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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凝霜劍[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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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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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3: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凝霜劍 作者:蕭逸

第01章 古井無波

  東方微現出魚肚白色,快要起潮了!
  海風嗖嗖地吹著,緊貼著海面抄過來,沙岸上捲起了漫天的黃霧,可以預料到,今天不是一個下水的好日子。
  蒼海客——這個久立在崖前,面向大海的老人,抬頭仰望了一下穹空,把一雙肥大的袖子挽了一下,開始把小舟推到灘邊,為的是等待潮水的迎接。
  旭日有如一枚熟透了的大橘子,天邊的雲彩,都被它染紅了,看來像是大捧的山茶花,又像是搽在婦人臉上的胭脂!
  潮水浮起了小舟;小舟載起了老人;浪花,把船頭都打濕了。
  蒼海客放下手中那個長形的包裹,那是用青布包著的一口長劍,古銅色的繩子上,還有一顆櫻桃大小的珊瑚結子,迎著日出,閃閃放著紅光!
  小船在他有力的雙臂操作下,逆風破浪向前馳去,一任船身蕩漾,可是他那看來枯瘦的身子,就像是釘在船上似的,紋絲不動。
  多少年了,這筆仇恨必須要結一結了!
  人有時候不儘是為「錢」而活著,還有些別的,譬如,爭強、鬥氣、尋仇、問事……而後者似乎更支配著人生,往往身敗名裂,甚至於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就像眼前這個老人,他倔強、好勝、一意孤行,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瞭解,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去爭這一口氣?去干擾那個與自己原無瓜葛的少年?是為了什麼?
  也許是武林中的人,都太好勝了,所謂「一山難容二虎」,同一領域之內,難望雙雄並立,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想到此,他那黃蠟似的面色,立刻為熱血漲紅了,灰白的兩撇禿眉,如同鋼針似地立了起來。
  「小輩!」他獰笑了一聲,忍不住自語道:「你可曾想到,我又來了?曾經敗在你掌下的蒼海客又來了!」
  說著,他一隻手緊緊的握住了劍把,雙目中血光迸現,蕩漾出無限殺機!
  小船在一座無人的荒島上泊岸了,他叫不出這座荒島的名字,事實上在這渤海灣裡,大小島嶼真可謂「多如牛毛」,它們多半都沒有什麼名字的;然而在他心裡,再沒有一個地方,比這個小島更為可憎的了!
  因為有了那個人,連島上的一木一石,也都令他感到可憎!真是「人地同惡」。
  迎著日出,他跨進那些彎出的岩石,就在第七座崖石之後,他站定腳步,隨著,身形驀地騰起,拔起來,又如同一隻海鳥似地飄落下去!
  兩棵大柳樹交錯地垂著,茂密的枝椏使得那巖洞黯然無光。
  蒼海客拂開了柳枝,踐踏著地上的枯葉,向前行去。
  這地方看起來,就和三年前一樣,那兩棵大樹永遠是那麼翠綠,那袋形的沙岸,為白色的浪花淘著,一次又一次……
  但是這些是不能說明什麼的!
  蒼海客行至洞口,不自禁止住了腳步,就在這個地方,他曾不止一次地立足過,但是也不止一次地落敗在對方的鐵掌之下!
  想起來也難怪自己心寒,對方不過是一個弱冠少年,而自己卻是名揚四海、年達六旬的人了,他取勝自己卻是那麼輕而易舉……
  那麼輕輕的一點之後,便展露出他那種傲視天下的微笑。一次,兩次,都是這樣的……
  蒼海客向著黑同墨染的洞口朗笑了一聲,厲聲道:「洞內的娃娃,請恕老夫打攪清睡,我第三次向你請教來了!」
  回聲自洞內傳出之後,良久才有一聲輕微的歎息道:「蒼海客,你這是何苦?」
  那是一種冰冷的聲音,繼續道:「我只不過是借地苦修而已,其實我又不曾冒犯你,何故再三來此逼我?」
  老人聞言,驟然面色一變,他後退了一步,顯然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對方眼中。
  他狂笑了一聲,道:「娃娃,你不曾睡著麼?很好,我們就再印證一下吧!你出來還是我進去?」
  火光突然一閃,又隨之熄滅,洞內亮起豆大的一點燈光。
  藉著這一點燈光,蒼海客看清了洞內的一切。
  那簡單的陳設,石几、石床……再就是堆積如山的書,看來這少年像是一個來此讀書養性的文士,又有誰知道,他竟是一個斂銳不露鋒芒的武林奇人。
  他那精湛的武功造詣,也許只有眼前這個老人知道,因此,當他聽到少年的聲音之後,下意識地有些害怕。
  他生怕自己的膽虛,會從聲音中流露出來,那麼,大聲的說笑,也許是最好的掩飾之法了。
  背石而坐的少年,長髮披肩,劍眉星目,稱得上「英俊」二字。
  只是他的膚色有些蒼白,而且唇頰上的鬍子也顯得過長了些,目光看來也較常人明亮得多。
  點亮了那一角羊脂燈後,他微微一笑道:「我並不曾睡覺,蒼海客,你以為世界之上,只有你一個人才早起麼?」
  蒼海客最怕看他這種從容不迫的樣子,同時也最恨自己的毛躁和不安。
  他冷笑了一聲,上前道:「已經三年了,三年不是一個短日子,你一定不會想到,這三年來,我又學了幾乎厲害的功夫,那麼……今天……」
  說著他情不自禁地嘿嘿笑了。
  少年劍眉微分,有些驚訝並感慨地道:「哦……太快了……三年了……」
  他彎著手指算了算,苦笑道:「這麼說來,我來這小島,已將近十年了。」
  蒼海客嘿嘿一笑道:「誰來與你閒話家常,娃娃……」
  少年星目陡地射出奇光,岔口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許這麼稱呼我麼?蒼海客,你似乎太健忘了!」
  老人立刻住口,他後退了一步,面色極為尷尬,又像是在強忍著一種極度的憤怒。
  他哇哇呼道:「江海楓,除非你敗在我掌下,退出渤海,否則我是至死不休,就像今天一樣!」
  他狂笑了一聲,接道:「你終必會敗在我劍下的!」
  少年理了一下散亂的長髮,啞然一笑道:「你不必說明,我已經看見了,這一次你是帶了兵刃來的,可是……」
  他含蓄地笑了笑,斯文地道:「你仍然會落敗的。」
  並又肯定地道:「你必然會敗得比前兩次更慘,因為心懷惡毒的人,必定會得到惡毒的報應!」
  蒼海客氣得身軀顫抖了一下,他知道這實在是不必的,有了兩次的經驗之後,他已知道,任何的暴怒和吼嘯,對於眼前這個少年來說,都是多餘的。
  他勉強地鎮定了一下,因為他知道,失敗的主要因素,往往是由於過於性急。
  「江海楓!」他說:「你不必用話來激我,現在事情很簡單,今日我來的目的你也知道,我們還是老樣子,咱們快刀斬亂麻,馬上決一勝負,然後……」
  少年一笑插口問道:「然後怎麼樣?莫非還想像過去兩次一樣,敗了轉身就走,三年之後,再來?我實在有些厭了,而且感到不勝其煩!」
  老人咬牙切齒道:「自然這一次是不會如此了!」
  少年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仍然是盤膝坐在那塊大石之上,聞言之後,淡然問道:「那麼,你要怎樣呢?」
  「江海楓,你聽著!」老人冷笑道:「我如敗給你,橫劍自刎,可是你如敗給我……」
  說著狂笑一聲道:「自然……那時你的命運,就要由我來決定了!」
  少年微微一笑,略帶鄙夷地道:「喬昆,先不要把話說絕,我擔心你到時候,無法下台啊!」
  說到此,他才由大石上站起了身子,並長歎一聲,抖了一下他那身皺紋滿佈的長衫。
  蒼海客喬昆後退了一步,厲聲道:「取出兵刃來!快!」
  這個叫江海楓的少年,皺了一下眉,半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說著又歎了一聲,道:「好吧!」遂步下那塊大石。
  他四處尋覓了許久,自一堆燃燒過半的枯枝中,抽出了一枝松枝,約有三尺長短,粗若兒臂。
  他以之拄地道:「這裡太黑了!我們到外頭去吧!」
  蒼海客冷笑道:「自然去外面,走!」
  說著率先轉身而出,少年過了一會兒才走出來。
  這時候天已大明了,陽光耀目難開,那些泥黃色的沙粒,都吸滿了熱氣,裊裊發散著。
  海風吹在人身上,濕、黏;而且還有些癢。
  蒼海客站定了身形之後,四望了下,覺得不太理想,於是又換了一個方向。
  少年只是微微冷笑點首。
  海風吹著他黑長的頭髮,它們的長度,幾乎已經快達到他的腰部了。
  喬昆緊張地道:「你還等什麼?快撤出你的兵刃吧,我知道,它必定是圍在你的腰間的。快吧,時間不早了!」
  江海楓以那截松枝,在沙面上劃了一下,冷然道:「你猜錯了……」
  皺了一下眉,接道:「我好像告訴過你,在十年內我是不用兵刃的,你大概是忘了!」
  喬昆怔了一下道:「那麼,你怎麼對付我這口劍?」
  長劍一揚,冷氣襲人,是一口好劍!握劍在手的蒼海客,確實豪氣干雲!
  江海楓揚了一下他手上的枯枝,漫不經心道:「我就用這個!」
  蒼海客後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要忘了,這不是點到為止,我下手是不會留情的!」
  「那麼,你就殺了我好了!」少年笑道:「能夠死在大名鼎鼎的蒼海客手中,也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
  他笑了一下,橫跨出半步,平了一下手上的松枝道:「來吧,我們速戰速決!」
  蒼海客頭上青筋暴現,他四望了一下,這崖谷下,沙灘上,確實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否則這真是一件丟人的事,現在,他一心為了雪恥稱雄,也就顧不得了。
  他狂笑了一聲道:「不出三十招之內,江海楓,你將濺血在我青鋒之下,這是你咎由自取,卻是怪我不得!」
  少年頻頻皺眉道:「快來吧!我不能為你耽擱太長的時間,還有一章書我沒看完呢!」
  就在他這幾句話尾聲未歇之際,蒼海客已縱身而前,掌中劍,劃起一道長虹,夾著一陣輕嘯之聲,直向少年頸項之上繞去!
  江海楓只把手上枯枝平著比了一比,不歪不正,可是皓首白髮的喬昆,卻是踉蹌後退了三四步,才拿樁站穩。
  他即速撤回了這一招,少年也似有些驚訝,他微微地點了一點頭道:「老頭兒,退得好,比以前是大有進步了!」
  喬昆面上一紅,桀桀怪笑道:「你不要口上輕薄,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說著他在沙岸上轉了半個圈子,卻是不遞一招,少年更是足下連動也不動,手中枯枝像玩兒似地拿著。
  這種情形,除非極為內行的人才看得出,他們是在作一場殊死的激鬥,而在武技尋常者的眼中看來,就不免會失笑了。
  蒼海客繞了一周之後,始終不攻上去,少年更是不言不語。
  太陽更升高了一些。
  蒼海客心中有數,只要太陽再高一些,那麼陽光正好透過谷口,直射過來,自己劍上的光華,將更強烈,用以照射對方的眸子,勝券必可在握。
  想到此,他假意撲身而上,長劍再次擊出,「玄烏劃沙」,直向少年雙膝斬去。
  這一次,江海楓卻連松枝也不舉了。
  蒼海客攻得快收得也快,他的虛招為對方洞悉,不禁老臉一紅。
  就在這時,他身形倏地一旋,長劍上光華四溢,映著太陽爆出了一點寒星,直向對方雙目耀去,他等待的時候到了!
  江海楓口中「噢!」了一聲,猛地退了一步。
  緊接著,蒼海客騰身而上,施出他最厲害的一招「劍封喉」,劍尖發出一聲龍吟,直向少年咽喉上點去,捷如電光石火,一閃即至!
  少年長嘯了一聲,身形倏地一矮,青衫微飄,身形乍起,只一閃已由蒼海客頭頂上掠了過去。
  蒼海客滿懷希望的一記絕招,居然沒有奏功,不禁大吃一驚,他知道自已竟是輕估了對方,此刻再想從容退身,只怕是萬難了。
  當時厲吼了一聲,長劍一掄,施出了救命的一招「金雞剔羽」,長劍由背後發出,直取少年小腹。
  少年雖是看來沉靜如止,但是他超人的內功,已達到了登峰造極、隨意而發的境界,即所謂「心到意到,意致力到」。
  他本未把蒼海客這種人物看在眼中,但卻想不到一時大意,險為對方所傷,對方竟以劍映陽光,先刺耀自己雙目,趁隙以毒招攻之。
  江海楓十年的靜悟苦功是驚人的。
  蒼海客一招雖險些奏功;但畢竟還是虛耗,卻予少年以極大惡感!
  他這救命的一招「金雞剔羽」方向外一撤,少年的松枝已同時遞出。
  只聽「嗆」的一聲,江海楓身形紋絲不動,蒼海客卻為這一震之力,蕩出了四五步以外。
  在他想像中,自己兵刃乃百煉柔鋼所製,有「吹毛斷髮」之鋒利,而對方只不過是一截枯樹枝而已,如此一擊之下,焉有不斷之理?
  可是事實卻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這一震之力,差一點兒令他寶劍出手。
  蒼海客驚魂乍定之下,一橫手中劍,卻見那一泓秋水似的鋒刃之上,竟多了一個黃豆大小的缺口,寒光四溢,劍身連顫,他不由口中「啊」了一聲。
  再看對方手上那截松枝,雖然是半焦半黃,別說沒有折斷,竟連一點兒痕跡也看不出來。
  見此情形,蒼海客不由打了一個寒戰,他嚇得一連後退了四五步,面色如土。
  少年還是老樣子玩著他那截枯枝,嘻嘻一笑道:「老頭兒,還要再打麼?」
  蒼海客雙手握劍,全身急顫,眼淚就像灑豆子似地落了下來。
  他咬牙切齒道:「算你厲害……我是打不過你……我比起你來差遠了,可是我不服氣!」
  江海楓以松枝拄地,冷冷一笑道:「可是你沒有機會了!」
  蒼海客忽地大吼了一聲道:「不!不!我絕不死,我不死心……」
  說著他連連後退,像是生怕少年要取他性命一樣,江海楓只是淡淡笑著,並未逼進。
  蒼海客退了幾步,見對方並未追上,就站住了腳步,冷冷地笑道:「江海楓,我只是損了兵刃,並非技不如你,所以我不死心!」
  「這個隨你。」少年笑了笑道:「我並沒有逼你死!」
  蒼海容這才心中略定,他四顧了一下冷笑道:「那我要走了!」
  少年哈哈一笑,揮著手上的木枝道:「你去吧,我絕不追你,只是有一點……」
  說到此,他那雙瞳子裡灼出了冷森森的光芒,哼了一聲接道:「以後不要再來了,否則我就不會再這麼客氣了,這座海灘,將是你的埋骨之處!」
  說完,他以手中枯枝,平空向遠在丈許以外的海面上一揮,只聽見「嗤」的一聲,激起了大片水花。那些飛上半天的海水,有如一陣雨似的,紛紛飄落了下來,良久才息。
  蒼海客就像是一樽木像似地立在當地,過了一會兒,他才重重地在沙地上跺了一下腳,轉身而去!
  少年目送他的小舟遠去之後,苦笑了笑道:「這是何苦?」
  他負手在海灘上走了幾步,望著浪花激打在岩石上,捲起白浪,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安適之感。
  過去,每逢風和日麗的日子,他偶爾也會自石洞中走出來。
  看看日出、日落,或是散散步,在沙灘上揀拾貝殼,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種很好的享受。
  可是自從他近來更進一步自靜中大悟之後,已在內心開闢了新的世界。這些舉動,也就不能再帶給他一些什麼新的快感了!
  在沙灘上行了幾步,他又轉身回到了石洞之中。
  在鋪著獸皮的大石上落座後,順手把燈盞放高了些。
  然後他打開了一本書,聚精會神地看下去。
  他慣於在暗中讀書,藉以訓練自己的「夜視」能力;並且更能體會其間的樂趣。
  可是當他翻了兩三頁之後,忽又放下了書本,劍眉再次皺了皺,自語道:「怎麼去而又返?莫非他當真不想活了?」
  想著不覺有些生氣,卻也並未十分在意。只是如此一來,他讀書的雅致,卻是絲毫也不存在了。
  過了許久,並未見再有任何動靜。
  江海楓站起了身,可是他卻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師父說得不錯,我的耐性還嫌不夠,看來要達到無波無性的境地,是多麼不容易啊!」
  想到此,就又坐了下來。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人的影子,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界內,那是一個妙齡少女。
  他不禁大吃了一驚,定目細看之下,果然洞口俏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姑娘!
  這姑娘一身藍布衣裳,十分潔淨,襯著她可人的身段,是那麼的俊俏、嫵媚。
  她那彎彎的眉,挺大挺亮的一雙眸子,再襯著略向上彎的一張小嘴,真能令人銷魂!有說不出的玉、潔、冰、清!
  可是這一切,在江海楓的眼中,顯然不起作用。
  他只是十分驚愕地看著她,看著這個陌生的姑娘,以帶些奇怪的語氣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怎可隨便進來?」
  姑娘俏皮地笑了一下,盯著他道:「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有本領的人,我是來求你的。」
  江海楓皺了一下盾道:「求我?我並不認識你啊!」
  少女似乎為對方的冷漠呆了一呆,面色紅了一下,隨又笑道:「我要你教我功夫!」
  江海楓聞言不由劍眉一分,微微的笑了,他搖了一下頭道:「這真是奇怪的事,你怎會找到了我?姑娘,我哪會什麼功夫?」
  說到此,不禁面上帶出了一層薄怒,因為這姑娘顯然是太冒昧了;再者他知道,自己隱身於此,以及擅武之事,顯然已不止那蒼海客一人知道了。
  少女笑瞇瞇地道:「我知道,你也許有些怪我說話不客氣,其實你只要答應教我本事,我情願拜你作師父!」
  江海楓淡淡地一笑,遂即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冷冷地道:「你即刻出去,我沒有工夫與你多說!」
  藍衣少女吃了一驚,同時覺得對方那種冷傲的態度,太使自己難堪。
  她勉強忍著氣道:「你這人真是,為什麼說話這麼不客氣?我是誠心地求你……」
  才說到此,江海楓搖了一下手,又冷然地道:「你是誠心,我也是好心,姑娘,你出去吧!我是一個平常的讀書人,不會什麼武功的!」
  那姑娘擠了一下鼻子,嬌聲嗔道:「你說謊,你有本領,你是一個異人,也是一個隱士,你以為我不知道……」
  江海楓忽睜雙目,那冷峻的目光,頓時把那姑娘嚇得後退了一步,話也接不下去了。
  江海楓見了,輕輕歎了一聲,揮了一下手道:「去吧,姑娘,不要吵我!」
  那姑娘恨恨地退後了一步,嘟了一下嘴,顯得很失望,又重重地跺了一下腳道:「有什麼了不起嘛!你這人……」
  江海楓目光再次睜開,本想回罵她一句,卻見那姑娘,目光之中已蘊著淚光,像是要哭的樣子,不覺心中一軟。
  心忖對方不過是個不解事的姑娘,自己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於是就忍下了,但卻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見她秀髮蓬鬆有似烏雲,用一條細草編就的花草辮兒束著,顯得很是俏皮;腰間還配著一個豹皮囊,內中鼓鼓的,也不知裝些什麼,小蠻腰勒得細細的;微風輕輕飄著她的髮絲,襯著她玉色的肌膚,真有如「玉樹臨風」。
  他很覺奇怪,這座小島上,除了那蒼海客外,向來是沒有人登涉過的,怎會突然闖來了這個年輕的姑娘?
  可是他這些年來的養心修性,雖不能說是「古井無波」,但他生性並不喜與女性搭訕,尤其像對方這麼莫名其妙地闖進來,確實過於冒失。
  他皺了一下眉道:「也許你是誤聽人家亂說,其實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至於為什麼住在這裡,我也用不著告訴你,你家在哪裡?一個人到這小島上來,太危險了,還是快些回家去吧!」
  那姑娘撇了一下嘴道:「我一定要學功夫,我不怕吃苦!」
  江海楓有些失笑,歎道:「這不是你怕不怕吃苦的問題,而是我根本不會什麼武技,我教你什麼?」
  少女怔了一下道:「你真的不肯?」
  江海楓又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那姑娘氣得重重跺了一下腳道:「不教就算了!」
  說罷轉身就走,走出了洞口,她又冷笑了一聲,回過頭來道:「只是我不會離開這個地方的,因為這個小島並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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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3:48 |只看該作者
  江海楓望著她的背影,苦笑了笑,也沒有理她,心中卻微微有些懊喪。因為少女曾說過不離開這地方,這真是一件極為討厭的事情。
  可是這時他耳中卻聽到了嘩嘩的水響之聲,不禁心中略安,她畢竟還是走了!
  天黑得似乎特別快,在這冷寞無人的孤島上,江海楓一直有這種感覺。
  日出、日落、颱風、下雨……大自然似乎再也玩不出什麼別的花樣了。
  也不知為了什麼,今夜他覺得心情特別的不安與煩躁,可能是白天的兩件事,把他那久已沉靜的心情給攪亂了!
  提了一個小燈籠,江海楓步出洞外。
  浪花就在谷口的巨石上拍打著,白色的泡沫,即使在如此的黑夜裡,也能清晰地看見。它對人的啟發,往往是一段褪了色的記憶或者是幻想。
  天空飄著纖纖的細雨,飄在臉上涼涼的。
  江海楓回顧了一下,身形驀地騰起,真可謂輕比揉狸,那高達十數丈的懸崖,在他只是起落之間,已自翻了上去!
  黑夜裡只能看到他手上那盞小燈籠,在綿綿的細雨裡顫抖飄蕩著。
  現在擋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較方纔那座懸崖更高十餘丈的斷壁,一平如切,拔海屹立著,獅虎難登!
  然而在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奇俠眼中,卻無異於康莊大道。
  就見他把那小燈籠往腰間一插,然後背貼崖壁,腳下一崩,只聽得窣窣窸窸一陣細響,人已如同一隻大壁虎似地上去了七八丈。
  他以二肘二足交替著向上揉登,速度極快,一剎那間又升高了許多。
  接著雙足一端石壁,整個身子有似一條倒穿清波的鯉魚,整個地倒翻了上去,在空中提氣輕身,就像一片枯葉般地落在了崖頂地面。
  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磷峋的怪石,還有些糾葛的怪籐荒草,細雨絲裡,不時傳來秋蟲的鳴聲,更令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戰瑟和恐怖。
  江海楓拔出了燈籠,身形如星丸跳擲般地,一連翻過了十數座怪石;然後在一座極大的怪石面前站了下來,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弟子海楓,參見師父!」
  「孩子!」一個微弱的聲音道:「今夜,你來得太晚了……」
  江海楓肅立道:「是的,師父……」
  那微弱的聲音又道:「今夜你一定遇見了什麼特別的事情,是不是?孩子!」
  江海楓不由微微一笑,心說師父真了不起,什麼事情都別想瞞過他。
  當下行前一步,輕輕用一手一推當前的大石,只聽得「吱」一聲,那石面竟像一扇門似地開了。
  立刻自大石內,洩出了一片清濛濛的燈光,如非目睹,誰也不會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精緻、巧奪天工的地方。
  潔淨的一間石室,是挖空了大石的心臟而形成的,在這間不染纖塵的石室內,僅有一張石床和一張可以搖動的睡椅,另外還有一張不十分土的石桌。
  石桌上有一台燈盞,內中滿盛松子油,那純青色的燈光,正是由其中燃著的燈捻上發出來的。
  在那張可以前後搖動的睡椅之上,仰臥著一個形色極為憔悴的老人。
  這老人看來真不知有多大歲數了,他臉上不只是佈滿了皺紋,甚至於還透著萎靡和病弱。
  一雙深凹的瞳子,雖可依然找到些昔日的光彩和鋒芒,但是它如今,畢竟是顯得太衰老了;而且轉動起來,也顯得有欠靈活。
  他身材是那麼的枯瘦,穿著一件黃繭綢子、前面有著大銅紐扣的老式衣服。
  也許他過去是很胖的,因此如今他這件衣服,看來是那麼的肥大。
  他的頭髮,雖非是「牛山濯濯」,但是看起來也所剩不多了,稀稀落落的幾根,遮不住他那發亮的頭皮。
  就這麼,他兩隻手交叉地放在胸前,讓那張睡椅帶著他衰老的軀體,不時地前後搖動著。
  江海楓用手制止住了睡椅的動搖,開始仔細地打量老人的臉色,含笑道:「師父,你的臉色好多了!」
  老人露出了牙床,乾笑了一下,道:「外面下雨了麼?」
  江海楓點了一下頭,道:「很小!」又道:「我本想早一點來,只因今天心情很亂!」
  老人啞聲笑道:「現在你一月來一次也無妨了,因為我已沒有什麼再好的功夫傳授與你了。」
  江海楓微微一笑道:「只是我對那一趟『無形劍』,仍不十分熟悉,今夜特地來請師父指示。」
  老人笑了笑道:「這個不急,你且告訴我聽聽,今天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江海楓笑道:「秦桐師弟不曾告訴你麼?」
  老人搖了搖頭道:「沒有,他什麼都不知道,今天他一天都不曾下山!」
  江海楓奇道:「現在他上哪裡去了?」
  老人閉上了眼睛,又睜開來,道:「大概是到洞裡抓魚去了吧,他內功不及你!」說著他在椅子上轉了一下頭道:「給我拿些水來。」
  在一個石臼裡,盛滿著清水,江海楓取了一個瓢,舀了些,徐徐地倒入老人口中,老人喝了幾口,就搖頭不要了。
  老人微微笑道:「那種食物怎麼樣?味道如何?」
  江海楓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你說的是黑精?」
  老人點了點頭,江海楓皺了一下眉說:「不大好吃,太澀!」
  老人含笑望著他道:「它的味道雖不太好,但是你吃久之後,也就不大覺得了,而且對你有極大的幫助!」
  頓了一下又接道:「尤其是對你夜視的能力!」
  江海楓點了點頭說:「這個我知道。師父,你對我太好了!」
  老人張開沒有一個牙齒的嘴,乾笑了一聲,望著面前這個經自己十年苦授,文武全才的弟子,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慰和驕傲。
  江海楓在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地握住老人的一隻手,親熱地笑了一笑說:「師父,那個叫蒼海客的老頭兒,今天上午又來了,我已把他又打發走了。」
  老人吃了一驚道:「你傷了他?」
  江海楓搖了搖頭,笑道:「你放心,我怎會傷他?不過這一次,他是同我比的兵刃,他用劍上的反光照我的眼睛;然後乘隙而上,以『劍封喉』一招刺咽喉,我差一點兒為他所傷!」
  老人「唔」了一聲,很緊張地問:「好手法!只是你如何躲過的呢?」
  江海楓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他說:「如果這一招我都躲不過,真是白學十年藝,枉為銀河老人的弟子了!」
  老人左右看了一眼,略帶責備地道:「海楓,我不是關照過你麼,你怎麼又提起我的名字?要知道這對你是很不利的!」
  江海楓微微一笑道:「這裡並沒有外人啊!」
  老人哼了一聲,不悅地道:「可是你要隨時隨地小心,須知『禍從口出』這四個字。到現在為止,追尋它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如果一旦讓他們知道了你是我的弟子,孩子……那真是你的大大不幸了!」
  江海楓不由劍眉一揚,冷笑了一聲道:「你老人家也太小心了!」
  可是他接觸到老人那種凌厲的目色,頓時就把話吞住了,微微一笑道:「師父你放心,我曾經答應過你,今生今世絕不妄傷一人,我一定遵守!」
  老人面色這才稍稍和緩了些,他長歎了一聲道:「我一生殺孽過重,所以老天才在我垂暮之年,賜給我這種癱瘓的病。你年紀輕輕,又學會了我一身功夫,我真擔心你會步上我的後塵……」
  「不會的!」江海楓低下頭說。
  「但願不會!」老人注視著他的臉,又道:「你眉目間英豪氣質,並未因你多年的讀書養性,而少有變更,我真擔心你有一天……」
  說著冷冷一笑,訥訥道:「你不要忘了我對你的教誨,要知道我是最恨殺人的!」
  老人在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沒有帶出絲毫的笑容,令人可以想到,此老是一個具有雙重個性的人。
  江海楓點了一下頭,輕輕地道:「我記住了!」
  老人這才又回轉了笑臉,道:「好!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如何取勝他的了。」
  江海楓點了點頭,笑著追憶道:「我用『一步山』的功夫先穩住下盤,繼以『驚蜃』的身法由他頭上掠過;然後貫真力入松枝,損了他手上的兵刃……」
  說著笑了一笑道:「這老頭兒,頓時就知難而退了!」
  老人忍住眉目間的喜悅,卻反問道:「為什麼不用『一杖雙狼』的手法令他不及上身,就先被迫落敗?」
  江海楓不由怔了一下,遂摸著頭道:「啊……對呀!我真是糊塗!」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懊喪,這樣已經很難得了。不過由此可知,武學和文學都是一樣地沒有止境啊!」
  又徐徐地道:「你所缺少的,只是熟練,今後只要再繼續練習,就不難大大地有成了!」
  老人說到此,徐徐歎了一聲,小聲道:「你師弟回來沒有?」
  江海楓走到洞口望了一下,回來笑道:「秦師弟偌大歲數了,還如此天真,天這麼黑,還去捉什麼魚?」
  老人仰望著室頂,道:「這四年來,自從收他以後,虧他這麼服侍我,如果我再能活上兩年,我想他的武功,縱然不及你,也差不多了。」
  江海楓自謙地笑道:「師弟比我聰明多了!」
  老人含笑道:「你們都一樣,不過我總以為……」
  說著又搖了一下頭,微笑道:「也不能這麼說,總之,我能有你們這樣兩個徒弟,繼承我這一身功夫,也真該知足了!」
  他的目光掃向一邊的窗戶,頓了頓道:「如果你沒有什麼別的事情,那麼就開始講解那套無形劍吧!」
  江海楓自一邊取過來一塊石板,然後以白石灰在石板上畫下二人比劍的各種樣子,一連畫了十幾對,姿勢各異,攻退騰伏,出劍前後,看起來簡直是「栩栩如生」。
  他本想把那個姑娘今早來鬧的事說出來,卻怕師父怪罪他平日行動不夠隱秘,所以話到唇邊,又復忍住。
  這時他把畫好的人,一一指給老人過目,凡是滿意的,老人皆以點頭表示,不太滿意的,老人就不動了,或者搖搖頭。
  其實老人能說話,但因為傳授功夫是一件苦事,他師兄弟二人為了要師父病體安適,不致過分勞累,才想出這麼一個辦法。
  這辦法很有效果,能使受教者心領神會。自從銀河老人半身不遂之後,五年來,他們師兄弟都是這麼向師父請教學藝的!
  師徒二人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習著功夫,突然不約而同地,目光全向洞口望去。
  因為他二人都聽到有人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室外亮光閃了一下,一人大聲道:「是師哥來了吧?」
  江海楓放下石板,含笑道:「快進來吧!」
  石門「吱」的一聲被推開,出現了一個身著黑油綢,身軀矯健的英俊少年!
  這少年先放下手上的一盞鐵絲罩燈和一隻魚簍;然後向老人行了一禮,又對江海楓含笑道:「早知你今天要來,我就不去捉魚了!」
  江海楓笑道:「不是就在這峰頂的泉澗內麼?」
  這個叫秦桐的少年笑了笑,遂遞過來一個眼色,又點了點頭道:「不錯!就在這附近!」
  江海楓知道他定是到別處玩去了,怕師父責罵,所以才偽稱就在附近摸魚,當下不便點破,就笑了笑。
  老人對這兩名弟子,都極為疼愛,江海楓每隔十天半月仍然回來向師父請教一次。本來他早就可以離師遠去了,但老人授徒極嚴,仍然不許他遠離,還要就近考察他一年,要一切都滿意之後,才能放他遠行。
  前幾年,老人又物色了秦桐,收留不及一年,卻得了癱瘓症,秦桐的根骨、智慧,都不在江海楓之下。
  他二人也都是過去各有深厚的武功底子,從老人學藝,只為獲得更精湛的絕學,所以老人傳授他們並不困難。
  他只把高深的理論告訴他們,成就卻要靠他們自己去修煉!
  江海楓由於從師比秦桐早了幾年,自然武功較高。
  秦桐卻也不可輕視,他們都是極知自奮的少年,所以銀河老人一向對他二人是極為嘉許的!
  江海楓將全部武功學成之後,老人全副心神就都放在這個叫秦桐的年輕人身上。
  只可惜他癱瘓了,不能像過去那麼盡情盡意地傳授功夫。然而江海楓和秦桐二人都知道,能夠讓這位當今武林元宿收為弟子,那是極大的福份,即使受他一點皮毛,也是受益非淺。
  秦桐絲毫沒有怨言,他侍奉師父無微不至,老人如今更是倚他為左右手。由於老人身子不能動,有些功夫不能只憑口說,所以每當江海楓來的時候,老人都會命他代自己傳授秦桐一些自己無法傳授的功夫!
  這時候,老人微微笑道:「秦桐,你怎麼不向你師兄請教?」
  秦桐飲了幾口水,看看江海楓笑道:「我們出去吧!」
  江海楓立起身,含笑道:「師父,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老人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二人遂走出室外,天空中仍然飄著霏霏的細雨。
  江海楓回身道:「我們對演一套掌法吧!」
  秦桐卻神秘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小聲道:「師哥,那個小妞不錯呀!」
  海楓不由怔了一下,訥訥道:「什麼小妞?」
  秦桐縮了一下脖子,輕輕笑道:「你真會裝,放心,我不會告訴師父的!」
  江海楓忽然想起他說的是誰了,不由面色一紅,很尷尬,但卻正色地道:「你不要胡說,她只是一個過路的人;而且我並不認識她,她要向我學功夫,可是我把她給罵走了。」
  接著奇怪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秦桐哈哈一笑,得意地道:「大哥,你的事還瞞得了我麼?她一來我就看見了,她是一個人划著小船來的,穿著藍布衣裳,是不是?」
  說著一隻手摸了一下下額,出神地道:「真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的女孩子!」
  江海楓不由微微一笑說:「兄弟,你的定力還是不夠。在我眼中,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是個不明事體的孩子罷了!」
  秦桐出神地問:「她還會再來麼?」
  江海楓搖了搖頭,笑道:「我想她是不會再來了,咦……你!」
  秦桐立刻搖了一下頭,道:「不要多疑,我們練功夫吧!」
  於是,二人各自展開了身手,在這孤島絕峰之上,互相對打了起來。
  江海楓很是吃驚,因為秦桐僅僅一月不見,可是他的功夫看來卻是進步得太多了,內心不禁甚為高興,等到停手的時候,他含笑道:「想不到你進步得如此神速,幾乎快和我打成平手了!」
  秦桐脫下黑色的上衣,露出了他壯實的肌肉,他用衣服擦著面上的水和身上的汗,微笑道:「你不要捧我,師父曾說過,我要想趕上你,還得四年的苦功夫……」
  說著重重地皺著眉道:「你說真要這麼久麼?」
  江海楓哈哈一笑道:「師父是激你努力,其實我看只要兩年,你就和我差不多了!」
  秦桐雙眉一分,苦笑了一下說道:「只是兩年以後,你不是一樣也有進步麼?」
  海楓不禁心中微微一動,只道他是要強過甚,也沒有放在心上,且還覺得他如此好勝甚為可喜。
  二人笑著走回室內,銀河老人卻已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江海楓知道師父該休息了,也不再久留,就對秦桐點了點頭道:「我走了,你不要送我!」
  銀河老人忽然睜開眼睛道:「海楓,你不曾違背我,取用過兵刃麼?」
  江海楓吃了一驚,回身道:「自然……師父你怎出此問?」
  老人搖了搖頭,歎道:「我是怕你殺人。沒有事,你去吧!」
  江海楓不禁暗笑師父真是太多心了,其實憑自己此刻的功夫,要想殺一個人,不過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又何必一定用兵刃才能殺人?
  當下就行了一禮,步出石室,秦桐送他到洞口,二人舉手作別,之後,海楓就像一陣風似地下了懸崖。
  天將破曉,水面上薄霧冥冥。
  席絲絲駕駛著一葉小舟,在海水蕩漾中上下顛伏,海風吹拂著她烏雲似的一頭秀髮。
  那些鍋、碗、盤、碟……在船艙裡互相磕碰,發出叮叮噹噹的雜亂聲音,使她心情更為雜亂。
  說起來這個姑娘也實在太任性了,她竟是下定了決心,非要纏定那孤島上的少年——江海楓,要他教授自己武藝。
  她的決心是令人想不到的,請看,她竟是把家當都搬來了!
  小船終於到了那個孤島,開始泊岸了。
  她像燕子似地縱身上了岸,雙手交替拽引,把小船拉上岸來;然後,又開始把船上的東西一一地搬下來,其中甚至還包括了一個回族的帳篷!
  席絲絲把東西都搬上岸之後,又把小舟藏在一塊岩石後面,接著便開始佈置她臨時的家。
  她曾經隨祖父在新疆蒙古一帶跑過生意,早已熟悉了這種野居的生活,所以這一切在她眼中,並不算是什麼困難的事。
  她把帳篷架設在一塊聳起的岩石之後,只須走出幾步,就可瞻望到白浪滔天、一望無際的大海;而尤其令她滿意的卻是,距離江海楓的住處,不及一箭之地。
  這樣,她就可就近窺視著他,長日地守著他……
  「總有一天!」她想道:「他會受不了我的威脅,而答應我的要求的。」
  這麼想著,這個天真活潑的姑娘,忍不住笑了!
  想到了那個英俊、斯文的怪人,席絲絲內心深處,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自己活了一十八年,還真沒見過像他這麼奇怪的人!
  「他年紀輕輕,何故一個人遠居荒島?為了什麼?我曾目睹他對付那個叫蒼海客的老人,他的武功真是高不可測,只是為什麼我問他,他卻又偏偏不肯認賬了呢?他既有這麼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卻又如何這麼甘心寂寞?而不到江湖上去走走呢?」
  一想到這些,席絲絲就有些坐立不定,她決心要去把這些都調查清楚。
  而最令她心煩的,卻是江海楓那個冷峻、無情,但卻英俊的影子,自從見過他之後,就永遠佔據了她的心扉,令她如何也逐它不去、忘它不了。
  可是對方對自己的態度,顯然是太冷漠了。
  席絲絲自信一生之中,從未受過如此的冷落,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少年,真像是飛旋在馬勺旁邊的蒼蠅,她就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們。她耳中所聽到的,目中所見到的,都是些讚頌自己、令自己陶醉的話語;而如今這個孤傲的少年——江海楓……
  「他的心真是鐵做的嗎?」
  席絲絲呆呆地想著:「為什麼他連正眼也懶得看我一下呢?難道我在他眼中不夠美?」
  想到此,她的臉可就禁不住紅了,有一種近乎侮辱的感覺,刺傷著她。
  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卑,感到一種被遺棄的痛苦……
  但是她不是一個軟弱的姑娘,她更有足夠的勇氣,使她去面對現實。
  她來此,除了習武外,要解開她這有生以來第一次逢到的疑結。
  午飯的時間到了,江海楓由平滑的大石上走下來。
  在一個石凹之中,找到了他的食物,那只是幾枚黑色光亮,如肉菌類之物,他管它叫「黑精」。
  這是銀河老人命他吃食的一種東西,據說服後可收清心明目之效,尤利行功練氣的順暢!
  江海楓已不斷地服用了很長的一段日子了。
  它的味道,真是說不出的苦澀、難吃,海楓每次吃了之後,都要作嘔半天。
  若非他再也找不到什麼可食之物,這「黑精」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下口的!
  他耐著性子,勉強地嚥下了一個,只覺得胃液直返,實在是吃不下去。
  卻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透鼻的芳香,由洞外飄了過來。
  那種香味,愈加使他感到手上的食物,不能下嚥。
  他重重的把它丟回石臼裡,走回大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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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4:01 |只看該作者
  忽然心中一動,暗忖道:「這孤島上並無外人,怎會飄來了食物的香味呢?」
  想到此,他不由怔了一下,而這個時候,那陣香噴噴的味道更濃了!
  他已數年未食過熟的東西了,老人雖未禁止他食用,只是他一直懶得去做,再者也缺少烹飪的用具,多年不食,也已把那種味道忘掉了。
  這時他又聞到了它,他感到一種莫可忍耐的飢餓,食慾大起,止不住向洞外走去。
  香味更濃了,似乎就在附近!
  江海楓一路走,心中充滿了奇疑。
  因為這地方,自己已居住了達十年之久,除了峰頂師父和師弟之外,連野人也沒有一個,怎會住有外人?且和自己近在咫尺。
  想著他腳下更形加快,直向那近海的沙灘行去。
  現在,他已不需要再憑借嗅覺的判斷了,他耳中分明已聽到了鍋勺相磕之聲,竟是有人在炒菜。
  這一下,江海楓真是嚇壞了。
  他反倒不敢上前了,這倒不是怕,因為這種情形,在他看來,簡直近乎不可能!
  他決心要看一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下他悄悄走上前去,隱身石後,果然不錯,非但有鍋勺碰磕的聲音,竟還有嘩嘩的油響之聲,那種煎魚的香味,真令他要淌出口水來。
  他忍不住探頭出去看了看,這一看,他頓時呆住了。
  原來目光所及,竟是昨天那個糾纏自己的姑娘,她又回來了!
  只見她此刻上身穿著一件向紅色的小單衫,挽著一雙袖子,青色的綢子長褲,腰間還繫了條月白色的圍裙,足下是白襪弓鞋,露出補過後跟的破孔。
  通身衣服雖是舊的,但不知因何,為她那種冰肌玉骨一襯,只覺得漂亮,好像乾淨得沒有一個土珠兒。
  江海楓昨日在洞中,因為有些嫌她惹厭,並未十分注意她!
  而此時在日光之下,倒是把她看清楚了。
  只見她腰身微微彎著,一隻手拿著一個小鏟子,在油鍋內輕輕翻動,身材婀娜,動止生姿。
  那細長彎彎的眉,襯著海似的眸子,垂直的脂玉般的鼻子,五官顯得異秀疏朗,表明了天真任性和開朗的性格。
  微顯弧度的兩個嘴角,似乎又說明了,這姑娘是有相當定力和意志的,更說明了她生氣時候的好看!
  再看她頭上的秀髮,久未修剪,留得很長,萬縷青絲,直披頸後。
  可是她卻把它們折起來,髮梢兒翻到了頭上,用個卡子別起來。
  那樣子,倒像是戲台上的老婆婆,樣子非常滑稽,但在她頭上,由於有前額陪襯,一點兒也不顯得難看!
  然而這一切,並不能打動養性已久的江海楓。
  他仍然有些生氣,只是發洩不出。
  因為正如這姑娘所說,這地方並不是屬於他的!
  江海楓真想不出一個對付她的辦法,不禁在岩石之後發起怔來。
  席絲絲這時已把一條魚煎好了,她把它炒起放在一個瓷盤內;然後款擺著腰肢,把瓷盤放在一張小方桌上。
  那小桌子上,早已放著一缽熱氣騰騰的白飯,另有幾樣小菜,在江海楓看來,都是極為刺激胃口的。
  那是一小碟辣豆醬,一碟炒蝦仁,還有一碗不知什麼湯,再就是剛端上來的這盤煎得兩面焦黃,另經辣油淋過的酥魚!
  江海楓看在眼中,肚裡忍不住「咕」地響了一聲。
  姑娘似乎聽見了,她猛地抬了一下頭,可是接著她又微微的笑了。
  她添了一碗飯,就口慢慢吃著,又用小牙筷夾了一塊魚放到嘴裡慢慢嚼著,自語道:
  「真香啊!」
  江海楓嚥了一下口水,猛地閃身出來。
  席絲絲佯作驚訝的「噢」了一聲,只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吃自己的飯。
  江海楓冷笑道:「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席絲絲轉了一下眸子,咦了一聲道:「什麼呀!人家吃飯怎麼啦!」
  江海楓俊臉一紅,冷然道:「你不是走了麼?怎麼又來了?」
  席絲絲半笑道:「奇怪,我不能回來是不是?你這人真怪!」
  江海楓不由跺了一下腳道:「不行,你不能在這裡,這樣太妨礙我了!」
  席絲絲眸光中含著微笑,她放下了碗筷,含笑道:「你請坐,也吃一些吧!我看你也許是餓了!」
  江海楓哼了一聲道:「謝謝你,我不餓,我早已吃過了。」
  「吃過了?」席絲絲兩頰露出一雙酒窩道:「吃的什麼呀?怎麼沒聽見炒菜呢?」
  江海楓看了她桌上的飯菜一眼,勉強地鎮定了一下,他知道再要在這裡說下去,他是受不了這些香噴噴的食物的引誘的。
  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你不要問東問西。」
  席絲絲咬著唇兒一笑道:「怪事,誰問誰來著?」
  江海楓又冷笑了一聲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到處亂跑,你莫非沒有家麼?」
  席絲絲不由也冷笑了一聲道:「這個你管不著,別說這個小島了,我還跑過天山走過沙漠呢!」
  江海楓倒被她頂得一時無話可說,席絲絲也被他最後那幾句話,說得有些生氣,就又坐了下來,拿起飯碗,繼續吃她的飯,不時的睨上他一眼。
  江海楓苦笑了一聲道:「你在此住下,我自然是沒有權力管你,可是你如果妨礙了我,就莫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說著轉過身就走了。
  席絲絲看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怔,隨後就毫不在意嫵媚地笑了一笑,又低下頭去繼續吃飯。
  她心中得意的想:這一個回合,是我贏了。
  江海楓怒氣沖沖走回石洞,愈想愈氣,心想這個姑娘太無聊了。
  他想:這附近島嶼多得很,她哪裡不能去,偏偏要到這個地方來,破壞自己的清靜,真是豈有此理!
  他素來不善與女孩子打交道,否則今天斷斷是不能容她的!
  想著就走進洞內,只覺得肌腸轆轆,愈發的難以忍耐,不禁又想到了放在那木桌上的幾種小菜,真恨不能撲出去飽餐一頓!
  可是,他又怎能這麼做呢!
  當下他只得又翻出幾枚叫「黑精」的東西,就著生水吃了兩個,算是把肚子給裝飽了。
  這時他耳中忽然聽到一陣清脆的歌聲,歌聲悠揚,十分悅耳。
  江海楓自到這荒島以來,所能聽到的,不是海濤,就是風嘯,這些單調的聲音,早已引不起他的興趣了。
  然而這一陣清脆的歌聲,是那麼婉轉悠長,聽在耳中感到舒服無比。
  他知道,這歌必定是那個姑娘唱的!
  一時忍不住又踱出了洞口,可是他的自尊心限制著他,使他只能偷偷欣賞,不敢靠得太近了。
  他想:那姑娘如果知道我在偷聽她的歌,必定又會取笑我了。
  於是,他把身子隱在了一大塊岩石之後,如此,他就可聽得更清楚了。
  那歌唱的是:
  我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
  那裡的人和善、多情並大方
  有黃沙、草原、駱駝和牛羊
  如今我離開了他們
  來到了這個新的地方
  我搭了一個小小篷帳
  在一個四外海的中央
  這裡有海水、白騖和貝殼
  但是,卻見不到一個和善多情的面龐……
  歌聲未了,還帶了一串順口溜出的啦啦之聲,這整個的歌詞帶曲調,都是她隨口編唱出來的,但是聽在耳中絲毫也不覺得牽強,有如新鶯出谷,別提有多麼悅耳了!江海楓雖是極為欣賞她的歌聲,但是那最後的詞句,卻令他感到有些彆扭!
  他正要走回洞去,可是那唱著歌的席絲絲,卻向他這邊走了過來,嚇得他頓時就不敢動了。
  在石縫裡,他看見那個姑娘,一隻手提著一根極長的魚竿,頭上戴著一頂寬邊大草帽,拖著修長的倩影,直向海邊行去。
  當她經過江海楓所住的那座山洞之前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江海楓心中一動,心想莫非你還敢進去麼?
  想著就一聲不響地注意著她,席絲絲果然躡著腳尖走到洞前,向洞內探了一下頭,又很快地縮了回來,接著又歎了一聲,轉向海邊行去。
  江海楓冷笑了笑,回到自己洞中。
  他想:今天我為這個姑娘,實在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了,我還是靜下心來,做我的功課吧!
  於是他點亮那盞羊角燈,打開一本書,聚精會神地細細讀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耳中忽然聽到一聲喝叱,那聲音彷彿是那個少女所發出的。
  江海楓放下了書,劍眉微皺,心說:這個姑娘的花樣真多啊!
  冷笑了一聲,也沒有去管她。
  可是緊接著,又有三四聲同樣的嬌叱之聲傳來,聽聲音,像是她正在與什麼人搏鬥。
  江海楓這一次沉不住氣了。
  他倏地由石洞內縱身而出,果見遠處沙灘上,正有二人打成一團!
  其中一個,手上舞著魚竿,正是那個姑娘;至於另外一人,由於身法太快,再加黃沙瀰漫,看不清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江海楓不由大吃了一驚,因為由此觀之,這島上又多了一個人了。
  他連忙一提丹田之氣,猛地撲了過去。
  可是那姑娘這剎那已為那人以點穴的手法點倒在地,那人回頭看了一眼,即以極快的身法,向叢林之中飛縱而去。
  江海楓如想追他,並非不能,只是他看見那倒在地上的姑娘,也不知她的傷勢如何,自然是救人要緊,就顧不得去追了。
  席絲絲雖被點倒,但是並沒有整個地躺下去,出手者似有「憐花惜玉」之心,所點之處,只是右腿上一個無關緊要的穴道!
  所以席絲絲只是負痛坐地,並未昏過去!
  她見江海楓趕了過來,更是緊張地想掙扎著站起,可是每一次剛站起都又坐了下去。
  江海楓彎腰自地上把她那桿用來對敵的魚竿揀起來,伸了過去。
  席絲絲知道他是不想用手拉自己,要用魚竿幫自己站起來。
  她本不想用手去抓住魚竿的,因為對方這種做法,顯得太冷漠無情了。
  可是轉念一想,她仍然接受了,勉強站了起來,紅著臉道:「謝謝你!」
  江海楓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穴道解開了麼?」
  席絲絲點頭說:「我自己會解!」
  她咬著牙,正想以手去解開膝上的穴道,卻見江海楓右手微微向外一揚。一股風力撞在右膝蓋骨上,只覺得腿上一陣奇酸,當時那條腿就能動彈了。
  當下心中不禁為他這種驚人的內功造詣,驚服得五體投地。
  她紅著臉又說了聲:「謝謝你!」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道:「我不要你住在此地,你偏要,現在你看要不是我趕來,可能你連命也沒有了!」
  席絲絲粉臉又是一紅,卻甜甜瞟著他笑道:「可是我還是沒有死呀!」
  江海楓哼了一聲,依然是不帶一些笑容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席絲絲噘著嘴,一面探著她的腿道:「誰知道呀,人家在釣魚,這傢伙從後面過來捂人家的眼睛!」
  江海楓怒道:「我不是問你這些,我只問那人是誰?從哪裡來的?什麼樣子?」
  席絲絲小嘴噘得更高了,她翻了一下眸子道:「你住在這裡的人都不知道,我哪裡會知道呀?你這麼能,幹嘛不去找他呀!」
  江海楓怔了一下,緊緊地握住拳頭道:「我早晚會察出他是誰,但是我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這個地方,我決不容許有外人涉足這裡,你……」
  他瞪著冷峻的一雙眸子,席絲絲真要被他嚇住了。
  她沒有再說,慢慢低下了頭。
  江海楓好似仍然不能發洩他內心的憤怒,他冷笑了一聲繼續道:「你還是快一點兒回去算了!在這裡,我還要保護你,實在很討厭!」
  席絲絲又抬起頭,她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不由大聲嚷道:「我非不走,我非要住在這裡,你有什麼權力來管我?你還是保護你自己吧!我不要你保護!」
  說著轉過身,竟大聲地笑了起來,手裡的魚竿也丟了!
  江海楓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木立了一會兒,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勸阻她!
  他只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喟歎,便轉過身子離開了。
  可是他沒有直接回到石洞內,卻施出輕身提縱的功夫,在這小島附近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麼形跡。
  他內心不禁暗暗道奇,回返洞內之後,又細細地回想了一下方纔的情形。
  雖然當時自己未看見那人的臉,但是他那一身黑色的衣服,以及跳動時的身手,倒有幾分和自己師弟秦桐相似,莫非是他不成?
  這麼一想,他吃驚不小。
  然而轉念一想,他又把這個意念打消了,因為他絕不相信秦桐會這麼無聊,他怎會去調戲一個與自己不認識的少女呢?
  繼之又想,自己在此修行,並非是避什麼仇家,只不過是讀書練功,求其安靜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何必多管閒事。
  那個姑娘,她既不聽我良言相勸,一定要住在這裡,咎由自取,又關我何事!
  「我還是練我自己的功夫吧!」
  想著遂就盤膝坐好,把師授的吐納練氣功夫,運行了一周天。
  漸漸地,他感到明堂空靜,心無雜念,不久便入定了。
  兩個時辰過去,他醒了過來。
  卻見天色已微微地黑了,這石洞之內,尤感一片漆黑,真可說伸手不見五指!
  但是他自服食黑精,勤練夜視之後,一雙眸子,已可依稀在黑夜裡辨物。
  練了一陣夜視,遂點上了那盞羊角燈。
  同時他又感到,肚子又餓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香味衝鼻而入。
  這濃香的氣味,比上午那煎魚的味道更是誘人多了。
  這分明是「燉雞」的味道,香味隨著夜風飄過來,真令人垂涎三尺。
  江海楓此刻胃空如洗,美味撲鼻,實在是一種莫可抵禦的壓力。
  他再也忍不住,飛快地步出了洞外。
  對於那個散佈香味的地方,他已是輕車熟路了,所以不需要再找尋,很快地就走到了那裡。
  他看見幾塊方石搭成的一個臨時灶台中,正紅紅地燒著柴火。
  火上擱著一個砂鍋,鍋蓋是蓋著的,但是鍋內的東西已熟透了,發出咕嚕咕嚕滾沸之聲,那種誘人的香味兒,正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在那小帳篷之內的一邊,掛著一盞鐵線罩子的明燈,燈光把那一小片地方照得很清楚!
  帳篷是捲開著的,裡面沒有一個人,席絲絲不知到哪裡去了。
  小方桌上已擺好了一副筷箸,另有幾張她早已煎好了的餅,放在一個白鐵盤內,看起來油酥酥的,似乎比鍋裡的雞更加好吃。
  江海楓劍眉微皺,他真想馬上找到席絲絲,大罵她一頓,然後把她的鍋碗給砸了。
  可是這些憤怒,在他目光接觸到另一缽濃濃的香粥之後,就完全消失了。
  那滾沸的雞汁,溢出鍋來,被火一燒,吱吱沙沙,香氣更加濃了。
  他不由想,這姑娘也太大意了,這邊做著菜,人卻不知跑向了何處,鍋裡的湯豈不要熬干了麼。
  當下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順手把鍋蓋揭了開來。
  不開則已,這一開,那種濃濃的香味,簡直要把他給饞軟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實在忍不住,心說:「我就吃它一頓,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一想,就愈加地忍不住了。
  當下他就老實不客氣地,自鍋內盛出一碗湯,這才發現,鍋內所燉的不是雞,乃是一隻大海鳥,看來那白白的肉,似較雞肉更加肥嫩!
  也不禁深深讚歎這姑娘的手藝高明,當下就咳了一聲道:「姑娘在麼?」
  四下連一點回聲都沒有,好了,現在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吃吧!
  江海楓大膽地坐了下來,先吃了兩張餅,又喝了一碗湯,覺得還不飽,見盤內的餅已剩得不多,不便多吃,便盛了一碗香粥。
  正當他端起碗來,要低頭去吃的時候,岩石後突然響起一陣格格的笑聲!
  席絲絲走了出來,她歪著頭,叉著小蠻腰,笑道:「好呀,你倒是真不客氣呀!」
  江海楓不禁俊臉大紅,頓時就呆住了,他慢慢地站起身來,紅著臉道:「我不是白吃,我可以付給你錢!」
  說著就伸手向袋內摸去,可是席絲絲卻繃著小臉,皺著眉道:「錢!謝謝你吧,我可不要!」
  江海楓冷冷一笑道:「這附近,海鳥多的是,我可以隨時捉上一百隻送給你!」
  席絲絲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不錯,可是那些餅呢,麵粉是我由別處帶來的,我花了很久的工夫才煎好的,不想倒給你吃了一大半!」
  江海楓一時愣住了,他那一向冷峻無情的目光,由於自己的理虧,再也不敢向對方逼視了。
  良久之後,他才尷尬地笑了笑,道:「那麼……怎麼辦呢?」
  席絲絲微微地一笑,露出一雙酒窩道:「你不要急,我倒有個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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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金蟬脫殼

  江海楓是一個素知自愛的人,想不到一時為快朵頤,惹下了這麼一個麻煩!
  這時候,地下要是有一個縫,他也會鑽下去!
  席絲絲說完了話,笑瞇瞇地望著他,這可真是「吃了人家的東西嘴軟」,江海楓是怎麼也硬不起來了。
  他苦笑了一下,訥訥道:「什麼辦法?」
  席絲絲嫣然一笑,把椅子拉出一個道:「不要緊的,你先坐下來再談吧!」
  江海楓搖了搖頭說:「我不坐,你先說出來,也許我不能辦到也不一定!」
  席絲絲翻了一下眸子,俏皮地笑道:「當然你能辦到,而且很容易!」
  江海楓皺眉道:「你快些說吧,我要回去了!」
  席絲絲嫣然一笑說:「誰叫你偷吃人家的東西呢,你是一個大俠客,萬萬沒有白吃人家的道理吧?」
  江海楓歎了一聲道:「姑娘請原諒,這的確是我不對,現在我決心給你補償,你就快些說吧!」席絲絲抿著嘴唇笑了笑,說道:「你要教我一手功夫!」
  海楓猛地一挑劍眉,可是席絲絲立刻豎起了一個手指道:「只要一招就好!」
  江海楓退後了一步,席絲絲涎著小臉,滿面渴望地道:「只一招好不好嘛?」
  江海楓冷冷一笑道:「我上了你的當了!」
  姑娘雙目泛出喜悅的光采,高興地跳了一下,笑著說道:「這怎麼能算是上當呢?」
  江海楓顯然是十分作難,但是捨此又無別法,只得又歎了一聲道:「好吧,你要學一招什麼樣的功夫?」
  那女孩子嬌笑了一聲,轉身入帳,須臾取出了一口長劍,往一邊沙灘上走了幾步,招手道:「請來這邊!」
  江海楓極不自然地走了過去,他鄭重地道:「我先聲明,只是一招!」
  席絲絲冷笑道:「當然,一言為定!」
  然後她把寶劍抽出鞘來,冷月之下,劍上發出閃閃的青光,由青色光華上看來,這是一口不可多見的利刃。
  這倒有些出乎江海楓的意料,他不由讚了一聲:「好劍!」
  席絲絲高興地把寶劍遞上道:「那麼請你細細地看一下吧!」
  對於好的刀劍兵刃,江海楓一向是喜歡觀賞的,這時他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把寶劍接了過來。
  只見他先擰了一下劍把,劍尖上彈出了一團杯口大小的劍花,遂見他左手指尖又輕輕一壓劍的平面,一手握著劍柄向當中一曲,劍身頓時成了一個弓的形狀。
  然後,他猛地一鬆左手,寒光一閃,這口劍發出了「嗆」的一聲脆吟,青光蕩閃,如同滿空秋螢飛舞!
  江海楓不由點了一下頭道:「果然是一口好劍,比起蒼海客那一口來,要強得太多了!」
  他抬頭問席絲絲道:「這口劍當有斬金斷玉之利,姑娘以前試過沒有?」
  席絲絲不禁更加欽佩他的眼力,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佩服,佩服!」
  江海楓冷冷地道:「如果那蒼海客,那一天是用這一口劍來與我較量,我就不敢持松枝接他的招式了!」
  說著又低頭細細地觀賞了一下手上的劍,似乎頗為喜愛,摩娑許久,才還與席絲絲。
  他好像無話可說了,當下看了一下天,道:「現在我就傳授你一招功夫吧!」
  席絲絲一笑道:「我名字叫席絲絲,蠶絲的絲。」
  江海楓冷然地道:「我沒有問你。」
  席絲絲不禁面色一紅,可是她多多少少也已瞭解了對方的性格,也就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當下嬌笑了一聲道:「雖然你沒有問我,但是我卻不能不告訴你。你的名字叫江海楓,我知道。」
  江海楓怔了一下,席絲絲笑道:「這是我由蒼海客口中聽到的,對不對?」
  江海楓忽地轉過了身子,說道:「你既無心學功夫,我就走了!」
  嚇得席絲絲猛地竄前幾步,攔住了他的去路,急道:「你不能……不能沒有信用啊!」
  江海楓皺眉道:「那麼你要學什麼,快說!」
  席絲絲訥訥道:「昨天早晨,你用以對付蒼海客的那一手功夫,實在是妙極了,我只要學那一招!」
  江海楓呆了一下,那是一招很深奧的劍招,想不到這姑娘竟有這等眼力。由於自己曾答應過她,萬無在一個姑娘面前失信的道理;可是這一劍招師父曾關照過不可輕易授人的。當時只覺得好生為難,呆呆的站著,不發一語,席絲絲噘了一下嘴,冷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不會答應的,算了,我也不學了!」
  說著便轉身欲去,其實這只是一個做作,但江海楓卻未看出,他苦笑道:「我傳你就是……」
  霍地自席絲絲手中把寶劍接了過來,狂笑了一聲道:「你可看好了,這是我師門不傳之秘。」
  說著目視鋒芒又道:「昔日我學此招,我那恩師只演了兩次,多賴我自己領會;今日傳你,我可多演一次,一共三次,你如天質魯笨,領悟不夠,只能怪你自己,卻是怪我不得!」
  話一說完,遂見他身形一矮,右手長劍往左上方一揚,整個身子霍地躍起,往前一伏一蹌,已落身在另一邊。他生恐席絲絲又出言嚕嗦,一招方罷,立刻接二連三地,又施了兩遍。三遍演完之後,他把手上長劍,向沙面上一丟,哈哈大笑了一聲,整個身子飛縱而起,直向他所居住的那石洞之內撲去!
  席絲絲連忙追上去道:「喂!喂!我還沒有看清楚呀!」
  江海楓已到了洞口,回身道:「那只怪你自己大笨,我已演了三遍了。」
  說完送進入石洞之中,心中好不得意,暗忖道:「我練了三遍,她自己學不會,又怪得誰來?」
  想到了方纔那頓飯,真可說是自己十年來第一次所吃過的佳味,真是太香了。
  那個叫席絲絲的少女,她對我說,她是來自蒙古、新疆,這話也許不假,因為她一切舉止行為,都夠大方的,絕不似中原少女那樣忸忸捏捏。
  再想到方才自己偷食一節,此刻回味起來,可以斷定,這完全是她的詭計;而自己竟這麼糊塗,上了她的當,不由的有些臉上發燒。
  可是那席絲絲的智慧聰敏,卻也令他深為折服!
  而另一邊的席絲絲呢?
  她顯然是非常的滿意了,因為她覺得江海楓對她的態度看來是好多了。
  她聰明的頭腦,早已把江海楓重複演習的那一絕招牢牢地記住了!
  只是江海楓這麼快就走,令她有些奇怪罷了。
  江海楓離去之後,席絲絲由地上拾起了劍,回憶著方才江海楓演練的姿勢,自己試著演習了幾遍,雖不如江海楓那麼矯健,可大體上是不錯的。
  插回了寶劍,席絲絲坐在海邊,癡癡地想著,她是在想著一個能夠征服這個怪人的念頭。
  她原本對江海楓是好奇多於喜歡,可是現在的情形,似乎是反過來了。
  實在說,江海楓那種不苟言笑的神情,剛直的個性,已深深地扣住了她的心。
  她想到方才江海楓偷吃自己食物的那個樣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過這麼饞嘴的人,那樣子好滑稽!
  於是,她的腦中又不自禁地想到明天的一份新菜單,她不相信江海楓會忍得住那種香味的誘惑的!
  他已有了第一次,就不難有第二次,第三次……
  江海楓果然中了她的道兒了。
  他是沒能力克服那香噴噴食物的誘惑的,只因一餐食物的代價並不高,只需自己隨便地教她一手功夫就行了。
  席絲絲在這一方面,也不挑剔,江海楓傳她什麼她就學什麼。
  為了滿足江海楓日漸求高的味口,這小妞兒可真是挖空了心思。
  也真難為她,居然能做到日日迥異,菜色絕不一樣,為了實現這一點,她還特別去了一次「登州府」,採購了許多必需的烹飪材料。
  日子久了,江海楓就不再那麼拘束了。
  只是一項基本的原則,他還是沒有變更,除了吃飯和授藝的時間以外,他絕不多說一句話,見了面也是冷冷淡淡的。這種情形使席絲絲很為煩惱,可是她卻再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去對付他了!
  清晨,江海楓在海邊徐徐地踱著步子。
  他喜歡在這個時候,在海邊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並練習半個時辰的吐納功夫。
  望著遼闊的大海,他忽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惆悵與煩悶!
  回想起來,自己這麼久的苦練武技,為的是什麼?
  莫非真的如同師父所說,去做一個平凡的人?
  那麼這些武藝和才學,又學它做什麼呢?
  在這個小島上一晃已是十年了,記得自己來此的時候,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而今,卻已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了。
  人生到底能有幾個十年?莫非我就甘心在此住下去?或者遵從師父所說,離開他之後,另覓一處深山,隱居一輩子?
  「不!」他冷冷一笑,自語道:「我不能如此,我要轟轟烈烈地幹一下!」
  他想著:「我要以這身苦學而成的功夫,為天下翦除一些惡人,我要在武林之中開創出一番基業……」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豪氣干雲,一時血脈賁張,那古井無波的心,整個地為這一突如其來的念頭鼓動了,澎湃的浪花,在他的內心翻湧著。
  海風把他黑色的頭髮,吹得散開飄起來,面對著茫茫的大海,江海楓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他緊緊地握住雙拳,掌心沁出一層汗珠!
  席絲絲在遠處彎腰拾著貝殼,其實她早已看見江海楓了。
  只是她卻不敢過來,有時候,她只要遠遠地看看他,內心就能得到安適。
  江海楓在沙岸上走了幾個來回,只覺得心血翻湧,有一種難耐的情緒侵襲著他。
  這種感覺他是從未有過的,令他意識到,這或許是一種徵兆的顯示!
  於是他在沙地上坐了下來,順手拾了幾枚貝殼,按照師授的「六爻神課」,把這幾枚貝殼散在沙地上,誰知他這隨意一丟,竟洩露出來一段天機!
  他手中的貝殼,系按乾、坎、艮、震、巽、離、坤、休、生、死、陪、杜、景、驚、開等十六子卦象組成!
  他一撒之下,眾貝殼在沙面上一激而散,成圓形圍了起來,獨獨剩下「生」、「死」二枚留在正中!
  江海楓不由吃了一驚,冷冷一笑,心說莫非還有什麼磨難要應在我的頭上不成?
  當下盤膝坐好,默運機智,由卦上的組分陰陽,推算出了一個結果來!
  不久他口中「噢!」了一聲,徐徐地站起身子,自語道:「這是有違師命的啊!」
  一時他緊張地捏著雙手,在沙岸上來回地踱著,他是在思索一個平安度過危難的辦法,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席絲絲由那一邊含笑走過來說:「喲!好雅致啊!我看你在這裡走了半天了,有什麼心事不成?」
  江海楓望著她冷然道:「這小島即將有大難來臨,姑娘,你還是快設法離開吧!」
  皺了皺眉頭又道:「因為我怕到時候,不能照顧你!」
  席絲絲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說的什麼呀!什麼大難?」
  江海楓搖搖頭道:「對你是說不清的;不過,我忠告你,還是盡快離開這裡的好!」
  席絲絲怔了一下,遂又含笑道:「江相公,你要以為我是一個怕死貪生的人,那可就大錯了!」
  江海楓不由又皺了一下眉說:「可是你又何必一定要在這裡送死呢?」
  席絲絲臉紅了一下,羞澀地睨著他,笑道:「有你在這個小島上,我是不會死的!」
  江海楓呆了一呆,他臉上現出一種怒憐交雜的表情,望著席絲絲冷冷一笑道:「你不聽我忠言相告,到時必定會後悔的!」
  說罷轉身,直向自己石洞行去,席絲絲看慣了他這般嘴臉,並不以為奇;只是今天的情形,令她感到有些奇怪。因為江海楓雖是冷漠寡歡,卻是一個極為正直的人,他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句謊話。
  「那麼,他既如此說,又暗示些什麼呢?」
  當下心內不禁微微動了一下,本想立即就去找他問個仔細,只是又覺不太妥當,付道:吃午飯的時候,我再好好地盤問他一下就是了!
  誰知午飯過去了,晚餐也過去了,江海楓竟是沒有走出那洞室一步。
  席絲絲實在忍不住,就偷偷走到石洞前面來張望。
  卻見江海楓正自一堆一堆地整理著他的書籍,一些不要的破舊書本雜物,拋得滿地都是。
  他看到席絲絲,暫時停止了工作,微怒道:「怎麼你還沒有走?」
  席絲絲不由走進來,她紅著眼圈道:「到底是什麼事發生了,既然這麼危險,你為什麼不走呢?」
  江海楓正色地望著她道:「誰說我不走?只是我不是現在走罷了!」
  「你什麼時候走?」席絲絲有些害怕地問。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道:「我要留下來應付這一步劫難,因為這步劫難,可能是因我而起的!」
  席絲絲內心也就打定了主意,她笑瞇瞇地道:「你整理這些做什麼?莫非還要帶走?」
  江海楓露出了他雪白的牙齒笑了,每當談到他的這些書,他都會情不自禁地笑的。
  他說:「這是我唯一的財產,我自然要把它們帶走了!」
  席絲絲點了點頭,從他手中接過一本書,笑道:「那麼這個任務交給我吧,也許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海楓不由怔了一下,他皺著眉道:「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席絲絲看著他一笑道:「因為你的功夫,還沒有教完!」
  江海楓不由大笑了一聲,搖頭道:「以後我入了中原,飯菜到處都有,我是不會再教你的了!」
  席絲絲把一捆書重重地放到一邊,一面用手拍著上面的灰塵,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先顧眼前要緊!」
  說著她就蹲下了身子,在那堆積如山的書堆裡開始工作起來。
  對於這些事情,她顯然是很內行的,她把成套的書分別堆在一處;然後把標籤放在最上面,再用細的籐條,十字形地把它們捆了一個結實。
  江海楓在一邊看著,不禁嘉許地點了一下頭,他忽然覺得這姑娘是一個非常心細的女孩子。
  當下皺了一下眉道:「這麼說,你是要和我一起走了?」
  席絲絲正在捆書,聞聲回過頭來,望著他甜甜地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多少麻煩的!」
  江海楓沉吟了一會,道:「那麼你聽著!」他說:「我們必須趕快做一隻木筏,把這些書搬上去……」
  席絲絲笑道:「我原來就有一隻小船,只是小一點兒罷了。」
  江海楓不由心中一喜,點頭道:「只要有船就好,大小無妨。」
  席絲絲指了指背後的長劍道:「我用這口劍,也可以幫你對敵。」
  江海楓冷峻地一笑搖頭道:「我不要你的幫忙,只要你守候在小舟之中,我退敵之後,自會上船!」
  席絲絲茫然地點了一下頭道:「聽你這麼說,好像這事情是真的一樣,也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江海楓苦笑道:「如果我的判斷不錯,很可能就在今夜,怎麼也不會遲過明天!」
  他這句話,不禁令席絲絲呆了一下,她道:「是……是真的?」
  江海楓冷冷地哼了一聲,自一邊石壁下拿起一根紅木硬棍,反覆地在手上看著。
  忽然,他抬頭向席絲絲道:「姑娘,請你把劍借我用一用可好?」
  席絲絲呆了一呆,立即解下背後的劍遞給他,江海楓執鞘抽出劍來,冷森森的劍光,映著他那張英俊而充滿憤怒的臉。
  他用劍鋒輕輕地削著手上那根木棍,不一刻功夫,那根木棍,已變成了一把約有三尺左右長短的木劍,他反覆地看了一會兒,嘴角帶起了一絲冷峻的微笑!
  現在席絲絲也明白了,她說:「你要用這口木劍來對敵麼?」
  江海楓並不答話,他把劍遞還席絲絲,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要看一看,我這口木劍的鋒利?」
  席絲絲茫然地望著他道:「你要用什麼東西來試?」
  江海楓朗笑了一聲,席絲絲還是首次見他這麼開朗過,心內驚異萬分。
  就見他徐徐向洞外步去,席絲絲跟著他,驚問:「你要做什麼?」
  話尚未完,忽見江海楓掄劍向半空一劈,「吱」的一聲,應聲「噗!噗!」落下了兩點黑影!
  江海楓撫劍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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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4:53 |只看該作者
  席絲絲不由驚異地走過去,向地上一望,原來是一對大蝙蝠,像是仍未斷氣,在地上掙扎翻滾著!
  江海楓目放精光道:「看看它們的左翅,是否折斷了?」
  席絲絲再一注視,果見兩隻蝙蝠俱折一翅,皆在左面,鮮血染紅了全身。
  這種神乎其技的功夫,真把她驚呆了,良久她才道:「你的劍術真高明!」
  江海楓左手撫著木劍的刃口道:「在內功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兵刃只不過是借力和玩藝而已,折葉飛花又何嘗不能傷人?」
  接著又喃喃自語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事實逼得我不得不傷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說完了這句話,把木劍放在大石之上,冷然道:「來,姑娘,我們把這些書,先搬上船去吧!」
  席絲絲心中多少還有些奇怪,事情怎會正如他所料想的這麼一定?可是江海楓的表情,卻又令她不得不信,當下便幫著他,把一捆一捆的書提到海邊去。
  在大崖石之後,席絲絲拉出了她那艘小舟,江海楓望了那小舟一會兒,道:「風帆也許太輕了,行駛大海怕是吃重不起!」
  席絲絲搖頭笑道:「你太多慮了!」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道:「不過若想再換桅桿,這條船勢必全要折毀,時間怕是不許可了,只好聽天由命吧!」
  說著他就疾速地返回石洞,陸續地把餘下的書都送到船上。
  海面上刮過來很強的風,小船在水面上起伏晃動著,等到書都裝上船後,江海楓道:「你現在就把小船駛向那座懸崖之後,那裡有一處隱秘的谷口,小船停泊其內絕無風險。午時過後,你只要記住點上一盞紅燈,就什麼也不必管了!」
  席絲絲茫然地點著頭,江海楓又冷笑道:「俗雲來者不善,敵人既來,絕不是弱者,到時候你千萬不可在島上露面,否則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說罷轉身而去,席絲絲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和他相處,雖從未獲他稍假詞色,可是他魁梧的影子、冷漠的性格,不知如何,卻始終緊緊地扣住了她的心!
  有多少次,她都想離他而去,但總是提不起這份勇氣來。只要一見了他的面,一切傷心的情緒都消失;雖然在他去後,那些幽怨仍然會回來。
  在癡望著他的背影消失之後,席絲絲的眼圈又禁不住紅了。
  兩顆晶瑩的淚水,偷偷地落了下來!
  她呆呆地想:「我這麼做,值不值得?我為了什麼呢……」
  可是她仍然擦乾了淚痕,把自己簡單的衣物打點了一下,放在小船上;然後照著江海楓的囑咐,把小船徐徐地劃向懸崖後面。
  子時才過了不久,海面上似乎已經有了動靜。
  一艘黑白二色高桅的帆船,以極快的速度,正向這座孤島駛來!
  遼東二老朱奇和南懷仁,雙雙負手踱向船頭,明亮的月光照著他們銀灰色的頭髮,他二人皆是一般的穿著打扮,各人都是一身黃葛布的肥大長衫,足下芒鞋,映在船板上的身形,是那麼瘦削修長。
  在船艙內,另有三人,也都是六旬以上的人了。
  其中之一,正是我們所熟悉的那個叫蒼海客的老人,另兩個,卻是名震湘鄂的一雙巨盜,人稱「湘西二鬼」,那個生得尖頭尖腦、頷下留有一縷羊須的,人稱黑無常尚和陰;另一個左腮上生有肉瘤,黃眉黃須的,人稱白無常,姓沙名天九。
  他們二人正如他們的外號一樣,黑無常,穿著一襲黑綢長衫;白無常則穿著一襲白綢長衫。二人手中各托著一袋水煙,咕咕嚕嚕地吸著,似乎對此行的任務,全不放在心上。
  蒼海客走出船艙,向前面孤島望了一下,不由冷冷地一笑,同時內心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
  他忽然對那個撐船的道:「把燈取下來,快到了!」
  撐船的漢子聞言把艙棚上的兩盞風燈拿了下來,整個的船上,立即顯得昏暗了。
  所幸天上的月光十分明亮,並不影響行船!
  遼東二老中的朱奇,微微一笑,月光正清晰地照著他後腦那根小指粗細的小辮子,像一條小蛇似地拖在他腦後面,他說:「我們這麼多人,去對付一個毛孩子,要是傳聞出去,可真是露了臉啦!」
  蒼海客苦笑了一聲道:「朱大哥,並非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個少年卻是不可輕視!」
  說到此,他幾乎連聲音都有些發抖了。
  朱奇呵呵一笑道:「何至於如此呢?」
  白無常沙天九這時也抽著水煙走出艙來,他跟著怪笑了一聲,尖著嗓音道:「喬老大,你既然把那雛兒形容得如此可怕,等一會兒,你就在船上袖手旁觀,看我們殺了他,替你把這口氣出了好了!」
  蒼海容老臉一紅,尷尬地笑了一聲道:「二位不必取笑我,總之,趕走了這個雛兒,這座小島就是我等的天下了!」
  湘西二鬼中的黑無常尚和陰,這時也直著脖子踱了出來。
  他走路的姿態,簡直活像一具殭屍,那襲黑色的綢質長衫,被風吹得緊緊地裹在他那瘦如雞肋的軀體之上!
  他冷冷地一笑,說道:「大家不可輕敵,喬老大不是一個冒失的人,他既然把那小輩形容得如此厲害,我看必定是有一手的,還是慎重一些的好!」
  他的話,倒是獲得了遼東二老中南懷仁的同意,他點了點頭道:「尚和兄說得不錯,此人既敢以松枝接喬老弟的寶劍,可見是有相當內功的,萬萬不可輕視!」
  蒼海客喬昆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他怕丟臉,並沒有把自己寶劍被碰出缺口的事說出來,否則這幾個人定會更加吃驚的!
  漸漸地,帆船距小島愈來愈近了。
  湘西二鬼打量著這座荒島,沙天九哼了一聲道:「老喬的眼力果然不錯,我們如果能在此尋得一個安身之處,用以掩護……那些鷹爪子(官人),就是找死也是找不到的!」
  喬昆不知為何,只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可是每當他想到還有四個人在自己身邊時,他的膽子又壯了起來。
  想到三次敗在江海楓的手下,那種仇恥使他全身的熱血都怒漲了。
  他想:「難道我們五人合力,尚還不及他一個少年麼?那也未免太不可能了!」
  想到此,他冷冷地一笑,做了一個靠岸的手勢,那艘雙帆船就向岸邊攏近。
  湘西二鬼雙雙把水煙袋放在桌上,南懷仁卻把黃麻布的一雙大袖子挽了一下,目射精光地道:「我們這麼多人,不能一起上,這麼吧……」
  他摸了一下小鬍子,接著道:「由兄弟我打頭陣,要是不行,你們再接著上!」
  湘西雙鬼全都點頭,沙天九嘻嘻一笑說:「南兄上了手,我們可是用不著了!」
  南懷仁一甩腦後那條小辮子,冷冷地道:「沙老九,你可別捧我,喬老弟既吃過虧,我南懷仁也不見得就比他強!」
  又翻了一下眼睛,哼了一聲接道:「總之一句話,咱們大伙來了,都別閒著,這小子就算他是個鐵人,咱們也得把他給拾掇躺下!」
  蒼海客喬昆見他二人為了爭功鬥勝,辯起嘴來,心知他二人武功均不可輕視;而且為人都極為量窄,生恐因此傷了和氣,當下忙笑道:「南老哥說的對,今天大伙來了,就不能叫那姓江的小子再活著。咱們這麼些人一起上,勢必打草驚蛇,南老哥先打頭陣,咱們在外監視著,那是最好不過的事,就這麼辦!」
  說著用手拉了白無常沙天九一下,並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是請他不要再說了。
  可是湘西二鬼,一向是為人尖陰,心性最窄,這沙天九尤其是一個軟硬不吃的傢伙。
  他初聽喬昆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就對島上這個無名的少年,存了輕視之心。
  因此,他已打定主意,要憑自己一雙奇形兵刃「日月雙輪」,獨自把江海楓敗在手下,以抖一抖威風!
  卻想不到那遼東二老中的南懷仁,竟和他存同樣的心思。
  他話還未出口,南懷仁卻已搶先出頭,當然他心裡滿不是味兒。
  此刻見蒼海客言下,更似有偏袒南懷仁的意思,不由就更不高興。
  他那兩道秀眉霍地一揚,脫口而出道:「這是什麼話,你喬老三要是心眼裡壓根兒就沒有我兄弟,乾脆就別拉我兄弟來!兄弟我既來了,可不能跑龍套!」
  喬昆萬萬沒有想到,這白無常沙天九,竟是這麼一個難對付的主兒。
  當下不由被他這幾句話說得臉上一紅,馬上賠笑道:「沙老哥哥你這是什麼話?我喬昆天大膽子,也不能得罪好朋友呀!得啦,四位老哥不都是來幫小弟我一個人的嗎!還請彼此包涵一些吧!」
  遼東二老中的南懷仁,為沙天九那番話說得也是臉上直變色。
  所幸他拜兄朱奇,是一個明白大體的人。
  他嘿嘿笑了兩聲,對南懷仁道:「二弟,你這是何必呢!沙老哥日月雙輪之下,準能把那個小輩給拾攝下來,我們還是暫時做壁上觀好了,你又爭些什麼?」
  說著他又笑了一聲道:「沙老哥,就這麼說,你先上,咱們在後面給你接著!」
  南懷仁見自己拜兄已如此說,自是不好再說什麼,當下冷冷地一笑,退後了一步,不再多說什麼。
  白無常沙天九滿肚子的英雄主義,雖覺朱奇的話有些刺耳,但是他自信手中這對日月雙輪,曾經打遍了三湘兩湖,從未遇過敵手,就不信這無人的小島上,一個無名的少年,能逃出自己手下!
  他久知遼東二老這老兄弟兩個,各人自負一身奇功,根本沒有把自己兄弟二人看在眼中。
  正因為如此,他才安心,要在他們眼前展示一下自己手上的功夫,好令他們對自己兄弟二人刮目相看。
  所以他聽了朱奇一番話後,非但不怒,卻嘻嘻一笑,說道:「朱老兒,你可別捧我,當心捧高了摔了我的腿!就是這麼著,我先上,我要是不行了,你與南老二再接著上不遲!」
  說著對南懷仁一笑道:「二哥,你多包涵,兄弟我好幾天沒動傢伙了,沒別的,手有點癢,咱們這是自己兄弟,你可別生我的氣!」
  南懷仁冷冷一笑道:「沙兄你太客氣了,其實我要是知道你想動手,我也就不放什麼屁了,憑你沙天九手下一對日月雙輪,什麼天大的事辦不了;更不要說一個末學後進、不知死活的小小後輩了!」
  白無常沙天九冷哼了一聲道:「二哥你別罵我,咱們是少說風涼話,手底下見分明!走!」
  說罷一拉那襲長可及地的白綢子長衫,就像是一片白雲似地,飄身下了船,站在岸邊的沙灘之上。
  遼東二老中的老大朱奇,跟著騰身而起,翩翩如一隻海鳥,也上了岸。
  隨後各人,也都陸續下了船。
  他們的身法,都極為輕巧,五人之中,那蒼海客喬昆,看起來,還要算是最弱的一個。
  上岸之後,那蒼海客喬昆壓低了嗓子道:「我看,咱們散開吧,由我先同沙老哥上前如何?」
  朱奇點了點頭道:「就這麼說,你們去吧!」
  他說完話,一雙大袖霍地一分,身形如禿鷹般地騰起,起落之間,已隱身在暗處。
  黑無常尚和陰,卻以冷沉的聲音,關照他拜兄沙天九,道:「我和你一塊去吧!」
  沙天九回頭翻了一下眼道:「不必,你也不相信我麼?」
  尚和陰冷然道:「你要小心,依我看來,他一個少年,如無超人的武功,豈能一人獨自居住在這無人的海島之上?」
  沙天九知道自己這位拜弟,雖也與自己一樣的手黑心辣,但平素行事,卻較自己穩當得多。
  當下略一猶豫,冷笑道:「我是恨那遼東二老沒把我兄弟看在眼中,所以才要爭這一口氣,你既也不放心,就暗隨在後好了。」
  尚和陰尖削的面容,未作絲毫表情,聞言之後,只一閃身,已退後了丈許以外。
  南懷仁也早已隱入了暗處,看起來,這時沙岸上,只剩下了蒼海客喬昆和白無常沙天九二人了。
  喬昆不知如何,內心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覺,他頓了頓,苦笑道:「老哥,不是說著玩的,那小子確實不容易對付,你千萬大意不得!」
  沙天九狂笑了一聲,嚇得喬昆用力地抓了他膀子一下,沙天九才突地停住了笑聲,問道:「幹什麼?」
  喬昆左右看了一眼,道:「小心呀!我的老哥哥,我倒不是怕他別的,是怕他聽見了。這小子精得很,這附近地理又比我們熟,他要是找個地方一藏,咱們就是找一輩子也找不著了!」
  這幾句話,倒真把沙天九給嚇住了。
  他馬上沉下聲音來,道:「就在這附近麼?」
  喬昆用手指了一下道:「看見沒有?一過那座石峰就到了!」
  白無常沙天九點了點頭,月光之下,只見他臉上那個鼓出來的肉瘤子直發光,掛在胸前的那把黃鬍子被風吹得散了開來。
  他仰著臉,轉著一雙發著亮光的眼珠子,過了一會兒,才點頭喝一聲:「來!」
  喝罷一彎腰,身形竄了出去,就像是一支白色的弩箭一般,一霎時已棲身於那座峰頭之上。
  喬昆雖也跟蹤而上,可是他的身形,顯然是慢得多了!
  上了峰頭之後,就可清晰地看見另一邊,那凹進的谷口,平靜的黃沙……
  再往前,更可依稀地看見有兩棵大大的柳樹影子!
  喬昆指了一下說:「就在那柳樹的後面。」
  說著他咬了一下牙,彷彿又想到了以往三度受辱的情形,他說:「我先去把他誘出來,老哥,你可要馬上給我接應,時候一久,我就難免要出醜了!」
  白無常沙天九冷哼了一聲道:「你去吧,我要是叫他在我日月雙輪之下走上了二十招,就算我輸給他!」
  喬昆怔了一下,這話聽得他甚不舒服,心道:你也太狂了。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沙天九功夫到底如何,自己和他雖是認識已久,卻也並不十分清楚,也許他手底下確實有點功夫,否則他怎敢如此輕敵?
  這麼一想,內心不禁十分高興,同時更想到,縱然他不是那江海楓的對手,後面還有遼東二老和他拜弟黑無常尚和陰接著。這幾個人,都是盛名如雷的一等高手,諒他江海楓一個人,就是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蒼海客想到這裡,膽氣更壯,當下向白無常沙天九點了一下頭,身形陡地拔起,一個俯衝,正好落在那兩棵垂柳的正前方。
  他向前走了幾步,剛要出聲,忽然自洞內傳出了一陣冷笑之聲,道:「喬昆,你這老兒,果然是你,我候你們多時了!」
  蒼海客一聽是他,頓時自脊椎骨裡沁出來一陣冷汗。
  他不自禁地一連退後了兩步,只見江海楓徐徐自洞中步了出來。
  他手上拿著一支木劍,以之輕輕點著沙地。
  出洞之後,先望著喬昆微微一笑,只是這種笑容,也和以往大不相同,可怕極了!
  他目光向一邊的峰頭看了一下,徐徐地道:「那位朋友,也請下來吧,不必掩藏了!」
  喬昆嘿嘿一笑道:「既然你看見了,那更好,江海楓,今天才是我們爭生死存亡的時候!」
  江海楓忽地朗笑了一聲,啐道:「你也配?」
  喬昆老臉一紅,道:「我固然不是你的對手,但是……」
  話方至此,沙天九發出了一聲尖嘯,整個身形陡地拔了起來。
  在空中一起一伏,不前不後,正落在了喬昆身邊,沙地上只微微地揚起了一小片沙子。
  他落地之後,雙手抱了一下,桀桀地冷笑道:「久仰閣下蓋世武功,沙天九特來拜訪,就便請教閣下兩手功夫!」
  江海楓對來人這種奇形怪貌,絲毫也不驚異,他只是淡淡地一笑道:「海楓不過是借地苦修的一個寒士,奈何四方的英雄,偏是容我不得,一再地逼迫,不知是何居心?」
  沙天九自江海楓一出來,就全神貫注在他身上,見他精華內斂、態度從容,出言不亢不卑,就知道這個年輕人,果然不同一般!
  此時聞言尖笑了一聲道:「我沙天九純粹是來討教功夫的,勝敗倒是無所謂,比完了我扭頭就走,莫非是閣下認為沙某不堪承教麼?」
  江海楓眼光在他面上掃了一下,所謂觀其面已知其人,冷冷地一笑道:「只怕沒有這麼容易吧?」
  白無常沙天九禿眉一豎,那白果似的一雙怪目連連地翻動,桀桀地笑道:「時間不早,閣下還是識相些,咱們就手底下見高低好了!」
  江海楓點了點頭,看了蒼海客喬昆一眼道:「怎麼,你也有興趣一塊來玩玩麼?」
  喬昆嘿嘿一笑道:「沙老哥已足夠把你打發了,小子,你死在目前,尚敢如此狂傲,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忽地把身形縱了出去,立在數丈以外的沙岸上,大聲道:「沙大哥,這個地方寬敞,你來這裡打發他吧!」
  白無常陰險地對江海楓一笑道:「請——」猛地一塌腰,已倒縱到那片沙地之上。
  接著猛然一個回身,正想舉手相招,卻聽身後一聲冷笑道:「這地方果然不錯!」
  沙天九倏又回身,卻見江海楓,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自己身後,氣態雍容,眉宇之間現出一種不怒自威的神氣。
  如此快速的身法,直把個狂傲的沙天九嚇出了一身冷汗。因為以他的身手,竟未能發現對方是怎樣進身的,要按舉手過招來說,只此一端,自己已算是輸了一手了,這教他怎能不驚不駭?
  當時他幾乎呆住了!
  所幸他那種殭屍般的樣子,平常看起來像是在發呆發怔,略一驚怔之後,跟著就大聲地狂笑了一聲:「姓江的,你不必猶豫,盡量把你身上的功夫施展出來,看看能奈何我沙天九不能?」
  他說著怪目頻翻,注意著對方的動靜。此人對敵,一向是誘敵先發,他卻在一邊冷眼觀察敵人的套路,趁隙取勝。
  可是江海楓早已洞悉他的陰險,他淡淡地一笑道:「海楓對敵,向來是不發先招,你如懼怕,請自便,我決不攔阻!」
  說著仍然是兩隻手輕輕握著那口木劍的把柄,以之立在身前,大敵當前,他似乎絲毫也不放在心上。
  白無常沙天九至此,那僵硬的身子,也不由瑟瑟地抖了一下,厲哼一聲:「好!」
  身形陡地縱起,在空中將落未落之際,一雙怪爪已自掄起,劈出了兩股強猛的勁力,直向江海楓身上擊來!
  卻見那停立在沙地上的江海楓,毫不著急,只把左足邁出了半步。
  上面身子微微向前一矮,手中木劍由下往上,輕輕地向右面一撥。
  說也奇怪,沙天九那麼快疾的一招攻勢,吃他如此一來,竟變得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不待雙掌完全劈山,猛地就空一滾,飄落在六尺之外!
  他站定身子之後,面色猙獰得活像是一具噬人的殭屍,抖動了一下道:「好小輩,你這些障眼的巫術,可是瞞不過我,待我露兩手厲害的功夫給你看看!也叫你小輩長些見識!」
  在他說這些話時,江海楓仍然是手握木劍,以之拄地,面上微微地笑著,不帶一些驚慌神態!
  這多年來的靜中領悟,令他深深地體會到「以靜馭動」這四個字的諸般妙用。
  沙天九口中雖如此說著,內心未嘗不在吃驚,因為方才江海楓木劍取勢,分明是已看穿了自己那一式掌招的軟處,自己如不即時自退,只怕一上來,就要敗在他那木劍之下了。
  此刻想來,他猶自有些心驚肉跳!
  他自進入武林數十年來,會敵何止千百,但像這麼文靜的對敵態度,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時不禁暗悔自己不該一時好強,來打這第一陣。如敗在這無名少年的手中,自己今後,還有什麼面目再在武林中混?
  可是時至此刻,一切也都說不得了!
  這怪癖的老人,二次撲身而上,離江海楓身形尚有五六步的距離,忽地往右一個旋身,直向海楓左肋上連掌擊來!
  不等到掌力貫出,猛然又向左一個反撲,這種聲東擊西的手法,施展得極為利落,簡直快若旋風。
  身形一轉過來,右掌這才猛地實吐出來。
  他用的是一手「百雲探手」,五指緊並著,內力齊逼指尖!
  這一手如讓他擊中,慢說是江海楓血肉之軀擔受不起,就是一方堅硬的青石,也鮮有不觸指粉碎的道理!
  可是事實出人意料之外,如此厲害的身手,在這個少年人的眼中,似乎是稀鬆平常。
  只見他木劍平出,極為巧妙地劃了一個半圓形圈子,如封似架地向外一推!
  沙天九那麼充滿自信的一招「白雲探手」,卻不得不臨時撤了回去。
  因為江海楓木劍所圈劃的部位,正是他探出的上身,最感虛弱的一環——右肋下三分處的「桑門穴」上。
  白無常沙天九這才真正地體會到了對方的厲害,也難為他那種進得狠退得也快的身法。只見他尖嘯了一聲,在空中猛然一矮身形,如打在岩石上的浪花一般,倏地反捲了回去。
  如此一來,沙天九臉上可是有些掛不住了。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怪笑道:「好小輩,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說著後退了一步,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就勢伸手向那長可及地的白綢長衫之內一探!
  只聽「叮噹!」一聲交鳴,再看他手上,已多了一雙烏黑色的怪狀圈子。
  兩圈一大一小,通體黑色,但在鋼圈四周,卻是一圈閃著雪白光亮的刃口。這是一對極為怪異的兵刃,在兵刃譜中,它是屬於外家兵刃!
  沙天九日月雙輪拿在手中,向天空揚了一下;然後在胸前互一交接,發出了「噹」的一聲,怪臉上,霎時變得極為猙獰。
  他狂笑了一聲道:「小輩,你敢接我這一對玩藝兒麼?」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揚了一下手中木劍,道:「你不亮兵刃,尚可多活些時候,既亮出了兵刃,你的死期到了!」
  說完這幾句話後,他那雙閃閃放光的眸子,顯得更為灼爍了,死死地注定在沙天九的身上!
  白無常沙天九不知為何,竟會打了一個寒顫,他又獰笑了一聲道:「我們就看一看是誰死期到了!」
  說著,身形陡然向前一躍,只用右足足尖,輕輕點著沙面,右手日月輪突地向前一送,用那鋒利的雪白刃口,向海楓胸前劃來!
  這老兒果然武技不凡,動起手來,十分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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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5:16 |只看該作者
  當他看見江海楓昂然的身形,毫不移動時,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招是打空了。
  於是他用力地向後一奪日月輪,身形如風一般地旋了半個圈子,正好到了江海楓的左側。
  接著就聽他厲聲大吼道:「去吧!」
  日月雙輪一前一後,帶起兩圈耀目的冷光,直向海楓肋下推擊過來!
  江海楓木劍倏地一按,整個身子拔空而起,日月輪帶著一陣呼嘯,由下滑過,看來是險到了極點!
  沙天九想不到這麼快的手法,仍然走了空,對方的反應委實夠快。
  當下他硬行往前一上步,推出的雙輪,化為一招「舉火燒天」,霍地向頭上一舉,直向江海楓雙足撩去!
  只聽「噹」的一聲,海楓的木劍磕在他的雙輪之上。
  藉著這麼一磕之勢,江海楓那拔起的身子,有如狂風敗絮似地,掠出了丈許以外。
  他足尖一點沙面,身形毫不猶豫,如怪蛇一般地轉了過來,掌中木劍挾著一股凌厲的勁風,由上而下,快同電閃星馳一般地,直向沙天九迎上前的身子直劈了下來。
  時間、部位,都拿捏得那麼巧,他就像是背後生著一對眼睛似的。
  白無常沙天九不禁大吃了一驚,總算此老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當下他倏地振臂揚肩,雙輪交叉著向上一迎,二次兵刃交接,發出了「嗆」的一聲暴響。
  那麼鋒利的刃口,非但未能把對方木劍斬斷,反震得他二臂一陣酸麻,掌中鋼圈,也暴熱得如同火炙一般。
  沙天九到了這時,才知道這個少年果然身負一身超然奇技,無怪乎蒼海容提起他來那麼地膽戰心驚。
  可是江海楓自出得洞來,即已安下了心,決不使來犯者生還一人!
  他那口木劍往下一按,身形再次如黃鶴一般地彈了起來,沙天九空有一身功夫,不知怎麼,竟是一招也遞不上去。
  這時他見對方身形躍起,哪裡還敢怠慢,雙足在沙面上一滑,用「邯鄲學步」的身法,錯前七步,正逢著江海楓身形翩然下墜。
  沙天九認為機會不再,獰笑了一聲,雙輪一碰,發出了噪耳的一陣叮噹之聲,一前一後,「巧打天星」,直向江海楓落地未穩的身上打去。
  招式快勁有如驚雷奔電,雙輪一上一下,一奔五官,一奔小腹,月牙的刃口,映著月光,發出兩彎奪目冷焰。
  江海楓劍眉一挑,身形猛然一矮,那口木劍平胸而出,待到中途,霍的暴出了兩股劍影。
  沙天九那麼快的招式,仍然為他木劍磕了開去,一時門戶大開!
  這位縱橫一世的湘鄂巨盜,到了此時,已嚇得面色慘變,口中「啊」地大叫了一聲。
  他拚命地一踹沙面,以「金鯉倒穿波」的身法,向後猛地倒竄了出去。
  可是江海楓已不再容他逃開了!
  沙天九身形方倒竄出了丈許,便見眼前黑影一閃,對方一口木劍已直向自己面門上點來。
  他剛想就空一滾,然而還未容他身形轉動,一股冰寒之氣,已宛似一支冰箭一般地直入眉心。
  沙天九隻哼得半聲,身子已「噗」地倒臥在沙地之上。
  同時間,一旁暗處發出一聲尖叱:「小輩敢爾!」
  「嗤」的一聲,一支喪門釘,直向江海楓面門疾射而來。
  江海楓狂笑了一聲,突出左手,以中食二指向前一探,已把這支迎面而來的暗器夾在指縫之中。
  他的身子,並不因而少怠,像一片狂風下的落葉一般,飄了出去。
  暗影中,一左一右,同時飛撲過來兩條人影。
  那是黑無常尚和陰和蒼海客喬昆,他二人自不同的方向,在沙天九遇險的一瞬間,突地縱身而出。
  尚和陰手足情深,打出了一枚喪門釘,見拜兄倒臥沙灘,以為只是被迫如此,卻沒有想到,他這位形影不離、共生死同患難數十年之久的兄弟,已是一命歸陰,永遠也不會站起來了。
  尚和陰在暗中看出了這少年果然是一個極為棘手的人物,早已為拜兄擔心,正想待機而出,雙戰對方一人,卻不料晚了一步,他這位拜兄被對方木劍所貫出的冰寒之氣,刺中眉心,已經作古了。
  尚和陰使的是一口蛇形劍,在暗器一出手的同時,已然掣在手中。
  他口中又怪叱了聲:「小子你是找死!」
  手中劍猛地向前一抖,直向江海楓右肩頭猛紮了過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卻聽蒼海客喬昆發出了一聲沙啞的吼聲:「不好了,沙老哥死了!」
  尚和陰劍已抖出,聞聲,直如當頭著了一個焦雷!
  他猛地把劍向回一擰,身形狂飄而退,落在喬昆和沙天九的身邊。
  他抖著聲音道:「他……怎麼了?」
  喬昆幾乎已經傻了,訥訥地道:「二哥……他……死了!」
  尚和陰身形一蹌,幾乎倒地。這時由崖頂上,又掠下一條疾快的影子。
  這人一身黃麻的大肥衣褲,自高峰上落下,帶出了噗嚕嚕的風聲。
  身形落地之後,雙手連搖道:「住手!住手!」
  尚和陰由地上一跳而起,悲慟的道:「南二哥你讓開,我拜兄死了!」
  甫自落地的南懷仁聞言也似大吃一驚,怔了一下道:「死……了?不可能吧!」
  喬昆這時真是膽都嚇碎了,他喃喃地道:「奇怪的是他全身無傷,不知是何處致命!」
  尚和陰慘笑了一聲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瞪目欲裂地望著遠在丈許以外的江海楓,用手中蛇形劍一指道:「小子……你好辣的手,我拜兄究竟與你有多大仇恨,你竟下此毒手?」
  他說著身子猛地縱出,蛇形劍一搶,直向江海楓咽喉點來。
  江海楓一聲冷笑,冷峻的目光,向三人很快地掃了一眼,木劍「嗆」一聲架出,尚和陰的身子立即蹌出了三四步以外。
  一旁遼東二老之一的南懷仁,又大叫了一聲:「尚兄先慢下手!」
  尚和陰回過身子,獰笑道:「你莫非還要同他講和不成?」
  南懷仁上前幾步,小聲道:「尚兄,此人武技高不可測,不是我老頭子說句洩氣的話,你我幾人,沒有一人是他的對手……」
  尚和陰冷冷一笑說:「那麼,我大哥……」
  南懷仁頭更低下了些,小聲道:「你不要急,這件事以我看只可智鬥,不可力敵!」
  「你的意思是……」
  南懷仁冷冷一笑道:「先由我上前與其搭訕,你可趁其不備……」
  尚和陰聞言怔了一下,南懷仁尷尬地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顧慮許多,否則令兄的仇只怕……」
  尚和陰咬了一下牙,點了點頭。
  南懷仁偷眼一瞧江海楓,卻見他兀自立在丈許以外,手中木劍插在沙地上,臉上不喜不怒,但是那雙閃閃發光的瞳子,卻注視著這邊,毫不旁瞬。
  遼東二老中的南懷仁,綽號人稱「黑妖狐」,為人最為陰險,所練毒砂掌已有八成火候。只是今夜,當他於暗中偷偷窺看到這個少年人的功力之後,他整個的心就全涼了。
  這老兒心機一動,乃想出了偷襲的毒計,但他更知道,即使偷襲,也是要冒相當危險的。
  所以他才激使黑無常尚和陰,叫他去冒險犯險,自己則見機行事。
  他乾咳了一聲,上前一步,抬了一下拳道:「這位少俠客,功力果是不凡,老夫深為欽佩,不知閣下師承何人,是否可以見告?」
  江海楓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誰?」
  南懷仁又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身子,正擋住了對方的視線,在這時間裡,尚和陰卻疾速地隱身到暗影之中。
  南懷仁嘿嘿一笑道:「小哥兒,你也不必問我是誰啦,說起來咱們之間也沒有什麼仇;即使有,也並非是無可化解的,是嗎?」
  說著他指了蒼海客喬昆一下道:「不都是為了喬昆大哥嗎?現在老夫我願給你們兩家做一個調解人,從今以後……」
  他乾咳了一聲,又接道:「咱們非但不是仇人,而且或許會成為朋友呢!我說小兄弟,你的意思到底是怎麼樣呀?」
  江海楓一時也弄不清這個老人弄的什麼玄虛,只覺得自己剛才下手過重,傷了一條人命,心中甚是後悔。
  因此,當他聽了南懷仁之言後,雖有些疑心,但是內心卻不免動了一下。
  他微微地冷笑了一聲說:「這是你們咎由自取,又怪得誰來?我在此島靜修,與你們本無牽連,你這老頭兒既如此說,我自然同意。」
  說著他揚了一下木劍,道:「你們即時離開,我決不趕盡殺絕。」
  江海楓說到此,兩彎劍眉倏地一揚,雙眸內,泛出了灼灼光彩。
  南懷仁不禁心中一緊,他倒是真的有些心虛了。可是此老也是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物,為了達到一個目的,他往往是不擇手段的。
  他咳了一聲,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小兄弟,你這麼說,未免太見外了吧,老夫實在是一番好意……」
  江海楓不由一瞪雙目道:「你不必多說,我並不想交你們這幾個朋友!」
  又揮了一下手上的木劍,冷笑道:「快走!」
  南懷仁小眼一翻,嘿嘿笑道:「小兄弟,你的火氣太大了!」
  江海楓正感不耐,準備出言呵斥,忽然覺得腦後起了一陣金刀劈風之聲,頓時他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只見他上身突地向前一滑,木劍緊貼著沙面,向後上方一個疾旋,身形已如驚雷駭電似的轉了過來。
  這一式身法,施展得太快了。
  就連那慣施快手法的黑妖狐南懷仁,也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轉身的。
  可憐那暗中來襲的尚和陰,暗襲不成,反而陷於險境!
  他的蛇形劍,本已破空遞出,直劈江海楓後腦,身子則是頭下腳上,成一直線的飛撲過來。
  眼看就將奏功,正自狂喜,怎麼也沒有料到,對方轉身出劍,竟是有如神助一般。
  時間、部位,毫釐不差。
  尚和陰只覺眼前白影一閃,對方木劍已自臨近了胸前的「心坎穴」!
  他不禁大吃一驚,連忙一提丹田之氣,霍的一個疾轉,要說起來,他這種身法確是夠快的了。
  可是只怪他所遭遇的這個對手,武功太高,太不可思議了。
  尚和陰身形尚未轉及一半,對方木劍竟是快同電光石火一般地追了上來。
  硬是不偏不倚,正好點在他的「心坎穴」上。
  黑無常尚和陰,身在空中,只覺得突地一冷,激凌凌打了一個寒戰,連「唉呀」都未能喊出,便自空中墜了下來。
  他手中還緊緊地抓著那口蛇形劍,疾速地抖動了幾下,在沙地上劃了一個半圓的圈子。
  就這麼,他面朝下地趴在沙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南懷仁和一旁的喬昆,目睹此狀,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
  尚和陰身上練有所謂的「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這個他們是知道的。
  然而被對方一口木製的劍,輕輕地點了一下,竟就喪命,由此看來,這叫江海楓的少年人,確是具有匪夷所思的功力了!
  他二人可都不是笨人,驚魂略定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跑」!
  只見他二人,雙雙地縱起了身形,一左一右地直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遁去。
  江海楓狂笑了一聲,身形如脫兔似地猛地拔了起來,一起一落,彈指之間,便是丈尋。
  他的身形往下一落,正好到了蒼海客喬昆的背後,喬老兒顯然也已經發現背後有人了。
  一時之間,嚇得面無人色。
  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勇氣也就不得不提起來,作困獸之鬥。
  喬昆此刻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大吼了一聲:「好小輩!」
  聲出人轉,手中劍帶起一陣輕嘯,拖著匹練似的一道白光,直往江海楓身上劈了過來!
  他目光中,看到了對方那張蒼白英俊的臉,似乎距離自己不及一尺。
  從對方瞳子裡所泛出的那種冷亮的光芒看來,對方似乎是真的怒了。
  喬昆再也顧不得許多了,成敗在此一舉,左掌在同時也貫足了內力,以「小天星」掌力,狠命劈出!
  江海楓朗笑了一聲。
  這個年輕人,似乎真有鬼神不測的身手,在這麼急迫的時間裡,他仍是那麼從容。
  他先抬起那只沒有握劍的左手,是那麼的巧、快、准!正好搭在喬昆的右手脈門之上。
  雖然喬昆用足內力,仍是不能移動分毫。
  他那口木劍,這時只微微地向上一挺,看起來像是一挑。
  只不過起落之間,木劍的劍尖,已點在蒼海客喬昆的咽喉喉結之上!
  蒼海客喬昆發出了「格」的一聲,身子轉了半個圈子,「撲通」一下,就倒了下去。
  他和湘西二鬼黑白無常落了同樣的下場,一時氣結喉封,一命嗚呼!
  那遼東二老中的南懷仁,身子雖已遠縱了出去,可是他卻無時無刻不在留神著背後。
  喬昆所發出的喝叱之聲,他自是聽見了,喬昆倒下去,他也看見了。
  他一生之中,會敵無數,殺人如麻,也只有此刻才感到了一個「怕」字。
  在驚駭萬端中,他探手摸出一把鐵蓮子,以備萬一之用,同時足下更加快了。
  他以極快的速度,直向崖後撲去!
  因為他知道,帆船正停泊在海岸邊上,那麼,只要自己上了船,這條命大概總可以保住了。也許拜兄翻天掌朱奇,正在船上候著自己,兄弟二人,就算是敵他不過,逃命總還有希望的。
  當他飛快的身子,正由崖上飄身而下當兒,他聽到了一聲長嘯。
  那聲音也是由崖上直墜而下,帶著一條修長的影子,直向崖下墜了下來。
  黑妖狐南懷仁嚇破了膽,他猛地一擰腰,叱一聲:「著!」
  鐵蓮子以倒摔陰耙的手法,全數都打了出去,夾著一陣疾嘯之聲,黑壓壓一大片,直向江海楓全身罩了過來。
  這種打法,正是武林中一種絕技,名喚「巧打滿天星」;尤其是南懷仁驚嚇之下,這一把鐵蓮子,可是用足了十成的功力,每一枚暗器上,都充滿了勁力,天空中匯成一大片哨音。
  南懷仁暗器出手,身形卻是不敢絲毫停歇,疾起疾落地直向海岸邊那艘黑白二色的帆船上撲去。
  可是他的身子,幾乎撲到了海邊,卻聽得背後發出了一聲冷笑道:「好厲害的暗器!老兒,你走不脫了!」
  南懷仁到底身手不凡,在如此緊張的情勢之中,猶能保持著基本的反應。
  只見他右腳往前一跨,整個身子猛地向前一倒,好一招癲驢打滾。同時間,順手揚起了大片沙子,直向江海楓全身上下彌蓋過去!
  江海楓倒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一手,猛然一點足尖,後退了丈許。
  南懷仁於這千鈞一髮之間,就像是一隻為獵人緊追下的狐狸一般,只一竄,就上了那只帆船的船頭,大聲招呼道:「快!開船!」
  那個船夫不知所以然,聞言嚇了一跳,他是湘西二鬼手下的一名小盜,平素在水上負責打探買賣,為人很精靈。
  這時他看清了是南懷仁,往一邊一跳,操起船篙就向岸邊點去!
  可是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自天而降,這人手持木劍,只說了一聲:「敢!」
  那船夫驚慌之下,倏地舉起長篙,向江海楓當頭打下,可是對方只用木劍向上一格,只聽得「喀嚓」一聲,那支長篙已是一折為二。
  船夫嚇得回頭就向船尾跑,口中大呼道:「南大爺救……」
  一個「命」字尚沒有喊出來,江海楓已自背後趕上,一劍將他刺倒船上,頓時就了了賬!
  逃到船尾的南懷仁,剛撈起一支長篙,正準備用力撐船,見情知道不好。
  他用力地丟下了長篙,獰笑了一聲道:「小輩,你逼人太甚了!」
  只見他右手往腰內一探,隨即「黑虎伸腰」似地向上一抖。
  噗嚕嚕一陣驚風之聲,再看他手中已多了一枝銀色的「梭子槍」。
  槍身是由十二節梭形鋼塊聯接而成,梢端那一節,為蛇的尖頭形狀,略一抖動,發出叮噹一陣震耳脆響。
  黑妖狐南懷仁梭子槍到手之後,似乎也知道再想逃命已不可能了。
  他是安心要與對方一拚生死,當下右手一撩垂下的衣裳大襟,以「海燕掠波」的輕功絕技,自船尾向船頭竄了過來。
  同時口中厲叱了聲:「納命來吧,小輩。」
  聲到人到,人到槍也就到了,十二節梭子槍,以一招「撥風盤打」,向江海楓頭上猛砸了下來。
  江海楓容得他槍尖臨到頂上不及一尺,這才一領右手木劍,向他第一節槍身之上找去。
  南懷仁此刻已成了驚弓之鳥,哪裡敢讓他木劍挨著自己槍尖,他嘿嘿地一笑,右手猛地向回一帶,「嗆啷」一聲,已把梭子槍給撤了回去。
  第二次進招,梭子槍施了一招「浪打金舟」,槍身上下,唏哩哩地夾起一陣響風,直向江海楓上胸抽打了過來!疾快威猛已極。
  從動手過招上來說,南懷仁這一連兩招,確實是相當地驚人了。
  可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今天他算是碰到厲害的人了。
  南懷仁一槍方自遞出,江海楓身子就如同紙人似的一陣急轉,旋轉中,一伸手,「噗」的一聲,已操在南懷仁的第三節槍身之上!
  跟著他右手木劍,緊緊貼著對方的槍身,向外一展,叱了聲:「放手!」
  南懷仁若不鬆手,一隻右手可就別想要了。
  可是這老兒竟是硬朗得很,他絕不甘心就這麼服輸在一個少年手下。
  只見他左手倏地向外一推,將其浸淫達二十年之久的內力「小天燈火」盡數逼運掌心,指尖向上一挑一揚,叱了聲:「打!」
  一股炙熱的氣功,可就如旋風似地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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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5:41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黑山白水

  這位遼東二老中的南懷仁,在盛怒之下,擊出了一掌,認定對方如敢不撒手,定然會在他掌下負傷。
  可是他又猜錯了。
  就在他掌力方自吐出的一剎那,江海楓整個的身子,就像是拿大鼎似的,突地倒立了起來。起勢極快,可是他的雙手,仍然是原勢不變。
  南懷仁這一掌可是整個地打空了,非但如此,他身子由於出掌太猛,竟不由得向前一衝,待他欲拿樁站穩時,江海楓的木劍,已削到他緊抓梭子槍的右手之上,只聽他慘叫一聲,五指指骨,已全數都折斷了。
  梭子槍自然就到對方的手中。
  在這種情形之下,這位遼東二老中的南懷仁,仍不願就此認命。
  他用力地向前一縱,拚命地向船頭縱去,身形一落,正預備二次起身向沙岸上落去。
  但是至此刻,他是再也逃不開了。
  那殺性已起的江海楓,就像是一頭餓虎一般地逢人便噬!
  他冷笑了一聲道:「好朋友,你躺下吧!」
  月中這麼說著,身形驀地拔起,向前一落,二臂齊張,宛似一頭巨大的蒼鷹!
  他左手那枝奪自對方手中的梭子槍,「嗆啷」地發出了一聲脆響,筆直地抖了起來,向前一探,「噗」的一聲,正點在南懷仁的後背「志堂穴」上。
  南懷仁倏地翻了個身,只見他咬牙突圍地道了聲:「你敢!」
  隨著「撲通!」一聲,倒了下去,整個帆船,吃他如此重力一倒也禁不住搖蕩了起來。
  江海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一剎那,他像是中了魔一般,又像是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發洩。
  只聽他仰天狂嘯了一聲,同時左腕一揚,那枝梭子槍,立如一條銀蛇似地穿飛了出去,「篤」一聲,釘在帆船的桅桿之上,刷啦啦蕩出了滿船銀光。
  江海楓望著大海沉默了一會兒,心中忖道:「我到底殺了幾個人?」
  忽然他打了一個寒顫,心道:「糟了……若是師父知道了……」
  如此一想,他那張原來蒼白的臉,這時就變得更蒼白了,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良久,他咬了一下牙道:「這些人都是該死的,我如不殺他們,他們也必定會殺我的。我殺死他們,不過是為了保護我自己!」
  他冷靜地繼續想著:「師父只是不許我殺人,卻也沒有聽任別人來殺我的道理,我只要把這實在的情形告訴他老人家,也未見得就會……」
  海風一陣陣吹在他身上,他也愈來愈清醒了,同時也就愈加對自己不諒解。
  可是事實畢竟是事實,後悔無益!
  他慢慢地踱到了船邊,無意間又看見了那分躺船頭船尾的兩具屍體。
  他們都是那麼安靜地躺著,看不見傷痕,也看不見血跡。
  他想:「這永遠是一個謎,任何人也不會發現他們是怎麼死的,這件事就留下來給人們去評斷吧!」
  想著身形輕輕縱了起來,落到沙灘上。
  想到了另外三具屍體,他的心變得更沉重了,他想去把他們找出來掩埋起來。
  可是一件令他驚異的事發生了!
  那原先躺在沙地裡的三具屍身,竟是一具也沒有了。
  這一驚,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這島上再也沒有外人了,除了那在頂峰石室內的師父和師弟秦桐,另外還有誰呢,莫非還有另外的敵人?
  殺性已過,他再也不想殺人了,即便是現在敵人用刀比著他,他也再不會去殺人了。
  他又來到了海邊。
  忽然,他看見那艘黑白二色的帆船,竟自動向海中央移去。
  這情形起先只令他一驚,等想到這情形有些不對的時候,那艘船已馳出了十丈以外了!
  江海楓大為震駭,猛地撲到了海邊。
  現在不等他發話,船上的人已向他發話了。
  那是一陣狂傲淒慘的笑聲。道:「姓江的小輩,你做的好事……這筆血賬,我們來日再算吧,總有一天,老夫會重來此地,把這小島踏為平地。」
  江海楓黯然一笑,他喃喃道:「我太疏忽了,原來還有一個人!」
  接著他狂笑了一聲道:「老頭兒你報上名來!」
  那人的聲音,自海面上飄過來,悲慼、蒼老而沙啞:「小輩……老夫姓朱名奇……你記好了!」
  江海楓內力貫足丹田,把聲音由海面上遠送出去,道:「朱奇,我們以後在江湖再見,我要離開這地方,你不必再來了!」
  朱奇嘿嘿一笑,道:「任你天涯海角,老夫也要尋你,暫先容你猖狂些時日吧!」
  江海楓極目向海面上搜索望去,隱還可見一個極小的黑點,向隔岸大陸緩緩移去,只一眨眼,就再也望不見它了。
  這結果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海邊怔了一會,自嘲地笑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想著就返身而回,現在這個地方已不使他留戀了。
  在海岸的另一面,席絲絲正在小船上,焦急地等著他,船頭上點了一盞小紅燈,小船隨著浪花前後起伏著,她用雙槳壓波,不讓小舟動搖,焦急地翹首盼望著。
  至於江海楓呢?
  他在朱奇遁去之後,身形倏地展開,直向那座陡峭的崖頂撲去。
  他要去見銀河老人最後的一面;並且坦白地在他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懇求老人的原諒。
  一連十幾個騰躍,他已來到了那座絕峰之巔。
  他臉色蒼白,心情極為懊喪地行到了那塊大石之前,正想用手去推那扇石門。
  忽然石門「吱」的一聲,自己開了,秦桐從裡面步了出來。
  他的臉色極為沉著,見了江海楓的面,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江海楓笑喚了聲:「師弟,師父睡了麼?」
  秦桐回頭望了一眼,上前一步,有些神秘地說道:「走,到一邊說去!」
  江海楓心中一動,即隨他走到一邊樹下,並忍不住問道:「有什麼事?」
  秦桐目光直直地看著他的臉道:「師哥,你做的好事!」
  江海楓不由皺了一下眉頭道:「我正為此來向師父說明,莫非他老人家已經知道了麼?」
  秦桐冷冷一笑道:「又有什麼事情,能夠瞞過師父?師哥,你的手段太狠了些了!」
  江海楓劍眉一挑道:「這麼說你都看見了?」
  秦桐點了點頭,江海楓長歎了一聲道:「既如此,當時你何不阻止我……」
  這句話令秦桐臉色紅了一下,但因是晚上,江海楓也看不出來。
  秦桐頓了一下,道:「我是事後才發現的!」
  江海楓苦笑了一下道:「這麼說是你報告師父的?」
  秦桐臉色更紅了,他尷尬地道:「師父令我去察看動靜,你知道,我是不敢隱瞞他老人家的……」
  江海楓睜大了眼睛,哼道:「所以你就實話實說了?」
  秦桐點了一下頭道:「你要原諒我!」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可是,你可知道,他們是主動地來侵犯我麼?我如不這麼做,他們也會殺死我的!」
  秦桐抬起了頭道:「這些……我並不清楚!」
  江海楓咬了一下牙齒,忽地轉身道:「我見師父去,我要當面向他解釋。」
  秦桐忽然拉住他一隻膀子道:「你不要去,師父正在怒氣頭上。」
  江海楓不由怔了一下,道:「我要向他老人家解釋清楚。」
  秦桐拉得更緊,道:「你別去!依我看,你最好還是走吧!」
  接著又似很關心地看著江海楓的臉,激動地道:「好在你的功夫也學成了,師父也沒有什麼好教給你了,你想是不是?」
  海楓怔了一下,這一霎時,他幾乎呆住了,因為他真沒有想到,秦桐竟會說出這種話來,這是一句令人寒心,並且忘恩負義的話……
  秦桐看著他的臉,繼續道:「你想想,他是一個殘廢人,你又何必一定要得到他諒解?他什麼也不能再給你了呀!」
  江海楓冷笑了一聲,重重地把他的手給掙開,說:「不錯,我是要離開這裡了……」
  秦桐面色一喜,可是江海楓又接下去道:「可是,我不能忘了師父他老人家十年來對我的鴻恩,我不能忘恩負義!」
  冷笑了一聲,又道:「師弟,謝謝你給我的關照!」
  秦桐說:「這只是我站在你立場上的意見而已,你應該知道,我這是為你好!」
  江海楓幾乎有些憤怒了,他哈哈大笑了一聲道:「謝謝你吧!」
  秦桐似乎為他的笑聲吃了一驚,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輕點……師父聽見了!」
  老人果然是聽見了,他在石室內大聲喊道:「誰來了?秦桐!秦桐!」
  秦桐立刻答應了一聲,接著對海楓比著手勢,小聲道:「快走吧!快走吧!」
  江海楓冷冷一笑,挺身而上,朗聲道:「師父,是我來了……我是海楓!」
  「噢?」老人驚奇的聲音。
  可是那聲音,立刻變得極為憤怒道:「你……你還來做什麼?」
  江海楓幾乎要跪下了,他落淚道:「師父,我錯了,可是師父,請容許我申訴理由,師父你要原諒我……」
  老人發出一聲長歎道:「孩子你去吧,從今以後,你已不是我銀河老人的弟子了,我永遠再不會承認你了……」
  石室內傳出了一陣唏噓之聲,夾雜著一陣頻急的咳聲。
  江海楓忍不住上前了幾步,要去推那座石門,可是老人卻大聲嚷道:「不許進來!」
  並且大聲喊道:「秦桐!秦桐!你別讓他進來,進來拿幾個錢給他,叫他走!」
  秦桐立刻答應了一聲道:「是,師父……」
  他又用眼睛望著海楓,歎道:「師……唉!你還是走吧!」
  江海楓怔了一下,低下頭道:「師父,我走可以,可是請容許我見你老人家最後一面,我……我仍然是你的弟子啊!」
  老人呵呵地冷笑,道:「孩子,你已經不是了,我的弟子,只有一個秦桐,以前,我……看錯你了!」
  江海楓流淚道:「可是,你老人家答應我是你的衣缽傳人的呀!」
  老人淒愴道:「現在已經不是了,現在是秦桐了!」
  秦桐不禁面色一喜,可是他立刻又做作出一副戚容,並且歎道:「師父,原諒師哥這一次吧!」
  老人冷笑道:「你不必為他說情,我一生行事,斬金截鐵,說過的話決不更改!」
  秦桐彎腰道了聲:「是。」
  隨後他轉臉向江海楓苦笑了一下說:「怎麼辦呢?」
  江海楓回報他一個冷笑,向室內老人道:「師父,弟子可以不接受你老人家的衣缽,但是請念在十年來的追隨,弟子並無任何過錯。師父,莫非就因為弟子殺了幾個惡賊,你老人家就忍……」
  老人歎道:「海楓,你不必再多說了,這事秦桐都告訴我了,他是一個好孩子,不會撒謊的,我相信他!」
  江海楓吃了一驚,他看著秦桐,大聲道:「秦師弟對老人家說了些什麼?」
  秦桐這時顯得很不自然,哧哧道:「師父,你老人家就少說幾句吧!」
  老人歎道:「是的!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接著問江海楓道:「你身上有錢麼?我這裡可以給你一些作為盤纏,你就快走吧!」
  說完又喚道:「秦桐,你進來拿。」
  秦桐忙答應了一聲,就向室內走去!
  海楓厲聲道:「秦桐,你站住!」
  秦桐回過身來,很沉重地道:「有事麼?」
  江海楓冷笑道:「這一切我都明白了,我只問你,你在師父面前說了些什麼?」
  秦桐聳了一下肩,冷然道:「我又說了些什麼呢?總之,我說的都是實話!」
  江海楓若非因為此刻正是帶罪之身,真恨不得撲上去給他一個厲害。
  他終於忍下了這一口氣,氣得聲音發抖地道:「既是實話,你為何不說出來?」
  秦桐正要開口,室內的老人已怒道:「秦桐,不必多說,進來拿錢給他!」
  秦桐向海楓冷冷一笑,道:「我一切聽師父的話!」
  說著又向室內走進去,這會兒,江海楓一切都明白了,他恨恨地道:「秦桐,你太忘恩負義,你忘了這兩年來,我幫助你多少了!」
  秦桐尚未說話,老人已冷笑道:「你以為沒有你,我就沒有辦法傳授他那些功夫麼?」
  這固執倔強的老人,似乎怒極,嘶啞地狂笑著又道:「我告訴你,我今後要盡所有的能力,把一切的功夫,都傳授給他,他決不會比你差的!」
  江海楓長歎一聲道:「師父,你老人家既不對弟子諒解,弟子也不能強求。只是我最後要告訴你老人家一句話,請你老人家務必要相信我,否則……」
  說著又長歎了一聲道:「你老人家一生閱人無數,想不到暮年會如此昏……聵!」
  老人顫聲道:「你……胡說……你氣死我了!」
  江海楓目噙熱淚道:「師父!弟子不肖,但自信對師父一片赤誠,是非黑白,日後你老人家自會知道,現在多說無益。只是,你老人家要記住,秦桐不是一個可靠的人,你老人家如果真把一身武技都傳授給他,只怕日後……」
  說到此,他實在傷心到了極點,兩隻手用力地在胸前緊緊扭著。
  這時他耳中彷彿聽到秦桐在和師父小聲說著什麼,但因聲音太低,他聽不清楚。
  不久石門一開,秦桐滿面怒容地站在門口,他手上拿著一個紅綢子小包,冷冷的道:「任你現在說什麼,師父也不會相信你了。你我師兄弟一場,我不忍心見你凍餓街頭,當然……」
  他說著哂笑了一聲,又道:「你有這身功夫,你可以到處搶,誰也打不過你,這包銀子……」
  江海楓忍不住猛地撲了上去,秦桐吃了一驚,抖手把那包銀子,當作暗器打出。
  那包銀子出手,帶著一股絕大的勁風,直向江海楓面門上撞來。
  只是,它怎能傷得著他?江海楓只一抬手,已把它接在了手中。
  他同時也抑止住了衝動,冷笑道:「當著師父的面,我不便懲治你……」
  說到此,他聽見老人在室內發出極大的喘哮道:「江海楓……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逞兇,你……反了!反了……」
  江海楓一時木然地立住了,他淌著淚,重重地跺了一下腳道:「好吧!師父……你不必生氣,我這就走……」
  接著他又聲音淒愴地道:「師父……弟子去了,你老人家要多多保重!」
  忽地目光掃向秦桐道:「師父也不知聽了你些什麼鬼話,竟忍心把十年的感情斬絕了……你這陰狠的東西,我真看錯你了!」
  秦桐只是冷笑著,一語不發!
  江海楓長歎了一聲,這地方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頓了一下,冷聲道:「我雖然走了,可是師父如有三長兩短……秦桐……你可要小心點兒……」
  說到此,瞳子裡射出火焰,令人不敢逼視,厲聲接下去道:「你休想逃出我雙掌之下,現在,讓你稱心一時好了!」
  說罷後退一步,滿面悲愴地對著石室彎腰行禮道:「師父……弟子走了,你老人家千萬不要忘了弟子之言,否則武技授完之日,也就是禍事降臨之時;還有你老人家那口師傳寶劍,無論如何是不能傳與他的,弟子絕非心存染指……你老人家要三思而行!」
  老人兀自在室內發出連串的冷笑之聲。
  江海楓見師父如此固執,不覺更加傷心,他似乎已料到老人未來的下場了。
  十的恩情,就此斷離,自是不忍。只是老人的脾氣他很清楚,多說也是枉然,同時他自己原定的計劃,也是要離開這裡的。
  因為他如不離開這裡,總是不斷會有人來此向他復仇,如此豈不要把老人隱身之處暴露了?
  銀河老人早年造下的殺孽太多,仇人簡直多不勝數,要是一朝露了形跡,後果自是不堪設想。
  因此在種種情形逼迫之下,他只有離開一途。
  他話已說盡,才長長歎了一聲,轉身一路如飛縱去。
  行了一陣,忽發現手上尚拿著那一包銀子,不由冷冷笑道:「師父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憑我江海楓十年苦讀,拋開武功不說,就是這身學問,又能被餓死麼?」
  又想到了秦桐所說那番假憐憫之言,他就想把這包銀子送回去。
  想著就轉過身子,又向回路撲縱而去!
  不想行未多遠,忽聽得「嗤」一聲,一點黑星,直向自己面門打來。
  江海楓一看那暗器形狀,就知道是師弟平素慣施的「五芒珠」。
  這是一種十分狠毒的暗器,暗器本身極似一枚棗核形狀,只是上面卻多出五根狀如牛毛的芒刺。
  他不知道那芒刺上到底餵過毒藥沒有,不敢用手去接,當下只一偏頭,那五芒珠「嗤」一聲,緊緊擦著他的髮絲滑了過去!
  江海楓怒叱了聲:「好秦桐,你竟敢對我行兇,我看你此刻還能跑到哪裡去!」
  說著身形猛地拔起,直向暗器來處撲去!
  可是秦桐也非弱者,暗器落空,他身形已極快地拔了起來。
  二人成了一起一落之勢,秦桐身形落在一塊怪石尖上,冷笑道:「奉師之命,叛徒如返,格殺不論!」
  江海楓聞言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他真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師父口中,所以乍聞之下,也有些傻了。
  秦桐話一出口,二次騰身,錯臂揚手,叱了聲:「著!」
  這一次他是用的平日和江海楓互相研究的「一掌三星」的打法,三粒「五芒珠」成品字形,直奔對方眉心、兩肋三處大穴射到。
  江海楓一時失神,竟險為所傷!
  等到暗器已奔到身前他才霍地發覺,冷笑道:「憑你也配!」
  身形倏地向左一閃,右掌用近日始練成的內功「二伏手」,向外一揮,只聽得「叮」的一聲,三枚五芒珠已盡數被激向一邊的岩石之上!
  秦桐見他竟能以掌風把暗器打落,不由大吃一驚!
  他怔了一下,身形倏地拔起,冷笑道:「先容你多活些時候再說!」
  江海楓冷哼了一聲道:「這麼走未免太便宜了吧!」
  人隨聲起,如同蝙蝠一般地一個搶撲,已到了秦桐身後。他雖不願就此下重手傷了他,可是也想略施薄懲,以洩心中之恨!
  他口中叱了聲:「打!」
  右掌指尖向上一揚,以四成掌力向外一吐,只想把他打倒也就算了。
  可是他卻太小看秦桐了,這四年來,秦桐在武技上也下了極大的苦功,成就並不很低。
  江海楓掌力方才一吐,秦桐已猛地一個「黃龍轉尾」,刷一聲把身子轉了過來,右手虎口平張著,直向江海楓手腕上的脈門捺來。
  這一手功夫看來雖是平淡無奇,海楓卻不願叫他碰著了自己,他右足向側邊一滑,掌力隨即撤回。
  秦桐自知功力不及海楓甚遠,當然不願意戀戰。
  即刻他掌式向後一撤,身形驀地又拔了起來,同時發出了一聲冷笑,道:「現在算我怕你就是了。」
  可是江海楓雖不打算傷他,卻決心要給以懲處,他用鼻子哼了一聲道:「秦桐,你先別走!」
  人隨聲起,如同星丸跳擲似的,一起一落,又已趕到秦桐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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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6:00 |只看該作者
  這一次秦桐也有些怒了!
  他猛地又是一個轉身,右手向後一揮,只聽得「嗤」一聲,一枚五芒珠,又向江海楓眉心打來!
  江海楓以梭形的掌式向外一推,內力就勢發出,「呼」一聲,那枚五芒珠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兒,旋即滾落在地。
  就在這個時候,江海楓的身子,隨之如同猿猴似地一躍而起,快同電閃星馳,只一閃就又到了秦桐身後。
  只見他雙掌猛然向外搭出,用「大力金剛掌」力,一抖雙腕,已經按在了秦桐的一雙肩骨之上。
  秦桐再想回身已經晚了,他用力地掙扎了一下,吃驚地道:「你……你要怎麼樣?」江海楓一聲冷笑道:「無恥的東西,給我滾!」
  他口中這麼說著,兩掌向外一抖,秦桐雖是運足了功力在雙腿之上;可是仍然向前一連沖了好幾步,「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還算他動作機敏,當時兩掌一按地面,身子就又躍了起來。可是儘管如此,地上的小石頭子兒,也把他一雙膝蓋給擦破了。
  他哪裡還敢多說一句?身形倏起倏落地一路縱躍而去,海楓哈哈大笑道:「秦桐,這一次便宜你,你要好自為之!」
  回答的是一聲冷峻笑聲。
  江海楓立在峭壁之頂,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那些淤積在內心的悲憤、失望和傷心的情緒,似乎都為海風吹散了。
  他想:這一切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師父竟會如此絕情,尤其秦桐……
  可是這一切,並不能影響自己的存在,他想:「我一定要好好地幹下去,我要他們對我刮目相看,師父他老人家,總有覺悟的一天,可是現在……」
  他冷冷一笑道:「我必定是要走了,這裡已無可留戀,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於是他慢慢地步下了巖頭,轉過了那座石峰,天風更大了。
  在這沉沉的黑夜裡,他看見一盞小小的紅燈,在海波中搖晃著,隨即長嘯了一聲,整個身子驀地直向澗下落去。
  席絲絲正等得不耐,她以雙槳壓波,不時地左顧右盼著,心想:他別是忘記了吧?要不怎麼到現在還不來呢?
  忖念間,忽覺小船微微向前一低,像是被一個急浪打了一下。
  席絲絲急扳雙槳,把小船定住。
  她歎息了一聲,皺著眉毛道:「死鬼,還不來,等死人了!」
  這句話,她說的聲音很大,說完後並抬頭看了看那座高峰,心想:這麼高,他怎麼下來呢?
  方自這麼想著,卻忽聽背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姑娘,可以走了!」
  席絲絲聞聲吃了一驚,猛地轉過身子,只見江海楓不知何時,已安閒地坐在船上了。
  她不由臉一紅道:「咦!你什麼時候來的?」
  海楓的心情很沉重,他的臉,和以前一樣的,仍然不帶一些笑容。
  聞言後,他冷冷地道:「才來不久,我們走吧!」
  席絲絲見他這麼冷漠的樣子,心中就猜到,他必定是碰上了什麼不如意的事情。
  當下一面把小船向前搖去,一面回頭問道:「敵人來了沒有?」
  海楓點了點頭,劍眉緊顰,席絲絲又問:「你把他們怎樣了?」
  海楓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氣地道:「你不必多問,這不關你什麼事!」
  席絲絲嘟了一下嘴,道:「我們往哪裡去呢?天還未明呢!」
  說著仰頭看了一下,東方已有了一些灰白的顏色,江海楓冷冷一笑道:「我也沒有一定的去處!」
  席絲絲怔了一下!
  江海楓望著她又繼續道:「在這個海島上,我已住了十年之久,十年前,我是住在故鄉襄陽隆中。」
  席絲絲摸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頭,道:「我知道,襄陽是在四川吧?」
  江海楓淡然一笑道:「錯了,是在湖北!距離四川也不太遠就是了。」
  席絲絲臉一紅,窘笑道:「我地理不太熟,你別笑我!」
  江海楓又微微地笑了一下,隨即遊目海上,席絲絲在他這兩次的微笑裡,更深深地相信,他並不是一個十分冷酷的人。
  她明白像他這種奇人,必有他特殊的性格,她不禁忖思,如果他的性格能變得溫和一點那該多好!
  江海楓向海上望了一會兒,忽然發覺席絲絲正凝看他,不由皺了一下眉道:「你如此看我作什麼?」
  席絲絲抿嘴笑了一下道:「我看你是一個很怪的人,你的頭髮一直是這麼長嗎?」
  江海楓雙手把散髮束向頸後,搖了搖頭道:「以前不是!」
  席絲絲道:「現在男人都留著很長的辮子,你這個樣子也……」
  才言到此,江海楓劍眉一挑道:「那是韃子的玩意兒,大漢子孫,豈屑為之!」
  席絲絲翻了一下眸子道:「可是現在大家都是這個樣子呀,如果你一個人例外,恐怕會有麻煩的!」
  江海楓冷然地搖了搖頭,席絲絲知道他個性倔強,自己如再多說,必然更要惹他不悅,便不再多言,改問道:「我們現在是去襄陽麼?」
  江海楓搖了一下頭,他目光注視著這個天真的姑娘,徐徐道:「我此行無一定去處,只是想在江湖上走走。你知道,十年來我一直住在這座孤島上,現在有些靜極思動了!」
  說到後來,他那朗星似的一雙瞳子裡,灼出了兩股奇光,襯著他那魁偉的身材,看來真像是一個蓋世的大英雄!
  席絲絲不知怎麼,望著他,只覺得有一種令自己肅然起敬的感覺。
  她一面划著船,一面微笑道:「你的本事我是見過的,到了中原以後,我看誰也打不過你!」
  江海楓淡然道:「姑娘你錯了,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我強的人多的是!」
  席絲絲張大了眸子道:「天啊,本事再要比你大,豈不成了神仙了?」
  江海楓微微一笑,覺得她天真無邪很有趣,就點了點頭道:「姑娘,此行中原各省,我可以說是人生地陌,你願意陪我一程麼?」
  席絲絲揚了一下秀眉道:「當然願意,我還要向你學功夫呢!」
  海楓微微皺眉笑道:「學功夫是另一回事,只是我要告訴你,你已是一個大姑娘了!」
  絲絲怔了一下道:「大姑娘怎麼啦?」
  江海楓目光在她身上一掃道:「同一個姑娘在外面行走不十分方便,所以你必須喬裝一下,你意思如何?」
  席絲絲喜歡得笑了,她用一雙槳打著水波道:「這倒蠻有意思的,我就化裝成一個書僮吧!怎麼樣?」
  江海楓點了一下頭說:「很好,不過這樣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席絲絲搖了一下頭,笑道:「這算什麼,有事弟子服其勞,誰叫我要向你學功夫呢?只是有一點,你可一定要教給我功夫!」
  江海楓冷冷一笑道:「我的功夫本來是一向不傳授外人的,只是對你例外罷了。你不要渴望太多,否則,還是上岸之後,趁早你東我西!」
  說完話,目光又望向了海面,席絲絲不禁怔了一下,可是她多日和他相處,多少也習慣了這種冷漠的性格了。
  當下歎了一聲,笑道:「好吧,我算服了你了!」
  說話間,但見東方已現魚肚白色,附近海面無波,卻有為數不止千百的飛魚,在海面上竄波戲水,此起彼落,其快如矢。
  江海楓立起身來,前望大陸,已可見到一塊黑沉沉的影子,他不由皺眉道:「像你這麼划船太慢了,來,把槳交給我,我們必須在日出前到達對岸!」
  席絲絲吐舌道:「別瞎說了,哪有這麼快的船呀!」
  可是她仍然起身讓位,江海楓坐了下來,接過雙槳,忽見他右槳一揚,「拍」的一聲,打落下一尾飛魚,那飛魚落在船艙內,一雙向翅猶在用力地翻動著,頭骨已碎,一片血糊!
  席絲絲啊喲一聲道:「好殘忍呀!」
  忽見海楓左槳接著掄起,又擊向一尾由身側掠過的飛魚!
  和先前的手法幾乎完全相同,只聽得「拍」的一聲,那飛魚在空中折了一個圈兒,即落於艙內。
  席絲絲注目一看,不由讚了聲:「妙呀!」
  原來這尾飛魚,和先前那尾一樣,那顆三角形的小頭,已為木漿擊得粉碎,也和前魚一般地在船板上鼓翅頻頻!
  席絲絲用憐惜同情的目光看著二魚,見二魚都有巴掌大小,肉身相當厚,不禁聯想到其肉味必定也很好吃。
  海楓不禁歎了一聲,苦笑道:「你口口聲聲說要向我學習功夫,可是你卻錯過了機會,姑娘你須記住,今後我傳授你功夫,並沒有一定的時間,也不會先向你指明!」
  他似乎有些憤怒地道:「你要靠機智,隨時注意領會,要知道時機不再,不論任何功夫,我都不會向你一再演習的!」
  席絲絲不禁有些明白了,只管呆呆地望著他,一語不發。
  江海楓遂又一笑道:「方纔你只當我是在打魚玩耍麼?那你錯了,那手功夫叫『雁點秋鸞』,你錯過了!」
  席絲絲窘笑了一下,有些失望地道:「你為何不能先提醒我一下呢?」
  江海楓哈哈一笑道:「愚蠢的孩子!」
  這口氣真像是一個老人,席絲絲不禁玉頰緋紅,可是內心卻是無比的歡悅,因為對方像這種高興的情形,實在是極少見的!
  這時江海楓已操起了雙槳,他一面划船,一面回頭道:「姑娘,我們該吃早飯了,這兩尾飛魚,肉味極為鮮美,你可以弄好來吃!」
  席絲絲嬌笑道:「怪不得你要打死它們,只是把頭打爛了,做起來味道就要差一些了!」
  江海楓含笑道:「這類飛魚,又名『紅頭燕』,頭部含有劇毒,人若是不知誤食,必有性命之憂,所以我才把它們的頭給除去了,你竟是不知!」
  席絲絲不由吃了一驚,當時連忙用手提起了一尾,細看其頭部,果然其色艷紅,有如雞冠,只是已為海楓木槳擊得稀爛,知道所言不假。
  她在小舟上守了將近一夜,原已腹內空空,此刻經海楓如此一提,不覺更是飢餓難耐,所幸各物俱在,倒也不費什麼事。
  她在船尾生起了一個小火爐,把兩條魚烤熟,又加了些鹽和醬,江海楓已迫不及待地夾起就吃。
  席絲絲一嘗這魚,其味果然至美,不禁大聲讚賞起來。
  江海楓吐出口中魚骨,一面道:「海水裡魚多得很,另有一種名叫飛桃的魚,其味更是無與倫比,以後如有機會,你一嘗就知道了!」
  這時東方已露出了一片殷紅色的霞光,那陸地的黑影已變成了清晰的陸地。
  海浪拍打著礁巖,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這一帶小島如林,星星點點地密佈在海面上。
  漁人們出動了,白色的單帆小船,就像是米倉裡的老鼠一樣,在這無以數計的礁巖內穿進穿出。
  江海楓不由歎息了一聲道:「這些漁民太苦了!」
  漁民們一個個都是黝黑的皮膚,高大的個子,粗黑的大辮子,緊緊地盤紮在頸項上,背後背著馬連波的大草帽,一股子說不出的剽悍勁兒。
  江海楓的船一馳近,他們都好奇地往這邊看來,江海楓這種樣子,當真把他們都嚇壞了。
  席絲絲這時已把秀髮紮了一個僮髻,並換上了江海楓的一件長衫,袖管高高捲起,腰間再扎上一根帶子,也就不怎麼顯得太長了。
  她吐了一下舌頭道:「從現在起,我就算是你的書僮啦?」
  江海楓見她打扮的樣子很滑稽,不覺笑了,這時正巧有一艘漁船馳近了他們的小船。
  船上坐著一個剽勁的漢子,他那滿佈皺紋的一張紫臉膛,有如一塊風乾了的橘子皮!
  他像看外國人一樣地看著江海楓,並以純厚的魯東腔調問道:「你們是朝鮮來的吧?」
  這句倒把席絲絲提醒了,她點了點頭,裝腔道:「不錯,我們是由朝鮮來的,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上岸?」
  那漢子呵呵一笑道:「咱說呢!咱瞧著你們就有些個怪,小伙子,咱告訴你,這裡是山東地界,上了岸就是萊州府。中國地方可大啦,小朝鮮咱也去過,地方是不壞,可是比起中國來,那可就差遠了!」
  說著回頭指了一下道:「看見沒有?從這裡走過去,快!咱們可要下網了!」
  這一剎那,太陽已出來了,水面上紅光爍目,有如千萬紅蛇戲波。
  四周圍約有百艘以上的漁船,緩緩地向這邊攏過來,江海楓的船方行了丈許,忽見側邊飛快地開來一艘船,船上一個黑大個子,高聲叱道:「娘那鳥,沒看見嗎?還往裡闖?要是驚走了魚,活劈了你個鱉孫!」
  江海楓不由劍眉微皺,席絲絲聽他罵得太不像話了,不禁勃然大怒。
  她回身正要出手,卻為海楓以木槳擋住了。
  海楓淡淡地說:「不要和這些無知人一般見識,我們暫且後退,容他們起了網再走也是一樣。」
  席絲絲鼓了一下腮幫子道:「你的度量真大,要依了我,就非要闖,看他們敢怎麼樣?」
  這時那艘漁船已衝到附近,黑大個子腰間束著一條大紅布,赤著脊樑,一雙大眼,瞪得像兩個鈴鐺。
  只見他連連向後揮著手,大吼道:「快退!快退,他娘的,你們是哪裡來的,眼睛瞎了沒看見麼?」
  江海楓回過頭,望著他冷冷一笑,道:「我的眼睛是瞎了,看不大清楚,還是請你告訴我們怎麼走吧!」
  那漢子又叱了聲:「狗娘養的!」
  彎腰自船上撈起了一桿長篙,照著江海楓面門就直搗了過來!
  席絲絲大吃一驚,叫了聲:「小心!」
  可是她忘了江海楓是怎麼一副身手了,又豈是一個漁夫野漢所能傷著的?
  那根帶有鐵頭的長篙,眼看就要點到海楓的臉上,忽見他一抬手「噗」一聲,竟抓在長篙的鐵頭尖上。
  那漢子萬萬沒有想到,這外表斯文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他用力地晃了兩晃,奈何這長篙,就同插在石縫裡一般,休想抽動一分一毫。
  他急得臉都紅了,口中大罵:「小雜種!」
  一面雙手用力地向前一杵,長篙已成了彎弓形,而對方穩坐的身形,仍然是絲毫沒有變動。
  他不禁回頭嚷道:「你們快來呀!」
  喊聲出口,江海楓手腕一擰篙頭,竟把那高大的漢子給整個地翻起來,「撲通!」一聲,跌落在海水之中。
  這時那數以百計的漁船都自四面八方攏來,他們本已嚷開了,此刻見狀,立時更加嘩然大亂了起來。
  紛紛叫道:「圈住他,別叫他跑了。」
  「揍這小子,他娘的!」
  這麼一亂,誰也顧不得再打魚了,為首一列三艘漁船,疾快地直向江海楓這艘小船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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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23:36:22 |只看該作者
  三個大漢各持一桿魚叉,氣勢洶洶,江海楓這時才緩緩站起身來。
  他冷笑了一聲道:「姑娘你別動,待我來整治他們一番。」
  席絲絲巴不得能揍這些人一頓出出氣,聞言趕忙點頭贊成。
  霎時間,為首三艘小船已到達近前。
  左邊第一隻船上,站著一個黑臉膛,生有絡腮鬍子的瘦漢。
  這傢伙褂扣子全開著,捲起一雙袖子,辮子盤在脖子上,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船還沒到,他就先扯著嗓子叫道:「小伙子,到這裡你還敢逞兇?看俺不叫你下海喂王八去!」
  說著手中魚叉一晃,向江海楓下盤抖手就扎,魚叉抖出手之後,江海楓才發現,原來叉桿之後,尚還連有一條長索!
  這些人平日打魚慣了,飛叉叉魚,更是玩得爛熟已極,射擲波浪中的大魚,可說是鮮有失手。
  這一叉大概他也怕把對方給扎死了,所以只是向海楓腿上擲來,目的只想傷了他。
  江海楓一聲朗笑,手中長篙一抖,但聽得「叭」一聲,已把飛來的魚叉震出數丈以外,「啪」一聲,連長索都被崩斷了。
  那艘小船,吃此巨力一帶,船頭向下一搶,捲起了大片水花,把整個的船艙都給弄濕了。
  那名瘦漢也一時站不住腳,一下摔倒在船頭之上,若非他用力拉住船邊,只怕就要跌下去。
  如此一來,附近各船,俱皆大驚,更是亂嚷了起來。
  和這艘船同時馳來的另外二船,互相打了個招呼,他們口中喝叱著,一左一右,兩桿魚叉同時抖出,直向江海楓兩肋擲來。
  江海楓這時既已動了手,也就安心要打一個漂亮,雙叉飛來,他長嘯了一聲,整個的身子倏地拔起,足足拔起了有四五丈高下,宛似一雙凌霄大雁,眾漁人全被驚得呆住了。
  江海楓縱起的身子,有如驚電沉雷一般,一起之後,立即下落。
  身形甫一下落,雙腿就勢一分,一雙足尖,不偏不倚,正正地點在飛來的雙叉之上。
  這種情形和先前幾乎是一樣,但力量卻又比先前的大多了。
  只聽「崩」的一聲,兩股飛叉分向兩面飛了出去!
  非但是繩索斷了,兩叉就像標槍一般,足足地飛出了十數丈以外,貼著水面又竄了老遠,才不見了。
  兩艘小船如何吃重得起?一左一右也跟著飛了出去,其中一艘竟和後面趕來的船撞在一塊,「轟隆」一聲,兩個漁夫都跌落到海中去了。
  江海楓騰身、下落、踢足,諸般身法,在他施起來簡直是剎那之間的事。
  這時再看他,就像是四兩棉花一般,輕飄飄地落回船頭之上,那小船連動也沒動一下。
  這種身手,也只有坐在船上的席絲絲才能看得出來,其他各人哪懂得這種超然的輕功絕技?
  他們都像是看妖怪似的瞪著他!
  那些先前喊打的,現在也不敢喊了,要打架的也不敢打了。
  一個個都傻瞪著眼,就在這個時候,忽見對面岸邊飛快的馳來了一艘大船。
  這艘大船船頭上,站著一個矮胖的漢子,身穿一套黃府綢褲褂,生得紅光滿面。
  另有四名漁夫操著快槳,一色的紅色腰帶,赤著上身,看來倒也頗為雄壯!
  這時就有人高聲嚷道:「好了,島主來了,這小子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那些被驚嚇住的傢伙又都神氣了起來,有的還罵道:「他奶奶的,到這裡來抖威風,大伙圈住他,叫島主來對付他!」
  人多勢眾,一個叫,大伙都又叫開了,並紛紛地圍成一個大圈子,采包圍的姿態,遠遠地把江海楓和席絲絲乘坐的小船圍在中央。
  只在一邊留了一個進口的地方,專待那艘大船直馳進來!
  大船上那個頗為氣派的矮胖子島主,臉上帶著一臉的怒容。
  他的船還沒有行近,先已揮著手大聲道:「你們住手,都退下,不許嚷嚷,由我來處理,他跑不了!」
  說話間,大船已漸漸馳近,向著江海楓站身的小船偎了上去,離開小船約有丈許,才突地定槳把船停住。
  那位矮胖子島主,圓瞪著一雙大眼,直直地看著江海楓,面上帶著一種既驚奇又憤怒的表情。
  他厲聲道:「閣下來自何方?為什麼到我這海灣裡來逞兇搗亂,莫非你沒有聽說過我鬧海神龍金蛟的厲害麼?」
  十年孤島生活,養成了江海楓孤癖的性格,他是不大願意與陌生人說話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聞言之後,他只冷冷地一笑,不發一語。
  日出的紅光,照著他魁梧又文質彬彬的身影,海風飄動著他那白色綢質的長衫和長髮,這種有異常人的儀態,確實令這位鬧海神龍金蛟感到驚異不止。
  他問了話,對方竟是毫不理會,這是一種侮辱,當下嘿嘿一笑道:「朋友,你別給我裝糊塗,毀了船,傷了人,豈能就此了事?來!來!來!請到我船上來,咱們好好的談談!」
  海楓仍然如同未聞一般,可是他身後的席絲絲卻忍不住了。
  她大聲道:「你這胖子,怎麼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手下人先下手行兇,我們相公才略施懲處,你卻反倒怪起我們了,真是豈有此理!」
  說著冷笑了一聲,接道:「我勸你還是少惹麻煩,快送我們上岸;否則的話,我看你這鬧海神蛟就真要到海裡去鬧一鬧了!」
  他語帶童腔地這麼高聲說了一陣,直把這位「無桑島」島主金蛟,氣得發抖!
  可是他也知道,對方不過是一個小書僮而已,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跟一個孩子互相叫罵,給手下人見了,以後可是難免要笑話自己。
  所以他強忍著怒火,只嘿嘿地冷笑道:「誰和你這小狗一般見識,只要你家主人還我一個公道!」
  說到此,回頭對身後一名青衣少年喝道:「朱明!你過去請那位朋友到我大船上來,我們招待他主僕到島上去玩玩!」
  那名叫朱明的少年,是金蛟的一個內侄,平日幫忙操些島上雜務,也隨金蚊練過幾年功夫。
  這番他隨金蛟聞訊趕來,原以為對方必然人多勢眾,卻未想到只是主僕二人。
  他再細看江海楓儒雅文弱,一副書生的模樣,內心不禁大為輕視。
  他還在奇怪,像這樣的兩個人,居然也敢來此胡鬧,豈非自己找死!
  他大聲地答應了一聲,把腰間紅線緊了緊,冷冷笑道:「對付這種小子,還費大事嗎?」
  說著話,身形一躬「嗖」一聲縱起,直向江海楓小船之上落來!
  這小子膽子倒真不小,江海楓二人所乘小船,原就不大,另外再加上大批的書物,已是滿滿的沒有空隙處,可是他卻仍敢向剩餘不多的船板上落來!
  這一次江海楓都用不著再動手,便有人代他打發了。
  朱明身形一落,小船疾速的前後搖蕩著!
  他右足向前一上步,右掌突出,「神龍探爪」,快速無比地直向江海楓背心上抓去。
  口中大聲叱道:「小子,跟我走吧!」
  可是他的掌勢還未碰著對方衣角,卻覺出這少年身邊,似有一種無形的潛力,以至於自己的掌指,竟是無法逼近!
  朱明心中一驚,覺出不妙。
  也就在這個時候,席絲絲已自他身後撲上。
  這小妮子早已忍不住了,想不到對方一個小毛頭,也敢如此逞兇。
  她尖叱道:「你給我下去吧!」
  口中叱著,纖腰一擰,下身不動,上身前傾出約有半尺左右,玉掌倏地遞出,挾著一股無比的勁風,朱明見了不由大吃一驚!
  他驚叫一聲,倏地撤掌翻身。
  可是在席絲絲的掌勢之下,他再想從容躲閃,哪裡還來得及?
  大船上的無桑島主金蚊睹情,大呼道:「快向前伏身!」
  儘管他這種指示很高明,可是朱明卻是來不及躲了!
  只聽得「砰」一聲,這一掌,正正地印在了他的背心上!
  席絲絲雖未下毒手,但卻別有花招。
  指尖一觸朱明背部,並不立刻把內力吐出,手腕一轉,指尖朝下,就這樣以五指兜住朱明的整個上身。
  她悄聲說道:「下去涼快涼快吧,小子!」
  跟著抖手向外一翻一揚,就像是甩綵球一般,把朱明偌大的身子,整個地拋了出去。
  「撲通」一聲,水面上冒起大片的浪花,朱明已栽到水裡去了。
  這時立刻有數名漁夫,相繼投身入水搭救。
  海面上頓時又亂成了一片。
  大船上的鬧海神龍金蛟,也不禁有些傻眼了。
  他可是沒有想到,對方一個小僮,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據此推斷,他那位主人,就更不用說了。
  江海楓仍然是佇立在船頭上,向席絲絲微微一笑道:「打得好!」
  席絲絲得意地笑道:「我們別理他們,走吧!」
  江海楓點了點頭,席絲絲遂重新坐好,雙手操槳,小船緩緩地向對岸馳去!
  那位鬧海神龍金蛟,在眾目睽睽之下,是怎麼也不能丟這個臉,當下跺了一下腳道:
  「快追上去!」
  數名船夫,立刻快速運槳,須臾已然追上。
  金蛟大聲嚷道:「前面的船圍緊了,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
  然後他自船艙內取出了一柄彎弓,搭上了一支白羽長矢,對準了海楓的背影,「嗖」地一箭射了過去!
  可是那少年就像是背後生了眼睛一般,只見他倏地背手,僅以二指一箝,已把那支長矢夾在二指之間。
  遂又見他回頭一笑,高舉右手,二指作剪物狀向下一夾,長箭竟一折為二,丟落水中。
  就在這時,第二、第三支利箭又同時射到,一奔咽喉,一奔側肋!
  雙箭全是勁猛力足,勢不可擋!
  然而這位身負絕技的少年奇俠,似乎永遠沒有什麼事能夠令他驚心的。
  他動手過招,總是那麼從容不迫。
  但見他雙手同時向外一伸,一高一矮,不偏不倚,又把這一雙長箭接在了手中。
  和先前一樣,他仍然是把它們夾在中食二指的指縫之間。
  然後他又四指一夾,兩支長箭,變成了四段。
  三箭射罷,手挽彎弓的金蛟,面色幾乎變得和海楓一樣的蒼白了。
  他這才知道,今天自己是真正的遇見奇人了。
  他口中「哦」了一聲,再不敢射箭了。
  忽見對方少年朗笑了一聲,劍眉倏地向兩下一分,大聲道:「四下的漁民聽了,讓我者生擋我者死!」
  說罷一揮他那肥大的袖子,立聞嘩啦啦一聲大響。
  眾人驚慌地循聲看時,卻見島主所乘的那艘三色兩桅的大帆船,前艙的那桿大桅桿,竟自從中折了下來。
  柳桿上尚還帶著一塊極大的帆布,嘩啦撲通!水花四濺,威勢驚人!
  無桑島主金蛟木然站著,敢情是嚇呆了!
  現在他真的再也沒有勇氣去阻擋這兩個人了,甚至於連大聲發話都不敢了。
  而那些原先緊緊包圍著的漁船,也不待島主的吩咐,便紛紛向兩旁散開,讓江海楓的小船從中劃了出去;然後眼巴巴看著他們泊舟上岸。就這麼,江海楓和他的書僮席絲絲,進入了中原,開始了他們一番不尋常的作為。
  一艘黑白二色的大帆船,在日落時分終於靠岸了,地點是在嶗山灣附近。
  船頭上豎著五副紙人紙馬,兩舷附近,更點著長生燭,紙錢垂吊,隨風左右搖擺不已。再往艙內看,更叫你吃驚!
  漆黑的五口棺木,整齊地排列著。
  遼東二老中的朱奇,身著一身白綢子喪服,面如黃蠟般地坐在一張木椅之上。
  船泊岸了許久,他竟還沒有覺出!他只是重重地皺著雙眉,一語不發。
  他的大弟子左臂雙刀邱一明和四弟子獨掌開山左金鵬,左右立在船艙門口,一身重孝,面色更是十分沉重。
  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左臂雙刀邱一明就轉過身子,抱了一下拳道:「啟稟師父,嶗山灣已到了,請師父先行下船,以便弟子為列位師叔起靈。」
  朱奇這才驚覺,他擦了一下眼皮,點了點頭,又長歎了一口氣道:「到地頭了?一明,你先上岸看看,我那老朋友可曾來到?」
  邱一明彎腰答應了一聲:「是!」
  轉身向臨岸的船邊走去,走沒幾步,忽見一位身著青布長衫的青年,飛身上得船來,遠遠地便抱拳道:「請問老兄,這可是朱老前輩的坐船麼?」
  邱一明打量了來人幾眼,沉聲道:「足下何人?怎麼隨便登船?」
  來人微微臉紅,笑道:「兄台請放心,在下姓燕名劍飛,家祖燕九公,和朱、南二位老前輩乃是多年故交。因悉朱老前輩今晚抵此,特命小弟親來迎候,請兄台多關照!」
  說著退了一步,丁字步一站,長袖微垂,一副大家風度。
  左臂雙刀邱一明聞言,連忙改過面色,抱拳道:「原來是燕少俠,在下失禮了。在下邱一明,家師朱奇,正在艙內恭候燕老的大駕,且容我入內回稟一聲!」
  燕劍飛抱了一下拳道:「請便!請便!」
  他口中說著,目光卻驚奇地打量著船上的喪用各物,以及邱一明所著喪服,想不透這是什麼原因。
  邱一明須臾轉回,正色道:「家師有請,燕少俠即請入艙吧!」
  燕劍飛躬身道:「正要拜見!」
  說著舉步直向艙內走去,在門前又與獨掌開山左金鵬互相見了禮,通過了名姓,這才進入船艙。
  朱奇已起身相迎,見了面苦笑道:「是燕少俠麼?老夫朱奇失迎了!」
  燕劍飛對遼東二老的大名雖已久仰,卻是第一次見面。
  見了面不禁有些吃驚,因為這位威震遼東道上的人物,竟是一臉的喪容,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說起話來,更是有氣無力;再配上他蒼老的神態,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活死人。
  儘管如此,燕劍飛卻是不敢絲毫怠慢,當下就要跪地行禮,朱奇卻連忙把他扶住,道:「燕少俠少禮吧!」
  燕劍飛躬身道:「燕劍飛參見老前輩,家祖因患足疾,已兩個月未曾出門,故此不便親來迎接,特命小孫前來恭迎!」
  朱奇手捋銀鬚,淒然歎道:「難得九公還記得舊情,已是很難得了,一切容見了面再談吧!」
  說著又歎了一聲道:「老夫需用大車五輛,不知可曾隨少俠同來?」
  燕劍飛躬身道:「已遵命帶來,現在岸邊,老前輩需搬運何物,只管交代下來就是。」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遂向艙門口左金鵬揮手道:「金鵬,你把後艙簾子拉開,幫著燕少俠搬下去吧!」
  左金鵬一聲不哼地過去拉開了簾子,燕劍飛目光至處,不禁嚇得變色,他後退了一步,啊了一聲道:「老前輩,這……這些棺木是……」
  朱奇慘笑了一聲道:「這是老夫拜弟南懷仁及幾位朋友的靈棺,正要借貴處一角停靈!」
  燕劍飛打了一個寒顫道:「南老前輩何時歸天的?怎麼不曾聽家祖說起過?這……」
  朱奇聞言連連搖頭苦笑,那雙深陷在目眶之內的眸子,閃著淚光,不勝悲慼地道:「老世侄,這裡不是談話之處,等見了令祖再詳談吧!」
  燕劍飛不敢多問,當下行了一禮,轉身退出,須臾召來了數名漢子。
  在朱奇的兩名弟子協助下,把五口棺木——抬下了船。
  岸上已聚滿了人,這確是一件本地罕見的怪事,五具棺木同運,看起來更令人膽戰心驚!
  朱奇和燕劍飛上了一輛敞篷的馬車,左臂雙刀邱一明和獨掌開山左金鵬,二人各騎了一匹馬,隨護五輛靈車之後,一行直向嶗山角下而去!
  嶗山的燕家,乃是當地一個大戶,主人燕九公,在地方上是一個樂善好施,最叫得響的人物。
  除了極少數的人以外,誰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竟是一位身懷奇技的人物。
  數十年之前,此老還居在山西時,以掌中一口弧形劍,很做過一些驚天動地的事。由於此者喜著白衣,故人皆以白衣叟稱之。
  這些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燕九公自從來到了嶗山,因早年發了一筆財,兒孫也都能克勤克儉,所以在這嶗山腳下,起了大片莊院,認真地做起寓公來了。
  他是再也不提拿刀動劍的事了,因此這地方幾乎可說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一個藏鋒隱芒的武林怪傑。
  朱奇一行靈車尚未到達,燕家已事先得了消息,燕九公立即命人開莊門。
  他本人坐在一張輪椅上,靜候著這位有數十年沒有見面的老朋友來到。
  塵土瀰漫中,一行六輛馬車在莊院前停了下來。
  朱奇恐主人有所忌諱,所以把靈車停在門外,先和燕劍飛進入莊內。
  見面之後,朱奇才發現這位老友白衣叟燕九公較以前老得多了。只是由他那雙閃爍的雙眸看來,此老雖是豐衣足食,飽享晚景安樂;可是並沒有把功夫擱下來,相反地,卻有了更深厚的內功造詣。
  朱奇不禁十分佩服,見人思己,他不禁傷心得泫然淚下,當下搶上一步,緊緊地拉住了燕九公雙手道:「老哥哥……」
  一時老淚縱橫,燕九公一看對方這種神情,又因未見那位南二爺同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當下翻了一下眼皮,問道:「南老二呢?」
  朱奇咳了一聲道:「他……死了,老哥哥,這事一言難盡……等我細細地告訴你吧!」
  白衣叟燕九公四下看了一眼,見莊內人雜,雖是自家人,卻也不便多說。他微微怔了一下,遂拍著朱奇的肩頭道:「來,兄弟,我們進去說。這是從何說起,南老二他身子不是一向很硬朗的嗎?」
  朱奇歉然道:「靈車現停莊外,如老哥你沒有什麼忌諱,還是先叫他們運進來,才好說話!」
  燕九公吃了一驚,因為這種帶靈拜客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可是他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下頭,並命燕劍飛負責把靈車運進莊內。
  在大廳上,兩個年達耄耄的老人,長談直到深夜。
  在聆聽了朱奇的一番敘述之後,白衣叟燕九公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沒有說話。
  朱奇以焦慮的目光看著他,苦笑道:「老哥哥,據你所知,這少年是誰家的弟子,他怎會有如此的身手?」
  燕九公慢慢地搖了搖頭,哼了一聲:「這……我不大清楚。」
  然後他又冷冷地一笑道:「老朋友,不是我說你,以你兄弟這種行徑,也是自取其辱!」
  朱奇面色一怔,燕九公又道:「黑白無常,這兩個老鬼,我早知道他們平素無惡不為。兄弟,唉!你怎麼和他們攪在一塊了,這件事你們實在做得荒唐!」
  朱奇冷冷笑道:「二事已至此,還說這些幹什麼?」
  他忽地站起,道:「既是老哥哥你如此說,我也就不敢多打擾了!」
  說著就要轉身而出,燕九公一把把他拉住,嘿嘿一笑道:「你還是這老脾氣,我如不念舊情,豈能容你進門?兄弟,你先坐下來。」
  朱奇這才略為安心,依言落座,臉上帶出納悶的表情,一語不發。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皺眉道:「如真像你所說,這姓江的少年倒真是一個可怕的人物,只是我倒是想不出……」
  朱奇歎了一聲道:「我所以把靈棺運來,即因素知老哥哥閱歷驚人,或可從死者傷處看出一點端倪來。」
  燕九公聞言立起身子,苦笑了笑道:「那麼你現在就同我去那靈棺一看吧!」
  朱奇點了點頭,又問:「聽說老兄正害腳病?」燕九公白眉一挑,呵呵笑道:「我之害腳,乃是一個托詞,為了避免一件煩心的事情,並非是真的。你我久歷風塵之人,又豈能為一些小病困住,老弟,你走了眼了!」
  說著身形只輕輕一弓,已然「嗖」一聲,如同一隻穿窗的狸貓似的,縱上了窗欞。
  他回頭招手道:「來,隨我來,此舉不宜為外人所見,以免引起猜疑。」
  朱奇點了點頭,跟著縱身而上,二老展開身法,向停棺處趕去。
  不一會兒,已來到了停放靈棺的敞房中。
  白衣叟燕九公立在棺前,長長吁了一口氣,兩道白眉緊緊皺著,感慨道:「想不到南老二一世縱橫,老來竟喪命在一個孩子的手中,這真是命中注定麼?」
  他找到南懷仁的靈棺,右手突地向棺蓋上一按一帶,整個棺木為之吱吱一陣亂響,隨著「嚓」一聲,棺蓋已被啟了開來。
  朱奇秉燭上前,照著南懷仁那張黃蠟無神的長臉,二老都不禁一陣唏噓,隨之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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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珠生百媚

  白衣叟燕九公和朱奇,在燈下一打量南懷仁這種死相,不禁各自觸及舊情,一時悲從心起,熱淚滂沱而下。
  尤其是朱奇,他和南懷仁自幼是一起從師,及長又是一直共事江湖,結有金蘭之好,情同骨肉。這時目睹這位數十年形影不離的拜弟長眠棺中,他的悲傷自是可見。
  他落了幾點淚後,用力地咬著牙,一雙眸子之中,凶光四射!
  白衣叟長歎了一聲,用左面的袖口擦了一下眼角,淒然道:「南二弟真可謂死不瞑目,他的傷處在哪裡?」
  朱奇冷冷一笑,極為沮喪地道:「我正要請教老哥哥,你怎麼反問起我來了?」
  燕九公皺了一下眉,看著朱奇道:「那麼就煩你暫時解開他的衣褲,待我來看吧!」
  朱奇呆了一呆,道聲:「好!」
  遂匆匆把南懷仁屍身上的衣衫解了開來,燕九公探出一隻手,由上至下,很快地按摸了一遍。
  只見他眉頭微皺道:「把他翻過來!」
  朱奇依言把南懷仁翻了個身,燕九公又由下至上地匆匆摸了一遍。
  朱奇見他掌指遍及南懷仁週身上下各處穴道脈門,就連一塊骨節也未輕易放過,不由暗暗讚歎此老的行事周密,當下問道:「老哥哥,傷在何處?」
  燕九公搖了一下頭,雙手又摸向了南懷仁的頭骨、雙耳,之後,他嘖了一聲道:「怪哉!怎麼他身上沒有傷呢?」
  朱奇哼了一聲說:「所以怪就怪在此,莫非那小子竟擅內震之功麼?」
  燕九公皺了一下眉說:「賢弟,你再把燈就近一點!」
  朱奇依言把燭台移到棺木之內,燈光閃爍,映照著南懷仁黃蠟似的一張臉,著實淒慘。
  燕九公雙手捧起了南懷仁的頭,注視了半天,又用手撥開了死者的雙目;之後,他冷冷笑道:「老弟,他的死與內臟無關,這真令人費解了!」
  朱奇問:「你已看出不是傷在內臟?」
  燕九公直起腰道:「你莫非不知五臟通目之說麼?」
  他茫然搖了一下頭,燕九公哼道:「初結胎時,在母腹中,天一生水時而有瞳人通賢,地二生火而有兩背通心,天三生木而有黑珠通肝,地四生金而有白珠通肺,天五生土而有上下胞胎通脾,故五臟精華皆聚於目!」
  他指了一下棺中的南懷仁道:「南二弟目光雖滯,但五臟無傷,可以無疑,此人手法實在高明!」
  說到此處,回身走到另一棺前,依樣開了棺蓋,卻見棺內躺著的是蒼海客喬昆!
  燕九公不禁面帶悲色地冷冷一笑道:「這少年也太手狠心辣了,有何天大之仇,竟對幾個即將就木的老人,也不肯放過,必置之於死地而後已……」
  說罷發出一串嘿嘿冷笑,道:「如有機會,我倒要會他一會!」
  朱奇長歎了一聲道:「老哥哥,只怕你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啊!」
  白衣叟燕九公聞言後,那雙灰白色的眉毛,倏地向兩下一分,冷然道:「即使不是他的對手,也不至像你兄弟落得如此下場。」
  朱奇不由為之一怔,他本是心存激將之意,卻未曾想到激出了此老這麼一句話來,當下老臉一紅,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
  白衣叟燕九公這時已探手棺內,在喬昆全身上下摸索了半天,仍然是不得要領。
  接著二人又依次把餘下三口棺木全數打開細查一遍,燕九公不由懷疑地道:「那姓江的少年,是用的什麼兵刃?」
  朱奇苦笑了一聲說:「哪裡是什麼兵刃?只不過是一口木削的寶劍而已。」
  燕九公聽得心中一驚,因為他想到,一般武技高絕者。憑內力借物傷人,並不足為奇,可是這少年竟以一口木劍,來對付這一群武林中佼佼高手,這實在是太驚人了!
  他心內震驚不已,但外表卻一點也不顯出來,反而冷冷一笑道:「武林中能以木劍傷人的頗不乏人,這也不足為奇,你既是和他們一路去的,怎會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下手的?」
  朱奇冷冷地歎了一聲,搖頭道:「手法太快,看不清楚,慚愧!」
  燕九公放下了棺蓋,注視著來奇道:「這少年傷人手法實在很高明,我也莫能為力。他既入中原,看來天下將要大亂了,你我都不得不防一防!」
  朱奇一時想到江海楓那種披髮仗劍的樣子,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隨著燕九公步出靈房,一面道:「所以我特地來此訪你,如果你我合力,也許尚可……」
  白衣叟燕九公忽然站住腳,回過身來徐徐笑道:「老弟,不是我說自輕的話,這件事你不能靠我,我……」
  說未說完,朱奇怔了一下道:「莫非你也怕他?」
  白衣叟冷冷笑道:「我與他並無過往,怕他作甚?」
  朱奇更是一怔,冷冷的道:「這麼說,你是不願意管我這趟子事了,這也沒有什麼,只怪我朱奇看錯了你這個人了!」
  說著就要轉身而去,卻為燕九公趕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肩膀。
  朱奇掙了一下道:「算了吧,還留我做甚!」
  白衣叟嘿嘿一笑,用力地把他身子扳了回來,譏諷地道:「何必呢!咱們也不是小孩子,來這一套幹什麼?你還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是不是?」
  朱奇撩了一下眼皮苦笑道:「說良心話,我本來倒是有求於你……」
  才說到此,燕九公就點頭道:「說吧,什麼事?老哥哥無不為你盡力!」
  朱奇搖了一下頭,歎道:「不說也罷!」
  燕九公哼了一聲說:「可是要我為你報仇麼?」
  朱奇翻了一下眼皮,徐徐地道:「我本來是這個意思的……」
  白衣叟呵呵一笑,面上紅光閃耀著,說:「兄弟,我得感激你這麼瞧得起我,這件事我一定為你盡力就是……」
  朱奇不等他說完,一把握住了他膀子道:「燕兄,謝謝你!」
  燕九公呆了一呆,歎了一聲,苦笑道:「兄弟,可是有一點,你必須弄清楚!」
  朱奇茫然地看著他,燕九公咳了一聲說:「我們進到裡面再說!」
  說著身形縱起,朱奇連忙跟上。二人返到室內,坐定之後,燕九公冷笑道:「你把那少年看得太簡單了!」
  朱奇怔然道:「我如看輕了他,也就不會來找大哥你了!」
  燕九公自嘲似地笑道:「那麼,就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朱奇不禁有些生氣,因為他實在不明白白衣叟這種閃爍其詞的真實用意,當下翻了一下眼皮道:「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九公哈哈一笑,舉了一下雙手道:「兄弟,你們遼東二老就算是武功不如我,老實說又能差了多少?何況還加上西川二鬼、蒼海客喬昆,你們這麼一大群人物,尚且不是那姓江的少年一人的對手,除了你之外,他們全數喪生,你……」
  他歎了一口氣,失神地道:「你又何必還要多此一舉,把我這一條老命也賠上?我的武功又能比你強到哪裡去?」
  朱奇先還沒有想到這一層,此刻聽了這一番話後,不禁白眉微皺,著實地發起愁來了。燕九公見他如此,又改為笑臉道:「所以說,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我肯不肯幫你,而是我能幫你些什麼?」
  朱奇微怒道:「這麼說,這個仇就不報了?」
  白衣叟燕九公重重地歎道:「話不是這麼說的,兄弟,你先冷靜一下!」
  朱奇冷冷地道:「我一直很冷靜!」
  燕九公望著他的臉大聲道:「好!那麼你就聽我說!」
  朱奇沒有吭聲,燕九公就說:「說一句關起門來的話,我們連他們哥兒幾個是怎麼死的,傷在何處都弄不清楚,還報個屁仇!只憑這一點,敵人武功就實在百倍於我們了!」
  朱奇聽了他這一番話,更是打從心眼裡面涼起,臉色也變了。
  燕九公咬了一下牙道:「可是你也別洩氣,這事也不見得就沒有希望!」
  朱奇苦笑道:「照你那麼說,還有什麼希望?」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兄弟,你錯了,老哥哥我雖是不行,可是我就不能另外推出一個人來麼!」
  朱奇不由面色一喜,抬起頭來道:「是誰?」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以右手五指徐徐敲打著椅子背,良久,他才苦笑道:「此人可不一定會答應,不過他倒是一個很夠義氣的人,只要能說動了他就行!」
  「到底是誰呀!」朱奇有些忍不住了。
  白衣叟望著他,沉吟了一會兒,道:「我一聽你說起那少年人的一切形相,腦子裡就想到了這個人。他們倒好像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一樣,此人也是一個怪人!」
  朱奇搔了一下頭,齜牙道:「到底是誰呀?」
  白衣叟哼了一聲,半笑道:「你先別問,我問你,你來到這裡,另外還有別的事麼?」
  朱奇苦笑道:「單這一件已經夠我受的了。」
  燕九公道:「很好,那麼,明天你就隨我動身,我帶你去拜訪這位奇人。」
  朱奇眨了一下眼道:「如此隆重?還要我們二人親自拜訪?」
  燕九公嘿嘿一笑道:「隆重?憑咱們兩個老江湖,人家還不一定肯賞臉呢!」
  朱奇忍不住歎了一聲道:「老哥哥,我求求你,告訴我,這位奇人的大名究竟叫什麼?」
  白衣叟冷笑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是此人的底細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姓左右的左,是從天山來的,別的我可是什麼也不清楚了!」
  朱奇好奇地問:「此老多大年歲了?」
  燕九公哼了一聲,看著他道:「你以為本事大的,必定是老人?那位姓江的又有多大年紀?」
  朱奇張大了嘴道:「這麼說,這位姓左的奇人,也是一個年輕人?」
  燕九公點了點頭道:「一點也不錯,我想他的歲數不會比那個江海楓大多少的!」
  朱奇有些失望地道:「老哥哥,不是我小看了他,我可沒有聽說過有個姓左的厲害年輕人!」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在你未遇見江海楓之前,你曾經聽說過江海楓這麼一個年輕人麼?可是他的功夫怎麼樣呢?」
  朱奇呆了一呆,他倒是真沒有話說了。
  燕九公長歎了一聲道:「在你來到之前,我還只以為這姓左的是天下僅有的一個奇人,可是現在我又知道有了一個江海楓。看來英雄出少年,這句話是誠然的不錯了!」
  朱奇不耐的道:「老哥哥,現在還是多談一談姓左的事吧!」
  接著又迫不及待地問:「他的身手,你見過麼?」
  白衣叟搖了一下頭,朱奇立刻有些失望地道:「那麼,你怎知他有功夫呢?」
  白衣叟燕九公淡淡地一笑說:「豈止是見過?我只要告訴你一個故事,你就可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奇人了。」
  他呷了一口茶,接著道:「有一天我從嶗山白鶴道觀下棋回來,看見一個秀士在樹下乘涼,他一隻手拿著一把折扇,另一隻手平開著,掌心中卻黏著一隻黃鶯,那黃鶯雙翅用力扇撲,卻不能離開那秀士掌心分毫……
  才說到此,朱奇失望地插口道:「這有何難?你我誰又不行呢?」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冷冷笑道:「你先不要急,聽我說完了你就知道了!」
  然後他接下去道:「那秀士忽然見我在注意他,遂揮手把他掌心的黃鶯放飛,站起來就走!」
  朱奇正要發問,燕九公擺了一下手道:「你聽我說……」
  遂又接道:「我當時因心中好奇,就隨後緊趕上去,不想那年輕的秀士,竟一徑向另一座峰頭行去!」
  燕九公繼續說:「我當時心中暗笑,憑你也能與我比賽腳程?嘿!誰知事情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朱奇張大了眸子道:「怎麼?你沒有追上他?」
  白衣叟臉色一紅,輕輕歎了一聲,冷笑道:「老弟,你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話,這件事真丟人!你猜如何?」
  「如何?」
  燕九公搖了搖頭道:「當時我雖是使出了輕功中最上乘的陸地風,可是那位白衣秀士腳下卻是不快不慢,永遠在我前面有五丈左右……我一時氣憤不過,決心要與他一爭勝負,可是幾乎走遍了嶗山諸峰,仍未能把距離縮短一步。直到夕陽西下,那秀士才回頭一笑,如飛而去。」
  燕九公瞇細了眼睛,現出了一種欽佩到無以復加的神情,道:「我還記得,他是踏著高可過人的蘆葦尖梢走的,身法美極了、妙極了……」
  他比了一下手勢,又說:「蘆葦的尖梢僅僅只彎下了不到半尺,他……他真像是狂風吹舞之下的一個紙人一般的輕,只一瞬間,就消失了!」
  朱奇聽到此,不禁「哦」了一聲道:「這是達摩祖師一葦渡江的功夫,這人果然是一個奇人了!」
  燕九公瞇著眸子,他似乎仍然嚮往著當時的情景,他說:「這是我活了八十三年,第一次見過的絕技,太令人吃驚了!」
  朱奇興奮地道:「我想這人一定可以敵得過那江海楓了,老哥哥,你後來又是如何與他結識的呢?」
  白衣叟微微一笑,像是才由夢中醒轉一般,他點了點頭道:「自那次以後,我就開始對他留意了,並且天天去尋訪他,可是始終未能如願。直到有一天,在白鶴道觀中,無意中又遇見了他!」
  朱奇注目道:「他對你怎樣?」
  白衣叟笑了一下道:「他也是去尋觀內的道人對奕的,他發現我後,竟轉身就走!」
  朱奇問道:「你就追上去?」
  白衣叟嘿嘿一笑道:「這還要你說?」遂又接道:「這一次,他不需我追,卻在一棵松樹前等著我,兩下見了面,我真是十分尷尬!」
  燕九公說到此,瞇著一雙細目,回憶著道:「他問我有何貴幹?何故緊緊追趕他?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一笑,告訴他是想和他交個朋友而已,不想那秀士面色霍地一變,只向我空比了一下右掌,卻又似不忍心地倏然掉頭而去!」
  朱奇又忍不住啊了一聲,道:「他想傷你?」
  燕九公垂下了頭,長吁了一聲說:「我當時並未覺得有異,直到晚上就寢之時,才發現我那件黃葛布長衫,及繭綢的中衣前胸之處,均有一個掌形的窟窿!」
  這幾句話,聽得朱奇面色霍然大變,他又吃驚地「啊」了一聲道:「這……」
  燕九公苦笑道:「我如不抖動衣服,仍然無從發現,一抖動之後,那兩個掌形的布塊,就脫落下來了!」
  頓了頓接著說道:「我為此確實嚇了一跳,細察之下,竟又發現我胸前心窩處,也有一個雞心大小的紅印,這時我才知道,我已在無覺之下中了那秀士的掌力了!」
  朱奇白眉微皺道:「這怎麼辦?」
  燕九公冷冷一笑道:「這只怪我自己不知自量,我決心不去找他,打算順其自然。不想第三天,我就睡倒了,全身發熱,一點兒力量也沒有……」
  說到此他微微一笑道:「可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個時候,我孫兒劍飛來稟,說是有一個郎中求見。我當時病急亂投醫,立即命人將其傳入,你猜這郎中是誰?」
  朱奇張大了眼睛,搖了一下頭,燕九公笑道:「這郎中竟就是那青衣秀士喬裝的!」
  他繼續道:「當時這秀士囑我不可開口,只給我吞了一粒紅色藥丸;並在我背後推拿了一陣,告訴我當晚必會下血一盆,可是無妨!」
  朱奇道:「你難道就此甘心麼?」
  燕九公哼了一聲道:「我雖是心有不甘,可是那秀士這一次倒是態度大大地改了,他誠懇地向我道了歉,說是誤認我是他的仇人,才對我下此毒手;後道觀中道長告訴他我的一切之後,他才後悔了,所以立刻趕來為我醫傷,並請我務必不要懷恨在心!」
  說到此,燕九公又歎了一口氣道:「傷既然好了,哪裡還會對他記恨?立時告訴他說,我絕不記仇,那秀士聽後大喜,這才告訴我他姓左,是從遙遠的天山來的,並說他住在嶗山落星崖,囑我有暇可至彼處尋他玩玩。他只說了這些,就自去了!」
  朱奇道:「這是真……的?」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道:「我豈能騙你?當晚我果然如他所言,下了半盆紫血,之後,我那內傷竟是在短短三天之內,完全痊癒了。老弟,你說此事怪也不怪?」
  朱奇合上了嘴道:「此人如肯出面,那江海楓小輩,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燕九公搖了一下頭道:「話雖如此,可是這位秀士,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自那天之後,我竟是再也沒有見著他,觀中的道人也說一直沒有見到他!」
  朱奇問道:「你可曾去落星崖找他?」
  燕九公點了點頭道:「我共去了三次,可是沒有一次尋著他,之後,我也就灰了心了!」
  朱奇不由失望地道:「這麼說,明天去也是白去了!」
  白衣叟冷冷道:「這也不一定,要看你我的造化了,我始終認為,他是一個奇人,必定不會撒謊的。他曾親自告訴我,要我去找他玩玩的!」
  朱奇皺了一下眉道:「可是,他要是不肯出現,也是沒有辦法的!」
  燕九公垂下頭,忽又抬起頭道:「我有一計,你如依計而行,不愁他不出來,只要他出見,你我多費些唇舌,就不愁他不肯惠助一臂之力!」
  一個人要是存心去謀算一個人,是很容易使對方上鉤的,因為一是無心,一是有心,一在明處,一個卻在暗處!
  又如果謀算者考慮周詳,部署妥當,更是很少人能不落圈套。
  在嶗山,那位由天山遷居而來的青年秀士,正面臨著這種考驗。
  平日,這位年輕秀士是一向不愛管閒事的,雖然他不見得就像江海楓在孤島上那樣潛心修行,古井無波;可是,他卻也夠沉得住氣的了。
  除了風和日麗的天氣以外,他從不遠遊,就連近在峰前的那座道觀,他也難得去一次!
  因為一來他不喜歡喧囂;再者那些道人,他確實也看不順眼,棋奕更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久而久之,他也就對他們生厭了。
  就像今天這種涼爽的好日子,他寧可在崖前閒蕩,瞻望雲海日出,也不願踏入塵世。
  對於不久之前所結識的那個老人燕九公,他也是淡然處之。
  因為從老人的那種眼神看來,這個老人是相當工於心計的,而他——卻是一生最怕和人鬥心機。
  因此燕九公雖然留給他不壞的印像,但仍然不想與他建立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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