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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萍蹤俠影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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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15: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楔子 牧馬役胡邊孤臣血盡 揚鞭歸故國俠士心傷



    獨立蒼茫每悵然,恩仇一例付雲煙,斷鴻零雁剩殘篇。
  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誰傳。
                    --調寄《浣溪沙》

  清寒吹角,雁門關外,朔風怒卷黃昏。

  這時乃是明代正統(明英宗年號)三年,距離明太祖朱元璋死後,還不到四十年。蒙古的勢力,又死灰復燃,在西北興起,其中尤以瓦刺族最為強大,逐年內侵,至正統年間,已到了雁門關外百里之地,這百里之地,遂成了明與瓦刺的緩衝地帶,也是無人地帶。西風肅殺,黃沙與落葉齊飛,落日昏黃,馬鈴與胡笳並起,在這「無人地帶」之間,這時候卻有一輛驢車,從峽谷的山道上疾馳而過。

  驢車後緊跟著一騎駿馬,馬上的騎客是一個身材健硬的中年漢子,背負箭囊,腰懸長劍,不時地回頭顧盼。朔風越捲越烈,風中隱隱傳來了胡馬嘶鳴與金戈交擊之聲,陡然間,只聽得一聲淒厲的長叫,馬蹄歷亂之聲漸遠漸寂,車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捲起車簾,顫聲問道:「是澄兒在叫我麼?可是他遇難也?謝俠士,你不必再顧我了,你去接應他們吧,我到得這兒,死已瞑目!」

  中年騎客應了一聲,遙指說道:「老伯萬安,你聽那馬蹄歷亂之聲,料是胡兵已退了。噢,你瞧,這不是他們來了!」一撥馬頭,如飛迎上。車中老者,長歎一聲,潸然淚下。車中蹦地跳起一個小女孩,小臉兒凍得紅鼕鼕的,有如熟透了的蘋果,揉揉眼睛,似是剛剛睡醒的樣子,開聲問道:「爺爺,這是中國的地方了嗎?」那老者勒住驢車,凝視車下的土地,聲調低沉道:「嗯,是中國的地方了。阿蕾,你下車去,替爺爺拿一把泥土回來!」

  山谷口外,三騎負傷的戰馬背著衣冠破碎的乘客,狂嘶奔回,領先的是一個和尚。那姓謝的中年漢子迎上問道:「潮音師兄,雲澄師弟呢?」那和尚勒住馬頭,黯然說道:「他已死了!真想不到萬水千山,逃到這兒,雁門關已經在望,他卻還逃不出胡人之手。不過,他也真不愧是個鐵錚錚的漢子,重傷之後,還力斃數人,臨死之前,還殺了地個領兵的韃子,把那些蒙古兵嚇得連忙逃命,不敢再追。人誰無死,像他這樣,死也值得了。你的徒兒也不錯,他也是力殺數人,和他的師叔並肩戰死的。」

  那中年漢子雙目炯炯,怒視長空,忽而一聲長笑道:「雁門關已經在望,我們終算不負雲澄弟之托,將他的爹爹送回來了,雲澄在九泉之下,當可瞑目。只是雲大人哀痛餘生,這事兒暫且瞞著他。」縱馬趕回驢車,只見車中的老者跨在車轅之上,捧著一撮泥土,神情非常奇異,那小女孩站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她的爺爺。

  潮音和尚叫道:「雲大人,我們回來了。」老者問他道:「我的澄兒呢?」潮音和尚道:「韃子兵已被我們殺退,他受了點輕傷,和天華師弟的徒兒殿後。」聲調儘管強作平靜,還是抑不住那悲憤之情。那老者面色大變,潮音和尚和謝天華那樣豪邁的俠客,在他逼視之下,也不覺後退幾步,不敢接觸他的目光,只聽得他縱聲笑道:「父是忠臣兒孝子,忠臣孝子集於一門,我雲靖尚有何憾!哈哈,哈!」笑聲淒厲之中含著極度的悲憤,驢車旁的騎士都不敢作聲。那女孩子仰面問他道:「爺爺,你笑什麼?我很怕聽,爺爺,你別這樣笑啦。爹爹為什麼還不回來?」

  那老者笑聲驟止,靜默了好一會子,緩緩問道:「明天清早,可以趕到雁門關嗎?」謝天華道:「是,今晚正是十月十五,晚上月光明亮,明早定可趕到。」那老者捧著那撮泥土,如捧珍寶似的,湊近鼻端,深深呼吸了好幾下,泥土散發著殘枝敗葉的氣息,那老者深深呼吸,如嗅異香,淒然笑道:「二十年了,如今始聞得著故鄉泥土的氣味。」謝天華道:「老伯居留異國,存節全忠,比蘇武留胡,尚多一載,如此孤臣孽子之心,人天共仰!」

  那老者眉頭一展,雙手一伸,把那女孩子抱上車來,又緩緩說道:「阿蕾,你今年七歲了,應該開始懂事了,爺爺今晚給你說一個故事,你要緊緊記在心裡。」那女孩重複著說道:「嗯,要緊緊記在心裡。我知道了,爺爺是說自己的故事!」那老者奇怪地看了孫女一眼,道:「你真是精靈得可以,比我小時,聰明得多了!」殊不知這女孩自出生之後,上一個月才見著她的爺爺,當時她就曾問父親,為什麼突然間來了一個爺爺,她父親對她說道:「我給你說過許多次蘇武牧羊的故事,爺爺的故事比蘇武牧羊的故事還要動聽,將來爺爺自己說給你聽,你要緊緊記在心中。」所以今晚爺爺一說故事,她就知道那是爺爺自己的故事。

  眾人環繞驢車,都像那女孩子一樣,出神傾聽,只見那老人拿出一根竹杖,杖頭上有幾根稀疏的旄毛,那老人歎言道:「這使節的旄旌飾品都給北地的冰雪消融盡了。阿蕾,你知道什麼叫做使節嗎?我說給你聽。二十年前,你爺爺是大明天子的使臣,奉遣到蒙古的瓦刺國去互通友好,這根竹杖就是皇帝所賜的,稱為使節,這使節代表天子,性命可丟,節不可毀。那時蒙古分為兩部,一叫瓦刺,一叫韃靼,國力還很微弱。大明天子派使臣親臨,照理應該很受他們的尊敬,卻不料在呈遞國書之日,那瓦刺王起初還彬彬有禮,後來來了一個身披胡服的漢人,佩劍上朝,把瓦刺王拉過一邊,悄悄說話,一邊說一邊看著我。這漢人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眼光中卻露著無限怨毒,好像我和他有著百載深仇!」

  謝天華奇道:「那人是認得老伯的嗎?」雲靖道:「不,我絕不認識他。我自問居官清白,平生沒有仇人,更不會在胡人之地結有仇人,也不知他對我何以如此怨毒!不過,我當時見他身披胡服,也確實不屑和他交談。他和瓦刺王談了一陣,突然下令將我扣留,還要奪我的使節。我大怒抗議:性命可以丟,這代表大明天子的使節卻不可毀。可恨他身是漢人,聽了之後,反哈哈大笑道:『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哈哈,你是準備做大明天子的忠臣來了?好!我一定叫你稱心如願,做第二個蘇武,蘇武牧羊,你就去牧馬吧!』自此我便在極北苦寒之地,牧馬二十年!起初我還指望明朝派兵來救,年復一年,卻是毫無消息。後來聽說大明皇帝--明成祖朱棣--歸天,仁宗繼立,不到一年,又告夭折,幼主即位,國中無人,太祖、成祖開疆闢土的前代雄風,已成陳跡,我斷了念頭,自分必老死異國,難回漢域了,誰知也還有今日!」

  謝天華與潮音和尚相對一視,默不作聲,面色奇異,似是既有佩服之情卻又有不以為然之意。雲靖毫不在意,聲調越發低沉,十指屈拗,勒勒作響,又道:「二十年來,我受了無數的苦,在沙漠之中,無水可飲,有時便喝馬尿解渴,到了秋冬之季,飲冰嚼雪,更是尋常之事了!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更可恨的是,那□還時不時派人來看我,在我的面前,辱罵大明天子。二十年來,我無時不準備死難,可恨那□卻又並不殺我,只是將我折磨。」雲蕾聽得好不憤怒,問道:「那壞人叫什麼名字?爺爺說給我聽,蕾蕾大了替你報仇。」

雲靖續道:「不久我就知道,那□姓張,雙名宗周,名為『宗周』,實則不宗周,試想周室乃是天下的共主,既是宗周,卻又辱罵大明的天子,那不是自己嘲罵自己嗎?」那女孩子不懂得什麼叫做「周室」,更不懂什麼叫做「共主」,正相發問,只聽得她的爺爺又道:「這些歷史上的事情,你長大了念了書自然明白,爺爺不再多說了。」雲靖其實不只是說給孫女聽,也是說給那兩位俠士聽。至此頓了一頓,突然提高聲調問道:「兩位俠士,你說這□該不該殺?」潮音和尚禪杖頓地與謝天華搶著說道「該殺!」

  雲靖微微一笑,撫著孫女的頭又道:「那張宗周原來是奸賊世家,他的父親已在蒙古為官,至他更得重用,二十多歲,就當了瓦刺國的右丞相,與左丞相脫歡,同得瓦刺可汗脫脫不花的重用,他身子很好,想來還有二三十年的命。我在冰天雪地之中牧馬目盼夜盼,只盼望他吉萬不要早死!」潮音和尚性情鯁直,聞言怪道:「這卻是為了什麼?」雲靖多年憤怒,久蘊心中,說到此處,冷冷一笑。雲蕾打了一個寒噤,只見她的爺爺在懷中摸出一塊羊皮,上面寫著幾行紅字,隱隱聞到血腥味。

  謝天華駭然說道:「雲老伯,這是你寫的血書?」雲靖淡然說道:「這已經是第二份了。我起初指望朝廷興師問罪,將奸賊拿著,明正典刑,後來實是無望,想自己刺殺奸賊,自己卻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想來想去,只有盼望我兒孫們爭氣,棄文習武,能替我報這大恨深仇。果然天從人願,我牧馬十年之久,澄兒也到了胡邊,隱姓埋名,尋找我的蹤跡。我出使之前,他剛剛考取秀才,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胡邊再見之時,他已是個雄赳赳的武夫了。原來他知道朝廷不願為我一人,興師問罪,於是便棄文習武,想深入胡邊,單騎救父。聽說他在天下第一劍客玄機逸士的門下學了七年,武功雖未有大成,等閒三五十人已近他不得,他救父心急,不等滿師,便趕來了。」雲蕾聽得出神,一雙眼珠滴溜溜地轉來轉去,心中充滿疑惑,問道:「那麼,爹爹既有那麼大的本領,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只見他天天和媽媽一同去牧羊,有一天,有一個韃子兵欺負他,要搶他的羊,打他也沒有還手。」

  雲靖歎了口氣,道:「阿蕾,你還小,有許多事情,說給你聽,你也不懂。不過,將來就算我死了,不及見你長大,兩位伯伯也會告訴你的。」

  謝天華知道雲靖今晚傾談身世,其實是想說給他們聽,其中必有含意。見雲靖身軀顫抖,微微喘息,便扶著他道:「老伯,你歇歇吧,說話的時候還多著呢,等到了雁門關之後再說吧,老伯他日有什麼吩咐,晚輩一定依從。」

  雲靖咳了一聲,喘著氣道:「不,我一定要說下去。這些事情憋在心中太久太久了,不說出來,就不痛快。」歇了一會兒,接下去道:「澄兒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以為憑他的武功便可以將我救出胡邊。誰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蒙古地方也有許多高手,就是那張宗周的手下,也著實有幾個本領非凡的人物。我在雪地牧馬,暗中實是有人監視。澄兒好不容易找著了我,還未來得及商議逃跑,就給人發現,不是我叫他快逃,連他都幾乎給人擒拿住。後來他又暗中和張宗周的手下較量了幾次,都討不了便宜,這才把單騎救父的念頭放下來。因此他便遵照我的叮囑,隱姓埋名在蒙古住下來,裝做一點也不懂得武功的模樣,暗中尋找機會,和我偷通訊息。」

  「我要他在蒙古住下來,又要他娶了胡女為妻,為的就是替我傳宗接代,好報此大恨深仇。我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這仇我的兒子若不能報,還有我的孫子來報,我的孫子不能報,還有我的曾孫,只要我雲家還有後人,這仇就一定能報。而張家呢,即算張宗周死了,他也還有後人,他的後人也要替他受這報應!我七年前聽說他生了一個男孩,我就寫下了第一份血書,要我的男孫緊記,日後長大了,只要碰著了張宗周這一脈所傳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要替我把他們殺掉!」

  謝天華只感到一陣陣寒意,直透心頭,嘴辱掀動,卻又忍著,心道:「怨毒之甚,竟至如此!這樣的報復,豈不比江湖上的仇殺還要殘酷?想來他在冰天雪地裡牧馬二十年,受盡折磨,所以失去了常性。且待他回到中土之後,精神恢復,再慢慢勸解他吧。」

  雲靖指著血書,微微喘氣,又道:「澄兒聽我的囑咐將血書縫在孩子的衣裳裡,送給他的一位師兄為徒。此後我因為轉移地方牧馬,又失去了聯繫,直到三個月前,他才偷偷地和我見了一面,告訴我,他已約了同門,趕來營救。那時,我自念年邁蒼蒼,已不再作逃生之想,對他的話,也不在意,只門他在這別後七年之中,有沒有再生孩子?他說又生了一個女兒,這便是你。我立刻再寫下一份血書,是孫女也要替我報仇。蕾蕾,以後你要緊緊記著:若碰著張宗週一脈所傳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要替我把他們殺掉,化骨揚灰!」

  雲蕾聽得定了眼神,蘋果般的小臉上充滿了害怕恐懼的表情,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道:「爺爺,要殺那麼多人嗎?蕾蕾害怕,媽媽自幼教我不要隨便殺生,連初生的羊羔也要保護。哎,媽媽呢?爹爹說媽媽就要來的,為什麼不見媽媽來,連爹爹也不見了?」她哪裡知道,她的爹爹雲澄在胡邊隱姓埋名,身世來歷連她的媽媽也沒有告訴,一月之前,竟是瞞著妻子,棄家逃走的。

  雲靖白鬚掀動,突然怒聲說道:「蕾蕾,你不聽我的話了嗎?我告訴你,你的爹爹,你的爹爹,他已經─」神色俱厲,嚇得雲蕾噤不作聲,眼淚也收了,雲靖歎了口氣,話到口邊,又嚥了回去,不忍把她爹爹的死訊再說出來。

  謝天華暗暗歎氣,搖了搖頭,只見雲蕾低下了頭,小聲說道:「我聽爺爺的話!」雲靖把三月前新寫的血書塞到她的懷裡,仰天笑道:「不想我雲靖尚有逃出異域,重歸故里之時。謝俠士,求你瞧在澄兒的面上,把這女娃子收做徒弟吧!」

  謝天華一陣遲疑,緩緩答道:「這個且慢商量。─嗯,老伯不要誤會,不是我不答應您,我是想替她找一個更加好的師父。」
  謝天華與潮音和尚乃是雲澄的同門,他們的師父玄機逸士號稱天下第一劍客,不止在劍術上有極精湛的造詣,其他的武功,也很博雜。只是玄機逸士脾氣古怪,他共有五個徒弟,每個徒弟,只傳一門武功。例如謝天華就只得劍術的一半。怎麼叫做一半?原來玄機逸士有兩套劍法,相反相成。他又煉有雌雄雙劍,雌劍名叫「青冥」,雄劍名為「白雲」,「白雲」雄劍傳給謝天華,「青冥」雌劍則傳給了另一個女弟子,兩人各得了他的一套劍術。

  這兩套劍術乃是玄機逸士畢生心血所聚,若然雙劍合壁,天下無敵。所以在他門下五人之中,也以謝天華和那個女弟子武功最高,難分軒輊。至於雲澄,則因尚未滿師,武功最弱。那潮音和尚則是二徒弟,傳了伏魔杖法,外家功夫,也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謝天華與潮音和尚都是應師弟雲澄的邀請,各自帶了徒弟前來,自中土遠至胡邊,助他救父的。恰值瓦刺可汗剛得了太子,國中大慶,監視稍鬆,三人合力,殺了幾名看守,竟然輕輕易易地逃了出來,卻又想不到雁門關已經在望,才遇到追兵追殺,雲澄竟然血濺國門邊境。謝天華唯一的徒弟,也力戰而亡。

  雲靖說完那番話之後,彼累不堪,沉沉睡去。雲蕾怔怔地望著她的爺爺,不說不笑。謝天華歎了口氣,揮了揮手,驢車又在峽谷的山道上奔馳。這時明月已出天邊,荒涼的山谷浸在月光之中,有如蒙上一層薄霧輕紗,更顯得冷清清的,詭秘幽靜。謝天華讓雲蕾吃了幾片肉脯,喝了一口水,拍拍她的身子後,不久也熟睡了。

  在驢車顛簸中,忽聽得雲靖夢中叫道:「冷,冷─狼啊狼來了!」潮音和尚笑道:「這老頭兒還以為仍舊是在胡邊牧馬呢。」又聽得雲蕾在夢中叫道:「媽媽,蕾蕾不殺人,蕾蕾害怕。」謝天華愕然搖首,忽聽得一聲響箭,掠過山谷,雲靖在夢中跳起,叫道:「狼來了!」張眼一瞧,只見一道藍火,搖曳下降,潮音和尚已一掠數丈,上前迎敵,謝天華道:「老伯勿驚,來的沒有幾人。」

  雲靖這一嚇睡意全消,顫聲說道:「不好,這是張宗周手下的第一名勇士,複姓『澹台』,字號『滅明』,姓名似是胡兒,其實卻是漢人。澄兒曾經和他交過手,吃過他的大虧,本事委實了得。」

  謝天華笑道:「我的師兄雙掌一杖,威震中原,蒙古地方的第一勇士又算得了什麼。只要他來人不多,管教他來得去不得,待我們把他擒了,給老伯帶上京去獻功,看這□還敢不敢『滅明』!」謝天華行俠仗義,最恨賣國之徒,聽說那人號為「滅明」,怒不可遏,拔出長劍,奔出谷口,上前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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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20:35 |只看該作者
  只見一員胡將,身披鎖子黃金甲,乒使雙龍護手鉤與潮音和尚打得正烈。潮音和尚的禪杖如神龍出海,橫掃直劈,呼呼風響,那胡將竟是分毫不讓,雙鉤盤旋,縱橫揮舞,將潮音和尚碗口大的禪杖迫得東倒西歪。謝天華大吃一驚,心道:「這□本事果然了得,怪不得雲澄要吃他的虧,看來師兄也不是他的對手。」立即長劍出鞘,振臂一掠,猶如巨鳥摩雲,掠空而降,長劍一抖,一招「拂柳穿花」,穿心直刺,這一劍是專破鉤、奪之類兵器的殺手神招,正是玄機逸士苦心所創的厲害招數。

  護手鉤與萬字奪之類,本來是可以克制刀劍的外門兵刃,但玄機逸士所創這套劍法,輕靈翔動,變化萬狀,可以隨著鉤奪之勢,反制敵人。若敵人仍本著「鉤奪可以鎖拿刀劍」的方法進招,則輕者手指被削,重者咽喉被穿,端的厲害,而今謝天華使出殺手神招,長劍分心一刺,內藏左右雙旋兩個變化,不論敵人是正面迎接或是兩翼偷襲,都難逃此一劍之危。不料那胡將雙鉤霍霍,左鉤往下一沉,右鉤往上一帶,謝天華的長劍幾乎給他引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鉤光閃閃,伸縮不定,也不知是從哪裡襲來,敵人竟趁著謝天華稍一頓挫之時,立刻反客為主。

  謝天華暗吃一驚,驟逢勁敵,精神一振,長劍一抖,劍招倏變,一個「摟膝拗步」,劍光劃了一道長弧,身隨劍勢,滴溜溜的轉了半個圓圈,「嚇」的一聲,手心一登,劍尖往外疾吐。這是攻守兼備的獨特招數,那胡將鉤光閃閃,卻遞不進去招,逼得雙鉤外封,向左側移了一步。謝天華立刻偏鋒直上,劍走連珠,那胡將叫聲:「好劍法!」連擋三招,突然叫道:「住手!」謝天華哪裡肯聽,劍光霍霍,連環疾進,那胡將勃然作色,怒道:「你以為我怕你不成?」雙鉤一展,迎、送、剪、扎、吞、吐、抽、撒,恰似駭電驚霆,兩道銀蛇,貼著謝天華的劍光飛舞,謝天華的劍法雖然神妙,竟然奈何不了他。

  潮音和尚大吼一聲,揮舞禪杖,上前助戰,那胡將大聲笑道:「看你的武功,定是中土的成名劍客,聽說中土武林的成名人物,最講究單打獨鬥規矩,你們卻想以多為勝嗎?」潮音和尚喝道:「你這□是不是叫澹台滅明?」那胡將避了謝天華一劍,還了兩招,側目笑道:「你這和尚也知道我的名字。」潮音和尚喝道:「你身是漢人,卻為胡將,羞也不羞?對你這樣的叛國奸賊,誰和你講中原的武林規矩?吃洒家一杖!」澹台滅明面色一沉,忽而縱聲長笑道:「匹馬縱橫漠北,此心可對蒼天!誰是叛國奸賊?我叛誰的國來了?朱元璋巧奪天下,只有你們這些不爭氣的人,才去對他的兒孫俯首稱臣。」側身一閃,將禪杖讓過一邊,雙鉤一個盤旋,護著身子,在鉤光劍影之中,朗聲說道:「說與你這莽和尚聽你也不解,好吧,你既要□鬥,我就叫兩個小輩接你的招。」雙鉤一指,將潮音和尚的禪杖迫過一邊,他身後的兩員小將揮動刀槍,立刻搶上前來,接著了潮音和尚的禪杖。這兩員小將武功雖然較潮音為低一疇,但亦非庸手,潮音和尚半晚之間,經了兩場激鬥,氣力不支,竟自勝他們不得。

  謝天華聽那澹台滅明侃侃而談,心中一動,心道:「這□倒不是尋常之輩。但助胡滅漢,卻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怒氣一起,揮劍強攻,澹台滅明力敵數招,忽而問道:「你莫不是玄機逸士的門下麼?」

  謝天華怔了一怔,只聽得那澹台滅明笑聲又起:「你的師父當年費盡心血也勝不了我的師父,你要勝我,哪裡能夠?你既然不知進退,好吧,咱們今日就各為其主,再鬥個三五百招吧!」謝天華悚然一驚,猛然想起師父所說過的往事。在二十年前,師父曾與一個魔頭互爭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巔,鬥了三日三夜,不分勝負。這魔頭複姓上官雙名天野,本是綠林的大盜,經此一戰之後,忽然匿跡潛蹤,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聽這澹台滅明如此說法,那上官天野定然是躲到蒙古,而澹台滅明也定然是他的徒弟無疑。

  謝天華本待停劍喝問,但聽他說出「各為其主」的說話,怒氣又生,把師父所傳的劍法施展得風雨不透,恰若那銀光匝地,紫電飛空,攻中守,守中有攻。那澹台滅明也好生厲害,雙鉤交剪,竟如兩道金虹,將門戶封閉得十分嚴密,也是攻守兼備,虛實互變,剛柔齊施,轉瞬鬥了百數十招,竟是不分勝負。謝天華心中想道:「可惜四妹不在這兒,若然雙劍合璧,三個澹台滅明,也要死在劍下。」

  澹台滅明鉤光交爍,連進三招,謝天華一步不讓,還了四劍。澹台滅明忽然哈哈大笑,跳出圈子,叫道:「如何?你我用了全力,都不能取勝,不如住手了吧!」謝天華怒道:「漢賊不兩立,今日之事,非死不休!」澹台滅明雙鉤一指,逼住了謝天華的長劍,高聲喝道:「狗交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救你來的」謝天華不敢放鬆,長劍往外一展,將雙鉤蕩過一邊,喝道:「我們萬水千山,都經過了,而今到了此地,還有什麼危難,要你相救?你若真肯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快快拋下雙鉤,隨我走吧!」澹台滅明冷冷一笑,朗聲說道:「你真是不知好壞,我奉張丞相之命,勸你們回去。你們若執意要回轉中原,只恐未到雁門關,就要遭受非常之禍!」謝天華怒不可遏,長劍疾進,大聲斥道:「你這狗賊,膽敢將我戲耍!」澹台滅明也生了氣,回罵道:「你既要自尋死路,那就休要怪俺無情。」謝天華咬緊牙根,一聲不響,劍如風雨,澹台滅明也不敢說話分心,雙鉤揮霍,見招拆招,見式拆式,又戰了百數十招,仍是不分勝負,難解難分。

  鬥得正酣,澹台滅明忽然一聲胡哨,賣個破綻,轉身便走了,那兩員小將,也跳出圈子,隨後急逃。謝天華與潮音和尚殺得性起,哪裡肯放,仗劍挺杖,縱步便追,片刻之間過了一個山坳。謝天華較為謹慎,忽然想道:「這□絲毫未露敗象,何以逃跑?莫非其中另有詭計麼?雲大人拋在後邊,無能手防護,莫不要著了他的暗算!」正待招呼師兄回頭,忽見那澹台滅明猛然縱身向谷中一跳,謝天華大吃一驚,立足處離谷底少說也有十數丈高,谷底怪石嶙峋,這一跳下,難道是想自己尋死不成,這一著真是大出意外!

  謝天華念頭未轉,只見那澹台滅明身子在半空一個屈伸,呼的一聲,拋出一條長繩,繩端系有利鉤,一下子就搭住了對面的松樹,身軀一蕩,打鞦韆般蕩了過去。這山谷形勢絕險,乃是一山分出兩峰,兩峰相距十餘丈,輕功多好也不能飛越,卻想不到澹台滅明用這個方法跳了過去,一跳過去,再轉一個彎,便是雲靖的驢車了。

  謝天華這一驚非同小可,心知若循原路折回,趕到之時,雲靖必然已遭毒手了。但峽谷不能飛越,不循原路而回,又待如何?事已如斯,只得橫了心腸,回頭追趕,拼著去替雲靖復仇,與澹台滅明再拚個死活。

  謝天華冷汗直冒,好不容易趕了回來,只見那澹台滅明已站在驢車之前,雲靖則跨在車轅之上,兩人面面相對。澹台滅明雙鉤掛在腰間,手上並無兵刃,面上露出笑容,似正在低聲救懇,而雲靖則聲色俱厲,謝天華趕到的時候,正聽得雲靖罵道:「胡說八道!我與張宗周此仇不共戴天,你要殺便殺,我豈肯與你回去,托庇於他?」謝天華不禁大奇,只見那澹台滅明回過頭來,向自己微微一笑,高聲說道:「你看見了?我若要取雲老兒性命,易如反掌,還待你趕回來麼?雲老兒,我苦苦相勸,生死禍福,繫於你一念之間了。」雲靖怒不可遏,鬚眉掀動,卻冷笑道:「你要我回去再替你的張大人在冰天雪地裡牧馬二十年麼?」澹台滅明縱聲長笑,忽然正容說道:「張大人就因你牧馬二十年,不屈不撓,才敬重你的為人,要你回去。」

  雲靖罵道:「張宗周叛國奸賊,卑賤小人,我雲某耿耿忠心,誰要他的敬重!」澹台滅明冷冷一笑,道:「張大人果然說得不差,你只是徒有愚忠,不足與談大事。他也料你不會回來的了,可是他見你也是一條漢子,不忍見死不救,才命我萬里追來,可惜你辜負了他一片苦心了。」雲靖手扶車轅,氣極怒極,顫巍巍的破口罵道:「哼,苦心救我?我雲某二十年牧馬,此身尚幸得歸葬故土,死亦瞑目。你追到此地,要殺便殺,此地已是中國地方,血灑故鄉尚有何恨?」

  澹台滅明怒言道:「誰要殺你?要殺你的不是我們!」雲靖咬牙說道:「你殺了我的澄兒,還來當面氣我麼?」身軀顫抖,幾乎跌倒。

  澹台滅明將他一把扶住,道:「你的兒子不是我們殺的。要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隨我回去見了張大人你就知道了。」雲靖張口把一口唾涎,疾吐出去,澹台滅明輕輕一閃,避過一邊,只聽得雲靖又罵道:「不是你們殺的?那些人難道還是明兵不成?」

  澹台滅明苦笑道:「那是我們左丞相的部下。」雲靖罵道:「什麼左丞相右丞相,都是騷狐韃子。我已在你手中,你快快把我殺掉,休要多言。」謝天華也覺得澹台滅明真是豈有此理,他既然身為瓦刺國的大將,瓦刺的官兵將人殺了,他還要當面來氣被殺者的父親,何況這被殺者的父親,又身經了二十年的苦難!悲痛餘生,哪能經得這樣殘酷的戲弄?

  兩人越說越僵,但只見那澹台滅明抱拳一拱,朗聲說道:「雲大人,我言盡於此,聽不聽從,那就全在你了。」雲靖氣極吹鬚,獵獵作響,已說不出半個字來。謝天華大怒喝聲道:「迫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算什麼行徑?有種的咱們再鬥三五百招。」

  澹台滅明毫不理會他,壓低聲調,繼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走了。張丞相說,累你牧馬二十年,實在過意不去。他也料你不會回來,叫我代送你三道錦囊,依著錦囊妙計,還可救你性命。張丞相說這三道錦囊,就算你替他牧馬二十年的酬報。」把手一撤,轉身便走。

  謝天華怔了怔,澹台滅明已從他身邊走過,只聽得咕呼一聲,雲靖倒在車上。謝天華一伸手打出五枚子午奪魂釘,分打五處穴道,澹台滅明頭也不回,雙鉤一個盤旋,只聽得叮叮叮幾聲連響,澹台滅明一聲冷笑,人影已沒入蒼松怪石之間,轉過山坳去了。

  謝天華這一把飛釘,本就不指望能將敵人打倒,不過見他這樣輕易地一舉將五枚飛釘掃數打落,也不覺吃了一驚,飛步奔向驢車。只見雲靖噓噓氣喘,脖子通紅,謝天華伸手在他胸口一揉,雲靖「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痰,大叫道:「氣死我也!」顫巍巍地坐了起來。謝天華知道他是憤火中燒,痰塞喉頭,身上並無受到其他傷損,這才放下了心。正待善言開解,忽聽得潮音和尚呱呱大聲,橫拖禪杖,從山坳外疾跑回來。

  謝天華又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師兄,你怎麼啦?」潮音和尚憤然說道:「三弟,我丟盡師門的面子啦!我今生不把澹台滅明痛打三百禪杖,難消此恨!」謝天華知道師兄是個急性的人,按他坐下,讓他喝了口水,說道:「二師兄,有話慢慢說,憑著咱們四個兄弟,就算是上官老魔頭親自到臨,這仇也可以報,何況澹台滅明呢?」

  潮音和尚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水,氣憤地續道:「我只道這□要對雲大人暗施毒手,心急趕回,叵耐那兩個小賊,死纏不放,若是平日,這兩個小賊我真還不放在心上。

  無奈我接連兩場惡鬥,氣力不加,和他們邊走邊鬥,進進退退,竟然趕不回來,鬥了一二百招,我一急連走險招,剛剛搶了上風,不料澹台滅明這□又回來了。我以為他已將雲大人害了,破口大罵。那□雙鉤一搭,將我的禪杖拉過一邊,突然勁力一鬆,暗施詭計,將我跌了一跤。這還不算,還打了我一個耳光,罵我是『莽和尚』,說我『胡說八道,亂嚼舌頭,打個耳光,聊作薄懲』云云。

  罵完之後,便帶了兩個小賊,揚長而去。我們闖蕩江湖幾十年,幾曾受過如此欺侮,你說氣不氣人?」停了一停,目光注地上,忽然又嚷起來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和你交了手沒有?雲大人好端端的沒事,這地上卻有著三個這樣趣致的錦囊?」

  潮音和尚一邊說一邊把三道錦囊拾了起來,嘖嘖讚賞道:「上面還鄉有駱駝呢。咦,這不是蒙古人的刺繡嗎?這、這是誰的?」

  雲靖勃然怒道:「臭韃子的臭東西,把它撕成粉碎,拋到污泥裡去!」潮音愕然一望,用力便撕,忽然手腕一痛,三道錦囊,都給謝天華搶去。潮音和尚詫道:「師弟,你這是……」

  謝天華道:「雲大人看一看也不礙事,你便看它說的什麼。若然真是胡說八道,那時再撕,也還不遲!」

  謝天會心中十分疑惑:這澹台滅明武功高強之極,他既然不欲加害雲靖,那麼所為的又是何來?難道真是想「救人」不成?但他何以又在蒙古為官,二十年來助那張宗周折磨雲靖?再說雁門關已經在望,踏入了中國地方,還有誰會加害雲靖?這不是騙人的鬼話嗎?但若說他萬里遠來,為的就是說這番鬼話,卻又是絕無此理。何況他雖然傲岸,卻又似乎手下留情,要不然師兄怎能逃得性命,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說謝天華心裡沉吟,且說雲靖接過錦囊,恨恨一瞥,只見第一道錦囊上寫著「即開」二字,雲靖氣呼呼地一把撕開,抽出裡面的信箋,上面寫道:「此時速回蒙古,尚可無事,澹台將軍留駐左雲,可以接應。」雲靖看完之後,隨手一撕,拋在地上.

  謝天華見他白鬚顫抖,面色焦黃,不敢動問。雲靖看著那撕碎的紙片一片片飄落污泥,憤然說道:「什麼錦囊妙計,還不是那番鬼話!」拿起第二道錦囊,只見上面寫道:「離雁門關七里之地開拆。」雲靖道:「偏不聽你的話。」用力一撕,裡面又露出一張信箋寫道:「時機已迫,此際雁門關當有人接你,先行領隊者苦非周健總兵,你當立即快馬飛逃,留謝天華與潮音斷後,或許尚能保全首領。」

  雁門關叫兵周健和雲靖乃是同鄉好友,一人習文,一人習武,是同科中的文武進士。雲澄此次救父,得他暗助甚多,實行救父計劃之前,又已派人飛騎報知周總兵,叫他轉告朝廷,一路行蹤,都派有人暗中聯繫的。

  雲靖想道:「周健見我到來,豈有不來迎接之理?我節比蘇武,異域歸來,大明天子即算不立像記功,也當重用。胡兒妄圖離間,真真豈有此理!」隨手一撕,又把信箋撕成粉碎。

  謝天華旁肯偷窺,一瞥之下,見信箋上有自己的名字,怪而問道:「上面說的什麼?」

  雲靖鄙屑說道:「還不是鬼話連篇。不過奸賊也真厲害,他們好像已預知你們二人深入胡邊,前來救我。不知何以又無防?」

  謝天華眉頭一皺,低首沉吟,疑惑更甚。雲靖隨手又拿起第三道錦囊,正要撕開,忽又放下了,謝天華一見,不覺叫出聲來。

  那第三道錦囊上寫著:「此函交謝天華開拆。」雲靖冷冷地看了謝天華一眼,心起疑雲。謝天華久歷江湖,人甚精細,見此以,微微一笑,說道:「奸賊詭計多端,雲大人你拆開看看,他說什麼?」

  雲靖略一遲疑,把錦囊慢慢拆開,抽出信箋來,緩緩讀道:「此際雲大人當已被捕,錦囊之內,尚有蠟丸一個,你密藏此丸,切不可開,急速入京,面見于謙,參劾王振,雲大人性命能否保全,全在此一舉矣。」

  雲靖「哼」了一聲,怒不可遏,信手一撕,又把信箋撕成粉碎,罵道:「危言聳聽,胡說八道!我雲某是個大大的忠臣,豈有被捕之理?」又把錦囊往地下一擲。謝天華一縱身接過錦囊,果然在其中掬出一顆蠟丸,藏在身上。

  雲靖面色一變,謝天華道:「且藏著這玩意兒,也佔不了什麼地方,玩玩也好。」雲靖「哼」了一聲,微慍說道:「這是給你的東西,你要藏便藏著吧。我雲靖與奸賊不共戴天,縱然真是碎屍萬段,也不要他來相救。」

  驢車趁著月色,在夜間趕路,雁門關外,邊境守夜的明兵角聲,已隱隱可聞。雲靖精神一振,雖奔波長路,一晚未睡,卻是毫無倦意。翹首長空,縱聲吟道:「喜有餘生歸故土,雄關分隔別華夷。

  我雲某明日當可重整衣冠,手持使節,禮拜明君了。」謝天華道:「大人孤忠,百世不可一見,而今天子,封官敘爵,也不足言酬。」雲靖微微笑道:「這是臣子份內之事,豈望朝廷酬報。」停了一停,忽然問道:「我去國之時,尚是永樂十年,而今已經歷二十載,換了三朝,朝廷之事,全無所知,不知如今是誰當政?」

  謝天華道:「是王振當權。」雲靖想起第三道錦囊中的說話,衝口說道:「那麼天祐我朝,這王振一定是個大大的忠臣,只有那個于謙想必是奸臣了。」

  潮音和尚正縱馬上來,傍著驢車,聽了雲靖言語,忽然把碗口大的禪杖往地下一頓,大聲說道:「大人錯了,這王振是個大大的奸臣,若然他要撞在洒家手上,也要教他吃我一頓禪杖!」

  雲靖愕然說道:「什麼,他是奸臣?不會,不會吧!若然他是奸臣,胡兒何以又要唆使什麼于謙出頭,去參劾他。」謝天華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王振的確是個奸宦。」雲靖詫道:「什麼,他是個太監嗎?」

  謝天華道:「正是。聽說此人原先在故鄉蔚州讀過書,下過考場,做過縣官,後來犯了罪,本當充軍,適逢皇帝下詔『有子者亦准淨身入內』,王振遂鑽進了皇宮。後來奉派侍奉太子,亦即當今皇上讀書,至先帝歸天,太子即位,王振遂得任司禮太監,管理內外奏章,於是遂勾結朝臣,擅作威福,巧立名目,苛征暴斂,雖然不過三年,百姓已是恨之入骨。大人此次回去,也要當心。」雲靖聽了,不覺愕然,亦是狐疑滿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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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25:23 |只看該作者
  謝天華續言道:「那于謙官居兵部侍郎,聽說倒是為官清正。」雲靖聽了,默然不語,心中想道:「這兩人乃是江湖上的莽夫,所言不足深信,待我回朝之後,再親自看個明白。」
  
  又想道:「兵法有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縱然這兩人所說是實,也定是張宗周布下的圈套,故意叫我相信他的話,其中必定藏有陰謀。」

  驢車上雲蕾睡得正酣,雲靖望著她蘋果般的臉兒,天真無邪,可愛之極。想到他年雲蕾長大之後,也要遠赴胡邊,沖霜冒雪,替自己報仇,不覺歎了口氣。但瞬息之間,二十年來嚼雪飲冰,捱饑抵冷種種苦難,又在心頭泛起,恨火燒心,蓋過了為雲蕾憐惜之念。眼望夜空,心潮浪湧,過了些時,不覺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雁門關上的旌旗,已經可以清楚望見。潮音和尚道:「這是七里鋪,離雁門關只有七里路了。前面就是雁門關外檢查行旅的衛所了。」雲靖跳了起來,揭開簾幕,問道:「周總後儼了沒有?」潮音和尚道:「天華師弟已入內通報去了。不曾聽說周總兵要來。」雲靖怔了怔,忽而失笑,自言自語道:「我也給那個鬼錦囊弄錯了。周總兵怎會知道我今日到來?通報之後,他自然會來迎我。」便吩咐停下驢車,在衛所之前等待。衛卒們在城牆內張望著,並無任何動靜。

  且說謝天華為人,膽大心細,先入雁門關通報,便是他的主意。雁門關的總兵周健,謝天華也曾見過幾面,深知這位邊關守將,不但是雲靖的同鄉舊友,而且俠骨英風,與江湖豪傑胸襟無二。七里路程轉瞬即到,雁門關上了無異狀,仍是由前幾次帶引自己的旗牌官接待入內,謝天華心頭一寬,暗笑道:「澹台滅明故佈疑陣,裝神弄鬼,連我也受他迷惑了。只要周總兵仍鎮守此關,有誰敢加害雲靖?」

  帳中坐定,旗牌官獻上茶來,說道:「總兵大人就要出來了,謝俠士你歇息會兒。」謝天華喝了香茶,卸下護身袍甲,正在等待,忽覺頭昏眼花,叫聲「不好!」連忙拔劍,那旗牌官已搶先一步,將他寶劍奪去,帳外呼呼兩聲,拋進了兩條絆馬索,將他絆倒。

  謝天華內功深湛,雖然中了暗算,尚未昏迷,掙扎欲起,卻是渾身無力,而且昏昏思睡,眼皮漸漸睜不開來。謝天華默運玄功,與睡魔相抗,迷迷糊糊之中,似已被人扛起,不久又聽得關門下鎖之聲,似是已給人關在一間黑沉沉的屋子裡了。

  那碗茶中溶有極厲害的蒙汗藥,尋常之人,淺嘗即倒,謝天華練過易筋洗髓的功夫,運氣相抗,使自己保持著心頭的一片清醒。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房門呀呀推開,一個人探頭進來,謝天華定睛一瞧,正是雁門關的總兵周健。

  謝天華托地跳起,使盡氣力,呼的一掌橫掃,向他腦門劈去。周健橫肱一架,叫道:「是我!」謝天華氣力未復,給他一架,蹌蹌踉踉地倒退數步,一頭撞在牆上,怒叫道:「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總兵大人,你用的下三流的暗算手段,用得真到家呀!」周健邁前兩步,把他手腕一拿,低聲叫道:「事情已急,快服下解藥,我與你救雲大人去。你的寶劍我替你拿回來了,快呀!」謝天華驚愕之極,叫道:「什麼?你、你是什麼用意?」黑室之中,但見周健雙眸炯炯,別具威嚴,低聲說道:「我周健是何等之人,你還不知道嗎?此際事機已急,有話慢說,你快隨我出去。」謝天華不由得張開了嘴,吞下了周健塞來的藥丸。謝天華心頭本就清醒,吞下解藥,睡意全消了,接過周健遞來的寶劍,躍出門外。

  雁門關外號角長鳴,只見先前那名用蒙汗藥偷施暗算的旗牌官攔上前來,高聲叫道:「周大人,你可得三思而行,別要自誤前程!」周健一聲不響,突然一躍而起,揮刀一斬,將那旗牌官斬為兩截,奪了兩騎快馬,與謝天華奔出轅門,關外官兵,無人敢擋。

  周健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在馬背上揚鞭指道:「他們正在七里鋪外□殺,你我抄小路去!」一撥馬頭,從山邊小徑馳去,大路上車馬奔馳,許多人高聲呼喊,叫周總兵回來。周健毫不理睬。

  且說雲靖在七里鋪的衛所外等了許久,正自生氣,忽見路上塵頭大起,十幾騎快馬飛奔而來,不一刻衛所打開,戍守衛所的官長披掛出迎,高聲請進。雲靖看得清楚,那從雁門關來迎接的十幾騎快馬,其中並無周健在內,心中十分不快,但仍是怡然自若,手持使節,步入邊關。


  衛所內設好座位,只見十六名御林軍分成兩隊,分列在階下,堂上兩名欽差,冠帶出迎。雲靖頓時歡喜起來,心中想:「原來是聖天子特降天恩,念我二十年守節,竟然派欽差到邊關迎接來了。」正說得句「雲某何功,敢勞欽差遠接」,堂上的欽差,面孔一端,忽然間高聲喝叱道:「叛臣雲靖,跪下接旨!」

  雲靖這一驚非同小可,手持使節,顫聲辯道:「雲某出使異國,二十年來牧馬胡邊,尚存此節,自問無罪,不敢接此詔書!」話猶未了,已給兩名御林軍按倒地上。只聽得其中一名欽差,展開招書,高聲讀道:

  「罪臣雲靖,先帝寄以腹心,遣使瓦刺,乃不感恩圖報,反□顏事仇,忘其父母之國。今日私自歸來,圖謀內應,罪無可恕,本應明正典刑,姑念其是前朝舊臣,恩開法外,准其仰藥自裁,全屍收殮。欽此。」

  雲靖魂不附體,只見一名御林軍捧著一隻銀瓶,內中藥水殷紅,高聲叫道:「罪臣雲靖還不謝恩領旨麼?」

  雲靖只覺腦門上轟的一聲,又驚又氣又急又怒,忽然一手抓過銀瓶,尖聲叫道:「給詔書我看,我不信這是真的!」欽差冷笑一聲,喝道:「好大的膽子,詔書是你看得的嗎?」話猶未了,只聽得轟天價的一聲巨響,兩扇半掩的大門憑空飛了起來,一個莽和尚提著一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潑風似的打將入來,高聲喝道:「管它真的假的,都打死了再說!」十六名御林軍上前抵敵,哪能抵敵得住?只見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禪杖所到之處,有如開山裂石,只要挨著一點,便不死即傷。

  那兩個欽差嚇得面青唇白,腿都軟了。那和尚一路打到堂上,左後一抻,兀鷹抓雞似地提起了一名欽差,罵道:「雲大人捨命逃回,你們還要將他弄死,是何道理?」「卜」的一禪杖,敲在他的頭上,甩手一摔,腦漿塗地,死於階下。另一名欽差嚇得神智昏亂,兀自叫道:「反了,反了!冒犯欽差,該當何罪?」那和尚放聲大笑,又一把將他抓了起來,罵他道:「兀這□鳥,欽差值得我少錢一斤?」禪杖往地上一插,硬生生地將他撕成兩片。御林軍紛紛逃出,吹起號角,衛所內屍橫遍地,只剩下了和尚和雲靖二人。

  雲靖目瞪口呆,恍如在一場惡夢之中,不知目前所發生的種種事情是真是假,定了定神,見潮音和尚朝他走來,猛然叫道:「把那詔書給我。」

  潮音和尚咧嘴冷笑,道:「還有什麼鳥詔書,快快隨我走吧!」雲靖盤膝一坐,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道:「把那詔書給我!」潮音和尚橫他一眼,在几案上抓起詔書,摔給他:「好,快看!快看!」對他如此固執,萬分不解。

  雲靖展開詔書,一瞥之下,面如死灰,那詔書上的玉璽,與詔書的格式紙質,都是真的。雲靖還記得以前成祖奪位,曾在內監手上搶奪玉璽,那內監將玉璽摔下天階,缺了一角,後來叫巧匠重補,紋理兩樣,而今細辨這詔書上的玉璽,正是如此,絕對假冒不來。

  潮音和尚叫道:「看夠了沒有?」雲靖眼睛直視,聽而不聞。這一瞬間,二十年來在胡邊所受的苦難,閃電般地在腦海之中掠過。然而這一切苦難,比起而今的痛苦,簡直算不了什麼。須知雲靖能夠支撐二十年,全在忠君一念,滿以為逃回之後,朝廷必定陞官敘爵,表揚功績,哪知皇帝竟是親下詔書,將他處死。正如對一個人崇拜信仰到了極點,期望極深,忽而發現那個人就是要害死自己的人,這一種絕望的痛苦心情,世界上還有什麼可超過?

  潮音和尚叫了兩聲,不見答應,心中大異。忽見雲靖緩緩站了起來,將那一根伴隨他在冰天雪裡二十年的使節,用力一拗,「啪」的一聲,折為兩段



第01回 彈指斷弦強人動軍餉 飛花撲蝶玉女顯神通



    時光流矢,轉瞬過了十年,這一年已是明正統十三年了。

  十年人事幾番新。雁門關外百里之地雖仍是胡馬嘶鳴,十年前鎮守邊關的總兵周健,已漸漸為人忘記,而那個異域歸來的屈死邊關的使臣雲靖,更沒人知道他的事跡了。

  只是這幾年來,在雁門關外,卻有一股綠林,鬧得轟轟烈烈。這一股綠林,十分特別,他們就盤距在雁門關外那方圓百里之地的「無人地帶」之間,他們既抗胡寇,又抗明兵,人數雖然不多,卻隱隱成了明朝與瓦刺「兩大」之間的一個「緩衝力量」,明朝與瓦刺都不敢進去追捕。他們的作風也很特別,並不以打家劫舍搶掠行旅為生,卻是在那「無人地帶」之中,開荒墾殖。他們有時也下山搶掠,所搶的卻大都是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這股綠林,以日月雙旗為記,盜黨的首領據說是一個豹頭虎目的老者,但外間卻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和官軍對敵之時,每次都是戴著面具,因他手使金刀,所以官軍檔案之中,便稱他為「金刀老賊」。這「金刀老賊」還有一樣奇怪之處,他雖然也與官軍為敵,但卻從來不劫饜門關的軍餉,而且每次與官軍作戰,縱然打勝也從不追殺。

  這一年暮春時節,兵部又派遣官兵押解來一批軍餉,押解的軍官叫做方慶,武舉出身,家傳弓馬 ,武技嫻熟,自稱「神箭方慶」,甚為自負。這一次押解的軍餉是四十萬兩銀子,軍餉滿是裝好了銀鞘的元寶,每鞘五百兩,用一百匹健騾馱背。另有十匹健騾,裝的是雁門關現任總兵丁大可私運的貨物。押解的兵丁只有一百人,這也是因為歷年來從未失過事的緣故。

  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季節,在雁門關外卻還是積雪未化,春寒料峭,但雖然如此,官軍們途跋涉,也感到有些燠熱。這時已是午後時分,陽光普照,方慶在馬背上揚鞭指道:「明日中午,便可以趕到雁門關了。這次我們只率領一百精騎,解運重餉,穿山越嶺,千里迢迢,差幸無事,真真是可慶呀!」同行押運的兩個副官阿庚奉承,搶著說:「方大人神箭神威,天下誰不知道?路上縱有一些毛賊,聽得是大人押運,也不敢正眼相覷了!」方慶哈哈大笑,連說道:「好說,好說!」官軍們聽了,都暗暗好笑。

  驛道旁邊,正有一個酒肆,那是供行旅客商,歇息喝酒的地方。方慶一高興便道:「這次平安無事,也不全是我一人之力,大家都有功勞。雁門關已近,不必急急趕路了,大家就在路邊歇歇吧。我請兩位副官喝一杯酒。」跳下馬背,進入酒肆中,兩個副官亦步亦趨。方慶喝了幾杯酒後,意態更豪,滔滔不絕地誇說他的武功,說他以前在東平府當捕頭的時候,怎樣仗著一把神弓,就收服了群盜。

  方慶滔滔不絕地自誇武藝,兩位副官,豈有不趁勢奉承之理,有一個道:「可惜大人職守在身,要不然今年的開科比武讓方大人去 ,一定可以把武狀元搶到手中。」又一個道:「今日天朗氣清,卑職膽敢請大人演演神箭之技,叫我們開開眼界吧。」方慶喝了一大杯酒,哈哈大笑,取下背上的鐵胎弓,言道:「都隨我來!」走出酒肆,拔出兩枝羽箭,道:「看清楚了!」嗖的一箭射上天空,就在這一枝箭掉頭下落之際,第二枝箭又嗖地一聲射了上去,兩枝羽箭竟然在半空中撞個正著,兩邊飛開,一齊落地。兩個副官固然是大聲歡呼,眾官兵看了也都暗暗說道:「果然有兩下子,並不是胡亂吹牛。」

  歡呼聲中,只聽得蹄聲得得,驛道上一騎馬馳來,馬上人也高聲讚道:「好箭,好箭!」方慶一看,卻是一個秀才模樣的人,頭戴青巾,相貌斯文,背上卻也背著一把黑弓,只是那匹馬既很瘦小,那把弓也比尋常的鐵胎弓小得多,與方慶那把大弓,差得更遠。方慶心中暗笑:這書生大約是怕道路不靖,背把弓壯壯膽子。其實這樣不顯眼的弓箭,你不背也還罷了。若然真有強盜行劫,一看就知你是個孱弱書生。

  那秀才模樣的人,將馬繫在路邊樹上,也踏入酒肆。方慶料他也是個有功名的人,便舉手為禮,問道:「兄台貴姓,何以單騎行走,不怕盜賊麼?」那秀才道:「小弟姓孟,單名一個璣字,家鄉教館餬口,是以遠來關外,希望敝親照顧,在幕中尋個小小的差事。」方慶心道:「原來是個來找差事打秋風的窮秀才。」便道:「這好極了,貴親丁總兵正是我們兵部尚書的兒女親家,這次我押運軍餉,也替丁總兵捎帶了一些東西去。」那自稱孟璣的秀才道:「我這回可真是路遇貴人了。我聽說這一帶有強人為患,正自害怕,我、我……」方慶早知其意,也是有了幾分酒意,便拍拍胸口,大聲說道:「兄台碰著了我,何用懼怕。我仗著這把神弓,一路遠來,毛賊都望風而避,兄台既然是到雁門關投親,大家都是一夥,你隨我同行好了!」那秀才聽了,面露喜色,再三道謝,張著眼睛,不停地看他那把鐵胎弓。方慶又哈哈笑道:「這把弓是特別打造,加大的鐵弓,兩臂非有五百斤力氣,休想開得!」孟璣連聲道:「佩服!佩服!」

  方慶興起,又拉孟璣再喝了幾大杯酒,出了酒肆,拔隊起行,寒風一吹 ,酒意更甚。走了一程,驛道傍山而行,到了素稱險峻的西留山口,山上猿啼雁飛,見大隊人來,鳥飛猿走。孟璣說道:「這裡地形險峻,只怕強人出沒。」方慶大笑道:「若有強人出來,那便是他們自尋死路了!」孟璣突然把背上的那把弓取在手中,面有異色。

  方慶笑道:「兄台懼怕麼?」孟璣笑道:「我真是有些膽寒,不知不覺取了弓箭,準備防身。這無聊之舉,教大人見笑了。」方慶果然哈哈大笑,說道:「你忘記是和我們同行了。哈哈,若然真有強人,你這把弓又濟得甚事?」趁著酒意,伸手說道:「把你這小玩意兒與我瞧瞧!」孟璣微微一笑,道:「教大人見笑。」卻也並不推辭,將那把弓遞了給他。

  方慶接過那把漆得黑黝黝的弓,只覺甚為沉重,不由得吃了一驚,喃喃說道:「這是什麼做的?」用力一拉,竟然拉它不動。須知方慶拉慣強弓,兩臂實有五百斤力量,這一拉不動不由得滿面通紅,又驚又愧,酒意也醒了幾分,訥訥地說道:「你、你--」孟璣順手取回黑弓一笑說道:「大人想是多喝了酒,所以氣力用不出來。小弟斗膽,也請大人賜寶弓一觀如何?」方慶驚疑之極,把那把特製加大的五石鐵弓遞了過去。只見那秀才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只一拉就把那鐵胎弓拉得弓如滿月,口中讚道:「果然好弓!」手腕一沉,只聽得□啪一聲,弓弦斷為兩段。

  方慶這時酒意全消,大聲喝道:「你是何人?」那書生擲弓於地,仰天大笑,突然一放□繩,那匹瘦馬竟然跑得快疾之極 ,絕塵而去。方慶大叫「放箭!」哪來得及。陡然間只聽得吱吱連聲響起呼哨,山坡亂草之中,到處竄出強人。那孟璣拔轉馬頭,在馬背上大笑道:「神弓妙技,不過如此!咱們便是要劫你銀兩的強人,你還要與我較量較量麼?」

  方慶雖已拾取鐵弓,但弓弦已斷,無可抵敵,兀自高聲吆喝,壓著陣腳,猶圖頑抗。只聽得狂笑聲中,弓弦一響,那孟璣叫道:「叫你們知道厲害!」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呼嘯聲中,前行的一名副將慘叫一聲,被利箭穿過咽喉,倒斃馬下。孟璣又是一聲長嘯,弓弦再響,第二名副將,又被利箭從前心穿過後心,眾官兵嚇得魂不附體,發一聲喊,拔馬便逃。只聽得孟璣又叫道:「叫你也吃一箭!」方慶手提斷弓,用力一撥開,只聽得「喀嚓」一聲,利箭與鐵弓相觸,迸出火花,說時遲,那時快,弓弦響處,第二枝箭,又驚□閃電般劈面射到。方慶一個觔斗,從馬背上落下,那枝箭從他頭頂三寸之處飛過而去,頭髮一陣沁涼,方慶叫道:「此番性命休也!」

  第三枝箭卻不見射來,但聽得孟璣大笑道:「你能躲過兩箭,也算好漢,饒你一命!」呼哨聲中,前邊山坡滾下亂石,將道路阻塞,又竄出一夥強人。方慶和衣一滾,拚命滾下山坡去,只聽得利箭嗖嗖之聲,但卻沒有一枝箭射到他的身上。

  方慶滾下山谷,伏在山澗邊蘆草之中,上面馬嘶人叫,鬧了半個時辰,這才聽得歷亂蹄聲 ,離開了驛道而去。

  方慶探出頭來,只見新月在天,四無人跡,蟲鳴唧唧,夜寒沁人。方慶手足並用,爬到上面,在眉月寒星之下,但見兩名副官的屍體橫在道路上,其他的人馬都不見了。方慶驚恐之極,想道:「我帶的兵想必都被他們俘虜去了!」極目遠眺,強人影子已杳,什麼也瞧不出來。

  方慶驚魂稍定,悲痛繼之而來,失了四十萬兩軍餉,這事非同小可,起碼也是個凌遲的罪名。方慶摸摸頭皮,欲哭卻無淚,心中想道:「不如那強盜把我射死還好!」呆坐路上,看月亮慢慢升到天中,想來想去,實是難逃一死,歎了口氣,摸到一條絆馬的粗繩,在頸上打了個結,懸在樹椏,企圖自盡。

  身子懸空,絞索漸緊,方慶只覺胸中氣促,呼吸窒息,頭痛欲裂 ,難受之極,心中想道:「早知自縊如此辛苦,不如投水還好。」其實北地春寒,投水自殺也是一樣的不好受。方慶本是迫於自盡,心中實不想死。絞索更緊,血流急促,更是辛苦,這時想叫又叫不出聲,眼前一團黑影漸漸擴大,看看就要氣絕身亡。

  忽然身上一輕,似是有人抱著自己,慢慢放下地來。方慶輕輕呼吸,過了一陣,睜開眼睛,只見一個少年,穿著粗布衣裳,站在身邊,向著自己微微笑著。

  方慶歎了口氣,道:「你為什麼救我?」少年笑道:「豈有見死不救之理?」方慶得了性命,陡然又想起了凌遲之罪,死念又萌,掙脫了少年的和,說道:「我反正是死,你救也救不了我。」少年道:「你何事自殺?說說我聽。」雙手一緊,方慶竟自動彈不得。方慶急得跳腳道:「你別與我歪纏了,說與你聽也沒有用。」少年突然鬆手笑道:「看你的樣子,似是一位朝廷的軍官。呵,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押運軍餉,給賊人劫了,所以尋死覓活!」方慶跳起來道:「你怎麼知道?」少年道:「你們押解軍餉的每年都要經過這裡兩次,每次到來,都鬧得雞飛狗走,誰不知道!」方慶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再攔阻我。」少年不理他說,自顧自的說道:「你們雖然鬧得雞飛狗走,到底是運軍餉給邊關的守兵,若沒有兵守,韃子兵說不定就是侵進來,所以還是不要尋死的好!」方慶心中大奇,反手一抓,卻撲了個空,少年道:「你做什麼?」方慶喝道:「你是何人?你自私知道軍餉被劫?」少年道:「我是這裡種地的山民,昨晚一大隊強人,押著許多騾子,還縛了一大串的官兵,經過我家門前,向山中走去,我又不是傻子,見這情形,還猜不中嗎?」方慶道:「你知道強人的巢穴在哪裡?」少年道:「我又不是盜黨,我怎麼知道?」方慶怔了一怔,想道:「就算我知道強盜巢穴,也沒有用。」又嚷著尋死覓活,少年瞧了方慶一眼,忽然說道:「銀子若能尋回,你就不尋死了,是不是?尋銀勝於尋死,你不如尋銀子去吧!」

  方慶悚然一震,驀然醒起,心中想道:「我能開五石強弓氣力遠勝常人,剛才給他輕輕一拿,竟自動彈不得 ,這少年定是非常之人!」方慶經過昨日之役,驕矜之氣大減,知道天外有天,不到自己逞強好勝,這時福至心靈,納頭便拜,說道:「我方慶自歎技不如人,實是斗那強人不過,懇求俠士援手,救我一命。」那少年大笑道:「我哪裡是什麼俠士,我是一個普通的山民。你這話若教我的鄉里聽了,怕不笑掉他們的大牙才是呢!」方慶好生失望,正待再求,只聽得那少年又說道:「瞧你這樣可憐,罷,罷,我且指點你一條明路。」方慶大喜說道:「請兄台指教。」少年道:「我雖然不能救你,但離此不遠,便有一位奇人,你若求得此人答應,失去的軍餉定可得回。」方慶道:「這位奇人姓甚名誰?住在何處?求兄台指點才是。」那少年說道:「這位奇人脾氣古怪,你若打聽他的名字,性命不保。」方慶嚇了一跳,道:「既然如此,我不打聽便是。煩兄強引見。」少年續道:「你當是這樣易求的嗎?」方慶道:「那麼要如何求法?」

  少年微微一笑,突然在地上拿起方慶適才自縊的粗繩,說道:「你須得再尋死一次!」方慶吃了一驚,道:「什麼?」少年說道:「你明日絕早,便從此地動身,走入山谷,往西方走約七八里,便可見到一帶桃林,還有許多花樹,那個地方叫『蝴蝶谷』。桃林後面有一間小房子,奇從便住在裡面。你不可徑去求懇,桃林前面約百步之處,有一個大岩石,石色殷紅非常好認。你要在日頭未出之前,到那石巖中間的裂縫之處躲藏。若見有人,不可出來,等到陽光剛剛射進岩石縫隙之時,你才可出來,隨便揀一棵桃樹,像剛才一樣上吊,那位奇人便會來救你了。上吊之時,你千萬不能作假,一定要打死結,總之要和剛才的一模一樣,緊記緊記!到那位奇人問你之時,你千萬不能說是有人指點的。」

  方慶聽了,狐疑滿腹,那少年笑道:「你能不能撿回性命就全要看你的造化了。你好好睡一刻吧,我要走了。」方慶叫道:「兄台慢走!」哪裡拉得住他,眨眼之間,那少年已走得無影無蹤。

  方慶想道:「我反正是死,這少年說話雖然怪誕,也不妨一試。」心中有事,不敢睡覺,打了個盹 ,看看月亮落山,便起身趕路。摸進山谷,西行數里,殘星明滅,曙色隱現,方慶再行一二里路,天邊已現出乳白色,忽聞撲鼻清香,精神為之一爽,前面果然有一帶桃林,還雜著許多不知名的花樹,紅的白的,燦如雲霞,蔚成花海。桃林前面果然有一塊大岩石,石色殷紅如血,約有三個人高,岩石中間有一條大裂縫,剛剛可以容身,方慶躲進裡面,心中惴惴,張大眼睛,從石隙縫中偷窺出來,等待奇跡。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再等一會,眼睛一亮,從裂縫上端窺出,已可見著一線天光,不一刻,雲中白光閃發,東方天色出朦朧逐漸變紅,一輪血紅的旭日突然從霧中露了出來,彩霞滿天,與光相映,更顯得美艷無儔!不知從哪裡飛來了許多彩色的蝴蝶,群集在花樹之上,忽而又繞樹穿花,方慶雖是一介武夫,也覺得神怡目奪。

  再過些時,陽光已射入桃林,方慶眼睛又是一亮,忽見繁花如海之中,突然多了一個少女,白色衣裙,衣袂飄飄,雅麗如仙,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那少女向著陽光,彎腰伸手,做了幾個動作,突然繞樹而跑,越跑越疾,把方慶看得直是眼花繚亂,雖然身子侷促在石隙之中,也好似要跟著她旋轉似的。方慶正自感到暈眩,那少女忽然停下步來,緩緩行了一匝,突然身形一起,跳上一棵樹梢,又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真是身如飛鳥,捷似靈猿。那少女在樹上奔騰跳躍,滿樹桃花,竟無一朵落下!方慶看得矯舌難下,心道:「難道那少年所說的奇人,竟然就是這個少女?」

  再看時,那少女又從樹上跳下,長袖揮舞,翩翩如仙,過了此時 ,只見樹枝簌簌抖動,似給春風吹拂一般,樹上桃花,紛紛落下。少女一聲長笑,雙袖一捲,把落下的花朵,又捲入袖中。悠悠閒閒地倚著桃樹,美目含笑,顧盼生姿!

  方慶看得呆了,心道:「天下間竟有這樣美艷的少女,桃花都給她比下去了。」過了一會,那一大群蝴蝶,適才被少女在枝頭驚走的,又飛了回來,遊戲花間。少女突然雙袖一揚,無數桃花,紛紛自衣袖之中飛出,蝴蝶吱吱怪叫,落了一地。方慶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用桃花來做暗哭,這真是曠古未聞之事!又為那群美麗的彩蝶可惜,心道:「花間撲蝶乃是韻事而把蝴蝶弄死,這卻未免太煞風景了!」

  轉瞬之間,那些落地的蝴蝶又展翅飛起,只聽得那少女笑道:「蝶兒呵,累你們受驚了,我也不再打攪你們啦!」緩緩步入花樹叢中,進入了桃林後的小屋。

  方慶舒了口氣,忽覺陽光耀眼,已從石隙中透射進來。方慶不覺大奇,想道:「那少年竟然算得如此準確,這少女剛剛步入小屋 ,就是陽光透進石隙之時!」

  這時方慶的求生之念與好奇之心混雜一起,急忙走出石隙間,拿起粗繩,在喉頭打了一個死結,將自己懸在樹上。絞索漸漸收緊,呼吸窒息,難受非常,方慶兩眼發直,卻不見那少女出來相救。方慶想喊又喊不出聲,絞索更緊,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桃林之中仍是渺無人影。方慶大悔,心想:「莫非是那少年故意戲弄於我,叫我再受一次縊繩之苦!」辛苦之極,雙腳亂踢,踢得樹上的花朵,片片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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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28:08 |只看該作者
  越是掙扎,絞索越緊,方慶眼睛發黑,神智也漸迷糊。就在這一瞬間,忽覺有人在自己身上輕輕一拂,好像有一把利剪給自己剪斷了絞索,呼吸立刻暢通,方慶張開了口,卻說不出話。原來是給繩索絞得太緊了。

  過了一會,方慶氣力漸漸恢復,張開眼睛,只見面前站著的正是適才林中的少女。方慶低聲道謝,那少女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 ,盯著他道:「兀,你這官兒,因何尋死?」方慶拜倒地上,訴說失去了四十萬兩軍餉,若按軍法處置,就要受凌遲處死。少女蹙了眉頭,忽然揮袖說道:「這事情我不能管!」方慶大急,往前扯她裙角,哪扯得著?

  方慶啞聲哭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孤兒。你若不理,這世上就添了三個冤鬼了!」那少女緩緩回頭,道:「是真的嗎?」方慶道:「若有半句虛言,教我再受一次絞索之苦!」少女面色一展,喃喃自語道:「反正我都要找他們,也好,就替你管一次閒事。」方慶大喜拜謝,少女嗔道:「我又不是死人,你拜我做甚?嗯,再受一次絞索之苦?呔,是誰人指點你來求我的?」方慶道:「沒有呀,沒有!」

  少女道:「你自縊了幾次了?」方慶道:「就這一次呀。」少女沉吟一會,忽然笑道:「其實你自縊幾次,我也管不著你。我既然說了救你,就是有人指點,我也得救你到底!自縊很不好玩,下次不要再試了。」嫣然一笑,頭上兩個丫角微微擺動。方慶瞧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微笑說話之時,露出一臉稚氣,不覺又是暗暗擔憂,只恐這孤身少女鬥不過那群強盜。

  少女道:「好,你隨我來!」方慶跟她走進林中小屋,少女道:「你一定餓了,先烤點虎肉吃吧!」方慶一瞥,只見屋角一隻吊睛白額大蟲,躺在地上。方慶吃了一驚,少女笑道:「這是死老虎,你怕什麼?你會剝虎皮嗎?」方慶道:「見獵戶剝過。」少女道:「好,那你替我弄。看你適才踢那桃樹之力,這三百多斤的老虎,你還翻弄得動。」方慶又是一驚,少女打虎,已是奇聞,而只一瞧就瞧出自己氣力大小,更是精曉武功的大行家了。

  吃過烤老虎肉,已是中午時分,少女從牆上取下一柄寶劍道:「你隨我來,咱們去找強人,討回那四十萬兩銀子。」從山谷中爬上,進入深山密林之間,走了一個時辰,只見兩峰夾峙,峭壁陡立,峭壁之下,有一個巖洞,巖洞前面卻是一片平地,少女道:「這裡想必就是他們藏金之所。」邁步直進,忽然聽得一聲喊道:「擋駕!」在草叢中突然跳起兩條漢子,兩條棍棒,劈頭打下,來勢迅疾之極!
 
  少女身形一轉,兩條棍棒全撲了空,只見她長袖一甩,那兩條漢子,撲勢太猛 ,收不住腳步,又給她輕輕一帶,竟然雙雙摔倒地上,四腳朝天。少女冷笑一聲,頭也不回,不停步地向前跑去。

  巖洞之前,亂石如獅如虎,如馬如牛,奇形怪狀,不計其數,圍著一塊平地,少女腳不停步,闖入石陣之中,猛然聽得又是一聲:「擋駕!」在亂石叢中刀槍齊出,刀刺酥胸,槍挑膝蓋,少女凌空一躍,衣袖往下一拂,冷笑一聲道:「也擋不住!」那跳起來舞刀弄槍的兩條漢子,雖是刀槍搠空,卻立刻收勢撲追,並不像前先那兩人一樣摔倒。方慶心驚膽戰,不敢走進,只見那少女招招手道:「來呀!你是失銀子的正主,你不來他們還給誰人?」

  方慶鼓起勇氣,走入石陣,只見那少女已和四條漢子打在一起,四條漢子,各佔四方,將少女圍在當中,兩條棍棒,一刀一槍,狠犰攻擊。少女腰懸寶劍,卻並不拔出應戰,只見她在刀槍棍棒之中,飄來晃去,恰如蝴蝶穿花,蜻蜓戲水,衣袂風飄,好看之極!方慶頗曉武功,但看了一陣,已覺腦袋暈眩不已,急忙將目光移開,歇了一會,才敢再看。

  那少女身法輕靈之極,刀槍棍棒,有如暴風驟雨,卻連她的裙角都沾不著!戰了一陣,那少女一聲叱□ ,忽地一掌向左前方的那個使棍棒的壯漢拍去。右方使刀的漢子,單刀卷地斬來,側面使槍的漢子,也一槍挑到,那使棍棒的壯漢,只覺微風颯然,敵人手掌已拍到頂門,大駭之下,就地一滾,就在這一瞬間,刀槍齊到,少女掌心往外一登,竟在間不容髮之際,自刀槍夾擊縫中飛起。那使棍棒的漢子,雖然躲閃得快,肩頭還是給掌鋒掃了一下,滾出了數丈之遙,才收得住勢,又驚又怒,一躍而起,卻幸沒有受傷。

  這一來,四條漢子,齊都氣餒,少女指東打西打南打北,有如行雲流水,更是揮灑自如。方慶目眩神搖,急又把目光移往別處,偶然一瞥,忽見巖洞之前,站有一人,張弓欲射,此人非他,正是昨日冒充秀才,將方慶鐵弓閏斷的孟璣。方慶大吃一驚,急忙叫道:「有人暗算,小心呀!」弓弦一響,孟璣已嗖的發出一箭!

  白衣少女,竟似毫不在意,把手一抄,就將射來的利箭抄在手中。弓弦疾響,孟璣的第二箭又閃電般射出,方慶是射箭好手,看到這樣厲害的連珠箭法,也不覺魄散魂飛。那少女在刀槍棍棒圍攻之下,萬難逃避,但見她雙指一彈,將接到的箭卜的彈出,兩枝箭在半空中撞個正著,左右分飛,一齊落下。這少女的指力竟然敵得住孟璣的弓弦之力,實是駭人。孟璣叫聲:「好!」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枝箭又破空射出,一箭奔喉,射個正著!方慶駭叫一聲,忽見那少女張口一吐,將那枝箭吐了出去。原來她用的竟是接箭法中最難練、最冒險的「嚙簇法」!

  白衣少女給孟璣連射三箭,面有怒容,忽然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玉手一揚,但見五六朵梅花形的暗器,散佈空中 ,四面飛下。



第02回 禍福難知單身入虎穴 友仇莫測寶劍對金刀



  
  方慶還未看得清楚,但聽得哎喲連聲,除了孟璣之外,圍攻白衣少女的那四條漢子,都已倒在地上。孟璣閃開了兩枚梅花暗器,大聲讚道:「散花女俠!名不虛傳!」一言甫畢,那四條漢子,也都跳了起來,各人手上拈著一枚暗器,同聲說:「多謝女俠手下留情,咱們服了!」原來那四人都被少女用那「天女散花」的手法,打中穴道,暗器來勢極急,觸體卻輕,打中穴道,也只是一陣酸麻,並無礙處,這明明是白衣少女故意相讓。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們去探聽了我的來歷,那麼這位朋友的銀子,可以歸還了吧?」孟璣一指這巖洞,說道:「你來得不巧,銀子今早已搬走了。」少女面色一沉,正待發話,孟璣又道:「要勞你多走一趟了,我們已備下快馬。方大人,你昨晚受驚了。」方慶滿面通紅。少女道:「既然如此,我就去拜見你家寨主。好,咱們走吧!」

  孟璣撮唇一嘯,山巖後有人牽出幾匹馬來,白衣少女跳上馬背,一言不發,隨著他們便跑。山道崎嶇,山坡傾陡,騎在馬背之上,就如騰雲駕霧一般,方慶雖是弓馬世家,也覺驚心動魄,那幾匹馬都是久經訓練的戰馬,隨著孟璣那匹領頭的坐騎,登山跳澗,竟然如走平地。

  跑了個多時刻,紅日已到中天,孟璣在馬背上揚鞭指道:「下面便是雁門關了,丁大總兵明天便等著要發軍餉,這會兒正不知多心焦了!」方慶聞言一驚 ,問道:「我們已過了雁門關嗎?你、你們是不是日月旗金刀寨主的手下?」孟璣道言:「有你的銀子便是,何必多問!」方慶心如吊桶,七上八落,想道:「這金刀老賊,從來不劫軍餉,不知何以今番破例?久聞金刀老賊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強人,蒙古韃子和大明官兵都不敢捋他虎鬚,若是他立心要這軍餉,起盡十萬官軍,也未必討得回來,此一去也,只恐凶多吉少了。」

  馬行一刻,面前忽見一片開闊,山崗圍抱之中,竟是沃野平疇,有人在田中耕作,初初看到,還疑是世外桃源,哪想得到這竟是威震胡漢的強人巢穴?馬隊在磨盤似的山道迂迴前進著,山道兩旁,不時閃出人影,打著旗號,沒多久,就到了山寨前面。

  山上碉堡連雲,依著山形,互為屏障,端的氣象萬千。方慶憂心忡忡,跟在孟璣與少女之後,下馬進山。有人引到大寨面前,只聽得鐘聲當當巨響,接著鼓角齊鳴,寨門開處,兩隊強人列陣相迎,刀槍如雪,甲冑鮮明,白衣少女面有笑容,若無其事地從刀槍劍戟叢中穿過,方慶見這陣仗,嚇得短了半截子,硬著頭皮,亦步亦趨地隨著白衣少女走上中堂。

  大堂上擺好虎皮交椅,卻是無人相候,白衣少女面色微慍問道:「你們的老寨主呢?」孟璣微微一笑,只見兩個粗豪大漢,揭開虎帳 ,直闖入來。

  前面那條大漢捧著一個大酒缸,金色燦然,想是黃銅做成的,瞧那樣子,怕不有五七十斤?後面那條漢子,卻捧著一大盤烤熟的牛肉,熱氣騰騰,每塊牛肉上都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兩個漢子唱了一個肥喏,朗聲說道:「貴客遠來,無物招待,請喝一杯水酒吧。」一言未了,前面那條漢子雙臂一振,一大缸酒劈面擲了過來。白衣少女面不改容,口中謝道:「何必客氣?」手臂一彎,在那酒缸旁邊一帶,那酒缸竟貼著她的掌心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也不落下,竟如小孩子玩的陀螺一般似的。這一缸酒被那漢子使力一擲,威勢何等驚人,沒有三五百斤力氣,也休想接得它住,卻不料被這少女輕輕一帶,把那股劈面擲來的勁力,化解於無形。少女微微一笑,俯首缸邊,喝了一大口酒,說道:「好酒,好酒!」那兩個漢子怔了怔,後面的那個漢子搶上兩步,喝道:「這個給你送酒!」見手起處,兩柄插著牛肉的匕首飛了過來,白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櫻桃小嘴一張,「喀嚓」一聲,把兩柄匕首,咬在口中,張口一吐,兩丙匕首一齊飛出,端端正正地並插在大梁之上,兩條大漢相顧失色。只見那少女眉毛一揚,喝道:「還敬你們一杯酒!」掌心往外一登,呼的一聲,把大酒缸反推出去,那兩條漢子豈敢相接,眼看酒缸劈面擲來,避已不及。

  忽聽得「噹」的一聲,只見一個少年漢子從後堂飛步奔出一掌拍出,把那大酒缸拍得飛過一邊,化了來勢,左足一帶,缸酒緩緩落在地上,一大缸酒,沒有溢出半點。這少年顯了這手功夫之後,回頭斥道:「你們這兩個蠢物,敬客也不懂得,還在這裡丟人現眼麼?」向少女抱拳一拱,道:「待慢女俠,恕罪,恕罪!」方慶一看,嚇得幾乎叫出聲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昨晚救了他的性命,又指點他去找白衣少女的那個少年。只是昨晚他乃是山野樵夫打扮,而今卻是輕裘緩帶,儼若濁世中的翩翩公子,氣度自是不凡。

  白衣少女還了一揖,道:「公子好俊的功夫!」聽得那個漢子出門之時,垂手叫他做「少寨主」,又笑道:「這回可找著正主了,這位朋友的四十萬兩銀子 ,請少寨主賞面賜還。」那少年道:「些須銀子,何足掛齒,姑娘,你且請坐。」高聲叫道:「來人哪!」眼光一轉,向方慶打了一個招呼,眼色之間,含著詭秘的神情,似乎是在說道:「我的指點不錯吧!」

  方慶呆在一邊,滿腹疑雲,實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少年既然是這裡的少寨主,何以劫了銀兩,卻又打救自己?還把那白衣少女也引到這兒?莫非這是陷敵之計?身在龍潭虎穴之中,帳外強人環伺,吉節難測,禍福未知,驚疑交並,聽那帳外刀環抖索之聲,不禁毛骨悚然。

  過了片刻,只見一隊強盜,把劫去的銀鞘都搬了入來,堆滿階下。白衣少女道:「少寨主果是快人,我多謝了!」那少年忽然一聲長笑,張手說道:「且慢!」

  白衣少女一愕,只見一名盜黨,在銀鞘堆上,插上一面旗幟,一面畫著圓圓的紅日 ,另一面卻畫著一鉤新月,這日月雙旗,正是山寨的旗號。那少年微微一笑,在桌上提起一個銀質的小酒壺,斟了兩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笑道:「這四十萬兩銀子雖是無足掛齒,但這面目月旗卻是價值連城!」白衣少女眼波流轉,只見滿堂盜黨,神情肅然,都注望著自己,甚是不解,不由得布露出疑惑的神色,詫然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那少年並不答話,只是微笑,白衣少女想了一想道:「哦,這兩面旗是你們的旗號,那確乎是萬金不換的東西了。但這和我們的事又有什麼關係?」那少年仍然微笑不答,階下的盜黨卻個個現出怒容。

  方慶在旁邊看得暗暗叫苦,心中想道:「這女子武功雖然高強,卻原來是一個初出道的小雛兒,竟然連這點黑道上的規矩都不懂得!盜黨在銀鞘上插了旗號,這意思就是說,你若有本事把這兩枝旗拔下,銀子便可拿去,要不然,你就得乖乖退出。這分明是邀鬥的意思!這回真個是凶多吉少了!」

  白衣少女問了兩次,未見回答,微帶稚氣的臉上暈起一層紅潮,似乎已有點慍怒了,但見她柳眉一豎,站了起來,對方慶招手道:「銀子已在這兒,你還不去點點?旗子是他們的,你留下來好了。」身子一挪,剛剛跨出半步,忽聽得那少年哈哈一笑,提著酒壺,身形疾起,恰恰擋在她面前,朗然說道:「姑娘,你還是坐下來喝酒吧!」白衣少女怒道:「我不喝酒誰敢強我喝酒?」腳步向前邁出。那少年酒壺向前一推,左手舉起杯子一光,道:「這點面子都不給嗎?」酒壺劈胸,酒杯照面,竟然是兩記極厲害的招,但見那少女身形一轉,少年撲了個空,酒杯落手飛出,一聲,碎成幾片。原來是給少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撞了一下。那少年也真了得,酒壺一晃,轉身一推,又擋住了少女的去路,酒壺的尖嘴,指著少女撳下的乳突穴。白衣少女猛然一矮身軀,雙指一彈,掌心一帶,但見壺蓋飛開,一壺酒都潑了出來濺了滿地,酒香撲鼻,滿堂失色!但那酒壺卻還緊握在少年手中。


  兩人交換了這兩招,顯然是白衣少女技勝一籌,但運足內力,卻也沒能將酒壺擊飛,少年武功 ,顯然亦非弱者。他竟將酒壺當成兵器,腳跟一旋,又轉到了少女的面前,說道:「這杯酒無淪如何請你賞面。」用的竟是流星錘中「流星趕月」的招數。白衣少女斜閃兩步,柳眉直豎,杏臉含嗔,霍的一聲,拔出寶劍,但見一縷寒光,脫匣射出,少年也退了兩步,酒壺掩胸,封緊門戶。白衣少女劍尖一指,喝道:「你好無禮,咱們比劃比劃!」滿堂盜黨倏地一下退到四邊,看是騰出地方讓他們二人動手,實則布成了合圍之陣,只要少年一個不敵,立刻就要群起圍攻!

  方慶嚇得心驚膽戰,面如死灰,心想這少女縱有天大的神通,亦難闖出龍潭虎穴,待會盜黨圍攻,只恐兩人都要被斬成肉糜!正在提心吊膽,忽覺大堂上的氣氛異乎尋常,寂靜得令人駭怕,放眼看時,只見那少年封緊門戶,並不進招,堂上群盜,圍列四周,個個垂手而立。虎帳外遠遠傳來號角之聲,忽聽得有人報道:「大王駕到!」

  那少年倏地跳開,只見外面走進了一夥人,為首的長鬚飄拂,氣度威嚴,看來年過六旬,卻是精神矍鑠。白衣少女看了一眼,施禮問道:「來的可是老寨主麼?」長鬚老人微微一笑道:「聽說姑娘今日上山,老夫失迎了。」邊說邊打量那個少女,神色甚是特別。

  白衣少女給他看得不好意思,按劍說道:「久仰寨主威名,仁俠無雙,今日有緣拜見,兼向寨主求情。」長鬚老人隨口應道:「好說 ,好說。」突然問道:「姑娘今年庚?可是屬羊的麼?」白衣少女不提防他有此一問,不覺得一怔,微慍說道:「老寨主莫非說我年輕識淺,不配上山,向你求情麼?」長鬚老人打了一個哈哈,道:「姑娘言重了。」白衣少女緊逼道:「這階下的四十萬兩銀子,乃是雁門關的軍餉,寨主你這一伸手,不但害了這位公爺的性命,雁門關的數萬官兵,也要喝西北風啦!」長鬚老人哈哈一笑,道:「這個我豈有不知?」白衣少女道:「老寨主既然知道的其中利害,那就應該把銀子發回。」

  長鬚老人捋捋鬍子,笑道:「姑娘,你卻也有所不知。」白衣少女道:「請寨主賜教。」長鬚老人指了指那日月雙旗,說道:「綠林裡的規矩,既劫了來,那就不能只憑一句說話退了回去。銀子事小,這旗子的威名可得保全。姑娘,你既然替這位公爺求情,也總得抖露兩手給弟兄們看看。要不然我退了銀兩,他們也不服氣。」白衣少女怒上眉梢,冷笑說道:「我只道聞名不如見面,誰知道見面不似聞名。好,好!那就請寨主你劃出道兒!」長鬚老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天地之間,見面不似聞名的多著呢!豈獨老朽為然。你怪我不肯爽爽快快退回銀子麼?」白衣少女目光斜視,不接話峰,就像鬧脾氣的孩子一樣,乾脆給他個默認。長鬚老人哈哈大笑道:「我就給你個痛快的辦法。你既帶劍上山,定然在劍術上有深湛的造詣。好吧,我就用這口金刀,領教你幾路劍法。學無前後,達者為師。你可不要因我年紀老邁,就故意劍下留情。你若贏了,這四十萬兩銀餉,我親自給他送回,一個子兒也不缺少!」邊說邊斟起酒來,話說完後,酒已喝了兩杯,驀然拿起兩個空杯,向樑上一摔,厲聲說道:「好好的大梁,誰人在這裡插了兩柄匕首?」酒杯飛處,□□聲響起,碎片紛飛,兩柄匕首卻也隨著碎片跌了下來,酒杯是一觸即碎的東西,碰著大梁,竟能將匕首震落,這老頭兒內功之深厚,實是足以駭人!

  白衣少女不覺一怔,她起初本想空手對敵,而今見他露了這手,不由得不把輕敵之心收斂,當下拔出劍來,跳出庭心,在下首站定,微一拱手,說道:「請寨主賜招。」長鬚老人瞥了一眼,讚聲:「好劍!」把手一抬,只見兩名嘍兵抬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大刀,長鬚老人接過大刀,雙指一彈,縱聲笑道:「金刀呵,今回你可碰到對手了。」

  兩人各自立好門戶,白衣少女知他自居前輩,決不肯搶先發招,當下手撫劍柄,劍尖向下一點 ,這是後輩對前輩;動手時表示謙讓的起手招式。長鬚老人向後一個退步,只聽得刷的一聲,白衣少女一招「彩蝶穿花」,劍勢輕靈之極,長鬚老人喝聲「好」,一個「鳳凰奪窩」,身形反了過來,一下子就搶著了少女先前的位置。白衣少女吃了一驚,想不到這位金刀寨主年紀雖老,身法迅捷,可是不遜年輕,這一個飛身奪位,自己的左右中三路,都已給他的刀勢制住了。

  盜黨們轟然喝采,可是只瞬息之間,又是全場聲寂。只見那白衣少女凌空飛下,挽了一個劍花,劍光四射,就如同千萬點寒星,當頭灑下。劍光刀影之中,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震得嗡嗡耳響,眾人放眼看時,只見白衣少女已在一丈開外,長鬚老人橫刀當胸,叫道:「劍好,劍法更好!這一招彼此都不輸虧,再來,再來!」

  方慶武功平庸,還看不出所以然來,盜黨中的高手,卻是個個心驚。白衣少女剛才那招,在受敵控制之下,突然飛身而出,實是劍學之中最給練的招數,眼利的且瞥見老寨主的金刀已缺了一口,更是擔心。

  白衣少女微微喘氣,她雖然將敵人的金刀削了一個缺口,可是自己給他的金刀一迫,倒退一丈,還幾乎收勢不住 ,論到功力的深厚,自己實不如他。

  兩人換了一招,各有戒懼,再鬥之時,形勢又是不同。只見白衣少女左穿右插,有如蝴蝶穿花,劍光閃爍不定,身形越轉越疾,轉得旁觀的人都覺頭暈眼花,金刀寨主卻兀立如山,不為所動。猛聽得白衣少女一聲清叱,劍光暴長,攻勢突發,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但見劍花錯落,劍氣縱橫,出手之快,無以形容!金刀寨主卻緩緩揮動金刀,腳跟有如釘牢在地上一般,任她劍勢雨驟風狂,竟不移動半步,刀勢雖緩,那虎虎的刀風卻震耳駭心,白衣少女一口氣攻了五七十招,兀是攻不進去。盜黨們都噓了口氣,心念老寨主當能戰勝。方慶雖然看不懂兩人招數,見盜黨們的面色由緊張而轉為輕鬆,心中已知不妙,不由得牙關打戰,如坐冰山。

  酣鬥之中,猛聽得長鬚老人喝聲「去!」金光一閃,白光疾退,那少女身形又已在一丈開外,盜黨們轟天價的又喝起彩來!

  白衣少女縱出數步,揉身又上,長鬚老人這一刀猛勢沉,卻也沒將白衣少女的寶劍劈落,心中亦自驚異。白衣少女揉身再上 ,劍法又變。只見她青鋒斜削,儼如狂風掃葉,劍尖直刺有如暴雨摧花,劍光繚繞之中,但見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少女的影子,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翩若驚鴻,宛如游龍,不但把旁觀的人看得眼花繚亂,金刀寨主也吃了一驚。這白衣少女劍法奇絕,看她如封似閉,卻又如進似攻,實是捉摸不到。金刀寨主只得封閉門戶,再和她游鬥,白衣少女一口氣又進了三五十招,虛虛實實,變化層出不窮,金刀寨主雖然仍是未曾移動半步,面色凝重,顯是比先前吃力得多。酣鬥中金刀寨主一刀斜劈,忽被對方劍尖一掛,把金刀輕輕地黏出外門。這一刀用了八成力量,忽如撲了個空,被對方輕輕地將勁力卸了,金刀寨主不由得身子前傾,撲前兩步,雖然立即凝身站定,堅守之勢已是被她牽動,門戶再也封閉不住。

  白衣少女劍勢驟緩,劍尖搭著刀鋒,轉來轉去,長鬚老人金刀三絞,把白衣少女逼得步步後退,但刀劍糾纏之勢卻未解開,兩人攻過均慢,一進一退,又戰了一個時辰。方慶見白衣少女不住後退,害怕之極,但聽那滿堂寂靜,周圍盜黨,個個屏息以觀,無一人敢發聲談論,與先前嘰嘰喳喳,口講指劃的情勢大不相同,看來又不似金刀寨主佔得上風。

  盜黨群豪見白衣少女劍法奇妙,既有武當派達摩劍法的招數,又有太極劍的招數,飄忽之處似躡雲劍的路數,凝重之處又似三陽劍的路數,奇招妙著層出不窮,都是又驚奇又擔心。但金刀寨主揮刀力斫,也未露敗象。金刀寨主小心翼翼步步進逼,白衣少女身子忽然向後一化,寶劍一撤,盜黨高手叫道:「謇主小心!」說時遲,那時快,那白衣少女身形疾起,劍光如虹,又是凌空往下刺!金刀寨主忽地哈哈大笑,喝道:「撒手!」身軀一矮,待那白衣少女剛剛下刺之時,突地一刀向她攔腰劈去,這一招奇妙之極,除了摔劍撞開刀鋒,然後才能立即閃避之外,實無其他招數可以抵擋。金刀寨主火候老到,經驗甚豐,這一刀正是他戰了半天之後,所想出來的唯一破敵招數。

  盜黨高手矚目驚心,看見寨主使出這一神招,禁不住轟天價的又喝起好來,卻不料喝采之聲未停,形勢忽又大變 ,也不知那白衣少女用的是什麼手法,只聽得她也喝一聲「撒手」,老寨主的金刀,竟然脫手飛出,呼的一聲插在橫樑之上。原來白衣少女戰不下,也知道不能力敵,因此將計就計,展出了師門是最冒險的救命神招,在金刀劈來之時,腳尖輕輕一點刀頭轉鋒便戳敵人手腕,這一著絕險神招,立刻變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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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30:16 |只看該作者
  金刀寨主萬萬料不到她有此一招,這時除了摔刀之外,更無他法。白衣少女嬌聲一笑,站在地上,轉過身來,正想說聲「老寨主,承你讓啦!」忽見金刀寨主慘然一笑,眼中隱有淚珠,白衣少女不覺一怔,心道:「怎麼這樣一個威震胡漢的老英雄,輸了招也會哭呢?」心中歉疚,指他輸招的話竟說不出口來。只見金刀寨主的目光注定自己,似哭似笑,手指慢慢揭開長袍一角,抽出一根竹杖,竹杖甚短,下端且有裂痕,甚不平不整,似是本來甚長,後來給人拗斷似的。竹杖上頭還有幾根稀疏的旄毛,白衣少女一見此杖,面色大變,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跪在地上。

  這一下更是令人震驚,出人意表。金刀寨主左手持杖,右手將那白衣少女緩緩拉了起來,忽而又縱聲笑道:「雲靖有此孫女,九泉之下當可瞑目了!」少女嗚嗚咽咽,淚尚未收,見了此杖,想起十年前事。那時她還是只有七歲的小孩子,她爺爺雲靖和她從蒙古逃回,在驢車之上,曾經給她看過這根「使節」,給她說過牧馬胡邊的故事。而今見了此杖,恍如重見爺爺,怎不令她傷心痛哭。

  金刀寨主以袖揩淚,忽而說道:「你而今不是小孩子了,你今日是上山討鏢的女英雄,可不能哭呵!快快抹乾眼淚,咱們的事還未了呢!」白衣少女一個轉身 ,突然輕飄飄地飛身躍起,一手鉤住橫樑,把金刀拔了下來,走到寨主面前,撲通跪下,舉刀過頭,道:「但憑叔祖大人處置!」此言一出,把方慶嚇得魄散魂消,心道:「糟了!糟了!我把這女孩子倚作靠山,卻原來他們竟是一家!」

  長鬚老人接過金刀,道:「你起來,將這半截竹杖藏起來吧。這竹杖雖然令人痛恨,到底是你爺爺的遺物。」白衣少女接過竹杖,收了淚珠,只見金刀寨主招手說道:「方慶,你過來呀!」

  方慶身軀顫抖,腳都軟了,金刀寨主一笑,叫兩個人扶他過來,道:「四十萬兩軍餉都在這兒,你押回去吧。」方慶喜出望外,叩頭道謝,忽想起孤身一人,如何押運?金刀寨主似乎知道他的心願,向旁邊一個頭目說了幾句,打開寨門,過了一陣,只見一隊兵丁,帶著一隊騾群,排在寨外,金刀寨主微微笑道:「人銀都發回給你,你可要點點數目麼?」方慶大喜之餘,忽然想起一事,大著膽子說道:「四十萬兩軍餉都在這兒了,可是還有十匹健騾,裝載的是丁總兵運的貨物,敢情寨主也一併發還。」

  金刀寨主哈哈大笑,道:「丁總兵私運的貨物麼?那些正合我山寨之用,扣下來了!」方慶又是一驚,軍餉雖是得回,失了總兵的巨貨 ,也是死罪難饒,叩頭訥訥說道:「求寨主開恩,開恩,再高抬貴手,救我一命!」金刀寨主大笑道:「丁總兵都捨得給我,你反而不捨得麼?」忽在懷中摸出一個信封抽出一張大紅拜貼。

  方慶放眼一瞧,只見拜帖上面寫的是:「敬獻薄禮十馱。周老大人哂吶。職丁大可具。」方慶吃了一驚,雁門關的總兵乃是朝廷鎮守邊關的大將,竟會向強盜頭子獻禮稱職,此事真是萬不可解。他哪裡料想得到,這位金刀寨主,正是十年前的雁門關總兵周健,在他當總兵之時,現任的總兵丁大可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個副將。

  周健捋鬚笑道:「你敢情是還不相信?好,我再叫一個人出來。」傳令下去,不一會便帶上一個軍官,正是雁門關接收軍餉並專管糧草的軍官。周健笑道:「這四十萬兩軍餉早經他點過無誤,你可以放心了。」方慶與那軍官本是熟識,想不到卻在此相見,在此交割,倒是因禍得福,省了他不少麻煩。

  周健起立送客,那軍官和方慶都再三道謝,周健對那軍官說道:「煩你上復你家總兵,外敵當前,咱們還是合力對付的好。昨日之約 ,不要忘了。」那軍官連道:「是,是!」周健揮手說道:「孟璣,你替我送他們下山。那日月雙旗,就讓他們插到雁門關吧。」方慶知道有這日月雙旗,等於金刀寨主親身護送,此去定可無事。又再轉身道謝,孟璣一笑而起,和方慶並肩走出,對他笑道:「方大人,你回去後可得好好再煉弓馬呵!」方慶想起前日大吹牛皮被他折弓劫餉這事,不覺面紅過耳。

  周健待那些人去後,回過頭來,對白衣少女笑道:「雲蕾你來得正好!」雲蕾滿腹疑團,十年之前,她與周健曾在雁門關前見過一面,那次見面,乃是在軍馬□殺當中,雲蕾且又年小,面貌都未看清,想不到他居然還認識自己。周健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今日若不是把你引上山來,逼你獻出玄機逸士的獨門劍法,我還真不敢認呢!」雲蕾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想道:「他為了引我上山,竟和雁門關總兵開了這麼大的玩笑,這位叔祖的行事,也未免太過出乎人情之常了。」她初出江湖,天真未滅,口雖不語,面上卻現出不滿的神情。

  周健哈哈一笑,道:「好侄孫女,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劫軍餉嗎?」雲蕾道:「你不是說要引我上山嗎?其實你不引我我也要來的。」周健道:「怎麼?」雲蕾道:「十年之前,潮音大師將我從雁門關救出,帶我到川北小寒山,交給我師傅撫養。」周健插口道:「你的師傅是不是外號叫飛天龍女的葉盈盈?」雲蕾點了點頭,往下說道:「我學了十年,師傅就叫我下山。她把爺爺的血書交給了我,她說我爺爺最恨的人雖然是令他牧馬二十年的張宗周,但害死他的卻是朝廷的王振。不過真實情形,師傅也不清楚。她說你是我爺爺最好的朋友,當年就是為了我爺爺慘死,反出邊關的。她聽說你落草為寇,不知是真是假,因此叫我下山之後,第一個就應找你。」周健聽了搖了搖頭,發出苦笑。

  雲蕾詫然停語,只聽得周健說道:「你爺爺死了十年,此事還成懸案。」當下將當年的事詳細說了,道:「張宗周和王振也有勾結,不過就當年之事看來 ,你的爺爺實在死得糊里糊塗,兩人到底哪個是真正兇手,我也莫名其妙。」雲蕾說道:「我把這兩人都當做仇人,在這兩人之中,張宗周更是第一個仇人。」周健點了點頭,道:「這仇可不易報啊!」雲蕾道:「我身負兩代血仇,只有盡力而為,死而後已。」周健微微歎息,雲蕾往下續道:「我到了雁門關前,聽得金刀寨主日月雙旗的威名,就猜想到是叔祖在此開山立寨。不過還拿不準,所以在蝴蝶谷中住下,想探聽清楚之後才來拜謁。」周健笑道:「這個我早知道。你可知道,你下山之後,曾用梅花暗器打敗了幾路強人,因此在江湖上得了散花女俠的稱號?」雲蕾道:「這名字倒也好聽,不過我卻不知。」周健道:「你在蝴蝶谷中居住,我手下早已注意到了。不過,連我在內,都未猜到是你。因此我才設計將你引上山來,試試你的武藝,看看你是何人。」雲蕾道:「可是你這一引,我反而以為我先前的猜想全都錯了。我以為若是叔祖,那就萬萬不會劫雁門關軍餉,所以我才敢和叔祖相鬥。」周健哈哈一笑,道:「我從來不劫雁門關軍餉,這次劫了,雖說為的是你,可也不全是為你,這裡面的關係可大著呢!」雲蕾問道:「什麼關係?」周健道:「小則關係雁門關與我這山寨的毀滅,大則關係大明九萬里河山的變色!」雲蕾吃了一驚,道:「什麼?」周健抬頭一看天色,瞿然說道:「時候已不早了,你快去睡一覺吧,養好精神,今晚我還要你幫我去幹一件大事。」把手一揮,大寨上立刻鳴鐘擊鼓,先前與雲蕾相鬥的那個少年和另一個頭目走上前稟道:「請寨主遣將發兵。」周健點了點頭,指那少年說道:「他叫周山民,是你的叔叔,比你卻大不了幾年。」雲蕾施了個禮,道聲:「得罪。」周山民笑道:「巾幗出英雄,英雄在年少,你這個侄女可比我這個叔叔強多了。」叫人將雲蕾帶到帳後歇息。雲蕾聽那號角齊鳴,滿山人馬奔跑之聲,哪裡睡得著。

  晚飯過後,山寨裡空曠曠的,只剩下寥寥幾個看守,雲蕾問道:「可是和官軍作戰麼?」周健道:「不是。」雲蕾道:「可是和韃子作戰麼?」周健道:「也還未可知。」雲蕾滿腹疑團,道:「那麼叔祖調兵遣將,卻是為何?」周健笑言道:「你先別問,且和我去一個地方。」與雲蕾換了夜行衣服,走出山寨,只見滿天星斗,夜已三更。

  周健帶雲蕾爬上東面山峰,一處處叢莽密菁,荊棘滿道,越入越深,越行越險,雲蕾滿腹疑團,心想叔祖乃一寨之主,既是調兵外出,何以自己不鎮寧山頭,卻孤身夜行,實是百思莫解。靜夜之中,忽聽得水聲潺潺,遠處異聲驟起,似是有人長嘯,又似是胡笳急促之聲,周健伸手一拉,與雲蕾隱聲在岩石之後。

  淡月疏星之下,只見周健面色凝重異常,伏地聽聲,忽然「噫」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道:「難道是我料想錯了?」雲蕾堅耳一聽 ,異聲已寂,怪而問道:「叔祖聽到什麼?」周健往下一指,道:「你看。」峭壁之下,是群山環抱的山谷,谷中開闊,田畝縱橫,倚山之處,建有人工湖壩,石壩約有兩層樓高,湖邊不大,佔地亦有百數十畝,白茫茫一片,黑夜生光。周健道:「這裡山地全靠湖水灌溉,我們以農為生,所以這個湖實是我們山寨的命脈。」周健十年生聚,把荒山變為良田,談起這個湖來,十分得意,繼而歎道:「可是韃子和官兵偏不讓我們在此安居,前日我接到探子密報,說是韃子要派高手偷入,毀此湖壩。」雲蕾道:「此湖壩似非幾人之力可毀。」周健道:「你有所不知,現在已是開春時分,每年春季,這裡都有山洪為患,我們在上流之地,還建有幾處攔洪堤防,只要將堤防弄穿一個大洞,山洪一來,湖水立刻氾濫,那時山谷將成澤國,山中的數千畝良田,都將為水所淹了。」雲蕾切齒道:「真是可恨,他們若來,我就給他們一劍。」周健道:「他們惡毒之處,還不止此呢。」正說話間,忽聽得異聲又起,周健一聽,道:「奇怪!」雲蕾問道:「什麼奇怪?」周健言道:「聽這聲音,似是十多騎馬,追逐一個逃犯。剛才追向西方,現在卻正對著我們這邊來了。咦,這些人並不熟悉道路,他們在那裡繞著圈圈,走之字路。聲音又小了,你聽得出麼?」雲蕾搖了搖頭,周健笑道:「你今後闖蕩江湖,這伏地聽聲的本事,可得練練啊。」往下說道:「我已算定他們今夜必定來破壞,但聽這聲音,竟是追逐逃犯,莫非他們之中亦有變麼?」雲蕾正想問周健何以會算定他們今夜必來,忽見周健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噤聲,向外一指,只見七八丈外的一個山峰,忽然現出兩條人影,以周健伏地聽聲的本領,也要到了臨近才能發現,這兩人武功之高,也就可以想見了。

  月光中只見兩個胡人並立山頭,一人揚鞭指道:「明日午間,這方圓百餘里的山寨,便要夷為平地。哈哈,這回真是天祐我國,雁門關的總兵竟會先來求助。我們滅了金刀老賊之後再取雁門關那就易如反掌,雁門關一下,到京師之路,已無險阻,大明九萬里河山,都將是我們的了!澹台將軍,這回你的功勞可不小啊!」縱聲大笑,聲震山谷。雲蕾吃了一驚,只聽得另一人道:「王爺神機妙算,自是無人可及,但亦不能不小心在意,明日若雁門關的官軍接應不上,咱們的四路分兵,可不都陷於險境麼?若將四路縮為兩路,似較穩重得多。」先頭那人又大笑道:「明朝天子極欲剿滅金刀老賊,雁門關的總兵力有不及,無法可想,這才約我們合圍,我才不怕他們失約,這是千載一時之機,大將用兵,安能畏首畏尾?」說罷又縱聲大笑。

  雲蕾心中一動,想道:「這澹台將軍莫非就是二師伯常說的那個澹台滅明?若然是他,那他也是我的殺父仇人,今晚可不能放過他了。」只聽得被喚做「澹台將軍」的人又道:「王爺還是小心的好,此地正在他們四面山寨包圍之中。」那胡人又大笑道:「我正怕他們不出來,我們準備毀堤放水,就是要攻他們之所必救,他們若來包圍,那麼我們寥寥十數人之力,就可以吸住他們的主力,外面攻山的四路大軍,就將如入無人之境了。以我們兩人的武藝,哪會被他們捉住,最多不過犧牲毀堤放水的十多個小兵。」雲蕾聽了,心中暗罵好狠的毒計,對周健今晚的行事也就恍然大悟,想道:「原來叔祖今日調兵遣將,是去對付那四路偷襲的胡兵,而約我到此,卻是為防備他們毀堤放水,叔祖真不愧是大將之才,我剛才還道他孤身犯險,原來卻是必須這樣對付。」

  雲蕾抓緊劍柄,卻見周健面色緊張,搖首示意,叫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只聽得那澹台將軍「咦」了一聲,說道:「怎麼他們還不來呢?」那王爺在山頭上往來踱步 ,似也頗為焦急。澹台將軍忽道:「咦,他們在追逐什麼人?」只聽得馬蹄之聲自遠而近,忽見一騎馬在峽谷之中衝出,背後十餘騎馬銜尾疾追,馬匹躍入田畝之中,那王爺罵聲:「膿包!」拉開鐵弓。澹台滅明叫道:「王爺不要殺他!」話剛出口,那王爺已嗖的一箭射出。

  就在這一瞬間,周健一拍雲蕾,說道:「殺那番王!」兩人一躍而出,雲蕾身輕似燕,一個起伏,已掠上山頭,人未落地,暗器先發,六枚「梅花蝴蝶鏢」分打澹台滅明與那番王的上中下三路。她恨澹台滅明是她的殺父仇人,出手極快,竟然不聽周健的吩咐,將暗器分襲兩個大敵。只聽得澹台滅明哈哈大笑,雙鉤一立,三枚梅花蝴蝶鏢都給激得反射回來,而那個王爺卻「哎喲」一聲,拋弓於地,衝前兩步,腳步蹌踉,似欲跌倒,忽又站定,破口罵道:「好個小賊,敢施暗算!」抽出腰刀,似欲上前,身軀一彎,卻又站著。原來雲蕾所用的獨門暗器「梅花蝴蝶鏢」,乃是飛天龍女葉盈盈所傳的絕技,能打人身三十六道大穴,端的厲害非常。那番王武功本極高強,卻因一來正在放箭射人,二來不防雲蕾來得如此之快,三枚飛鏢撥開一枚,避開一枚,卻給第三枚打中腿彎的關節軟麻穴,雖然仗著精純的內功,不至跌翻,卻是舉步艱難,兩腿麻軟。這也是他命不該死,若然雲蕾六枚飛鏢全都射他,那他就萬萬逃避不了。

  雲蕾六鏢齊發,兩個敵人都未跌倒,不禁大吃一驚。只見那澹台滅明一聲怪嘯,倏地到了面前,身形之愉,遠在自己之上。雲蕾咬緊牙關,皓腕一翻,刷的一劍刺出。



第03回 陌路遇強徒偷施妙手 風塵逢異士暗戲佳人



  
  澹台滅明雙鉤一立,見是一個少女,喝道:「喚你家大人出來,我雙鉤不殺無名小輩。」雲蕾運劍如風,刷刷兩劍,直刺到他的面前,澹台滅明雙鉤一攔,運足內力,把雲蕾的寶劍反彈出來,喝道:「野丫頭你找死麼?」雲蕾毫不退縮,一招「白虹貫日」,又攻過去,澹台滅明雙鉤一旋,倏如雙龍出海把雲蕾的寶劍卷在當中,雲蕾手心一翻,那柄劍突然反彈出來刷的一下,又從雙鉤交鎖之中遞出招去。澹台滅明「噫」了一聲,好生詫異,左鉤一指,右鉤一拉,將雲蕾寶劍帶出門外,逼得她腳步不穩,連退三步。雲蕾不待對方殺到,飛身又起,劍光劈面攻來,澹台滅明眉頭一皺,道:「誰教你這樣打法?你這是不顧性命的□拼,哪能對付強敵?」雲蕾道:「我就是要和你拚命!」澹台滅明心想待我把她的寶劍鎖拿出去,看她逞不逞強,再問她為何要與我拚命!雙鉤一個迴旋,左右圈轉再把雲蕾的寶劍卷在當中。哪知雲蕾精靈之極,吃了次虧,這回可不上當,她貌似魯莽,實卻精細,手腕一沉,卸開來勢,陡然反削上去,「當□」一聲,澹台滅明左手鉤的月牙,竟給削去一齒。澹台滅明叫道:「好劍法!」雙鉤借勢一撥,雲蕾只覺一股大力迫來,虎口發麻,只見鉤光閃閃,指到胸前,雲蕾轉劍抵擋,已來不及,忽聽得澹台滅明喝道:「你是玄機逸士的什麼人?」

  雲蕾趁他這一喝問,長劍一抖,反捲回來,解開了敵人攻勢,怒道:「憑你也配提我師祖名號?」澹台滅明哈哈大笑,雙鉤霍霍,把雲蕾逼得跟著他雙鉤旋轉,遞不進招。雲蕾越敗越狠,被澹台滅明格退三步,反撲上四步。澹台滅明道:「你師父也不是我的對手,你知道麼?」其實這是澹台滅明誇大之詞,他和謝天華、飛天龍女二人功力悉敵,那是真的。雲蕾不理不睬,劍走連環,連進險招,澹台滅明被她纏得性起,雙鉤一展,銀光暴長,恰如兩道銀蛇,將雲蕾緊緊裹著,走了十餘二十招,雲蕾氣力不支,招架也架不住,澹台滅明驟下殺手,左鉤一封,右鉤向她天靈蓋劈下,雲蕾叫道:「爹爹啊,女兒不能替你報仇了!」奮力一擋,明知敵人這一招力挾千鈞,擋也擋他不住,不料鉤劍相交,這一招力道卻不遠如想像中的沉重。只聽得澹台滅明喝道:「吠,你這小丫頭可是雲靖的孫女兒麼?」雲蕾反手一劍,罵道:「叛國奸賊,你還有臉提我的爺爺!」澹台滅明勃然大怒,冷笑道:「我澹台滅明反正是被你們這班男女英雄、忠臣義士罵定的了,就再把你這位忠臣之後殺掉也算不了什麼!」雙鉤一旋,南橫北轉,認真□殺起來了。雲蕾劍法雖精,哪擋得住?眼看就要喪在敵人雙鉤之下。

  酣鬥中,只聽得山谷下田畝之間胡兵被殺得鬼哭神號,想是周健大展神威,已獲全勝。雲蕾心中一寬,忽聽得那番王叫道:「澹台將軍,不要戀戰,金刀老賊來了!」

  呼喝聲中,周健提刀縱上,金刀一擺,出手「三羊開泰」連環三招,噹的一聲 ,把雙鉤隔開,右足貼地一掃,大聲喝罵道:「今日我不把你這奸賊碎屍萬段,也對不住我的金刀!」澹台滅明一進一閃,本是走勢,聞言冷笑,雙鉤又刺過來,冷笑說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金刀有何本領?」遮、攔、勾、剪,擋了幾招,縱聲大笑道:「什麼金刀銀刀,在我看來,也不過破銅爛鐵。」鉤光一閃,鏗鏘一聲,在金刀背上劃了一道口子,周健大怒跳起,猛劈三刀,雲蕾偏鋒急上,也疾刺兩劍。好個澹台滅明,竟然左鉤攔刀,右鉤敵劍,不慌不忙,一一拆開。任是周健力大刀沉,雲蕾身輕劍疾,刀劍聯攻,也自攻不進去。三個人都殺得性起,跑馬燈似的團團疾轉,澹台滅明那對雙龍護手鉤在刀光劍影之中揮舞自如,兀是攻多守少。

  周健與雲蕾雙戰不下,好不吃驚,心道:「久聞此人乃瓦刺第一勇將,果然名不虛傳。如此人才,竟為胡虜所用,可惜可惜。」只聽得那番王又民道:「澹台將軍,時候已到,不必戀戰了!」周健猛然醒起,心道:「擒賊擒王,我和他苦鬥作甚?」奮力一刀,將澹台滅明沖退三步,叫道:「雲蕾你小心應付幾招。」托地跳出,一刀朝那番王劈下。雲蕾機靈之極,立即補進空檔,伸劍疾刺,使的都是精妙殺手,澹台滅明武功雖然遠勝於她,急切之間,卻竟被纏著。

  那番王見周健一刀劈來,舉起腰刀一斫,噹的一聲,兩口刀一齊震開,周健吃了一驚,心道:這番王好大的力氣!負傷之後,居然還能敵我。那番王虎口流血,又不能縱躍,吃驚更甚。周健連劈三刀,一刀猛過一刀,劈到第三刀時,那番王再也抵擋不住,腰刀給辱得脫手飛去,周健摟頭一刀,猛力斫下那番王大叫一聲:「我命休矣!」顧不得腿彎骨節疼痛,撲地便滾。周健一刀劈空,揮刀再斫,猛覺背後金刀劈風之聲,反手一格,叮噹一聲,震得身形不穩。只見澹台滅明已越過前頭雙鉤一插,空了雙手,一把抓起那個番王,騰身便跑。周健哪裡肯放,一個虎跳,揚刀再斫,澹台滅明一手抱著番王,霍地一個「鳳點頭」,身軀一矮,橫掌便掃,這一招使用得凶險絕倫,周健招數用老,回刀不及,危急之中,也使出救命險招,一個彎刀內向,刀柄往外一撞。只聽得□啪一聲,乓的一響,周健手腕給掌鋒掃中,金刀掉地,澹台滅明胸口也撞了一下,痛得眼睛發黑,卻是哼也不哼,背起番王疾跑。

  雲蕾給他在十招之內殺退,眼看著叔祖功敗垂成,又羞又怒,飛身趕去,揚手又是三枚梅花蝴蝶鏢。澹台滅明頭也不回反手一抄 ,將暗器全抄到手中,反擲過來,力道台勁,挾風呼嘯,雲蕾自己也不敢接,逼得閃過一邊。只見那三枚蝴蝶鏢一齊射到一塊大石之上,濺起無數火星,卻並不掉下,全都在石上。雲蕾大吃一驚,澹台滅明疾走如風,已越過一個山坳。

  雲蕾尚欲追趕,忽呼提東邊山谷,一聲炮響,地動山搖,周健叫道:「阿蕾,窮寇莫追,不要趕了。」片刻之間,只聽得東邊、南邊、西邊、北邊炮聲接連而起,霎時間殺聲震天,周健撿起金刀,橫刀大笑道:「任他韃子使盡心機,也終是我甕中之鱉。」雲蕾正待發問,周健忽疾跑下山招手說道:「快來助我救人。」雲蕾莫名其妙,隨著下山。只見屍橫遍地,血染山谷,都是周健金刀劈殺的胡兵,雲蕾目不忍睹,掩面不敢正視。周健喚道:「阿蕾,你身上帶有解毒的金創藥嗎?」回頭一瞥,笑道:「阿蕾,你怎麼啦?這也害怕?你將來怎麼報仇啊!」雲蕾道:「和賊人□殺倒沒什麼,看著這些肢體不全的死人,可不忍心。」周健大笑道:「你倒真是俠骨柔腸的女英雄,戰場之上,比這更慘的還有呢!來吧,來吧,看慣了你就不噁心了。」雲蕾走了過去,見周健抱著一個漢人打扮的武士,武士背上插著一枝長箭,看樣子沒入一半以上。雲蕾道:「還能救麼?」周健道:「心頭還有一絲氣息,好壞試他一試吧。」雲蕾道:「金創解毒之藥,我身上有的是,就不知合不合用?」周健接過藥散,將長箭輕輕拔出,只見瘀黑血塊隨箭而出,周健道:「這箭好毒!」將藥散敷上,又替傷者推血過宮,過了些時,只見傷者雙目微微張開,但氣若游絲,仍是說不出話。周健搖了搖頭,雲蕾問道:「怎麼啦?」周健言道:「這是蒙古見血封喉的毒箭,沒有他們的解藥,救治不了。但這人內功已有幾成火候,所以能支撐至今。你的解藥與我的推拿,大約可助他甦醒一時,但也過不了明日。」雲蕾聞言慘然道:「橫直是死,那就不如不要救他好,省得他多受痛楚。」周健道:「此人逃出胡邊,被韃子窮追,必然有極大的秘密,若不讓他臨終說出,他死不瞑目。」摸出一枝高麗人參,用刀切下半截,放入此人口中,然後輕輕將他放倒地上,高麗參可作補氣吊命之用,看來周健是想借藥物之力,讓他可以有迴光反照的機會。

  這時,只聽得四面山谷,殺聲震天,戰馬嘶鳴,炮聲隆隆群山迴響,震耳欲聾。周健彈刀笑道:「不到天明,韃子就要全軍覆沒。雲蕾現在你可知道我劫雁門關軍餉的用意了吧?」雲蕾心思靈每,想了一想,撫掌笑道:「叔祖端的好計!你劫了軍餉,雁門關的總兵自然要唯你之命是聽了。韃子約他一同出兵,你要他按兵不動,這樣你在明處,敵在暗處,行軍部署又全被打亂,這個仗自然是你打贏啦!」周健甚為得意,笑言道:「丁大可其實也還不算很壞,只是功名心重,朝廷要他圍剿山寨,他自己兵力不夠,所以和韃子勾搭上了。我劫了他的軍餉,曾單身跑去會他,問他願被餓兵亂刀斬死,還是願與韃子為敵。他權衡輕重,只好乖乖聽我的話。」說到此處,忽然忍不住發笑。

  雲蕾道:「叔祖你笑什麼?」周健道:「那丁大可平日文書往來,喚我做『金刀老賊』,見了我面,卻口口聲聲叫老上司呢!」雲蕾也忍不住笑,問道:「他在此之前 ,可知道『金刀老賊』就是他的老上司麼?」周健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見過我的金刀本領,猜也應該猜到是我,不過他平日故作不知罷了。我以往與官軍對敵,總是戴著面具,為的就是不想官軍知道是我。」雲蕾道:「為什麼?」周健道:「若然小兵們也都知道我是他們的老總兵,那麼準有一半以上要投過來。雁門關是邊疆重鎮,總得有官軍防守哪。所以我這裡只收納窮漢,不收容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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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32:38 |只看該作者
  雲蕾年紀尚小,平時哪會想到這些問題,聽了此話,只覺叔祖含意極深,不覺怔怔思索。忽聽得周健說道:「好啦,醒過來啦。」只見那人一個轉身,啞聲說道:「你們是誰?快快扶我去見金刀寨主。」
  
  周健道:「我就是金刀寨主。」那人言道:「你可知道雲靖的孫女,雲蕾的下落麼?」雲蕾吃了一驚接口說道:「我就是雲蕾!」那人倏地張大雙眼,道:「你就是雲蕾,好極,好極!那麼我死可瞑目了。你哥哥尚在人間,現在上京師考試去了,你快快前去找他。」雲蕾吃了一驚,她是有一個哥哥,名叫雲重,五歲之時,她的父親雲澄就將他送與一位師啊為徒。這事還是後來聽師父說起的。原來她師祖玄機逸士門下,共有五人,除了自己的父親雲澄,未滿師便到胡邊單身救父之外,其他四人各得師祖一套武藝。潮音和尚排行第二,傳了伏魔杖法和外家硬功;謝天華排行第三,飛天龍女葉盈盈排行第四,各得一門劍術。大徒弟叫做董岳,傳的卻是金剛手的大力鷹打成一片爪功,雲重便是送給他做徒弟。董岳到了蒙古之後,又遠遊藏邊,十多年來,不聞音訊,雲重是生是死,自亦無人可知。

  而今雲蕾突然聽到這個未見過面的哥哥的消息,不禁驚喜交集,急忙問道:「你是誰?」那人言道:「我是你哥哥的師兄。」雲蕾道:「嗯,那麼你也是我的師兄了。」正想問他消息,那人雙眼發白,嘶聲說道:「還有更緊要的事,韃子要圍攻你的山寨,斷你的水。」周健道:「這我已知道,你聽見炮聲麼?我們已經打勝了。」那人面現笑容,斷斷續續說道:「他們還要出兵攻打明朝。你要設法去告訴皇上。我、我、我身上有一封信,是給你的。好啦,我見了你們可以去了。」聲音越說越低,說完之後,心上已無牽掛,面帶笑容,含笑而歿。周健歎了口氣,抽出信箋,擦燃火石,瞧了一眼,道:「是你大師伯寫的。」字跡潦草,想見寫得很是匆忙。

  周健展信讀道:「岳山野匹夫,寄身漠外,糞土王侯,鬥酒自醉。平生無所恨,所恨者唯尚未識荊耳。」周健心道「這個董岳,卻也頗有意思。」再續下去道:「先生與我雖素昧平生,然我於天華賢弟口中,亦知先生俠氣豪風,江湖共仰。先生雖佔山自立,拒漢抗胡,朝廷雖刻薄寡恩,然我知先生必不願見胡人南下而牧馬,中原變漢而易夷都也。」周健歎息道:「悠悠蒼天,這人倒是我的知己!」

  周健再續下去道:「瓦刺自脫歡死後,其子也先繼位,初為丞相,其後自封國師,總攬軍政大權,整軍經武,欲圖問鼎中原,近復檄召民夫,籌集糧草,起兵之期,當不在遠。外敵當前欲叩關,朝中大老猶醉夢,翹首燕雲,能不概歎!」周健讀到此處,歎息說道:「朝中大老猶醉夢。若只是如醉如夢,那還算是好的了。」再讀下去道:「小徒雲重心切父仇,遺書歸國,彼年輕識淺,豈知權臣當道,李廣無功。願先生念在故人,訓彼頑劣。聞雲澄尚有一女名喚雲蕾,若先生知其下落,請以其兄消息相告。再者天華師弟,自十年前在胡邊一面之後即斷絕音訊。道路傳言,有雲其已遭張賊毒手,有雲其已被禁胡宮,想岳孤掌難鳴,無從援救。請轉告潮音約同盈妹速至胡邊,諸事拜託,不敢言謝。」

  周健讀完之後,掩信太息。雲蕾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先上京去找哥哥。」周健瞧她一眼,若有所思,久久才始道:「也好。」雲蕾望他面色 ,頗覺奇異。周健道:「我聞說當今天子,下詔求奇才異能之士,今秋武試,特加恩榜,準沒有功名的人,通過初試複試之後,也同到校場,考武狀元。你的哥哥,大約是想從此求得出身,借朝廷兵力,報你爺爺的大仇。朝廷特加恩榜,在邊疆告急,需破格用人之際,用意雖是甚好但恐權臣把持,亦是有名無實。」說到此處,抬頭仰望寒星,忽然問道:「阿蕾,你可讀過李陵答蘇武書麼?」雲蕾因她的爺爺生前自比蘇武,因此自識讀書之後,便要師傅傳教她讀這篇文章,當下點了點頭。周健道:「李陵當年孤軍抗胡,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對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其後以眾寡不敵,為敵所俘,尚思有所作為,劫持敵帥。但漢室不諒,竟把他的全家殺了。所以李陵才斷了歸漢之心。他在給蘇武的信中說道:『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並為鯨鯢,身負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這幾句話說得悲痛極了。李陵行雖可議,情實可悲!」說罷仰天長歎。雲蕾道:「叔祖,你始終力抗胡兵,李陵哪能比你?」周健道:「你七歲之時,聽你爺爺的故意,現在我也把我的故事說你聽聽。我昔年鎮守邊關,大小數十仗,每仗必勝,誰料皇上聽信讒言,一紙文書就把我免了。這也算不了什麼,你的爺爺,節比蘇武,遭遇更慘,竟被皇上賜死,這還有天理麼?因此,我當年一憤,反出邊關。當時尚未有占山自立之心。後來明朝的天子也像漢朝之對李陵一樣,把我滿門抄斬,幸靠一個忠實老僕,才救出我的小兒子,他就是前日引你上山的人。」雲蕾淚交雙睫,望著周健鉛一般沉重的面色,說不出話。只見周健揚刀一指,指著那山頭上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雙旗說道:「可是我的旗號還是日月旗!」

  雲蕾看那雙旗,迎風招展,一邊紅日,一邊眉月,合起來正是一個「明」字,心中歎道:「原來叔祖落草為寇,也還忘不了明朝。」周健道:「你若找著哥哥,叫他不要考什麼勞子的武狀元的。還是回到我這兒來吧。朝廷刻薄寡恩,看到你爺爺的例子,難道還不心寒嗎?」雲蕾道:「叔祖說的是。」周健折起信箋放入懷中,又道:「你的三師伯謝天華英風俠骨,亦是我所欽佩之人,想起十年之前,他和潮音大師相約,一個撫孤,一個報仇。如今潮音大叔已托他的師妹將你撫養成人,天華報仇之事,卻還是渺茫之極,好不令人傷感。」雲蕾道:「我去通知家師,叫她和二師伯一同趕到胡邊,找尋三師伯便是。」周健道:「你只有一個人,怎能兩邊兼顧?這樣吧,你還是專心去找你的哥哥,我替你去通知師父。」雲蕾道:「那敢情好,那麼,我明天就動身了。」周健笑了一笑,道:「你再耽擱幾天。論武功我不如你,可是有些東西你可得向我學學啊。」

  東方發白,炮聲漸寂,周健與雲蕾回轉大寨,中午時分,四路伏兵都告捷回山,果然是大獲全勝,把蒙古兵殺得潰不成軍,俘獲人馬無數。周健下令犒賞,忙了半天,處理完畢,這才笑對雲蕾說道:「你雖然武藝高強,對江湖上的路道還不熟悉,我叫山民教你。」自此一邊三日,周山民將江湖上的各種切口、幫派、禁忌,以及各路成名英雄,其中門戶淵源,糾紛恩怨等等,都詳細說給雲蕾知道。雲蕾人甚聰明,記性極好,學了三日,對江湖之事,瞭如指掌。周健還怕經驗不夠,熟人無多,又將一對日月旗送了給她說道:「北五省水陸兩路英雄見此旗號,都要相讓幾分,你若遇到危險,可將此旗取出,不過,也不要隨便用它。」雲蕾心道:「我闖蕩江湖正要歷練歷練,要旗號保護,那還有什麼意思?」不過礙於叔祖好意,還是接了。

  周健又取出幾套男子衣裳以及金銀珠寶,笑道:「單身少女,獨上京師,惹人注目,你換了衣掌 ,易釵而弁吧。這點珠寶,留給你在路上使用。」雲蕾一想不錯,便換了衣裳,接了珠寶,拜辭下山。

  周健道:「山民,你送她一程。」出了山寨,換上快馬,中午時分,已越過雁門關,踏上前去京師的大路。雲蕾言道:「叔叔你回去吧。」周山民深深地看她一眼,微喟說道:「你可得回來啊!」仍然與雲蕾並馬而行,依依不捨。雲蕾笑道:「叔叔,多謝你了。你回去吧。」周山民面上忽然現出一層紅暈,笑道:「其實我也比你大不了幾年,咱們上輩雖是深交,卻非兄弟。若論起年齡,咱們還是兄妹相稱,更為適合。」雲蕾好生奇怪,忽想起這幾日來,周山民對她十分關切,心中想道:「這個叔叔為人甚好,只是說話有點不對勁兒。」雲蕾年紀還輕,哪想得到他的用意,一笑說道:「你嫌我叫你叔叔叫老你麼?好吧,他日我回來時,稟過叔祖,改掉稱呼便是。」

  周山民面紅過耳,雲蕾一笑策馬,疾馳上道,回首看時,只見周山民還在癡癡遙望。

  一路無話,第三日來到陽曲,這是汾酒集散之地。入到城來,只見處處酒旗招展,雲蕾腹中飢渴 ,心道:「久聞山西汾酒的美名,今日且放懷一喝。」行到一處酒家,見門外紮著一匹白馬,四蹄如雪,十分神駿。雲蕾行近去看,忽見牆角有江湖人物的記號,雲蕾好奇心起,步上酒樓,只見一個書生,獨據南面臨窗的座頭,把酒代酌。東面座頭卻是兩個粗豪男子,一肥一瘦,披襟迎風,箕踞猜枚,鬧酒轟飲。雲蕾旁觀者清,只見這兩人貌作鬧酒,卻時不時用眼角瞥書生。

  書生服飾華貴,似乎是富家公子,他獨自飲酒,一杯又復一杯,身子搖搖晃晃,頗似有了酒意,忽而高聲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搖頭擺腦,酸態可掬,咕嘟嘟又盡一杯。雲蕾心道:「這酸秀才真是不知世途艱險,強盜窺伺在旁,卻還在放懷喝酒。」

  東面座頭的瘦漢子叫道:「一飲三百杯,好呀!兄弟,別人一飲三百杯,這三杯酒你還不喝?」他的同伴跳了起來,叫道:「胡說,你喝一杯要我喝三杯!」瘦漢子道:「你個子比我大三倍,我喝一杯,你非喝三杯不行。」肥漢怒道:「放屁放屁,我偏不喝!」瘦漢喝道:「你喝不喝?」提起那酒壺便灌,肥漢大怒,用力一推,給汾酒淋了一身,兩人打將起來,跌跌撞撞,一下子撞到那書生的身上,書生怒喝道:「豈有此理!」忽聽得「噹」的一聲,書生的一個繡荷包掉在地上,幾個小金錠和一串珍珠滾了出來,金錠也還罷了,那珍珠光彩奪目,雖在白日晴天,也掩不著那寶氣珠光。書生一腳踏著荷包彎腰拾那珍珠金錠,大叫道:「你們想搶東西嗎?」那兩個漢子倏然停手,喝道:「誰搶你的東西?你竟敢賴人,看老子打你!」旁觀的酒客,做好做壞,上前勸解。雲蕾心中暗笑道:「這兩個漢子分明是強盜的線人,借鬧酒為名,故意撞跌荷包查察書生的虛實。只是有我在此,可叫你們不能如願。」

  雲蕾也走過去,雙掌一推,道:「你們鬧酒怎麼鬧到別人的座位?」順手一摸,把兩個漢子的銀兩都摸了過來,雲蕾身手輕靈 ,在喧鬧之中偷竊銀兩,竟無一人知曉。那兩個漢子給她一推,胸口發痛,吃了一驚,不敢再鬧,嘀嘀咕咕地言道:「誰叫他賴我偷東西?」旁邊的人勸道:「好了,好了。你們先撞人家總是不對,回去好好喝酒吧。」那書生舉起酒杯道:「老弟台,你也喝一杯。」酒氣噴人,雲蕾道:「多謝了。」回到自己座位,看那兩個漢子如何。

  那兩個漢子盯了雲蕾一眼,叫道:「掌櫃的,結帳!」瘦的先掏銀子,一掏沒有,面色發青;肥的一看不妙,伸手摸自己的荷包,銀子也不見了。兩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這兩人確是盜黨,偷雞不著,反蝕把米,明知是雲蕾所為卻恐因小失大,不敢張揚。掌櫃的走來道:「承惠一兩三錢銀子。」兩人面色尷尬,手放在懷中拿不出來,掌櫃的道:「兩位大爺賞面,承惠一兩三錢。」瘦漢子囁嚅說道:「掛帳成不成?」掌櫃的面色一變,冷笑道:「來往的客人都要掛帳,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酒保也幫著吆喝道:「你們二人是不是存心在這裡鬧事?鬧酒、打架、撞人,現在又要白食白喝?不給也成,把衣服脫下來。」看熱鬧的酒客哄堂大笑,都說這兩個漢子不對,這兩個漢子無奈,只得脫下衣服。酒保道:「這兩件大褂不夠。」伸手把兩頂帽子也摘下來,道:「算咱們倒霉了,快滾,快滾!」兩個漢子光著頭,上身只披一件汗衣,在寒風中抱頭鼠竄而去。

  雲蕾好不痛快,獨自又喝了兩杯,見那書生仍在喝酒,猛然想起這兩個漢子不過是盜黨中的低下之人,他們吃了這個啞虧 ,必然回去告訴盜首,我是不怕,這書生的珠寶卻可不保。於是也站了起來,叫道:「掌櫃的,結帳!」打定主意,想去跟蹤這兩個盜徒。

  掌櫃的見雲蕾衣著甚好,像個公子哥兒,滿面堆歡,走來說道:「承惠一兩二錢。」雲蕾伸手一摸,她把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包在一條手巾之內,一摸竟不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再摸左邊的衣袋,剛才偷來的幾兩銀子也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是春寒凜冽,額上的汗珠也急出來的。掌櫃的好不懷疑,看雲蕾衣服麗都,又不像是沒錢的樣子,疑惑道:「你老可是沒有散銀?元寶金錠都成,小店替你找換,不會騙你的成色。」雲蕾更是著急,生怕也被脫下衣服,那就要當堂出醜了!

  掌櫃的見她左摸右摸,面色漸漸不對,冷笑道:「大爺,你怎麼啦?」那書生忽然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吟道:「四海之內皆朋友,千金散盡還復來。這位小哥的帳我會了。」摸出一錠銀子,足有十兩,拋給掌櫃道:「多下的給你!」掌櫃的喜出望外,連連多謝。

  雲蕾面紅過耳,低聲道謝,書生道:「謝什麼?我教你一個秘廖,你下一次喝酒時多穿兩件衣裳,結帳時就不怕了。」酒氣撲人 ,搖搖晃晃,不理雲蕾,下樓自去。雲蕾好生著惱,心道:「好個不知禮貌的狂生,剛才若不是我去救你,只怕你的東西早已被人搶去了。」

  雲蕾四面一望,滿堂酒客之中,看不出誰是可疑之人,心中納悶,想不到在這裡會碰見如斯妙手,盜徒之事無心再理,出了酒樓,跨上馬背,繼續趕路。走出城外,忽見書生那匹白馬,也在前面。雲蕾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這書生不成,可又不像呀!」把馬一催,趕上前去,刷的一鞭,佯作趕馬,鞭梢卻打到書生脅下穴道要害之處。

  雲蕾這一鞭實是試那書生武功深淺,她鞭梢所指,恰是要害所在,若然書生乃是會家,必定一下閃開;若然是武功更高的,那就可能出手相格。豈料一鞭打去,那書生叫了一聲,竟然閃避不開,鞭梢掛上衣裳,好在雲蕾暗中收勁,鞭勢雖猛,沾衣之時卻已無力。饒是如此,那書生也晃了幾晃,在馬背上踏足不穩,幾乎跌下。雲蕾好生過竟不去,道:「失手打了你了,我這裡給你賠罪!」書生抬眼一望,駭叫道:「吃白食的又來了!你不要以為我有幾個錢就來纏我,我的錢是交好朋友的,像你這樣喝了人家的又打人家,我可不敢領教呀!」雲蕾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的酒還未醒嗎?」那書生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呀,呀!我不和你喝酒,不和你喝酒!」醉態可掬。雲蕾給他弄得不知應付,正想扶他,忽見他雙腿一夾,那匹白馬飛一般地奔跑。雲蕾的馬是山寨中挑選出來的蒙古戰馬,竟然追他不上。雲蕾心道:「此人不通武藝,這匹馬可是非凡佳品啊!」失了銀兩,悶悶不樂,催馬續行。

  走了半日,抬頭一望,只見夕陽落山,炊煙四起,想投農家住宿 ,袋中卻又無錢,忽聽得馬嘶之聲,只見前面是一座叢林,林中有一寺觀,寺觀外有一匹白馬正在低頭吃草。雲蕾言道:「咦,原來他也在這裡。寺觀中的和尚好相與,我不如在這裡住宿一宵。」在寺觀外紮好馬匹,推門入去,只見那書生在廊下生了堆火,正在那裡煨芋頭,一見雲蕾入來,又吟道:「人生無處不逢君。呀,呀!又碰著你了。」雲蕾瞧他一眼,道:「你的酒醒了?」那書生道:「我幾時喝醉?我認得出你是食白食的人。」雲蕾生氣道:「你知道什麼?有強人在劫你的珠寶!」那書生跳起來道:「什麼?強人?這個寺觀裡和尚也沒有一個,強人來了,連壯膽的都沒有。好,我不住在這裡了。」雲蕾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去哪裡?你一到外面強盜劫你,更是無人打救。有我在這裡,百十個強盜也還不在心上。」書生張大眼睛,忽然「噗嗤」一笑,道:「你有這樣大的本事,為何還要白吃人家的?」雲蕾道:「我的銀子給小偷偷去了。」那書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雲蕾道:「百十個強盜不放在心上,銀子卻給小偷偷去。哈哈,你說謊的本事可沒有你騙食的本事好!」本似欲走,反又坐了下來,道:「再不聽你的謊話,清平世界,哪有這麼多強盜小偷?」懶洋洋的又煨芋頭。

  雲蕾賭氣道:「你不信就不信,不要你信!」煨焦的芋頭香氣一陣陣直撲鼻觀,雲蕾跑馬半日肚子飢餓,吞了吞口水,卻不好意思問那書生要。這寺觀是個荒剎,果是沒有和尚,哪能找到充飢之物。

  那書生咬了一口芋頭,搖頭擺腦,自言自語地說道:「黃酒可醉,汾酒亦醉;魚肉固佳,芋頭亦妙。好香呀,好香!」雲蕾怒看他一眼,別過頭去。那書生叫道:「喂,吃白食的,給你一個芋頭。」撲的,將一個烤熟的山芋拋了過來,雲蕾怒道:「誰吃你的!」吞了吞口水,盤膝坐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做起吐納功夫,好不容易把飢火壓下。雲蕾的內功乃是玄門正宗,做了功課,只覺通體舒泰。睜開眼睛,只見那書生呼呼熟睡,烤熟的芋頭,滾了滿地。雲蕾伸伸舌頭,想伸出手去,忽見那書生轉了個身,卻又睡去。雲蕾賭氣想道:「我就餓它一晚,也算不了什麼!」那書生鼾聲如雷,雲蕾想睡也睡不著,忽然想道:「這書生衣服華貴,身懷重寶,何以出門不帶保鏢?又敢在荒山古寺住宿,吃這不值錢的烤芋頭?難道他是裝作不懂武藝的麼?可是又不像是裝的呀!」悄悄站起,想搜他身了,那書生又轉了個身,雲蕾想道:「他若驚醒豈不以為我偷他東西?」好生躊躇,上前三步,退後兩步。忽聽得外面有怪嘯之聲,雲蕾看了書生一眼,見他熟睡如獵,冷笑道:「本來不該理你,瞧你又覺可憐,好,算你好造化,姑娘替你去擋強人。」走出寺門,一縱身藏在樹上。

  淡月寒星之下,只見兩個蒙面強人直走過來,一個說道:「你看這匹白馬,想必是在此了。」一個道:「他若不肯依從又怎麼辦?」一個道:「說不定只好取他首級了。」先頭那一個道:「這怎麼使得?給他掛點彩那還可以。」雲蕾聽得怒從心起,心道:「好狠的強盜 ,劫財還想害命!」忽聽得其中一人叫:「樹上有人!」雲蕾兩枚蝴蝶鏢已從樹上射下,兩個蒙面人身手矯健之極,一閃閃開。雲蕾挽了一個劍花,一招「鵬搏九霄」,凌空擊下,分刺兩人,兩個蒙面人一個手使鐵拐,一個手使雙鉤,照著長劍便砸,劍鋒過處,火花飛濺,鐵拐給截了一個切口,雙鉤卻把寶劍帶過一邊。雲蕾心道:「這兩個強盜手底倒硬!」那兩個蒙面人更是吃驚,欲待喝問,雲蕾的寶劍已如疾風暴雨一般殺來。雲蕾這柄寶劍乃是玄機逸士所煉的雌雄雙劍之一,名為「青冥」,尋常兵刃,一截即斷,使鐵拐的兵器雖然沉重,卻也不敢和它相碰,倒是那使雙鉤的身手非凡,遮攔勾擋亦守亦攻,雲蕾的寶劍竟然碰不著他的兵器。

  雲蕾使出飛花撲蝶的身法,在雙鉤一拐的交擊縫中,盤旋疾進,劍光有如一團電光,滾來滾去,使到疾處,真似水銀瀉地,花雨繽紛,那兩上人被她殺得步步後退。可是鐵拐力沉,雙鉤靈活,首尾相應,雲蕾卻也無法奈何。激鬥酣時,雲蕾突然咬緊牙根,一劍斜削,向那使雙鉤的蒙面強盜痛下殺手。這一劍又狠又疾,無論前撲後閃,都難躲開,正是飛天龍女所傳的奪命神招。雲蕾本來還不想取那兩個蒙面強人的性命,可是若非刺殺一人,卻是無法得勝,所以逼得出此絕招。

  豈料一劍削去,那使雙鉤的強盜左鉤往下一沉,右鉤往上一帶,雲蕾的「青冥」劍幾乎給他引得脫手飛去。雲蕾大吃一驚,這一招竟是澹台滅明的家數,急忙一個轉身,劍鋒一轉迫開使鐵拐的強盜,身形倒縱,又閃開雙鉤的偷襲,揚劍喝道:「兀你這□可是澹台滅明的弟子麼?」那使又鉤的猛跳起來,沉聲喝道:「你既識破我的來歷,明年今日便是你的週年忌日了!」雙鉤霍霍,勇猛無比,竟然全是拚命的招數。雲蕾也紅了眼睛,罵道:「大膽胡兒,居然敢偷入邊關,你當中國無人麼?」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也是絕不留情,招招狠疾。若論本身武藝,雲蕾要經澹台滅明的徒弟稍勝一籌,但一來敵方有使鐵拐的相幫,二來雲蕾餓了半天半夜,氣力不加,鬥了一百餘招,香汗淋漓,漸漸只有招架之力。雙鉤一拐,越攻越緊,雲蕾被困在核心,危急非常。使鐵拐的道:「這小子的劍倒很不錯,等一會你讓我要這口劍成不成?」使雙鉤的應道:「好,讓你,讓你。但等會捉人之時,你可要聽我的話。」兩人一問一答,似乎雲蕾之死,已是毫無疑問。雲蕾大怒,一招「飛瀑流泉」向那使鐵拐的迎面便刺,那蒙面賊單拐往上一迎拐方撩起,忽然哎喲一聲,手垂下來。雲蕾這一劍何等快疾,一劍穿喉,將他刺斃,使雙鉤的嚇得呆了,雲蕾反手一劍,喀嚓一聲,將他左手的護手鉤截成兩段。使雙鉤的飛身疾跑,雲蕾一揚手,三枚「梅花蝴蝶鏢」奔他後心,看來定可打中,忽聽得叮叮連響,蝴蝶鏢竟然不知被什麼東西碰著打了下來,轉瞬之間,敵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雲蕾一片茫然,十分不解!自己剛才那一劍雖凶狠,但料想那使鐵拐的敵人還能抵擋,卻不料在最緊急之時,對方的鐵拐竟然會垂下來 ,竟似神差鬼使一般,喪命在自己三尺青鋒之下。雲蕾越想越奇,心道:「莫非是有人暗助不成?但自己那三枚蝴蝶鏢何以也突然落地,難道是暗中出手的高人,既助自己,又助敵人?想起來又實是無此道理。」

  雲蕾俯首看那死在地上的強盜,一劍將他的面具撩開,果然是一個胡人。雲蕾驚疑不定,這顯然不是普通想劫財物的強人了。雲蕾大著膽子,搜他的身,除了幾兩碎銀和一包乾糧之外,別無所有。雲蕾笑道:「這正合我用。」嚼下乾糧,將銀子納入懷中。

  忽聽得林中異聲又起,只見又是兩個蒙面強人飛奔而來,揚聲喝道:「合子上的朋友,一碗水端來大家喝。」意思是說彼此都是同道,你劫到的財物可不能獨吞,拿出來大家分吧。雲蕾大怒,喝道:「好呀,你們還有多少人來,都吃!」本想說:「都吃姑娘一劍」,猛醒起自己已是易釵而弁,「姑娘」二字,說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那兩個強盜大笑道:「哈哈,這才是好朋友,大家都有得吃。」走過來伸手就要。

  雲蕾冷笑一聲,反手就是一劍。那兩個強盜,一個手使單刀,一個卻空著雙手,雲蕾一劍刺去 ,只覺微風颯然,空手的賊人身子一翻,竟然直搶過來,左掌一拂,似切似截,使的居然是大擒拿手的招數。雲蕾吃了一驚,不敢大意,劍尖一點,斜鋒疾掃,使單刀的叫道:「點子好硬!」一刀劈來,勢子也頗兇猛,雲蕾使出穿花繞樹的步法,一劍搠空,身形疾閃,既避開了左邊敵人的擒拿手,又避開了右邊敵人的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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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37:04 |只看該作者
  這兩個強人雖非庸手,但雲蕾劍法精妙之極,身形既快,劍光又是飄瞥不定,兩個強人都似覺得對方專門攻擊自己。鬥了三五十招,徒手的賊人叫道:「好,讓你獨吞好啦,留下萬兒(名號)來,咱們交個朋友!」雲蕾怒道:「劫奪財物之罪可恕,通番賣國之罪難饒。誰和你交朋友!」倏地一招「分花拂柳」,劍勢向左,又似向右,一招分刺二人,使單刀的「哎喲」一聲,手腕先中了一劍,單刀脫手飛出。空手的賊人較為溜滑,身子一縮,避了開去。雲蕾使的是連環招數,一劍刺出跟著續上,勢如抽絲,綿綿不斷。雲蕾只以為這兩人和先前那兩個番賊同是一夥,所以下手絕不留情,這一劍疾如駭電,劍尖已觸及敵人後心,忽然「嗤」的一響,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咬了一口,突然失了準頭,劍尖滑過一邊,兩個蒙面賊人拚命奔逃,跑入了叢林草莽之間。

  雲蕾怒道:「施暗算的小賊滾出來!」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雲蕾等了一陣,不見有人接聲,看自己的手腕,紅腫起黃豆般大的一粒小塊,想來是中了極微細的暗器,想在地上尋找,也找不出來。雲蕾這兩仗雖是大獲全勝,可是暗中受人戲弄,心中實是不甘,沒精打采地回到寺內,但見那個書生仍是熟睡如泥,鼾聲不斷。

  雲蕾叫道:「喂,你這死人,你倒睡得快活!」那書生翻了個身,咿咿唔唔的呻了兩聲,雲蕾叫道:「強盜來了!」那書生睡眼惺忪 ,懶洋洋地坐起來,吟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雲蕾冷笑道:「你知什麼?強盜來過啦!」書生揉揉睡眼,道:「半夜三更,擾人清夢!你這小哥兒怎麼專和我搗亂?」一點也不信雲蕾的話,非但不多謝,反而怪責。雲蕾氣道:「你不信你就到外面去看,強盜已來過啦!」書生伸了伸懶腰,忽而笑道:「既然來過了,那不是沒事了,你還叫醒我做什麼?」雲蕾又氣又惱,冷冷說道:「是我把他們都殺退的。」那書生道:「真的嗎?好極,好極!你吃一個芋頭。這回你不是無功受祿,我不說你白吃了!」「卜」的把一個芋頭拋來,雲蕾大怒,一掌將芋頭拍飛,道:「誰和你開玩笑呢,喂,我問你,你姓甚名誰,從哪裡來的?」那書生一瞪眼睛,忽然學足雲蕾的神氣,戟指喝道:「喂,我來問你,你姓甚名誰,從哪裡來的?」雲蕾怒道:「什麼?」書生冷笑道:「你能審問我,難道我就不能審問你?你是官兒,生來審問別人的不成?」

  雲蕾窒了一窒,這書生強詞奪理,可也真的給他問住,心中想:「我的來歷,如何能說你知?」見那書生斜著眼睛,看著自己,一副神氣,令人哭笑不得。雲蕾轉念一想:「我的來歷,不能說給他知,也許他的來歷,一樣不能說給我知。己所不欲,何必強施於人?那兩個胡人,萬里追蹤,莫非他也像我爺爺一樣,是從蒙古那邊,間關逃出來的漢人?」這樣一想,不覺對書生有了敬意,但瞅他那副懶洋洋似笑非笑斜眼看人的神氣,又覺討厭。想了一想,從懷中取出周健送給的那對日月雙旗,拋過去道:「這個給你,我不和你同走啦。」書生瞥了一眼,道:「我又不是戲子,要你這兩面旗做什麼?」雲蕾言道:「你孤身一路,危險得很,有了這兩面旗子,強盜就不敢打劫你了。」書生道:「什麼,這旗子是聖旨嗎?」雲蕾笑言道:「只怕比聖旨還有力量呢!這是金刀寨主的日月雙旗,你從北邊來,難道沒聽說過嗎?金刀寨主等於是北邊強盜盟主,綠林豪傑,誰都敬他幾分。」雲蕾送他日月雙旗,實是一番好意,不料那書生面色一變,拿起日月雙旗,忽然冷笑道:「大丈夫立身處世,豈能托庇匪人?你讀過孔孟之書嗎?」雙手一撕,竟把威震胡漢的日月雙旗撕成四片!

  雲蕾面色發青,這一氣可是非同小可,大怒喝道:「金刀寨主威震胡漢,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豈容你這酸丁侮辱!」舉起手掌,劈面打他耳光,忽見他羊脂白玉般的臉蛋,吹彈得破,想道:「這一掌打去,豈不在他臉上留下五個指印,那多難看!」手掌拍到了中途,又收了回來,怒道:「我不與你這腐儒酸丁一般見識,罷罷,饒你一次。以後你被強人劫殺,也是你自己討死,我不再管你啦!」倏地轉身,旋風般衝出門外去,她一番好意,弄成這樣,心中極不舒服,再也不願多瞧那書生一眼。那書生雙目閃光,看雲蕾衝出門去,緩緩站了起來心想出聲呼喚,忽又冷笑一聲,忍著不叫。

  雲蕾策馬出林,在叢林中忽聽得「嗚」的一聲掠過頭頂,雲蕾勒著馬□,叫道:「施暗算的小賊,有種的滾出來!」忽然頭上啪的一響 ,雲蕾一拉馬頭,避了開去,只見一枝樹枝跌下地來,樹枝上縛著一個小小的繡花巾紮成的包裹。雲蕾吃了一驚,這正是自己的東西,急忙解開來看,只見周健送給她的金銀珠寶,全在其中,連自己偷來的那幾兩銀子也在其內。雲蕾急在馬背上騰身飛起,掠上樹梢,縱目四望,但見殘星明滅風吹草動,四野無人。

  雲蕾歎了口氣道:「罷罷,真是天外有天,想不到在這小地方,也碰到如斯高手。」縱馬出林,林子外邊,已是曙光欲現。

  雲蕾趁著清晨,跨馬上路,續向西行。但見一路上人馬不絕,個個都是雄赳赳的武夫,一看就知是三山五嶽的好漢。

  雲蕾想起周山民給她講解的「江湖常識」,心道:「似此情景,若非什麼幫會大典,就是武林會盟了。」那些人策馬趕過雲蕾,也不理她。雲蕾走了一程 ,腹中飢渴,走進路邊一個兼賣粥飯的茶亭,胡亂吃了個飽,見那茶亭正燒著兩大缸茶,遂和那茶亭主人搭訕道:「今兒好生意啊,一路上趕路的人可真不少。」那茶亭主人笑道:「客官,你是不是到黑石莊去的吧?」雲蕾道:「什麼黑石莊?」那茶亭主人道:「客官想必是從外路來的了,黑石莊的石大爺今天做大壽,許多朋友都趕來給他拜壽。」雲蕾心中一動,問道:「你說的是轟天雷石英石老英雄麼?」茶亭主人肅然起敬,道:「原來你也是石大爺的朋友。」雲蕾道:「石老英雄誰人不知,我雖是外省人,也聽過他的名字。」茶亭主人道:「是呀,石大爺交遊廣闊,各路人物,不論識與不識,投到他的莊中,無不招待。」雲蕾聽周山民說過,那石英以躡雲劍與飛蝗石威震武林,那手躡雲劍固是武林一絕,那手飛蝗石暗器也極足驚人,中人有如炮彈,所以外號叫做轟天雷。這石英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豪俠仗義,只是脾氣有點古怪。雲想道:「原來此人就住在曲陽城外,我不如也去拜壽。三山五嶽的英雄既然大批來到,那戲弄我的高手可能也在其中,我豈可錯過機會。」主意打定,向茶亭主人討了紙筆,寫了一張賀貼,笑道:「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今日做壽,真是碰巧碰上了。」問明了去黑石莊的路,結了茶錢,跨上馬背,逕到黑石莊去。

  黑石莊賀客如雲,收賀禮的看了賀貼,問也不問,就讓知客的帶入宴客的大花園,雲蕾來得正是時候,園中筵開百席,恰是入席之時。雲蕾被招呼坐在一個角落,同席的都不相識。聽得他們嘰嘰喳喳的談論,有一個說:「石老英雄今兒不但做大壽,聽說還要選女婿呢。」另一個道:「老頭兒可頭痛啦,沙寨主,韓島主,林莊主,三家一同來求婚,這可怎麼對付得了?」另一個道:「轟天雷自有法兒,何必你來替他擔憂。」伸手一指,道:「你看!」雲蕾跟著看去,只見園中搭起一個大擂台,高可二丈有餘。那人笑道:「聽說轟天雷倒是豪爽之極,乾脆來個比武招親,誰打得贏他的女兒誰就是他的女婿,至親好友,毫不例外,三家都沒話說。」其他的人笑道:「這可有熱鬧看了。」雲蕾心中暗笑:「天下間竟有這樣選女婿的辦法,萬一選了個大麻子,豈不委屈了女兒!」

  夕陽慢慢西移,忽聽得一片恭賀之聲,滿場起立,雲蕾踮高腳看,只見一個紅面老人,攜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排開賀客,跳上擂台。那女子生得甚為秀麗,臉似芙蓉,眉長入鬢,雲蕾擠上前看,只見她落落大方,眉宇之間,隱有英氣,對著一群賓客,居然並不羞懼。



第04回 鑄錯本無心擂台爭勝 追蹤疑有意錦帳逃人



  
  雲蕾聽得旁人談論,知道這紅面老人正是黑石莊的莊主轟天雷石英,那女的便是他的女兒石翠鳳了。雲蕾暗暗喝彩,暗自笑道:「這老頭兒紅臉尖嘴,果然像畫上的雷公,生下的女兒卻這樣俊秀。」

  只見石英抱拳向台下一拱,朗聲說道:「小老兒的賤日生辰,承各位大哥賞面,不惜屈駕到這小莊子來,俺先敬大家三杯!」台下賀客轟然道好,各自把酒都干了。石英拈鬚笑道:「黑石莊窮鄉僻壤,無以娛賓,叫各位見笑了。俺這女兒還粗會拳腳,就叫她練幾路笨拳,給各位叔伯陪酒如何?」眾人更是大聲叫好。石英又笑道:「只是一人練拳,亦無趣味,敢煩沙寨主、韓島主和林莊主的三位令郎,給她賜教幾招。看誰練的最好,俺也有點小小的彩物,三位世兄意下如何?」他雖沒有明言比武招親,席上群豪卻知道他的用意,韓島主和林莊主先自叫道:「好極,好極!」帶了兒子在人叢中便飛上台來,矯健之極。那沙寨主略一遲疑,也帶了兒子縱上台來。那擂台高達二丈有多,沙寨主一躍即上,他的兒子腳尖在台邊一勾,卻險險跌了下來。台下群眾,大為驚詫。這沙寨主,在黑道上是頂兒尖兒的人物,武功精純人所共知,他的兒子家學淵源,盡得他的所傳,心狠手辣,又兼人在壯年,在黑道上的威名,已趕上了他的父親。知道底細的人,都料他今日必操勝算,誰知他一上擂台,就先給韓島主和林莊主的兒子比了下去,而這一縱一躍,也大不如他平日的功夫,這可真真出人意外。

  沙寨主眉頭一皺,訥訥欲言,韓島主的兒子韓大海已先躍到台心,一揖說道:「石老伯爽快之極,我也不客氣了,就讓我先請教世妹幾招吧,世妹可要手下留情啊!」石英笑著道:「好說,好說!我就喜歡爽快的人。大家都不必客套了,有多少本事儘管拿出來,打傷了我有藥醫。」韓大海應了一聲,雙掌一揖,劈面就是一招「童子拜觀音」,雙掌齊出,既是敬禮的家數,又是雄勁的招數,石英道了聲「好!」沙寨主父子相對苦笑,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石翠鳳身子滴溜溜一轉,倏然轉到韓大海的背後,韓大海連發數招,左右搏擊,卻連她的裙角都撈不著。雲蕾心想道:「原來她練的和我同一家數 ,都是從八卦游身掌化出來的。」雲蕾在桃林中所練的「穿花繞樹」身法乃是八卦游身掌的最上乘功夫,雖是在八卦游身掌中變化出啞,實已在正宗的八卦游身掌之上,所以這時看石翠鳳在台上繞來戲去一招一式都看得十分清楚。台上的韓大海卻已眼花繚亂,但覺四面八方都是石翠鳳俏生生的影子。雲蕾看了一陣,心中暗笑,只見韓大海跟著石翠鳳團團亂轉,越打越糟,卻盡自支撐,不肯停手。韓島主皺眉喝道:「笨小子,你不是石姑娘的對手,還不快退下來麼?」

  韓島主這麼一嚷,石翠鳳的身形略略遲緩下來,韓大海突然躍起,撲騰騰三拳連發。雲蕾暗笑道:「真是個不知進退的魯莽笨蟲,別人讓他他還不知道。」只見石翠鳳微微一閃,左肘一撞,韓大海水牛般的身軀,撲通跌倒。石英趕忙扶起道:「鳳兒,你還不上來賠罪麼?」韓大海道:「沒傷著,石姑娘你真好功夫,我、我……」他是個愣小子,「我可不敢娶你做老婆啦!」幾乎說了出來。他的父親雙眼一瞪,把他嚇得不敢作聲。

  林莊主的兒子林道安輕搖折扇,緩緩走出,陰聲怪氣道:「我也領教幾招,世妹你可得讓著點啊!」他生得溫文爾雅,說話也似女子,點穴的功夫卻是又準又狠。只見他折扇一合,扇頭一指,便徑奔石翠鳳脅下的軟麻穴,石翠鳳又使出八卦游身掌的身法,繞著他轉,林道安守著門戶,並不隨她移動,冷不防就是一招,扇頭所指,全是人身上的麻穴和暈穴。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盯石翠鳳的身形。

  石翠鳳心頭煩躁,暗中想道:「看這傢伙的模樣,不是個正經的人兒,這雙眼睛就叫人討厭。可不要給他得了手去。」石翠鳳實是不願嫁他,掌法越來越緊 ,可是林道安的武功委實不弱,點穴的功夫也須小心防備,打了五七十招,石翠鳳毫無辦法。林道安十拿九穩,心道:「看你這女流之輩有多少氣力和我對耗?」折扇一縮,只待她疲卷無神,便要將她點倒。

  酣鬥中石翠鳳欺身直進,忽然櫻唇一啟,向他微微一笑,齒如編貝,梨窩隱現,林道安心神一蕩,想道:「我這樣的人品武功,自然是教她心折的了。」滿心以為她一笑之後,便要認輸,折扇一封,也報了一笑,不料石翠鳳突然笑道:「得罪了!」攏指一拂,在他太陽穴上輕輕一按,林道安大叫一聲,眼前金星亂冒,竟然暈倒台上。

  林莊主眼看著兒子功敗垂成,好生惱怒,卻是不敢發作出來。石英在林道安腦後一捏,道:「沒事,沒事!鳳兒,你怎麼出手不知輕重,專打人家的要害!」林道安醒了過來,冷冷一笑,道:「石姑娘,領教啦!」和父親並肩縱起,一躍跳下擂台。

  石英搖了搖頭,又拈鬚笑道:「小女僥倖連勝兩場,這回可要請無忌世兄教訓教訓她了,可別讓她太得意啊!」無忌乃是沙寨主兒子的名字,在三人之中 ,石英對他最為賞識,就是嫌他手底太過狠辣,在綠林之中,有威名而無威望。但石英心想世上難求十全十美之人,有這樣一個女婿,也算是不錯了。

  石英深知沙無忌武功在自己女兒之上,以為他必欣然動手的,不料他眉頭一皺,忽然苦笑說道:「不必比了,若然今日要比,那小侄倒就乾脆認輸了!」

  此言一出,座上群豪,無不愕然。石英怫然不悅,說道:「沙賢侄此話怎說,莫非小女不堪承教麼?」沙無忌又是一聲苦笑,緩緩將衣袖捲起,只見右臂上一道傷痕,直到手腕,傷痕深處,骨頭都露了出來。石英吃了一驚,道:「賢侄是怎麼掛綵的?」沙無忌向台下掃了一眼,道:「昨日在陰溝裡翻了船啦,哼,哼,著了一個小賊的道兒。」他的父親沙寨主沙濤接口說道:「昨日我叫胡老二和他去追趕一個從北邊來的羊牯(盜黨術語,即打劫的對象),卻不料他暗中請了一個保鏢,十分扎手,無忌給他傷了。」石英更是吃驚,那胡老二乃是沙濤的副寨主,武功尚在沙無忌之上,以二人之力,竟然給一個保鏢的殺敗,實是難以思議。沙濤忽地冷森森說道:「大哥,你看該怎麼辦?」

  石英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這麼說來,那保鏢的倒也是個能人。只不知他是何來歷?現在何方?我亦想會一會他與你們兩家和解和解。」沙無忌面色一變,道:「小侄出道以來,從未如此受辱 ,此事和解不了。」忽的向台下一指,道:「這□吃了狼心豹膽,膽子可大著哩,他就在這兒。」沙濤大叫一聲,喝道:「我沙家父子還要會會你這位能人,你往哪裡走!」

  擂台上兩條人影倏地撲下,賀壽的客人一陣大亂,吩吩叫道:「點子在哪裡?」賀客中幾乎有一半是沙寨主的朋友,見此情形,急來相助。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沙濤一個箭步,奔到雲蕾面前,五指如鉤,撲地當頭便抓。雲蕾身法何等快捷,一閃閃開,沙無忌也跟蹤追到,左手一抬,一柄匕首直插過來了。雲蕾腳跟一旋,反手一拂,笑道:「哈,原來你就是昨晚的蒙面小賊!」只聽得當□一聲,沙無忌的匕首已給拂落。

  雲蕾一個轉身,肘撞腳踢,打翻兩個奔來助拳的人,一躍跳過一張八仙桌子,沙濤拔出腰刀,追過去便砍,雲蕾叫道:「不要臉,要倚多為勝麼?」將桌子一掀,碗碟紛飛,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沙濤閃身不迭,給酒飯菜灑濺了一身,身上湯水淋漓,血脈僨張,嗖嗖兩刀,刀法敏捷之極,雲蕾急忙拔出寶劍,迎面一架,沙濤一個矮身斬馬刀勢,向下截斬雲蕾的雙足。雲蕾怒道:「好狠的強盜!」身形一起一個「燕子斜飛」之勢,在刀光閃閃之中掠身飛過,青鋒一指,當胸便戳,劍勢比刀勢更狠更疾,沙濤嚇得急忙低頭,猛聽得又是當□一響,腰刀竟被雲蕾的寶劍削為兩段。

  這還是雲蕾不想傷人,所以僅僅將他的兵器削斷。沙濤卻不承情,騰空撲起,伸手又抓,雲蕾劍鋒一轉 ,一招「斗轉星橫」橫削過去,霎時間換了數招,迫切之間,雲蕾竟未能將他逼退。又有幾人上前助拳,雲蕾劍法施展不開,沙濤大喝一聲手掌一翻,當頭劈下!

  雲蕾眼睛一瞥,只見沙濤的手掌,掌心殷紅如血,知他練有毒砂掌的功夫,這一掌萬萬不能給他打中,急忙間伸手一拉硬將一個助拳的拉了過來,向前一擋,沙濤慌忙縮手,雲蕾撲的又從缺口跳出,躍過一張桌子,拿起碗碟,迎頭亂扔,將助拳的打得面青唇腫,湯水淋漓。正自鬧得不可開交,只聽得知客的紛紛叫道:「不成話,不成話啦!」

  沙無忌拿起一張椅子,又搶上前來,狠狠砸下,雲蕾霍地一個「鳳點頭」,一劍劈去,將椅子也劈成兩邊。沙濤雙手一錯,呼呼劈來,雲蕾更不換招,劍柄一抖,趁勢刺出,忽地人影撲面而來當中一立,雙掌斜分,雲蕾、沙濤各自倒躍三步,只聽得石英大叫道:「沙大哥給小弟一點薄面,這位小哥也請住手。」

  沙濤道:「大哥,你替我作主。咱們父子的面子也全靠你一句話啦。」石英看了雲蕾一眼,心道:「天下間竟有如此美貌的男子,若非親眼見他本領,可真不敢相信他能把沙家父子打得一敗塗地。」心下好生躊躇。雲蕾道:「石莊主 ,我得罪你的貴客啦,今日我登門拜壽,可不敢和你動手,要殺要剮,隨你處置。」按江湖上的規矩,雲蕾到此拜壽,也便是石英的客人,有天大的事情,石英也該擔待。沙濤聽了,暗暗罵聲好個伶俐的小賊。雙眼一翻,忽地問道:「石大哥,敢問這位小哥高姓大名,師父是哪一位?」石英一愕,道:「我怎麼知道呢?」沙濤哈哈一笑,道:「原來石大哥並不與他認識。在座的各位大哥,可有誰認識他嗎?」這時滿園賀客都圍住雲蕾,沒一人與他相識。沙濤冷笑道:「大哥可清楚了,這小子是冒充賀客,名為拜壽,實是避難。讓他白食事小,說出去可不損了咱們山西黑道上的顏面麼?」

  石英好生不悅,道:「依大哥之意如何?」沙濤道:「把他所保的那個主兒的照夜獅子馬與珠寶交出來,再讓無忌照樣在他手臂上拉上一刀,那就萬事作了。」雲蕾聽他說出「照夜獅子馬」的名號,心道:「久聞照夜獅子馬是蒙古最罕見的名馬,以前乃是貢物,縱出千兩黃金,也難求得。想不到那書生的白馬,竟然就是照夜獅子。」腦海中不泛出那書生似笑非笑一副懶洋洋的神氣來,想起日前種種之事,對那書生的身份更是懷疑。

  石英見雲蕾一副出神的樣子,只道他嚇得呆了,朝他肩膀輕輕一拍,道:「這位小哥,你又有何話說?」雲蕾道:「他劫人,我救人,這有什麼好說的?他們若不服氣,就請上來好了,只要他們父子勝了,莫說只是在臂上拉了一刀,就是三刀六洞,我也逃跑不了。」石英面色一沉,心道:「原來這小子還是初出道的雛兒,豈不知到了這兒,我就是事主,我既說明要把事情擱到肩上,你向他們挑戰,可不就是向我挑戰麼?」果然沙濤聽了,哈哈大笑。

  雲蕾眼睛一瞪,道:「你狂什麼?你父子儘管上來,看俺可曾怕你?」雲蕾記住周山民所教過她的江湖規矩,若遇上對方人多,而又是成名人物的話 ,那就得把話拿住,邀他們單打獨鬥。雲蕾心想,沙家父子二人也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樂得一邀就邀鬥他們父子二人。豈知周山民所教的「江湖常識」,只是一般情況,並不適合今日之用。只見沙濤哈哈大笑之後,朗聲說道:「石大哥,你聽清楚了?這小子的眼內豈止沒有俺沙家父子,也沒有你大哥啦!」

  石英面色又是一沉,道:「俺自有吩咐。喂,這位小哥,你願比劍還是比拳?」雲蕾道:「什麼,和你比嗎?莊主,你的躡雲劍天下聞名,小輩焉能與你動手?我只是要和他們比劃比劃!」石英陡然一喝,道:「住口!誰要在我這兒動拳刀,就得朝著我來!」雙眼一掃,此話明裡是說雲蕾,暗中卻也說著沙家父子。

  雲蕾一怔,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只聽石英又道:「你既然怕我的躡雲劍法,那麼就比拳法好了。」雲蕾道:「晚輩不敢。」石英面色一端,道:「不比不成!不過念你乃是小輩,老夫也不屑與你動手。翠兒,你與我接他幾招!小子,快快上擂台去!」

  石英這一番話,大出眾人意外。沙家父子,更是惱怒,面色青裡泛紅。要知石英今日讓女兒擺下擂台,雖未說明用意 ,眾人卻無不知道他乃是借此選擇佳婿。石英瞥了沙家父子倆一眼,並不理睬他們,仍是不住地催促雲蕾:「好小子,你既有膽敢混進黑石莊來,就該有膽上擂台去顯顯身手,咄!你不上去,難道要老夫把你拋上去麼?」聲色俱厲,咄咄逼人,周圍賀客,卻都暗暗偷笑,這樣做作,分明是看中雲蕾了。

  雲蕾抬頭一望,只見翠鳳杏臉泛紅,眼光出正射下台來,和她接個正著。雲蕾心念一動,忽然一整衣帶,慨然地說道:「恭敬不如從命,那麼我就上去接小姐幾招。」眾人早已讓開條路,雲蕾從容走出,一躍上台。

  石英吩咐了管家幾句,傍著沙濤坐下,拈鬚笑道:「沙大哥,咱們多年交情,我也不能叫你吃虧。」沙濤氣得說不出話來,卻又不能發作。石英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後輩中的能人,咱們也該栽培栽培,若然定要置之死地,那就顯得咱們氣量窄了。」石英是山西、陝西二省的武林領袖,沙濤只得忍著氣道:「大哥說的是!小弟承教,告辭了!」石英將他一按,道:「看了這場,也還未遲。你看,他們打得多熱鬧呀!」

  只見擂台上兩條人影,此來彼往,穿來插去,眩目欲花。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法,滴溜溜的繞著台疾轉 ,雲蕾一身白色衣裳,石翠鳳則是綠襖紅裙,衣袂飄揚,越轉越疾,有如一片白雲捧出一團紅霞在碧綠的海上翻騰,令人眼花繚亂。

  若依雲蕾的本領,本來可以在三五十招之內,將石翠鳳打倒,但雲蕾有心要看石翠鳳的「雲蕾這樣的人品武功,早已傾倒,只是□斗之下見雲蕾出手,分明是故意留情,狀同兒戲,心中暗道:「我若不露出兩手功夫,將來成親之後,豈不教他輕視」石翠鳳是個好勝的姑娘,誤會雲蕾有意相讓乃是輕視,掌法一變,竟如疾風迅雨,柔中帶剛,掌劈指戳,其中竟雜著躡雲劍的路數。雲蕾心中一愣,抖擻精神,一口氣接了她十來招,也施展了師門絕技,以「百變玄機」劍法化到掌上來,虛實相生變化莫測,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頓時化客為主,著著搶攻。石翠鳳見她如此,心中倒反歡喜,暗道:「到底逼得你使出真實的本領了。」越發賣弄,酣鬥中突出險招,身子向前一傾,竟然欺進雲蕾懷中,三指一伸來扣雲蕾的脈門,雲蕾武功雖比她高,這一招卻也真難化解,百忙中不假思索,手腕一抬,將她手臂托高,左臂一攬,將她結結實實抱著,手指在她脅下一捏,石翠鳳身子酥麻,不由自主地倒入雲蕾懷中。雲蕾「哎呀」一聲聽得台下哄笑這聲,猛然醒起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男兒,不覺滿臉通紅,急忙在她脅下一按,解開已被封閉了的麻穴,將她輕輕一推,隨即躍後三步,抱拳一揖,說道:「姑娘包涵,小生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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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37:36 |只看該作者
  擂台下石英拈鬚微笑,沙濤面色鐵青,道:「恭喜大哥選得佳婿,小弟告辭了。」石英把手一招,叫管家過來道:「沙賢弟,做大哥的替你賠罪,這裡有一包珠寶,聊作賠償之資。那照夜獅子馬非凡馬可比,只好請賢弟到我的馬廄中挑選十匹最好的馬,以為抵償,請賢弟手下留情,放過他所保的這趟鏢吧。」石英先前聽得沙濤所說,還以為雲蕾真是個保鏢的人。

  沙濤冷冷一笑,道:「謝大哥厚賜,小弟還薄有資財,不敢貪得。只是黑道上的規矩,這趟鏢小弟既然一度失手 ,那就不能就此罷休,這個要請大哥見諒。」一揖到地,攜了沙無豈排眾而去。石英好生不悅,叫管家送客,自己也躍上了擂台。

  擂台上石翠鳳滿面通紅,見父親上台,低下頭來,手指輕捻衣帶,雲蕾面色亦甚尷尬。石英哈哈大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年少英雄,難得難得。」石英適才在台下,已向管家查到雲蕾的拜貼,知道了她的名字,又笑言道:「雲相公,你這樣的身手,何必要做保鏢?」雲蕾答道:「我並沒有做保鏢呀!前日在路上偶然結識一位朋友,替他抵禦劫賊,無意之中,與沙寨主父子結下樑子。」石英心中一寬道:「原來如此。你家中尚有何人?訂親沒有?」雲蕾遲疑半晌,道:「只有一位哥哥,尚未訂親。」石英哈哈大笑,道:「少年人提起訂親,就害臊了。」雲蕾更是尷尬,只聽得石英又道:「這擂台你打勝了,我要給你一點彩物。」拿出一枚綠玉戒指,上面鑲著兩粒「貓兒眼」寶石,閃閃放光。石英道:「這是翠兒的母親臨終之時交與她的,現在轉送你了。」雲蕾道:「既是石小姐之物,晚輩不敢接受。」石英又是哈哈大笑道:「這是給你們訂婚的禮物,為何不能接受?」雲蕾答道:「晚輩不敢高攀。」石英面色一沉,低聲問道:「你嫌棄我的女兒麼?」雲蕾道:「豈敢嫌棄小姐,只是此事萬難從命。」石英怒道:「這卻是為何?」雲蕾眼睛一瞥,只見石翠鳳輕拈裙角,漲紅了面,兩隻又圓又大的眼睛,注著自己,眼中泛著淚光,心念一動,暗中想道:「也好,且待我來個移花接木之計。」便假意推辭道:「尚未稟過尊長,如何好私下訂親?」石英道:「你的兄長現在何方?」雲蕾道:「我兄弟自幼失散不知他的下落。」石英眉頭一皺道:「那麼你要稟告何人?」雲蕾道:「我父母雙亡,有一位世交叔祖,待我有如孫兒,婚事須要稟告於他。」石英道:「你的世交叔祖姓甚名誰,是何等人物?」雲蕾道:「我世叔祖的名字在這裡不好說得,他是武林中有數的人物。」石英大笑道:「武林中有數的人物,提起我轟天雷石英的名字,大約也總得賣點交情,這婚事你是無須顧慮的了。」雲蕾納頭便拜,叫了聲:「岳父大人!」在懷中取出一枝珊瑚,道:「客中沒帶什麼東西,這枝珊瑚權當聘禮。」石英哈哈大笑,把珊瑚交給女兒,拉起雲蕾在台中心一站,朗聲說道:「此後這位雲相公便是我半個兒子,他日在江湖上走動,請各位多多照顧。」台下賀客紛紛賀喜,石英又說道:「揀日不如撞日,我年老攀橢馗海□銥□醣唬□一躍而起。

  石翠鳳開了房門,吩咐丫鬟道:「把被褥全都換過。」丫鬟見錦褥上滿是鞋印泥污,掩口暗笑。石翠鳳一手提燈,一手攜著雲蕾,轉過幾處迴廊,走上一座大樓。

  樓高五層,石翠鳳推著雲蕾走上層,只見樓中擺著一張圓桌,桌上擺了無數珍寶,石英坐在當中 ,左右坐著四人。石英見她進來,一笑說道:「今回要多留一件啦,翠兒蕾兒,你們都揀一件,餘下來的才給好朋友們。」

  雲蕾莫名其妙,翠鳳道:「這是我們的老規矩,你聽爹的話,先揀一件。」

  雲蕾拿了一個碧玉獅子,石翠鳳也隨手拿了一枝玉簪。雲蕾舉目四顧,這房間倒很樸素,房中除了一個鐵箱之外,竟是既無傢具,又無擺設,只是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工筆畫,畫中一座大城,山環水繞,還點綴有亭台樓閣、園林人物,看來是江南的一處名城。石英笑道:「你歡喜這幅畫麼?明日我再和你說這幅畫的故事。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雲蕾與翠鳳走出房門,只聽得房中客人說道:「真可惜,這是最後一次的交易了。」石英哈哈笑道:「世間哪有百年不謝之花,我年已老邁,這買賣不能幹了。好 ,咱們還是照老規矩,你們估價吧。」雲蕾好生奇怪,想再聽下去卻給翠鳳拉了下樓。

  回到新房,床上被全已換過,猩猩氈子配上湘繡的大紅被面,越發顯得美艷華麗,遠遠聽得更鼓之聲,翠鳳道:「嗯,已三更啦。」雲蕾道:「我現在倒不想睡了,你給我說說,你爹適才是怎麼一回事?」

  翠鳳道:「我爹是一個獨腳大盜,每年出去作案一次。鄉人都不知道。他每次作案回來,總要讓我先揀一件珠寶,其餘的才拿去發賣。」雲蕾道:「偷來的東西怎好拿去發賣?」翠鳳道:「自然有做這路生意的人,剛才那四個漢子就是專收買爹爹珠寶的人,聽說他們神通廣大,在北方劫來的拿到南方去賣,南方劫來的就拿到北方去賣,從來沒失過手。我爹爹賣得的錢,一小部分置了產業,其餘的全拿來救濟江湖上的窮朋友了。」雲蕾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爹爹有賽孟嘗之稱。」

  翠鳳微微一笑,聽得更鼓又「咚」的一下,美目流盼,睨著雲蕾笑道:「你要和我談個通宵麼?」雲蕾道:「我再問你件事,那幅畫又有什麼故事呢?」翠鳳道:「我也不知道 ,爹從未和我說過。」沉吟半晌,道:「我也奇怪,爹什麼事都和我說,就是從未提過那幅畫。」

  外面更鼓又「咚」的一下,翠鳳笑道:「你還有什麼要問嗎?」雲蕾搜索枯腸,想不出什麼可拖延之計,勢也不能和她談個通宵,心中大急。翠鳳低聲問道:「雲相公,你真的不嫌棄我麼?」雲蕾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姐姐,我怎麼會嫌棄你呢?」翠鳳柔聲說道:「好,那麼咱們明兒再談吧,你也該睡啦。」

  雲蕾手摸衣襟紐扣口中說道:「是啦是啦。是該睡啦。」手卻停在紐扣旁邊,並不去解。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得外面更鑼急響,人聲喧囂,有人大叫道:「捉賊,捉賊!」

  轟天雷石英的家中,居然有賊光顧,這可是天大的笑話!留宿的賀客,都是三山五嶽的能人,聞聲紛紛跳起四處搜索。

  雲蕾一笑道:「睡不成啦,這賊人一定是覬覦你爹爹的珠寶來的。」與翠鳳雙雙躍出,逕奔藏寶樓來。

  雲蕾輕功超妙,遠在眾人之上,眨眼之間,不但越過了家丁與賀客的前面,而且把石翠鳳也甩在後邊,石翠鳳又是喜又是惱,喜者是「他」為了石家之事,如此著急;惱者是大聲呼叫,「他」卻不肯一停。

  石家莊園廣闊,那藏寶樓在後院東角,雲蕾一溜煙地跑到樓下,回頭一望,只見石翠鳳的身形,還在外面大院的屋頂。雲蕾拔劍出鞘,飛身一掠,腳勾簷角,單手一按,從第一層的簷角,飛上了第二層樓,側耳一聽,忽聞得怪聲啾啾,有如鬼叫,靜夜之中,令人膽寒。

  雲蕾罵道:「小賊裝神弄鬼,想嚇人麼?」聽得異聲來自樓內,擦燃隨身所帶的火石,燃起火折,便鑽了進去,往上一闖,在三樓的樓梯之下,猛一抬頭,忽見四條大漢,都是用著「金雞獨立」之勢,挨次立在梯級之上,一足舉起,似乎正欲奔跑下來,卻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似的,瞪著雙眼,喉頭格格作響,「呵呵」作聲。尤其可怕的是,一個個的臉部肌肉,都因痙攣而扭曲變形,就像剛從地獄中闖出來的惡鬼!大著膽子,舉起火折,往前一照,四人面部雖然變形,細看之下,仍分辨得出乃是適才向石英購買贓物的四個珠寶客商。這四個客商能做這種生意武功當非泛泛,而竟在奔下樓梯的霎那之間,被人點了穴道,樓梯狹窄,而且又是以一襲四,這人武功之強,出手之快,可想而知。

  雲蕾心道:「這種厲害的點穴,真是見所未見,不知我用本門的解穴之法,能否有效?」察看四人形狀,大約是被人點了脊椎之下的麻穴與啞穴,試著用本們解麻穴之法施救,果然應手見效,只見四人大叫一聲,突然撲倒,雲蕾急急躍開,但聽得金玉相撞之聲,四人懷中的珠寶,滾滾滿地。

  雲蕾又是一怔,這四人所有的珠寶,價值何止十萬,那麼偷襲他們的賊人,顯然不是為了財物而來了。雲蕾喝道:「賊人去了沒有?」四人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向上一指,氣喘吁吁竟是說不出話。原來四人本被點了啞穴,恃著內功都有火候,強自運氣沖關,所以喉頭發出怪聲,穴道一解,勁氣外冒,喉嚨辣痛,身疲骨軟,竟如大病了一場。

  雲蕾打醒精神,壯起膽子,鑽出窗外,一縱身又上了四樓的飛簷。忽聽得頂樓上石英的聲音說道:「我們父子兩代已等了六十年了,你不肯露出真容與我相見麼?」雲蕾急急飛身直上。

  頂樓上燭影搖紅,雲蕾勾著簷角,一眼瞥去,只見一個人影背著自己,沉聲道:「拿來!」這聲音竟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只見石英將牆上所掛的那幅畫取下,捲成一卷,那影子突然伸出雙手,一手取畫,一手竟似向石英當頭拍下。雲蕾大叫一聲,長身飛起。猛聽得呼的一聲,暗器挾風,迎面奔到,雲蕾揚劍一擋,只覺一股大力,有如奔雷壓頂,火花四濺之中,暗器固然是被震得粉碎,雲蕾也給震得站不著腳,突然一足踏空,從頂樓簷角倒躍下去!幸得雲蕾武功不弱,伸足一勾,又勾著了屋簷。

  黑夜之中,呼呼風響,第二道暗器又奔了下來,發暗器之人,用的竟是連珠手法,雲蕾暗用「千斤墜」的重身法,勾實屋簷,青冥劍揚空一擊,火花飛濺之中,暗器裂成無數碎片。這暗器原來是一塊石頭。雲蕾擊碎暗器,向上望去,忽見石英探出頭來,大聲喝道:「是誰?」忽而聲調一變,驚道:「蕾兒,是你麼?不干你事,快快躲開!」

  雲蕾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看那賊人分明是要劫石英的寶物,何以石英反而助他?竟發出飛蝗石阻人援救?這時藏寶樓下,人影幢幢,已有賀壽的客人趕了前來,雲蕾還未及躲開,忽見石英躍了出來,大聲叫道:「賊人已給我打跑了沒事了,大家都回去吧!」雲蕾眼利,忽見那條人影,從背面的窗子穿窗飛出,輕靈迅疾之極,雲蕾不假思索,飛身一轉,掠到屋簷的另一邊,那人影已縱到邊護院的牆上。雲蕾施展上乘輕功,飛身撲去,但見那人從牆頭飛起,在半空之中,突然扭轉頭來伸手向雲蕾一招,那人面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雲蕾看不清楚,仍然飛身追趕。

  牆外是一片樹林,樹林中忽聽得一聲馬嘶,月光之下,只見一匹白馬從林中跑出,雲蕾一見,又是大吃一驚,這白馬神駿非凡,正是前日相遇的那個書生的坐騎!雲蕾嚇得呆了,此事真是萬分難解:前日相試,那書生分明不會武功,何以竟會到此盜寶?那蒙面之人到底是不是他?而且到底是不是盜寶,亦屬難知。若說是「盜寶」,何以那四個客商的珠寶,他全不取,只取了一張畫去,難道那張畫比價值連城的珠寶更值錢?尚有一點更可疑的是,那書生看來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年人,何以適才石英又說等了他六十年?

  種種疑團,橫塞胸臆,雲蕾正在推敲,忽聽得後面人聲嘈雜,石英大聲叫道:「窮寇莫追,蕾兒回來!」雲蕾更是疑惑萬分,看石英今晚所作之事,竟是處處護著那個賊人。雲蕾年少好奇,非但不聽石英之話,反而身形急起,飛出牆外,忽又聽得林子裡一聲馬嘶,雲蕾舉首一看,更是驚異!

  從林中跑出的那匹紅鬃馬,正是雲蕾的坐騎,雲蕾記得這匹馬乃是紮在黑石莊前,不知怎的竟會到了林子裡面?那蒙面怪客這時已跨上馬背,卻並不催馬前行,回過頭來,又向雲蕾招手,這回雲蕾看得較為清楚,雖然還未敢斷定,但那人的身材卻十分似那書生。這一下惹得雲蕾心中火起,罵道:「兀你這□,竟敢兩次三番,前來戲我!」飛身上馬,雙腿一夾,催馬便追。那匹白馬四蹄一起,迅逾追風,眨眼之間衝出林子。雲蕾聽後面馬蹄之聲,知是石英率領莊丁策馬追趕,更是放馬飛馳。那匹「照夜獅子馬」固然是世上罕見的白馬,即雲蕾這匹坐騎,也是千中選一的蒙古戰馬,黑石莊的馬匹哪裡追趕得上?不消片刻,兩匹馬都馳上了從陽曲西去京都的大道。

  蒙面人的白馬一直在雲蕾半里之外,看看雲蕾追趕不上,又放慢下來,雲蕾又是氣惱,又是好奇,急欲揭破心中之迷,也不顧前面有何危險,一股勁地往前直追!

  追風踏月,駿馬飛馳,一前一後,追逐了百數十里,殘月西下,曉風雲開,不知不覺已是清晨時分,也不知追到了什麼地方,但見前面又是一片叢林,蒙面人回頭叫一聲道:「失陪了!」白馬四蹄翻飛,沒入林中。

  雲蕾怒道:「你跑到天邊,我也要追你!」拍馬飛趕,剛到林邊,忽聽得白馬嘶鳴,林子中有人怪嘯!雲蕾一勒馬□,只見那匹白馬閃電般飛奔出來,馬背上的人已不見了。雲蕾吃了一驚:那蒙面人的武功非同小可,難道竟然給暗算,只逃出這匹來來?

  林子裡怪嘯之後,又傳來了呼喝之聲,雲蕾略一思索,翻身下馬,施展上乘輕功,跳到一棵樹上,只見林子中追出數人叫道:「可惜,可惜!給那白馬跑了!咦,還有一匹紅馬,呀可惜也跑了!」雲蕾的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懂得自行躲避,但只要主人叫喚,又會回來。雲蕾不用擔心,在樹枝上展開輕靈的身法,從這一查跳到另一棵樹,片刻之間已到茂林深處。
  林中人語嘈雜,雲蕾隱了身形,偷偷窺下,見前日所遇的那個書生箕踞在一塊岩石之上,他的蒙巾已解開了。在他周圍高高矮矮,圍著了七八個人,沙濤父子也在其內,另外還有一個披髮頭陀,一個青衣道士,相貌奇特,最為惹人注目。
  只聽得沙濤冷冷笑道:「饒你這□溜滑,也終難逃我的掌心,你想要命麼?」那書生搖頭擺腦道:「夫螻蟻尚且貪生,況屬人乎?」沙濤道:「你既然要命,快快把你的照夜獅子馬喚回來!你的珠寶我們可以不要,這匹馬卻是非要不可!」那書生又搖搖頭道:「寶馬神駒,豈能輕易易手!」沙濤冷笑說道:「你的保鏢已在黑石莊作嬌客了,誰來替你保駕?」那書生忽然把手一指道:「堅子何知,我之保鏢來矣!」忽然聲調一轉,大聲叫道:「保鏢的你還不快快下來救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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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38:11 |只看該作者
第05回 名士戲人間亦狂亦俠 奇行邁流俗能哭能歌



    那書生把手一指,大聲叫道:「保鏢的你還不快快下來救駕麼?」雲蕾冷不防給他一口喝破行藏,心中雖是氣惱,卻也不得不飄然落地。那披髮頭陀面色一變一揚手就是三枝利鏢,聯翩飛至,雲蕾身子懸空,尚未拔劍,抵擋不得,躲閃亦難,忽聽得叮叮叮三聲響,那頭陀所發的三枝利鏢全都落在地上。頭陀大吃一驚,伸手又取暗器,沙濤沉聲說道:「且慢,諒這小子插翼難飛!」把手一揮,七八個人四邊站定,將雲蕾圍在核心。
  沙無忌一見雲蕾,又妒又恨,眼都紅了,磔磔怪笑,揚聲喝道:「好小子,你不在黑石莊作嬌客,到這裡做什麼?轟天雷的手臂再長,也不能伸到這兒庇護你了!」揚刀欲上,沙濤一把拉住問雲蕾道:「是石英叫你來的麼?」沙濤忌憚石英,未問清楚,一時之間,尚未敢造次。那書生箕踞岩石之上,哈哈大笑,接聲說道:「我說的話,你們聽不見麼?是我叫他來的!他是我的保鏢,你們要謀我的財,害我的命,他怎能夠不來?保鏢的,你吃我的,喝我的,我而今遇難,你怎麼還不動手呀?」
  沙濤喝道:「果真與轟天雷無關麼?」雲蕾甚是氣惱,可是在此情形之下,勢又不能不為書生動手,青冥寶劍,拔在手中,怒聲喝道:「什麼轟天雷,轟地雷?俺就是憑這口手中利劍,獨來獨往,從不藏奸弄鬼,縮在一邊,叫別人出頭!」這話明是罵賊,暗中實是罵那書生。那書生又是哈哈大笑,道:「好呀,好呀!這個保鏢請得不錯,果然是個有種的!」沙濤一聲怪笑,道:「好小子,既然與轟天雷無關,那就是你的死期到了!」雙掌一錯,連環拍出,那披髮頭陀和青衣道士也揉身疾上,群起圍攻。
  雲蕾一個盤龍繞步,青冥劍揚空一閃便照沙濤肩後的「鳳府穴」疾刺,忽聽得「噹」的一聲,那頭陀戒刀一立,將雲蕾震得虎口發麻 ,猛地裡青光一閃,那青衣道士的長劍又堪堪刺到,雲蕾急展「穿花繞樹」的身法,斜裡一閃,未及回眸,只聽得刷的一聲,衣袖已給劍尖撕去一塊!那頭陀與雲蕾刀劍相交,雖把雲蕾震退,戒刀卻也缺了一口,大聲叫道:「這小子使的乃是寶劍!」青衣道士笑道:「好極,好極!名馬寶劍都已有了!」回劍一削,雲蕾反劍相迎,不料那道士倏然一縮,劍到中途,突然變勢下刺,喝道:「著!」道士變招已快,雲蕾變招更快,一招「顛倒陰陽」,上下易位,疾刺道士小腹,隨著劍勢,劍訣一指,也喝聲:「著!」雲蕾的師祖玄機逸士當年創了兩套劍法,一套名為「百變陰陽玄機劍」,一套名為「萬漢朝海元元劍」。「百變陰陽」劍法,顧名思義,乃是以奇詭見長,這一招「顛倒陰陽」,尤是其中妙著,本以為道士非中劍不可,不料一劍刺出,只聽得「刷」的一聲搠了個空,頭陀的戒刀已斜刺劈到!
  饒是那道士躲閃得快,束道袍的絲帶已給雲蕾利劍割斷,嚇出一身冷汗。雲蕾這一招絕妙劍法,刺不著那道士,也是吃了一驚,騰挪閃展之下,架開了頭陀的戒刀,躲開了沙濤的一抓,青衣道士又提劍衝上。沙無忌叫道:「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行!併肩子上呵,亂刀斫這小子!」率領盜黨,將雲蕾圍得介風雨不透。
  沙家父子已非庸手,那披髮頭陀和青衣道士,武藝更是高強,兩口戒刀,一口長劍,互為呼應,叫雲蕾無法施展寶劍之長。雲蕾被困在核心,圈子越縮越小,沙無忌恨他搶去石家小姐,在戒刀與長劍掩護之下,當頭急攻。激戰之中,頭陀、道士、沙濤的刀、劍、掌同時襲到,雲蕾一招「力劃鴻溝」,奮力招架,沙無忌覷著破綻,鬼頭刀摟頭直劈,另一名盜黨的勾鐮槍也斜刺勾到,雲蕾不是三頭六臂,敵那頭陀、道士、沙濤的一刀雙掌一劍已是吃力萬分,沙無忌的鬼頭刀和盜黨的勾鐮槍又同時襲來,那是萬萬躲閃不了。
  沙無忌咬牙切齒,這一刀出手極重,陡然間,手腕關節之處,忽似給人用利針刺了一下 ,不由得大叫一聲,鬼頭刀脫手飛去,寒光一閃,冷氣沁肌,竟從雲蕾的頸側飛過。雲蕾吃了一驚,只見那使勾鐮槍的也大叫一聲,勾鐮槍倒勾回來,傷了自己,竟然一跤躍倒地上,爬不起來。原來他也似給人用利針刺了一下,握著槍把的手因痛一縮一彎,那勾鐮槍一彎即拐,因而非但傷不了雲蕾,反把自己胸脅撕開了一大片皮肉。
  雲蕾何等機靈,趁著敵人驚慌之際,倏地從沙無忌原來佔著的空檔跳出,只聽得那書生笑道:「妙極,妙極!保鏢的,你這手暗器打得真不壞呀!」雲蕾給書生一語點醒,心念一動想道:「敵眾我寡,是非用暗器不行!」趁著這個空隙,騰出左手,掏了一把梅花蝴蝶鏢揚空一灑,遍襲敵眾,雲蕾出道未久,即得了「散花女俠」的美名,這蝴蝶鏢的功夫自是十分了得。只聽得叮叮連響,一片叫聲,除了頭陀、道士和沙濤能格開暗器之外,其餘的盜黨全都給打倒了。
  那披頭髮陀和青衣道士乃是沙濤邀請來的黑道高手,見狀驚疑不定,不知先前那暗器是不是雲蕾放的?若是雲蕾放的,則「他」在圍攻之下,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放暗器,這種本領實是駭人;若然不是雲蕾放的,則那暗中相助的高手更是勁敵。如此一想,三個圍攻雲蕾的強敵都不覺膽寒。披髮頭陀叫道:「松石道兄,你把他釘牢,沙寨主,你搶他的寶劍,我去看看!」猛然間「□」的一聲細響,頭陀的手腕又似給利針刺了一下。三人之中,青衣道士武功最高,留心之下,已瞥見那個箕踞在岩石上的書生身形微動,急忙叫道:「師兄,是那羊牯搗的鬼!」長劍一展,疾如鷹隼穿林,從雲蕾身邊飛竄而出一劍向那書生搠去!
  書生尖聲叫道:「救命呀,救命呀!」身軀顫抖,猶如雨打花枝。這青衣道士名叫松石道人,乃是當今武當門下的第二代弟子,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天下聞名 ,這一劍去勢何等快捷,刷的一聲,卻從他脅下穿過,連衣帶也沒沾著。松石道人的劍法是一招接著一招、綿綿不斷的連環劍法,眨眼之間,連進四招,書生亂嚷亂跳,看似手忙腳亂,卻是每一招都躲閃得恰到好處,任他劍光霍霍,劍影縱橫,卻是毫髮無傷狀同戲耍!
  雲蕾自松石道人跳出圈子之後,雖然壓力減輕,但那頭陀力大刀沉,沙濤的毒砂掌亦須防備,奮力戰來不過打成平手。聽得書生連叫救命,入耳驚心,心想:「難道我看錯了人,這書生真的不會武藝?」激戰之中,分了心神,斜眼一瞥,險險被頭陀一刀劈中,氣得雲蕾心中火起:「這書生真真可惡,我為他與強敵性命□拼,他卻戲弄於我!這次事情過後,再也不理睬他了!」
  雲蕾給書生戲弄得心中火起,卻不知松石道人更是給他戲弄得七竅生煙!松石道人一劍緊似一劍,總是刺那書生不著,那書生連叫了幾聲「救命!」忽然縱聲笑道:「哈,原來你是同我玩的,好玩呀!一、二、三、四……八、九……十二、十三……十九、二十……」道人刺一劍,他就數一下,片刻之間已數到二十。沙無忌中了一針,受傷不重,這時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撿起了鬼頭刀,偷偷走近。那書生一面數一面閃,目不旁觀,沙無忌從石頭後面冷不防地跳了出來,一刀斫去,書生忽而反手一掌,不歪不斜,恰恰打中了沙無忌的鼻樑,頓時冒出鮮血。書生縱聲罵道:「你這蠢材,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卻想要我的性命,不打你一掌你也不醒,你有家教沒有?沙老賊是教你恩將仇報的麼?」
  此言一出,沙濤、沙無忌和雲蕾三人都恍然大悟。那一晚沙無忌與副寨主到古寺偷襲,本來要喪命在雲蕾的青冥劍下,暗中有人相助,用暗器將雲蕾刺了一下 ,叫雲蕾的劍勢失了準頭,沙無忌才能逃走。事後沙無忌曾對父親言及,二人胡亂猜測,卻怎麼也猜不到竟然是這個書生!
  沙濤不覺一呆,雲蕾正自以攻為守,劍勢迅疾異常,刷的一劍,將沙濤的護頭盔劈裂兩邊,沙濤大怒,心中想道:「我兒要劫他的珠玉寶馬,他卻會暗中相助?世間上無此道理!」十指屈伸,向雲蕾面門又抓。那頭陀也給雲蕾劍鋒捎帶一下,險險受傷,這兩人都是黑道上的高手,驕橫已慣,幾曾受過如此折辱?兩人急怒之下竟然不理書生說話,欺雲蕾年輕力弱,狠狠急攻,意圖打倒雲蕾之後,再聯手對那書生。雲蕾給他們一輪急攻,前遮後擋,幾乎透不過氣來。激戰之中,再也無暇瞧那書生。
  耳中只聽得那書生連聲數道:「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九、四十……四十三、四十四……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好呀,武當派的好劍法領教了,領教了!我沒工夫陪你玩啦!」聲音一斷,忽聽得松石道人怒叫一聲,原來就在一眨眼之間,松石道人的長劍給那書生劈手奪去!
  雲蕾正在吃緊,剛避過了沙濤的當胸一掌,那頭陀的戒刀又劈面斫來,雲蕾一招「倒捲珠簾」反削上去,那頭陀刀鋒斜閃 ,手腕一翻,刀背反磕,這一招用得甚為怪異,雲蕾尚未及變招抵禦,忽見青光一閃,「喀嚓」一聲,火花飛濺,只聽得書生叫道:「你這禿驢為可惡,給你留下一點記號!」頭陀慘叫一聲,和沙濤飛身便跑。原來就在那一瞬間,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然飛掠過來,將奪自松石道人的長劍,向戒刀一削。松石道人的長劍劍身較戒刀為薄,按說刀劍相交,長劍還要吃虧,而書生輕輕一削,竟把頭陀的戒刀削斷,若然這把長劍是像「青冥」劍那般的寶劍,那是不足為奇,但松石道人的劍卻不過是普通的長劍!這書生內家勁力之神奇奧妙,實是足以駭人,即算書生不隨手再削去頭陀的一隻耳朵,那頭陀也要和沙濤捨命奔逃了!
  書生哈哈一笑,將長劍向松石道人一擲,道:「謀財害命乃是不仁,不自量力乃是不智,不仁不智,豈宜惹是生非?還你的劍,回去再練十年。」武當派的劍法乃是劍學正宗,門下弟子中頗多驕狂自大的,而尤以松石道人愛管閒事。所以他雖然不是黑道上的好漢,沙濤邀他同來劫寶,卻是一邀便到,不料連刺五六十劍,連書生的衫角都未沾著,這時被書生奚落,哪裡還敢逞強,接過長劍,神沮氣喪,沉聲問道:「請你留下萬兒。」書生笑道:「你想找我報仇麼?」松石道人道:「不敢。」書生道:「既然不敢,何必多問,你不敢與我為敵,我不欲與你為友,非友非敵,通姓名作甚?」書生這一番歪理,把松石道人駁得無話可說,長歎一聲,憤然將長劍拗為兩段,反身出林,發誓從此終生不再使劍。
  書生哈哈大笑,道:「好,都給我滾!」繞場一匝,腳尖亂踢,被雲蕾用暗器打倒地上的那些盜黨,本來都被封了穴道動彈不得,書生每人踢了一腳,立刻便把穴道解開,雲蕾的蝴蝶鏢打穴本是獨門手法,被書生一舉手一投足,便破了去,甚是駭異。只見那書生一面解穴,一面笑道:「昨晚你破了我的獨門點穴,而今我也破了你的,彼此彼此,誰也不要怪誰!」雲蕾看他解穴的身手,與自己所傳的卻又不同,又不似是同一淵源,心中更是莫名其妙。
  片刻之間,盜黨的穴道全都給書生解開了,沙無忌先前吃書生打了一掌,呆在場中,尚未逃跑 ,見書生救起同伴,忽然行近前來,向書生當頭一揖,道:「你救我一次性命,打我一掌。他日我亦要饒你一次不死,還你一掌。」
  書生笑道:「我救你一命,乃是看在沙老賊面上,不必你這小賊承情,饒我一次不死,那可不必,還我一掌我倒等你。只是你比松石道人更不如,你要回去再練二十年,快滾!」沙無忌心胸最為狹窄,向書生與雲蕾狠狠盯了一眼,帶領眾盜,走出樹林。
  書生搖了搖頭,忽而仰天歎道:「一擲乾坤作等閒,神州誰是真豪傑?沙家父子在黑道上也有點虛名,誰知卻是如此不成氣候!」意興蕭索,一派失望的神情。林外馬嘶,盜黨已經遠去。
  雲蕾本來要走,聽他如此歎息,瞥了書生一眼,忍不住地大聲問道:「雁門關外的金刀寨主如何?難道也不算得真豪傑麼?」書生面色略變,卻微微一笑 ,掩飾神情,又搖了搖頭,道:「金刀寨主與沙家父子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只是要說他就是真豪傑嘛,也還未見得!」雲蕾氣道:「好,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是豪傑!」一怒衝出樹林,忽見眼前人影一晃,只聽得書生笑道:「小兄弟,慢走,我說你才是豪傑。」雲蕾左右騰挪,連使了幾種身法,都被書生攔住去路。雲蕾怒道:「你攔我作什麼?」不理書生攔阻,騰身衝去,書生伸出一掌,向她胸前一按,意欲消解她的去勢,將她攔住,雲蕾瞪眼喝道:「你、你、你敢欺負……」「姑娘」二字衝到口邊忽又嚥住,青冥劍猛得向前一揮,書生料不到她如此動怒,指未沾裳,愕然急退,忽聽得雲蕾叫了一聲,向前傾倒。原來是她用力過猛小臂脫臼。書生道:「我替你接臼。」雲蕾怒道:「不要你來弄。」左右兩手互握,用力一按,背過身去,捲起衣袖,擦了金創藥,站了起來,又想奔跑,忽覺身體虛軟。原來是激戰半日,氣力已將用盡了。書生走近前來,一揖到地,道:「我這廂替你賠罪了!小兄弟,你心地純良,能急人之難,確是俠骨柔腸,我一路行來,所見的人物,只有你還夠得上做個朋友。我生性狂放,有開罪之處,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對明如秋月的眼睛,注在雲蕾身上,雲蕾面上一紅,只覺這書生別有一種豐儀,令人心折,低頭問道:「那麼你為什麼要罵金刀寨主呢?」書生笑道:「你佩服的人,未必就是我佩服的,何必要強人同你一樣。而且我也沒有罵他,他為人也自有令人敬重之處。只是……說來話長,不說也罷了。」雲蕾心中一動,道:「你是從雁門關外來的嗎?」書生仰天一笑,吟道:「浮萍飄泊本無根,落拓江湖群君問!」笑得甚是淒涼。雲蕾心想道:「這人想必也有一段傷心身世,與我一樣。我的傷心身世也不欲人知,那又何必去盤問他?」如此一想,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好,那我不再惱你了,咱們就此分手吧!」書生忽又笑道:「小兄弟,你今日做我的保鏢,我該請你喝一杯酒。這回你是有功受祿,我不說你白食了。」雲蕾已聽慣了他開玩笑的聲調,不生氣了,想了一想,眼珠一轉,問道:「荒林之中,哪裡有酒?」
  書生撮唇一嘯,只聽得林外馬聲長嘶,遙相呼應,片刻之後,兩匹馬奔入林中,前面的那匹是書生的白馬,後面的那匹是雲蕾的紅馬。書生笑道:「它們倒先交上朋友了。」在馬背上取下一個皮袋,從皮袋裡取出一個紅漆葫蘆,遞給雲蕾道:「你打得累了,先喝一口。」雲蕾喝了一口,眉頭一皺,脫口說道:「啊,原來你果然是從蒙古來的!」那酒是一種蒙古獨有的馬奶酒,略帶酸味,酒性甚烈。雲蕾小時常陪父親喝酒,雲蕾愛吃甜酒,不喜烈酒,更怕那種又酸又騷的味道,所以入口難忘。
  書生雙眸炯炯,道:「你也是從蒙古來的?看你溫文俊秀倒像是來自山溫水軟的江南。」雲蕾給他一讚,也報以微微一笑。書生雙指相擦,「嗒」的一聲,笑道:「萍蹤寄跡,何必追問來源,流水行雲,本應各適其適。你不必問我,我也不必問你,這回是我問錯了。」雲蕾好奇心起,按捺不住,脫口又問:「那天晚上,那兩個胡人是追你回去的麼?」書生大口喝酒,微笑不答,雲蕾自言自語道:「瓦刺與中國即將交兵,你是漢人中的豪傑,所以要逃出胡邊了?」書生苦笑一聲,神情甚是奇異,仍是大口喝酒,任由雲蕾猜度。雲蕾抬頭望他,眼光中充滿疑問,又:「那兩個胡人既都是追捕你的,為何你助我殺了一人,卻又救了另一人?」書生又喝了口酒,忽然笑言道:「小兄弟,你真好問!你可知道我救的是什麼人?」雲蕾脫口說道:「是澹台滅明的徒弟。」書生看了雲蕾一眼,見她衝口答出,甚是奇異,淡淡一笑,緩緩說:「那死的是脫歡帳下的武士。」只說了此句,便閉口不言。雲蕾更覺疑惑,想:「澹台滅明是張宗周手下最得力的武士,那死的是脫歡的武士張宗周和脫歡是瓦刺國的左右丞相,那又有什麼不同?為何要殺脫歡的武士,卻放走張宗周的人?」還待再問,見書生只顧喝酒,知道問也無用。那書生喝了幾口,搖了一搖葫蘆,失聲說道:「只剩下一小半了。」惋惜之情,現於辭色。雲蕾道:「這酒有什麼好?中國處處都有佳釀,還不夠你喝的嗎?」書生悵然說道:「人離鄉賤,物離鄉貴。我就是寶貝這種酒。」捧起葫蘆,放在鼻喘,聞那酒味。雲蕾見他神色,忽然想起幼年事情。七歲那時,她和爺爺初回中國,在雁門關外,爺爺拾起一塊泥土,戀戀不捨地聞嗅,儼然就是這副神情,不覺又脫口問道:「你不是漢人嗎?」
  書生詫然說道:「你看我不像漢人嗎?」書生劍眉朗目,俊美異常,莫說在蒙古找不到這樣的人物,即在江南士子之中也不可多見。雲蕾瞧他一眼,面上又是一紅 ,道:「你就是死了變灰,也還是漢人。」話說之後,忽感失言,那書生眼睛一亮,放聲說道:「對極,對極!我死了變灰也還是中國之人!咱們喝酒!」拔開塞子,又把那蒙古酒傾入口中。
  雲蕾笑道:「你鯨吞牛飲,幾口喝完,豈不更為可惜?」書生醉眼流盼,酒意飛上眉梢,大笑說道:「今日是我最得意之日,理當開懷痛飲。」雲蕾道:「何事得意?」書生言道:「一者是交了你這個朋友,二者是我得了稀世之珍。來,來!小兄弟,我請你飲酒賞畫!」在皮袋裡取出那卷畫來,迎風一晃,掛在枝杈之上,大聲說道:「你看呀,這豈不是稀世之珍嗎?」
  雲蕾書香門第,祖父是當朝一品,欽命使臣,父親先文後武,也是個飽讀詩書的秀才,雲蕾幼受熏陶也略解詞章字畫。這幅畫正是石英藏寶樓中所掛的那幅巨畫,昨晚瞧不清楚,而今臨近一看,只見畫中城廊山水樹木人物,無一筆不是工筆畫描,那自然是上上的畫師所繪,但卻似是只求傳真不見神韻,與古來的山水名家相比,那是遠遠不如,心中笑道:「這書生瀟灑脫俗,賞畫的眼力卻是不見高明。」書生把那一葫蘆烈酒全都喝完,大笑說道:「你瞧不出其中妙處麼?」
  只見那書生走近摩挲,看了又看,忽而高聲歌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呀,牽--動--長--江--萬--古-愁!」唱到最後一句 ,反覆吟詠,搖曳生姿,真如不勝那萬古之愁。雲蕾心道:「古人云狂歌當哭,聽他這歌聲,真比哭還難受!」想不到那書生一歌既終,當真哭了起來,哭聲震林,哭得樹葉搖落,林鳥驚飛。雲蕾手足無措,不知其悲從何來,何故痛哭如斯?
  書生哭個不停,雲蕾給他哭得心煩意亂,對方是個陌生男子,想上去勸解,又覺不好意思;若離開他,又似不近人情。書生越哭越哀,雲蕾也覺心酸,忍不住陪他哭了。書生瞥她一眼,忽而以袖拭淚,哭聲頓止。猛地又抬起頭來,仰天狂笑。雲蕾「呸」了一聲,道:「你喝醉了麼?哭哭笑笑,鬧些什麼啊?」書生向她一指,道:「你也醉了,彼此彼此。」雲蕾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衣襟也給淚珠滴濕了。無端端陪他哭了一場,真是好沒來由,不覺也笑了起來。
  書生縱聲大笑,吟道:「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流俗。當哭便哭,當笑便笑,何必矯情飾俗。你我俱是性情中人哭哭笑笑,有何足怪?」雙手把畫緩緩捲起,又吟道:「長江萬古向東流,立馬胡山志未酬,六十年來一回顧,江南漠北幾人愁?」雲蕾心中一動,想道:「昨晚這書生到黑石莊取畫,石英說等了他六十年,而今這書生又說出『六十年來一回顧』的話,數目不謀而合,這裡面藏的是什麼啞謎?莫說這書生僅是二十餘歲的少年,那石英也不過剛過六十歲生日,這六十年之話,如何解釋?」百思不得其解,只聽得書生又緩緩說道:「今日笑得痛快,哭也痛快,可惜酒已沒有了。」「卜」的一聲,把葫蘆擲到地上,碎為四片。
  書生行徑雖怪異雲蕾卻覺得他別有一種強烈的感人之處。抬頭一看,紅日已過中天,雲蕾道:「咱們該分手啦。」說出之後,自己聽著,也覺得有點惋惜的味道。一道:「你去哪?你還要回黑石莊嗎?」雲蕾道:「不要你管。」書生笑著道:「你昨晚的行事 ,我都瞧見啦!」雲蕾想起洞房情事,面紅過耳。書生道:「那石家小姐,美貌非常,又通武藝,小兄弟,你為何三推四托,不願與她成親?」雲蕾嘟嘴說道:「我願與不願,與你何干?」書生笑道:「若不是我昨晚那麼一鬧,你也逃不出黑石莊,還不多謝我呀!」雲蕾給他逗得抿嘴一笑。書生道:「我輩豪傑,原不宜墜入溫柔陷阱之中,你的定力,我很佩服。」雲蕾面上又是一紅,誠恐與書生再談下去,露出本來面目,不再打話,便倏地飛身上馬。哪知剛出林子,但聽得背後馬鈴叮噹,書生的白馬已是趕上,揚聲說道:「小兄弟我有話說。」
  雲蕾勒馬回頭道:「請說。」書生催馬上前,與雲蕾並轡而行,一笑說道:「山西境內,都是石英與沙濤的勢力,你孤身獨行,不是被石英追回黑石莊去做女婿,就是被沙家父子捉去折磨,不如與我同行,由我做你的保鏢。」雲蕾一想,也是道理。尚未回答,書生又緊問道:「你上哪兒?」雲蕾答道:「我上北京。」書生道:「那巧極了,我也是上北京。咱們兄弟稱呼了吧。」雲蕾笑道:「我還未知道你的姓名,怎樣稱呼你?難道整天就叫你做哥哥嗎?」書生道:「我姓張,雙名丹楓。丹心的丹,楓樹的楓。」雲蕾笑道:「好雅致的名字,只是蒙古地方,可沒有楓樹啊,你這名字是怎麼取的?」書生問道:「賢弟,你的姓名呢?」雲蕾道:「我姓雲,單名『蕾』字,蓓蕾的『蕾』。」書生也笑道:「好一個漂亮的名字,只是帶一點女兒氣味,冰雪胡邊,也難看到花朵蓓蕾啊,你這名字是怎麼取的?」雲蕾面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冰雪胡邊長大的?」書生笑道:「我的酒你一入口便知來歷,這豈不是也明明告訴了我你的來歷嗎?」雲蕾一想,不覺啞然失笑。但細味書生話意,似乎他所知尚不止此,不覺又是惴惴不安。
  張丹楓談笑風生,天文地理詞章武事,竟似無一不知,雲蕾聽得津津有味,漸漸忘了戒懼之心。一路行來,不覺又是天暮,張丹楓揚鞭一指,道:「前面有一個小鎮,咱們是該投宿了。」兩人馬馳迅疾,片刻之後,便到鎮上找了一間客店。張丹楓道:「給我們一間靠南的大房。」雲蕾急接口道:「我們要兩間靠南的房子。」掌櫃的搔頭說道:「究竟是要一間還是兩間?」雲蕾急道:「兩間,兩間!」掌櫃的望望書生,張丹楓微微一笑,道:「好,就要兩間。」掌櫃的道:「就是你們兩個人嗎?」張丹楓道:「是呀,就是我們兩個人。」
  掌櫃的甚為詫異,但多租出一間房子,對他自是有利,便不再問,欣然引張、雲二人看了房子 ,自去備辦酒菜。張丹楓入房之後,微笑說道:「賢弟,不是我吝嗇幾個銀子,你我二人,抵足清談,豈不甚好?何必要兩間房子?」雲蕾道:「賢兄有所不知,我平生最怕與人同宿。」張丹楓一笑說道:「怪不得你在黑石莊不肯與石小姐洞房。」雲蕾面上一紅,急忙亂以他語,書生也不再問,二人吃過晚飯,各自入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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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5 05:38:45 |只看該作者
  雲蕾心甚不安,閂了門後,緊緊關上窗子,和衣而臥。細想書生的一言一笑,不敢闔眼,聽得外面打了三更,客店中靜悄悄地無一點聲息,緊張的心情漸漸鬆馳,暗自笑道:「這書生雖然狂放,看來不是輕薄之徒。」雲蕾兩晚沒有好睡,一放了心,不覺呼呼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忽似見那書生走近自己床邊,俯身微笑,雲蕾一劍搠去,那書生突然大叫一聲,霎時之間,滿身都是鮮血。雲蕾驚極而呼,只聽得窗外砰的一聲,張丹楓叫道:「賢弟,快來!」雲蕾揉揉眼睛,聽張丹楓的叫聲,充滿驚意,幾疑非夢,緊接著張丹楓的叫聲,又聽得馬匹嘶鳴之聲,叫得甚是淒厲!
  雲蕾一躍而起,好在是衣和而臥,無須耽擱,便打開房門走出,張丹楓在屋頂招手道:「咱們的寶馬已被人偷去,快追快追!」須知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與雲蕾的紅鬃戰馬,都是久經戰陣的名駒,尋常的人,哪裡近得它們?尤其是張丹楓那匹馬,性烈力大,除了主人,誰也使喚不得,所以張丹楓敢把奇珍異寶,都放在馬上,一無顧慮。卻想不到這樣的兩匹寶馬,居然也會給人偷去,那偷馬之人,若非刁鑽到極的神偷妙手,就是武藝超凡入聖之人。饒是張丹楓藝高膽大,也不覺顯出了慌張的神色。
  雲蕾一躍上屋,道:「追得上麼?」張丹楓道:「咱們的馬必不肯任賊人驅使,追得上!」隨手摸了一錠銀子,向屋下一丟,店主人這時才跳起嘩叫 ,張丹楓叫道:「房飯錢在地上呢。」一句話尚未說完,身形已在十數丈外!
  雲蕾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前面一路馬嘶,兩人循聲追趕,不知不覺追到郊外,在淡月星光之下,但見紅馬在前,白馬在後,跳躍嘶叫,似是不肯行走,用力掙扎。兩個馬賊,都是一色青色衣裳,蒙過頭面,手拿著一把香火,點點火星,在黑夜中十分刺目。香火不住地捺在馬的身上,馬兒負痛,欲想掙扎又被馬賊雙腿夾住,發不出凶性,無可奈何,被香火燒一下,就跑一陣,所以雖然遠遠不及平時的神速,張丹楓和雲蕾施展了絕頂輕功,也還是追它不上。聽得兩匹寶馬聲聲慘嘶,書生和雲蕾都是心痛欲裂!
  那照夜獅子馬聽得主人的聲音,掙扎更烈,馬賊用香火又燒,張丹楓大吼一聲,一掠數丈,右手一揚,只見數十縷銀光飛射而去,那兩個馬賊好像腦後長有眼睛,一個觔斗勾著馬鞍躲到馬腹下面。張丹楓痛惜名駒,只是射人,不敢射馬,數十口飛針,無一打中。兩匹駿馬負痛狂嘶,奔上山崗,張丹楓與雲蕾緊追不捨,忽聽得兩個馬賊哈哈一笑,聲甚嬌媚,竟似是兩個女人。雲蕾一怔。只見山崗上碧綠色的磷火在亂草叢中流動明滅,山崗上荒塚壘壘,陰冷之氣襲人,雲蕾至此,不覺毛骨悚然,張丹楓忽而縱聲笑道:「豈有佳人甘作賊,深宵卻與鬼為鄰?把我的馬還來,我不與女流之輩動手。」與雲蕾躍上山崗,忽聽得有人嬌聲說道:「這偷寶賊膽子倒大!」雲蕾定一看,陡見到那兩匹馬前面兩蹄高高舉起,有如人立,一先一後,立在山坡之上,既不嘶叫,亦不移動,在月光之下顯得怪異非常。雲蕾不禁驚叫一聲,只聽得張丹楓冷笑道:「原來是你們搗鬼!」雲蕾定了心神,再細看時,在山崗之上,還挨次立著四條漢子,各舉一足,作步下樓梯之狀,神情木然,有如雕塑。這四條漢子正是與石英交易的那四個珠寶商人,他們所作的形狀,也正是那晚被張丹楓點穴之後的形狀。
  雲蕾鬆了口氣。江湖之上有種馬賊,能在野馬狂奔之際,突然將它某一要害之處的血流封住,就如被點了穴道一般,同樣不能動彈。這四個珠寶商人大約是因昨晚吃了苦頭 ,所以今晚將這兩匹馬拿來報復。這形狀雖然恐怖,但雲蕾已知他們不是鬼魅,反不似以前的驚恐,衝著那四個漢子叫道:「昨晚我替你們解了穴道,為何你們卻難為我的坐騎?」那四個珠寶商人仍是木然不語,忽聽得山崗之上,有聲說道:「客人都來了嗎?帶他進墓!」聲音竟似是從地底中發出,陰沉沉的,好像很遠,卻又似很近。雲蕾吃了一驚,這種「傳音入密」的功夫非內功精純,實難辦到。看來今晚的敵人雖不是鬼魅,但卻要比鬼魅還更可怕!
  那個聲音傳出之後,亂石堆中突然現出兩人,一色青衣,兩雙碧色的眼珠露在面罩外面,顧盼之間,發出熒熒藍光,顯然不似漢族婦女。這兩個婦女屈了半膝施禮說道:「請呀!」張丹楓道:「先把我們的馬救了再說。」那兩上婦女道:「我們的主人自有吩咐,你們不要見怪,若非如此,也不能引你們到來。」雲蕾見她們說話尚頗和氣,問道:「你們的主人是什麼人?」行先的婦人扭頭一笑,道:「是啊,我倒忘記你們中國綠林道上的規矩了,二嫂,遞拜貼給他們!」後面那個婦人一轉身遞上兩片骷髏頭骨,張丹楓一見,面色大變!
  雲蕾故作鎮定,道:「這拜貼倒很特別。」兩個婦人微微一笑,在前引路。張丹楓急忙在雲蕾耳邊說道:「你快逃走,她們的主人是黑白摩訶!」雲蕾心中念道:「黑白摩訶!」猛然省起,這乃是周山民說過的當今江湖上最可怕的兩個怪人。他們的父親乃是印度商人,進入西藏經商,落藉西藏,取藏女為妻,生下一對孿生兄弟,竟是一黑一白,十分奇怪。梵文稱惡魔為「摩訶」,所以他們同族之人便稱哥哥為「黑摩訶」,弟弟為「白摩訶」。黑白摩訶的父親本是印度的武學名家,他們二人既學了印度的武功,又學了西藏、蒙古各種武技,所以武功甚為怪異。兩人長到十多歲後,離開西藏,遍游中土,聞說後來都娶了定居廣州的波斯富賈之女為妻,因而他們一家便通曉幾種語言:印度語,漢語,波斯語,蒙藏語,都講得甚為流利。這一家人出沒無常,在許多地方都有住宅,身上常帶有奇珍異寶,若有不知他們底細的綠林大盜或官府中人想奪取他們的珠寶,必然被他們折磨個夠,然後處死。因此黑道、白道都把他們一家看作煞星。至於他們為什麼常常帶有珠寶在身,則人言人殊,有人說是偷的,有人說他們是正當的珠寶商人,到底如何,沒有人敢去探問。
  其實他們一家既非大賊,亦非正當商人,原來他們是專做見不得光的珠寶買賣的。亦即是專門收買獨腳大盜(沒有同伴的單身劫賊,稱為獨腳盜)的贓物,然後賣到波斯或印度。凡是獨腳大盜 ,武功一定超卓異常,作案十九不會失手,偷東西不難,為難的卻是將珠寶出手,有黑白摩訶這樣的人收買,他們自是求之不得,而且黑白摩訶將珠寶賣出海外,更不會有破案的危險。所以江湖上幾個最厲害的獨腳大盜,都與黑白摩訶暗中往來,轟天雷石英便是其中之一,也只有黑白摩訶才敢和他們做這種買賣。雲蕾那晚所見的那四個珠寶商人,便是黑白摩訶的「買手」,此中內幕,非但雲蕾不知,連張丹楓也不知道。
  張丹楓一見骷髏骨頭,知是黑白摩訶的標誌,悄悄叫雲蕾逃走,不料雲蕾反而微微一笑,道:「你日間不是叫我做保鏢的嗎?現在我是非跟定你不可了!」張丹楓以為她不知黑白摩訶的武功和來歷,想向她解說,卻非三言兩語說得清楚,那兩個波斯婦女又不時回頭探望。張丹楓心中叫苦:呀,你還不知道這兩個魔頭的厲害!
  其實雲蕾不是不知,而是不願在危難之中捨他而去。兩個波斯婦人在前引路,從亂石荒塚之中穿過,沒多久,到了一座巨大無比的古墓面前,墓中有聲說道:「來的客人是兩個小娃娃嗎?」波斯婦人笑道:「正是,這兩個小娃娃可膽大哩!」墓中的聲音道:「好,塞他們進來!」
  波斯婦人的手在墓門一按,墓門軋軋作響,張丹楓忽然運掌一拍,「轟」的一聲,墓門塌倒 ,哈哈笑道:「不必你請,我自己已來了。」
  古墓裡有廳堂房門,陳設華麗,有如地下宮殿,廳上插著十二枝粗如人臂的朱油燭,燃燒得十分明亮,大約這地下宮殿還有和外面通氣的建築,人在其中並不難受。
  雲蕾放眼一看,只見大廳上擺著一張大理石桌,當中坐著兩個鬈發勾鼻的怪人,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兩旁各坐兩個漢人,正就是那四個珠寶商。雲蕾心道:「原來這古墓還另有入口通道。」
  黑白摩訶問道:「偷寶的是這兩個人嗎?」珠寶商人道:「是年長的這個,年幼的這個是石英的女婿,他沒有動手,還替我們解了穴道。」黑摩訶點了點頭,指著雲蕾道:「你站過一邊!」雲蕾抗聲說道:「我和他是一道來的 ,為何要站過一邊?」白摩訶皺了皺眉,道:「小娃娃不知好壞。」眉毛一動便不再說。
  黑摩訶又指著張丹楓道:「你這大娃娃好大膽,居然敢到黑石莊去盜寶傷人,還打爛了我的大門,你可以為我們是好惹的嗎?」張丹楓大笑道:「你們到中國多久了?」黑白摩訶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丹楓道:「你們可聽過『冤有頭,債有主』這兩句中國俗話嗎?莫說我不是盜寶,即算我到黑石莊盜寶,又與你們何干?石英不管要你們來管?」黑白摩訶變了面色,只聽得張丹楓又道:「你們偷我的馬,又怎怪得我打爛你的大門?再說這地方也不是你的,這地方是死人住的呀!」黑摩訶道:「好呀,你嘴好刁,倒管起我們來了。」張丹楓笑道::「就只許你管人家麼?我看,你們關上墓門,乾脆不要到外面去了最好!」白摩訶道:「什麼?」張丹楓道:「這個墓想必是哪個王公的?」白摩訶道:「是以前晉王的,怎麼?」張丹楓道:「俗語說,關上大門做皇帝,你們關上了這扇大門,不是也可以稱孤道寡了嗎?就是做不成皇帝,最少也可以冒充晉王啦。不過,做皇帝其實也沒有什麼意思。」
  黑白摩訶連接受他挖苦,不禁大怒,也不見他們怎樣作勢陡然從座中飛身直起,兩人四手,齊向張丹楓腦門抓下。雲蕾叫了一聲,忽見一道白光,儼如匹練,倏然橫在廳間。原來張丹楓的佩劍也是寶劍,略一揮動,有如白虹。
  黑白摩訶叫道:「好寶貝!」只見劍光人影之中,聲如裂帛,張丹楓大笑道:「哈,哈!妙極,妙極!黑白摩訶合力來對付一個大娃娃!」此言一出 ,只見黑白摩訶陡然一個觔斗又翻回到原來的座位之上,甚是尷尬。原來他們並未將張丹楓當成對手,剛才一怒之下,各各飛起動手,並未想到武林中平輩對敵的規矩,他們都以為一下子便可將這「大娃娃」了結,哪知事情大出意外。
  張丹楓拔劍快極,他們飛身下撲,陡見劍光,避已不及,結果張丹楓的長衫雖被他們撕成數片,他們頭頂的絲冠也被削去,連頭髮也被削去一片,還落了個以大欺小,以眾欺寡的罪名。
  黑摩訶看了張丹楓一眼,道:「好劍法,咱們倒要好好比劃比劃。」口吻一改,已不將他當做「娃娃」看待,而是將他當成平等的對手了。張丹楓微微一笑,道:「是你們兩個一齊上呢,還是一對一的單打獨鬥?勝了如何?敗了如何?先得劃出個道兒來!」黑摩訶怒道:「你們二人,我們也是二人,誰也不佔便宜。」以黑白摩訶這樣大的威名,願與二人一對一的交手,可見他們對張、雲二人已是忌憚。張丹楓搶著說:「此事與我這位兄弟無關,只是我一人與你們比劃。」黑摩訶道:「那麼我便一人與你過招。」黑摩訶一開口,雲蕾也搶著道:「我們二人同來,自然是要一同與你們比劃。」白摩訶說道:「好極,好極,你們若一齊動手,那麼我也陪你們過招。」張丹楓急極,道:「不,不,是我一人與你們比劃!」黑摩訶叫道:「怎麼囉哩囉唆說個不清?我和你比劃,你的兄弟若不出手,我的兄弟也不出手,這不簡單之極嗎?」雲蕾尚待說話,張丹楓急道:「好兄弟,讓我先試試,若要不行,你再出手也還不遲。」黑摩訶一伸手,從牆角的玉棺裡取出一根玉杖,碧熒熒放出綠光,反身躍出場中,叫道:「來呀,來呀!我若勝了,你的馬匹珠寶,一切東西全歸我有。」張丹楓道:「你若敗了呢?」黑摩訶氣道:「我若敗了,這個地方就讓你作主人啦。」須知這個古墓,乃是黑白摩訶的藏寶洞窟之一,其中珍寶,價值連城,黑摩訶以此賭賽,實是公平之極。張丹楓卻大笑道:「誰要做這個鬼窟的主人?」黑摩訶道:「那你意欲如何?」張丹楓道:「把我的馬匹醫好。」黑摩訶也大笑說道:「這個容易到極。但我做慣買賣,言出必行。咱們公平賭博,我也不想佔你便宜。你的寶物與我的寶物價值難分高下,要與不要,隨你的便。進招吧!」
  張丹楓的長衣適才被黑摩訶裂成片片,掛在身上,礙手礙腳,且甚難看。張丹楓整了整衣,自顧自的笑道:「我倒成了個叫化子了。」刷的一聲 ,將長衣整件撕下,露出緊身衣褂,上身是件金絲蘇繡的背心,繡有兩條金龍在海上騰波爭鬥,在燭光映照之下,更顯得華麗無倫。雲蕾看出了神,心中奇道:「咦,蒙古地方也有這樣好的蘇繡!」
  張丹楓整好衣衫,撫劍一揖,道:「你先請!」黑摩訶微微一笑,對他的禮貌似是甚為滿意。身形微動,笑容未斂,便呼的一杖向他迎面掃來,張丹楓反手一劍,但見白光綠光互相糾結,發出一片極其清亮的金玉之聲。



第06回 聯劍懲凶奇招啟疑竇 抽絲剝繭密室露端倪



    黑摩訶揮動玉杖,綠光閃閃,與張丹楓的寶劍相碰,發出一片極其清亮的金玉之聲,白光綠光,互相糾結,雲蕾看得吃了一驚,心道:「原來這怪物的玉杖也是一件寶物!」二人似是各以上乘內功相持,張丹楓的寶劍附在玉杖之上移動不得,而黑摩訶的玉杖也似被劍光裹住,抽不出來。只見兩人猶如釘牢在地上一般,苦苦相持,過了一盞茶時刻,兩人額上都滴下汗珠。雲蕾正自想道:「這樣下去,豈不兩敗俱傷?」忽聽得呼的一聲,黑摩訶身形飛起,寶杖仍未抽開,連人帶杖,就如吊在張丹楓的寶劍之上似的,呼呼疾轉。雲蕾心中納悶:這是哪門子的武功?忽聽得「噹」的一聲,張丹楓大叫聲道:「乖乖!不得了!」雲蕾大吃一驚,正要拔劍,但見二人已倏地分開,東西相向,又聽得張丹楓大笑道:「沒事,沒事!原來你不過是頭老驢,轉磨轉了半天,也轉不出個道理來!哈,哈!徒有虛名駭世俗,卻無本事退娃娃!哈,哈,哈!」笑聲未畢只見那黑摩訶鬚眉怒張,大叫道:「娃娃,不知死活!」身形暴起,綠光一長,疾如雷霆,向張丹楓的額角天庭猛地戳下,來勢既疾,手法又怪異之極。雲蕾聽完張丹楓那兩句歪詩,正自想笑,嘴巴剛剛張開,這一下子,笑聲似突然被人封住,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忽聽得張丹楓又是大笑一聲叫道:「娃娃打老驢頭了!」腳步不動,小腹內陷,身軀陡的後移,青鋒三尺,疾起而迎,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眼看黑摩訶的一條長臂,就要被張丹楓的寶劍硬生生地切下。原來二人各以上乘的內功相拼,爭持不下,張丹楓不敢變招,而黑摩訶卻以西域的「磨盤功」解脫出來。張丹楓雖沒受傷,卻是吃驚非小,心中想道:「我無法解開這相持之局,他卻脫身出來,實是不容輕視。」無計破敵,所以故意出言相激。張丹楓初入墓門之時,黑摩訶看不起他,稱他為「大娃娃」,其後見他顯出本領,才改容相向。而今張丹楓故意自稱「娃娃」出言藐視,實是有心激怒他。
  黑摩訶果然中計,暴怒飛起,疾使毒招。哪知高手較技,最忌動氣,這一下正陷入了張丹楓以靜制動的圈套,但見張丹楓一劍斜削,劍光透過綠光,已削到黑摩訶的臂上,任他武功絕頂,也難逃這斷臂之災!
  哪知黑摩訶的武功,異於中土,他練有印度的瑜伽之術,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 ,都可隨意扭曲屈伸。張丹楓正喜得手,忽覺劍尖一滑,黑摩訶的臂膊竟掃過背後,隨即一個觔斗倒豎地上,雙眼圓睜,有如銅鈴,暴怒叫道:「好小子,俺與你拼了!」倏地跳了起來,以足作手,掄起玉杖,挑向張丹楓的丹田要穴!杖法之怪,世罕其倫!
  張丹楓運劍如風,眨眼之間,還擊數招,但見那黑摩訶時而飛身躍起,時而倒豎地上,手足並用,把寶杖掄得呼呼風響招數怪絕,攻勢猛極。雲蕾倒吸一口涼氣,定睛看時,只見張丹楓口角斂了笑容,在綠光籠罩之下,竟是凝身不動,長劍揮舞,有如白虹貫日,在綠色光圈之下,東一指,西一劃,出手並不見快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顛,恰恰將黑摩訶的攻勢化開。看他劍鋒明是東指,卻忽地偏向西邊,明是向右削去,卻不知怎的,出手之後,卻是向左戳來,而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守敵之所必攻,黑摩訶的攻勢如風狂雨驟,卻是無法使他移動半步。黑摩訶的杖法乃是西土秘傳,中土罕見的武林絕學:天摩杖法。鬥了一百來招,竟尋不到敵人半點破綻,也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白摩訶在旁虎視眈眈,但以有言在先,不便出手相助。
  兩人各以怪異招數搏擊,相持不下,但聽得墓門之外,晨雞動野,飛鳥鳴林,不知不覺已是清晨時分。黑摩訶久戰不下焦躁異常,搏擊更烈,張丹楓仍是不為所動,腳跟猶如釘牢在地上一般,劍勢不疾不徐,竟似手揮五弦,目送飛鴻,凝重之極而又瀟灑之極!
  雲蕾看得眼花繚亂,心中暗暗稱奇,須知雲蕾自小便跟飛天龍女葉盈盈學劍,年紀雖然只有十七歲,卻已學了十年。葉盈盈的劍術 ,在武林之中,數一數二,對各家各派的劍術無不通曉,因此雲蕾雖是年紀,對於劍術一道,卻稱得上是個「大行家」,只要別人一伸手,一出招,就能知道他的宗派來歷。偏偏今晚看了半夜,卻一點也看不出張丹楓的劍術淵源,但覺他的劍術也好似自己所學的一樣,包含有各家各派的成份,但出手招數,卻又與自己所學的大不相同,不由得納罕之極!
  再看些時,忽又覺張丹楓此套劍法似曾相識,卻又偏偏說不出名來。雲蕾細細思量,這套劍法自己又明明沒有見過,而且也從未聽師父說過有這種怪異的劍法,自己怎的卻會有如此微妙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真是越想越奇,莫明所以。但覺他每一招雖然都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但到他出手之後,卻又覺得每一招都「深合吾心」,好似自己想說一句話,還未想到如何表達,卻忽然給別人先行說了,而又說得非常之妙,令自己又是佩服,又是痛快,既出意外,又在意中。
  雲蕾全神貫注,忽地心頭好像有一道電光閃過,驀然感到張丹楓這套劍法雖是與自己所學的大不相同,但卻又似是與自己所學的相剋相生,可以互相配合,就如一對孿生兄弟,心靈交感,呼吸相通!
  這時雲蕾但覺得心神恍惚,浮想聯翩,場中的黑摩訶與張丹楓雖然還在激戰,她卻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突然想起下山前夕,師父對她所說的話來。
  那是一個除夕之夜,川北小寒山的山峰之上有一間石屋,石屋內點著十二枝粗如人臂的牛油巨燭,燭的式樣和枝數,都如今晚所見的一樣。濁光轉繞之中,坐著一個中年女子和一個艷若鮮花的少女,這就是飛天龍女葉盈盈和她唯一的愛徒雲蕾了。屋內擺有酒食但卻不是除夕歡宴,而是師徒相別的離筵,原來葉盈盈替她的徒弟餞行,雲蕾武藝已成,遵奉師父之命,明天便要下山了。
  雲蕾早已從師父口中知道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無時無刻不想下山則日報仇,可是今晚師父替她餞行,卻頗出她意料之外。為什麼早不叫走,遲不叫走,卻偏偏在除夕之夜替她餞行呢?雲蕾一邊聽師父的囑咐,一邊心中暗自思疑,面上露出疑惑的顏色。葉盈盈也似覺察到了,一口一口的喝酒,連盡了三大杯,忽地喟然歎道:「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十二年前我送走了一個人,不,是趕走了一個人,今晚我又要送你離開了。」
  雲蕾聽得沒頭沒腦,不敢置答。飛天龍女歎息之後,定神望著雲蕾,忽道:「你今後如到蒙古,見著一個人 ,你就說我叫他回來。」雲蕾道:「什麼人呀?」飛天龍女聽她一問,啞然失笑,忽而面上現出紅暈,又喝了一杯,低聲說道:「你的三師伯謝天華。」雲蕾奇道:「三師件謝天華?他不是到了蒙古,要替我的爺爺報仇,去刺殺張宗周的嗎?」葉盈盈說道:「是呀。他去蒙古是十年前之事,可是他離開我,卻是十二年前的今晚。他的武功高強,人又沉毅機智,他說替你爺爺報仇那就一定報得了。而且一定用不了十年。」雲蕾道:「那麼他為什麼十年來一直沒有信息?」葉盈盈歎口氣道:「我猜他是不願回來了。」雲蕾道:「為什麼?」葉盈盈忽而轉過話頭,說道:「天下各家各派的劍法我都通曉,就是有一家的劍法沒有見過,你說奇不奇怪?」雲蕾心道:「天下之大派別之多,有一家的劍法未曾見過,也沒什麼奇怪。」不想她的師父,緊接著說出一句話,果然令雲蕾大為驚奇,她師父道:「那就是我們自己本門的劍法!」
  古墓裡的大廳上燭影搖紅,雲蕾凝神思索往事,在燭光晃蕩之中,似乎現出師父當時懊悔的面孔。她繼續想下去:「那時我也很為奇怪,便問師父。師父道:『你不知道,你現在所學的雖然亦可以自成一家,但實在說來,卻只是本門中的半套劍法而已。』我再問下去才知道原來師祖玄機逸士脾氣甚怪,他所知極博,而最得意的卻是他別出心裁獨創的兩套劍法,一套名為『萬流朝海元元劍法』,另一套名為『百變陰陽玄機劍法』,師父和三師伯各得一套,實是半套。師祖說:『他鑽研出這兩套劍法乃是千古武學之秘,萬不可同授於一人。若以人物比擬劍術,則元元劍法有如臥龍,玄機劍法有如鳳雛,臥龍鳳雛,不可同歸於一主,歸必有禍。』所以嚴禁他們二人,不許私自授受!」雲蕾正在出神思想,忽聽得張丹楓哈哈大笑,黑摩訶一聲大叫!
  雲蕾思路被打斷,抬頭一看,原來是張丹楓與黑摩訶交換了一招險招,黑摩訶橫杖疾掃,不料一擊不中,反而險被張丹楓刺中肋脅。二人換了一招之後,都不敢冒險躁進,又在那裡僵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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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5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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