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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無處可逃]鴞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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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9 01:02:06 |倒序瀏覽
鴞尊 作者:無處可逃

辛巳蔔,爭貞:今者王共人呼婦好伐土方。





  又是大雨滂沱的天,殷都的道路被這瞬時落下的大雨弄得泥濘不堪。一輛雙輪牛車在都門口停了下來。木質的輪子卡在了泥坑裡,侍從拼命的抽打牲口,可那匹牛在大雨中喘著氣,有熱氣仿佛大朵的蘑菇在冰涼的雨水中綻開。

  “嘿,你們,堵著城門了!”有士兵推搡著那幾個趕車人,不客氣的嚷嚷,“今天國君有貴客,快讓開!”

  疾雨之中,那位侍從傲慢的抬起頭,抹了抹滿臉的雨水:“土方首領之女妌,今日入殷都,可是你們的貴客?”

  那名士兵愣了愣,還未開口,身後響起了劈劈啪啪的腳步聲。竟是聲勢浩大的一隊軍士。

  兩隊兵士中出列了數名,默不作聲的開始推車。
  車輪轱轆一聲,終於從深陷的泥坑中拔了出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領隊的將官向車內之人行了一禮,聲音透過砸砸的雨聲,低沉動聽:“王有請。”

  妌透過密密的竹簾往外望去,那是個披了皮甲的年輕人,雙目秀長,鼻梁方正,腰間懸著的青銅利刃淬著暗斂的光芒。她跪坐在草墊上,莫名的將這個自己第一眼見到的商人男子與族人比較起來。和高達粗獷的土方男人比起來,殷商的男人,英俊高雅,有一種讓人向往的貴氣。適才和那人眼神若有若無的一彙,竟讓自己莫名的心跳起來。

  幸而有那道熟悉的聲音擋在了自己之前,隔了雨簾她也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幾句寒暄過後,車子又顛簸著往前。妌努力的扶著車中的橫木,在跨入這座都門之前,忽然想再回望一下北方的故土,可看到的不過是幢幢人影罷了。

  這一年,商王小乙尚在,其子武丁娶土方首領之女妌為婦。這是雙方交惡多年後首次聯姻,而這次聯姻,也帶了和平。雙方誓盟,土方同意向商納貢。

  婦好作為商王的長女,如今越來越多參與這些活動。她伸手撫摸著自己左腰側佩戴著的柄形玉器禮器,巨大的份量幾乎將她半邊身子拖到地上。而她必須腳步端莊,不偏不倚的走完全程,不允許有絲毫的偏誤。

  商和土方的盟誓,終結於父親小乙向著軍隊舉起了手中的那條白旄。兵士們舉起了手中的戈矛,敲響盾甲呼應他們的王,巨大的聲響在烈烈的寒風中飛揚。

  婦好立在一邊,心思卻早就離開了這空曠而平整的土地。離開殷地似乎已很久了,她想念母親,也想念自己的兄長。

  盟誓和聯姻是同時進行的。她的哥哥武丁,想必已經多了一位來自北方的妻子。想到這個,少女的臉便微微紅了起來。她是小乙長女,父親的意思,便是讓她“不嫁外家”,日後,自己也是會成為兄長武丁的妻子的吧?

  婦好隨著父親回到殷都,才去見了母親,她就好奇,悄悄的在宮殿外看了看那個來自土方的女子。妌似乎比殷都的那些富麗堂皇、貴態萬千的女子們簡單得多,沒有佩戴任何發飾,烏黑的長發落在腰間,身材是北方特有的修長,穿一件交領窄長袖衣,寬腰帶將她的腰束得盈盈一握。

  這樣的女子,目光瀅瀅如水,哥哥他會喜歡的吧?

  婦好看完就跑開了,她還聽說這個土方首領最寵愛的女兒帶來了許多玉人陪嫁,如今都在玉作坊勞作著。可惜的是,今天她不能再去看了,父親的沉痾越來越重,她得進宮服侍。

  從商王小乙的宮殿出來,已是深夜。婦好身後跟著幾名隨從,向自己的寢殿走去。

  這個時候,整個殷都陷在沉睡之中,月明星稀,夜空疏朗。春風拂過樹葉,流水帶走輕花,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巧愜意。

  “惠,你聽,那是什麼聲音?”婦好停住腳步,問侍從,“你聽見沒有?”

  “是。”

  惠還要說話,可是婦好比了手型,悄聲說,“噓,聽。”

  婦好轉了腳步,往北方走去,回身吩咐說:“我們去看看。”

  城池的最北角,依然有士兵守衛警戒,看見這幾人過來,照例是過來查問。

  惠搶上前,示明身份,又問道:“可曾聽見奇怪的聲響?”

  “是,夜夜都有,我們猜測,那是夜梟的聲音。”守衛的士兵恭敬的說,“是城外傳來的。”

  “夜梟?”婦好的臉依然兜在風帽之中,聲音有些空虛,“夜梟怎麼會是這樣的聲響?”

  惠猶豫了一下,躊躇著說:“這聲音尖利鋒銳,又飄然難定……確是有些像夜梟。”

  婦好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微,她低低的吩咐了一聲:“算了,我們走吧。”

  身後那聲音又隨風而起了,婦好的腳步微微一滯,她想,這分明不是殷人的歌謠模樣,有一種蒼厲的古風,直囂雲上,像是……北方的樂聲。

  第二晚,依然是深夜,婦好起身攜了一柄短劍扣在腰間,沒有驚動任何人,只身來到北門。她在城垣處站了一會兒,那聲音由弱到強,依然縈繞在這座城池的上空。婦好踏出了幾步,身子一動,就迅速有人圍了過來:“是誰?”

  她只是拉下風兜,月色下一張瑩白如玉的臉平靜無波,而花瓣般的嘴唇淡淡吐出了一句:“是我。我要出城。”

  是殷商的司祭,婦好。下層士兵幾乎能在每一場商王的征伐祭天時見過她,士兵迅速的退開了,打開了城門。

  婦好望著城外空曠的原野,她想,這聲音是哪裡傳來的呢?

  她有些茫然的在原地頓了頓,又閉上眼睛,那寂寥的樂聲在這曠野上被放大了,又像被釋放了,沒有了城郭的束縛,自由自在的鑽進自己的耳中。

  婦好喜歡這種空闊遼亮的聲音,忽高忽低,像是翱翔的鷹鷲,忽然拔起萬裡,又忽然低頭俯衝。她聽了良久,萬千粒銀銀小星在頭頂閃耀,她不知不覺走進了那片棗林,靠著一棵樹,闔上了雙目。

  其實婦好不知道自己試圖在這裡尋找什麼。或許是澄淨的星空給她一種禮儀束縛外的空靈感,或許是父親的病重讓自己煩躁而難受,而她自己,大約會在武丁承繼王位後,嫁給他作為正妻……未知的一切叫她恐懼,即便是呆在自己府邸,她依然不安。所以,才會被這樣一種聲音吸引到外邊來的吧?

  “你是在找我麼?”有道很清亮的聲音從棗樹密密的枝椏間傳來,含著笑意。

  那是男人的聲音,口音似乎和殷人不同,婦好迅速的直起身子,抬頭向上望去。

  黑漆漆的一片,即便借助了星光月色,依然沉沉看不出端倪。

  樹叢嘩啦一聲翻響,一道十分修長的身影順著淡澄的月色滑下,立在婦好面前。

  商人尙白,而那人卻是一身黑衣,簡而無華,靜靜的站著,仿佛只是一道塑影。

  婦好後退了一步,一手握緊了腰側的劍柄,低聲問:“你是誰?”

  他並未轉過身,婦好看見他的指尖正輕輕摩挲著一截小小的獸骨模樣的東西。黑發以笄束起作垂髻,穿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粗麻長袍。

  婦好皺了皺眉:“你是何人之奴?深夜在棗林吹笛?”

  她年紀尚小,也未刻意提高嗓音,卻自然而然的帶著尊貴氣像。

  那人並不轉身,那截獸骨在另一掌心輕輕敲擊數下,沉吟道:“你又是哪家姑娘?深夜來這裡尋人?”

  皎皎月色之下,婦好微微仰起臉:“你轉過身來。”

  他輕輕笑了聲,真的轉過了身子。

  這個男人有著寬闊堅實的肩膀,婦好清亮的目光移到他的臉上,呼吸卻緩了緩——他帶著面具,她認得那是夜梟的模樣。寬嘴突眼,色澤沉黃,雕刻得也非精細。而他的眸子透過醜陋的面具,璨璨生輝。

  “你不是商人。”婦好沉默了片刻,握著青銅劍的手指緊了緊,“為何日日在這裡吹笛?”

  隔了面具,婦好卻無端的覺得他在微笑,隨即手腕一震,那把父親贈與自己的短劍便被他奪了去。

  婦好的劍擊術是武丁親自教導的,學的時間不長,可武丁常常稱贊這個妹妹有著極高的悟性,她常常與隨從惠試劍,也從未這般被人在一招之內奪下武器。

  那人並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只是持了劍,在月光下細細的打量劍身。劍身不足兩尺,靈活輕便,刃薄如紙,劍身微厚,這樣的利器,大約可以輕易的刺透武士的皮甲。

  商人的青銅冶煉……確是到了鄰屬國無法企及的水平。

  他微微嘆口氣,倒轉劍身,指尖拈著鋒刃,想要遞還給眼前已經有些生氣的少女。

  婦好沉默著接過配件,一言不發,劍尖微挑,斜斜砍向眼前的男人。她手腕疾抖,身形未動,暗色的劍光已經迅捷劈向他的左肩。然而當她算准了會有兵器砍進血肉的悶響之時,那道人影忽然飄空了。

  婦好的身子往前傾了半步,才算立定,一張小臉上全是惱羞成怒後泛起的紅暈。

  他已經轉到她的身後,長臂深處,握住她尚未縮回的手腕,將那一下力道用實,耐心道:“其實我遞給你劍的時候,你便該如此順勢一刺。記住,刺死砍傷。刺的威力,永遠強於簡單的劈砍。”

  婦好出身尊貴,又是少女未嫁之身,何時與年輕男人靠得這般近過?可偏偏他扣著自己一只手腕和半邊的命門,隨之而來一種奇妙的□感,讓自己沒有力氣掙開。她咬牙,唯一自由的便是左手,於是毫不猶豫的用手肘奮力往後一擊,也不待是否成功,身體已經借著對方閃避的瞬間,脫開了桎梏。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呼吸微微急促,這讓她清麗如水的容顏多了幾分生動。

  “我不用你教。”她咬牙切齒的說,“你究竟是是誰?你不是商人。”

  最後一句話語調下沉,那是簡單的判斷,而不再是詢問。

  那人凝視著她警惕的小臉,她將那把劍舉在自己胸前,纖細的身子許是因為激動,正在輕輕的發抖。他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又揚了揚手中的那截獸骨:“你這個小姑娘講不講道理?我好好的在這裡吹笛,是你突然闖進來,不由分說的對我動劍。我又好心教你如何使劍,你如今卻賴我不是好人?”

  這麼一說,婦好也猶豫了片刻……聽起來都是自己的不是?她定了定神,揚首道:“你不用巧辯。你既非商人,又著奴隸服飾,當是征戰擄來之人。為何不聽王的禁令,深夜在此游蕩?”

  一道鋒銳的色澤滑過那人的眼眸,有一瞬間,亮得觸目驚心。而他的身上,也倏然有了一層寒洌的薄霜氣息,逼得婦好後退了一步。

  婦好並不願就這般輸了氣勢,她又是越挫越勇的品性,當下又昂然道:“你究竟是誰?再不說,我便拿你治罪。”

  “你又是誰?小小年紀,便隨便拿人治罪?”那人聲音依然不大,眸色中氤氳起越來越多的笑意,“我有一個提議,你先聽一聽,好不好?”

  婦好不答。

  “你是來聽我吹笛的吧?那麼便坐下來,好好的聽。”他頓了頓,“至於抓我,還是不必想了。你便是帶了人來,也抓不到我。”

  他的言語間滿是睥睨傲氣。婦好心下一陣不忿,卻也知道他說得是實話。就是惠在這裡,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若說唯一能媲美他伸手的,大約只有武丁了。可是武丁他勤於政事,又常常在外與民一道務農生產,又怎會和自己一起來胡鬧呢?

  “怎麼?要聽麼?”他又追問了一句,話音未落,攜了她的手,一用力,將她帶上了棗樹一處穩當的枝椏間並排坐著,自顧自的又掏出了那截獸骨。

  身側滿是棗花的甜蜜香氣,和婦好指間撫摸到的粗糙樹皮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他的笛聲不像她在殷都和曠野聽到的那樣銳刺塵囂了,舒緩下來,仿佛母親給她唱過的古謠,只讓人覺得溫軟輕魅。

  像是這段樂聲柔化了氛圍,適才的劍拔弩張已經不見了。婦好還有些孩子脾氣,聽到此刻,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這是骨笛麼?”婦好小心的伸手觸摸著還有余溫的樂器,“真好聽。”

  他耐心的看著她把玩,良久,才說:“是鶴的翅骨所做。”

  “哦。”微亮的天色映得她臉頰有一種美玉的質感,而她將骨笛遞還給她,語氣像孩子一樣不安,“你……可以教我麼?”

  他一愣,索性不再去接那支骨笛,甚是爽快道:“送你吧。”

  “不。”晨曦微上,少女一笑之間,明媚若朝霞,“我想學劍術。”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攬著她的腰,想要掠下。可是婦好撥開他的手,倔強的望著他:“你答應了麼?”

  年輕男人凝眸打量著她,面具下的薄唇抿了起來:她是貴族家的女兒吧?將來或許還會是世襲的命婦,所以身上才有著近乎矛盾的純真和高貴。這樣的少女,為什麼要學劍術?

  她不依不饒的問他:“只要你願意教我……”

  他輕輕的笑了起來,溫和的說,“你為什麼要學劍術?”

  “因為只有你才會真正的教我,會真正的和我打。”她認真的說,“只要你教我,我可以給你很多東西。”

  啟隔了面具,微笑不言。

  半晌,還是婦好打破了寂靜:“我該稱呼你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告訴她:“啟。”

  “啟?”婦好拍手微笑,“那你什麼時候可以給我看看你的真面貌呢?”

  這一次,啟並沒有理會他,只是淡淡的說:

  “我不要很多東西。只要你不去想我是誰,我們就每晚在這裡見面。”

  他的話語未落,身影已然遠行而去,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鳥,消失在了原野之間。

  他是答應了麼?婦好松了口氣,從棗樹間掠下。她的身法並不能像他那般輕靈,一時間棗花紛紛落下,仿佛在漫天的原野上,飄下一場浩瀚無邊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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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9 01:02:31


  婦好匆匆忙忙的趕到商王小乙的宮殿時,素來寵愛她的父親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了。武丁跪在床前,而旁人一見是婦好趕來,連忙行禮,又請她上前。

  小乙將一雙兒女的手疊放在自己的身前,做完這個他在世界上最後的動作之後,便安靜的閉上了眼睛。婦好在淚眼朦朧中看見兄長俊美而哀傷的側臉,她在極度悲慟之中,忽然明白過來,他成為自己丈夫的時刻也不會太久了。

  婦好像往常那樣趕到棗林,啟還沒有來。她沒有努力的練習往日的啟教會自己的劍法,抱膝坐在了樹身之下。天氣已經有些微寒,身上的裘皮袍子是武丁親自為自己披上的,只是衣物似乎也不能驅散心間的寒意。

  不用回頭,她已經能分辨出身後那人的腳步聲。

  “啟,是你麼?”她輕輕的說,“你今天比我晚啊。”

  “是你早到了。”他平靜的說,在她身邊坐下,“可以開始了麼?”

  她側了頭,專注的看著他的面具,那些紋樣,她可以熟悉的在腦海中勾勒出來,面具的下邊,是什麼樣子的呢?

  “不,我今天不想練。你陪我說說話吧?或者吹一首歌給我聽。”

  啟沒有說話,良久,才點了點頭。

  他摸出了骨笛,才放到唇邊,卻聽見婦好又一次改變主意制止了他。

  “啟,你是玉人?對吧?”她喃喃的說,“你在哪個作坊?我去把你要來好不好?”

  啟身子忽然僵直住了,瞬間凝成了塑像,難以挪移一分。他冷冷的將笛子拿下,默不作聲的站起來:“丫頭,你違反了我們的約定。那麼,這就是最後一次吧。”

  他分明還有著最後的一絲殘眷,眷戀這個陪伴了自己半年的嬌憨明媚的貴族少女,可他只能離開了。

  身後嬌軟的身軀也動了動,像是在走近他。他教她身法,教她劍擊,教她躲避,他能預測出她每一步的動作,他知道她想抱住自己,可是偏偏避不開。

  婦好從背後攬住他的身體,然後靜靜的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脊背上。

  “我沒有……我沒有去調查你的身份……”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每次來這裡,身上總帶著玉屑,我早就知道了。”

  這樣微弱的聲音,像是暴雨過後枝頭殘花。啟頓住了,任由她抱著,聲音喑啞:“你早就知道了?”

  她沒有回答,更加用力的抱緊了他的身軀:“這本就是最後一次了。接下去的日子,我也不能來這裡了。啟,如果你不喜歡這個身份,我可以幫你擺脫它。”

  荒原之中,棗樹早已因為寒冷而殘敗只剩枝椏。她牢牢抱著他,仿佛這是唯一的溫暖。

  啟默默的轉身,高大的身軀恰好攬她入懷,輕柔的撫著她的脊背說:“發生什麼事了?”

  婦好沒有說話,她只覺得如果自己一開口,大概就會有眼淚從臉頰邊滾落,再沾濕他的衣襟。

  她馬上要去巡視自己的封地,而巡視回來,便正式的嫁給商王武丁,成為他的諸婦之一。又或許是他所有的配偶中,最尊貴的一個。

  來這裡學劍之前,她的想法很簡單。她要用自己的本事保衛自己的封地、自己的臣民。她的父親將殷商不僅交到了武丁手上,她的肩上,亦有著沉沉的責任。

  可是學完劍,她恍然覺得什麼變了。究竟是什麼變了,她說不上來。可她如此的貪戀他的懷抱,哪怕此刻天崩地裂,哪怕她會眼看著社稷傾覆……

  天色微微亮起來,第一縷曙光疾奔著穿越平原,光影終於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婦好的身體動了動,那些想法經過一夜雜亂紛繁的沉澱,終於靜靜的有了結果。她後退開一步,他懷中的溫暖在倏然間消散了。

  “啟,你願意最後給我看看你的臉麼?”

  啟沉默了片刻,伸手揭下了自己的面具。

  婦好屏住了呼吸,那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一張臉。即便是殷商城中最俊美的貴族,也無法企及他仿佛天作的臉龐。更何況,他沉靜的注視著她的時候,彌散的是一種來自原野的自由氣息,而非那些貴族們用玉石香料熏陶而成的氣質。

  “你為什麼戴著夜梟的面具?”她忽然微笑起來,想起之前每一次,他總是以自己太醜的理由拒絕自己的要求。

  “這是我們部族的圖騰。”他弧度完美的唇吐出這句話有些答非所問,又凝視著她,“你不會再來了……是要嫁人了?”

  “是。”婦好唇角亦勾起淺淺的淡笑,“你的身手,想要離開這裡不會是難事。如果實在不願意留下,那麼就走吧。”

  忽然之間,棗林間又有白色花瓣落下,婦好有片刻的恍然,仿佛回到初見的時刻。那時自己看著他離開,棗花落滿一身,回到寢宮,依然有著如蜜的香甜。

  可這是酷烈的冬天。

  原來真的下雪了。

  妌身孕已足十月,婦好陪著武丁在寢宮外,聽著屋內女子分娩時慘痛的呼喊聲,忍不住緊緊的掐住自己的手心:“她不會有事的。占蔔的結果是大吉。”

  武丁濃眉輕輕折了折,秀長的雙目卻未見任何特異之色,只是不經意間望了望漫天大雪,低聲說:“明日我領兵出征羌族。”

  西羌屢屢南下侵犯,而自先王逝世,侵擾商之邊境,亦是愈演愈烈。此刻若再不打擊北方諸戎狄的勢力,只怕將來再也無法立威肅敵。

  “鬼方呢?鬼方沒有動靜麼?”婦好皺眉,想起前方傳來的訊息,“他們向來是暗中勾結密謀了再行動的。我怕這一次你去了西北,他們又會趁機南下。”

  武丁看著妹妹秀麗的側臉,慢慢的說:“我們已經和土方結盟。妌又產下了孩子,有土方的國土阻擋在商和鬼方之間,暫時不會有事。”

  婦好輕輕的點頭,這個時候,屋內有嘹亮的孩子哭喊聲傳來,婦好心下一松,長舒了口氣,笑道:“生了,不知是男是女。”

  武丁也露出和妹妹極像的笑意,伸手攬了她的腰,笑道:“我們去看看。”

  而一旁有人正在龜甲上恭恭敬敬的刻下:“婦妌冥嘉。”

  婦好讓武丁走在自己身前,踏進妌的寢宮,她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道,但也有一種新生孩子的蓬勃生命力在流轉著。她看見武丁抱過了孩子,在懷中輕輕逗弄著,於是忍不住走上前,俯身想要和妌說話。

  妌的臉色蒼白,緊緊閉著眼睛。婦好笑意盈盈的一句話尚未說出開,卻驀然看見了她身上的佩玉——那是鴞的形狀,寬嘴突眼,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倉惶間後退,哐當一聲,撞翻了一盆熱水。

  翌日,武丁出征羌族。誓師將蔔辭示眾後,浩大的軍隊便隨著君王一路北去了。

  婦好坐在車馬之內,正要前行去往自己的封地,心底的不安卻越發的濃烈。她記得自己對啟的承諾,她不會去追查他的身份來歷,可她只是不安。

  鴞是土方的圖騰……他也從未否認自己是外族的奴隸……可是像他這樣精通樂律和劍術的人,又怎麼會是一名陪嫁而來的玉人呢?

  她並未再想下去,事實上,只要是和啟有關的事,她都會覺得頭疼而無法思考。她閉了閉眼睛,將注意集中在沿路的封地上。

  這是父親賜給自己的封地,而不久之前,武丁也加封不少土地給自己。在這片土地上,她真正的像個君王一般存在著,武丁也甚少過問自己妹妹的封地,更何況,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田間勞作的老人們紛紛聚攏在她的車行兩側,有人向她行禮,也有人在向她歡呼。

  這些便是自己的子民麼?他們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勞作,供養自己的君主,默默的被征集起來,抵御來自北方那些馬背上民族強盜般的掠奪。

  婦好掀起車簾的時候,心底深處仿佛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冬日的陽光灑進來,她慢慢的仰起頭,讓白皙的肌膚承載著這些溫暖的觸摸,忽然覺得年少時那些單純的想法又堅定起來。

  她要守護的東西,這樣的珍貴,她無法輕言放棄。

  前方的捷報不斷的傳來,武丁率領著他的軍隊,深入了羌人腹地,幾乎直搗了他們的駐地。婦好翻看著這些木簡,又問惠:“如此看來,這場征伐,王很快就能回來了。”

  惠點頭,面露微笑。他自婦好幼時便一直是她的護衛,直到此刻,依然如此。

  “鬼方也沒有什麼動作麼?”

  “一直很安穩。我們的訊息從土方處傳來,邊境安好。”惠頓了頓,“婦妌前幾日差人送了東西回土方,她父親去世了。如今土方的首領是她的兄長。”

  婦好點點頭,回想起父親去世時自己那種驀然失去依靠的悲慟,低低的嘆了口氣。自己身處族人之間尚且如此,何況是她,孤身處在似敵似友的外邦。

  婦好離開自己封地,已是數十日之後。她的車馬隊列整齊。如果不出意外,她到達殷都之後的數日,武丁的軍隊便可以徹底擊潰羌人凱旋。

  事情是在深夜起了急變的。

  前方急報,商軍在回師途中,遭到了羌人殘余人馬的截擊。武丁大怒,再一次指戈北上,這一次,不將羌人滅族而誓不還師。

  而鬼方的一支精銳騎兵,竟瞞天過海的繞過了土方和下危,一路順暢無阻的南下,已經直逼邢,距殷也不過數日疾馳的距離。

  消息來報,她在急切之間躍出了車,牽過侍從的一匹馬,翻身而上。

  只疾馳了數步,她便醒悟過來,厲聲吩咐惠調集自己封地所有的軍士,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殷都救援。

  而她快馬回到殷都之時,整個殷都已經陷入了混亂之中。

  她徑直來到議事廳,清點城中剩下的軍隊。結果卻叫人絕望,不足千人。

  大將侯告攔在她的面前,疾呼:“不可。這些人一走,殷都就會變成空城。”

  婦好握著那把青銅劍,咬著牙齒:“若不出擊,也逃不脫傾覆的結局。我封地的軍隊不日就到,到時自然會留守殷都。”

  她用這句話堵住了侯告的勸阻,可身體竟開始發抖,上下牙齒忍不住輕輕的敲擊。她忽然明白了一些以往從不曾明白的道理。比如,全城人的命運擔在自己肩頭的時候……她每一個決定,對或者錯,對於族人來說,都是性命攸關般重要。

  那天她終於還是決定不了。

  大殿裡燈火通明,文臣武將們通宵商議著對策,她疲倦的跨出了宮門。

  棗樹已經抽出了嫩芽,婦好尋找到那棵曾經坐過的大樹,如今她的身法,已經可以輕松的躍上去了。

  她腳尖微一用力,卻在即將觸到那棵樹的時候驚呼了一聲——那裡分明還坐了一個人。

  一驚之下,她的身體便直直的往下掉,那人伸手一撈,將她攬在自己的膝上,聲音輕柔熟悉:“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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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9 01:03:13


  婦好在極度驚嚇之後,又迅速的安定下來,啟的懷抱永遠這般溫暖而叫她安心。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靠近他,本能般的用唇去描摹他的臉頰,直到他側過頭,用冰片般溫度的唇回吻。

  “你為什麼在這裡?”婦好攀著他的肩膀,聲音低低顫抖著,“我沒有聽出來……”

  “傻瓜,你的功夫是我教的……自然還會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啟將她抱在懷裡,讓她的臉頰貼著自己的頸側,輕輕的說,“為什麼又回來了?”

  婦好沒有說話。城中的情況,不用她多說,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婦好?”他在黑暗中靜靜的說,“殷人的婦和司,最高貴的女人。”

  黑夜之中,只有兩人的心跳一直在糾纏。婦好將手按在他心跳的地方,慢慢的說:“你呢?你的秘密呢?”

  “你隨著你的妹妹來到殷,不惜扮作奴隸的模樣,是為了什麼呢?”婦好低低的說,“啟,土方的王?”

  啟的身體微微一動,他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唇間,溫柔的讓她噤聲。

  “我可以幫你,幫助商,渡過這次危難。”他一點點的抱緊她,“作為回報,我會向武丁要求與你聯姻。”

  婦好依偎著他良久,似乎已經淺淺睡去了,沒有聽見他的誓言。

  月光下她的小臉仿佛初見之時,瑩白的月牙色澤,而嘴唇殷紅如同花瓣。他還記得她突然闖進來,神氣的對自己拔出了劍。而他在無意間,遇到如此驕縱卻又無法讓人抗拒的美麗少女。

  啟小心的俯下身,親吻她的側臉。而她皺了皺眉,睜開了一雙美目。

  “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心裡很歡喜。”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光澤從她臉上流露出來,“可是對不起。長女不外嫁,我們的族人,不會允許用我聯姻的方式來換取勝利。對不起,我們有我們的驕傲和宗法。”

  她看著他漂亮的眸子一點點的黯沉下來,那張英俊而生動的臉正一點點僵硬下去,仿佛化成了岩石。

  “為什麼?妌不是也被嫁到了殷商麼?”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敲擊在自己的心口,而缺口處,有一種叫做熱情的東西正在慢慢的流淌出去,余下的只是寂冷。她溫柔的凝視他:“那不一樣的。對不起……”最後重復了一遍,“我要走了。我的士兵在等著我。”

  “你這是去送死!”啟的眼神已經變成赤紅,而動作近乎狂暴,“一千多人去迎擊鬼方的騎兵,不會有勝算!”

  婦好用力的掙開他的鉗制——他教過自己的,手腕的力道要不輕不重,順著對方扣住自己的方向,巧妙的劃半個弧圈。

  她從未將這一招使得這樣好,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腕上滑下。

  “你站住。”背後啟的聲音充滿著苦澀,低低的說,“我有一個方法。”

  五日之後,婦好首次率領著商軍在沫水邊阻擊鬼方的精銳騎兵。

  這是人數相當的一戰,那些來自北方馬背上的凶悍軍隊,像是一群備好了獠牙利爪的野狼,正等待著獵物的自投羅網。他們有著中原民族無法具備的優勢,精良的戰馬,優越的騎射。而在平原之上,這種騎兵對於步兵的優勢,幾乎是絕對的。

  商軍並非沒有惶恐,他們用戈矛組成了方陣,而統帥婦好,則駕車站在隊伍的前列,竟然親手持了銅斧鉞鼓舞士氣——那雙即便是軍中大力士也無法舉起的武器。

  戰鼓擂響的時候,鬼方的騎兵們很快將商軍第一個步兵方陣衝垮,而當他們切入了方陣內部,正准備四下砍殺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有什麼東西悄悄改變了。

  商軍像是瘋了一樣,合身撲到馬身上,又或者在被馬蹄踏碎大腿骨之後,奮不顧身的將最後一擊砍在馬腹上。

  對於鬼方騎兵來說,這是殺戮。因為這支商軍像是倉促間組建起來的,大多數連基本的刺砍避都不明曉。

  對於商軍來說,這也是殺戮,一場不顧生死的殺戮,一場不論對方是人是獸的殺戮。

  婦好早已放棄了戰車,手中的青銅劍不知疲倦的刺砍著。她比起一般士兵的優勢在於,啟曾經教她的劍術和身法,可以讓她在人群中輕易的穿梭,尋找著對方敵人的弱點,一擊得手後,迅速的回撤尋找下一個敵人。

  她身邊倒下的鬼方士兵越來越多,手臂亦是酸麻不堪,她只記得啟教導過自己“刺死殺傷”,那麼就讓手臂直截的往前刺擊吧……什麼也不用去想……青銅劍或許已經卷刃……可是也沒有關系的。她的劍是最好的,若是她的劍都已經卷刃,別人的怕是已經折斷……

  從正午到傍晚,這一場廝殺染紅了河流,商軍異常的頑韌,竟沒有讓騎兵占了多少便宜。婦好駐劍立在戰場邊聽著侯告報告傷亡時,微微定了心。

  對於野蠻而未馴化的鬼方騎兵而言,第一場正面的衝撞未勝,士氣便折損了大半了。何況他們深入中原,補給一直依靠的的不過是燒殺搶掠,遠遠比不上大後方就是殷都的商軍。所以對於商軍來說,時間拖得越長,他們所能得到的救援就會越多,也越有希望獲勝。

  三日激戰之後,雙方都是精疲力竭。

  這一晚,巡視完布防之後,惠便低聲對婦好說:“你歇一會兒吧。這幾日,你沒有闔上過眼。這樣便是勝了,只怕你也撐不下去了。”

  婦好扶著額頭苦笑,身上的皮甲數日未曾卸下,早已泛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她如何敢睡?一睡下,便會夢見鬼方騎兵殺入殷都的慘烈場景。與其被噩夢折磨,不若強忍著疲倦在營地外巡視。

  而此刻,營外起了騷動,無數的火光從後方亮起,仿佛是一條長龍蜿蜒而來。有人跳了起來:“看!是援軍,是援軍!”

  來自商朝各屬國封地的援軍源源不斷的從大本營方向湧來,婦好驚喜交加之下,迅捷的站起來,又微一踉蹌,扶住了惠:“出去看看。”

  她確實已經精疲力竭了,甚至比軍營中每一個人都要累得多。

  這樣年輕的一個女子,雙手持著銅澄色的斧鉞,立在所有的男兒之前,是怎樣的一種勇氣?惠小心的扶著她的手臂,低聲說:“是。”而只跨出去一步,他忍不住,又對主人說:“我們馬上就要贏了。”

  婦好側頭,展顏一笑,又像是這個時節,正在慢慢消融的冰凌雪花。

  惠低下頭,不敢直視。他想,這才是他的主人啊,沒了臉頰上污漬和血痕,她也不過是一個美麗純真的少女啊。

  這場戰役終於因為援軍的到來,在第二日徹底的結束了。族人們追擊鬼方狼狽崩潰的騎兵,而余下的人則虔誠的禱告上天,賜給他們勝利和一個勇敢美麗的首領。

  與此同時,商王武丁班師回朝,他和他的妹妹一樣,以威武赫赫的戰功,肅清了羌族的勢力,並與婦好在殷商城外會師,並肩進入這座他們共同衛的城池。

  新婚那一天,婦好依然在腰側佩戴著像征著威嚴的柄形玉器,卻忽然覺得,這樣的禮器,已經不像幼時那麼沉重了。她看見婦妌站在人群中,有些熟悉的眉眼,她有一瞬間恍惚,仿佛見到了那個最不可能見到的人。

  武丁的手一直是溫暖的,就連他的唇在貼近自己的時候,也讓人覺得暖意融融。她將少女的身體第一次展露給自己的丈夫看。她的丈夫,也是她最親近的親人,此刻凝視著她潔白的身軀,黑晶的瞳孔有著莫名的光澤。

  她聽見自己不合時宜的問武丁:“鬼方為什麼能做到千裡突襲?”

  武丁撫著她被汗水濡濕的長發,輕吻她的臉頰,良久才說:“土方睜只眼閉只眼,默許他們做的。這筆帳,我遲早要和他們算回來。”年輕男人在說起這樣的事的時候,即便在纏綿,語氣也依然果決堅定。

  她倏然一驚:“那妌呢?”

  “妌?她是我的妻子。”武丁微笑著說,“我孩子的母親。”

  歡愉痛楚交雜之時,婦好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心底悄悄的說:啟,我們兩不相欠了吧?你來殷商暗測地勢,又趁著武丁伐羌,暗中與鬼方勾結襲我殷都……是想覆滅我殷商麼?可你……終究是愛我的吧?所以才告訴我那條求生之計,說起來,我在戰場上的勇氣和武藝,也都是你教我的呢……

  寂靜的夜裡,婦好正要沉沉睡去的時候,武丁攬著她的身軀,慢慢的說:“我沒想到你會想出那樣的計謀。殷囚禁的那些犯人,還真的被你激出了血性,竟能在平原上阻擊鬼方的騎兵直到援軍到來。”

  婦好有些清醒過來,低聲說:“他們也希望自有和擺脫奴隸的身份吧,所以一個個都不怕死……可惜,最後活著受到賞賜的,也並沒有多少了。”

  他在黑暗中辨識著婦好美麗的輪廓,一字一句的說:“我會給你更多。只要你能與我並肩。”

  婦好無聲的轉過臉,有些冰涼的液體從眼角處滑下,她聽見自己柔順的應了一聲:“好。”

  時光飛梭而過,從不為誰停留。

  白發蒼蒼的文吏匍匐著在龜甲上刻下了這麼幾個字:

  辛巳蔔,爭貞:今者王共人呼婦好伐土方。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商王武丁的諸婦之首婦好,在大敗土方、斬殺其首領歸來之後——這位在戰場上人人驚懼的將領,在殷都人人贊美的貴婦——似是蒼老了數十歲,烏發在一夜之間成雪白。

  武丁焦急如焚,數次要求祭司占蔔推測吉凶,並親自督造各式玉器和青銅器,為婦好攘災祈福。

  婦好在看完工匠們送來的式樣之後,沉默了許久,淡淡的抬起眉眼望向商王:“王,我可以要求這樣一座酒尊麼?”

  商王允諾。

  婦好親自將式樣描述給工匠聽,而工匠一一記下,回去鑄造復命。

  酒尊送來的時候,每個人驚詫於這樣的造型。

  尊形體成鴞狀,寬嘴突眼,高冠小耳,四爪著地,昂首挺胸,作站立狀。

  婦好凝眸半晌,微笑到:“就是這樣子,我很喜歡。”她靜靜的仰起頭,就這鴞尊喝下一口酒。微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人,在棗樹上溫柔的親吻她。

  商王又撫慰她好好休息,在他離開後,只剩下妌,靜靜的立著,目光在婦好和鴞尊之間游移,神色復雜難言。

  “真的是你……親手殺了啟麼?”她顫抖著聲音問婦好。

  可婦好仿佛已經墜入了沉睡,嘴角的微笑安詳美麗,再也不曾聽見。

  睡夢之中,她聽見啟對自己說:“刺的威力,永遠強於簡單的劈砍……婦好,你學得很好。”然後他倒下了,就倒在自己的懷裡,英俊得仿佛天神的臉吶,就這麼依靠著自己的胸口,沒有痛苦,只有滿足。

  他還是在讓著自己吧?不然,怎麼連那麼多年前這麼一句話都記得那麼牢?

  婦好微笑著想,而另一個夢境倏然卷來。

  她駕著馬,回往殷都的時候,路過那一片棗林,此刻郁郁蔥蔥的枝葉生長了出來,像是綠玉,又像是翠碧的河流,將人心舒展得剔透晶瑩。

  從此以後,這裡,再也不會有什麼人了吧?

  沒有婦好,沒有啟,沒有那張面具。

  什麼都沒有,或許萬古之後,這片棗林還會靜靜的矗立著,可他們,全都沒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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