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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呎高的男人進來時,我正在外辦公室檔案櫃旁邊查看一件勒索案的資料。
他穿了件格子呢上裝,裁剪很好,筆挺的長褲,兩種顏色的運動鞋,外表看起來像一支吸
用飲料的彩色吸管。我聽到他在說,他要見資深合夥人。他說話的口氣像是自己開口要的一定
是最好的貨色,然後再來討價還價。
接待小姐期望地看我一眼。我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是「柯賴二氏私家偵探社」中資淺的一
員,柯白莎才是「資深」合夥人。
「資深合夥人嗎?」小姐問他,眼角仍在看我。
「是的,我相信是姓柯的。」他一面說,一面指向我們入口門上漆著的描金字體。
她點點頭拿起對講電話,按白莎辦公室的鈕。「請問你尊姓?」她問。
他從口袋作勢地抽出一隻鱷魚皮名片夾來,拿出一張名片,炫耀地交給她。
她看著名片,迷惘地好像有一點看不懂。「卞先生?」她問。
「卞約翰.卡文––第二。」
柯白莎在辦公室應了電話,接待小姐說:「一位卞約翰.卡文先生想見你。」
「第二」那位先生插嘴,用手敲敲卡片道:「妳不認字呀?第二。」
「喔,是的」她說:「第二。」
這一攪局,當然把白莎弄迷糊了。顯然她在電話裏要求解釋。
「第二。」小姐向電話重複道:「他的名片上就是如此印著的,他也如此自稱的。他的名字
是卞約翰.卡文,然後下面有二條短短橫條,第二。」
來訪的男人不耐地說:「把我卡片送進去。」
接待小姐自動地把她大拇指摸過卡片上印著凸出的字體。她說:「是的,柯太太。」她掛上
電話,向卞先生說:「柯太太現在見你,請你自己進去好了。」
「柯太太?」他說。
「是的。」
「你們的柯氏?」
「是的,柯氏是柯白莎。」
他明顯地猶豫一下,把格子呢上裝拉拉直,走進去。
接待小姐等辦公室門關上,抬頭看我道:「他要個男人。」
「不是」我說:「他要個資深合夥人。」
「萬一他回頭問起你,我怎樣應付?」
我說:「妳暸解白莎的。她會找出他有多少油水,假如夠肥的話,她會把我叫進去一起商量
。假如不夠她看的,而卞約翰.卡文––第二又假裝他認為女人不能做個好偵探,那麼我們的
卞約翰.卡文.第二就會被揪了耳朵拋出她的辦公室來。」
小姐佯作端莊。「賴先生,你對解剖部位弄得蠻清楚的。」她說,一笑也不笑。
工作小姐都知道我和柯白莎在很多個性方面是永遠合不來的,但是都不敢參與進去。我走
進我自己的私人辦公室。
十分鐘後,電話鈴響。
卜愛茜,我的私人秘書,接聽電話,抬頭看我道:「柯太太請問你能不能去她辦公室,商談
一件事。」
「當然。」我說。
走出辦公室,來到大的外辦公室,向接待小姐做個鬼臉,走進柯白莎的私人辦公室。
一眼看到白莎的臉,我就知道一切都很順利。白跟小而貪婪的眼睛在發光。她嘴唇在笑。
「唐諾」她說:「這位是卞約翰先生。」
「卞約翰.卡文––第二。」他固執地說。
「是的,是的,第二。」她跟著說:「這位是賴唐諾先生,我的合夥人。」
我們二個人握手。
從經驗中我知道,只有現鈔,才能使白莎有這種逢迎的態度和低聲順從的語調。
「卞先生––」她說:「發生了困難。他認為需要個男人幫他一個忙,也許––」
「會更有效一點。」卞約翰.卡文––第二幫她把話講完。
「正是。」白莎顯然是因為現鈔的原因,欣然同意他的說法。
「什麼困難?」我問。
白莎扭動她一百六十五磅的體重,使她的坐椅吱咯吱咯地響著,伸手把辦公桌前角上一張
剪報拿起。一聲不響地把剪報交給了我。
我讀剪報:「
案外花邊,花邊案外。
金髮美女失蹤
朋友疑是謀殺
警局無意理會
蓋蓋文被槍擊時和他同在一起的金髮美女夏茉莉已經神秘失蹤,「朋友們」希望警方能出
面調查。
警方,始終認為當初調查那位匪徒受槍擊案案情時,這位年輕女郎並不合作,所以咬定夏
小姐要自己藏起來幾天,對他們沒有關係。警方說,她有沒有從她羅萊谷豪華的獨院房子門口
拿進每天的鮮奶,警方毫無興趣。事實上,警方賭氣地指出,夏小姐曾一再譴責警方「閒事管
得太多」騷擾了她的私人生活,所以這次警方決心尊敬她的私人願望,絕不探討她的私生活。
她的「朋友們」給警方的消息是這樣的:「
三天前,始終是一家出名夜總會熱鬧靈魂人物的夏茉莉,因為和她朋友發生不愉快而出走。
事實上她不是單獨離開的。
在她離開之前,她曾和一個第一次見面的新朋友在那夜總會裏跳了幾個舞。她沒有和她原
先的朋友離開,而是和她新朋友離開的這件事實,使警方認為不會有大事發生。年輕女郎的朋
友反認為這件事十分重要。警探們又覺得在蓋蓋文吃到二顆槍彈後,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美女
,有這種特別行為,也沒啥特別奇怪。
當新鮮牛奶瓶開始在夏茉莉小姐門階上積聚起來的時候,那位目前警方不願公佈姓名的,
和小姐發生不愉快分手的男伴認為事態不尋常,應該警方介入了。他進入警局––也許是一生
中第一次。在此之前––一位警官說––都是警察主動去找他的。
蓋蓋文,正在復原中,已經完全脫離危險了。目前仍在一家醫院的頭等病房裏住院。雖然
復原情況理想,他仍繼續聘請著三個特別護士。
蓋蓋文在這家醫院開刀從身上取出兩顆子彈,在麻醉醒回來的時候警方曾詳加詢問,蓋蓋
文仔細聽完警方的問題後,曾非常合作地說:「我想是有人不喜歡我,請我吃兩個棗子核。」
警方知道他是避重就輕,故意遮掩的陳述––只會使調查工作更形困難。而且警方相信蓋
蓋文和夏茉莉二個人,任何一個只要肯和警方合作一點,本案是可以偵破的。
我把剪報放回白莎的桌上,自己看向卞約翰.卡文––第二。
「老實說」他說:「我當時真的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你是那個新朋友?」我問。
他點點頭。
「茉莉是跟著你離開夜總會的?」
「那地方也稱不得是個夜總會。那只是個每天下午男人去那裏喝杯雞尾酒吊吊馬子的地方
,吃吃點心,跳跳舞。」我對白莎說:「我們可能幹不了這個案子。」
白莎貪婪的眼光怒視向我。她帶了鑽戒的手指偷偷向她放現鈔的抽屜一指。「卞先生,連
定金都付過了。」她說。
「我還願意付五百元獎金。」卞先生說。
「我也正要提起。」白莎插嘴接下去說。
「獎金要做什麼?」我問。
「假使你能找到此事以後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們。」
「什麼以後?」
「姓夏的女孩子離開我之後。」
「同一個晚上?」
「當然。」
「你好像滿吃得開的。」我說。
「是這樣的」白莎解釋:「卞先生本來是約好一個年輕女的在那裏見面的。但是她失約了。
他看到夏茉莉滿對胃口,當她也看向他時,他就請她跳舞。有一個和她在一起的叫他滾蛋。夏
小姐告訴那一個人她並不屬於他,他說他知道,但是替他主人在看住她。」
「看樣子那傢伙會動粗,所以卞先生說他就走開了。」
「過了幾分鐘夏茉莉自己走到他的桌邊說:『你不是想請我跳舞嗎?』」
「所以他們跳舞,據我們顧客說,他們二人來電。他有些緊張,因為她的一幫人看樣子不
好惹。他建議她溜掉他們,一起去晚餐。所以她告訴他另一個她喜好的地方。兩個人去那裏。
到了那裏她就又開溜了。可能是直到現在沒見面。」
「你於是又做什麼了?」我問卞先生。
「我等在那裏,自己覺得像個蠢瓜。然後我見到兩個女人放單在那裏。我看其中一個,她
也回看我。等我知道茉莉一定是放我鴿子了,我就和她跳舞。我建議那女人拋開另外那個女人
,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不行。她們倆是一起的,到東到西分不開的。我就移到她們桌子去
,替她們買酒,和她們跳舞,請她們吃晚飯,帶她們去汽車旅館。」
「之後呢?」
「我在那裏耽了一夜。」
「什麼地方?」
「那個汽車旅館。」
「和她們兩個人?」
「她們在臥室,我在前面房間沙發上。」
「柳下惠?」
「我們都喝多了。」
「之後呢?」
「早上十點半,我們喝蕃茄汁。兩個女人煮了早餐。她們有點不舒服,我不舒服得厲害。
我離開那裏,回我自己住的汽車旅館,淋了個浴,找一個理髮店刮了鬍鬚,按摩––此後的時
間,才算我自己的時間。我都記得清了。」
「每一份鐘?」
「每一分鐘。」
「你們一起去的汽車旅館在那裏?」
「西波維大。」
「唐諾」白莎說:「兩個舊金山年輕女郎用汽車在旅行。卞先生認為她們兩個彼此很熟」
可能是親戚,也可能是同一個辦公室工作的。顯然她們決定趁休假用汽車環遊一番。她們
想看看好萊塢,看看會不會見到什麼明星。當卞先生請她們跳舞,她們願意,但非常小心,彼
此絕不分開。卞先生請她們坐他的車,但她們決心開她們自己車。他––他只是不願太早和她
們說再見。」
宋先生看看我,聳聳肩。「有一個女的我很中意,她也中意我。」他說:「我認為我可以拋
掉那個電燈泡,但是沒辦到。我又多喝了一些酒。反正到了旅館大家同意喝些酒––也許是她
們灌我了,也許我本來就喝多了。反正第二天一早醒來時我一個人在沙發上,頭昏得要死。」
「兩個女郎第二天早上如何?」
「甜蜜,友善。」
「還熱情嗎?」
「別傻了。到了早上誰也沒那種情緒了。大家都算見過這個城市的夜景了。」
「要我們幹什麼?」
「我要你們找到這兩個女孩子。」
「為什麼?」
「因為」白莎說:「現在夏茉莉不見了。他覺得不妥了。」
「不必兜圈子。」卞先生說:「夏茉莉是『蓋仔』的馬子。她知道什麼人幹了他兩槍。她雖
不說,但她知道。萬一有人認為她告訴了我。」
「有什麼理由她要告訴你嗎?」我問。
「再不然」他匆匆地說下去:「她也許有了什麼意外。也許牛奶瓶不斷的增加下去?」
「夏茉莉有沒有把真姓名告訴你?」
「沒有,她只說我可以叫她『小莉』。是看到報上照片,我才知道我遇上什麼了。」
「我遇上的這些人,一定都是窮兇極惡的。想想看我還在那裏想請她跳舞!」
「你常幹這一類事嗎?」我問。
「絕對沒有。我喝了點酒,我又被別人放了鴿子。」
「此事之後,你就碰上這兩個女人?」
「是的,只是這兩個太容易上手了。她們自己也在物色合宜對象––兩個女光棍趁休假冒
點險。」
「兩個人給你什麼名字?」我說。
「沒有姓,一個叫雪曼,一個叫美麗。」
「你對那一個有興趣?」
「雪曼,那小個子褐色頭髮的。」
「另一個什麼樣子?」
「紅頭髮的一個,依雪曼言來,佔有慾是很強的。她什麼都懂而且不准我問問題。她築了
一個籬笆牆,把雪曼放在裏面。我覺得她可能在我的酒裏下了別的東西。我不知道。反正酒瓶
是她拿出來的,我一下就人事不知了。」
「她們要求你送她們回家的?」
「是的,不過事實上她們還沒有住處。她們只要求找個汽車旅館。」
「大家乘她們車去的?」
「是的。」
「到了那汽車旅館,是她們登記的嗎?」
「不是,她們要我登記。這是要我付帳最好的辦法。汽車旅館一向是先付錢的。」
「她們的車,是你在開嗎?」
「不是,雪曼開的車。我坐前座,但美麗在當中。」
「你出的主意開去那裏嗎?」
「是的,她們想找個好的汽車旅館。我告訴她們我會找個好地方給她們的。」
「西波維大那個旅館,是你選的?」
「我們經過兩家上面都標示客滿了。這一家標示有空房。」
「你們一起進去的?」
「是的,我們開車進去。」
「什麼人進的辦公室?」
「我。」
「你辦的登記?」
「是的。」
「怎麼登記法?」
「我記不起用什麼名字登記的。」
「為什麼沒有用你真名?」
他不屑地看看我,說道:「你做什麼偵探?在這情況下,你會用你真名嗎?」
「對於車廠,年份和車號,你怎麼填?」
「毛病就出在這裏。」他猝然地說:「我該出去看看車子,但是我沒有,我隨便造了一個。」
「管理汽車旅館的人,他沒有出去查看一下?」
「當然不會。只要你像個樣子,充滿信心,他們不會多此一舉的。最多看一下什麼車,什
麼年份。」
「這輛車是什麼車呢?」
「一輛福特車。」
「你登記的也是福特?」
「是的。你追根究底幹什麼?不要這筆生意可以把定金退還我,我可以走路。」
柯白莎的眼睛又發亮了:「別傻了,我的合夥人只是把事實弄清楚,我們才能幫你忙。」
「我覺得他在交互詰問我。」
「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白莎說:「唐諾會把這些女孩子給你找到的。他是專家。」
「還有沒有什麼你可以告訴我們,對我們去找她們有利的嗎?」我問。
「沒有了。」
「汽車旅館名字,地址?」
「我告訴柯太太了。」
「你們房間是幾號?」
「我記不起幾號了。是在最遠角的右手側。好像是五號。」
我說:「好吧,我來看我們能做些什麼。」
卞約翰說:「記住,你能找到這兩位小姐,就有五百元獎金。」
「獎金的事對於正式作業的私家偵探並不太重視的。」我說。
「為什麼?」卞約翰問。
「使人看起來不像靠正常收入,而是靠額外收入來維持的。大家不怎麼鼓勵。」
「大家是誰?」
「發執照的人。」
「好吧」他對白莎說:「你們替我找到這兩個女人,我捐五百元給妳喜歡的慈善機構。」
「說你傻子你不信。」白莎說。
「為什麼?」
「我最喜歡的慈善機關是我自己。」白莎說。
「妳的合夥人說臨時暴利是不歡迎的。」
「嘿。」白莎白鼻中出氣。
「不要緊,大家不必說出來。」卞約翰道:「除非你們自己多嘴。」
「我嘴緊得很。」白莎說。
我說:「我倒喜歡另外換種計價的方––」
「你還沒有找到那兩個女人呢。」卞先生中斷我的話說:「有件事你聽清楚了。我要那個晚
上的時間證人。我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這兩個女人。我要她們的書面證明。我把願出的代價告訴
你了。我把你應該知道的資料也告訴你了。我不太習慣別人對我抱不信任的態度。」
他向我怒視一下,僵直地站起來,走出去。
白莎生氣地看向我:「看你,差點把整桌酒弄翻了。」
「假如真有整桌酒的話。」
她敲敲現金所在的抽屜:「這裏面有三百元,不是整桌酒是什麼?」
我說:「那麼我們來找剩菜剩飯吧。」
「什麼意思?」
我說:「他的故事靠不住。」
「哪裏靠不住?」
我說:「兩個女郎從舊金山開車下來,她們想見識好萊塢,想看看會不會見到電影明星在街
上走或店裏吃飯。」
「又如何?我年輕一點也會如此做。」
我說:「她們會一路自舊金山下來。第一件事一定是洗個澡,把行李打開,衣服換一下,化
一下妝,然後出去看明星。要是有人說開那麼久車下來––」
「你怎麼知道她們是一天之內,直接開下來的?」
「好吧,就算她們分兩天開下來的。要是有人說她們從聖羅奧必普,貝格斐或任何其他地
方開車進洛杉磯,把車一停,直奔夜總會,而沒有把自己換件衣服,補補妝,我死也不信。所
以他的故事有問題。」
白莎兩眼拚命搧著。「也許她們都幹過了,只是不告訴卞約翰,因為她們不要他知道她們
住哪裏。」
「照卞約翰所說,她們的行李可是在車裏。」
白莎坐在她會叫的坐椅裏,神經地把手在桌子上敲啊敲,帶在手指上的金鋼鑽跟了手指閃
爍著。「搞什麼?」她說:「快滾出去辦案。你以為我們合夥的是什麼?校園辯論社,還是私家
偵探社?」
「我只是把明顯的地方指出來。」
「不必指給我看。」白莎喊道:「快去找這兩個女人。在我看來最明顯的是那五百元獎金!」
「兩個人的樣子,妳記下來了嗎?」
她自桌上一堆紙面上撕下一頁,隨便地向我一拋。「資料都在上面。」她說:「天知道,為
什麼我會有你這種合夥人?有錢的狗王八蛋進來,你偏要反對他。你還反對五百元獎金。」
我說:「妳大概沒有想到去問問他,『卞約翰.卡文––第一』又是那一位?」
白莎大叫道:「他是誰管我屁事。只要卞約翰.卡文––第二有錢就行。三佰元泠冷硬硬的
現鈔才可愛。不是支票。現鈔,你知道嗎?」
我走向書架。把名人錄取下來,翻到四劃的部份。
白莎把冒火的眼睛搧呀搧,然後湊到我一肩後來看。我可以感覺到她生氣吐出來的熱氣吹
到我頸腹。
根本沒有什麼卞約翰.卡文。
我又去拿加州名人錄。白莎動手比我快,一下把它從書架上抽下,她說:「這件事我來查,
你快出去辦案。」
「好吧」我告訴她,一面走向門去:「別把書翻穿了。」
我以為她會摔向我。
她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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