現身的,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西門嵩滿面駭然之色,激動万狀地道:“棠儿,真的是你,起來!”
  說著雙手把甘棠拉了起來。
  甘棠見這父執,自傷身世,五內如絞,但他沒有流淚,他的淚早已流干了。
  “棠儿,坐下!”
  “謝坐!”
  “棠儿家遭不幸,十年來我沒有片刻安宁,天幸棠儿脫身劫外,總算甘門有后,老友也可瞑目九泉了!”
  說著,竟然老淚縱橫。
  甘棠傷感地道:“多謝世叔關心!”
  “唉!十年了,為叔的竭盡心力,總無法探查出血案主凶,實在愧對亡友在天之靈,棠儿,你該早早來為叔這里……”
  “寒門不幸,豈能連累世叔。”
  “你這話就不對了……呃!這些年來,你何處安身?”
  “天涯漂泊,一事無成!”
  “棠儿,為叔的錯了……”
  “世叔何出此言?”
  “十年前為叔的親口向令先尊堂許婚,不意禍變突傳,為叔的認為你也同遭不幸,女大當嫁,我把素云另許了‘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明日便是佳期,這……這……”
  “小侄正為此事而至!”
  “哦!”
  “小侄自愧血仇在身,半事無成,生恐誤了素云賢妹的一生幸福,打算前來稟明世叔,另擇高配,取消前約,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西門嵩老臉一肅,道:“這斷乎不可,你視為叔的何如人?”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誠懇地道:“然則世叔又何以對‘青龍堡’衛堡主交代?”
  “顧不得許多了,我馬上差人通知對方暫停迎娶。”
  “不,小侄家門不幸,飄零無依,不能誤了素云妹的青春……”
  “難道為叔的養不活你夫妻倆?”
  “一方面小侄血仇在身,有生之日,除報仇之外,不作他想,另一方面,世叔豈能對‘青龍堡’出爾反爾,對彼此親朋也無法交待。”
  西門嵩長歎一聲道:“為叔的將何以對令尊堂在天之靈!”
  甘棠雙目一紅,道:“事出非常,非人之過,世叔這樣做是對的,小侄今日此來,也是為了這點。”
  “唉!為叔的將引為終生之憾。”
  “世叔言重了。”
  “棠儿對昔年慘案可有眉目?”
  “毫無端倪!”
  “棠儿的武功……”
  甘棠臉一紅道:“幼從先父母修習了一點扎根基功夫,常年漂泊,別無所成!”
  西門嵩搖了搖頭道:“棠儿,你現在就留在堡內,報仇之事,為叔的替你作主。”
  甘棠毅然道:“不!世叔盛情,存歿均感,小侄話已稟明,就此拜別!”
  說著,站起身來。
  西門嵩大聲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唉,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也難怪,待你云妹出閣之后你再來吧!”
  甘棠急于离開,也不再分辨,拜了下去,道:“小侄拜別世叔,叔母及世妹前請代致意。”
  “你叔母在三年前辭世了!”
  “哦!”
  “你在外身世可曾對人提及?”
  “這倒沒有!”
  “很好,万一被仇家發覺,定不會放過你,你既然執意要走,我不勉強留你了,記住,待素云出閣之后,你回堡中來住,為叔的雖不成材,尚可替你訪到名師。”
  “小侄會牢記這片盛德的。”
  西門嵩順手敲了一下桌子上的金磬,一名黑衣漢子,應聲而至。
  “送這位相公出堡!”
  “是!”
  甘棠隨那黑衣漢子,徑直出堡,出了堡門,黑衣漢子辭回,甘棠吁了一口長气,像是了了一件最大的心事,對西門嵩不忘故舊的盛意,感激十分,對于業已他屬的未婚妻西門素云,反倒毫無滯礙,他根本沒有見過她的面,所以腦海中沒有她的影子。
  轉出山坳,重上官道,一陣茫然襲上心來。
  何去?
  何從?
  饑餓加上疲之,使他舉步艱難。
  驀在此刻——
  一個陰惻測的聲音傳自身后:“站往!”
  甘棠陡吃一惊,回身望去,只見一個蒙面人站在八尺之外,不由駭然道:“閣下何方高人?”
  蒙面人語冷如冰地道:“這個你不必多問了。”
  “閣下意欲何為?”
  “殺你!”
  甘棠心頭大震,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殺我?”
  “不錯!”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殺人總得有個原因,在下与尊駕何怨何仇……”
  “廢話少說,死后你自會明白。”
  話聲中,出手如電,如向甘棠腕脈,甘棠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一下被扣個正著,登時肝膽皆炸,目眥欲裂,切齒道:“閣下莫非認錯了人?”
  蒙面人嘿嘿一陣陰笑道:“錯不了!”
  “閣下知道在下是誰?”
  “是本人奉命要殺的人!”
  “什么,奉命?”
  “嗯!”
  “奉誰之命?”
  “我不會告訴你,認命了吧!”
  甘棠瘋狂地吼道:“我永不認命,你……”
  蒙面人伸指連點,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他想不通誰會派人要他的命,這些年來,他東飄西蕩,希望能訪到名師,習成絕藝,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沒有与人結怨……
  蒙面人陰狠地又道:“小子,這只能說是你命該如此,死后別怨我,現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樹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尸,人們會為你惋惜,好端端一個青年,何事想不開自縊道旁!”
  一面說,一面取出一根麻繩,打了一個活結,套上甘棠的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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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1:37 |只看該作者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開不了口,又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蒙面人玩這慘絕人寰的把戲,這不是偶然,是預定的毒謀,他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睜睜看著使命被毀滅而無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著道旁的橫枝上一挂。
  這种殺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殘酷,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自尋短見。
  任何一個高手,可以自斷心脈,自戮死穴,或自碎天靈以求解脫,但像甘棠這种平凡之輩,江湖中碌碌無名,不會有人怀疑這是謀殺。
  甘棠雖有极好的內功基礎,但穴道被制,与普通人并無二致,首先是一种悶塞与窒息,繼之血脈停滯,胸張欲裂,那种痛楚,非筆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個极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种虛飄的感覺,然后意識由模糊而喪失,百骸齊散,瞠目結舌。
  甘棠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便結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脈息,證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飄過。
  甘棠知覺恢复,發覺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屬于自己,睜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閃爍的星星。
  他第一個意念是: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心念甫動,忽感數處要穴被重手點中,登時逆血返竄,全身虫行蟻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慘嚎聲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再度蘇醒,手足方一動彈,要穴之上又被點了數指,气血又開始逆行反竄,极度的痛苦,使他連思索的余地都沒有,身軀翻騰扭動,似乎是順著山坡往下滾,不久,又告昏死過去。
  如此周而复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蘇,立時又被同一詭异手法點上穴道。
  他連下手者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這种痛苦,已超越了一個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极限。
  除了劇痛之外,腦海中已沒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過來,又昏過去。
  從山頂上一直翻滾到山腳。
  衣衫盡碎,体無完膚。
  最后,他連翻滾的力量都沒有了,穴道被點,只一震便昏死過去。
  失去知覺的人,無論多么長的時間,在他只不過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無痛楚之感,明燈照眼,他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陳設极其豪華的房間里,錦帳繡裝,床頭一個精巧的獸鼎,噴著如蘭似麝的香煙。
  這一境地,令他迷惑,惊奇。
  如果是一個离奇而可怕的夢境,這夢還沒有醒。
  如果這是死后的遭遇,那簡直不可思議。
  他無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從离開“玉牒堡”之后,一連串的事故,使他惊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動之中,一個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現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來。
  “相公醒了!”
  聲音嬌脆悅耳,但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覺。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證明不是幻覺,把手指往嘴里一咬,痛,這當然不是夢,不由脫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這,什么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這是什么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悚然,栗聲道:“是陰間?”
  “人間地下,地下人間。”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請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見!”
  甘棠一躍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誰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滿心云霧,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經歷,又縈回腦際,“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殺,被神秘人不停點穴折磨,想起來余悸猶在,想不到糊里糊涂的會到了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脫口問道:“白姑娘……”
  “不敢當如此稱呼,請直接叫婢子名字!”
  “這……在下不知如何到這里來的?”
  “婢子不敢饒舌,請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無可奈何地頷首,心想,見了什么太夫人時,當可揭曉。
  沐浴梳洗之后,換上了書生服飾,里外煥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時如變了另外一個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訕訕地道:“請帶路!”
  “哦!”
  白薇這才惊覺,粉腮也是一紅,道:“相公經這七日調養,与來時判若兩人!”
  甘棠一震道:“什么,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難信……”
  “請隨婢子來!”
  出了房門,但見曲檻回柱,雕梁畫棟,一排排的宮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但卻靜悄悄地不見個人影。
  甘棠愈來愈覺迷惘,這到底是什么所在,難道真的是王侯宮闕?
  顧盼之間,來在一間大廳之前,十二名勁裝少女,分兩排站在廳門之外。
  白薇在階下停步,高聲道:“婢子白薇回令!”
  廳內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帶人晉見!”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后徑直入廳,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開去。
  甘棠帶著惊奇而忐忑的心情,舉步入廳,抬頭一看,居中一張公案,案后坐著一個珠環翠繞的中年華貴婦人,四個少女環立身后,衣分白紅紫綠四色,剛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卻冷若冰霜。
  盛裝中年美婦一派雍容尊貴之气,面挂著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難道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對方年紀并不大呀!
  當下長身一揖,道:“武林末學參見前輩……”
  貴婦身后的紅衣少女突然開口道:“該稱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參見太夫人!”
  “免禮,賜坐!”
  排在最末的綠衣少女,立即移過來一個錦墩,甘棠道了聲“謝坐”,緩緩坐下身形,貴婦人雙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貴婦人收斂了目光,面色一肅,如罩上一層寒霜,沉緩地道:“你叫甘棠是嗎?”
  甘棠大吃一惊,對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點頭道:“是的!”
  “出身何門?”
  “無門無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雙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頭皮道:“在下僅能如此奉告。”
  貴婦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誰?”
  “這……在下無緣拜識!”
  “老身先夫便是‘天絕門’第三代掌門,此地是‘天絕地宮’!”
  “哦!”
  甘棠几乎惊得跳起來,他曾听人談起“天絕門”這名稱,据武林傳言,“天絕”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詭秘,但已數十年不見蹤江湖,想不到自己會來到這不為武林人所知的神秘境域,心中頓時惊惶不安起來。
  貴婦人又接聲道:“本門祖師因巧獲上古秘复‘天絕奇書’而創立‘天絕門’,五十年前,傳到先夫,是為第三代!”
  甘棠暗吃一惊,照此說來她該是古稀以上的人了,但看上去還徐娘半老呀!
  貴婦人頓了一頓,又道:“三十年前,我子接掌第四代!”
  說完,面上飄過一抹痛苦之色。
  甘棠心念疾轉,怪不得她被尊為太夫人,原來她是掌門人之母,但她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些秘密呢?心中雖奇,卻不好詢問,只好唯唯應:“是!”
  貴婦人目露湛然之光,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門第五代掌門候選人!”
  甘棠心頭狂震,陡地站起身來,張口結舌好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晚輩是掌門候選人?”
  “一點不錯。”
  “這……”
  “你坐下,老身話未說完!”
  甘棠震惊莫名地坐回原位。
  貴婦人接下去道:“三四兩代掌門,在三十年前同遭不幸,所以本門斷絕了江湖……”
  “哦!”
  “根据首代創派祖師所立的規矩,如本門無人接續時,可以在江湖中物色人選,以充任掌門……”
  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事,甘棠由震惊而變為好奇,靜靜地听下去。
  “但這人選的物色,有嚴格的條件,所以三十年來一直沒有碰上合适的對象。”
  “哦!”
  “天助本門,你,完全符合那些條件……”
  “晚輩完全符合條件?”
  “不錯!”
  “請問是哪些條件?”
  “第一,必須資稟奇佳。第二,必須是未經琢磨的璞玉。第三,無門無派的孤子。第四,童子之身。第五,必須死后還陽……”
  甘棠票聲道:“死后還陽?”
  貴婦人螓首一點,道:“不錯,就是剛死而未僵的人。”
  甘棠頓時思及自已被蒙面人狙殺的原因,蒙面人曾說過是奉令殺人,對方為了這第五個條件,不惜殺害無事之人,這种手段殘狠無稽,證明“天絕門”是异端邪派,當下恨火倏升,憤然道:“還有其他的條件沒有?”
  “沒有了,以上五個條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則不會一耽三十年。”
  “應該還增加一個條件!”
  “噫!你說說看?”
  “當事人是否心甘情愿!”
  “什么?你不愿意?”
  “正是如此!”
  “為什么?”
  “貴派的作為殘忍而邪惡!”
  貴婦人粉腮倏變,紅、白、紫、綠四等婢女花容失色。
  “甘棠,你說話該有分寸!”
  “晚輩就事而論!”
  “你給老身解釋明白!”
  “貴派為了适應第五個條件,不惜殺人……”
  “住口,你信口胡言。”
  甘棠明知已落虎口,不從便是死,但決不甘心屈身魔道,毫無懼色地道:“請問晚輩怎會死后還陽?”
  貴婦眉頭一蹩,容色稍零道:“你誤會了!”
  “這是誤會?”
  “不錯,試想,老身如果以這种手段物色人選,何必遲到三十年后的今日,況且本門祖師所立的這些規矩,含有一個緣字在內,全講求際遇巧合,豈能故意殺人,本門不敢自詡名門正派,但也非邪門异端!”
  “哪晚輩遭遇狙襲,該作何解釋?”
  “也許是你仇家所為!”
  “晚輩自問未結怨于人。”
  “老身以人格擔保,替你查出下手之人!”
  “如此說來,晚輩的性命是貴門下所救的了?”
  “可以這么說!”
  “晚輩敬告失言之罪,并謝救命之恩!”
  說著起身深深一禮。
  “不必,至于被救之后,你所受點穴之苦,卻是本門所為!”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那又為什么?”
  “与第五個條件有關!”
  “愿聞其詳!”
  “因為本門武功,不同于一般武學常軌,另有蹊徑,所以第五個條件的目的,是取一個人在生机停頓以后,另以奇術還以生机,但气血運行的方式,業已完全改變,你現在不妨試試看!”
  甘棠依言一提气,登時气血反竄逆行,劇痛攻心,与七日前在山坡上的情形一般無二,忙不迭地散去真力,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這种气血反常運行的情況,使甘棠內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憤慨,如此一來,他已無法修習其他的武功,而非從“天絕門”不可,這對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來說,是無法忍受的屈辱,雖然在表面上他有人窮志短的表現,但潛意識里,他的性格是相當剛傲的,當下冷冷道:“晚輩雖受貴門救命大恩,但也被毀去一生。”
  貴婦人誠摯地道:“老身只是著重這一個‘緣’字,与本門的接續,如果你執意不從,仍可使你回复原來之身,決不勉強!”
  這一說,甘棠反而軟化了,他念及自己漂泊江湖,一事無成,血仇在身,無法言報,要練成超人身手,何處去尋明師呢?況且,救命之恩是無法否定的,如說際遇,這也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貴婦人沉凝十分的又道:“甘棠,從与不從,在你一句話,如果不愿意,老身立刻派人送你出宮。”
  甘棠心中在細細咀嚼著那個“緣”字,躊躇再三,毅然頷首道:“晚輩應命!”
  貴婦人登時面泛喜色,欣然道:“好!老身為本門慶幸,也感謝祖師在天之靈。孩子,你說你父母雙亡,孤孑一身,對嗎?”
  “是的!”
  “老身還有句不知進退的話……”
  “請明示。”
  “老身行年七十有八,也是孤孑一身……”
  甘棠簡直不相信這事實,這看上去風韻依稀的徐娘,會是七十八歲的人,心中駭异,無法以言語形容,然則,對方說這話的用意何在呢?難道……
  “孩子,你愿意給老身一個名份么?”
  “名份?”
  “是的,三十年來,老身渴望有人喚一聲母親!”
  話聲中,充滿了一种慈母失子的悲哀,也代表了一個母親天性上的需要,她曾說三十年前,她丈夫与儿子上下兩代掌門齊遭不幸,雖然沒有說出詳情,但那慘痛与空虛是不待言的。
  這并非無理的希冀,而且善良天性的反應与延續。
  甘棠大受感動,离座曲膝道:“孩儿拜見義母!”
  貴婦人驟然雙目滾淚,是惊喜亦是傷感,顫聲道:“孩子,起來,如今你是一門的繼任人了,照慣例公共的場合,你仍應稱為娘為太夫人!”
  “孩儿遵命!”
  拜畢起身,四婢不待吩咐,齊齊上前盈盈拜了下去,鶯聲嚦嚦地道:“婢子等叩見少主!”
  甘棠弄了個面紅耳赤,急道:“請起!請起!”
  四婢回歸原位,太夫人一指四婢,向甘棠道:“她們依服色而名,依次紅薔、白薇,紫鵑、綠蒂,跟隨為娘已三十年了。”
  甘棠又是一陣愕然,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四個少女豈不也是半百之齡了。
  “紫鵑,令全宮弟子,一個時辰之后在‘神殿’集合!”
  “遵命!”
  紫衣婢女施禮出廳而去。
  “白薇!”
  “婢子在!”
  “伺候少主用餐休息,一個時辰之后,到‘神殿’來!”
  “領諭!”
  甘棠在感覺上還未落實,似是仍置身在离奇的夢境中,這种際遇令人難信,數日之間,由一個江湖浪子,變為一派掌門的繼承人。
  他恭謹地施禮,退了下去。
  白薇在面色上,對他不若先前的冷漠矜持。
  鐘聲振鳴之中,甘棠隨著白薇走向所謂的“神殿”。
  “神殿”,是“天絕地宮”供奉歷代掌門神主的地方,如無大典,便不開啟。
  將到“神殿”,只見殿門階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男女老少,不下百人之眾,甘棠忍不住悄聲道:“宮中人不少?”
  白薇道:“還有大半在江湖中!”
  “沒有听人說起。”
  “本門自掌門遭不幸之后,太夫人嚴令所有門人弟子,在外不許泄露身份!”
  “哦!我來此是哪位引見的?”
  “天威院主程琦!”
  “天威院主?”
  “是的,天威院是本門在武林中的耳目!”
  “他在嗎?”
  “早已离宮外出了!”
  “本門有哪些執事机构?”
  “長老院、執法院、天威院、神武院等四大院,另有一總管、十護法、八執事。”
  “現在集合全宮弟子有什么大典?”
  “宣告少主的身份!”
  甘棠默然,心中可有些激動。
  顧盼間,來到殿門前,甘棠目光一掠,只見殿中已排了香案,案上居中供著第一代掌門的神位,其余三塊神牌,在原來的龕中沒有移動。
  香案右側上方,站著一個威猛的赤面白髯老人,下方第一把交椅上坐著太夫人,第二位空著,依次是四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末位又是空座。
  左邊設有十五把交椅,坐下不到一半。
  場面顯得十分嚴肅。
  廳外階沿之下,近百的人,肅立無聲,像一排排的石像。
  廳內諸人,不問可知是老院主与有地位的人物,一個個正襟危坐,連目光都不見轉動一下。
  這气氛使甘棠不由自主地肅然起來。
  白薇低聲道:“請少主入廳,坐在太夫人身邊那空位上,毋須開口。”
  說完,退了開去。
  甘棠長長地吸了一口气,緩步入廳,在第二把交椅上落座。
  太夫人一臉神圣不可侵犯之色,沉聲道:“典禮開始!”
  那站在香案旁的赤面白髯老者,高聲喝道:“入門大典開始!”
  廳內所有的人連太夫人在內,全部离位肅立,甘棠也依樣畫葫蘆,跟著行動。
  “參拜祖師!”
  里外所有的人跪了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禮畢起身,各歸原位,司禮人再唱:“上香!”
  太夫人到香案之前,上了三灶香。
  “通誠!”
  太夫人長跪案前,朗聲祝禱,聲達每一在場者的耳鼓:“第三代掌門弟子未亡人諸葛筠,謹率本門各代弟子,虔誠上告于祖師之前,天禍本門,第三四兩代掌門弟子齊遭不測,后繼乏人,謹遵祖師遺示,照律條尋得福緣弟子甘棠,入門為第五代掌門繼承人,祈賜福祉,予以庇佑,謹此上告。
  伏維
  鑒察。”
  全体門人齊和一聲:“天——成。”
  司禮人接唱:“瀝血為誓!”
  一個老者示意甘棠跪在香案之前,另一個勁裝漢子,手捧一個玉盂,盂上橫放一柄鋒利的匕首,來到甘棠身前低聲道:“請歃血!”
  甘棠拿起匕首,在右臂上一划,鮮紅的血,瀝入孟中,有頃,那勁裝漢子接回匕首,連玉盂放在香案之上,原先示意他下跪的老者,雙手遞上一紙黃箋,上面已寫好了誓詞,甘棠只好照讀道:“有緣弟子甘棠,無門無派,孤孑一身,蒙祖師揀選為本門第五代掌門繼承人,自此日起,即為‘天絕門’人,以‘天絕’之規戒為依歸,身心為獻禮,永夫忠誠,如有背誓,人神共棄。”
  “天——成!”
  群眾又應和了一聲。
  “平參!”
  廳外門人,一齊跪伏于地,口稱:“弟子參見少主!”
  廳內輩份較高的,僅躬身為禮。
  那老者再示意甘棠回身答禮。
  “禮成,各歸本位!”
  歡聲雷動之中,所有門人弟子,剎時散盡。
  太夫人為甘棠介紹廳上各長老院主及執事護法等人,然后,留下“神武院”院主姜鳴松,其余的紛紛施禮而退。
  “神武院”掌管“天絕門”武事,院主姜鳴松身高九尺,面紅如嬰,年在五十上下,雙目開合之間,神光逼人。
  “姜院主!”
  “卑職在!”
  “傳少主本門心法,七日為限。”
  “遵命!”
  太夫人走后,甘棠隨姜院主來在一間靜室之內,傳授“天絕門”心法,運气行功,与一般武學常軌完全相反,甘棠照訣施為,才体味出原先使血气倒轉的妙用。
  四天,他修完全了全部內功心法,較預定提早了三天。
  第五天早晨,他第二次被傳入“神殿”。
  殿中,除了太夫人之外,是四位長老、執法、神武兩院主,另四位護法。
  香案之上,擺著一個黃綾包袱。
  十大高手,全部面現凜然之色。
  由于甘棠的身份不同,除太夫人之外,全起立相迎。
  甘棠還了禮,并參見太夫人。
  太夫人命令似地道:“你在香案前跌坐!”
  甘棠不明就里,但依命坐了下去。
  太夫人續道:“武林亂源已起,本門不擬置身事外,只有助你速成!”
  “速成?”甘棠暗中打了一個問號。
  “請各位照原議准備施為!”
  十個老人,依次排成一列,緊挨著甘棠就地跌坐,各以手掌互相交貼。
  甘棠已約莫猜到几分,正待出言拒絕,太夫人已再度發話道:“孩子,各長老院主護法,將和贈你十年功力!”
  “這……”
  甘棠才開口說了一個這字,太夫人一揚手道:“這也是老身的命令!”
  甘棠一窒,無詞以應,默運本門心法,以本身真元接引。
  “執法院主”孫胜緊靠著甘棠,一只右掌,已附上甘棠的“命門”。
  “輸功!”
  一股熱流,從“命門”之內緩緩透入。
  甘棠拒絕也不可能,只好依照“天絕門”的特异導引之法,接受十大高手聯合輸予的百年內力。
  十大高手每人損失十年內力,對本身并無大礙,但甘棠受益可就惊人了。
  外元穿經走脈,直叩“玄關”。
  半個時辰之后,大功告成,十大高手各自收功起立。
  太夫人接著朝甘棠身后一坐,道:“老身助你二十年功力過關,注意導引!”
  話聲才落,一股內元,從“天突穴”直灌而下。
  甘棠沒有任何選擇的机會,除了乖乖地接受。
  全身猛地一震,天地交泰,打通了“生死玄關”之竅。
  甘棠忘我地運功十二周天,俟內外元完全融合,方才收功,心中的激動,莫可言宣,只一個時居功夫,他具備了兩甲子以上的功力,這确是一樁奇跡。
  太夫人打開了香案上的黃綾包袱,里面是一個玉匣,啟開玉匣,捧了一條小冊子,道:“甘棠,這便是本門傳派之寶‘天絕奇書’,只有掌門人才有資格參修全書,現在你先叩謝師祖靈佑,然后接受奇書!”
  甘棠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叩拜了祖師靈位之后,雙手從太夫人手中接過“天絕奇書”。
  儀式完成,長老等施禮先退。
  太夫人命甘棠隨到后廳堂之內,坐定了之后,道:“本門弟子,均由掌門人擇奇書之中的部分武功,層層相授,只有歷代掌門,才有資格憑本身質秉,修習奇書,就我所知,除了開派祖師參悟了八成之外,歷來沒有能超過六成以上的,至于你,就要看造化了。”
  話鋒一挫,又道:“全書共分為‘武功’、‘計謀’、‘歧黃’、‘駐顏’等四大篇,目前你只全心參修‘武功’這一篇就可以了,其余的以后再說,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你已得到兩甲子的功力,只要參悟訣竅,很可能短期之內速成。”
  “謹受教!”
  甘棠這時算是明白了太夫人七十八歲的高齡,猶若半老徐娘,四婢半百之身猶如處子,原來“天絕門”中,有“駐顏”這一門武林失傳的神功。
  這次奇遇,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決定了他的命運。
  當他想到功成之后,就可開始從事索仇的行動時,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振奮。
  于是——
  他開始鑽研“天絕奇書”上的“武功篇”。
  正如太夫人所言,由于他本身已具兩甲子以上的功力,每一种功夫,只要悟出訣竅,立即便能施為應用。
  “天絕奇書”所載,盡都是奇絕武林之學,但也相當玄奧,同時也十分偏激。
  甘棠廢寢忘餐,不遺余力地埋首鑽研。
  先天的秉賦,加上后天的努力,成就一日千里。
  不久之后,他發現“天絕奇書”所載武功,只有攻,而無守,這是任何派別的武功中所沒有的現象,這使他十分困惑。
  日复一日,他發現了另一樣奧秘,由于這一門武功走的是偏激路子,而气血運行的方式与一般的背道而馳,首先穴道就不虞受制,同時武功本身有一种妙用,可以斷經封穴護脈,如果不是被肢解,再重的傷也死不了,這就是有攻式而無守式的原因,也就是由于全屬進手招式,其凌厲的程度,駭人听聞。
  無論掌指身法,都冠以“天絕”二字。
  他完全沉浸在武功中,根本忘了時間的消逝。
  “武功篇”計分十章,他已練完了其中七章,這也表示他已參悟了七成,按太夫人所說,他目前的功力,較之上兩代掌門還高出一成。
  他開始晉入第八章“功力再生”,這一章的要旨是功力在某种情況之下損耗過劇,可以息息重生,不虞匱乏。
  然而苦練之下,他發覺有三處經穴阻窒不通,而這三處經穴,是屬于八脈之中的“偏穴”,也就是真元极難達到的小穴,這對一個“生死玄關”已通的高手而言,是一种异象,這也就是“天絕”武功悖乎常軌的地方。
  這一天,他在求功心切的情況下,全力撞穴,一遍,兩遍,三遍……
  到了第十遍,洶涌的內元,突然反攻“心脈”。
  “散功!”
  這一喝,猶如醍醐灌頂,他忙不迭地散去功力。
  一看,太夫人滿面恍然地站在身前。
  “見過義母!”
  “孩子,你差一點走火入魔!”
  “謝過義母适時喝阻。”
  “孩子,你可以中止了!”
  “中止,為什么?”
  “你必須經歷三次死劫!”
  甘棠悚然一震,惊奇地道:“何為三次死劫?”
  “你可以看看篇末的記載!”
  甘棠迫不及待地翻開“武功篇”的末頁,只見有朱字記著:“武力再生,真元旁竄,三歷死劫,外力成之。”看后,仍茫然不解。
  “孩儿一時不解其中玄奧。”
  太夫人道:“孩子,我曾听先掌門講過這‘功力再生’的精要,雖然自祖師之后,本門沒有第二人達到第七章,你以半載的時光,參悟了七章,可說是意外的奇跡了,你義父雖沒有練到這境界,但也揣摩出第八章的精義,就是說必須要死三次,借外來的力量,助你打通這三處‘偏穴’,如不照這定軌,勉強的結果,勢必走火入魔,前功盡棄。”
  “如此說來,孩儿已無法再進一步了?”
  “可以這么說。”
  “孩儿斗膽請問義母對這‘天絕奇書’參悟了几成?”
  “我曾說過,這‘天絕奇書’只許掌門人一人參研,其余的門下,由掌門人分別轉傳,量才施教,為娘的對‘武功篇’得傳五成,‘計謀篇’約六成,‘歧黃篇’九成,‘駐顏篇’已竟全功!”
  “本門高手之中,一般而論,對‘歧黃篇’成就最高,‘武功篇’最高者四成,其余‘計謀’、‘駐顏’兩篇,高下不等。”
  “哪孩儿對其余三篇……”
  “暫緩修習,我希想你能在‘武功篇’上先創奇跡,以應付當前局面!”
  “局面?”
  “不錯,武林亂起,本派不能置身事外,同時有一樁公案,必須赶快了結,勢不能再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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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死亡敕令

  甘棠道:“什么公案?”
  太夫人道:“你听我說,三十年前,你義兄施天贊外出采藥,久無音信,本門出動了二百名弟子,分頭尋覓,你義父施磊也出江湖查訪,一年之后,發現父子兩人雙雙被肢解在太行山下,死因及凶手,經這三十年查探,毫無端倪!”
  甘棠駭然大震,道:“義兄和義父,同居掌門之尊,是誰有這等功力能把……”
  “孩子,這當中一定隱藏著一個可怕的事實,本門武功不同于武林常軌,加上傲世的歧黃之術,几乎不可能被剝奪生命,唯一的致命方式,是當場被肢解,而他父子正是被肢解慘死……”
  說著,已是淚水盈眶了。
  甘棠以一种堅決的口吻道:“孩儿有生之年誓必追出凶手,為義父与義兄复仇。”
  太夫人激動地道:“孩子,你目前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是祖師爺以后的第一人,已超出你義父兄之上,這成就是我連想也不敢想的,太意外了。凶案年深月久,我怕万一仇人离世,將使本門蒙垢,不得瞑目,所以我一方面以外元助你速成,一方面要你緩參其它各篇,立即出江湖,你不以為義母太自私吧?”
  “不,這是明智之舉,孩儿既受恩遇,這是份內之事。”
  “孩子,你明天便出山,‘天絕門’從明天起正式重臨武林!”
  “謹遵訓誨!”
  “本門散布江湖的弟子,會主動与你聯系,目前,你仍以少主身份,公案了結之后,再接立為掌門……”
  “是!”
  “記住一點,本門規例在對敵之時,如果無意取對方性命,不得出手!”
  不出手便是挨打,這規例的确是古今罕聞,但甘棠仍應了一聲:“是!”
  “哦!為娘的還忘了一件事,這是你進宮頭一天,從你身上取下的,現在還給你。”說著,從怀中取出一塊半個手掌大的鐵牌遞与甘棠。
  甘棠神色大變,接在手中,身軀卻簌簌狂抖起來。
  太夫人見狀大奇,訝然道:“孩子,怎么回事?”
  甘棠眼圈一紅,強忍悲憤,道:“義母,孩儿有句話應該奉稟!”
  “什么話?”
  “孩儿的身世!”
  “身世?”
  “是的,孩儿是‘武圣甘敬堯’的遺孤?”
  太夫人陡然一震,激動地道:“你……是武圣的遺孤?”
  “是的!”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為娘的雖不履江湖,但對近數十年來的武林大事,仍了如指掌,十年前‘圣城’血劫,一般傳言已無一活口,想不到……”
  “孩儿當年只有八歲,慌亂中失足落井,想不到得脫死劫!”
  “關于仇家可有眉目?”
  “沒有,但,這鐵牌可能是唯一的線索!”
  “仇家遺留在現場的?”
  “不是,先父死后,手握此牌,孩儿認為是一條線索。”
  “唉,令先尊一代圣雄,想不到罹此慘禍!”
  “孩儿念念不忘的,便是這血海深仇!”
  太夫人一敲玉馨道:“召總管!”
  廳外侍衛應聲而去,工夫不大,一個蒼須灰袍老者,來到廳門。
  “卑職東方一揚候見!”
  “進來!”
  總管東方一揚俯首而入,恭敬地施了一禮道:“太夫人有何諭示?”
  “你先看看少主手中的鐵牌!”
  東方一揚雙手接過甘棠的鐵牌,只見這鐵牌徑約兩寸,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一面浮雕著一頭振翅欲飛的巨鷹,另一面是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看完后還給甘棠,滿臉惑然之色。
  太夫人道:“東方總管,以你的丰富閱歷,可知道這鐵牌的出處?”
  “不敢當太夫人謬贊,卑職從未听說過這鐵牌的來歷。”
  “可有什么人,以鷹龍作為標記?”
  “這……以卑職所知,沒有!”
  “嗯,請退!”
  “卑職告退!”
  “慢著!”
  “太夫人還有諭示?”
  “飛羽傳訊本門在外弟子,少主明日出山,‘天絕門’重現江湖!”
  總管東方一揚老臉頓時浮起一片興奮的光輝,大聲恭應一聲:“是!”倒退三步,轉身出廳而去。
  “孩子,這血案只好慢慢查訪了!”
  “是的!”
  “還有一樣,你的起初身份,最好別泄露出去,仇家既有能力毀滅圣城,照樣有可能對付你。”
  “義母說得是,孩儿記下了。”
  “你此番出江湖,一方面是積极探訪仇人,另一方面是為振‘天絕門’之威,以恢复本門當年在武林中的聲望,牢記一點,昔年殺害你義父義兄的仇家,在得知你是‘天絕門’的少主之后,极有可能會找上你,你必須竭力周旋。”
  甘棠滿腔豪气,沉重的應了一聲:“孩儿記下了!不過……”
  “怎么樣?”
  “如果孩儿也以‘武圣’后人的姿態出現,豈非也可使仇家露面……”
  “那你就大錯了,‘武圣’乃是中原武林所公封的名號,有极度的尊崇意味在內,當年仇家一露面,勢必成為公敵,所以可斷言對方不會露面,但會不擇手段地暗中對付你,那就太可怕了!”
  甘棠愧然道:“孩儿思慮不及此,實在慚愧!”
  “不必自責,本門弟子中,不少精研‘計謀篇’的,希望你能從流納諫!”
  “孩儿會的!”
  “這里有三瓶丹藥,是根据‘天絕奇書’中的‘歧黃篇’練成的,其中白玉瓶中的三粒,是‘回生丹’,你每歷一次死劫,吞服一粒,也可助你完成‘功力再生’的第八段武功,綠玉瓶中是‘辟毒丹’,無毒不解,碧玉瓶中是‘万應丹’,內外傷治療圣品,遇到強勁對手,自感不敵之時,可先食五粒在口,自有奇效!”
  說完,遞過三只小瓶。
  甘棠恭敬地稱謝收下,貼身放好。
  朔風砭膚,木葉簫簫,已是仲冬季節。
  開封道上,不時可見三三兩兩的武林人倉惶奔走。
  這天早晨,開封道上出現了一個駿馬輕裘的貴介公子,緩緩放轡而行,真個是人似玉,馬如龍,隨著兩名面目姣好如女子的侍童,更顯得這貴介公子的風流倜儻,所有路人,均為之駐足稱羡。
  這貴介公子正是甫离“天絕地宮”不久的甘棠,馬后的侍童,卻是太夫人侍婢之中的白薇与紫鵑所改扮。
  白薇紫鵑追隨太夫人已數十年,看上去是雙十年華的少女,其實已過了中年,這便是“天絕奇書”中“駐顏篇”所造的奇跡。
  太夫人要貼身待婢追隨甘棠入江湖,是有深意的,甘棠目前的武功,雖已罕有敵手,但閱歷卻不足,二婢可以補其不足。
  正行之間,甘棠一勒坐騎,駐馬道旁,俊面一片激動之情。
  這里,正是他半年前被不明來歷的蒙面人追殺的地方,蒙面人奉何人之命追殺他,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謎。
  驀地——
  甘棠瞥見前道上,似躺著几條身影,來往的人都繞道疾行,這情形使他大感惊异,一叩馬腹,沖了過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气。
  路中央,是五具僧人的尸体,死者面露极惊怖之色。
  是誰,殺害了這五個出家人?
  官道暴尸,何以不見有人收埋?
  行人何以見尸避道?
  甘棠一躍下馬,正待……
  只听見白薇惊怖地叫了一聲:“血帖!”
  甘棠一愕道:“什么血帖?”
  “死亡敕令!”
  “何謂‘死亡敕令’?”
  “少主,我們走吧!”
  甘棠不由橫了白薇一眼,只見她面上全是駭凜之色,更覺不解,蹙眉道:“且說說看!”
  此刻又有五六個江湖人物奔來,目光一掃之下,變色飛馳而去。
  白薇先朝四下一陣掃瞄,才栗聲道:“少主,你看居中那老和尚,身上的東西是什么?”
  甘棠依言看去,只見死者胸前擺著一張血紅的貼子,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拿,白薇惊叫一聲:“少主不可!”甘棠業已把那紅貼取在手中,入手十分沉重,竟然是鐵片做的,怪不得沒有被吹走,貼子居中赫然有“死亡敕令”四個凸出的篆字。
  甘棠早已料到几分,但仍漫不經意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可以离開再稟告?”
  “我現在要知道!”
  白薇無可奈何地向紫鵑看了一眼,才道:“一甲子以前,武林中出現了一個巨魔,被稱為‘死神’,功力之高,簡直不可思議,也沒有任何人見過這魔頭的真面目,這‘死亡敕令’,被稱做‘血帖’,到處,死亡隨至,整整三年,中原武林在死亡的恐怖中度過。遇害高手,數以百計。以后由少林為頭,大發武林貼,集合了當時精英千人,圍攻‘死神’于絕谷,千名高手無一生還,‘死神’也告絕跡江湖……”
  “哦!”
  “想不到六十年后的今日,這死亡標記又現江湖。”
  甘棠不由听得冒了一身冷汗,但,他忽發奇想,父親被尊為“武圣”,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全庄數百口,一夜之間悉數遭害,“天絕門”兩代掌門,在太行山下被肢解,除了像“死神”這類不世的魔頭,旁的人物恐怕無法辦到。
  這奇想雖說空幻,但极有可能。
  由于這意念的發生,使他暗中下了一個決心,誓要揭開“死神”的底牌,無論是為私仇,為了武林正義,他覺得有理由這樣做。
  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漢子,疾奔而至,向甘棠一曲膝道:“無威院屬下弟子吳有智叩見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微微一窒之后,一抬手道:“起來!”
  “謝少主!”
  “你可知道這五個和尚是什么來路?”
  “少林門中達摩院高手,原來是赴‘玉牒堡’聚會,昨晚被害!”
  “你說玉牒堡?”
  “是的!”
  一股黯然情緒,倏地涌上甘棠心頭,他回憶起了半年前“玉牒堡”退婚的一幕,他到堡中的那天,堡中正為原來是他的未婚妻辦喜事,雖然未婚妻西門素云与他未謀一面,談不上情感,但這是當年父母的聘約,可說是一樁終生憾事。
  他對岳父西門嵩毫無怨尤,因為對方已當他一起遭劫了。
  反之,上次在堡中西門嵩對他關愛的言詞,使他十分心感。
  心念之中,又向那“天威院”的弟子道:“‘玉牒堡’什么聚會?”
  吳有智抑低了聲音道:“大會英豪,共商對付‘血帖’的大事!”
  “哦,你可以走了!”
  “謝少主!”
  吳有智一曲膝,彈身馳离。
  甘棠蹙眉道:“玉牒堡此舉,難道不怕‘死神’報复?”
  紫鵑道:“玉牒堡堡主西門嵩自許為天下第一人,聲威凌駕當今各門派之上,听說他除了當年曾敗于少主的先尊‘武圣甘敬堯’之外,生平未逢敵手。”
  甘棠心中一動,口里又“哦”了一聲道:“我們到‘玉牒堡’參加大會!”
  白薇道:“有這個必要嗎?”
  甘棠一頷首道:“當然,本門重視江湖,這是向天下同道告示的好机會,同時除魔衛道,也是份所當為的事!”
  “如此上路吧?”
  “慢著,先埋了這五名少林高手!”
  “這……”
  白薇和紫鵑都面有難色,甘棠已到道旁林邊,發掌掘坑,兩女無奈,只好動手埋葬了五名少林僧人。
  甘棠尋了一方巨石,作為墓碑,以捐書“少林五僧瘞骨之處”,然后把那“血帖”朝碑上一按,“血帖”入石半寸牢牢嵌住。
  白薇顫聲道:“少主,你這樣做似乎在向‘死神’挑戰?”
  甘棠沉聲道:“亦無不可!”
  “少主,請上馬吧?”
  “好!”說著,轉身向馬前走去……
  驀地——身后一股疾風竦然掠至。
  甘棠的功力已到了動在意行的境地,連想都不想,便已閃開八尺,回顧之下,卻無所見,再看那墓碑,嵌在碑上的“血帖”業已失去蹤影。
  如果是人,几乎不可能,如果是鬼魅,沒有現蹤的道理。
  白薇与紫鵑,面上現出一种异樣的表情。
  甘棠也是寒气大冒,看來“血帖”是被“死神”收回無疑,這可能嗎?只是眨眼的工夫,以他的功力,竟然一無所見,這未免太可怕了。
  照此而言,“死神”仍在附近。
  窒了片刻之后,半言不發飄身上馬。
  主婢三人怀著不同的心情向“玉牒堡”奔去。
  半刻工夫不到,堡門在望,只見不少武林豪客,匆匆而來,倉惶進堡,像逃避什么似的。
  前后半年之隔,來的目的与身份完全兩樣,甘棠不由感慨系之了。
  到得堡前,一個麻面老者和兩名壯漢迎了上來。
  甘棠一躍下馬,把韁繩交与白薇。
  麻面老者激奇的掃了主仆三人一眼,似乎甘棠的裝束与气派使他大感惊异,抱拳施禮道:“公子光臨敝堡,不知有何貴干!”
  甘棠念在對方是父執的屬下,還了一禮道:“特來參与聚會!”
  “哦!公子上下如何稱呼?”
  “在下姓……”
  心念一轉,把甘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姓施!”
  麻面老者一時估不透甘棠的來路,江湖中根本沒有所說過這一號的貴介公子打扮的姓施人物,但甘棠的派頭又使他不敢怠慢,再次抱了抱拳,道:“敢問公子高門大派?”
  甘棠瀟洒地一笑,道:“你們堡主對在下并不陌生,用不著通名求見。”
  麻面老者怔了一怔道:“對不起,在下職責所在,不得不請教,因為……”
  “因為什么?”
  “敝堡邀請的名單上似乎沒有……”
  “在下這一號人物……”
  “不敢……”
  驀地——
  一陣哈哈宏笑之聲,從堡門內傳出,接著出現一個臃腫的身影。
  甘棠目光掃處,不由一震,心想:怎么又是他?
  他,正是“無名老人”,和半年前沒有兩樣,身上仍穿著那襲既髒且破的粗布棉袍,拖拖沓沓地走出來。
  麻面老者急忙施禮道:“您老早!”
  兩名壯漢也躬身為禮,看來這“無名老人”极受人尊崇。
  “無名老人”漫不經心的一擺手,算是答禮,目光卻直射在甘棠身上,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雙手一拱道:“原來是‘天絕門’少主駕到,幸會!幸會!”
  甘棠一惊非同小可,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在江湖揭曉,對方怎么一口便能道出,同時半年前与此老相遇時,曾報過自己本名,而對方卻未曾提起,這的确令人費解。
  心念之中,把目光掃向白薇和紫鵑,二婢面上竟然沒有半絲表情。
  當下還了一禮,道:“前輩……”
  “哈哈,少主,老朽不敢當此稱呼,請直呼老朽外號好了!”
  甘棠又是一悟。
  那麻面老者面上已變了色,他做夢也想不到銷聲匿跡了三十多年的“天絕門”又重現江湖,而這貴介公子竟然是“天絕門”
  少主,赶緊一躬到地,尷尬地道:“鄙人不知是少主大駕,多有得罪,尚望海涵!”
  甘棠莞爾道:“好說!好說!”
  麻面老者回顧壯漢之一道:“速稟堡主……”
  “無名老人”一搖手道:“不必了,老夫伴同少主人堡吧!”
  麻面老者唯唯稱是,复又向甘棠自我介紹道:“鄙人外務管事金浩,請多擔待!”
  甘棠記起半年前自己來此退婚時,外務管事是一個中年文士,叫伍天才,怎的又換了人,但這是別人家事,當然不好相詢,一拱手道:“金管事太客气了!”
  “無名老人”擺手道:“少主請!”
  “請!”
  甘棠滿腹狐疑,隨著“無名老人”進堡,入得堡門,立即有一名壯漢接去白薇手中的馬匹,兩婢仍緊隨甘棠之后。
  工夫不大,來到一間廣廳之前,只見廳內坐了約莫四五十人,僧道俗尼俱全,想來這些不是一派之長,便是一方之雄。
  堡主西門嵩搶步出廳,乍見甘棠之面,不由一窒。
  甘棠正待開口……
  “無名老人”已發話道:“西門堡主,老夫引見,這位是‘天絕門’少主。”
  “無名老人”這一嚷,聲音不小,廳內立時起了一陣騷動,紛紛起立。
  西門嵩顯然也极感意外,面色一變,又恢复原有豪邁之情,抱拳道:“貴客光臨,蓬蓽生輝!請!”
  甘棠只好還了一禮,口稱“不敢”,舉步入廳,心里卻在想,半年前自己來此,一副落魄相,難怪這位父執前輩也認不出自己了,但對于“無名老人”的舉措,卻是万分不解。
  廳中,所有的目光,全充滿了駭异之情。
  “天絕門”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詭异莫測,想不到三十年后重現江湖,而且不請自來,赶上這一場聚會,是巧合,抑是另有文章?
  甘棠作了一個羅圈揖,在一張空椅前站定身形。
  白薇与紫鵑扮的一對侍童,則留在廳門之外。
  全体坐定之后,“無名老人”目光一掃全廳,沉聲道:“諸位也許陌生,這位是‘天絕門’門主的胞弟施天棠,即將就門主之位!”
  此語一出,在場的又是一震。
  然而更感震惊的卻是甘棠,“無名老人”不但知他來歷,還替他改了名字,震惊之中,又有啼笑皆非之感,事實上他除了默然之外,毫無其他辦法。
  “無名老人”自顧自地接下去道:“施少主,老夫替你引介!”
  說著,手指座中一個白眉老僧道:“這位是少林監院無相大師。”
  又指下一個中年道士道:“武當新掌門上清道長!”
  然后逐一指道:“華山掌門常子彤,太极掌門李無气,峨嵋定慧師太,天龍幫主陳大輝,太湖幫主徐申……”
  一口气引介了數十人,最后指著末座一個錦衣少年道:“西門堡主乘龍快婿‘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
  甘棠不由多看了衛武雄一眼,因為對方就是娶他未婚妻的人,看這衛少堡主生得倒也俊秀,只是面目陰沉,一看而知是奸詐浮滑之輩。
  介紹衛武雄時,西門嵩老臉不由微微一變。
  西門嵩待“無名老人”話畢之后,才起立發話道:“施少主惠然光臨,老夫很感意外,想在座的各位也必有同感。‘天絕門’能參与這聚會,可說是為中原武林增加了极大的衛道力量,老夫謹此稱慶!”
  甘棠欠身道:“不敢,除魔衛道,是‘武道’天職,敞門敬附驥尾。”
  西門嵩接下去道:“區區柬邀各位光臨,目的是共籌除魔大計。‘血帖’重現江湖,座中已有十三個門派幫會遭逢不幸,如果不适時阻止,后果實在不堪設想。各位當不忘六十年前的血劫,中原武林精英盡失,元气大喪,几乎一蹶不振……”
  說到這里,語鋒一頓,目光遍掃全廳之后,接著又道:“血帖主人,并非一般魔頭可比,如果各自為戰,勢將蹈六十年前覆轍,區區之意認為應公選一位才德均能胜任的施令人,統籌其事,也就是說產生一位盟主,由各門派幫會結盟,伺机合力除魔,敝堡率先承諾,全力听候驅策,不知眾位有何高見?”
  廳中起了一陣竊竊私議之聲,這是一件武林大事,每一個人有慎重考慮的必要,尤其這盟主如果所舉非人,后果也是相當嚴重的。
  甘棠想起途中少林五僧伏尸的情形,不由暗自悚然,大家所要合力除去的巨魔,就在附近,如果“死神”猝施辣手,這些各門派之長,的确有被一网打盡之虞。
  “玉牒堡”未蒙其害,公然聚會共商除魔,一方面堡主西門嵩定有超人之能,另一方面,也必有所恃,同時西門嵩這种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武道”本色,也著實可佩。
  只听西門嵩傲然不可方物地又道:“區區‘玉牒堡’是照上古奇陣所布設,各位住在此,可說絕對安全!”
  “太湖幫主”徐申宏聲發話道:“本座之意,盟主一任,西門堡主莫屬!”
  繼之,立即有四個江湖幫派附和。
  西門嵩抱拳道:“多蒙拾愛,西門嵩江湖小卒,豈能當此大任,各位請收回所命!”
  “太极掌門李無气”沉緩地道:“西門堡主雄才大略,當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的确是最适當人選。”
  西門嵩滿面堅決之色道:“不可,區區本意是听候驅策,否則便失去了柬邀各位的初衷了!”
  就在此刻——
  一個淡掃蛾眉,生得极秀麗的黃衫少女,姍姍步入廳中,手中捧著一把巨大的古銅茶壺,依席添茶,最后,到了西門嵩座前。
  “你敢!”
  暴喝夾著慘號同時發出。
  黃衣少女的嬌軀,直飛到廳門邊,才被門檻擋住。
  地上,掉落了柄精芒閃爍的鋒利匕首。
  西門嵩气得吹胡瞪眼,渾身簌簌而抖。
  全廳在座的齊為之大惊失色,這少女分明是堡中人,不知為什么要謀刺堡主?
  黃衣少女扶住門扉,掙起身來,口鼻尚汩汩冒著鮮血,面上所表現的凄厲与怨毒,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西門堡主反而平靜的道:“你受何人主使,竟敢行刺本堡主?”
  黃衣少女劇顫的手,手指西門嵩道:“老狗……我……伍若梅,做……厲鬼也……”
  西門嵩晃身上前……
  “無名老人”卻以更快的動作,一閃到了黃衣少女身前,伸指疾點。
  “砰!”
  黃衣少女伍若梅倒地气絕。
  四名彪形大漢,已聞聲奔至。
  西門嵩望了“無名老人”一眼,搖搖頭,懊喪地向四壯漢道:“搭下去埋了!”
  “是!”
  大漢之一,一把抓起尸身,轉身而去。
  甘棠對“無名老人”的舉措,大起反感,看這黃衣少女的神情,似与西門嵩有极深的仇恨,“無名老人”以客卿身份,不分皂白,點人死穴,未免越俎代庖,這女子謀刺不成而死,恐怕死不瞑目的了。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的瞟向“無名老人”,而此老竟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口里喃喃地道:“老朽最看不慣的便是這种犯上悖逆的事。”
  西門嵩長歎一聲,請各人就座,然后一臉悲天憫人之色道:“唉!‘無名’老友出手未免太快了些,這小女子是區區從小收留養大,不知受何人指使,做出這等事來,也許區區有什么做人不周之處,這一來.連究明真相以期贖罪的机會都沒有了!”
  “無名老人”嘿嘿一笑道:“那是老朽我太于猛浪了,誤以為堡主要親手取她性命,所以才順手代勞的。”
  西門嵩歉然道:“老友,恕小弟失言!”
  這种胸襟气度,立時引起一片贊歎之聲。
  甘棠對那黃衣少女,始終有些惻然不釋于怀,突然,耳畔傳一來一個細若蚊納般的聲音道:“少主,本門不參与結盟!”
  這傳音之法,是“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法,甘棠一听便知,目光游動之下,廳中沒有可疑的人,心想,大概是白薇与紫鵑其中之一所為。
  但為什么呢?除魔衛道乃是正義之舉,難道“天絕門”要置身事外,獨善其身?如果是這樣,“天絕門”在武林中豈不成了令人齒冷的門派,自己身為掌門繼承人,決不苟同此舉,這是否是太夫人臨行對兩婢的指示?抑是“天絕門”一向作風如此?
  他极想證明這事實,故意起身踱了兩步,面向廳門,只見二婢相對在院中,正低聲交談,他以本門傳音之術傳話道:“白薇,剛才是誰傳音?”
  傳來的答复卻是:“沒有!”
  甘棠落回原座,心中大感困惑,不是二婢傳音,是誰呢?誰能以“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術傳話呢?他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了神秘莫測的“無名老人”,但“無名老人”臉上瞧不出任何跡象。
  倏地——
  坐在末座的“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粟呼一聲:“血帖!”
  在座的雖是一方之雄,但遽聞惊耗之下,一個個惊魂出竅,面上全變了色,紛紛离座而起。
  衛武雄手指第四扇廳門,身形略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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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3:00 |只看該作者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第四扇隔扇門之上,不錯,在四尺高的地方,嵌著一個黝黝鐵牌,那正是“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不仔細看真不易發覺。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座的都非泛泛這輩,竟然不曾發覺“血帖”何時來臨。
  “玉牒堡”主西門嵩方才自詡此堡固若金湯,言猶在耳,“血帖”便告出現。
  恐怖的陰彩,罩上了每個高手的心頭。
  甘棠也是震駭莫名,這恐怖人物的身手,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主人西門嵩老臉竟然起了抽搐,一個箭步到了門邊,伸手取下“血帖”,一張字條隨著飄下,“無名老人”快手揀了起來,讀道:“逆我者死!”
  西門嵩口中連呼:“不可能!不可能!”
  銳厲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一個在場者的面,似乎要從在座的人中,尋出可疑的人來。這很有可能,說不定有“死神”的手下,潛伏其中。
  目光在甘棠的面上停得最久,“天絕門”銷聲匿跡了三十多年,忽然重出江湖,事實本身,就非常啟人疑竇,但甘棠心中無事,倒是泰然自若。
  “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鷹隼也似的目芒,罩定甘棠,冷冷地道:“施朋友真的是‘天絕門’少主?”
  此語一出,所有的人眼中頓現疑懼之色。
  甘棠凝視著衛武雄道:“閣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好奇!”
  “本人身份業已表明,有何好奇之處?”
  “這‘血帖’出現突兀!”
  “与本人有何關聯?”
  “剛才朋友曾离座走到門邊……”
  話中之意,當然是指“血帖”是甘棠在离座踱步時按上去的。
  這一說明,所有的各派掌門与代表,全有恍然而悟的神情,數十道惊詫,震惊,憤怒的目光,全射向甘棠。
  甘棠怒火倏升,冷峻地道:“少堡主,你不是有意開玩笑吧?”
  “無名老人”手撫白須,大聲道:“施少主的身份,老朽擔保決無虛假!”
  西門嵩沉聲道:“老友,‘天絕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這門派是否存在尚屬疑問,莫不成老友与‘天絕門’素有來往?”
  少林“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老施主,事關武林劫運,這事必須澄清!”
  “無名老人”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不再開口。
  衛武雄向甘棠身前欺近了兩步,道:“施少主對身份作何交代?”
  甘棠強忍怒火,道:“要本人如何交代?”
  “貴門信物之類,或‘天絕門’的武功!”
  “如果本人說不呢?”
  “閣下就得留下。”
  “你還不配!”
  “無妨試試看?”
  場面在剎那之間驟呈緊張。
  每一個在場的高手,內心是恐懼多于震惊,如果這貴介公子,真的是“死神”門下,后果的嚴重是可想而知的。
  衛武雄心想,“玉牒堡”按上古奇陣建造,任何功力通玄的人也難越雷池一步,這貴介公子蒙混入堡,只要他不是“死神”本人,便不足懼,放著這些高手,諒他插翅難飛,今天非把這恐怖的謎底揭穿不可。
  心急之中,膽气立豪,咄咄逼人地道:“施少主,還是抖露真正身份的好!”
  廳外院中,已聞聲陸續聚集了數十高手,看來都是“玉牒堡”
  屬下。
  甘棠身上并無信物可資證明身份,唯一的只有“天絕”武功,但這武功出手必傷人,門中規矩如無意殺人,決不許出手,同時,衛武雄無中生有的逼人態度,他吞不下這口惡气,當下冷傲絕倫地道:“依少堡主之見將如何處置本人?”
  “閣下已承認是与‘血帖’有關?”
  “放屁!”
  “你罵誰?”
  “罵你!”
  衛武雄自視极高,一向目空四海,怒哼一聲,舉掌便向甘棠當胸劈去。
  “砰!”甘棠不閃不躲,硬接了一掌。
  衛武雄一怔之后,第二掌又告遞出,左手五指箕張,配合掌勢抓向胸腹死穴,這凌厲的攻擊,在座的人沒有誰自信敢硬接而不還手。
  甘棠俊面已完全變了色,但對來勢,仍視若無睹。
  “砰!”掌指齊中,甘棠身形晃了兩晃,退了一個大步。
  兩擊無功,衛武雄心頭大寒。
  沒有人出面阻止,也沒有人發話,顯然都同意衛武雄的看法和做法。
  甘棠面上涌起了一片殺机。
  “無名老人”淡淡地道:“少堡主,适可而止吧!‘天絕門’出手勢必傷人!”
  衛武雄傲然道:“在下不信這個邪!”手掌又告楊起……
  甘棠大喝一聲道:“衛武雄,你要迫本少主殺你?”
  聲色俱厲,尤其那湛然目光,令人不敢逼視。
  衛武雄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薇和紫鵑雙雙搶入廳中,站在甘棠身后。
  甘棠一不稍瞬地注定衛武雄,一字一句地道:“本人無意殺你,如果你敢再出手的話,就很難說了。”
  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堂堂“青龍堡”的少堡主當然抹不下這個面子,同時他自信必要時群雄不會坐視,因為這并非私人恩怨,主人西門嵩不開口,等于暗示他做下去。
  甘棠心中暗歎,全廳濟濟一堂的人物,竟沒有一個真知卓見之士,出面說一句公道話,看來中原武林禍亂迭起,是有其原因的。
  白薇憤怒道:“少主,看來此間盡是是非不分之輩,我們走吧!”
  甘棠始終以西門嵩是父親生前好友,雖然對方已認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但不想做得太過分,否則他不會如此一再容忍。
  衛武雄冷哼了一聲道:“走?沒有這么便當!”
  白我不屑地道:“難道你留得了?”
  衛武雄厲聲道:“你不配与本少堡主答話!”
  白薇不甘示弱地道:“与你講話是看得起你!”
  當這多人之面,被一個侍童搶白,衛武雄怎能吞得下這口气,登時殺机上臉,向前邁進一個大步,戟指白薇道:“殺死你真是污辱了少爺的手掌!”
  白薇一橫身道:“姓衛的,你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找死!”
  呼的一掌,向白薇直劈過去,掌出人杳,白薇鬼魅般地橫移三尺之外,衛武雄造詣的确不凡,竟然把發至半途的掌勁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白薇低喚了一聲:“少主!”意思是請求該不該出手。
  甘棠業已動了真火,冷森森地道:“教訓他一次!”
  衛武雄更是暴怒欲狂,可能他平生第一次受這般侮辱,雙掌一掄,扑向了甘棠,這出手一擊,不但快逾電閃,而且玄奧無倫。
  “哼!”
  冷哼聲中,接手的卻是白薇,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悶哼聲中,人影一触而分。
  白薇仍在原位,似乎根本不曾動過手的樣子。
  衛武雄連退三步,胸前飄落數片掌形衣襟,里外數重衣衫,被掌力侵触飄墜,胸前赫然呈現一個血紅色的掌印。
  “天絕掌!”
  堡主西門嵩先惊呼出聲,接著是群雄嘩然。
  就在惊呼聲中,衛武雄身形晃了兩晃,“咯”地栽了下去,眼見是活不了了。
  在場的一個個惊魄出竅,誰能相信一個嬌若處子的侍童,出手一個照面,使一個一流高手伏尸。
  侍童如此,主人不問可知。
  這,完全證明了甘棠的身份來歷。
  群雄暫時忘了“血帖”的恐怖,圭神貫注在這駭人的事件上。
  西門嵩皺了皺眉,沉聲道:“衛少堡主固屬不當,但他的動机是想揭開‘血帖’之疑,公子貴介出手傷人性命……”
  這話是目注甘棠而發。
  “無名老人”干咳一聲,接上話道:“天絕門能殺人也能活人,施少主,還他一條命吧!”
  甘棠冷眼一掃言行詭异的“無名老人”,轉向紫鵑道:“原諒他這一次!”
  白薇与紫鵑實際年齡已屆半百,只因駐顏有術,保持了青春,甘棠雖沒有參研“滅絕奇書”中的“歧黃篇”,但他深信二人必可辦到。
  紫鵑應了一聲,舉步上前,以一种极其詭异的手法,連點衛武雄一十八處穴道,然后順手摸出一粒藥丸,托開下巴,塞入口中。
  工夫不大,衛武雄面色由死灰轉為紅潤,口中呻吟出聲。
  “天絕門”奇術重現江湖,所有人瞠目咋舌。
  紫鵑冷冷地道:“休養三日可以复原!”
  西門嵩立即命人把衛武雄抬了下去。
  一場風暴,算是平息了。
  原先那恐怖的意念,又重襲上眾人心頭。
  “血帖”出現,證明“死神”已到了堡中,人人自危,似乎“死神”就在身旁,隨時都可奪去自己生命。
  西門嵩臉色不停地在變幻,似乎他已沉不住气了。
  世間再沒有比這無形的恐怖,更令人難以承受的了。
  唯一神色自若的,只有“無名老人”一人,似乎這一切都与他無關,但他又是以管閒事出名的,這也許就是他之所以莫測高深的原因。
  甘棠本有一斗“死神”的雄心,但他對眼前這些皂白不分的人物,已失去了信心,同時傳音告訴他“天絕門”不參加結盟,所以他已沒有留此的必要,當下抱拳向主人西門嵩一禮道:“望堡主原諒冒昧進謁之罪,在下告辭!”
  西門嵩眉峰一緊道:“怎么,施少主要走了?”
  “是的!”
  “莫非少主對剛才的誤會不釋于怀?”
  “沒有的事。”
  “關于結盟的事……”
  “抱歉,在下不敢擅專。”
  “那是凜于血帖附上的警句了?”
  “還不至于,除魔衛道,敝門決不落人之后!”
  “那為了什么呢?”
  “這一點歉難奉告,請多多海涵!”
  峨嵋“定慧師太”高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天絕門’技藝超群,造福眾生,這正是時候,施主如果有意獨善其身,那就錯了,俗語說:覆巢之下無完卵,還請施主三思!”
  甘棠冷冷一拱手道:“望師太記住今日之言,看敝門是否獨善其身之流,告辭了!”
  略一環拱為禮,大步出廳。
  西門嵩跟出了廳門,道:“恕老夫不送了!”
  甘棠內心覺得很對不起這位父執之輩,但也無法說明,還了一禮道:“不敢當,堡主請便!”
  白薇牽回了馬匹,主婢三人,徑自出堡而去。
  正行之間,紫鵑道:“少主,婢子有話奉稟!”
  “請講!”
  “不久前接太夫人密令,因江湖情勢的轉變,除少主業已顯露身份外,其余同門,仍在暗中活動!”
  “哦,好!”
  許多疑問,仍使他不釋于怀——
  誰人以天絕傳音之法,告訴自己“天絕門”不參加結盟?
  為什么不參加結盟?
  “無名老人”何以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來歷?
  “死神”既已傳出“血帖”,會不會向一干与會的各門派人物下毒手?
  “玉牒堡主西門嵩”對“血帖”出現,似乎不若旁人的惊惶,為什么?
  ……
  這些,屬不解之謎。
  他同時也想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与肢解義父義兄的仇家,憑猜想,“死神”极有可能,但“死神”的標志是“血帖”,而自己從亡父手中得到的卻是一面鷹龍牌,這可能又否定了這假設。
  到底這“鷹龍牌”是仇家所遺,抑是父親另有用心?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怀中的那面謎樣的鐵牌,一摸之下,手指忽然触到了一個小紙條,不由大是駭然,急忙取出,打開來一看,只見上面潦草地寫道“今夜起更,請到堡后墓地一晤。”
  甘棠登時心頭大震,這字條是誰寫的?什么時候放入自己怀中?到墓地一晤是什么意思?
  以自己目前身手,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腳還不知道,實在慚愧。如果這人要取自己性命,豈非容易之机。
  想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白薇見狀,道:“少主,什么事?”
  “你看!”說著把字條拋了過去。
  白薇与紫鵑略一過目,白薇把字條揉了拋掉,道:“少主意下如何?”
  “准時赴約,只是……”
  “只是什么?”
  “猜不透對方是誰,也不明白對方的目的何在。”
  “反正屆時自知!”
  “字條上說起更,現在還差一二個時辰,我們先到附近鎮上找宿處吧!”
  主婢三人按轡徐行,不久來到一個小鎮,進了一家“高隆店”,男女有別,要了兩個房間,分開安置,用完酒飯,已是黃昏時分。
  甘棠換了一襲普通寶藍色衣衫,吩咐二婢在旅店守侯,堅持一人赴約。
  出了小鎮,身形一展,捷逾輕煙地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堡后約一里之遙,靠近山腳的地方,是一片大墳場。
  走磷飛螢,野草凄迷,壘壘的墓冢,在暗夜中有如魅影幢幢。
  甘棠踏入墳場,心里不由有些發毛,不知對方何以要約自己在這种地方見面?
  時正初更,甘棠兀立在一座巨冢之上,雙目在夜暗中不斷游掃,奇怪,竟然不見任何動靜,按理,提約的人應該在地頭先等才對。
  這是一個神秘而荒唐的約會,只憑怀中不知其所自來的一張紙條,既不知對方是誰,也不知對方的目的是什么。
  正感不耐之際,只見五丈外一堆新土之后,緩緩冒起一團黑影。
  甘棠想也不想,便扑了過去。
  他這一扑之勢,可說快逾電光石火,只那么一閃,便到了那堆新土之前,目光掠處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气,那堆新土,赫然是一座新墳,墳頭上蹲踞著牛犢般大小的一只灰狼,目光灼灼地瞪視著他。
  約會的人呢?
  甘棠不由直皺眉。
  那灰狼后股突地翹起,前爪伏土,后爪連連扒土,悶嗥一聲,疾扑甘棠。
  以甘棠的身手,一只狼當然不放在眼中,迎著來勢,劈出一掌。
  一聲刺耳狂嗥,曳空而去,那灰狼飛栽五丈之外。
  甘棠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經意地瞟過墓碑,登時又是一震,那碑上赫然刻著:
  “故義婢伍若蘭之墓”。
  伍若蘭,這名字好熟悉,心頭,頓時浮現一個黃衣少女的倩影,他想起來了,伍若蘭正是謀刺“玉牒堡主西門嵩”不成,而被“無名老人”點死的那少女。
  隨即,他發現這新墳似有些异樣,土石狼藉,后半段似已被毀。
  轉到墓后一看,“呀!”
  半段白木棺材露在土外,棺材頭的封合板已先破裂,地上有些破碎衣衫。
  毫無疑問,伍若蘭的尸体,業已遭了狼吻。
  甘棠不禁搖頭一歎,從伍若蘭行刺西門嵩的神情來看,似怀有极深的怨毒,而“無名老人”橫岔一手,結束了她的生命,現在落得尸体都不能保全。
  他本身負有血仇,是以對尋仇報复的事,特別敏感,潛意識中同情弱者。
  突地——
  不遠處的墳堆中,傳來一聲低沉的狼嗥。
  一股無名孽火,自心底升起,飛身射了過去,果見地上蹲伏著兩條黑影,冷哼一聲,舉掌便劈……
  掌力過處,土崩石裂,掃平了三座荒冢。
  黑影卻在丈外人立而起。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掌勢再揚,“噫”了一聲,收回手掌,眼前,赫然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少主,是老朽!”
  甘棠一看,呆了,一個是“無名老人”,而另一個赫然是黃衣少女伍若蘭。
  難道死了的人還會复活不成?
  一時之間,他如墜五里霧中。
  “賤婢伍若蘭參見少主。”
  黃衣少女已跪了下去。
  甘棠茫然不知所措地道:“請起!請起!”
  伍若蘭站起身來,已是淚水盈睫。
  甘棠定了定神,目光迫視著“無名老人”道:“約會小可的敢是老丈?”
  “不敢,正是老夫!”
  “怎么回事?”
  “今天在堡中,老夫出手點了這小丫頭,少主心中似乎不滿,所以要當面解釋!”
  “哦!”
  “少主很感意外是嗎?”
  “一切都感意外。”
  “如此听老夫說明,這丫頭便是‘玉牒堡’前任外務管事伍天才的女儿!”
  “哦!她……”
  “少主當記得半年前到‘玉牒堡’退婚,出堡之后,被蒙面人狙擊……然后作成自殺的情狀吊在道旁樹上?”
  “是的,怎么樣?”
  “那蒙面人就是她的父親伍天才!”
  伍若蘭垂下頭去。
  甘棠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栗聲道:“他為什么要對小可施這等毒手?”
  “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西門嵩!”
  甘棠全身一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西門嵩是父親生前的好友,也是自己名份上的岳父,半年前初見面之時,他還口口聲聲要為故友复仇,這可能嗎:如果他為了女儿另婚他人而生此惡念,但自己聲明解除婚約,他沒有再殺自己的必要,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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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3:19 |只看該作者
  心念之中,駭然道:“西門堡主?”
  “不錯!”
  “為什么?”
  “這是個難解的謎!”
  “謎,難道不是為了他女儿的緣故?”
  “也許是,也許不是!”
  “此話怎講?”
  “照理,你是他故友之子,而且自動上門退婚,并不影響他与‘青龍堡’結親的事,他沒有下毒手的必要,所以老夫認為可能另有隱情!”
  “有何隱情呢?”
  “這只是一個推測,西門嵩表面上仁義道德,掩蓋天下人耳目,實際上城府极深,諸如此次柬邀各門派聚會,推選盟主,便有极大野心!”
  甘棠沉重地點了點頭,道:“這位伍姑娘不是已經……”
  “死了一次!”
  “這……”
  “西門嵩命伍天才對少主你下手之后,又殺之滅口!”
  “滅口?”
  “不錯,名義上是伍天才在一次任務中被外敵所毀,其實是謀殺!”
  “何以見得?”
  “伍天才极富心計,在那次行動之前,即有預感,事先告訴了伍姑娘!”
  “哦!”
  “所以今天中午老夫若不出手點封她的經穴,使她假死,勢難逃西門嵩毒手!”
  “老丈算准了她被葬于此,又救活了她?”
  “一點不錯,這就是本門‘歧黃’之術的奧妙!”
  “本門?”
  甘棠駭然大震,“無名老人”竟然自稱本門,難道他是……
  “無名老人”面容一肅,道:“少主,老夫南宮由,本門首座長老。”
  “哦!”
  甘棠才算明白了一切,怪不得“無名老人”一口道出自己的來歷,白、紫二婢始終保持緘默,而“無名老人”一直以少主相稱。
  他此刻尚未接任掌門之任,談起來長老的位別要比他高,當即施了一禮道:“見過長老!”
  “不敢,少主今后在人面前仍以‘無名老人’相稱!”
  “稱老丈豈不更好?”
  “任便!近奉太夫人之命,本門仍不公開在江湖中活動。”
  “哦,在堡中時,以本門秘法傳聲的敢是長老?”
  “不錯,連那‘血帖’也是老夫按上門的!”
  “血帖是……”
  “少主當記得埋葬少林五僧之事?”
  “怎么樣?”
  “少主把‘血帖’按在墓碑上,本座這時藏身墓后,俟少主轉身之際,以本門‘追風化影手法’憑空傳勁,少主誤以有人偷襲,本座乘机取走‘血帖’!”
  “哦!慚愧!”
  這“追風化影”之法,甘棠也會,這就該是經驗不足的關系了,否則豈能瞞過。
  “本座為了阻止結盟,不得不利用‘血帖’一下!”
  “那么;‘血帖’主人……”
  “此事大有蹊蹺!”
  “什么蹊蹺?”
  “死亡敕令之主‘死神’,傳言已于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
  “傳言不足為憑!”
  “本座發現可疑之點!”
  “死神慣例,‘血帖’傳出之后,隨即收回,決不會留置現場,少林五僧被害之后,‘血帖’仍留在尸身之上,一日夜未曾收回,這与慣例不符!”
  “也許‘死神’借此以警告赴會的各門派高手?”
  “嗯!也許可能,但‘玉牒堡’近在咫尺,何以‘死神’過門不入!”
  “听說‘玉牒堡’按上古奇陣建造,也許‘死神’不得其門而入!”
  “這不是理由,堡中人不斷進出,未曾受害……”
  “以長老的推測呢?”
  “事關整個武林劫運,本座不能妄自猜測,總之這仍待事態發展來說明。”話鋒一頓之后,又道:“當少主取‘血帖’葬五僧之時,本座發現有暗中窺伺之人,為了慎重,不得已用本門‘真絲貫腦’之術,廢了那窺伺之人,使他喪失記憶!”
  “長老何不詢問那人口供,也許可能得到些‘血帖’之秘?”
  “事實不許可,那人是堡中人,功力不弱,弄不好便影響大事!”
  “長老在堡中似乎很受尊敬?”
  “本座這几十年混下來,到哪里都是被人看重,只是……唉!兩代掌門被害,到今日仍不能查出真凶,做弟子的實在愧對祖師之靈!”
  “依愚見會不會与‘死神’有關?”
  “這……很難說,下手之人,不但功力高得出奇,而且深知本門‘生机不滅’的絕學,才把掌門父子肢解。”
  甘棠沉重地頷首,道:“這血案我誓必澄清,准備赴太行山現場詳察一遍!”
  “沒有用,太行山每一寸土,都被本門弟子踏過,毫無蛛絲馬跡可循!”
  甘棠暗中下了決心,不再爭論,換過話題道:“伍姑娘的墳墓似被狼……”
  南宮由哈哈一笑道:“本座為了不落痕跡,先做成被狼毀墓嚙尸之狀,然后以真气傳出狼嗥之聲,引來狼群,以蒙人耳目!”
  甘棠由衷贊佩地點了點頭。
  伍若蘭再次向甘棠行下禮去,悲聲道:“先父生前對少主開罪之處,賤妾在此謝罪!”
  甘棠急搖手道:“伍姑娘言重了,事已過去,不提也罷!”
  “無名老人”南宮由白眉一軒道:“少主,找們离開這鬼地方吧,本座立即要安頓這丫頭!”
  “長老請便!”
  “少主你……”
  “我馬上回旅邸!”
  “如此前途再見!”
  “請!”
  南宮由与伍若蘭彈身疾奔而去。
  甘棠一個人坐下來仔細地想,西門嵩為什么要遣人對他下毒手,而且還要殺人滅口?伍若蘭死而复生,南宮由身為首座長老,所說的話決不會假,難怪西門嵩當面認不出自己,原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未婚妻改嫁他人,他無怨無尤,但取他性命這一節,卻令人忍無可忍。
  如非事實俱在,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如若自己不适逢“天絕門”所屬的“天威院”主程琦相救選為本門繼承人,不但甘氏絕了后,一門血仇,豈非也永遠沉埋!
  心念之中,一股怨毒沖腦而起。
  大丈夫有恩必償,有仇必報!
  目光透過夜空,掃向那宛若黃昏睡了的“玉牒堡”,恨,在血管里奔流,仇,在心胸里燃燒。
  “老匹夫死有余辜!”
  甘棠恨恨地咒罵了一聲,不自覺的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顧盼間,堡牆已經在望。
  他想起了“玉牒堡”乃按上古奇陣建造之語,不由大感躊躇,如果自己貿然闖了進去,奇門陣法并非武功可以克制,勢必遭困無疑,不如由堡門堂而皇之地叫陣,只要西門嵩出面,事情便可解決,同時,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天絕門”少主,鑽穴逾牆而入,也非所宜。
  心念既決,正待轉身改道……
  就在此際——
  一縷极細的簫聲,裊裊從夜空中飄傳入耳。
  這簫聲,若非是在這种万籟俱寂的夜晚,像甘棠這种出類拔萃的高手,根本就無法發覺。
  甘棠乍聞簫聲,暗忖,誰有這等興致,寒夜弄簫?
  他不自覺地用上了“天絕門”獨門“潛听”之術,靈台明淨無塵,這一來,簫聲便清晰了。
  簫聲來自“玉牒堡”后的峰頭,凄怨絕倫,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一絲絲,一縷縷,撩人神思,使人渾然忘我,不自覺的融入了那韻律之中。
  听著,听著,被那簫聲感染,自傷身世,想起父親尊為“武圣”,家院尊為“圣城”,竟然落得慘遭血洗,除自己孤身一人之外,全庄上下無一幸免,而今血仇未報,一任死者含冤地下,不由悲從中來,落下了傷心之淚。
  冰涼的淚水,沿頰滾下,滴澆在扶腮的手背之上。
  冰涼的感覺,使他靈明一振,暗道一聲:“慚愧!”以自己修為定力,竟然入了魔,如果此際強敵在側,后果何堪設想。
  心念之中,悚然而震,疾以本門心法守護心神。
  但簫聲縷縷不絕,竟有些難以把持之感。
  他發現這簫聲大有古怪,不是普通的簫聲,而是一种至上的玄功,透過簫聲發了出來,對普通高手,不起什么作用,對于修為高的人,力量可就大了。
  簫聲一變而為凄厲,如荒郊鬼哭,午夜梟啼,使人毛骨悚然。
  驀地——
  一道灰影,捷逾鬼魅地向峰上掠去,快,快得猶如視覺中的幻象。
  甘棠陡然警覺,靈台蔽障盡去,簫聲對于他已起不了作用,他肯定那灰影是人,是一個絕代高手。
  簫聲!
  人影!
  這當中就透著古怪了,一股好奇之念,使他暫時放棄了“玉牒堡”之行,彈身朝不遠處的山峰瀉去。
  上了峰頭,默察簫聲,似乎發自前面另一峰頭。
  甘棠駭然了,簫聲不變,細微如故,而能傳出這么運,這吹簫的人功力當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在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使他毫不考慮地追了前去,連越三座峰頭,前面現出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峰勢不大,但陡峭筆直,峰尖透空處,赫然有一個灰影晃動,那灰影可能就是方才如惊鴻一瞥的灰影,暗夜中呈灰色,穿的必是白色衣著無疑。
  簫聲嘎然而止。
  如果揭開這謎底,只要登上禿峰就行。
  當然,窺人隱私,是犯武林大忌,但這好奇之念,始終撇不下。
  甘棠究极目力,見那灰色人影所在之處,是峰頭犬牙交錯的林立巨石中,最突出的一塊巨石,那人影似在對空膜拜,這情形,更加深了他的好奇之念。
  于是,他咬了咬牙,向那孤峰扑去,輕登巧縱,片刻工夫,便已揉升到峰頭。峰頭占地約兩三畝,怪石如林,星羅棋布。
  那人影更加清晰了,不錯,是一個白袍怪人,這時,正跪伏在巨石之頂,時而抬頭時而俯首,像是在与人對話。
  除了那謎樣的人影之外,一無所見。
  空气在死寂之中,顯得無比的陰森。
  甘棠再次施展“潛听”之術。
  只听一個冰冷澈骨的女人聲音道:“你尚有何求?”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弟子要求更高的武功!”
  照眼前情況推斷,那女子的聲音,空虛縹緲,不知其所以來,那蒼勁的聲音,當是發自那白袍怪人之口無疑。
  聲音再起。
  “記住,不許你自稱弟子,我們之間沒有師徒關系。”
  “但前輩傳藝……”
  “這只是條件,記住,條件!”
  “是!”
  “你還要更高的武功?”
  “是的!”
  “你貪得無厭!”
  “前輩錯怪晚輩了。”
  “哼!你目前的功力,在武林中已無敵手,要更高的武功有何用處?”
  甘棠不由冒出一頭冷汗,一個武功已找不到敵手的人,還要求更高的武功,那被要求的女人,難道是神?
  “前輩,晚輩并非妄求!”
  “我且問你,我的條件你履行了几成?”
  “一半。”
  “以我所知,你別具异心,在造就自己成為超人,并未完全照我的話做!”
  “事實上有困難,前輩當然不愿功虧一簣!”
  “听清楚了,如果你敢怀异志,那后果你可以想象得到!”
  “晚輩不敢!”
  雙方是什么人物?所謂的條件是什么?甘棠完全無法想象。
  沉默了片刻,那冰寒的女子聲音又道:“你且說說要求更高武功的理由?”
  “業已絕跡江湖三十多年的‘天絕門’又現江湖!”
  此語一出,使暗中竊听的甘棠心頭劇震,想不到事情會牽扯到了“天絕門”,這就更加要听一個水落石出不可了。
  “什么,‘天絕門’?”
  “是的!”
  “這又如何?”
  “該門派武功自成一派,晚輩恐怕應付不了!”
  “你与對方交過手?”
  “沒有!”
  “那你怎知應付不了?”
  “晚輩曾親眼目睹‘天絕門’一名毫無地位的弟子出手,竟能致一個普通一流高手的死命!”
  甘棠不由自主的想到日前在“玉牒堡”中,白薇出手擊斃“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的那回事,難道就是指此而言?如果是的話,這白袍怪人必然在与會群雄之中,但他是誰呢?与會的都是有頭有面的各派掌門或是特派代表,同時也根本沒有穿白袍的人。本門弟子遍江湖,也許對方說的是另一樁事……
  “這不足為奇,你小覷自己的武功了。”
  “但為了順利完成前輩所命,實在有未雨綢繆的必要。”
  “好!我答應再給你增加一成功力,但條件的時限也提前一月!”
  “這……”
  “本人言出不改!”
  “遵命!”
  話聲頓止,一切又趨于死寂。
  甘棠极想看看對方如何增功,但那白袍怪人跪伏如故,毫無异狀。
  良久,才听那女的聲音道:“你可以走了,記住,忠實地履行條約,事了,你便是大下第一人,不要玩火自焚。去吧,三個月后的今夜,听簫聲再來!”
  “遵命!”
  聲落,白袍怪人倏忽消失不見。
  甘棠心頭一緊,長身而起,正擬扑入怪石林中……
  一個冷冷的聲音,起自身側不遠之處。
  “少年人,你想死不成?”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近身來而不自覺,轉頭望去,卻又不見人影,當下栗聲道:“何方朋友?”
  “你過來!”
  “朋友何不現身?”
  “少年人,你只需向前走三步,便算閻王殿上挂號,死定了!”
  甘棠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循聲閃了過去,只見一塊倒覆的怪石之下,現出一個洞穴,一個披發怪人,盤膝坐在洞口,看樣子這怪人是本來就坐在此地的。
  “過來!”
  甘棠戒備著走了過去。
  怪人盤坐之勢不變,陡地离地而起,退入洞中近丈,口里道:“進來!”
  甘棠的确是藝高人膽大,依言進入洞中。
  怪人又道:“坐下!”
  甘棠掃了怪人一眼,昏暗中仍看出這怪人長發披肩,雙目一大一小,但卻寒芒似電,顯見功力相當精湛,自鼻以下,被虯結的亂須所掩。
  “閣下何方高人?”
  “你且坐下!”
  甘棠暗忖,定可從這怪人口中探悉謎底,隨即如言席地而坐。
  技發怪人這才道:“老夫世稱‘神机子’!”
  甘棠一震,道:“老前輩就是武林中以見聞稱尊的‘神机子’!”
  “不錯,你叫什么?”
  “晚輩……”頓了一頓之后,道:“施天棠!”
  這是“天絕門”首座長老“無名老人”給他胡謅的名字,原因是“天絕門”第四代掌門叫施無贊,他拜太夫人為義母,自与施天贊是平行,而他的本名是甘棠,一取頭,一取尾,變成了施天棠,正巧用上。
  “出身何門?”
  “天絕門!”
  “施天棠,天絕門!你是掌門人的兄弟?”
  甘棠實在佩服“神机子”見聞的廣博,當即一頷首道:“不錯!”
  “貴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
  “是的!”
  “好,話歸正題,你是被那神秘的簫聲引來的?”
  “正是!”
  “那你修為相當深厚,否則不會受到感應。”
  “請問這簫聲……”
  “老夫為了探究這個謎,已經在這里守了五年!”
  “守了五年?”
  “一點不錯!”
  甘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話听來簡直沒頭沒腦,惑然道:“晚輩不懂這意思?”
  “神机子”苦笑了一聲道:“小友,老夫也許永遠不出江湖了!”
  “為什么?”
  “為了‘神机子’這塊招牌!”
  “這……又為什么?”
  “話得從頭說起,從十年前開始,當時武林中一些造詣不凡的高手,不斷神秘失蹤,形成了一個恐怖的謎,老夫號稱‘神机子’,對這謎卻連半絲影子都找不到。緊接著,發生了‘圣城’血案,‘武圣甘敬堯’一門百余口,無一幸免……”
  甘棠听對方提到家門慘案,面色大變,全身血液似乎都凝結住了。
  “神机子”卻沒有注意到甘棠的神情,接下去道:“武圣為中原武林道所共仰,老夫當然也不例外,自血案發生之后,日以繼夜地奔走探索,一樣無蛛絲馬跡可循,這‘神机子’三字的外號,豈能再厚顏頂戴下去,是以悄然引退,自誓若非兩案水落石出,永不再出江湖。暗訪秘查的結果,五年前發現了江湖高手失蹤之秘……”
  “哦!”
  “但只能說是一半!”
  “一半?”
  “不錯,僅只一半,也許一半也談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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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玉堡尋仇

  甘棠震惊不已地道:“請問這一半如何解釋?”
  “神机子”道:“老夫也是被蕭聲引來。湊巧在老夫先一步,有三名高手被引到峰頭,老夫覺出其中蹊蹺,憑借淡薄修為,勉力抵御蕭聲,結果,那三名高手進入石林之后,不再出來。以后,每逢三五個月不等,必傳出蕭聲,而且都在三更左右,而每次差不多都有高手被引到此送命……”
  甘棠打了一冷顫道:“前輩為何不阻止那些高手進入石林?”
  “不行,蕭聲一起,老夫自顧不暇,焉能發聲警告!”
  “也可以把此事公諸武林,以免后來者重蹈覆轍,同時合謀對付。”
  “也不行。一面恪于誓言,真相不明,不現江湖,同時老夫因抵御蕭聲的關系,下半身也已癱瘓,成了廢人,根本無法行動!”
  “哦!”
  甘棠這才注意到“神机子”兩條腿業已干癟得像兩根木棍,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心想,本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治這偏症,當無問題,俟自己下山之后,再設法替他醫活。當時也不言明,接著問道:“然則前輩何以能警告晚輩?”
  “因為你至此之后,蕭聲已停!”
  “原來如此,那吹蕭的女人是誰?”
  “神机子”瞠目道:“什么,女人?”
  甘棠心思极靈,登時醒悟,自己乃是以本門“潛听”之術,听出一個女人聲音,其實也根本沒有見到人影,“神机子”不諳此術,可能五年來一無所見,為了不泄露本門武功之秘,只好含混其詞地道:“晚輩听蕭聲纏綿凄怨,所以猜想可能是個女人!”
  “這想法有理,但也無稽!”
  “前輩可曾發現到一個白袍怪人!”
  “有,蕭聲便是召那怪人來此!”
  “那怪人的來路呢?”
  “不知道,像幽靈般地出現,又像幽靈般地消失!”
  甘棠暗忖,自己就曾在“玉碟堡”外,發現那怪人的身形,可能這孤峰另有秘道上下,所以才會有這現象,不過那怪人的身法,的确快得有些惊世駭俗,等閒高手,決看不出來。當下撇開這問題又道:“前輩在此守伺了五年,難道不被對方發覺?”
  “這事令老夫十分不解,這石林中的怪蕭主人,似乎是張网而待的樣子,愿者上网,老夫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數年下來倒是見怪不怪了。”
  “對方誘殺武林高手的目的何在呢?”
  “這不能解釋為誘殺,老夫默察蕭聲是在召喚那白袍怪人,至于聞聲而至的,只能說是自投羅网!”
  “進去的無一幸免?”
  “不錯,石隙間不斷增加的枯骨便可證明。”
  “前輩枯守這石洞,日食飲用……”
  “這倒不用愁,洞內有泉,洞外有黃精野岑,皆可充饑解渴!”
  “哦!這不太苦了?”
  “少年人,個人的甘苦算得了什么。對了,近年來江湖中發生了些什么大事?”
  “死神再現!”
  “神机子”駭然大震道:“死神重現了?”
  “是的!”
  “奇怪,傳言中‘死神’已在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
  “傳聞有時是失實的!”
  “啊!‘死神’复出,武林又將面臨恐怖的末日了!”
  “听說已有不少幫派遭劫。”
  “中原武林反應如何?”
  “玉碟堡主西門嵩傳柬各門派,准備聯手對付。”
  “論武功,西門嵩是繼‘武圣’之后的第一高手,但,恐怕仍難与‘死神’匹敵,六十年悠悠歲月,‘死神’的功力豈非更加可怕!”
  “是的,但自古邪不胜正,事在人為!”
  “好,說得好,貴門將是逆流中的砥柱。”
  “不敢,敞門對當為的事,決不落人之后就是。”
  “小友可以离開了!”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想進石林之中一探……”
  “神机子”急搖手道:“不可,進去有死無生。”
  “這恐怖的謎底總要揭開,否則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遭劫?”
  “待尋出端倪之后,設法對付,方為上策,否則眼前就要增加你一個犧牲者,于事卻絲毫無補!”
  這是實情,他自己可說半分把握都沒有,然而天生的傲性,使他躍躍欲試。
  “神机子”道:“小友,如老夫自力不差,你的資質秉賦,是百年罕見的奇材,望你善予珍惜,不要平白的糟蹋了。現在你犧牲了,于事無濟,若能善用天賦,將來或可拯救万人于浩劫之中,生死之間,其結果是不可以道里計的!”
  甘棠不由悚然心震,他想到了肆虐的“死神”,也想到了血海深仇,是的,至少在目前他不能太看輕自己的生命。
  心念之中,趨身一揖道:“晚輩謹受教,不過,有一天晚輩會再來的!”
  “好,這才是有作為的人。”
  “前輩何不也离開此地?”
  “不,老夫非貫徹誓言不可。”
  “如此晚輩暫且告辭!”
  “嗯……”
  “前輩還有話說?”
  “神机子”猶豫了很久才道:“老夫想托你辦件事!”
  甘棠毫不思索地道:“前輩盡管吩咐,只要晚輩力所能及,一定辦到!”
  “老夫一生不受人好處,但愿有個條件交換!”
  “條件交換?”
  “不錯!”
  “如果晚輩事實上提不出任何條件呢?”
  “那就作為罷論,你走吧!”
  甘棠不由大感為難,他在這极短的時間里,對舍己為人的武林先輩由衷敬佩,而對方不平白受惠的傲气,更引起他內心的共鳴,能有机會為他做點事是求之不得的,但一時之間有什么條件可提呢!對方已是個半殘廢的老人,難道真的要對方付出什么代价嗎?
  突地,他想到了怀中那面取自父親遺体上的鐵牌。
  “神机子”博古通今,也許能知道這鐵牌的來歷,如能弄清楚這鐵牌的來路,說不定就可以弄出仇家的下落。
  心念之中,不由大是振奮,喜孜孜地道:“前輩,晚輩請教一件事,算是交換的條件如何?”
  “好,你說說看!”
  甘棠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那塊一面是鷹一面是龍的鐵牌,遞了過去,道:“前輩可知此物的來歷?”
  “神机子”接在手中,反复一審視,陡地神色大變,栗聲呼道:“鷹龍魔牌!”
  甘棠一怔神,他從來沒有听過這名稱,脫口道:“鷹龍魔牌!”
  “神机子”一把捉住甘棠的手腕,激動至极地道:“你從何處得來?”
  甘棠一看事有蹊蹺,心頭一轉之下,平靜地道:“是無意中得到的!”
  “無意?如何得到?”
  “在一座廢墟中撿到的!”
  “哦!”
  “神机子”松開了手,凝目望著洞外黝黑的夜空陷入沉思之中。
  甘棠內心卻激動如潮,因為這“鷹龍魔牌”可能關系著仇家的來龍去脈,看情形,“神机子”定知這魔牌的來歷,也許還不止此。
  “神机子”喃喃自語道:“看來武林的末日已經到了!”
  這話使甘棠全身一震,駭然道:“前輩,什么意思?”
  “神机子”目射异光,以顫抖的聲音道:“你确是無意拾獲的?”
  甘棠一言既出,只好硬起頭皮道:“是的!”
  “可有第三者知道?”
  “沒有!”
  “唉!大劫當頭,無法挽回了!”
  甘棠越听越不懂,劍眉緊蹙道:“前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說‘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已重現江湖?”
  “是的!”
  “加上這‘鷹龍魔牌’,武林豈非要臨末日!”
  “前輩還沒有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
  “神机子”平靜了一下情緒,才語音凝重地道:“這‘鷹龍魔牌’現在是第三次出現武林……”
  “第三次?”
  “不錯,五十年前,九大門派的掌門令主集會洞庭君山‘軒轅台’,研商九派會盟的大事,‘鷹龍魔牌’突然出現。結果,九位掌門令主失去了頸上人頭,隨行各派弟子近百,無一幸免,造成了駭人血劫,天下武林全為之震動,至今還是一個懸案,這是第一次。”
  甘棠為之毛骨悚然。
  “第二次呢?”
  “第二次距今約三十年,當時黑道盟主‘混世魔君古辟’慶祝花甲壽誕,‘鷹龍魔牌’又現,黑道巨魁四十八人連同主人在內,無一幸免,手下死的根本無法計數。”
  “現在是第三次?”
  “一點不錯!”
  甘棠血脈資張,心胸欲裂,看來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無疑了,十年前尸山血海的一幕,又現心頭,一天二地之仇,加上無邊的怨毒,刺激得他几乎發狂,忘形地失口叫道:“我不把‘魔王之王’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神机子”駭然道:“你怎么了?”
  甘棠自知先態,但心气難平,咬牙道:“這等魔頭,難道不該殺?”
  “話是不錯,但誰有這等功力?又何處去尋……哦!”
  “怎樣?”
  “神机子”倉皇地向外看了又看,壓低了聲音道:“也許對方現在就在附近!”
  “何以見得?”
  “老夫推斷這魔牌出現決非偶然,可能這次血劫与貴門有關,而貴門立派之地,又不為外人所知,所以才會無巧不巧地讓你揀到,你的行動,必在對方監視之中,极可能要從你上身上查出‘天絕門’立派之地!”
  這推斷未始不合理,可惜甘棠說的并非事實,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一點,甘棠心中自己明白,只好將話答話道:“前輩的推論极是!”
  “老夫方才說要請托你辦一件事作為罷論!”
  “為什么?”
  “小友,恕老夫直言,目前你處境相當危殆,為了貴門的集体安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愿聞!”
  “神机子”改以傳音入密之法道:“你立即离開此地,設法向貴門示警,但必須不著痕跡,然后毀去‘鷹龍魔牌’,永絕江湖!”
  如果事實是這樣,這當然是唯一可行之途,甘棠故意沉思了片刻,道:“前輩的關注,晚輩已有成算,至于前輩命晚輩所辦的事,仍清賜告!”
  “神机子”困惑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緩緩地道:“貴門行事一向神秘莫測,這一點老夫相信,至于托辦的事,老夫說過不提了!”
  “晚輩希望見告!”
  “你一定要代勞?”
  “是的!”
  “神机子”從怀中取出一個用布打成的結子,道:“請把這布結帶到嵩山,面交少林掌門方丈‘廣慧大師’!”
  甘棠接過手來,道:“這點小事前輩竟然以條件作代价……”
  “小友,這不是小事,關系极大,請記住,不能失閃,也不能入第三者之手,你必須要面交‘廣慧大師’本人!”
  “晚輩一定辦到,要不要回音?”
  “不必了,老夫完全信托你!”
  “如果少林掌門人万一不能親身接這布結呢?”
  “事出万一時,請你折開看后毀掉,因為老夫對自己究竟活到几時并無把握,這也算是老夫一件非了不可的心愿!”
  甘棠嚴肅而誠摯地道:“晚輩不會讓前輩失望,誓必如命令完成!”
  “老夫先行謝過!”
  “不敢當!”
  “關于那‘魔牌’的事,小友務必千万慎重!”
  “敬謝指教,晚輩就此告辭,盼不久能再謁尊顏!”
  “你珍重!”
  甘棠出了石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掃向那片石林,只見怪石崢嶸有如幢幢鬼影,隱約可見石隙中一具具的白骨骷髏,粼粼鬼火,浮游飄飛,顯得無比的陰森恐怖,令人有如臨鬼域之感。
  他想,我何不在白天前來一探?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他耳畔似乎又飄起那冰寒刺耳的女人聲音,腦海中也浮起那白袍怪人的影象。
  的确,這是一個耐人尋味而又恐怖之謎。
  “魔王之王!”
  他不自禁的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有誰,能造就一個天下第一高手,隨心所欲地賜人功力?那聞聲不見影的怪女人是何等樣的人物?白袍怪人又是何許人?她要他辦什么事而以無上功力為酬?
  他重新折回洞口。
  “怎么,你又回來?”
  “晚輩還想問一件事!”
  “什么事?”
  “那‘魔王之王’是男還是女?”
  “如果憑稱號而論,應該是男的!”
  “前輩也無法确定?”
  “武林中恐怕還找不出人能斷然回答這問題!”
  “承教了!”
  說完,再度轉身离開,方走得四五步……
  一聲栗人的慘哼,起自身后。
  甘棠不由毛發俱豎,電掣般車轉身形。
  “呀!”
  一個白袍怪人,幽靈般站在洞口。
  甘棠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這怪人,白頭罩、白袍、白靴,從頭到腳一色白,只在雙眼的位置開了兩個孔,兩道寒芒,從孔中閃射而出,直照在甘棠面上。
  對方,毫無疑問的便是不久前跪在巨石頂上求武功的那怪人。
  剛才那一聲慘哼,很可能洞中的“神机子”業已遭害。
  甘棠厲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怪人如一具直立的僵尸,片言不發。
  甘棠再次道:“閣下把洞中的老人怎樣了?”
  怪人開了口,那聲音冷得根本就不像發自一個活人之口:“大限已到,他該死了!”
  “你,殺了他?”
  “嗯!”
  甘棠登時肝膽皆炸,目眥欲裂,暴喝道:“報名?”
  怪人陰森森地道:“小子,你不配!”
  甘棠周身的血管几乎要炸裂開來,向前一欺身道:“本少主要把你挫骨揚灰!”
  “嘿嘿嘿嘿!”
  一連串的陰笑,令人頭皮發炸。
  甘棠雙掌蓄足十成功勁,面上已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机,他得“天絕門”中眾位高手各輸以十年功力,再加上太夫人的二十年功力,本身的修為已在兩甲子之上,這一擊不言而喻,必是石破天惊……
  就在此刻——
  一個冷峭刺耳的女人聲音,似自天外傳來:“疊石峰頭除石林陣外,不許有流血拼搏之事發生。”
  這聲音,顯然是發自石林中那聞聲不見人的女人之口。
  白袍怪人全身一震。凶殘的目光狠狠地一掃甘棠,如鬼魅一閃而逝。
  甘棠這才明白了何以“神机子”在石林之外躺了五年而無凶險、原來有這個規矩存在;但這心意僅只如電光一閃,他迫不及待地竄入洞中。
  “神机子”口鼻溢血,業已陳尸洞底。
  甘棠五內俱裂,伸手一探尸身,脈息已停,但尸身尚有微溫,他知道本門“歧黃”之術,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惜自己僅修習了“武功篇”,如果二婢或長老隨便一人在此,都可換回“神机子”的生命,若負尸下山,時間上決然來不及。
  心念几轉之后,存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取出本門秘制的“万應丹”,塞了五粒在“神机子”的口中,然后就洞底的水槽捧了一盆水,連控帶灌地把丹丸逼下喉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盞茶功夫過了,“神机子”僵臥如故,毫無動靜。
  甘棠長長地歎了一口气,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正當他感到絕望之際,“神机子”的手腳突然拳動了一下,他這一惊非同小可,用手探摸之下,發現“神机子”脈息再生,竟然是复活的現象。
  狂喜之中,忙用普通療傷之法,以掌心貼上對方“命門”,逼入一股真元。
  半刻光景,“神机子”生机大盛,“哇!”的噴出了數塊淤血,開眼坐了起來。
  甘棠一收手掌,激動地道:“前輩沒事了!”
  “神机子”好半天才回過意識,道:“你,救了老夫?”
  “談不上救,略效微勞而已!”
  “那白衣怪人呢?”
  “走了!”
  接著,甘棠把經過約略一說,“神机子”激顫地道:“奇怪,這石林陣的主人是誰?武林中從沒有听說這么一號人物,簡直令人無法揣測,但有一點可以确定,對方的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單只那白袍怪人,武林中恐怕已難找堪与匹敵之人……”
  甘棠冷冷地道:“可惜被他走了!”
  弦外之音,當然是不以“神机子”最后一句話為然。
  “神机子”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語重心長地道:“小友,照你所說,那白袍怪人是恪于某种禁例而退走,他不會放過你,下了此山便在禁例之外,也許,他就在峰下等你!”
  甘棠頷了頷首道:“這极有可能。從白袍怪人身上,定可著落出這恐怖的謎底,晚輩告辭!”
  說著,退出洞外,彈身便朝峰下扑去。
  事實卻又出人意料之外,白袍怪人蹤影不見。
  連越數峰,眼前又到了“玉碟堡”后的墳場。
  此際,天色已經大明,夜的藩篱盡掩,那些似乎只适于暗夜中發生的恐怖事件,也隨著夜的消失而被沖淡。
  甘棠長長地透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一夜未歸,在旅邸中等候的白薇与紫鵑二婢不知急成了什么樣子,但,玉碟堡主西門嵩以父執兼岳父的身份,竟然派人截殺自己,這事實亟須要澄清。
  心念之中,緩緩移步,向堡門方向繞去。
  他一面走一面考慮以何种姿態出面解決這問題,目前的情況是西門嵩根本已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一方面他由落魄小子一變而為“天絕門”少主,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另一方面,在西堡嵩心目中,甘棠業已被狙殺喪命,所以才毫不動疑。
  現在,他該以何种身份出現呢?
  不知不覺間,堡門已經在望。
  朔風砭骨的霜晨,朝陽雖已遍地,但卻毫無暖意,烏溜溜的堡門半掩,兩名勁裝漢子斜倚在堡門邊,顯得有些瑟縮。
  甘棠直到了距堡門三丈之外,才為兩名堡丁發覺,雙雙迎了上來,其中之一斜著眼睛朝甘棠上下一打量,道:“朋友早!有何責干?”
  另一個“哦”了半聲,用手一扯同伴,抱拳道:“原來是施少門主駕臨敝堡,不知有何貴干?”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要見你們堡主!”
  “請稍待!”
  那堡丁轉身先把堡門推開,然后疾步奔入,工夫不大,隨在一個麻面老者身后走了出來。那麻面老者正是“玉碟堡”新任“外務管事”金浩,甘棠昨天才見過,所以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外務管事金浩遠遠就打了一個哈哈,拱手道:“少門主有何見教?”
  甘棠冷冰冰地道:“有要事求見堡立!”
  “哦!少門主來得不巧,敞堡主仍感不适,歉無法接見!”
  “請通稟一聲如何?”
  “敝上業已交待明白,不見客!”
  “在下有要事,非面見貴堡主不可!”
  “這……”
  金浩滿面為難之色,久久才很勉強地道:“貴客既專程而來,且先請到里面待茶,區區再為通稟,請!”
  甘棠也不謙遜,一點頭,道了聲:“好!”
  舉步便往里進,顧盼間,來到那第一次入堡時的小客廳中。
  金浩肅客入座,然后徑自走開。
  不多一會,一個華服老者,緩步入廳,他正式堡主西門嵩。
  甘棠強捺住激動的情緒,起立拱手道:“堡主好!”
  西門嵩确似抱病的樣子,面目之間,顯得有些木然,一擺手道:“恕老夫有恙,未能出迎,請坐,少門主有何見教?”
  對方落座之后,甘棠才冷冷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事請教堡主!”
  “但說無妨,請教不敢!”
  “在下有一知己好友,半年前晉謁堡主,迄無下落……”
  “令友是誰?”
  “堡主故人之后,与令千金曾有婚約!”
  西門嵩目中厲芒一閃而逝,皺眉道:“小女自幼許配‘青龍堡’少堡主,業經成禮,這話從何說起?”
  一股無名怒火,沖胸而起,陡地离座,栗聲道:“令千金真的自幼就許配衛武雄?”
  西門嵩卻是不慍不火地道:“不錯!”
  “那与甘家的婚約呢?”
  “什么,甘家?”
  “堡主的居心未免……”
  “怎樣?”
  “卑鄙齷齪!”
  西門嵩忽地离座而起,厲聲道:“施天棠,你敢上門侮辱本座?”
  甘棠冰冷地一笑道:“西門嵩,別的不談,我問你一件事,派遣伍天才殺人而后又殺之滅口,到底為了什么?”
  西門嵩目露凶光,沉聲道:“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懂?”
  “小子,‘天絕門’并不在本座眼下!”
  “回答方才的問題!”
  “如果不呢?”
  “三步流血!”
  “哈哈哈哈……”
  震耳的狂笑聲中,西門嵩反應而坐回原位,身軀朝椅背上一靠,一副不屑之极的樣子。
  甘棠已被勾起了殺机,俊面一片鐵青,咬牙道:“西門嵩,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西門嵩眨了眨厲芒閃爍的眼,道:“小子,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識相的与本座快滾,老子賣你一個面子。”
  “西門嵩,我要問題的答案!”
  “本座沒有這個閒情与你瞎扯,來人!”
  兩名剽悍的漢子,應聲出現廳門之外。
  “抓下!”
  “遵令!”
  兩名漢子,虎扑入廳,伸手便抓。
  “找死!”
  暴喝聲中,甘棠旋身出來,只那么一閃。
  “哇!哇!”
  兩聲慘嗥過處,兩名剽悍的大漢,七孔噴血,橫尸當場。
  西門篙目露駭极之色,一腳踏開座椅,直退到壁邊。
  甘棠雙目煞芒似電,陡地直盯在西門嵩面上,從牙縫里進出一個字道:“說!”
  西門嵩只是乍然被甘棠舉手即斃堡中兩名一流高手所震惊,心神一定,目中又換了一种狠毒的光芒,驀地彈身一旋,又回到原位,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只覺眼一花,身上七處死穴同時被點中。
  這种身手,的确是惊世駭俗。
  甘棠身軀一連兩晃,仍兀立如山,“天絕門”武功,与一般常軌迥异,由于气血逆行,穴脈自然异位,一般點穴之法,根本發生不了作用。
  西門嵩可真正地駭然了。
  甘棠殺机更熾,一字一頓地道:“西門堡主,說話呀,你默然了?那我殺你并不為過……”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少門主,有話好說,何必開口就要殺人!”
  隨著話聲,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從屏風后現身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略不稍瞬地罩定了甘棠。
  甘棠一見中年美婦之面,全身如触電似的一震,几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勢,雙目電張,逼視著對方,他几乎脫口而出了:“繼母!”但他終于忍住了。
  這中年美婦,正是他的繼母陸秀貞,雖然十年不見,他一眼便認得出來。
  這多么不可能呀!
  難道她和自己一樣,劫后余生?
  她怎么會寄身“玉碟堡”呢?
  自己上門退婚,怎不見她出面?
  中年美婦的面色也在變,由惊疑而駭然,最后,粉腮竟然浮起了殺机。
  甘棠的确做夢也估不到“圣城”慘遭血洗,還有繼母幸免于難,難道連她以從不出自己了?
  西門嵩与亡父是至交,收容繼母情在理中。但他為什么要派人狙殺自己呢?又為什么把受命辦事的人滅口呢?繼母如若知情,為什么不阻止?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
  心念未已,只見陸秀貞粉腮挂上了兩朵笑靨,向西門嵩道:“師兄,你身体不适,到后面休息吧,一切由小妹負責了斷!”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她是西門嵩的師妹,難道自己認錯了人,幸而沒有冒昧出口,天下間竟然有這等相似之人!
  西門嵩輕“嗯”了一聲,正待轉身退下……
  甘棠一揚手道:“且慢!”
  中年美婦笑容一斂道:“什么意思?”
  “此事非西門堡主自己了斷!”
  “我一樣可以作主!”
  “不行!”
  “哼,我問你,如何了斷法?”
  “先說出殺人的原因,然后……”
  “然后怎樣?”
  “殺人償命!”
  “閣下口气委實不小,殺什么人,償什么命?”
  “堡主心內明白!”
  “閣下真的是‘天絕門’少門主?”
  “為什么不?”
  “听說‘天絕門’三十年前,因遭奇禍而絕滅,閣下的身份可疑!”
  甘棠摸不清對方到底是不是他的繼母陸秀貞,突地,他想起了一件事,繼母陸秀貞不諳武功,是個平常女子,進門之后,足不出戶,更不見任何生人,何不試上一試,馬上便可解開這疑團。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一欺,道:“男不与女斗,尊駕最好是回避!”
  中年美婦冷笑了一聲道:“少賣狂,何不出手試試?”
  “本門慣例,出手必傷人!”
  “何妨試試看?”
  甘棠冷喝一聲:“接招!”
  閃電般攻出了一招,奇幻厲辣,世無其匹,但暗中卻沒有用上真勁。
  人影一晃,掌鋒己切到肋下,出手之快,身法之妙,竟然不輸于西門嵩,甘棠硬接了一掌,身形被震退了一步。
  事實證明,她不是陸秀貞。
  中年美婦一掌擊實,對方若無其事,芳心也是一震。
  甘棠既已試出了對方不是自己猜想的人,出手便不容情,他知道若不打發了這女的,便無法迫西門嵩出頭了斷。
  喝話聲中,第二次出手攻向對方,力道用上了八成。
  “天絕門”武功,有攻無守,如遇勁敵,不是創敵,便為敵傷他這一出手,心中已存殺念。
  一聲嬌哼傳處,中年美婦櫻口溢血,連退了三四步,粉腮一片煞白。
  能接此一擊而不喪命,證明已非尋常高手。
  甘棠目光掃向了西門嵩……
  “鏘”然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把客廳隔為兩半,正好是在甘棠与西門嵩師兄妹之間。
  甘棠心頭狂震,机警地游目一掠,其余三方,也同樣被鐵柵阻斷,形同一個巨形獸欄,把他關在其中。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師妹,你看著辦吧!”
  說完,轉身自去。
  甘棠目眥欲裂,雙手疾揚,“嗤!嗤!”數縷指風,挾刺耳銳嘯,朝西門嵩与中年美婦射去,但,遲了半步,西門嵩身形業已消失于屏后,指風只在大理石的屏風上留了几個孔,中年美婦也及時彈了開去。
  鐵柵粗逾儿臂,要想破柵而去,絕非易事。
  中年美婦一擊掌,一股夾著异香的濃煙,從頂上冒出,剎那之間,便彌漫了全廳。
  “毒煙!”
  甘棠不由脫目惊呼了一聲。
  廳門隨之關緊,頓時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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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5:43 |只看該作者
  當下急忙掏出一粒“避毒丹”含在口中,閉上呼吸,走到鐵柵邊,左右手分握一根鐵柵,用力外扳,鐵柵竟然不動分毫,再一触沒,才知這鐵柵每隔一尺,便有一根橫條連鎖,交織成网,而且全系精鋼所鑄,縱使功力通玄,也休想扳得開,只好退到中央,廢然默坐,雖恨到极處,卻無可奈何。
  約莫盞茶時光,廳門重啟,毒煙逐漸消散。
  甘棠偷眼一覷,鐵柵籠罩如故,當下故作昏迷之狀,仰靠在椅上,以待時机。
  “哼!真是找死!”
  是中年美婦的聲音。
  接著是堡主西門嵩的聲音:“現在該如何處理?”
  “殺!”
  “如果‘天絕門’興師問罪呢?”
  “何懼之有?根据探報,這小子离開旅邸是赴什么約會,并未向手下說明來本堡,‘天絕門’又憑什么向本堡要人?”
  “准備如何殺法!”
  “毀尸滅跡!”
  甘棠一听“毀尸滅跡”四個字,不由心明俱寒。
  西門嵩又道:“好不好把他監禁,等候他老……”
  “不必了,夜長夢多。”
  甘棠大是惑然,可惜西門嵩話只說了半句,不知是要等候什么他老,這下半句可能是他老人家,是誰呢?堂堂天下第一大堡之主,不但對一個女子唯命是從,暗中似乎還受命于人,的确使人費解。
  仍是那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內務管事!”
  廳門之外一個蒼宏的聲音道:“卑職在!”
  接著是腳步繞過鐵柵的聲音,想是那內務管事應命而入。
  “把人給抓出來!”
  “遵令諭!”
  “小心,听說‘天絕’一門邪門得緊。”
  “卑職知道!”
  “格!格!”聲中,鐵柵靠里的一面,上升兩尺。
  甘棠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一個高大偉岸的青衣老人,貼地一滾,從空隙中入柵,“鏘”的一聲,鐵柵又落回地面,不由暗罵一聲:“好奸詐!”
  青衣老人雙掌作勢,慢慢地移近甘棠身前,見狀無异,方才雷疾抓落,一舒腕脈,一扣喉結。
  “天絕”武功,不同武學常軌,甘棠根本不在乎要穴被制,他仍閉住呼吸,一任對方擺布,只要出了鐵柵,便無所懼了。
  “隆!隆”聲中,鐵柵上升。
  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帶到刑房!”
  甘棠被扣擎著而行,暗中覺得轉了几道彎,一陣血腥之味扑鼻,心想,大概是進了刑房!
  果然,腳步之聲停息,一陣桌椅移動之聲過后,中年美婦的聲音道:“邱堂主留此親自掌刑,其余刑堂弟子退出!”
  數名紅號衣的壯漢,退出房外,房門砰然掩上。
  甘棠甚是不解,不知何以全由這中年美婦施令,西門嵩似乎成了傀儡。
  中年美婦聲音突地冷寒,道:“師兄,好險!”
  西門嵩道:“什么好險?”
  “險些被這小子瞞過!”
  “瞞過什么?”
  “開始我就怀疑天下哪有如此相似的人,而無巧不巧的他又為他的至友前來討債,當日伍天才沒有完成任務!”
  “你說那小子沒有死?”
  “就是眼前的人!”
  “可是他明明是‘天絕門’少主,而且武功……”
  “這便是現在要弄清楚的一點。”
  甘棠心頭大震,想不到會被對方認出來歷,但他仍隱忍不發,靜待事態發展。
  西門嵩干咳了一聲,道:“隋管事!”
  扣住甘棠的內務管事應了一聲:“卑職候令!”
  “先卸脫他的雙臂,然后再讓他蘇醒!”
  “遵令!”
  “哇!”慘嗥栗耳,血花四濺,內務管事頭碎額裂,“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目射煞芒,臉罩殺机,兀立當場。
  西門嵩、中年美婦、姓邱的刑堂堂主,臉色劇轉,一時之間,被惊愣了,誰也信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甘棠目光一掃房中各种刑具,斑剝的血漬,怵目惊心,目光移到胜邱的刑堂堂主,不回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想不到這掌血腥之職的,竟然是中年婦人。
  江湖中的女子出掌刑堂,确屬罕見。
  那張面孔,簡直比厲鬼還要丑怪,右半邊細皮白肉,左半邊似被什么劇毒腐蝕,眉眼不分,皮肉翻轉糾結,坑坑凹凹,像風化了的岩石,而且全呈黑紫之色,實際上,她只剩下一只右眼。
  甘棠目光轉了一周之后,回到西門嵩面上,切齒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西門嵩“嘿”的一聲冷笑道:“未必!”
  甘棠只覺腳下一軟,暗道一聲:“不好!”硬生生离地拔起……
  同一時間,三道排山勁气,罩身壓來。
  甘棠猛一咬牙,凌空側身,如濤勁浪把他震得撞向房門,“鏘”的一聲,反彈回地面,顯然那房門是鐵鑄的。
  目光掃處,只見在前三尺之處,便是一道陷坑,深約三丈,坑底倒插著密密麻麻的森森利刃,如果落在其中,后果可想而知。
  兩次惊險,甘棠心知堡內机關密布,防不胜防,非捕捉時机下手不可。
  心念之中,身形電閃彈起,飛扑西門嵩,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但,他快別人也不慢。
  刑房后壁,突地洞開一門,西門嵩倒射而出。
  甘棠去勢如電,竟然也疾射出門。
  身后掌勁如雷,反而助長去勢,直蕩出五丈之外,才剎住身形,一看,眼前是一片亭園,西門嵩卻已不知去向。
  他略一躊躇之后,向亭園中掃去。
  一起一落,眼前景物大變,分明是一片亭園花木,卻轉成了丘壑林野,無窮無盡,左沖右突,竟然連方向都不辨了。
  “玉碟堡”按上古奇陣之勢所建,現在已得到證明。
  甘棠對這奇門之學,一竅不通,但知道一個原則,盲目沖撞,只是白費气力,馬上靜下來看對方如何對待自己。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陣中無晝夜,人目一片灰暗,他已無法計算被困了多久。最初,靠著精純的內力支持,漸漸,他感到心浮气躁,神思恍惚,一再振作,仍無法克制。
  一個特級高手,支持三五天不算回事,但他已覺出精神在開始崩潰,這种异常現象,當然是奇陣的玄奧作用。
  漸漸,腦海中已沒有愛恨之分,呈一片空白,進入無意識狀態。
  終于,他倒下了。
  待到意識恢复,業已置身在刑房中一架刑具之上,兩臂骨被從肩背處扭脫臼,雙腕牢牢平攤縛住,兩腿則被兩排狀類犬齒的刃板含住,只要一合攏,兩條腿勢非肉糜骨爛不可。
  那丑怪的刑堂堂主,像石像般站在刑具之旁。
  西門嵩沒有露面,高踞案后的是那中年美婦,此刻,她的美已被一种殘狠毒辣的神情淹沒,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五內俱裂,鋼牙几乎咬碎。
  中年美婦陰陰地道:“甘棠,你怎會成了‘天絕門’少主?說!”
  甘棠大叫一聲:“作夢!”
  一口鮮血,狂噴出口。
  中年美婦冷哼一聲道:“說出實話也許可以活命!”
  “辦不到!”
  “狼牙床上,沒有完整之軀!”
  “女魔,本少主如果不死,誓將血洗‘玉碟堡’,雞犬不留!”
  “可惜你永遠辦不到了!”
  “哼!”
  又是一陣急怒攻心,鮮血再告噴出。
  “你不說?”
  “辦不到!”
  “用刑!”
  丑怪女人右邊獨自閃射异光,慢慢下壓。
  一寸!
  兩寸!
  三寸!
  刀尖刺入皮肉內,鮮紅的血水冒了出來。
  甘棠咬緊牙根不哼出聲,目眥盡裂。
  “停!”
  刃板上移五寸,刃尖上仍滴著鮮血。
  “甘棠,你說是不說?”
  “辦……不……到!”
  “用刑!”
  刃板再度下壓,刃尖刺入原先的創孔,這种痛苦,迥非人所能忍受,甘棠厲哼一聲,暈了過去。
  中年美婦冷冷地道:“弄醒他!”
  丑怪女人伸指疾點甘棠“天殷”、“腹結”二穴。
  甘棠呻吟一聲,蘇醒過來,那穿心裂骨的疼痛,使他全身顫動不止。
  “甘棠,你真的不說?”
  甘棠閉目不答。
  中年美婦粉腮一連數變,似乎有件事委決不下,最后一咬牙道:“甘棠,我不能縱虎歸山,你認命了吧!”
  說著离座走到甘棠身邊,纖掌上揚……
  付棠眼角的裂痕中,又慘出血水,雙目瞪得滾圓,眼珠几乎脫眶而出,那股怨毒与恨意,令人不敢逼視。
  中年美婦猶豫再三,殘狠地道:“甘棠,你不會不記得我吧?”
  甘棠栗聲道:“難道你真的是陸……”
  “不錯,是我!”
  天呀!她竟然真的是繼母陸秀貞,那不諳武功,端庄嫻淑的后母,她為什么要對自己下這狠手呢?為什么?為什么?
  甘棠歇斯底里叫了一聲:“你……究意為了什么要這樣對付我?”
  “死后你會明白!”
  “你……”
  甘棠身軀一扭,雙腿又触上刃鋒,透撤肝脾的痛楚,加上內心撕裂的劇痛,使他几乎又昏死過去。
  繼母陸秀貞伙同西門嵩迫害自己,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難道她是因為家遭慘變而精神失常,但又不像,她一切都很正常。
  她如何逃過那次死劫?
  她為什么栖身“玉碟堡”与堡主師兄妹相稱?
  陸秀貞的手掌,終于落在甘棠的心窩。
  甘棠五官齊溢鮮血,悶嗥半聲,登時气絕。
  陸秀貞竟然神色一黯,喃喃地道:“給你全尸,算是夠情份了!”
  五怪女人道:“副門主,遺尸如何處理?”
  陸秀貞皺了皺眉,道:“邱堂主,勞你由秘道出堡,親手把他埋葬了吧!”
  “卑座遵命!”
  “我走了!”
  “送副門主!”
  “免!”陸秀貞姍姍出門而去。
  丑怪女人把甘棠的尸身從刑床上解了下來,往肋下一挾,按動机鈕,地上登時裂開一個洞口,有意無意地向后張了一眼,迅快地隱入洞中。洞口翕然而合。
  寒風刺骨。
  星目在天。
  甘棠悠悠醒轉,目光橫掃之下,發現自己躺臥在荒冢壘壘的墳場之中。
  他茫然地坐了起來,想!深深地想!
  他想起“玉碟堡”中的一切遭遇,他問自己:“我是死了還是活著?”撩開衣腳,褲管与腿股已絞連一起,紫黑的血徑直染到腳跟,只是奇怪,沒有一絲疼痛之感。
  口里芳香濕潤,像是服過什么丹丸。
  “得救了!”
  他思索了許久之后,得到了這個結論,但救自己的是誰呢?
  他站起身來,身前一坯新土,像是墳墓,卻沒有墓碑。
  回轉身來,一個丑惡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正是“玉雕堡”屬下刑堂堂主。
  甘棠鋼牙一咬,舉掌便劈,掌至中途,忽感不對,又收了回來,駭异地道:“難道是尊駕救了在下?”
  丑怪女人冷冷地道:“我奉命埋葬你的遺体!”
  “埋葬在下?”
  “不錯!”
  “可是在下現在……”
  “這坯新土便是您的墳墓,甘棠業已被埋葬了。請記住,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不過,施天棠仍可存在,過去,算是甘棠冒您的名!”
  一席話听得甘棠目瞪口張,好半晌才道:“救命之恩,容后圖報!”
  “不必!”
  “請問那中年毒婦在堡中是什么地位?”
  “玉碟堡副門主!”
  “她的來歷!”
  “西門嵩的姘婦!”
  “什么,姘婦?”
  “不錯,秘密夫人!”
  “這……怎么會?訪問,她与西門嵩的曖昧行為始于何時?”
  “當在十年以上!”
  “哦!”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痙攣,踉蹌退了兩步。這會是事實嗎?繼母是西門嵩的姘婦,而西門嵩是父親生前好友,難道這就是要殺自己的原因?
  “奸夫!淫婦!該殺!”
  甘棠恨恨地一跺腳,又道:“請示尊名?”
  “江湖通稱‘半面人’!”
  “半面人?”
  “不錯,這副面孔就是极好的標志!”
  “尊駕為什么要救在下?”
  “目前未便奉告,請切記,你已死了一次,复生之后甘棠其人已不存在。這里有點微物致送,你會用得著,再見!”
  說完,拋下一個小包,電閃而逝。
  甘棠惊奇地望著“半面人”的身形消失,心中有一种說不出的感受。
  他拾起那小包,打了開來,就星月微光一看,心頭禁不住狂跳起來,里面包的,赫然是五張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還附有假須假發。
  “半面人”的作為,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反复地思索著對方的話:“甘棠已被埋葬,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
  如此說來,自己是死而复生了,否則她怎會說奉命埋葬自己的話!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照篇末附注,要完成第八段,必須歷三次死劫,那么這可算是第一次。
  這豈非因禍得福。
  他急忙取出太夫人臨別所賜的“回生丹”,放一粒在口中,然后离開原地,選了一個隱僻的墓隙,跌坐行功。
  “回生丹”藥力奇猛,甫一運勁,熱流便滾滾而生,當下即按本門心法,以真元配合藥力,運行十周天之后,全力撞向那奇經八脈之外的三偏穴之一。
  一遍,又一遍!
  每撞擊一次,便引起一陣真气反竄,痛苦不堪言。
  但,猶如箭在弩上,不得不發。
  汗水,濕透了重衫,身上散發的熱力,在周圍結成了一幢霧罩。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体內一聲雷鳴,三“偏穴”之一豁然貫通。
  他想乘勢再攻向另一穴,但,藥效已竭,真力消疲,欲振乏力了,忙把真元導入正軌,調勻歸經。
  待到功圓果滿,業已紅日三竿了。
  嚴霜舖地,只有他身邊丈許方圓之內,露珠都沒有一顆。
  他乘机檢視被刑的創口,竟已复原如初了。
  僅只一夜功夫,他想不到“半面人”的藥物竟然可与“天絕門”媲美。
  他站起身來,“玉碟堡”憬然在目,無邊的恨毒,又在腦中翻涌,但他自知此際要談報仇還辦不到。
  最令他痛恨而傷心的是得悉自己的繼母陸秀貞,竟然是個敗德的賤人,西門嵩也是個偽善的人物,奸夫蕩婦,不擇手段地要取自己性命。
  “血洗玉碟堡!”
  他重申了一下誓言。
  轉目堡后的山巒,山巒之后便是“疊石峰”、“神机子”、白袍怪人、怪蕭主人,一連串的有形無形影像,浮升腦海。
  那石林奇陣之中的怪蕭主人,會是血海仇人“魔王之王”嗎?
  看來要報此仇,勢非練成“天絕奇書”“武功篇”的全部武功不可。
  想到武功,記起須歷三次死劫之語,不由机伶伶連打兩個冷顫,現在,他算是歷了一劫,再歷兩劫,才能通過八段這一關,當然,這是不能強求的事,如果歷劫而一瞑不視,那就一切都歸于幻滅。
  思慮久久之后,他決定先回旅邸,以免白薇与紫鵑二婢心焦。
  他隨便揀出“半面人”所贈的五副人皮面具之一,戴在臉上,流目顧盼之下,發現不遠處有一道溪流,急忙奔了過去,臨流一照,已變成了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自己看了也覺好笑。
  就溪水洗淨了身上血漬,然后才扑奔上道。
  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兩日前投宿的小鎮,徑直走向那間旅邸,走到門前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气,只見店門半掩,冷火清煙,竟是歇業的景象。
  躊躇了片刻之后,上前推開半掩的旅館大門。柜台上一個愁眉苦臉的伙計,無精打采地一揮手道:“生意暫停,客官請走別處!”
  “什么,關門了?”
  “嗯!”
  “為什么?”
  “出了人命啦!”
  “人命?”
  “客官請便吧!”
  “在下不是投宿,是來找人的!”
  “找誰?”
  “兩天前,有主仆三人投宿貴店……”
  店伙計面色大變,陡地站了起來,栗聲道:“客官与那主仆三人是何關系?”
  甘棠一看情形有异,含糊其詞地道:“談不上關系,只是受托打听他們的行蹤!”
  “客官是道上的朋友?”
  “就算是吧!”
  “唉!小店算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弄得關門歇業……”
  “到底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那貴公子一去不歸,天亮時分,發生了凶殺案……”
  甘棠內心“噗”的一跳,急聲道:“什么凶殺案?”
  “住店旅客被害了十九人之多……”
  “那兩個書童呢?”
  “也在被殺之列!”
  甘棠宛若被焦雷轟頂,眼前金星亂迸,身形搖搖欲倒,想不到會發生這等慘事,以白薇和紫鵑的功力,可說甚少敵手,竟然慘遭殺害,這下手的是何許人物呢?
  他內心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一時之間,他呆若木雞,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
  白薇、紫鵑,年已半百,只因修習本門駐顏之術,才保持青春不老,這一次伴自己出江湖,為時甚暫,竟然遭這不測之禍。
  那伙計戰戰兢兢地道:“客官,你……”
  甘棠定了定神,強抑悲怀,激顫地道:“尸体呢?”
  “被人抬走了!”
  “什么時候?”
  “凶案發生不到一個時辰!”
  “什么樣的人?”
  “不知道,似乎听說是家屬!”
  甘棠內心一松,暗自祝禱,希望抬走死尸的人是本門高手,以本門蓋世無雙的“歧黃”之術,二婢也許可以起死回生。
  “凶手是什么樣的人?”
  “這,听說是什么‘死神’!”
  甘棠心頭劇震,栗聲道:“死神?”
  店伙面色蒼白,顫抖著聲音道:“里面房門上還留有印記!”
  “印記?”
  甘棠沉哼一聲,疾扑入后院,到了原先所住的房門之前,忍不住脫口惊呼一聲:“血帖!”
  房門上,一個柬貼形的印子,入木三分,居中四個凹入的篆字:“死亡敕令”,十分清晰。
  不錯,是“死神”的標記,想來“死神”先把“血帖”按在房門之上,然后動手殺人,事后收回“血帖”,所以房門上才會留下印記。
  印記留在自己所住的房門上,顯然下手的對象是自己和二婢,其余的旅客,則是遭了池魚之殃,自己若不外出赴約,必定与“死神”照面,吉凶卻難料了。
  “死神”為什么要向二婢下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店伙,紛紛聞言而至。
  甘棠已知真象,不愿作無謂的糾纏,匆匆出店而去。
  出了店門,徑直朝鎮外官道行去,心里思潮起伏。
  “死神”為什么要向白、紫二婢下手?
  動机是什么?
  “天絕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二婢是喬裝的侍童,身份低微,難道值得“死神”傳“死亡敕令”下手?
  他清楚地記得赴“玉碟堡”途中,少林五僧慘遭殺害的一幕,“血帖”被留置在尸身之上,而后被本門首座長老“無名長老”取去故意在會議進行當中顯示,以阻止各門派推選盟主,那“血帖”
  已落入堡主西門嵩之手。
  照理,“血帖”是“死神”逞凶的標志,事后不收回,豈非使之落入別人手中?除非那“血帖”是假的,有人為達到某种目的而故布疑陣。
  据此而論,殺二婢的人未必是真正的“死神”。
  但,是誰呢?
  武林中能有几人輕而易舉地制二婢于死命?
  以二婢的功力,竟然無法脫身,雙雙被害,這下手者的功力當已達不可思議之境。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覺惊心。
  難道這是對“天絕門”下手的警號?
  左思右想,始終理不出頭緒。
  驀地——
  破風之聲傳處,一條人影電閃瀉落身前。
  “參見少主!”
  甘棠不由暗地一震,眼前是一個衣裳襤褸的婦人。自己業已改了容,她怎會認出自己的身份呢?听稱呼,她當是本門弟子,當下故意問:“什么?”
  “無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參見少主!”
  “哦,潘香主怎的會認得出本座?”
  潘九娘微微一笑,道:“本門自有鑒別之術,少主化身千万,一樣可以認出!”
  甘棠心中雖感惊异,但以他的身份,不便再追根究底,頷了頷首道:“有事么?”
  “白、紫兩位太上侍衛,業已被救返本門,無生命之憂!”
  甘棠長長地吁了一口气,道:“下手的真是‘死神’?”
  “目前尚無法證明!”
  “還有事么?”
  “程院主有口訊要卑座面陳!”
  “請講!”
  “玉碟堡后山每距二三月不等,常有怪异蕭聲傳出,均在午夜時分,請少主不要輕率蹈險……”
  “我已經去過了!”
  “什么?少主……”
  “我在峰頭曾耽了一夜,但查不出端倪。哦!對了,有件事請轉告程院主設法辦理,不過如有困難,可以不辦!”
  “請示下!”
  “玉碟堡后峰蕭聲所傳的地方叫‘疊石峰’,峰頭有石林怪陣,不可進入,石陣之外西邊岩壁有一孔洞,洞中住的是武林共欽的‘神机子’,他的雙腿因運功抗蕭聲而癱瘓,請程院主設法治療,‘神机子’性格耿直,須說明是本少主的意思!”
  “遵命!”
  “潘香主似乎還有話說?”
  “是的,還有一點便是少主如果碰上一個通体皆白的蒙頭怪人,如有可能,揭開他的真面目!”
  “哦!”
  甘棠想起了“疊石峰”頭,受命于怪蕭之主的那怪人,潘九娘說的,當是那怪人無疑,這本是自己早已決定的行動。
  “少主有什么指示沒有?”
  “嗯……沒有!”
  “卑座告退!”
  “請便!”
  潘九娘施了一禮,疾掠而逝。
  甘棠心念數轉之后,決定先代“神机子”把布結送到少林寺,面交掌門方丈“廣慧大師”,以完諾言,然后再開始緝仇索凶的行動。
  于是——
  取道直赴嵩山。
  這一天,距嵩山還有一日行程,眼前是一列起伏的山巒,官道從山腳蜿蜒而過,甘棠一個勁地赶路,錯過了宿頭,眼看暮靄四合,夜色漸沉……
  驀地——
  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如一縷淡煙般飄過,沒入峰間林木之中。
  甘棠心中一動,暗忖,莫非是那神秘的白袍怪人?從這种近乎會沒幽靈的身法而言,一般武林高手恐怕連發覺都不可能……
  心念未已,白影在半峰之間,乍現又隱。
  “追!”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聲,展開絕世身法,向峰上射去。
  上了峰頭,只見空林寂寂,哪有半絲白衣人的影子。
  峰后,一個馬鞍形的山凹,連接著另一座峰頭,那峰頭全被竹林包裹,沒有半棵雜樹,星月光下,修篁万竿,別有情趣。
  甘棠可沒心情欣賞這荒山夜月,目光不停的四下掃掠。
  驀地——
  數聲凄厲的慘號,划破空山寂寥,遙遙傳至,令人刺耳惊心。
  甘棠“怦怦”然心震,察那慘號之聲,似發自對過峰頭的竹林之中,當下毫不猶疑地向對方電疾瀉去。
  竹林之中,是一間庵堂模樣的建筑,近前一看,“苦竹庵”三字橫匾,憬然入目。
  自那數聲慘號之后,再無聲息。
  甘棠略一思索之后,上前拍門,誰知庵門竟是虛掩,應手而開,一股血腥味扑鼻而來,一看,不由心頭猛震,門里走道上,兩具尸身,橫臥在血泊中,頭骨已碎,從裝束看出是兩名女尼。
  甘棠怔了一征之后,繼續往里扑去,穿過月形穹門,是一個花圃環列的院門,白石舖砌的院地上,赫然又是三具沒頭尼尸。
  從女尼的死狀來看,這下手的人,极是殘狠。
  迎面就是佛堂,只見香煙絛繞,燈光煢然。
  一個緇衣老尼,俯首跌坐蒲團之上,手中還拿著念珠。
  甘棠一閃身到了佛堂門外,開聲道:“老師太!”
  沒有應聲。
  “老師太!”
  甘棠再叫了一聲,仍無反應,心中寒意頓生,一腳跨過佛堂。
  “砰!”
  緇衣老尼倒了下去,赫然早死多時了。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是誰殘殺了這与世無爭的出家人?
  是方才在峰下所見的白色人影?
  自己來遲了一步……
  一絲颯然微風,甘棠疾轉身形,呼吸為之一窒。
  佛堂門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美賽天仙的妙齡女尼,那种美,超凡脫俗,令人目眩神迷,恍疑是天仙下世,只是,那粉妝玉琢的美靨上,罩起了一層寒霜,妙目之中,盡是栗人的殺芒。
  更使甘棠震惊的是這位女尼面孔极熟,并不陌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在那里見過,不由呆了。
  女尼的玉靨開始抽動,扭曲,殺机愈來愈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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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7: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白袍怪人

  甘棠盡量從記憶中捕捉這女尼的影子,但想來想去,始終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妙齡女尼首先開了口,但聲調是栗人的:“施主好殘忍的手段!”
  甘棠聞言一惊,神思恢复,惑然道:“小師父你說什么?”
  “我說你手段夠狠!”
  “這……從何說起?”
  “問你自己!”
  “哦!小師父誤會了,在下也是剛到。”
  “剛到?”
  “不錯,在下來時,血案已經發生。”
  “哼!”
  “小師父不信?”
  “出家人戒殺,然而貧尼今夜要開殺戒,把你碎尸万段。”
  那股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不由啼笑皆非,急道:“在下鄭重聲明,并非殺人凶手!”
  “誰信?”
  “在下句句實言,小師父不信也是沒辦法的事。”
  “暗夜深山,施主到此何為?”
  “追蹤一個可疑的人影?”
  “什么樣的人影?”
  “一個白衣人!”
  “憑施主的一句話,就能了卻干系不成?”
  “小師父之意呢?”
  “家師与五位師姐不能白死!”
  “什么意思?”
  “殺人償命!”
  突地,甘棠想起對方是誰了,腮邊那一粒豆大的紅痣,喚起了他的記憶。半年前,他赴“玉牒堡”退婚的途中,碰到一輛碧香車,那赶車的曾在他身上留下鞭痕,對了,對方就是車中那美似天仙的素衣少女,但,為什么會當了尼姑呢?
  是面容相似?但天下豈在連特征都相似的道理呢?
  心念之中,脫口道:“小師父,恕在下冒昧,半年前在下似從一輛馬車上見過……”
  妙齡女尼粉腮一變,是相當震惊,栗聲道:“施主是誰?”
  “在下……”
  話聲出口,卻接不下去,上次偶然邂逅,他并沒有報告名姓,而現在面上又戴了人皮面具,不是本來面目……
  妙齡女尼再次道:“施主到底是誰?”
  甘棠自然不愿揭露自己的真面目,暗忖,半年前,自己是窮途落魄相,現在,是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可能相差不多,對方如無特殊印象,決分辨不出來,當下反問道:“小師父承認是在下所說的人了?”
  “不錯!”
  “小師父可記得尊駕曾用馬鞭抽打一個落魄的少年?”
  “是……你?”
  “正是在下!”
  妙齡女尼似乎十分迷惘,果然她已辨不出真假,愣了片刻之后,粉腮又寒道:“這并不能證明你不是凶手!”
  “在下并不想以此證明!”
  “施主并未報出名號!”
  “這……似乎沒有必要!”
  口里說著,內心卻感到一种難言的惆悵,半年動,惊鴻一瞥,她在他心中留下了木可磨滅的印象,想不到半年后她削發為尼,成了世外之人。
  “施主知道貧尼是誰?”
  “未曾請教!”
  “施主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妙齡女尼一抬手,數縷指風電疾射向甘棠胸腹死穴,疾勁狠准,世無其匹。
  甘棠本能的一閃身,這閃身之勢,不但美妙,而且奇幻至极。
  妙齡女尼面上殺机大熾,厲聲道:“好一個花言巧語的狂徒,貧尼險些被你瞞過……”
  甘棠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半年前躲不過一根馬鞭,原來是真人不露相。”
  “天下事豈可一概以常理推論?”
  “你受何人指使,到‘苦竹庵’來行凶?”
  “在下若再分辯,小師父不信也是徒然。”
  “你根本無詞可辯!”
  甘棠平靜地道:“小師父,在下根本不須分辯,在下如是行凶之人,既能殺令師,難道就殺不了小師父,何必多費唇舌,即使小師父是帶藝出家,在下并非自詡,要取小師父性命易如反掌,請再三思!”
  妙齡女尼眼珠一轉,道:“這話听來有理,焉知你不是另有居心?”
  甘棠不由微有怒意,脫口道:“你低估本少主的為人了!”
  “什么,少主?哪門哪派的少主?”
  “天絕門施天棠便是區區在下!”
  “有何為證?”
  甘棠立揚右掌,隔空向佛堂的門框上一按,門框上立時現出一個深約三分的掌印。
  妙齡女尼惊“哦”了一聲,道:“不錯,傳言中的‘天絕掌’正是如此,貧尼多有得罪!”
  說著合十躬身。
  甘棠下意識地一陣面熱,道:“不敢當!”
  “施主曾見一個白衣人上峰?”
  “是的!”
  “可能是什么來路?”
  “這……在下歉難答复,也許事實上根本不是在下心目中猜測的人。”
  “施主心目中猜測的人是誰?”
  “一個白袍蒙頭怪人……”
  妙齡女尼粉腮慘變,蹬地退了一步,栗言道:“白袍蒙頭的怪人?”
  甘棠見狀疑云大起,沉聲道:“小帥父敢情知道這怪人的來路?”
  妙齡女尼幽幽地道:“不知道!”
  甘棠明知對方不肯吐實,卻又不便追問,旁敲側擊地道:“令師徒想是与這白袍怪人結有怨隙?”
  妙齡女尼面呈痛苦之色,一擺手道:“施主請便吧,貧尼要料理善后!”
  甘棠本想再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只深深地注視了對方一眼,在心里歎息了一聲,緩緩舉步,向外走去。
  然而,他的腳步,与心情一樣的沉重,口中微吟道:“自古紅顏遭天妒……”
  “施主請留步!”
  甘棠心弦下意識地一顫,回身道:“小師父還有話說?”
  “施主与那白袍蒙面人之間,有什么瓜葛?”
  “沒有什么,只是想證明一件事!”
  “證明什么事?”
  “這……恕在下無法奉告!”
  他留意白袍蒙面怪人,只是想證明那“疊石峰”上吹簫女人是否猜想中的仇人“魔王之王”,同時本門“天威院主”傳訊請他有机會時設法揭開那怪人的真面目,這些當然不能為外人道及。
  再一方面,在峰下所見白影,并不一定是心目中的白袍怪人,只是測度而已。
  妙齡女尼的反應,使他心中疑云重重。
  她為什么聞名而變色?
  她為什么要追問自己与白袍怪人之間的關系?
  她為什么在听到白袍怪人四個字之后,馬上下逐客令?
  事實顯示,姑勿論屠庵的凶手是誰,在峰下官道上所瞥見的白影是誰,這妙齡女尼与自己所見到的白袍怪人之間,不是有某种關系存在的話,至少,她知道他的來路。
  這是一條難得的線索。
  心念之中,沉聲道:“小師父的看法,屠庵的凶手會不會是那白袍怪人?”
  “不知道!”
  “小師父定然知道那怪人的來歷!”
  “不知道!”
  “出家人戒妄語,小師父似乎言不由衷。”
  “阿彌陀佛,施主根据什么這樣說?”
  “這白袍怪人,神出鬼沒,江湖中极少人知道,而在下提到此人之時,小師父顯然十分震惊,而且也顯示出內心不宁……”
  “施主還是請便吧。”
  就在此刻——
  妙齡女尼面上露出极度惊怖之色,身形步步后移。
  甘棠大是駭然,急聲道:“小師父,你怎么了?”
  妙齡女尼雙目直視,仍然步步后移,粉腮竟扭曲得變了形。
  甘棠一看情形有异,不期然地扭頭回顧,目光及處,几乎脫口而呼,那分隔前后院的月洞門內,赫然兀立著一個白袍怪人,全身只雙眼露在外面。
  這怪人半點不差,正是“疊石峰”上所見的怪人。
  事實證明了甘棠的揣測,屠庵的凶手終于現身。
  甘棠登時血脈賁張,心跳加速,情緒激動到了极點。
  妙齡女尼,卻已退到了佛龕之前,退無可退,后背緊貼著供桌,嬌軀簌簌而抖。
  白袍怪人緩緩舉步走入院中。
  沙!沙!
  腳步聲充滿了難言的恐怖。
  空气在剎那之間,似乎凍結了。
  雙方在“疊石峰”上雖然照過相,但此刻甘棠戴了人皮面具,形貌已改,他認得白袍怪人,白袍怪人卻不認識他。
  白袍怪人走到院地中央,在甘棠身前丈外之地停住,目光卻直射在佛堂內那妙齡女尼的身上,對甘棠似乎不屑一顧。
  甘棠不由自主地向后瞥了一眼,對妙齡女尼出乎常情的惊怖之狀,大惑不解,從剛才以指風襲擊自己的情況而論,她的身手已非等閒,為什么面對屠庵仇人,竟噤若寒蟬,半聲不吭?
  莫非這白袍怪人的名頭,真有這大的震懾之威?
  以自己所知,這白袍怪人只是“疊石峰”頭怪簫主人的爪牙而已,連無所不知的“神机子”都不知道他的來路,可見白袍怪人前此可能從未出現過江湖,妙齡女尼聞言而惊,這其中必然另有蹊蹺,這關鍵可能在屠庵的動机上。
  佛堂傳出妙齡女尼激顫的聲音:“死者何辜?”
  這話當然是對白袍怪人而發。
  白袍怪人冰寒澈骨地道:“敢為你落發就該死!”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住口,你目前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隨我走!另一條路,死!”
  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更加迷惘了,對方相互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呢?
  白袍怪人的目光倏地轉向了甘棠,陰森森地道:“小子,老夫懶得出手,你自己了斷吧!”
  這語气,似乎甘棠已是他掌中之物。
  甘棠怒极而發出了數聲冷笑,道:“閣下大言不慚!”
  白袍怪人目中精芒大熾,猶如電炬,迫射在甘棠面上道:“小子,老夫如果出手,你將無法全尸。”
  “未必!”
  “那你就試試看!”
  話聲中,右掌一揚,掌至中途,突地又收了回去,道:“小子,你來此何為?”
  甘棠冷冷地道:“這似乎沒有先告訴閣下的必要。”
  白袍怪人哼了一聲,又道:“報名!”
  甘棠心念疾轉,這白袍怪人顯然是專為這妙齡女尼而來,而妙齡女尼恰好外出未歸,他在行凶之后,因目的未達,所以去而复返,他可能也剛到,沒有听到自己与女尼的對話,否則不會要自己報名,當下慨然道:“天絕門施天棠!”
  白袍怪人顯然一震,大聲道:“什么,你小子是‘天絕門’少主?”
  “不錯!”
  “好小子,竟敢信口開河!”
  “什么意思?”
  “天絕門有几個少門主?”
  “一個!”
  “一個?”
  “不錯!”
  “老夫曾見一個貴介公子打扮的小子,也自稱施天棠……”
  甘棠心中自然明白,煞有介事地道:“有這等事?”
  白袍怪人頓了一頓之后,目中凶光亂閃,陰惻惻地道:“不管誰真誰假,小子,你反正死定了!”
  “在下与閣下何怨何仇?”
  “不談仇恨,見老夫面者例無活口!”
  “閣下如何稱呼?”
  “用不著廢話了,納命來!”
  曲指如鉤,詭辣無倫地抓向甘棠當胸,雖是一抓,但卻控制了任何閃避的方向,而且令人無從封擋。
  甘棠暗吃一惊,但他業已參悟了“天絕奇書”“武功篇”七成功力,比之開派祖師,只差了一成,放眼武林,已難逢敵手,這一抓當然應付得了。
  “天絕”武功,有攻無守,除了閃讓,便是反擊。
  為了明了敵情,他展開“天絕身法”,鬼魅般地飄了開去。
  “噫!”
  白袍怪人一抓落空,惊“噫”出聲,可能甘棠的身手太出乎意料之外。
  甘棠栗聲道:“閣下不敢報出名號?”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怪笑道:“小子,你還不配!”
  雙掌一划,招式出手,迅猛厲辣得世無其匹。
  甘棠一咬牙,揮掌反擊。
  “砰!砰!”
  白袍怪人退了一個大步,甘棠卻踉蹌退了四五步之多。
  “老夫低估你了!”
  人影乍分倏合,又是“砰!砰”連響,彼此的招式,都照預期的擊中了對方。
  白袍怪人身軀連晃,甘棠卻退了七八步之多,几乎栽了下去。
  雙方施展的都是冠蓋武林的奇詭殺著,搏擊之慘烈,駭人听聞。
  人影再分再合。
  剎那之間,狂風匝地,勁气撕空,“砰!砰”之聲不絕于耳。
  硬承硬攻的前提下,持續了半盞熱茶的工夫,白袍怪人已看出了對方的路子有攻無守,招式固屬罕世無儔,式式致命,但卻空門大露。
  當然,除了像白袍怪人這等蓋世的身手,誰能有机會窺視對方的空門。
  一聲暴喝過處,甘棠飛栽兩丈之外。
  白袍怪人的頭罩臉孔部份,現出了一片殷紅。
  顯然,白袍怪人功力雖高,但卻無法拆解對方攻式而施殺手,是以拼著受傷,全力覷准空門予對方以致命的一擊。
  由受傷的程度,可以看出雙方功力的高下,甘棠顯然差了一籌。
  妙齡女尼面無人色,忘其所以地出了佛堂,立身戰圈邊緣。
  白袍怪人略事喘息之后,舉步前欺。
  甘棠自知功力遜了對方一籌,而且這一場拼搏不見生死不休,就在倒地之際暗地吞服了五粒“万應丹”,然后咬牙掙起身形,回身面對敵人。
  場面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白袍怪人越移越近,雙目凶光熠熠,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
  妙齡女尼尖叫一聲:“不要殺他!”
  嬌軀電彈過來。
  “砰!”扶以一聲慘哼,白袍怪人揮手之間,妙齡女尼噴血而退。
  甘棠目眥欲裂,大叫一聲,拼聚全部殘存真力,欺步上前,忘命般攻出一招。
  白袍怪人沉哼一聲,雙掌猛划。
  慘嗥栗耳,鬼神皆惊。
  甘棠身軀騰起丈來高下,“砰”然墜地,五官溢血,寂然不動。
  白袍怪人踉蹌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栗了片刻,顫巍巍地前移三步,舉掌向甘棠迎頭劈去……
  “殺人毀尸,有傷天道!”
  妙齡女尼凄厲地叫了一聲,彈身橫擋甘棠尸身之前。
  白袍怪人暴喝一聲道:“你敢!”
  妙齡女尼淚水奪眶而出,但粉腮上換了一种堅毅的神色,嘶聲道:“身入空門,心皈我佛,自殘一肢,以償深思!”
  聲落,右掌猛地切向左臂。
  鮮血泉涌,一條左臂齊肩而落。
  白袍怪人踉蹌退了兩步,慢吼一聲道:“罷了!”
  轉身疾奔出庵而去。
  妙齡女尼點穴止住血流,就地坐了下去,面如金紙,汗水和著淚珠,滾滾而落。
  恐怖而瘋狂的一幕結束了,場面趨于死寂。
  血!
  尸体!
  再就是凄冷的月光。
  久久之后,妙齡女尼遲滯的目光移向甘棠的尸身,突地惊呼一聲:“他還沒有死!”
  甘棠的四肢微微地抽動。
  “天絕武功”最大的玄奧便是生机不滅,再加上五粒“万應丹”的靈效,除非身体被肢解,否則決死不了,這一點是“天絕門”
  最高秘密,局外人無從知曉。
  妙齡女尼似乎不忍著甘棠垂死的掙扎,含目低眉,口中連宣佛號。
  約莫盞茶工夫,甘棠生机恢复,雙目微微地睜開一線,他知道如果讓白袍怪人發覺他沒有死的話,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目光轉處,他發現身旁斷臂的妙齡女尼,正在宣誦佛號,白袍怪人蹤影不見。
  他仍不敢有所動作,默運真元,除了五腑還隱隱作痛之外,別無异狀。
  他展開了“潛听”之術,細察周圍的情況,這奇術可分辨五丈之內的呼吸之聲。
  片刻之后,他确定除了妙齡女尼之外,已無別人,才大張雙目,緩緩轉動軀体,游掃一周,然后坐起身形。
  又歷了一次死劫。
  他吞服下第二粒“回生丹”。
  妙齡女尼停止了佛號,喃喃祝禱道:“我佛慈悲,接到他的靈魂!”
  甘棠低喚了一聲:“小師父!”
  妙齡女尼如逢鬼魅似的電彈而起,雙目電張,栗聲道:“施主,你……”
  甘棠徐徐起身,用衣袖一抹面上的血漬,道:“托天之庇,在下死里逃生。”
  妙齡女尼面上痛楚之色重現,又坐回地上。
  甘棠激動地道:“小師父,你的手臂……”
  妙齡女尼面上先掠過一抹幽凄之色,繼而庄嚴地道:“佛在心中,棄去臭皮囊方是大解脫,區區之傷,施主勿以為念!”
  甘棠怔了一怔,道:“白袍怪人呢?”
  “走了!”
  甘棠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昔日的香車美人,今日的斷臂殘尼,造物弄人,一至于斯,天道确實無常。
  天亮了,但“苦竹庵”似乎還籠罩在暗夜的恐怖中。
  甘棠忽地沉聲道:“小師父,有朝一日在下找白袍怪人結帳時,第一件事便卸下他的手臂。”
  妙齡女尼全身一顫,戰栗地道:“我佛慈悲,施主千万不可如此,佛家重因果,貧尼只是了前因而已,這手臂是貧尼自己卸下的!”
  甘棠既駭且詫地道:“為什么?”
  “因果已了,諸般成空,施主不必問了!”
  甘棠有些牙痒痒的,但又無可奈何,只好付之一聲苦笑,從怀中掏出碧玉小瓶,倒了兩粒“万應丹”,遞了過去,道:“小師父,這是本門靈丹,一粒內服,一粒外敷。”
  “這……”
  “你我二度相逢,也算是緣,小師父勿卻!”
  “如此貧尼拜領了!”
  說完,伸出羊脂白玉般的柔臂,接了過去。
  甘棠望著對方蒼白的粉腮,感慨万千,他的心版上同時印了兩個影子,一個是美若天仙的香車麗人,另一個是幽寂孤凄的獨臂女尼。
  心頭,禁不住那莫名的悵惘之情,又是一聲長歎出口。
  到現在,他連她的出身來歷完全漠然,但卻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大劫。
  “施主歎息什么?”
  “白云蒼狗,歎世事之無常!”
  “世事本皆空,施主何必自苦。”
  “在下請教法號?”
  “貧尼棄塵!”
  “在下永遠記住這名號……”
  “棄塵”女尼面色微變,顫聲道:“施主可以請便了!”
  甘棠誠懇地道:“在下可有效勞之處?”
  “不敢當,貧尼自會料理!”
  “如此在下告辭!”
  “恕貧尼不送!”
  甘棠轉身步出庵門,迎著朝陽吐了一口長气。
  白袍怪人碰上了,但卻一無所獲,謎,仍然是謎,對方的功力,太出乎他意料之外,想起來余悸猶存。
  現在,他必須找一個隱僻處所,配合藥力行功。
  眼前全是茂密的竹林,綿亙無涯。
  甘棠分枝拂葉走向竹林深處,揀了一個蔭蔽所在,坐下開始行功,接受第二次的磨練。
  這一次耗時較短,僅兩個時辰,便打通了第二個“偏穴”和第一次一樣。如果再來一次,便算完成“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完成了這一段与敵交手,真力不虞匾乏,隨滅隨生,當初“天絕門”祖師完成八段之后,創立“天絕門”,以后數代,沒有修到七段的,甘棠可算是繼開派祖師之后的佼佼者。
  日正當中,陽光從葉隙林消瀉落,陰暗的竹林頓然開朗,同時也照亮了林底一彎粼粼的溪流。
  甘棠臨流一照。滿面盡是斑斑的血痕,那張人皮面具是不能再用的了,當下,把面具撕了下來摺疊好,淨了面,取出了另一副戴上,溪水中映出一個白面無髭的清矍面龐,看上去在三十歲之間。
  他笑了笑,很滿意這面具。
  這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薄如蟬翼,柔若無物,緊緊附貼在臉上,臉部的表情竟然不受限制,毫無呆滯之感。
  就在此刻——
  一陣煙硝之味扑鼻而至,抬頭一看,林隙間可見沖空的濃煙,接著是劈劈啪啦的爆裂聲和牆倒屋塌的嘩啦聲。
  聲音的來源正是“苦竹庵”的位置。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莫非“棄塵”女尼舉火自焚?
  心念動處,疾逾電閃的穿出竹林。
  “呀!”
  一點不錯,一座大好庵堂,現在已成了一片火海。
  驀地——
  他發現火場之外,人影幢幢,全是勁裝打扮,正自指點談論。
  甘棠功力已達上乘之境,雖遠隔十丈,語聲仍清晰入耳。
  只听一個聲音道:“可惜了一個絕色佳人!”
  另一個道:“這种死心眼女人,天下難找,放著榮華富貴不享,來當尼姑!”
  “謀殺!”
  甘棠在心里暗叫了一聲,扑向現場。
  火勢熾烈,入目一片猩紅,就是鐵也燒熔了,何況是人。
  一個綺年玉貌的少女,出了家已屬不幸,复遭屠庵斷臂的慘禍,現在,竟然葬身火窟,化為灰燼,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甘棠五內皆裂,殺机如焚,晃身到了一個看似為首的老者旁,寒聲道:“報上姓名來歷!”
  那老者陡吃一惊,轉身望去,一個中年文士站在身前,雙目盡是駭人光芒,下意識地向后一挪步,粗聲暴气地道:“朋友哪來的?”
  甘棠厲聲道:“我要你報上姓名來歷!”
  那老者陰惻測地一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
  “報名!”
  “你算什么東西?”
  “要你報名!”
  “朋友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一喊嚷,周近十几個黑衣漢子,齊涌了過來。
  甘棠激動得渾身直抖。
  那老者面色一沉,大喝道:“拿下!”
  兩名勁裝漢子伸手便抓。
  “找死!”
  冷喝聲中,慘號隨起,兩個勁裝漢子似斷線風箏般飛瀉入熊熊烈焰之中。
  所有在場的人,全被這一手惊得亡魂盡冒,面如土色。
  甘棠抖手之間,把兩名大漢拋入火場,連看都不看一眼,瞪視著那老者道:“說!”
  那老者連退了三四步,戰栗地道:“閣下何方高人!”
  “你不配問,回答本人的話!”
  老者猛一彈身,朝側方竹林射去……
  甘棠急怒攻心,雙目盡赤,大喝一聲:“留下命來!”
  舉掌凌空揮去。
  “哇!”
  那老者彈在半空的身形,如殞星下瀉,仆地而亡。
  其余十几個勁裝漢子,一個個腳癱手軟,木立原地,不能動彈。
  甘棠一把抓住其中之一,道:“你說,什么來路?”
  那大漢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甘棠鋼牙一咬,振腕一拋。
  慘號凌空,又一個被拋入火窟。
  甘棠手指近身的一個,粟聲道:“你說?”
  那漢子篩糠似地抖個不住,結結巴巴地道:“青……龍堡!”
  “什么,青龍堡?”
  “是……是……的!”
  “焚庵的目的何在?”
  “這……不關小的們……事!”
  “奉何人之命?”
  “少……堡主。”
  “好哇!”
  甘棠業已恨到极處,雙掌猛揮……
  慘叫粟耳,人影斜飛,這一揮手之間,地上橫尸六具。
  “住手!”
  暴喝聲中,一個錦衣少年奔到近前。
  甘棠戟指對方道:“衛武雄,你焚庵的目的是什么?”
  這錦衣少年,正是“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
  衛武雄全身一顫,栗聲道:“閣下是誰?”
  “這你管不著。快說,為什么要做這种滅絕人性的事?”
  “閣下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小子,那‘棄塵’女尼……”
  衛武雄面色大寒,咬牙切齒地道:“原來那賤人是因為閣下才拒絕本少堡主,哼!”
  甘棠肺都几乎气炸,殺气騰騰地道:“你是所謀不遂而殺人放火?”
  “不錯,這种賤人死有余辜!”
  “她……業已葬身火窟了?”
  “你也別想活下去,來得正好!”
  隨著喝話之聲,舉掌向甘棠當胸劈去,這一擊,挾以畢生功力而發,勢道相當惊人,可惜,他碰到的人功力太高了。
  一聲悶哼,右手腕脈已被甘棠扣住。
  甘棠目射恐怖殺光,片言不發,直盯在衛武雄面上。
  衛武雄可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有這高的身手,登時惊魂出竅汗珠滾滾而落,一張俊面,已成了死灰之色。
  場面緊張得透不過气來。
  甘棠一字一句地道:“衛武雄,本人要把你生撕活裂!”
  單憑這句話,就足以使人魂飛膽裂。
  死剩的七八個“青龍堡”屬下,一個個如泥塑木雕,不知道逃避,也不知道出手。
  衛武雄魂出了竅,采呼道:“你們……出手!”
  七八個壯漢,如夢乍醒,抽刀拔劍,一涌而前。
  甘棠單掌一扣,劍飛人倒,又栽了四個,其余的三個棄下兵刃,如飛逃去。
  衛武雄咬緊牙關,顫聲道:“閣下該留個名。”
  甘棠業已怒憤如狂,一個字也听不進去,手一緊,道:“納命!”
  就在此刻——
  一條灰影飛飄而至。
  甘棠目光掃處,不由惊呼出聲:“你——沒有死?”
  惊喜、激動、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現身的不是別人,正是被疑為已葬身火海的斷臂女尼“棄塵”。
  “棄塵”沒有遭害,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這种惊呼,是沖口而出的,話出口才發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了,一方面對方是出家之人,再一方面自己又已改變了另一副容貌。
  “棄塵”大是愕然,呆了一呆之后,激奇地道:“施主如何稱呼?”
  甘棠心念一轉,道:“過路之人,一時不平出手,沒有留名的必要!”
  “棄塵”垂眉道:“施主放了他吧!”
  “放了他?”
  “我佛慈悲為怀,出家人不种惡因!”
  “可是小師太可明白這批人的居心?”
  “阿彌陀佛,貧尼算歷了一劫。”
  甘棠一咬牙道:“在下可不是出家人,這等人豈能容地活在世間!”
  衛武雄被甘棠緊緊扣住,如待宰羔羊,竟用乞怜的目光望著“棄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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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5 10:17:34 |只看該作者
  “棄塵”單掌作了一個問訊之式,然后以茫然目光注視著甘棠道:“施主,他只是個可怜的替身……”
  甘棠一震道:“替身,他不是‘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
  “不是!”
  “那他是誰?”
  “堡中一個面貌酷肖衛武雄的下人!”
  “這……小師太怎么知道?”
  “青龍堡也算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大派,一個小堡主當不至如此不濟!”
  “小師太是根据這一點理由而推測的?”
  “不,貧尼說這話完全是事實。”
  甘棠心念疾轉,不久前在“玉牒堡”中衛武雄被白薇在一個照面之間擊倒,難道那衛武雄便是眼前此人,那真正的衛武雄呢?他為什么要用替身?
  心念之中,沉聲道:“對方焚庵的目的何在?”
  “貧尼說過是歷劫。”
  “本人不懂!”
  “施主請不必追究下文了。”
  “衛武雄為什么要用替身?”
  “這一點施主不要過問了!”
  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因為他未謀一面的未婚妻西門素云,改嫁衛武雄,所以他對衛武雄無形中產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對方的行為他不愿漠然視之,而這“棄塵”女尼,先遭白袍怪人屠庵斷臂,而今又被人企圖火焚,這其中必有不為外人道的蹊蹺。
  更奇怪的是這女尼竟然連一絲恨意都沒有,難道她年紀輕輕就有這高的修養不成?
  被害人委曲求全,局外人又何必硬岔一枝?
  但,這謎底關系著白袍怪人与衛武雄,他又不愿就此放過……
  “棄塵”女尼再次道:“施主,請看佛面放過他吧!”
  甘棠暗歎一口气,松開了手。
  那假的衛武雄連退了數步,向“棄塵”女尼一抱拳道:“小人該死而不死,從此洗心革面,永絕江湖是非之場!”
  說著,“嗖”地抽出一柄匕首,朝面頰上一划,捂著半邊血臉,彈身飛逝。
  “棄塵”高宣一聲佛號,道:“孽海無邊,回頭是岸!”
  甘棠心中暗忖,這少年還不愧是個血性漢子,饒他一命也不冤枉……
  心念未已,一聲慘號倏告傳來。
  甘棠大吃一惊,循聲扑了過去,五十丈外的竹林幽徑上,橫陳著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死者,赫然就是剛剛离開的衛武雄的替身。
  是誰殺了他?
  甘棠游目四掃,一無所見。
  如果視界不受竹林限制,凶手說什么也逃不出甘棠目力之外。
  “棄塵”也同時赶了過來,面色變得极為難看。
  甘棠冷冷地道:“他死了!”
  “棄塵”口唇翕動,蒼白粉面微微扭曲,目光竟然隱現殺机,這開口閉口講慈悲的少尼,顯然動搖了信念。
  甘棠深深注視了尸体一眼,道:“九創,一劍九孔,出手的人劍術已臻絕境!”
  就在此刻——
  身側竹叢之后,傳出了一聲冷笑。
  甘棠一旋身,寒聲喝道:“誰?”
  聲落,一條极其窈窕的身影,從竹叢之后緩緩現了出來,赫然是一個美如天仙的白衣少女,背上斜斜插著一柄古色斑瀾的長劍,粉腮上籠罩著一層嚴霜,秀眸中殺气畢現,直到兩人身前丈外之處才停下腳步。
  甘棠暗忖,莫非這白衣少女便是殺人凶手?
  “棄塵”女尼踉蹌向后一退身,激顫的道:“是你?”
  白衣少女眼角一瞟甘棠,然后目注“棄塵”道:“我倆最好不要兵戎相見。”
  “棄塵”寒聲道:“貧尼幸脫一死,難道……”
  甘棠業已忍耐不住,打斷了“棄塵”的話頭,目光迫視著白衣女子,道:“這人是姑娘殺的?”
  白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道:“不錯,怎么樣?”
  “姑娘容不下一個改過自新的人?”
  “改過?我不懂這意思!”
  “為什么要殺人?”
  “閣下似乎很愛管閒事?”
  “就算是吧!”
  “閣下可知道管閒事的后果?”
  “什么后果?”
  “這具尸体便是榜樣!”
  “口气不小,請問芳名?”
  “這一問是多余!”
  “為什么?”
  “因為你死定了。”
  甘棠心火直冒,冷哼了一聲道:“可惜!”
  白衣少女瞪眼道:“可惜什么?”
  “本人一向极少對來歷不明之人下手,姑娘吝報芳名,如果本人殺了姑娘,結果是破了戒例,豈非可惜!”
  “閣下是逼我先出手封閣下的口!”
  “只要姑娘有這個能耐,無妨一試!”
  白衣少女秀眉一豎,緩緩自背上拉下長劍,斜舉胸前,凝神注視著甘棠,森冷的劍气,微微發散,單只這一個架勢,就說明了對方劍術上的造詣相當不凡。
  甘棠冷傲逼人地道:“姑娘還等什么?”
  白衣少女嬌斥一聲,劍气如虹,劍花繞目,宛如有九柄劍同時分襲胸腹九大要穴,迅疾厲辣,世無其匹。
  甘棠一晃身,輕輕地避過了這惊世駭俗的一擊,口里道:“本人禮讓一招,注意,只一招,姑娘如果要收手還來得及。”
  白衣少女一擊不中,便知道這中年文士裝束的人,不易相与,但仍气勢迫人地道:“誰要你讓?”
  “本人出手必不落空,這一點事先申明!”
  “廢話!”
  劍芒耀眼,劍气撕風,無數寒星,罩身射向了甘棠,快,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雙掌一划,只那么隨便的一划……
  嬌哼聲中,寒芒頓息,白衣少女踉蹌退了數步,粉腮一片鐵青,厲聲道:“閣下什么來歷?”
  甘棠一哂,道:“姑娘也是多此一問!”
  白衣少女掌中劍再度揚起,雙眸煞光閃爍,半步,半步,沉緩而凝重地進迫。
  這一擊不言可諭,必是石破天惊的一擊。
  甘棠雙掌自然下垂,毫未作勢,但栗人的眼神,略不稍瞬,注視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精神上可以說完全無懈可擊,這是一個特等高手對敵的至佳表現。
  場面驟然呈一片無形的緊張。
  “棄塵”女尼怔怔地注視著雙方,不言也不動,似一尊玉石雕像,美到极點,也冷到极點,最大的遺憾是這雕像缺了一只手臂,變成了殘缺的美。
  距离在慢慢縮短。
  一丈!
  八尺!
  五尺!
  “唰!”
  銀芒一閃,就那么极快的一閃,几乎在人的腦海里不留印象。
  不同的是雙方距离又拉長到一丈,而甘棠的雙掌徐徐放落。
  白衣少女劍光下垂,嬌軀在抖動,粉腮略呈蒼白。
  “哺!”
  白衣少女突地櫻口一張,射出了股血箭,白影一閃而逝,她走了,猶如惊鴻一瞥,也好像場中根本上就沒有她存在過。
  甘棠征在當場,口里喃喃地道:“好劍法!”
  “棄塵”這里開了口,語音冷得使人發顫,前后判若兩人。
  “施主,你受傷了?”
  甘棠下意識的一瞥前胸,長衫上有九個銅錢大的小孔,微有血水滲出,而這九個小孔、恰好布在九大要穴的部位上,毫厘不差。然后,淡淡地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一回事!”
  “施主的功力是貧尼生平僅見!”
  “過獎了,她是誰?”
  “她……”
  “棄塵”說了一個她字,便即頓住,片刻之后,答非所問的道:“施主因貧尼而樹此強敵,令貧尼十分不安!”
  “請問她的來歷?”
  “這……她必然會找上施主的,貧尼不便饒舌。”
  甘棠心里打了一個悶葫蘆,他不明白這“棄塵”女尼為什么事事諱莫如深,對方不愿說,他當然不便追問,話題一轉道:“她是專為小師太而來?”
  “是的!”
  “与被殺的衛武雄的替身等有無關系?”
  “有!”
  “什么關系?”
  “這恕貧尼又讓施主失望了。”
  甘棠咽了咽口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覺得自己管這場鬧事,真有些不值,反而耽擱了應辦的事,當下頷了頷首,道:“本人該走了!”
  但仍忍不住深深瞥了“棄塵”美絕塵寰的玉面一眼,才彈身奔离。
  這一眼,沒有任何猥褻的成分,只是基于一种任何人對于不平凡事物的本能反應,因為她太美了,美得使人無法不多看一眼。
  嵩山,
  少室峰,
  少林寺。
  時已近午,但未聞往常的梵唱鐘罄之聲。更奇的是從山腳到寺門為止,不見半個僧人的影子,連普通人也沒有。
  這座一向居于武林領袖地位的古剎,死寂得近于恐怖。
  一個貌相清矍的中年文士,長衫飄飄,行云般登上山來,直趨寺門。
  他,正是為了完成對“神机子”的諾言,專程而來的甘棠。
  他不知道“神机子”交給他的那布結,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一定要面交少林掌門方丈“廣慧大師”,如本人不在,宁可不交?
  一路行來,不見任何人影,這异常的現象,使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對。
  到得寺門,那情況使他怦然心惊。
  八個身披紫醬色袈裟的中年和尚,垂眉合目,當門而坐,恰好把大門封死,他細一看,八個僧人所坐的方位奇特,想來必是少林鎮山之學的小羅漢陣了。
  少林寺難道有什么強敵光顧不成,不然為什么要排陣阻門?
  來人如果不由寺門入寺,這陣勢豈非虛設?
  心念之中,腳步已踏到門前第一級石階之下。
  八個和尚依然入定似的,絲風不動,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來。
  甘棠心念一轉,停住腳步,朗聲道:“武林后進施天棠,求見貴寺掌門!”
  居中面對門外一個,緩緩睜開眼來,但沒有起身,先注視了甘棠一眼道:“施主何來?”
  “專程拜謁貴寺方丈。”
  “小僧先告罪,敝方丈不見客!”
  “在下乃是遠道專程而來的!”
  “小僧已告過罪了!”
  “貴寺好像發生……”
  “阿彌陀佛,施主請立即回駕!”
  甘棠窒了一窒,道:“在下在沒有謁見貴方丈之前,恕不回頭。”
  那僧人雙目一合,不再言語。
  甘棠不由有些進退兩難,既已到了地頭,當然非把事辦好不可,當下再次道:“煩大師通稟!”
  那僧人根本不理不睬。
  甘棠不禁心中有气,當即施展傳音之術,凝聲向寺內發話,道:“武林后進施天棠,有要事求見掌門方丈!”
  這一著發生了效果,工夫不大,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白眉老僧,行云流水般越過八僧,來到門前台階之上,合十道:“施主何方高人?”
  甘棠一看,來的正是在“玉牒堡”中見過一面的少林監院“無相大師”,忙抱拳為禮,道:“監院大師好,在下施天棠……”
  “無相大師”白眉一聚,道:“施天棠!”
  “正是!”
  “請教門派?”
  “天絕門!”
  “天—絕—門?”
  “是的!”
  “無相大師”老臉一沉,雙目精光暴射,似要看穿別人的內心,久久才道:“施主請回駕吧!”
  “在下系專程而來,非見貴寺方丈不可。”
  “敝方丈無暇接見客人。”
  “在下有要事求見!”
  “老衲請施主回駕!”
  “大師不容晉見?”
  “可以這么說!”
  “為什么?”
  “施主來歷不明!”
  “何以見得?”
  “天絕門少門主施天棠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緣,不知施主何以要冒人之名?”
  甘棠早想到對方會有這一問,但自“玉牒堡”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再現出本來面目,一方面對訪仇緝凶之事不便,另一方面,“半面人”對他有救命之恩,曾一再叮囑甘棠其人真是被埋葬了,他不能連累她,所以,只有堅持下去,當下朗聲一笑道:“大師是‘玉牒堡’中与那施天棠見過面,對嗎?”
  “不錯!”
  “大師又何以能斷定孰真孰偽呢?”
  “這……不管誰真誰假,敝方丈不見客!”
  “大師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衲大事纏身,沒有時間多談,施主請便!”
  說著,合十當胸,做出送客之勢。
  甘棠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少林寺的地位,覺得仍應以禮求見為上,同時看情形少林寺必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只好平下气來道:“在下只是受托送一件東西与貴寺方丈!”
  “無相大師”一怔道:“送東西?”
  “是的!”
  “什么東西?”
  “對不起,在下自己也不知道內容!”
  “施主受何人之托?”
  “神机子!”
  “哦!不過……”
  “怎么樣?”
  “施主可將物事交与老衲,再呈方丈,因敝寺今日不便延客。”
  “這,很抱歉,‘神机子’前輩再三交代,必須面呈貴掌門方丈!”
  “無相大師”面現為難之色,思索了好一會遲疑地道:“好,請施主錯過今天再來!”
  甘棠心中一動,道:“為什么?”
  “無相大師”老臉的肌肉抽動了數下,才沉重地道:“敞門不幸,今日午時將歷一劫……”
  話鋒至此頓住,以下的話,似不愿出口。
  甘棠好奇之念大熾,是什么事使得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如臨大敵,但這是別人門派中的私事,按武林規矩,外人不得過問……
  突地——
  甘棠一眼瞥見寺門巨匾之上,赫然有一個長方形的印子,印子中央,四個惊心惊目的篆字“死亡敕令”,不由脫口惊呼道:“血帖!”
  “無相大師”一點頭道:“施主明白了?”
  一股干云豪气,沖胸而起,同時也夾帶一些仇恨的成份,在小鎮旅邸中,白薇、紫鵑二婢,曾遭“死神”荼毒,而更重要的是這一代魔王,將使武林淪入万動不复之境。身為未來“天絕門”的掌門,武林的禍福本身有一份,另一方面,他极想證明“死神”与“魔王之王”是否二而一的魔頭,如果是,那對方就是他的血海仇人了。
  當然,事實已顯示這不是少林一門的私事了。
  當下語音凝重地道:“大師,當日‘玉牒堡’會盟之事結果如何?”
  “因‘血帖’出現,沒有結果!”
  “貴寺是繼十三個遇害幫派之后的第十四個門派,‘外神’不除,武林無宁日了,不知可容在下效勞?”
  “這……”
  “在下語出至誠,同時算是代表‘天絕門’出面!”
  就在此刻——
  寺內傳出一聲悠長而單調的鐘聲。
  “無相大師”面色一變,急聲道:“午時正,言止于此,施主請回駕!”
  微一躬身,疾掠入寺。
  午時,莫非“死神”下手的時間是午時。
  八名排陣僧人,此刻齊齊雙目電張,神色之間緊張到了极點。
  甘棠無形中也緊張起來,此刻,他如果入寺,必被八名僧人所排的小羅漢陣所阻,以他的功力,當然無懼于這陣勢,憑硬闖也可入寺,但他不能這樣做,舍正門而入,也不恰當。
  心念數轉之后,朗聲向八名僧人道:“各位大師,在下意在略盡綿薄,可否讓道?”
  八僧無一應聲,顯然是全神戒備,少林寺門規极嚴,他們當然作不了主,甘棠此舉,僅是表明心跡而已。
  接著又道:“事急從權,得罪了!”
  了字聲落,人已到了寺門之內。
  他施展的是“天絕門”至高身法“幻影追風”,八僧只覺眼前一花,連念頭都來不及轉,更談不上阻截了。
  眼前是“韋陀殿”,殿門口四十名僧人分為四列站立,手中各持兵刃,當門排列,一見甘棠現身,齊齊面色劇變,作勢就要出手。
  顯然,他們不知道甘棠的身份,以為是那家伙來了。
  气氛,的确緊張得無以复加。
  甘棠一拱手道:“在下‘天絕門’少門主施天棠,大師們不要誤會,冒昧闖關,只冀能略盡綿薄,別無他意!”
  聲落,故技重施,仍是那一式“幻影追風”,連超僧眾頭頂而過。
  大雄寶殿之前,院地之中,白光光一片人頭,只見數以百計的僧侶,一行行盤膝而坐,想來少林各代弟子都已集中了。
  每一個的面容,全是悲憤至极之色。
  難道全寺僧人集中待宰?這的确是不智之舉。
  大殿走廊階沿之上,是十六名老僧,左右各八名,雁翅般排立。
  殿內居中,一個寶相庄嚴的長眉僧人,躍坐蒲團之上,身旁隨侍的是監院。
  寺內,靜得落針可聞,靜得近于恐怖。
  甘棠甫一現身,無數道厲芒,全向他集中射來。
  場面,令人動魄惊心。
  監院“無相大師”快逾電閃的飛身出殿,來到甘棠身前,道:“施主……”
  甘棠已搶著道:“大師,貴寺弟子何故全部集中?”
  “無相大師”悲憤地道:“為了少林清譽!”
  “這并非對陣交鋒,以此對付‘死神’,恐怕不是智者所為!”
  “施主的話不錯,但戒律也有不及之處。”
  “請教?”
  “本門弟子,誓与寺共存亡,戒律無法約束。”
  悲壯豪雄,顯示出少林一派領袖武林并非幸致,同時,為了一張“血帖”,而演出這等場面,也刻划出一個中落的名門大派的悲哀。
  甘棠從心底發出了一聲歎息,道:“血帖主人何時來臨?”
  “午正,就是現在!”
  “可曾先示來意?”
  “有,‘血帖’附柬聲明要取敝方丈頸上人頭,及十長老性命。”
  甘棠咬了咬鋼牙,道:“可惡!”
  “施主的真實身份?”
  “天絕門少主!”
  “老衲相信施主之言,但請立即退出……”
  “區區是否現在謁見貴方丈?”
  “恐怕……”
  話聲末已,寺門方向突地傳來慘號之聲。
  空气在剎那之間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無相大師”飛身掠回殿中。
  甘棠轉身奔到內院入口,他判斷這里是“死神”入寺必經之處。
  慘號再傳,听聲音在“韋陀殿”入口。
  甘棠血脈賁張,彈身扑了出去……
  目光掃處,不由五內皆裂,那些守在“韋陀殿”門口的僧人,竟然無一幸免,寺門外的,不問可知了。
  細察尸身,一無傷痕,也不像是被掌力擊斃,更非中毒現象,像是熟睡了一般。
  甘棠不由汗毛倒豎,這是什么功力,殺人于無形?
  突地——
  甘棠打了一個寒顫,心里暗道一聲:“錯了!”返身回掠。
  慘嗥栗耳,動魄惊心,使人有如臨末日之感。
  接著是一片震人的惊呼与怒喝。
  甘棠頭皮發炸,肝膽皆寒。
  大雄寶殿內外已亂成一片。
  只這眨眼工夫,慘案業已形成。
  殿廊上,躺著十大長老的法体。
  殿內,少林寺門方丈“廣慧大師”仍端坐蒲團不倒,頸上失去人頭,鮮血噴了一地,監院“無相大師”木立掌門無頭遺体之前,老臉一片死灰。
  另六個老僧,卻跪在殿門之外。
  甘棠目眥欲裂,周身血管几乎要爆炸開來。
  這是少林開派史上,空前的浩劫。
  院地中的僧眾,先后跪了下去。
  佛號聲起……
  甘棠摸了摸怀中“神机子”托他帶交少林掌門的那神秘布結,搖了搖頭,無聲的從伏跪的僧眾群中,穿越出去。
  “當!當!”
  后殿響起陣陣喪鐘之聲。
  前后不過瞬息工夫,“死神”斃了十大長老,還帶走掌門方丈的頸上人頭,而這多高手,竟然毫無抵抗的跡象,“死神”的神力,末免太不可思議了。
  “死神”為什么要取去少林掌門的人頭?
  他肆虐武林的動机是什么?
  据傳言,“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那現在的“死神”,是否當年的“死神”?抑或是他的傳人?抑
  或……
  顧盼間,來到“韋陀殿”中,目光所及,不由惊呼出聲。
  殿內兩側,整齊地排著四十八具僧尸,赫然正是把守寺門的八僧和把守“韋陀殿”口的四十名弟子,一個披發頭陀,正在彎著上身挨尸逐具撫摸。
  這情景,的确使人發毛。
  突地——
  那披發頭陀直起身來,朝甘棠打了個問訊:“少主,請留步!這的确是我佛威靈顯赫了,竟然碰上少主大駕!”
  甘棠一怔神,這披發頭陀,滿面風塵,腰挂游方緣袋,肋下還挾著一柄方便鏟,顯然不是寺內僧人,他怎知自己的身份呢?
  披發頭陀又道:“少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請助酒家一臂!”
  甘棠更是駭然,期期地道:“大師父說什么?”
  “請少主賜予助力!”
  “救人?”
  “正是!”
  “這些……還有救?”
  “不錯!洒家幸而早到一步。”
  “他們不都全已喪命‘死神’之手了嗎?”
  “佛門祥和之地,豈容血腥屠殺!”
  “這……”
  甘棠不由目瞪口呆,自己方懊喪未習“歧黃篇”,無法拯救罹難僧人,听這頭陀的話音,似乎這些死者還有救,難道除本門之外,武林中還有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歧黃高手?
  “少主,請從第一名開始,以‘真絲貫頂’之術,依次點他們一指!”
  “什么,‘真絲貫頂’?”
  “不錯,就是這樣!”
  甘棠內心的震惊,簡直無可言喻,這“真絲貫頂”之術,是“天絕門”不傳秘技,受術之人,永遠喪失記憶,這頭陀怎能知道這名稱呢?又怎知這秘術能救人呢?這一點連自己也漠然無知呀!
  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大師父如何稱呼?”
  “洒家無名!”
  “無名?”
  “不錯,無名。”
  甘棠暗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師父怎知在下會這‘真絲貫頂’之術?”
  “時間不待,救人要緊,稍停再奉告如何?”
  “可是……”
  “怎么樣?”
  “這准能救人嗎?”
  “沒有錯,洒家已給他們服了丹丸,正需要這功力相助!”
  “這些人豈不成了白痴?”
  “比死了好!”
  甘棠心中疑念濃熾,追著問道:“如果在下湊巧不在此呢?”
  “以洒家一人之力,可能要耽誤几條人命!”
  甘棠心中一動,道:“如此說來,大師父也擅‘真絲貫頂’之術了?”
  披發頭陀急聲道:“少主,時間不待了,如果有几人救不活,豈非罪過,一切稍待自有解釋,現在這里四十八條命全交給你了,洒家要到里面去救十長老!”
  說完,不管甘棠的反應如何,如一縷淡煙般消逝。
  甘棠望著這神秘的披發頭陀從視線中一閃而逝,心中疑云山涌,但,他仍然照著做了,功集右掌中指,在每具尸身的頭頂“百會”大穴之上,點了一指。
  這四十八指,耗去了他不少真力。
  施術完畢,不理效果如何,舉步便朝里奔去。
  這謎底,他非揭穿不可。
  只有一個可能,這頭陀也是本門弟子,但本門弟子中怎會有出家人呢?如果不是,他不但精通歧黃之術,也諳本門秘技,這未免太可怕了。
  心念之中,又回轉正院,這里,那些少林弟子想已散盡,顯得空蕩蕩的。
  一個面如嬰孩的老僧,迎面而來,合十道:“貧僧知客‘百空’請施主移駕禪房!”
  “禪房?”
  “是!貧僧有稽在前引路!”
  甘棠怀著滿腹狐疑,跟在知客僧“百空”之后,轉過數重殿堂,來在一間秘室之前,早有兩名壯年僧人開門迎候。
  “百空”一側身道:“施主請進!”
  甘棠一腳跨入,房門隨被關緊。
  房中地上,橫陳著十大長老的尸体。禪床上仰臥著一名老僧。
  那披發頭陀正忙著把丹丸一粒粒地分別塞入死者口中。監院“無相大師”則忙著幫助頭陀使死者口中的藥丸入喉。
  禪房中,再無別人。
  甘棠冷清清地站在一旁看著。
  施救工作告一段落,披發頭陀才向甘棠招呼道:“少主,有勞了!”
  “好說!”
  “無相大師”合掌躬身道:“施主駕臨之時,因不明施主身份,多有怠慢,就此告罪!”
  甘棠忙還禮道:“不敢當!”
  披發頭陀向甘棠一咧嘴,道:“少主,請暫坐片刻!”
  然后又向“無相大師”道:“請監院立即派人把外面那四十八名高弟,移到靜室,三個時辰之后,便可由死入生了!”
  監院“無相大師”喏喏連聲,頂禮而退。
  甘棠目光不期然又瞟問仰臥禪房的那老僧熟視良久,不由駭呼道:“這位不是掌門方丈‘廣慧大師’嗎?”
  披發頭陀淡淡地道:“一點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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