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午後的戀情(賀氏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0-27 11:28: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克禮第二天下午往瑞黎園走去。他並不是很甘願這樣做,只是他下午反正沒有其它的計劃,而且光為了逃避母親指責的眼光和黛莉無聲的詢問,出了門也好。家裡每個房間的角落和陰影都充滿他無法面對的回憶。
  
  他還沒問黛莉,強恩最後那幾天的狀況…他有沒有什麼遺言。
  
  賀碧茜說得對,直到他回到家來,哥哥的死才變得完全地真實。
  
  他們走過樹林時,埃布爾開始跳來跳去,在蕨類植物叢裡到處探索。想著他抵達瑞黎園後所可能受到的接待,他的心情隨著腳步越來越陰鬱和不安。碧茜肯定已把他的粗野行為向她的家人抱怨,他們應該正在生他的氣,而且生得理直氣壯。大家都知道,質家人非常團結,對自家人極為保護。考慮到異於傳統的兩位女婿,以及他們並非淵源流長的貴族世家,團結也是有必要的。
  
  這家人的社會地位,全來自瑞黎子爵裡奧所繼承的爵位。他們很幸運地得到這地區最有影響力之衛斯克爵爺的支持與接受。這層關係使得原本可能將他們排除在外的社交界接受了他們。只是,令當地鄉紳頗為不悅的是,賀家人根本不在乎社交界是否接受他們。
  
  當他接近瑞黎園時,克禮開始譴責自己,他在做什麼?怎會沒有預先通知,便前來拜訪?今天可能不適合拜訪,或許時間也不對。不過,賀家人也許全部不在意吧。
  
  瑞黎產業並不大,但是生意盎然。他們有三千畝可耕種的地,和兩百家興旺的佃農。此外,它還擁有一大片樹林,每年生產出不少賺錢的木材。莊園迷人的屋頂線條出現在眼前,它的中央是中古世紀的圓頂,兩旁是高而尖的山形牆,最左邊卻又添加了小巧雅致的喬治王朝的方形建築。混搭的建築其質很常見,許多老房子難免出現歷朝歷代的風格,但因為這是賀家人的住所,所以似乎還顯得不夠怪異。
  
  克禮用皮繩拉著埃布爾,忐忑不安地往主屋中央的入口行去。
  
  如果他夠幸運,或許沒有人在家。
  
  將埃布爾綁在前廊一根細柱子之後,克禮敲門並緊張地等待。
  
  滿臉驚慌的管家把門拉開時,他趕緊後退一步。
  
  「我很抱歉,先生,我們正在—」她因為屋內某處有瓷器摔破的聲音而停下來。
  
  「噢,老天慈悲,」她哀哀呻吟,朝前廳做個手勢。「請您先在這裡稍候,而—」
  
  「我抓到牠了,」一個男性的聲音喊道,接著,「沒有,牠又往樓梯跑去了。」
  
  「千萬別讓牠上樓!」有個女人尖叫。嬰兒啼哭聲出現。「噢,那可惡的動物吵醒嬰兒了。女僕哪裡去了?」
  
  「躲起來了吧。」
  
  克禮在門廳猶豫,聽見咩咩聲音時,茫然地問管家:「屋裡有家畜嗎?」
  
  「當然沒有,」她試圖把他推進前廳。「那是嬰兒,對,是嬰兒在哭。」
  
  「聽起來不像,」他說。
  
  克禮聽見埃布爾在前廊吠叫。一隻三條腿的貓緩緩經過走道,接著是一閃而過的刺蝟。管家匆匆追著牠們去了。
  
  「潘多拉,妳回來!」這是賀碧茜的聲音,克禮的感官立刻認了出來。他不安地扭動著,他的反射反應催促他採取行動,但他還不清楚這兒發生什麼事。
  
  一頭白色的大山羊跳躍著經過前廳的門。
  
  而後賀碧茜繞過角落衝出來,她緊急煞住腳步。「你應該想辦法阻止牠吧,」她說完抬頭看見是克禮,不高興的表情出現在臉上。「噢,是你。」
  
  「賀小姐—」他開口。
  
  「替我抱一下。」
  
  某種扭動而溫暖的東西被塞進他的手裡,而碧茜衝去追那頭山羊。
  
  克禮呆滯地看著手上的東西,那是一頭小小羊,米色的毛、棕色的頭。他努力抱好手上的動物,往碧茜離開的身影看去,才發現她穿著長褲和靴子。
  
  克禮看過許多女性的服裝,或甚至沒穿服裝的女性,但從未看過女性穿著馬廄工作人員的服裝。
  
  「我一定是在作夢,」他抱緊蠕動的小羊。「一個怪異的夢,夢裡有賀碧茜和羊…」
  
  「我抓到了!」男性的聲音叫道。「碧茜,我就告訴妳,畜欄的圍籬需要加高。」
  
  「牠不可能是跳出來的,」這是碧茜的抗議,「牠是鑽出來。」
  
  「誰讓牠跑進了屋子?」
  
  「是牠自己頂開一扇側門鑽進來的。」
  
  一連串聽不清楚的話語接著出現。
  
  就在克禮等待時,有個四、五歲的黑髮男孩從前門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他握著一把木劍,頭上綁著一條手帕,像個小海盜。「他們抓到山羊了嗎?」他問克禮。
  
  「應該是抓到了。」
  
  「噢,可惡,好玩的我都沒碰上。」男孩大聲歎氣。他仰望著克禮。「你是誰。」
  
  「費上尉。」
  
  男孩的眼光立刻因為興趣而專注起來。「你的制服呢?」
  
  「戰爭已經結束,制服收起來了。」
  
  「你是來找我父親的嗎?」
  
  「不是,我來拜訪賀小姐。」
  
  「你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嗎?」
  
  克禮很堅定地搖搖頭。
  
  「你也許是,」男孩狀似聰明地說,「只是你還不知道。」
  
  克禮感覺自己露出微笑,那是他許久以來第一次真的想笑。「賀小姐有很多追求者?」
  
  「噢,很多,可是他們都不想跟她結婚。」
  
  「依你想像,這是為什麼?」
  
  「他們不想被射到,」男孩聳聳肩說。
  
  「這是什麼意思?」克禮揚起眉毛問道。
  
  「結婚之前要先被箭射到,然後才墜入情網,」男孩說出他的解釋。他停下來深思。「不過,我覺得後來就應該不會那麼痛了。」
  
  克禮忍不住笑起來。這時,碧茜拉著用繩子綁位的那頭應該哺乳、卻逃避責任的母羊,再次出現。
  
  碧茜看著克禮,臉上的表情懾人心魂。
  
  克禮的微笑逝去,望入那對藍之又藍的眼睛。它們是如此驚人的直接與清澈……彷彿落入凡間的天使。讓人覺得她或許已看遍這罪惡的世界,但依然充滿慈悲,也依然願意出手拯救。她讓他想起自己看過和做過的不好的事,宛若銀器失去了光澤,再也無法還原。
  
  她原本與他對視的眼光緩緩望向地面。「雷恩,」她把繩子交給男孩,「你帶潘多拉去穀倉好嗎?還有小羊。」她伸手把小羊從克禮的懷中抱走,碰到他襯衫前標的手指激發出一陣不安的感受,他的小腹隨之愉快地起伏。
  
  「好的,阿姨。」男孩神通廣大地既拿著木劍、抱著小羊還牽著母羊從前門走了出去。
  
  克禮轉身面對碧茜,竭盡全力不要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樣。看來他失敗得很慘。他的表情彷彿她只穿著內衣站在他面前。事實上,那樣或許更好,因為不會有如此奇特的煽情之感。
  
  包裹在男性衣著下的女性之腿部與髖部的曲線,清晰可見,而且她完全不覺得有任何不自然之處。天殺的,她是怎樣的女人啊?
  
  許多反應在他的體內翻攪,那是懊惱、著迷與興奮的綜合體。她的頭髮好似要掙脫髮夾、雪崩似地瀉下來,加上因為剛才那些激烈運動造成的粉紅色雙頰,她是閃閃發亮之健康女性的最佳縮影。
  
  「你來我家做什麼?」她間。
  
  「我來道歉,」他說。「我昨天說錯了話。」
  
  「不對,你是態度粗魯。」
  
  「沒錯,而我非常抱歉。」她的缺乏反應,使得他只好拚命找話說。而他以前是多麼能言善道的人。「我跟粗魯的同伴相處太久。自從離開克里米亞,我發現我到處得罪人。我……領悟到言語文字非常重要,不應該漫不經心地使用。」
  
  或許是他的想像,但是他認為她的表情略微軟化。
  
  「你不必為你不喜歡我而道歉,」她說。「只需要對你說錯話表達歉意。」
  
  「是態度太粗魯,」他自行修正。「而我沒有。」
  
  「為什麼?」她皺起眉頭問道。
  
  「我沒有不喜歡妳。我的意思是…我對妳認識不深,不足以確定喜歡或不喜歡。」
  
  「費上尉,我倒很確定你若更認識我,只會更不喜歡我。所以我們不必玩這種捉迷藏遊戲,一了百了地承認我們都不喜歡對方。中間那一段就可以省掉了。」
  
  她對整件事情的誠實與實際的處理方式,反而讓克禮覺得非常有趣。「我恐怕沒辦法遵照妳的要求。」
  
  「為什麼?」
  
  「因為聽著妳這麼說的此刻,我已經開始喜歡妳了。」
  
  「放心,你會復原的,」她說。
  
  她堅定的口氣讓他想笑。「其實越來越嚴重,」他說。「現在我完全相信我喜歡妳了。」
  
  碧茜拿出耐心來,批判地瞪視他。「那我的刺蝟呢?你也喜歡牠嗎?」
  
  克禮開始考慮。「對於囓齒目動物的喜愛不可能很快產生。」
  
  「梅杜莎不是囓齒目動物,牠是一隻刺蝟。」
  
  「妳為何帶牠去參加野餐會?」克禮忍不住問道。
  
  「因為我認為牠比我將在野餐會碰見的許多人,是更好的夥伴。」她的唇角出現似有若無的微笑。「而我並沒有錯。」她停下來。「我們要喝茶了,」她說。「願意一起來嗎?」
  
  她尚未說完,克禮已開始搖頭。賀家的人會問許多問題,而他必須想出一些萬無一失的答案。想到漫長的對話,他立刻覺得好累,也逐漸焦慮,起來。「謝謝妳,但我看最好不要。我—」
  
  「這是我原諒你的條件,」碧茜說。那對深藍色的眼睛閃著挑釁的光芒,直截了當地望入他的雙眼深處。
  
  驚訝而又被逗得有點開心,克禮不禁猜測,一個未經世事的二十出頭女子怎有膽量命令他?
  
  然而,它也可能變成一個愉快得出奇的了午,不是嗎?何不留下呢?他並未預定要去任何地方。何況再怎樣變化,也不可能比回家去面對那些黑暗的房間更嚴肅了。「既然如此—」他尚未說完,即因為碧茜把頭靠了過來而驚訝地停住。
  
  「噢,天啊。」她凝視著他斜紋外套的翻領與前襟。「你全身都是小羊的毛。」她開始使勁地拍著他的翻領。
  
  克禮花了五秒鐘才想起該怎樣呼吸。「賀小姐—」她忙於幫他拍去羊毛,站得太過靠近了。他想要她更近。擁住她、面頰貼在她那頭亂髮之上的感覺,會是怎樣呢?
  
  「不要動。」她繼續拍著他的前襟。「我快要拍乾淨了。」
  
  「不,我…這不…」克禮的控制崩潰了。他抓住她兩隻纖細的手腕舉在胸前。天
  
  哪,碰觸她的感覺…如此滑膩的皮革膚…指尖下細緻跳動的脈搏。一陣微渺的顫抖竄過她的身體。他想用雙手追隨那陣顫抖,讓張開的手掌撫過玲瓏的曲線。他想要她、她的腿、她的手、她的頭髮包裹他的全身。
  
  然而儘管充滿這些無可否認的吸引力,他永遠不會追求像賀碧茜這樣的女人,即使他沒有早已愛上梅茹思。他真正想要、與需要的,是恢復正常,是回到他可以重建平靜之心境的生活。
  
  碧茜慢慢將雙手從他手銬似的掌握裡抽出來。她凝視著他,視線警覺而專注。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使兩人都嚇了一跳。
  
  「午安,」某位女性愉快的聲音出現。
  
  這是賀家的大姊雅蜜,她比妹妹稍矮,身材也此較豐滿。她的週遭總是充滿著溫暖的母性,好像她隨時都願意付出同情與撫慰。
  
  「羅太太,」克體低聲招呼,並鞠躬。
  
  「這位是?」雅蜜微斜著頭表示詢問。他們見過面,但她顯然沒有認出他是誰。
  
  「這是費上尉,雅蜜,」碧茜說道。
  
  雅蜜的藍眼睛微微張大。「多麼可愛的驚喜,」雅蜜說完伸出手去。
  
  「費上尉跟我是死敵,我們都不喜歡對方,」碧茜接著說明。
  
  克禮很快地看她一眼。「我們什麼時候變成死敵?」
  
  碧茜沒理他,逕自跟姊姊說:「雖然如此,他仍願意留下來喝茶。」
  
  「真好,」雅蜜圓滑地答。「你們為什麼是敵人,親愛的?」
  
  「我昨天出去散步的時候,他罵梅杜莎是花園害人精,並責怪我帶牠參加野餐會,」碧茜解釋給姊姊聽。
  
  雅蜜對克禮微笑。「梅杜莎被罵過更難聽的話,包括『有病的針墊』和「會走路的仙人掌』。」
  
  「我永遠不懂,大家為何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不喜歡刺蝟,」碧茜說。
  
  「牠們在花園裡到處鑽洞,」雅蜜說。「而且抱起來一點也不溫暖。費上尉也不是沒有道理,親愛的,妳應該帶貓咪去參加野餐會。」
  
  「別傻了,貓咪哪像刺蝟那麼喜歡野餐會。」
  
  她們的對話以水銀的速度那般流淌開來,克禮毫無插嘴的機會。但他總算找到一個縫隙。「我已經為我的失言正式向賀小姐道歉了,」克禮不自在地對雅蜜說明。
  
  雅蜜因此賞了他讀美的一眼。「太好了,一個不害怕道歉的男人。不過,說真的,道歉在我們這家人身上其實是浪費的,人家認為是冒犯的事情我們反而喜歡.,反過來也一樣。進來吧,上尉,大家都是朋友。」
  
  克禮發現自己被延入一個明亮而愉悅的房間,到處都是窗戶和書籍。
  
  「碧茜,」他們一路走時,雅蜜回頭說,「或許妳該去更換服裝。可憐的費上尉應該覺得它太過驚世駭俗了。」
  
  「反正他已經看過了,」碧茜在克禮身後說,「要驚訝也驚訝過了,所以何必更換?上尉,我脫掉長褲你會更自在嗎?」
  
  「不會,」他連忙說。
  
  「很好,那我要繼續穿。真的,我總是不懂女人為什麼不能一直都穿這樣的衣服,要跳要跑都非常自由。我若穿著長裙,要怎樣去追山羊?」
  
  「裁縫師真的應該想想這個問題,」雅蜜說。「雖然我關注的是追小孩,而不是山羊。」
  
  他們進入一個有著面對春天之花園的半圓形長窗的房間。房間非常舒適,放著許多厚厚的沙發和繡花的靠枕。一名女僕正忙著在茶桌上放置喝茶的杯杯盤盤。克禮忍不住將溫馨的此地,跟費家無比正式之前廳的下午茶兩相比較。
  
  「請再安排一個座位,苔莉,」雅蜜吩咐道,「我們有客人。」
  
  「是,夫人。」女僕狀似憂慮地又問..「山羊出去了嗎?」
  
  「都出去了,」雅蜜安撫地回答她。「妳可以放心地把茶端出來了。」她裝出皺眉的樣子。「這只山羊除了麻煩還是麻煩,而且牠又不好看,比起綿羊來很不討喜。」
  
  「這樣說很不公平,」碧茜道。「山羊比綿羊更有個性。綿羊只懂得跟著羊群盲目行動,山羊聰明多了。倫敦最多這種綿羊了。」
  
  「倫敦有綿羊?」克禮不解地問。
  
  「我妹妹的說法是象徵性的,費上尉,」雅蜜說。
  
  「我真的在倫敦看過許多綿羊,」碧茜說。「但,沒錯,我指的是人。他們說來說去都是同樣的八卦,那實在很無聊。他們緊抓流行和眾人的意見,不敢有任何違抗,不管那些東西是怎樣愚蠢。跟這些人相處,你永遠不會成長,只會變成羊群之一,成天只知咩咩叫。」
  
  正走進房間的羅凱莫小聲地笑起來。「看來賀家的人都不是綿羊,因為我企圖帶領你們這群人好多年了,依然沒有成功。」
  
  克禮記得羅凱莫原本是倫敦一家賭場俱樂部的經理,後來因為投資得法賺了許多錢。他對妻子與家人的忠心耿耿,在巨石鎮附近是很出名的,但他絕非愛國的中流抵柱。他的長髮、異國的琥珀色眼睛和耳朵上的鑽石,讓人明顯看出他的吉普賽傳統。
  
  靠近克禮時,凱莫微微鞠躬,並以友善的眼光打量他。「費上尉,看見你真好。我們都很盼望你安全歸來。」
  
  「謝謝,希望我的在場並未過分打擾府上。」
  
  「當然不會。瑞黎爵爺跟妻子還在倫敦,我哥哥嫂嫂去了愛爾蘭,我們這兒最近非常安靜。」他停了下來,眼中發出開玩笑的光芒。「逃跑的山羊不算。」
  
  女士們落坐,洗指碗和餐巾紙出現,接著是沉重的茶盤。雅蜜開始倒茶,克禮注意到她在碧茜的杯中加入了幾片綠色的葉子。
  
  看見他的目光,雅蜜說:「我妹妹喜歡薄荷增添的風味。你想試試嗎?上尉?」
  
  「不,謝謝。我…」克禮的聲音因為看著她加入匙蜂蜜並加以攪拌而消失。
  
  「每天早上和下午我都喝加了蜂蜜的新鮮薄荷茶.....」
  
  想起茹思的信中之語,喚醒熟悉的渴望,克禮拿出鋼鐵般的意志力壓抑住,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情況和人群。
  
  在這簡短的沉默中,他聽見埃布爾在外面吠叫,突然非常地不耐煩,這只可惡的狗幾時才能安靜下來。
  
  「牠只是想保護你,」碧茜說,「牠正在擔心我把你帶到哪裡去了。」
  
  克禮緊張地歎一口氣。「或許我該走了,牠可以這樣叫上好幾個小時。」
  
  「胡說。埃布爾必須學會適應你的行程,我去帶牠進來。」
  
  雖然她說得很對,但那權威的態度讓克禮嚥不下去。「牠可能會弄壞一些東西,」他作勢要站起來。
  
  「牠已經比山羊乖巧很多了,」碧茜回答道,站起來面對他。
  
  凱莫基於禮貌也站了起來,看著他們兩人。
  
  「賀小姐—」克禮正要繼續反對,但在她伸手碰到他胸前時要然而止,同時眨眨眼睛。她的手指在他胸前停留了一個心跳的時間。
  
  「讓我試試,」她輕聲說。
  
  克禮退後一步,覺得自己似乎沒在呼吸。他的身體迅速對她產生令人困擾的反應。女士不該碰觸紳士身體的任何部分,除非事態無比緊急例如他的背心著了火,而她企圖將之撲滅。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她有任何理由可以這樣做。
  
  然而,如果他指出這個規矩,「當面糾正女士」也同樣失禮。既困惑又微感興奮,克禮只對她用力點個頭。
  
  碧茜離開之後,兩位男士再次落坐。
  
  「原諒我們,上尉,」雅蜜低聲說。「我看得出我妹妹的有些行為讓你很驚訝。我們真的努力學習更好的禮儀,但我們依然是一群俗不可耐的人。現在碧茜聽不見了,我想向你保證她平常的衣著並沒有那麼怪異。但偶爾她必須從事一些穿長裙會很礙事的工作,例如爬上樹替小鳥更換鳥巢,或是訓練馬匹之類的。」
  
  「或許更比較方便的解決之道,」克禮謹慎地挑選用字,「是禁止她去做那些必須穿上男裝才能進行的事務。」
  
  凱莫咧開嘴笑。「我應付賀家人的秘密處方是,永遠別禁止任何人做任何事,」他說。「越禁止,他們越要去做。」
  
  「拜託,我們哪有那麼不可救藥,」雅蜜發出抗議。
  
  凱莫充滿言外之意地看看他的妻子,微笑在嘴邊徘徊。「賀家人必須擁有自由,」他告訴克禮,「尤其是碧茜。一般女士只能在客廳和起居室活動,但這種家常生活對碧茜而言等於是在坐牢。她以如此充滿生命力和自然的方式跟世界溝通,是我從未在任何加又身上看過的。」看見克禮滿頭霧水的模樣,他解釋:「加又是羅姆語對外族人的稱呼。」
  
  「而因為碧茜,」雅蜜說,「我們收養了一群任何人都不要的動物..咬合不正的山羊、三隻腿的貓、胖胖的刺蝟,還有體型不平衡的騾子,等等。」
  
  「騾子?」克禮專注地看著她,但這時碧茜牽著埃布爾回來了。
  
  克禮起身要去接那隻狗,但是碧茜搖搖頭。「謝謝你,上尉,不過牠肯聽我話了。」
  
  看見克禮,埃布爾拚命搖著尾巴,而且吠叫著要撲上來。
  
  「不行,」碧茜責備著將牠往後拉,並短暫按住牠的口鼻。「你的主人很安全,不必驚慌。來。」她從一張低背長椅拿起一個靠枕,放在角落。
  
  克禮看她帶領狗兒來到靠枕前面,放開皮繩。埃布爾哀哀低鳴不肯躺下,但是聽話地留在角落。「留在這裡,」她對牠說。
  
  克禮驚訝地發現埃布爾真的沒動。一隻隻懂得逃離炮火的狗如今完全聽從賀碧茜的命令。
  
  「我認為牠懂得守規矩了,」碧茜說著返回茶桌。「不過我們最好不要理牠。」她坐下,拿起餐巾鋪在腿上,再伸手去拿茶杯。看見克禮的表情她露出微笑。「不必緊張,上尉,」她輕聲說。「你越放鬆,牠也越平靜。」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克禮喝了許多杯甜滋滋的熱茶,聽著多采多姿的對話在他身邊飛來飛去。他胸腔裡一連串冰冷的硬結,緩慢地一個個解開來。裝滿三明治和餡餅的小碟子放到他面前。他偶爾看看埃布爾,發現牠已在房間角落安頓下來,下巴抵在前腳掌上。
  
  跟賀家人相處是克禮從未有過的經驗。他們明敏而有趣,談話隨時都在轉向,而且總是出人意料。他清楚地領悟,姊妹倆都太過聰明,無法適應對禮儀斤斤計較的社會。他們都避談克里米亞戰爭,這讓他非常感激。他們似乎能理解戰爭是他最不想討論的事。這也是他越來越喜歡他們的理由之一。
  
  不過,碧茜依然是個問題。
  
  克禮弄不懂她。她以一種熟悉但令他不悅且不解的方式跟他說話,看見她所穿的長褲,以及她像男人那樣交迭著雙腿而坐,讓他很不舒服。她好奇怪,是個危險的破壞份子,好似野性未馴。
  
  「希望你能盡快再次來訪,」雅蜜說。
  
  「好的,」克禮敷衍道。他頗確定賀家人或許有趣好玩,但最好淺嘗即止。
  
  「我陪你走到樹林旁邊,」碧茜說完,過去帶埃布爾。
  
  克禮忍住心中的懊惱,不便表現出來。「那真的不必要,賀小姐。」
  
  「噢,我知道不必要,但我想這樣做,」碧茜回答道。
  
  克禮只能繃緊下巴,伸手去接埃布爾的皮繩。
  
  「我帶牠就可以了,」碧茜抓著皮繩,並未放手。
  
  感覺到凱莫正有趣地觀察著他們,克禮壓下已到嘴邊的反駁,跟隨碧茜走出前門。
  
  雅蜜走到窗前去看兩人從果園往樹林走去的背影。已經冒出綠芽和白色小花的蘋果樹很快便遮住了他們的身影。
  
  她思索著碧茜跟這位面孔嚴厲之軍人的互動,覺得碧茜有點像啄木鳥般孜孜矻矻地啄個不停,好像要他想起他忘掉了的某件事。
  
  凱莫來到窗前,站在她的身後。她往後靠在他胸前,享受丈夫堅強又穩定的力量所提供的安慰與支持。他的一隻手滑到她身前,那性感的撫觸令她愉悅地輕輕顫抖。
  
  「可憐的男人,」雅蜜想著費上尉陰鬱不安的眼睛,低聲地自言自語。「我一開始甚至沒有認出是他。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改變了多少?」
  
  凱莫用嘴唇輕觸她的額角。「他回到家了,所以他會逐漸發現。」
  
  「他以前非常迷人,現在顯得好疏離。他看東西的方式像是要把它看穿…」
  
  「他有兩年的時間必須埋葬許多朋友,」凱莫靜靜地回答。「而且他參加過那種會讓人變成鐵石心腸的近身搏門。」他沈思著停下來。「有些經驗一輩子也無法過去,被你殺害的那些人的臉會永遠存在你的腦海。」
  
  知道他想起了過去生活的片段,雅蜜轉身緊緊地擁抱他。
  
  「羅姆人不相信戰爭可以解決任何事,」凱莫貼著她的頭髮說。「衝突、吵架、打架,都沒問題,但不可以取人性命。所以我無法成為一個好士兵。」
  
  「但你因此而成為一個非常好的丈夫。」
  
  凱莫更加用力地擁抱她,用羅姆語低聲說了些話。她或許不瞭解那些文字,但是它們粗啞柔和的音調使得她的神經開始抖動起來。
  
  雅蜜更為貼緊起些,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大聲地說出她的想法..「碧茜顯然對費上尉非常著迷。」
  
  「她總是被受傷的生物吸引過去。」
  
  「受傷的動物其實也是最危險的動物。」
  
  他的手掌沿著她的脊椎安撫地往下滑。「我們會密切留意她,摩妮莎。」
  
  他們朝樹林走去,碧茜輕易地與克禮並肩同行。讓別人握住埃布爾的皮繩顯然讓他甚為苦
  
  惱,碧茜的自信與魄力就好像在他的鞋尖裡放了一顆小石頭。然而當她在附近,他便無法跟週遭的環境疏離。她似乎有種本領總能讓他專注於當下。
  
  他無法不看著長褲下她的腿和髖部的移動。她的家人怎會允許她穿這樣的服裝?即使是在自己家中,這也不應該被接受。他冷笑著想起他總算跟賀碧茜小姐有了個共同點:他們都不是與外面世界同步的人。
  
  但他們的差異之處是,他想要與眾不同。
  
  在戰前,那非常容易。他永遠都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或該說什麼。如今,光是想到要重回那處處講究繁文縟節的社會,便令他卻步。那有點像要重新加入一場比賽,但他已經忘了比賽的規則。
  
  「你很快會出售你的軍人委任狀嗎?」碧茜問道。
  
  克禮點頭。「我過幾天便要去倫敦安排這件事。」
  
  「噢。」碧茜的聲調明顯地委頓下來,當她說:「我想你會去探訪茹思。」
  
  克禮發出不置可否的聲音。他的上衣口袋裡一直收藏著一張快要磨破的信紙。
  
  我不是你認為的那個人…….
  
  回來吧,請你回來找我。
  
  沒錯,他會找到她,並弄清楚她為何寫下那些叫人魂牽夢繫的字句。然後他要跟她結婚。
  
  「哥哥走了,現在你必須學習如何管理麗河頓園的產業,」
  
  「那是我必須學習的許多事之一,」他精準地說。
  
  「亞丁森林很大的一部分是麗河頓在園的產業。」
  
  「我知道,」克體輕聲說。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中的嘲諷。「有些地主砍了太多樹木,提供給本地的工廠。我希望你不要那樣做。」
  
  克禮保持沉默,希望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你想要繼承麗河頓園嗎?」碧茜的問題嚇了他一跳。
  
  「我想要與否並不重要,我是下一個順位的人,該做的事就必須做。」
  
  「然而,想不想要依然很重要,」碧茜說。 「所以我才問你。」
  
  克禮失去了耐性。「答案是我不想要。這從來都是強恩的責任,我感覺自己像個篡位的人,謀取了王位。」
  
  對方若是任何人,問題便到此結束。然而碧茜仍繼續追問..「如果他依然在世,你會怎麼做?你還是會賣掉你的軍職,不是嗎?」
  
  「對,我再也無法忍受軍隊的生活。」
  
  「然後呢?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
  
  「你覺得你的能力和天賦在哪些方面?」
  
  他們靠近樹林,腳步慢了下來。他的天賦…他酒量很好,撞球、打牌和追求女人方面總是贏的時候居多。他的槍法無人能及,馬術也極佳。
  
  而後他想起這輩子最被讚美的一件事,他因此備受褒獎並獲頒許多勳章。
  
  「我有一項天賦,」他把皮繩從碧茜手上接過去,垂視她圓圓的眼睛。「我很會殺人。」他沒再多言,將她留在樹林的邊緣,轉身離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0-27 11:29: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克禮返家的那個星期,發現他與母親完全無法相處,不和的程度幾乎已到只要在同一個房間內超過幾分鐘,兩人便要發生爭執。可憐的黛莉拚命為他們緩頰,但成效不大。
  
  費太太落入了一個不斷抱怨的狀況。她到每個地方,都像婚禮的撒花童那般,隨手扔出無數的不滿與批評。她的神經強烈的敏感,使得她每天都必須躺在黑暗的房間裡面。身體上數不清的疼痛令她無法監督家務,如此一來,家中的每件事當然更不能讓她滿意。
  
  只要費太太在休息,她的反應便像廚房裡杯盤的聲音是隱形的刀捅刺著她,任何低聲說話或甚至腳步哩,都像磨著她的神經。全家人都必須彷彿踩在雞蛋上面那般小心翼翼,就怕打擾了她。
  
  「即使剛失去手臂或腿被截肢的人,都不像母親有這麼多抱怨,」克禮對無奈苦笑的黛莉說。
  
  黛莉恢復嚴肅的樣子。「最近她更堅守那些哀悼的儀式,彷彿她的哀傷能讓強恩跟她在一起。幸好你姨丈他們明天就要來接她,她的生活形態真的有必要改變。」
  
  費太太每星期至少有四個上午,要前往巨石鎮墓園費家的墓地,在強恩的墳前坐上一個小時。她當然不願獨自前往,所以總是要求黛莉同行。但是昨天她堅持由克禮陪同。他繃著臉沉默地佇立在旁一個小時,看她跪在哥哥的墓碑之前,偶爾掉幾滴淚水。
  
  等她終於以手勢表示她要起身,克禮上前扶她起來時,她要他一起跪下來祈禱。
  
  他做不到,即使為了討好她也不行。
  
  「我有我的哀悼方式,」他說。「在我自己選擇的時間。」
  
  「你對他如此缺乏敬意,非常沒有禮貌,」母親的話語充滿怒火。「你應該向哥哥表達哀痛。你因為他的死亡獲得了這麼多好處,至少該做做樣子。」
  
  克禮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獲得好處?」他壓低了聲音重複她的話。「妳知道我從來不想繼承麗河頓園。如果可以把他換回來,要我放棄任何東西都可以。如果犧牲我的生命可以換取他的,我也顧意。」
  
  「我多麼希望事情可以這樣,」她尖酸地說。他們一路沉默地返回家中。
  
  而在路上,克禮忍不住猜測當她跪在強恩的墳前,有多少時間是在祈禱埋在裡面的是另一個兒子。
  
  強恩本來就是那個既可靠又負責任、完美的長子。克禮則是狂野粗率、不顧後果、大而化之且比較感性的次子。他像父親威廉。每次威廉在倫敦又闖出什麼醜聞(通常是扯上某位有夫之婦),費太太便以一副冰冷又疏離的態度對待克禮,似乎把他當成外遇連連之丈夫的替身。威廉因騎馬的意外喪生之後,倫敦流傳的耳語是:大家都很驚訝他怎麼不是被某個戴了綠帽的丈夫或憤怒的父親所射殺。
  
  那年克禮十二歲。因為父親的缺席,他逐漸接替了浪子的角色。而那似乎也符合大家的期望。事實是,他也樂得享受都市的狂歡,不管它們感覺起來多麼膚淺和短暫。軍職對他來說是如此完美的職業…各方面都那麼好玩。直到他真的奉派前往戰場,他對自己泠冷地一笑。
  
  他自己和其它人都沒料到,他是這麼出色的戰士。而隨著殺人的數目增加,他所謂的戰績也越來越輝煌,但他內心的感覺卻日漸死寂。
  
  幸好他有茹思。那是他唯一還像個文明人的部分,那愛著她的他。想到就要去見她,他便開始焦躁不安。
  
  他依然有難以入睡的問題,經常因惡夢而猛地坐起。白天也會因為突然出現的噪音而本能伸手要拿並不存在的槍。但他相信一切都會隨著時間而改善。
  
  它必須改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4-10-27 11:29: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事情非常明顯,眼費上尉有關的任何事,她都不該懷抱任何希望。碧茜一再地如此提醒自己,他想要的是茹思:金髮、美貌、保守又傳統的茹思。
  
  有生以來第一次,碧茜希望自己是另一個人。
  
  我想妳可能是我再度與世界融合的唯一機會….
  
  或許,茹思終究是最能幫助克禮的人。她適應社交界的能力,碧茜的確望塵莫及。好吧。如果這是對他最有幫助的,碧茜搜索她的內心,發現自己真的無法責怪他。這個男人已經承受過太多的痛苦與磨難,碧茜不忍心再替他製造更多困難。
  
  問題是.....她無法不想著他。那好像一種慢性疾病,使得她再也無法像平常那樣地過日子。她經常地想哭,老覺得自己在發燒,似乎隨時會病倒,而且對任何食物都失去了胃口。
  
  事實上,她變得如此病懨懨地,使得雅蜜吩咐廚房做了鹿肉補湯堅持要她吃下去。
  
  「妳整個人都變了,」雅蜜說。「妳以前是那麼快樂。」
  
  「又沒有任何事值得快樂,我幹麼要表現成那樣?」碧茜悶悶不樂地說。
  
  「妳有什麼理由這麼難過嗎?」
  
  碧茜很想對姊姊傾吐心事,但她終究保持了沉默。雅蜜對這情況也無能為力,何況對一百個人、一千個人傾訴也不能改善她的感覺。她挑上了一個她永遠無法擁有的男人,而她不想要任何人來告訴她這事多麼荒謬。她甚至不想放棄這個挑上他的舉動。她如此絕望地想要他,這力量是她跟克禮最微弱的聯繫。
  
  她的執著是如此深刻與全面,她甚至考慮是否前往倫敦度過剩下的社交季。她可以去拜訪黛莉,也可以看到克禮。然而她也將被迫看到克禮跟茹思在一起…跳舞、調情、追求…而碧茜很確信她必定承受不了。
  
  不,她還是留在她所歸屬的漢普郡吧。
  
  黛莉也說這是明智之舉。
  
  「他變了,小碧,而且不是變得更好。克禮剛從克里米亞回來時,我好想把信件的真相告訴他,說出妳才是寫信給他的人,而非茹思。不過,我現在很高興我當時沒有說。我不想再鼓勵妳跟他有任何聯繫。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他喝太多酒,他很容易受到驚嚇。而且我知道他幾乎無法入睡,夜裡常常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可是我每次想跟他談,他都把我當成呆子那般一手揮開。有的時候,某個簡單的問題,尤其是跟戰爭有關的,便會使他勃然大怒到失去控制的地步。我在想…」
  
  「妳想什麼?」碧茜因為關懷而無比心痛。
  
  黛莉直接看著她。「我在想茹思應該應付不了他。他是如此堅定地想得到她…但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人。然而茹思不夠聰明,她不可能發現這一點,我甚至擔心他會對她造成傷害。」
  
  深思著黛莉充滿惡兆的預言,碧茜懷著執行任務的決心往費家莊走去。她對克禮或許無能為力,但她肯定可以幫助埃布爾很多。一隻充滿攻擊性的狗必定會對他人造成傷害,使牠得不到必須的愛和照顧。這是一種惡性循環。狗兒原本是非常社交型的動物,被孤立會增加牠們的攻擊性。必須有人教導埃布爾如何跟其它的生物相處。
  
  費家的管家柯太太閉門迎接她,說明黛莉不在家,她去了村子裡很快就會回來。「妳要等她一下嗎,賀小姐?」
  
  「我其實是有件特殊的事,想要見費上尉。」碧茜對管家詢問的眼光微微一笑。「我想向費上尉建議,當他前往倫敦的期間,由我替他照顧埃布爾。」
  
  管家的眼睛張大。「主人要將牠留在家裡,交給僕人照顧。」她傾前小聲說﹒「牠是魔王的化身,連魔鬼本人都不會想要那樣的狗。」
  
  碧茜同情地一笑。「我希望我可以給牠更好的影響。如果費上尉不反對,我今天就帶牠回去,解除你們的負擔。」
  
  柯太太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噢,那真是太好了,賀小姐!我立刻去通知費上尉。」
  
  她好似擔心碧茜會離開,立刻跑進屋內。
  
  克禮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前廳時,碧茜覺得自己全身都脹紅了。立刻停止,賀碧茜。再這樣白癡下去,妳真的必須喝下一整瓶補藥了,她嚴厲地指正自己。
  
  「賀小姐,」克禮以無懈可擊的禮儀對她鞠躬。
  
  他眼下因為失眠而產生的黑眼圈居然可以使他更加迷人,那似乎為他冷硬的臉增添了一些人性。
  
  碧茜好不容易掛上若無其事的笑容e 「早安,費上尉。」
  
  「現在是下午。」
  
  「噢,是嗎?」她瞥視他身後壁爐架上的時鐘,十二點半。「好吧,午安。」
  
  他揚起一道眉毛。「有什麼事我可以為妳效勞嗎?」
  
  「有件事我希望能為你效勞。我想在你前往倫敦的時候,讓埃布爾到瑞黎園去住。」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為什麼?」
  
  「我很想幫助牠適應新的生活。埃布爾將受到最安善的照顧,我可以陪伴牠、訓練
  
  牠」看見他排斥的表惰,她無以為繼。她沒想到他會拒絕這個提議。
  
  「謝謝妳,賀小姐。但我認為牠最好留在這裡,讓僕人照顧牠。」
  
  「你懷疑我無法幫助牠?」碧茜好不容易才說。
  
  「這隻狗太容易興奮,牠需要絕對的平靜。我並沒有冒犯之意,但我感覺瑞黎園的氣氛對牠或許太過騷動。」
  
  她的眉毛往下垂。「對不起,上尉,但我認為你完全錯了。那正是埃布爾需要的環境。要知道,從狗見的觀點來說—」
  
  「我不需要妳的意見。」
  
  「你需要,」碧茜堅持道。「你憑什麼確定你是對的?你起碼應該花幾分鐘聽一下,我絕對敢說我跟狗兒相處的經驗比你更多。」
  
  克禮那狠命的盯視,充分表明他是一個說話從未遭到任何質疑的男人。「我也確信妳的經驗比我更多,但我跟這隻狗比妳跟牠更熟。」
  
  「沒錯,但是—」
  
  「妳該離開了,賀小姐。」
  
  碧茜的內心充滿了苦澀與失望。「你認為當你不在這裡的時候,你的僕人會怎樣對待牠?」她質間,並在他回答之前繼續說..「他們會因為怕牠而把牠關在工真棚,或鎖在某個房間裡面,而這只會使埃布爾變得更加危險。牠不知道人們要牠怎麼做,牠會生氣、寂寞又焦慮。牠將需要有人不斷地注意和照顧牠,而我是唯一有能力也有意願注意和照顧牠的人。」
  
  「那隻狗是我兩年以來的夥伴,」克禮以決斷的口氣說。「我絕不會把牠交給那樣喧鬧的家庭。牠不需要混亂,牠不需要噪音和困惑—」
  
  他的話被一陣瘋狂的吠叫聲以及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打斷。埃布爾從門廳衝進來,撞到了一名正端著一盤銀器要去磨亮的女僕。
  
  碧茜才剛瞥見一蓬湯匙與叉子飛向門口,她的身體已被拋向前廳的地板。那撞擊力一下子將她胸腔裡的空氣抽光。
  
  她驚訝地發現她被釘在地毯上,沉重的男性身體蓋住她。
  
  她昏亂地想弄清這是什麼狀況。克禮撲到她身上,他的手臂在她的頭部旁邊…而且他本能地用他的身體庇護她。他們手腳交纏、衣服凌亂,氣喘吁吁地一起躺在地上。
  
  克禮抬起頭,戒備十足地掃視他們的環境。有那麼片刻,碧茜被他臉上的殺氣嚇得不敢呼吸。這就是他在戰場上的模樣,這就是敵人倒下之前所看到的他。
  
  埃布爾向他們跑來,憤怒地吠叫著。
  
  「不行,」碧茜壓低聲音指示道,同時伸出手臂指著牠。「生下。」
  
  吠叫聲壓平為低低的咆哮,而牠也慢慢伏到地板上,但眼睛一直看著牠的主人。
  
  碧茜把注意力轉回克禮。他喘息、吞嚥,努力重拾他的神智。「克禮,」她謹慎地開口,但他似乎沒有聽到。在這一刻,任何言語都碰觸不到他。
  
  她伸出手臂將他輕輕環抱,一手在他的肩膀,一手在腰上。他是個壯碩的男人,身強體健,但是有力的軀體現正微微發抖。緩緩高昇的溫柔感覺沖刷而過,她的手指慢慢撫過他硬的頸背。
  
  埃布爾低聲嗚嗚,看著他們兩人。
  
  碧茜從克禮肩上瞥見不知所措的女僕抓著一把叉子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對於表象或醜聞這類的小事,碧茜或許不以為意,但是她很在意應該在克禮脆弱時刻保護他。他一定不希望別人看見他失控。
  
  「走開,」她平靜地說。
  
  「是,小姐。」女僕令人感激地離開了,而且順手關上前廳的門。
  
  碧茜的注意力返回似乎對這簡短對話毫無所覺的克禮身上。她小心地把他的頭拉下來,面頰貼著他閃亮的琥珀色頭髮。而後她靜靜地等待,只讓他感覺到她平穩的呼吸節奏。
  
  他的味道是乾淨的,像夏天、也像炙熟的太陽和番紅花。感覺到他的身體帶著些許叫人猜不透的堅實更往下壓住她,膝蓋挖著她凌亂的裙幅,她閉上眼睛更用心去體會。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她將在餘生裡永遠記得,她跟他躺在午後地毯上的方形陽光裡面…他美好的體重、呼吸吹在她頸上的親暱感覺。如果可能,她想永遠活在這一刻。我愛你,我是那麼瘋狂、絕望、永遠地愛著你,她心想。
  
  他的頭抬起來,困惑的灰色眼睛往下看著她。「碧茜。」他破碎的低語與她的神經一起共振。他的雙手捧住她的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插在她凌亂的客發裡面。「我有沒有傷書妳?」
  
  碧茜的胃部繃緊。她說不出任何話,只能搖頭。噢,他看她的方式,真正地看著她...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克禮。這是寫信給她的人。他是如此地充滿關懷,如此真實與讓人目眩神迷,讓她好想哭。
  
  「我以為…」他說不下去,用拇指撫弄著她熱熱的面頰。
  
  「我知道,」她低語,全身的神經因為他的撫觸而滋滋作響。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他的視線移向她分開的嘴唇,徘徊不去而致使她感覺那的佛一種愛撫。她的心臟因為要把血液送往已無神經的四肢,拚命地努力跳動著。每次呼吸都使得身體挺起來貼向他的,對肌肉與乾淨的衣料造成磨擦與挑逗。
  
  碧茜著迷地看著他臉上微妙的變化,臉色逐漸脹紅、銀色的雙眼閃閃發亮。各種可能好似陽光射穿樹林的天篷,進入那一片安靜之中。
  
  她心想,他會不會吻她。幾個字閃過她的腦海。
  
  吻我吧,求求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4-10-27 11:30: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克禮繃緊自己,抵抗發抖的肌肉,他的心跳在耳朵裡然作響。他努力想弄清楚整個情況怎會失控到這個地步。一陣噪音嚇了他一跳,而他不假思索便採取了行動。直到發現自己撲倒在賀碧茜身上,想要保護她、保護他們兩人,他完全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事…而當巨大的心跳聲逐漸從耳朵消失,他這才充分體會他究竟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他把一位毫無防衛的女士撲倒在地,像個瘋子般跳到她身上。天哪。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感覺時空錯置,而且頗為瘋狂。他很有可能害她受傷。
  
  他必須扶她起身,向她道歉。然而,他卻看著自己探索的指尖悄悄爬向她的頸間,輕撫著那裡小小的脈動。他該死地究竟在做什麼?
  
  他已許久不曾被女人擁抱。那感覺如此美妙,令他無法叫自己立刻放開。她的身體以堅實的女性力量宛若搖籃般承載著他,溫柔修長的手指持續撫弄著他的頸背。他從未見過這麼藍的眼睛,彷彿布里斯托的藍色玻璃那麼清晰與深沈。
  
  他為什麼不能擁有她?克禮想不起任何理由。他甚至努力要想起茹思,但那也不可能。
  
  他閉上眼睛,感覺她的呼吸吹在他的下巴上。他全身的每個地方都感覺到她,他的鼻子和喉嚨聞到她的味道,她的溫暖滲透而入。
  
  :那感覺好似經年累月的需要,蒸餾成此一片刻,化為他身下這窈窕的身形。他如假地開始書怕他可能對她做的事。他知道他應該離開,應該與她保持距離,但他卻只能拚集她所帶來的刺激感,她迷人胸脯的起伏,多層裙幅之下張開來的腿。她的指尖在他頸上的輕掃,引起陣陣愉悅的顫抖,同時也使得他幾乎因為需要而變得火燙。
  
  他不得己只好抓住她的手,釘在她的頭上。
  
  好多了。
  
  也更加不好。
  
  她以眼光向他挑釁'邀請他更加靠近。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意志力非同小可,且像火焰般輻射出來,而他體內的一切迫不及待地產生了反應。他著迷地看著一片粉紅色在她的皮膚底下渲染開來,他的手指和嘴唇渴望跟著那片粉紅而去e
  
  然而,他最後只是搖搖頭,叫自己清醒。「對不起,」他說苦時一口氣。「對不起,」他又說一次。這次喉嚨裡發出毫不幽默的笑聲。「我好像總是在跟妳道歉。」
  
  她被握住的手腕放鬆下來。「那不是你的錯。」
  
  克禮真的不懂她怎能如此鎮定。除去面頰的紅暈,她毫無不安的跡象。他突然有種被耍弄的不悅感覺。「我把妳撲倒在地板上。」
  
  「你不是故意的。」
  
  那想要解除他不安的努力,出現了反效果。「當妳被體型兩倍大的人撲倒,對方用意如何並沒有關係。」
  
  「用意如何永遠都有關係,而且我常被撲倒,」碧茜說。
  
  他放開她的手。「妳常被撲倒?」他的問題充滿嘲諷。
  
  「是啊,不是狗狗就是小孩…大家都喜歡往我身上跳。」
  
  克體不難理解,跳到她身上是幾年來他所做過最愉快的事。「我既不是狗狗也不是小孩,」他說,「似乎沒有借口。」
  
  「女僕吧一整托盤的餐具掉在地上,你的反應完全可以理解。」
  
  「是嗎?」他尖刻地說著,離開她的身上。「我完全不理解。」
  
  「這很清楚,」碧茜在他扶她起身時說。「長久以來,你受到的訓練便是聽到炮彈爆炸或子彈發射時,立刻尋找掩護與躲藏。你或許已經回家,但是這種反射動作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輕易拋棄。」
  
  克禮忍不住猜測茹思會這麼快就原諒他嗎?她的表現可能如此鎮定嗎?
  
  他的臉色因為另一個想法出現而轉為陰沈。如果他的行為如此難以預測,他有權利去找茹思嗎?他不該讓她涉險。他必須控制好自己。但要怎麼做?他的反射動作太過強烈也太過迅速了。
  
  當克禮一直沒再說話,碧茜往埃布爾走過去,她彎身拍牠。狗兒翻過身露出肚子。
  
  克禮撫平衣物,雙手插入長褲口袋。
  
  「你願意重新考慮,讓我帶埃布爾回家嗎?」碧茜再次問道。
  
  「不行,」克禮立刻回答。
  
  「不行。」碧茜的口氣好像他的拒絕完全無法理解。
  
  克禮鐵青著驗。「妳不用擔心牠,我已經特別吩咐僕人,牠會受到良好的照顧。」
  
  碧茜一臉忿忿不平的樣子。「那只是你想要如此相信。」
  
  他被惹惱了,不快地說:「賀小姐,當妳堅持自己的意見時,別人並不一定喜歡聽。」
  
  「費上尉,我只在我認為沒錯時,才堅持我的意見。而你則因為固執而堅持。」
  
  克禮冰冷地瞪她一眼。「讓我送妳出門。」
  
  「不必,我知道門在哪裡。」她挺直背脊往前門走去。
  
  埃布爾散步跟隨,直到克禮命令牠回來。
  
  碧茜在門坎處暫停,回頭以異常專注的眼光看著他。「請轉達我對黛莉的問候,希望兩位前往倫敦的旅途愉快。」她猶豫片刻。「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也能把我的問候轉告茹思。」
  
  「妳要說什麼?」
  
  「告訴她,我會遵守諾言,」碧茜平靜地說。
  
  「什麼諾言?」
  
  「她理解的。」
  
  克禮與黛莉起程前往倫敦的三天之後,碧茜前往費家莊去探視埃布爾。果然不出所料,那隻狗已經鬧得費家天下大亂。牠不斷地吠叫與咆哮,把地毯和沙發佈撕扯成碎片,還咬傷了一個男僕的手。
  
  「不只如此,」柯太太告訴碧茜,「牠還不肯吃東西。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牠的肋骨,而如果牠餓死了,主人不知會有多生氣。這隻狗真是太煩人,我從沒見過這麼討厭的動物。」
  
  正在磨亮樓梯柱頭的女僕忍不住插嘴:「我快被牠嚇破膽了,牠在晚上的哭嚎連死人都會被牠驚醒。」
  
  柯太太一副委屈的樣子。「真的。不過,主人特別交代我們不能讓任何人帶走埃布爾。所以不管我怎樣渴望擺脫這只兇惡的動物,我更害怕主人生氣。」
  
  「我可以幫助牠,我知道我可以,」碧茜平靜地說。
  
  「幫助主人或幫助狗?」柯太太忍不住問道,她的口氣疲憊而絕望。
  
  「我可以從幫助狗狗開始,」碧茜壓低聲音說。
  
  她們交換了一個眼光。
  
  「我也希望妳有機會,」柯太太喃喃地自言自語。「這屋子裡的人正在凋零,好像進來這裡拘東西都正逐漸耗盡生命力而後滅絕。
  
  這話使碧茜更下定決心。「柯太太,我絕不敢要求妳違背費上尉的指令。不過…如果我無意中聽到妳跟女僕說,埃布爾此刻被安置在哪裡,應該不是妳的錯吧?而如果埃布爾自己逃跑…而某個妳並不知道的人開始照顧牠,只是沒有立刻來府上通知妳,這也不能怪妳,對吧?」
  
  柯太太笑著對她說:「賀小姐,妳真是詭計多端啊。」
  
  碧茜微笑道..「我知道。」
  
  柯太太轉身對女僕清晰明確地說..「妮莉,妳要記得提醒我,埃布爾是在廚房旁邊那間藍色的工具棚裡。」
  
  「我會記得,柯太太。」女僕頭也不抬。「我也應該提醒妳,柯太太,牠的皮繩就放在門廳那張半月形的邊桌上。」
  
  「很好,妮莉。或許妳可以跑去跟其它僕人和園丁說,如果有人要去藍色工具棚拿點東西,叫他們不必太注意。」
  
  「是,柯太太。」
  
  女僕匆匆離去後,柯太太感激地看看碧茜。「我早已聽說,妳有雙奇跡之手也非常善於照顧動物,賀小姐。而我相信若要馴服那頭長滿虱子的野獸,真的需要奇跡。」
  
  「我做的不是奇跡,」碧茜微笑著說,「我只是很有毅力。」
  
  「上天保佑妳,小姐。牠真的是一隻野蠻的動物。如果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我替費上尉的狀況非常憂慮。」
  
  「我也是,」碧茜打心底說道。
  
  她很快便找到藍色工具棚。
  
  原來放置園藝小工具的棚子被一再跳起來撞牆的動物弄得不斷抖動。碧茜靠近時,埃布爾發出一連串憤怒的吠叫。碧茜對自己應付牠的能力雖然很有信心,然而牠那彷彿來自地獄的盛怒與嘶吼,依然使她暫停腳步。
  
  「埃布爾?」
  
  吠叫的聲音更加激烈,其中還夾雜著哭嚎與嗚咽。
  
  碧茜蹲下,背部靠著工具棚坐在地上。「請你平靜下來,埃布爾,」她說。「等你不再亂叫,我就放你出來。」
  
  梗犬開始低吼,並用爪子抓門。
  
  碧茜參考過幾本跟狗有關的書,其中有一本特別談到梗犬,那讓碧茜很確定訓練埃布爾如果用權威或處罰的方式是沒有效的,那只會讓牠們的行為更難以控制。那本書上說,梗犬會經常考驗主人,總要證明主人的確比牠聰明,牠才顧意乖乖臣服與聽話。所以她打算在牠表現出良好的行為時用讀美、食物以及疼愛來獎賞牠。
  
  「我當然知道你很不快樂,可憐的狗狗。他走了,而你原來的位子都是在他身邊的。不過,我來帶你了,我們趁他不在的時候,努力學好一些規矩,好嗎?我們或許沒辦法把你變成最可愛哈巴狗…但是我可以幫助你跟其它的相處愉快。」她若有所思地一笑。「當然啦,我自己也不見得能適應有教養的社會,但我總認為所謂的有教養,其實牽涉到很多的不誠實。嗯,你安靜下來了。」她站起來,拉著門栓。「埃布爾,我要告訴你的第一條規則是…以粗暴態度對待他人是很無禮的。」
  
  埃布爾衝出來,跳到她身上。幸好她早有準備,雙手扶著工具棚的門框才沒有被撞倒。埃布爾用後腳站立起來,一邊發出長長的低鳴,一邊猛烈地搖甩尾巴,同時把臉擠到她的驗上。牠早已骨瘦如柴、筋疲力竭,而且臭得不得了。
  
  「我的好狗狗,」碧茜拍撫、搔抓牠粗糙的毛。她努力想把皮繩套進牠的脖子,但牠掙脫開來躺在地上,抖動的四隻腳筆直地伸長著。她笑著給牠搔了搔肚皮。「跟我回家吧,埃布爾。我認為你跟賀人應該很合得來,當然我得先你洗個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4-10-27 11:37: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克禮先送黛莉返回她在倫敦的娘家,她的家人熱切地歡迎他們的姊妹。黛莉因為沒有人知道的原因,堅持不讓家人在強恩過世後去漢普郡相陪,只由她單獨陪費太太守喪。
  
  「只有你母親跟我,對失去強恩有相同的強烈感受,」黛莉在前往倫敦的馬車上對克禮如此解釋。「那樣其實比較輕鬆。如果我的家人去漢普都,他們一定不想看我那麼悲傷,會用愛與安慰包圍著我,那反而使我無法盡情地哀悼。如此一來只會讓我更累。任由我生活在我需要的哀悼環境之中才是對的,而當然我現在可以逐漸恢復了。」
  
  「看來妳把情緒管理做得很好,不是嗎?」克禮的口氣彷彿事不關己e
  
  「或許吧。其實,我很希望能在這方面協助你。目前,你的情緒好像打翻了的領巾抽屜,亂得一塌糊塗。」
  
  「不是領巾抽屜,而是放刀叉餐具的抽屜,每一樣都非常鋒利,」他說。
  
  黛莉露出微笑。「我好同情那些誤闖到你和你的情緒之間的人。」她停下來,疼惜又關切地看著他。「看著你,對我是非常困難的事,」她的評語令他震驚。「你跟強恩那麼相像。當然,你比較英俊,但我更喜歡他的臉,那是一張尋常人的臉,我卻百看不厭。你的臉相較之下更讓人敬畏。但說真的,你其實比強恩更像個貴族。」
  
  克禮的眼光因為想起戰場上的一些同袍而黯淡下來,他們或許沒有喪命,但是受到不同形式的傷害,有的傷殘、有的面容已毀。他們都曾擔心回家之後會受到怎樣的對待,他們的妻子或愛人會因為外表的傷而背棄他們嗎?
  
  「人的外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內在究竟是怎樣的人,」他說。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
  
  克禮沈思地看她一眼。「妳這話,好像另有用意。」
  
  「沒有。只是我想問你一件事。如果男一個女人,好吧,例如賀碧茜'跟梅茹恩的外表相互交換,而你所尊崇的茹恩的一切都轉到碧茜身上…你會想要碧茜嗎?」
  
  「天哪,當然不要。」
  
  「為什麼?」她忿忿不平地問。
  
  「因為我認識賀碧茜'她跟茹思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不認識碧茜,你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夠你認識她。」
  
  「我知道她不修邊幅、意見很多,而且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該那樣快樂。她穿長褲、她爬樹,無人伴護便隨處亂走。我還知道她讓松鼠、刺蜻和山羊在瑞黎園裡到處亂跑,任何不幸跟她結婚的人光是付獸醫的費用便很可能破產。我說的這些,妳有任何反駁嗎?」
  
  黛莉雙手交抱,乖戾地看看他。「有,她沒養松鼠。」
  
  克禮從外套內袋拿出茹思寫給他的那封他總是隨身攜帶的信。它已成了他的護身符,是他為之戰鬥的象徵,是他存活的理由。他垂眼望著那張紙,甚至不需要打開。那些字句早已鑴刻在他心上。
  
  「請你回來找我…」
  
  以前,他曾懷疑自己有沒有愛人的能力。他的愛情事件最多只曾維持幾個月,即使他們在身體方面非常火熱的需要對方,但也都僅止於此。到最後,每個女人都一樣,沒有任何人比較特殊。
  
  直到那些信件出現。那些有如直接且可愛之小精靈的字句種繞著他的心,他立刻愛上那些字句裡的精神,也立刻愛上了她。
  
  他的大拇指輕輕地撫摩著,好像那文件是敏感且活生生的皮膚。「記住我的話,黛莉,我將要跟寫這些信件的女人結婚。」
  
  「我一定會記住的,」黛莉向他保證。「就看你是否言之有信了。」
  
  倫敦社交季將持續到八月,那時國會也將休會,貴族都要返回他們在鄉間的莊園休息。回到鄉間,他們可以打獵、射擊,享受許多的娛樂活動。克禮打算利用在都市的時間賣掉他的軍職,去見他的外祖父,討論他應該負起哪些新的職責。他也將去拜訪一些老朋友,並跟以前軍團的同袍相緊。
  
  而最重要的,他要找到茹思。
  
  克禮尚未確定他該如何接近她,畢竟她最後切斷通信的方式實在有點突兀。
  
  那是他的錯。他太早說出他的意願,他真的太沒有耐性了。
  
  難怪她不想繼續通信。她是出身高尚家庭的淑女,認真的追求者應該有耐心與謙虛的態度。
  
  如果那是茹思想要的方式,那麼他就如此進行。
  
  他在盧裡奇飯店安排了一個套房。這家高級旅館是歐洲貴族、美國企業家以及未在倫敦置產之英國貴族喜歡落腳的地方,其豪華與舒適當然不在話下,但是費用也很可觀。克禮在櫃檯辦理入住手續時,注意到大廳那座大理石壁爐上方的一幅肖像畫。畫中主題是一位藍眼、美麗非凡的女人。
  
  「那是盧先生的夫人,先生,」櫃檯人員以驕傲的口吻說。「她很漂亮吧?而且何地方都再也找不到更好、更善良的女人了。」
  
  克禮想起賀雅蜜曾經提起,她的一個妹妹嫁給了盧裡奇飯店的所有人盧哈利先生。「盧太太是漢普郡賀家的姊妹之一,對吧?」
  
  「是的,先生。」
  
  克禮充滿疑問地微微一笑。盧哈利這麼有錢、人脈這麼廣,他想要任何女人都沒有問題。他怎會瘋狂到跟這樣的一家人結為姻親?應該是那對眼睛,克禮忍不住著迷地走近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藍和濃厚的長睫毛。跟賀碧茜的一模一樣。
  
  克禮住進盧裡奇飯店的第一天,邀請函便有如雪片般飛至。舞會、沙龍聚會、晚宴、音樂會…連白金漢宮都召見他去參加一場晚宴,屆時將有大音樂家史特勞斯率領他的交響樂團演奏著名的華爾茲舞曲。
  
  做了些詢問之後,克禮接受了一個私人舞會的邀請,因為消息來源證賞梅茹思小姐將由她的母親陪同,參加同一場舞會。舞會在梅菲爾廣場一座豪華宅邸舉行,那是一棟意大利風格的大房子,屋外有寬敞的前庭,還有三層樓高、旁有包廂的中央大舞廳。與會者有貴族、各國外交家、各個領域的出色藝術家等等,來此展示其財富與社會地位。
  
  擁擠的氣氛讓克禮的胸腔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慌。他壓下焦慮,前去與主人寒暄。他其質比較喜歡穿平民的服裝,但他終於難以免俗地穿上了綠色鑲黑邊的軍服,外加佩劍與肩上穗飾。最討厭的是他所曾獲得的勳章一個也不能少,只要少掉一個便是最大的不敬。勳章原本是榮譽的象徵'但在克禮的心中,它們代表的卻是他渴望能盡快忘懷的事。
  
  舞會裡還有身著例如紅色或黑色鍾金色條紋之其它軍服的軍官,他們所引發的那些尤其來自仕女們的注意力,使得克禮更加不安。
  
  他以眼光尋找茹思,但是她並末在前廳或側廳。痛苦的幾分鐘過去,他起步穿過人群,但一再被他認識或認識他的人攔下,而必須與對方說些話。
  
  茹思到底在哪裡?
  
  「…只要跟著燒焦長襪的味道,你蒙著眼睛也可以從人群中找到我。」
  
  想起她在信中寫的句子,他微微地想笑。
  
  他焦躁不安但也充滿渴望地進入舞廳,只覺得他的心臟似乎已經跳到喉嚨口。
  
  看見她的時候,他已快無法呼吸。
  
  茹思甚至比他記憶中更加美麗。她身穿外覆蕾絲的粉紅色禮服,小小的雙手套著雪白的手套。她似乎剛跳完一支舞,表情端莊地與她的愛慕者之一輕聲說著話。
  
  克禮感覺他好似經歷過千山與萬水才來到她的身邊,他的需要之強烈令他自己都深感震憾。看見她、聽見她美好話語的回音,帶來一種他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意義。
  
  希望。
  
  茹思在克禮靠近時轉身、抬起眼光看著他,綠色的眼睛張大,同時發出難以置信笑聲。「我親愛的費上尉。」她伸出戴著手套的雙手,而他彎身且暫時閉上眼睛。他握住的手。
  
  他等待此刻實在太久了,此情此景他是多麼經常夢見的啊。
  
  「還是這麼瀟灑。」茹思對他微笑。「其實是更瀟灑了。胸前別上這麼多勳章是什麼感覺啊?」
  
  「沉重,」他說,而她大笑。
  
  「我都快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
  
  以為她說的是自從他去克里米亞,克禮感覺到一陣熱熱的戰慄。
  
  但她接著說:「…自從你回國可是卻討厭地不肯出現。」她的嘴唇彎出風情萬種的微笑。「不過,你很清楚那只會使人們更想找你。」
  
  「相信我,我完全不希望任何人找我,」他說。
  
  「但是倫敦的每位男女主人都渴望邀請你成為他們的貴賓。」她又輕聲一笑。「而每個女孩都想跟你結婚。」
  
  他只想抱住她,把臉埋進她的髮絲裡面。「我或許不是結婚的好人選。」
  
  「胡說,你當然是。你是全國人心目中的英雄,又是麗河頓園的繼承人。這是結婚的最佳人選了。」
  
  克禮望著她美麗、精緻的臉,以及她閃閃發亮的貝齒。她正用她以前那種調情的、活潑的、有些開玩笑的方式跟他說話。
  
  「我是否繼承麗河頓園還沒有定論,」他說。「我外祖父也可能選擇家族裡的任何一位堂表兄弟。」
  
  「在你從克里米亞獲得如此卓越的戰功之後?我很懷疑。」她對他笑著。「你怎會突然改變心意,在社交圈出現?」
  
  他以低沈的聲音回答:「我跟隨我的北極星而來。」
  
  「你的…」猶豫了一下才說。噢,對,我想起來了。」
  
  但這短暫的猶豫讓他有點不安。
  
  火熱且愉悅的急切逐漸消逝。
  
  然而,期待茹思鉅細靡遺地記得信中的一切是不合理的。他把她的每一封信都看了不止一千遍,直到每個字都永恆地鎮刻在他的靈魂上。但他不能期待她也做同樣的事。她的生命和以前大致相同,而他的則每一方面都改變了。
  
  「你還喜歡跳舞嗎,上尉?」她長長的睫毛搧動著。
  
  「如果妳是我的舞伴,我便喜歡。」他伸出手臂,而她毫不猶豫地挽住。
  
  他們開始跳舞。他愛的女人終於在他的懷中了。
  
  這應該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夜晚。然而不到幾分鐘之後他便理解,長久以來所盼望的、卸下重擔的感覺,其實虛幻如一座以輕煙所建造的橋。
  
  不知怎地他覺得不對。
  
  有些事情非常虛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4-10-27 11:37: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克禮經常想起黛莉對茹思評語,他的大嫂說:的表面之下沒有任何東西。但,那不可能。那些信不是他想像出來的,的確有人寫信給他。
  
  他早先時候曾經問過茹思,她的最後一封信…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究竟是什麼意
  
  思,以及她為什麼不再與他通信。
  
  茹思尷尬得滿臉通紅,那脹紅跟她平常可愛的羞紅完全不一樣。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出現真正的情緒。「我…我想我那樣寫,是因為我不好意思。」
  
  「為什麼?」克禮溫柔地問,他拉著她走進陽台的陰影處,戴手套的手輕輕握住她的上臂把她拉近。「我崇拜妳寫的每個字。」渴望壓擠著他的心臟,脈搏全都亂了步。「當妳不再寫信…我差一點發狂,幸好...妳要求我回來找妳。」
  
  「是啊,我是那麼說過。我想…我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不當,寫了那麼多愚蠢的
  
  事…」
  
  他讓她又更為靠近,每個動作都非常小心,好像她是極端脆弱的東西。他的嘴唇輕輕壓在她細緻的額角。「茹思…我夢見我像這樣擁著妳…在那些夜晚…」
  
  她的手臂滑上他的脖子,頭部自然地後仰。他溫柔而搜索地吻了她。她立刻有反應,雙唇輕輕地張開。這是一個美好的親吻,但並未帶來任何滿足,不知怎地,他張狂的需要完全沒有獲得舒緩,好像他親吻思的夢想反而使現實相形失色。
  
  作夢就是有這種壞處。
  
  茹思挫敗地笑著把臉轉向一邊。「你很急切。」
  
  「對不起。」他的嘴唇立刻離開。但是她保持靠近,香水的味道使週遭的空氣變得十分濃郁。他仍用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持續地想有所感覺…但是他的心臟附近似乎被冰霜簡罩著。
  
  他突然有種感覺…但那太不合理了。任何女人都無法符合這種期望。
  
  在社交季期間,克禮盡可能去找茹思,與她在舞會與晚宴碰面,帶她和梅太太乘馬車出遊,去公園散步或參觀藝術與博物館的展覽。
  
  克禮無法在茹思身上找到任何缺點。她是如此美麗與迷人,從來不問讓人不舒服的問題,事實上她幾乎不曾問過他的私事。她對他所經歷過的戰役與那場戰爭毫無興趣,只對那些勳章有興趣。不過,他也有點懷疑她除了把它們當成亮晶晶的裝飾品,是否知道它們所代表的其它意義。
  
  他們的談話還是跟以前一樣,狀似愉快其實枯燥乏味,充滿各種言不及義的流言蜚語,這樣的談話早在以前他來倫敦參加社交季時已經陪許多女人說過了。那時,他好像也樂此不疲。
  
  他好希望現在的他也能滿足於此。
  
  他曾想過…希望過…茹思多少有些喜歡他。但目前並無這種跡象,她毫無柔情,完全看不出是寫過…我把想念你的思緒,當成個人的星座隨身攜帶…這種文字寄到遙遠的戰場給他的人。
  
  而他是如此深刻且絕望地愛上了寫那些信的茹思,可是她在哪裡?她為什麼躲著他?
  
  他的夢帶著他進入黑暗的樹林,他在灌木叢中與蕨類植物之間搜尋,跟隨一個女人的蒼白身影鑽過樹木之間的狹小縫隙。她總是在他的前方,總是讓他看得到卻永遠追不到。他憤怒地喘著氣醒來,握拳的雙手只抓到一片虛無。
  
  白天的時候,克禮赴約處理商務,或進行必要的社交拜訪。進出了不知多少裝潢繁複、塞了過多東西的狹小房間,說了許多毫無意義的話語,參加了更多沒有結果的活動。他無法想像自己曾經熱愛這樣的生活。發現他居然開始懷念克里米亞的日子,而且也真的渴望那些他感覺自己充分活著的短暫時光時,他對自己好生氣。
  
  他對此刻在倫敦的生活毫無感覺。即使當時在戰場,他必須設法瞭解並接近他的敵人,然後為了存活而設死對方,他跟敵人之間的連結都比現在更多,也更深。然而,跟這些身著華服、雍容世故的所謂愛國者在一起,他卻毫無同胞的感覺,也完全不喜歡他們。他知道他跟他們已經不一樣了,他相信他們也感覺到。
  
  發現自己居然渴望去探望外祖父,他才領悟他是這麼絕望地想看到某樣熟悉的事物,或某個熟悉的人。
  
  自有記憶以來,亞羅德爵爺就是一位嚴厲且叫人無比敬畏的外祖父,從不吝於鞭當他的子孫。亞羅德的孫輩,包括那位將來要繼承伯爵爵位的表舅,對於亞羅德的召喚從未心甘情願地前來。不過,克禮的哥哥強恩則對外祖父言聽計從,他是少數的例外。而克禮當然是反其道而行的。
  
  克禮知道老人必然仍因強恩的過世而極度傷心與難過,所以他懷著恐懼又有點同惰的心態前來。
  
  抵達亞羅德在倫敦的豪華宅邸之後,僕人奉命帶他前去書房。此時或許正是盛夏,但房內的壁爐仍燒著火。
  
  「天哪,外公,」差點被房內的高溫逼得往後彈跳的克幢大聲說道。「你會把我們變成兩隻烤雞。」他幾個大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讓清涼的空氣進來。「你只要到外面走走,身體就會暖和起來了。」
  
  他外祖父坐在爐邊的一張椅子上,滿臉不悅地看著他。「醫生說外面的空氣對我的身體不好。我建議你先別急著害死我,而是過來跟我談判你要繼承的東西。」
  
  「這沒什麼好談判的,你要給我什麼或什麼都不給我,一切都隨你高興。」
  
  「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操縱全局,」亞羅德低聲抱怨。「你假定只要你說西,我一定會做東。」
  
  克禮微笑著脫去外套,丟到附近的椅子之後,再往外祖父走去。他上前握住他的手,把脆弱衰老又冰冷的手指用他溫暖的手掌包覆起來。「你好,外公。你的氣色很好。」
  
  「我一點也不好,」亞羅德立刻唱反調。「我老了,拖著這把老骨頭要度過風燭殘年,就好像駕駛遭到船難的船度過暴風雨。」
  
  克禮在另一張椅子坐下,開始端詳他的外祖父。老人的確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脆弱,他的皮膚好像包了一層碰了就要破碎的縐絲在鑄鐵的骨架外面。不過,他的雙眼仍像以往那樣的光亮與銳利。而他的眉毛好像要忤逆早已變得雪白的頭髮,依然保持著濃黑的顏色。
  
  「我想念你,」克禮以自己也稍感意外的聲音說。「雖然我無法決定是哪個原因。或許是您嚴厲的眼光,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你從小就是個叛逆的孩子,」亞羅德告訴他,「而且自私到了骨子裡。當我的代理人把你在戰場的英雄事跡向我報告時,我一直懷疑他們弄錯了人。」
  
  克禮嘻嘻一笑。「我如果真有什麼英雄事跡,那也純粹是意外的副產品。我只是不想弄丟我這條小命。」
  
  老人想必覺得好玩,不由自主地也笑了出來,但他立刻又垂下眉毛。「看來你完成了光榮的使命。據說皇室正考慮頒發騎士的爵位給你,所以,你最好接受女王的邀請。你剛回國的時候,拒絕待在倫敦,給了大家不太好的印象。」
  
  克禮哀傷地看他一眼。「我又不是馬戲團的猴子,我也沒有興趣提供大家任何娛樂。我跟幾千幾萬返國的軍人一樣,我們只是做了我們該做的事。」
  
  「這麼謙虛的人,真的是你嗎?」亞羅德說出他的觀察。「真的是這樣,或只是說給我聽的?」
  
  克薩憂鬱地保持著說默,懊惱地拉著領巾,解開來讓它垂在脖子的兩邊。當這樣依然無法涼快一些,他走到敞開的窗前。
  
  他看著下面的街道。那兒擁擠而嘈嚷,因為天氣暖和大家都到戶外去活動,或坐或站或聊天,而經過的車輛和馬匹則掀起有臭味的塵土。克禮注意到有隻狗兒坐在一輛貨車的後面。他想起埃布爾,心中立刻充滿後悔。他真後悔沒有帶牠來倫敦。但那也真的不行,這兒的吵雜與限制,會讓可憐的埃布爾發瘋。牠留在鄉間是比較好的。
  
  理解到外祖父似乎說了什麼,他把注意力將回老人身上。
  
  「…重新考慮你的繼承問題。留給你的本來很少,因為最大的部分當然會是交給你哥哥。比強恩更值得掌管麗河頓園的人,我真的還沒見到。」
  
  「我同意,」克禮平靜地同意道。
  
  「可是現在他已經過世,而且沒有子嗣。你的性格雖然已有改進的跡象,但我還不相信你有資格繼承麗河頓園。」
  
  「我也不相信。」克禮稍停。「除了你原來預定要給強恩的,我並不想多要。」
  
  「不管你想要什麼、我想給你什麼,我自然會告訴你,一亞羅德的口氣堅定,倒也沒有任何的刻薄。「你有你不能逃避或撇除的責任,孩子。但在我展示我的進程之前,我想問你一些事。」
  
  克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您請說。」
  
  「你為什麼用那種方式打仗?為何這麼多次拿生命去冒險?你是為了國家的利益才那樣做嗎?﹒」
  
  克禮嫌惡地哼了一聲。「那場戰爭跟國家利益毫無關係。那是為了私人的商業利益,以及一些政治家的誇張奇想。」
  
  「那麼你是為了爭取勳章的榮耀?」
  
  「當然不是。」
  
  「那是為了什麼?」
  
  克禮默默分析著可能的答案。找到真相之後,他先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我的士兵。他們加入軍隊是為了避免餓死,或被送去服勞役,以及那些很有經驗但沒錢買官職的低級士官。我當上軍官、帶領一個連隊,完全是因為我有錢買它,而不是我有任何功勞或能力。這樣的制度實在太荒謬了。而我隊上的人,不管我是白癡或無能的懦夫,都必須遵從我的命令。除了聽命於我,他們沒有任何選擇。所以,我也毫無選擇地必須努力成為他們所需要的領導人。我只是盡我的能力,不讓他們死去。」他猶豫片刻。「我其實失敗過很多次。我真的很希望有人可以告訴我,如何不要因為他們的死亡而自責。」他注視著地毯遠程的一個小圖案,聽見自己說:「我並不想要麗河頓園。老天給我的東西早已比我值得擁有的,多出許多了。」
  
  亞羅德以前所未有的表情看著他,依然充滿評估但已幾乎稱得上友善。「正因為如此,你才可以擁有麗河頓園。我不會把我要交給強恩的削減一分一毫,我也願意賭上一把,相信你將本著照顧隊上士兵的心情與責任,照顧產業上的佃戶,以及在那些地方工作的人。」他稍停。「或許你跟麗河頓園雙方都將因此而獲益。那本來將是強恩的責任,現在它成為你的了。」
  
  當燠熱的八月開始籠罩倫敦,漿糊似的天氣把居民趕向空氣甜美又清涼的鄉間。克禮無比渴望返回漢普郡,事實越來越明顯,都市對他毫無好處。
  
  幾乎每天他都必須跟猛然跳出來的影像與驚嚇奮戰,專注變得非常困難。才剛進入睡眠,便因惡夢而渾身大汗地驚醒,醒著的時候則沮喪且充滿無從形容的憂思。他常憑空聽見炮彈聲,感覺心跳加速、雙手毫無理由地顫抖。不管身在何處,他依然隨時提高警覺。他去探訪過軍團裡的老朋友,但每當他試著詢問是否有人也被這些不知所以然的病痛所苦,對方都堅決地保持沉默。這似乎是不容討論的題目。即使他們真有處理的方法,似乎也必須私下解決。
  
  唯一有幫助的是烈酒。克禮喝下許多酒,直到酒精吧他悶燒不停的腦袋化成模糊的一片,溫暖地撫慰著他。勢所難免的,他開始衡量自己的酒量,以便在必要時可以保持清醒。他知道瘋狂正逐漸侵蝕他,但他只能盡力隱藏,同時猜測情況何時可以改善,甚至是否有改善的一天。
  
  至於茹思她已成為他必須放棄的一個夢境了。一個慘遭破滅的幻夢。每次見她,他的心就死去一點點。她對他並沒有真正的愛,這事已經很明顯了。她跟她所寫的信完全不一樣。或許她只是很努力地想要鼓勵他,或許她從某本書或某些戲劇裡擷取了那些文字,並抄寫成那些信件。他竟然相信了一個幻想。
  
  隨著社交季進入尾聲,他知道茹思跟她的父母都希望他求婚。尤其是她母親,總是在暗示她將有多少嫁妝,他們將生出多麼美麗的孩子,過著多麼美滿的生活。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完全不適合做任何人的丈夫。
  
  這天,克禮懷著既忐忑但也如釋重負的心情,前往梅家道別。當他要求與茹思單獨談話時,她母親把他們留在前廳,但是廳門應該沒有完全關上。
  
  「可是…可是…」聽見他說他要離開了,茹思的表情甚為不悅。「你要離開之前不是應該先去找我父親談一下嗎?」
  
  「找他談什麼?」他問,雖然心裡有數。
  
  「我以為你會想要得到他的同意,正式追求我,」茹思一臉的憤慨。
  
  他直接望進她綠色的眼睛。「此刻的我沒有權利做這樣的要求。」
  
  「沒有權利?」茹思跳了起來,他也只好起身站立,她憤怒地瞪著他。「你當然有權利。你沒有其它的女人,對吧?」
  
  「沒有。」
  
  「你的事情都辦好了,繼承的問題也安排好了。」
  
  「是的。」
  
  「那就沒有理由再等待了。你的確讓許多人都認為你喜歡我,尤其你剛回到倫敦的時候,你一直說你多麼期待再看見我,我對你充滿了意義你的熱情為什麼冷卻了?」
  
  「我以為—也希望—妳可以跟寫信的妳更相似一些。」克禮停下來,仔細地觀察
  
  她。「我經常猜想…是不是有人幫妳寫了那些信?」
  
  茹思雖然有一張天使般的臉,然而她眼中的盛怒則絕對是寧靜之天堂的反面。「噢!你為什麼老愛問起那些愚蠢的信?那只是一些文字,文字沒有任何意義!」
  
  「你讓我暸解文字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物…」
  
  「沒有意義?」克禮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她。
  
  「是啊。」發現自己已贏得克禮全神的注意,茹思的神情和緩下來。「我在這裡,克禮,我才是真實的。你不再需要那些愚蠢的信件,你已經擁有我了。」
  
  「但是,妳寫的跟第五元素有關的事怎麼說?」他間。「那也沒有意義嗎?」
  
  「第五元素?」茹思脹紅了臉注視著他。「我不記得我寫了什麼。」
  
  「根據亞里士多德的理論,除了地、水、火、風之外的第五元素,」他溫和地提醒她。
  
  她的臉色倏地刷白,好像闖了禍的孩子被大人當場撞見。「那跟我們哪有任何關係?」她叫嚷著逃到憤怒裡面去。「我想說更實際的東西,誰管亞里士多德那些理論?」
  
  「但我真的很喜歡這個意涵…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小簇星光…」
  
  這些是她寫的字句。克禮一時無法動彈。一個個想法像接力賽跑那般依次出現..
  
  那些信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女人寫給他的…經過茹思的同意…他受騙了…黛莉必定知道…當他開始付出真心信便停了。為什麼?
  
  「我不是你所認為的那個人…」
  
  克禮感覺他的喉嚨和胸膛好像被掐住,聽見自己發出了奇怪的笑聲。
  
  茹思也笑了出來,彷彿如釋重負。她完全不知道他苦中作樂的原因。
  
  他們是想捉弄他嗎。是因為他過去得罪過什麼人,而對方想要報復嗎?他向上帝發誓,他一定要找出是誰這樣做,以及為何這樣做。
  
  他被一個不知姓名的人愛過,並背叛了。然而他還愛著她,這是最不可原諒的部分。不管她是誰,他一定會要她付出代價。
  
  再次擁有目標的感覺真的很不錯,他要出發去狩獵這個害他蒙受這麼多損失的人。這感覺好熟悉,因為那正是他的本質。
  
  細薄如刀刃的微笑割穿令他全身冰冷的憤怒。
  
  茹思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克禮?」她唯唯諾諾地間。「你在想什麼?」
  
  他走過去用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心想:手掌滑上她的脖子勒死她實在太容易了。但是,他只掛上迷人的微笑。「沒錯,」他說,「文字一點也不重要,這才是重要的。」
  
  他緩慢而且用了一些技巧親吻她,直到他感覺她的身體放鬆下來,輕輕貼著他。茹思發出一個愉快的聲音,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克禮貼在她緋紅的臉頰上低聲說:「我返回漢普郡之前,會向妳父親要求,正式地追求妳。這樣妳高興了吧?」
  
  「噢,那太好了,」茹思燦爛地笑著。「噢,克禮…你是真心的,對吧?」
  
  「我是真心的,」他緊擁她,聲音不高也不低,眼睛看著窗外的一個點。問題是他根本沒有心。
  
  「她在哪裡?」克禮一到黛莉父母位於肯辛頓區的家中峙,第一句話便這樣問道。離開茹思之後,他立刻前來這裡。「她是誰?」
  
  他嫂嫂對於他的盛怒似乎無動於衷。「說話不必這麼凶。你在說什麼?」
  
  「那些信是茹思親自交到妳手上,或是別人交給妳的?」
  
  「噢。」黛莉仍一臉鎮定,她坐在前廳的窗下,拿起原本便在刺繡的布框。「所以,你終於理解那些信不是茹思寫的嘍。她是什麼地方露出了馬腳?」
  
  「她知道我寫的信,但是不知道她自己寫了些什麼。」克禮聳立在嫂嫂面前,生氣地垂眼看她。「是她的朋友之一,是吧?告訴我是誰。」
  
  「我不能說。」
  
  「這跟賀碧茜有沒有關係?」
  
  黛莉翻個白眼。「碧茜為什麼要扯入這種事?」
  
  「報復,因為我曾說她更適合馬廄。」
  
  「你否認這樣說過。」
  
  「是妳說我說過!放下那個繡框,不然我發誓我會把它套到妳的脖子上。請妳瞭解一件事,黛莉:我從頭到腳都傷痕纍纍。我曾被子彈射中、被刀刺進身體,被刺刀劈刺、被炮彈碎片打到,甚至由醉到站不直的醫生替我療治。」他野蠻地停下來。「然而,它們對我的傷害還比不上這件事。」
  
  「對不起,」黛莉溫順地說。「如果我知道那會使你這麼不快樂,我絕對不會同意這個陰謀。那一開始真的是出於善意,至少我相信是這樣。」
  
  善意?克禮發現自己原來只是某人善意同情的對象,整個人都快癱軟了。「妳為什麼要幫助別人來欺騙我?」
  
  「我那時並沒有覺察到,」她突然激動起來。「因為照顧強恩,我已經筋疲力盡,處於半死亡的狀態,我吃不下、睡不著,我並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有人寫信給你應該不會有任何傷害。」
  
  「可惡,傷害才大呢。」
  
  「是你自己想要相信那是茹思,」她指責道。「不然她不是寫文者的事實,是那麼的明顯。」
  
  「我正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忙著在戰壕裡東奔西跑,我沒有時間去檢查分詞和介係詞—」
  
  鬥口有人發出聲音,打斷他的話。「黛莉o」那是她幾個高大的弟弟之一,蓋文。他充滿戒備地靠在門框上,用警告的眼神看著克禮。「你們吵架的聲音,全屋子都聽見了。需要任何幫忙嗎?」
  
  「不用,謝謝你,」黛莉很堅定地告訴他。「我可以應付他,蓋文。」
  
  她弟弟微微一笑。「其賞我是問費上尉。」
  
  「他也不需要你任何幫助,」黛莉很有威嚴地說。「請讓我們單獨相處幾分鐘,蓋文。我和克禮有重要的事情必須解決。」
  
  「好吧,但我就在附近。」
  
  黛莉歎口氣目送她過度保護的弟弟離開,才把注意力轉回克禮身上。
  
  他狠狠瞪著她。「把名字告訴我。」
  
  「你必須發誓你不會傷害她。」
  
  「我發誓。」
  
  「以強恩的墳墓發誓,」她堅持。
  
  好長的沉默。
  
  「我就知道,」黛莉嚴肅地說。「既然你可能傷害她,我當然不能說出她是誰。」
  
  「她已婚嗎?」他的聲音出現一絲嘶啞。
  
  「不是。」
  
  「她在漢普郡嗎?」
  
  黛莉尚未回答,克禮已經用力地點頭。
  
  「告訴她,我會找到她,」他說。「等我找到,我會讓她後悔。」
  
  他在緊張的寂靜中往門口走去,但在門坎處暫停,並扭頭說:「在那之前,妳可以向我道賀,我跟茹思幾乎要訂婚了。」
  
  黨莉面如死灰。「克禮…你在玩什麼遊戲?」
  
  「妳很快就會發現,」他泠冷地回答。「希望妳和妳神秘的朋友能從中得到樂趣,既然妳們這麼愛玩遊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4-10-27 11:38: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你們究竟在吃些什麼鬼東西?」瑞黎子爵裡奧站在瑞黎園的起居室門口,望著他那對正坐在地毯上玩耍的黑髮雙胞胎愛德和伊曼。
  
  他的妻子凱琳正幫兩個小小孩堆積木,抬起微笑的臉。「他們在吃餅乾。」
  
  「是這些嗎?」裡奧看看桌上那碗褐色的小餅乾。「和碧茜餵狗的那些令人作嘔的餅乾未免太像了吧。」
  
  「因為本來就是一樣的啊。」
  
  「本來就…上帝,凱琳!妳到底在想什麼?」裡奧彎腰想拿走愛德手上一塊變得濕黏的餅乾。他的動作惹來一陣憤怒的哭嚷。
  
  「我的!」愛德哭著把餅乾抓得更緊。
  
  「給他吃吧,」凱琳抗議。「雙胞胎正在長牙,這些餅乾夠硬,裡面的成分又無害。」
  
  「妳怎麼知道?」
  
  「因為是碧茜親手做的。」
  
  「碧茜不進廚房的。就我所知,她連在麵包上塗奶油都不會。」
  
  「我不弄給人吃,」正走進起居室的碧茜快活地說,埃布爾邁著輕快的步伐跟在後面。「倒是會弄給狗吃。」
  
  「想當然耳。」裡奧從碗裡拿起一塊餅乾仔細研究。「可否請妳透露一下,這些令人作嘔的東西是用什麼做的。」
  
  「燕麥、蜂蜜、雞蛋…很營養的。」
  
  凱琳的寵物雪貂道奇像是要替這話背書似地,以閃電般的速度竄到裡奧身上,叼走他手上的餅乾,接著竄進附近一張椅子底下。
  
  裡奧的表情讓凱琳低聲笑起來。「磨牙餅也是用這些同樣的材料做的,爵爺。」
  
  「好吧,」裡奧怏怏地說。「不過要是雙胞胎開始汪汪叫或把玩具埋起來,我知道該找誰負責。」他在女兒旁邊的地板坐下。
  
  伊曼對他露出淌著口水的笑容,濕脹的餅乾往他嘴巴送。「把拔,給你。」
  
  「不了,謝謝妳,親愛的。」裡奧感覺埃布爾用鼻子頂他的肩膀,伸手拍拍牠。「這是一隻狗,還是掃街的掃把?」
  
  「牠是埃布爾,」碧茜回答。
  
  狗兒立即在他旁邊趴下,尾巴不斷拍打著地板。
  
  碧茜微笑。這樣的場景在三個月前是無法想像的。那時的埃布爾充滿敵意與恐懼,她根本不敢讓牠待在兒童附近。
  
  但是用耐心,愛與紀律—還有雷恩幫忙,埃布爾完全蛻變成另一隻狗。牠逐漸習慣了這個家裡的各種活動,還有其它動物的存在。現在牠會以好奇而非恐懼與攻擊的態度迎接新的事物。
  
  此外埃布爾也增加了一些亟需的體重,看起來毛皮光滑而且健康。碧茜在牠身上下了很大工夫,定期幫牠梳毛剪毛,但保留了臉上那些讓牠看來古靈精怪的鋼毛。碧茜帶埃布爾到村子裡散步時,總會有一群孩子圍著牠,牠也開心享受他們的拍撫。牠喜歡玩和跑著去接東西,也愛趁人不注意時,偷走鞋子並埋起來。簡言之,牠已經是只完全正常的狗。
  
  雖然碧茜仍對克禮無法忘情,每次想到他就難過,卻也發現心痛的最佳療方是試著幫助他人。需要協助的人到處都有,包括那些住在瑞黎園產業的佃農及農場上的雇工。因為姊姊薇妮遠在愛爾蘭,而雅蜜又忙於家務,碧茜便成為姊妹當中唯一有時間及餘力從事慈善工作的人。她帶食物給村裡的病人及窮人,定期讀書給一個幾乎看不見的老婦人聽,而且在本地教堂幫忙。碧茜發覺這樣的工作自有其妙用,忙碌使她不至於陷入憂鬱之中。
  
  望著和裡奧在一起的埃布爾,碧茜不禁猜想克禮看見他的狗有這麼大的改變時,不知會有何反應。
  
  「牠是家裡的新成員嗎?」裡奧問。
  
  「不是,只是來作客,」碧茜答。「牠是費上尉的狗。」
  
  「社交季期間,我們見過費克禮幾次,」裡奧說,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我跟他說,如果他每回玩牌都非贏不可,以後我都會避開他。」
  
  「你見到費上尉時,他還好嗎?」碧茜努力用自然的語氣間。「健康狀況好嗎?精神如何?」
  
  凱琳沈吟著回答:「他的外表看起來似乎很健康,而且魅力四射。常看見他和梅茹思在一起。」
  
  碧茜感到令人反胃的嫉妒。她轉開臉。「真好,」她以幾不可間的聲音說。「我相信他們會是很匹配的一對。」
  
  「謠傳他們訂婚了,」凱琳繼續說,接著揶揄地朝丈夫一笑。「說不定費上尉終究會拜倒在某個好女人的裙下。」
  
  「他早已拜倒在很多另一種女性裙下了,」裡奧說,一絲不苟的口吻令她失笑。
  
  「你這不是鍋子笑茶壺黑嗎?」凱琳雙眼閃閃發亮地指控。
  
  「那是陳年歷史了,」裡奧對她說。
  
  「不正經的婦女比較有趣嗎?」碧茜問他。
  
  「不,親愛的。只是人總要有可以對照的對象。」
  
  碧茜一整晚都壓抑著自己,內心因為想到克禮和茹思出雙入對,然後訂婚、結婚而萬分難過。兩人將用同一個姓氏。
  
  世奇事司一長床。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嫉妒,這種感覺真是令人苦惱,就像中了毒,慢慢死去似地。茹思一整個夏天都快樂享受一位俊俏而英勇的軍官追求,而碧茜卻只能和他的狗相伴。
  
  更別提他很快就會來帶走埃布爾,到時連和他的狗作伴的機會也沒有了。
  
  克禮一回到巨石鎮,就得知賀碧茜偷走了埃布爾。眾僕役非但對玩忽職守死不認錯,還編出狗見自己跑掉、而碧茜收留牠的荒謬故事。
  
  儘管長達十二小時的旅程令人疲憊且風塵僕僕'餓得要命的他也心情惡劣,克禮還是上馬騎往瑞黎園。碧茜這愛管閒事的毛病最好一次解決。
  
  他抵達瑞黎園時,暮色已逐漸聚攏,四周的林地像拉開的椎幕般讓大宅更顯雄偉。最後一絲暮光替磚砌大屋染上一抹紅光,在多格窗上映得閃閃發亮。這棟屋子有著迷人的不規則屋頂利多支向上矗立的煙函,看起來彷彿自豐饒的漢普郡土地生長出來、紮下深深的根並朝天空延展的生命體。
  
  在屋外忙碌的僕役、園丁和馬扶正紛紛準備結束一天的工作,返回屋內休息。動物被趕回穀倉,馬匹牽回廄房。克禮在車道上勒馬暫時停下,感覺與眼前看到的景物格格不入,自己就像個入侵者。決定盡快且有效率地結束此次拜訪後,克禮騎到大宅正門,把韁繩交給僕人,大步向門口走去。
  
  應斗的是管家,他單刀直入說要找碧茜。
  
  「全家人都在用晚餐,先生—」管家說。
  
  「我不在乎。妳不請賀小姐出來,我就自己進去找她。」他決定不讓賀家任何人事物令他分心,或輕易打發他。在和他那隻老愛惹是生非的狗相處整個夏天後,他們必定十分樂於把埃布爾交還給他。至於碧茜—他希望她試著阻止他,如此一來他就可以乘機跟她說清楚幾件事。
  
  「你想到前廳稍待嗎,先生?」
  
  克禮一言不發地搖頭。
  
  一臉不安的管家將他留在門廳,轉身離去。
  
  碧茜隨即出現。她一身的白,裙擺由層層質地很薄的衣料構成,設計繁複的上衣覆住起伏的胸脯。胸前和上臂半透明的衣料,使她的佛由那堆,白絲般的布料間飄然現身。
  
  就一個偷走他的狗的女人而言,她從容的態度令人印象深刻。
  
  「費上尉。」她走到他面前,行個屈膝禮。
  
  克禮著迷地注視著她,一面嘗試維持正義的憤怒,卻發現它像指尖的沙子般逐漸消失。
  
  「妳怎麼不穿長褲了?」他發覺自己以沙啞的聲音這麼間。
  
  碧茜微笑。「我覺得你可能很快就會來帶埃布爾回去,而我不想因為穿著男性的服飾而冒犯你。」
  
  「妳如果真有那樣在乎是否冒犯他人,就該在拐走我的狗之前三思。」
  
  「我沒拐走牠,牠是自願跟著我回來的。」
  
  「我好像記得告訴過妳,不要靠近牠。」
  
  「沒錯,我知道。」她的口氣有些歉意。「但埃布爾比較喜歡在這裡過夏天。對了我們相處得很好。」她停頓,上下打量著他。「你好嗎?」
  
  「我累壞了,」克禮簡潔地說。「我剛從倫敦回到這裡。」
  
  「辛苦了。你一定餓壞了,進來一起吃晚餐吧。」
  
  「謝謝,但是不用了。我只想帶我的狗回家。」然徒用酒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埃布爾在哪裡?」
  
  「我要管家去帶牠,馬上就來。」
  
  克禮眨眨眼。「她不怕牠嗎?」
  
  「怕埃布爾嗎?老天爺,當然不怕。每個人都很愛牠呢。」
  
  很難想像有人—任何人—會喜歡他那只知惹是生非的能物。克禮原本預期向收到一張慘遭埃布爾破壞之物品的清單,此刻不禁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管家回來,小跑步跟在旁邊的是一隻服從而且受到良好照顧的狗兒。
  
  「埃布爾?」
  
  狗兒看向他,耳朵猛然扯動。牠有著短鬚的臉表情改變,眼睛興奮地亮起來,接著毫不遲疑地吠叫一聲往前衝。克禮單膝跪地,將快樂而不斷蠕動的狗兒抱個滿懷。
  
  埃布爾奮力舔著他,同時不斷嗚嗚低鳴並往他身上磨蹭。
  
  克禮緊緊抱住那溫暖而結實的身體,輕聲叫牠的名字並使勁拍撫著牠,家人般的感情與釋然充斥心中。埃布爾低鳴並輕輕顫抖。
  
  「我好想念你,埃布爾。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克禮無法自己地把臉埋進那粗糙的毛髮中。罪惡感淹沒了他。即使他一整個夏天都棄埃布爾於不顧,牠依舊這樣熱情歡迎他回來的事實,讓他深受感動。「我離開太久了,」克禮望著狗兒熱情的棕眼,喃喃說著。「我絕不會再拋下你。」他緩緩抬眼看著碧茜。「離開牠是個錯誤的決定,」他嘶啞地說。
  
  她對他露出微笑。「埃布爾不會介意的。犯錯是人性,原諒則是狗的天性。」(譯注…〔犯錯是人性,原諒為神性。〕)
  
  令自己也驚訝地,克禮感到唇角泛起回應的笑意。他繼續輕撫結實而皮毛光滑的狗兒。「妳把牠照顧得很好。」
  
  「牠比以前有規矩多了,」她說。「現在起你可以帶牠去任何地方。」
  
  克禮起身並俯視著她。「妳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他輕聲間。
  
  「因為牠值得,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兩人無法避免且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克禮的心跳沉重而紊亂。一身白衣的她看起來是那麼美麗,渾身散發著與倫敦那些時髦又柔弱的仕女截然不同的女性健康美。他不禁幻想著和她上床會是怎樣的感覺?她是否如對待其它事物般的直接與熱情?
  
  「留下來吃晚餐吧,」她再次邀請他。
  
  他搖頭。「我必須回去了。」
  
  「你吃過了嗎?」
  
  「還沒,不過我可以在家裡的食品貯藏室找到東西吃。」
  
  埃布爾坐下並專注地望著他們。
  
  「長途旅行之後,你需要一頓豐盛的食物。」
  
  「賀小姐—」碧茜兩手分別抓住他的手腕和手肘時,他的呼吸也隨之不規律起來。她輕輕扯他一下,他的反應一路直達鼠膜部,全身都對她的觸摸出現反應。他既惱怒又興奮地俯視著她深藍色的眼睛。
  
  「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他對她說。
  
  「那當然,而且也沒關係。」她輕而誘惑地又扯他一下。「來吧。」
  
  克禮發現自己不知怎地竟跟著她走,穿過門廳和一條兩旁陳列多幅畫作的走廊。埃布爾邁著輕快的步伐,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他們走進點著多支蠟燭的餐廳時,碧茜放開他的手臂。桌上擺滿各式銀器與水晶玻璃器皿,還有豐盛的食物。他認出瑞黎子爵裡奧與他的妻子,另外還有羅凱莫及雅蜜。黑髮男孩雷恩也在場。克禮在門口停下腳步,有些不自在地說:「抱歉,我只是來—」
  
  「我邀請費上尉跟我們一起吃飯,」碧茜宣佈。「他不想說話。所以除非極度必要,不要直接問他問題。」
  
  這家族的其它成員沒太多特別反應,自在地接受了這不合禮儀的要求。一名男僕迅速為他安排座位。
  
  「請進,費上尉,」裡奧輕鬆地說。「我們最喜歡沉默的客人,那讓我們有更多機會說話。你儘管坐著,什麼都不必說。」
  
  「不過如果你可以,」凱琳微微一笑接著說。「試著對我們機智與聰慧的表現露出讚賞的表情。」
  
  「如果想得出任何相關的事,」克禮試探地說。「我會加人你們的話題。」
  
  「那就最好了,」凱莫說。
  
  克禮在雷恩旁邊的空位坐下,面前已擺著盛滿食物的盤子與一杯酒。他開始進食,這才發覺自己有多餓。他盡情享受烤鰈魚、裹著酥脆培根的煙爆牡蠣等美食時,賀家人聊著政治、莊園產業和巨石鎮發生的大小事。
  
  雷恩的表現像個小大人,注意聽眾人的交談,偶爾出口的問題也總是立即得到答案。
  
  就克禮所知,允許孩子出席晚餐是一件非常不尋常的事。絕大多數上流社會家庭都遵循傳統,讓孩子在育嬰室單獨吃飯。
  
  「你一直都和家人一起吃晚餐嗎?」克禮輕聲問他。
  
  「大部分,」雷恩也輕聲回應。「只要嘴巴裡有食物時不說話,也不要玩馬鈴薯,他們不會介意。」
  
  「我會盡力不要做那些事,」克禮嚴肅地向他保證。
  
  「而且你也不可以拿桌上的食物喂埃布爾,就算牠跟你要也不行。碧茜阿姨說,只有未經調昧的食物,對牠才是好的。」
  
  克禮看向安靜地蹲伏在角落的狗。
  
  「費上尉,」注意到他視線方向的雅蜜開口。「你對埃布爾的變化有什麼看法?」
  
  「近乎難以置信,」克禮答。「我本來還懷疑牠經歷過可怕的戰場,是不是能適應這裡平靜的生活。」他望著碧茜,語氣莊重地說:「我應該向妳致謝。」
  
  碧茜鹼紅起來,低頭望著她的盤子微笑。「不用客氣。」
  
  「我妹妹對動物向來很有辦法,」雅蜜說。「我有時會很想知道如果碧茜打定主意要改造某個男人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裡奧咧嘴而笑。「我提議找個令人作嘔、毫無道德觀念的流浪漢,把他交給碧茜。兩星期內她一定能完全改造他。」
  
  「我對兩足動物毫無興趣,」碧茜說。「至少要有四條腿才行。此外,凱莫也不准我把更多動物放進穀倉了。」
  
  「穀倉不是很大嗎?」裡奧間。「別說已經沒空位了?」
  
  「總得有個限度,」凱莫說。「在那頭騾子之後,我不得不叫停。」
  
  克禮立即看向碧茜。「妳有一頭螺子?」
  
  「不,」她馬上說。或許是光線的關係'她臉色似乎突然變得有點蒼白。「沒事。我是說,對,我有頭騾子。但我不喜歡討論牠。」
  
  「我喜歡討論牠,」雷恩天真地接口說。「赫克托是一頭好騾子,不過牠的背不好,後腿又畸形。牠一出生就沒人要,所以碧茜阿姨去找康先生,說—」
  
  「牠叫赫克托?」克禮間,視線集中,在碧茜身上。
  
  她沒回應。
  
  一股奇異而且沉重的感覺席捲克禮全身,他感覺到每根豎立起來的毛髮與血管的搏動。「牠的父親是麥先生的驢子嗎?」他問。
  
  「你怎麼知道?」發問的是雷恩。
  
  克禮的回答十分簡短。「有人寫信告訴我的。」
  
  舉起酒杯就唇時,克禮的目光由碧茜刻意不露出任何表惰的臉上別開。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他都沒再看她一眼。
  
  他不能那樣做,他怕自己一定會失控。
  
  接下來的晚餐時間中,碧茜幾乎被自己心頭的憂慮壓得無法呼吸。勉強留克禮用餐已成為她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她收養康先生的騾子,又用了他兒時寵物的名字,他會怎麼相心呢?他一定會要求解釋,而她則必須說這些全是茹思告訴她的。我想大概是茹思提到時,那名字就停留在我腦海捏了吧,她可以輕鬆地這樣說。而且那是給騾子的好名字,希望你不介意。
  
  對,只要她保持平靜的態度,就行了。
  
  只不過當心中充滿驚慌時,要保持表面的平靜實在太困難了。
  
  幸好,克禮彷彿己對這話題失去興趣。事實上,他幾乎不再看她,只和裡奧及凱莫聊起他們在倫敦都認識的人。一派輕鬆的他不時微笑,甚至被裡奧的如珠妙語逗得大笑。
  
  當騾子赫克托的話題顯然被完全遺忘時,碧茜焦急的情緒也緩和下來。
  
  她再次偷看他一眼,這是她整晚都在做的事,也再次對眼前所見深深著迷。他的皮膚是久經日曬的深褐色,燭光映出他頭髮當中金色的髮絲,臉上新生的短鬚在黃色光線中閃著微光。他平靜外表下粗獷又不安分的男性氣概令她遐想,想像在大雨中跑出戶外,恣意接受大自然洗禮般,耽溺在他的魅力當中。不過她最渴望的,還是跟他說話…開啟兩人的心,分享所有的想法與秘密。
  
  「衷心感謝貴府的招待,」用餐結束時克禮說。 「這正是我需要的。」
  
  「你一定要盡快再來,」凱莫說,「尤其要來看看伐木場裡的一些新機械。我們採用了創新的工法,或許哪天你在麗河頓園也用得上。」
  
  「謝謝你,我一定會來。」克禮直視碧茜。「我離開前,賀小姐,是否可以請妳帶我去看妳那頭騾子?」他態度輕鬆…但卻有著掠食者的眼神。
  
  碧茜嘴唇發乾。看來要避開他的詰問已不可能。清況如此清楚,他要答案,不是現在就是稍後。「現在嗎?」她無力地問。「今天晚上?」
  
  「如果妳不介意,」他的口吻太愉悅了些。「穀倉很近,不是嗎?」
  
  「對。」碧茜站起身,同席的男性全都禮貌地站起來。「請容我們先離開,不會很久。」
  
  「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嗎?」雷恩問。
  
  「不行,親愛的,」雅蜜說,「洗澡時間到了。」
  
  「我根本看不到任何髒的地方,為什麼一定要洗澡?」
  
  「我們既然無法隨時保持神性,」雅蜜露齒而笑地回答。「就應該隨時保持乾淨,」雷恩上樓,而碧茜和費上尉也帶著埃布爾離開後,所有人不約而同停止閒聊。
  
  一陣突來的沉默之後,裡奧首先開口。「有任何人注意到—」
  
  「有,」凱琳說。「你有什麼看法?」
  
  「我還沒想清楚。」裡奧蹙眉並啜飲一口波特酒。「我不會主動撮合他和小碧。」
  
  「那你會覺得她最好跟誰在一起?」
  
  「我哪會知道,」裡奧說。「某個興趣相似的人吧。或許本地的獸醫,可以嗎?」
  
  「他高齡八十三歲,而且耳聾,」凱琳說。
  
  「如此一來,他們絕不會吵架,」裡奧指出。
  
  雅蜜微笑,緩緩攪拌她的茶。「我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和裡奧意見相同。不是說那獸醫配碧茜很好,而是碧茜和軍人?聽起來就不怎麼搭調。」
  
  「費克禮已經離開軍隊,」凱莫說。「他不再是軍人了。」
  
  「而且,如果他繼承麗河頓圈,」雅蜜沈思地說。「碧茜就有權利在那一大片樹林裡遊蕩了…」
  
  「我想到他們兩人的共通之處了,」凱琳同樣陷入深思中。
  
  旦奧揚起一道眉毛。「可以麻煩妳說明一下,他們有何共通之處嗎?她喜歡拯救動物,他卻喜歡射殺生物。」
  
  「碧茜總是跟世界保持著一段距離。她十分迷人,但個性內向。我在費上尉身上也看見相同的特質。」
  
  「沒錯,」雅蜜說。「妳說得很對,凱琳。這樣想來,這兩個確實挺登對的。」
  
  「我還是持保留態度,」裡奧說。
  
  「你向來如此,」雅蜜按著說。「如果你記得,當初你也反對凱莫,現在也接受了。」
  
  「那是因為有更多妹婿之後,」裡真說。「相較之下凱莫就越看越順眼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4-10-27 11:38: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到馬廄的一路上,碧茜和克禮並未交談。半掩在雲層後的弦月彷彿黑天鵝絨上一隻單圈戒指,低懸在空中。
  
  碧茜不合理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聲,她的鞋踏在碎石地上的聲響,還有她旁邊那位充滿活力的男人。
  
  他們走進溫暖而陰暗的馬廄內部時,一名在馬廄工作的少年朝他們點頭致意。馬廄的工人都已經很習慣看到碧茜在此進出,也都放手讓她做她想做的事。
  
  馬廄裡有著混合了乾草、馬匹、飼料、動物排泄物的刺鼻氣味,聞起來像是某種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她沉默地領著克禮進入廄房深處。他們經過純種馬、一匹拉貨車的馬,以及一對完全相同的旅行馬車用馬的廄欄時,那些動物都低聲嘶鳴並轉過頭來。
  
  碧茜在螺子的廠欄前停下腳步。「這就是赫克托,」她說。
  
  小騾子走上前來迎接他們。雖然有著那些缺陷,或者說正因為那些缺陷,牠看起來格外令人喜愛。牠的體型怪異,一隻耳朵彎曲,驗上卻永遠掛著快活的神情。
  
  克禮伸手拍撫赫克托,後者回應地磨贈他的手心。他對小騾子的溫柔令人安心。或許,碧茜滿懷希望地想著,他並未如她想像的那麼生氣。
  
  碧茜滿懷希望地想著,他並未如她想像的那麼生氣。
  
  她深吸一口氣說..「我把牠取名為赫克托是因為—」
  
  「不。」克禮以快得驚人的動作,將她困在廄欄的柱子上。他的聲音陰沈而刺耳。「我們先從這件事開始..那些信是妳幫茹思寫的嗎?」
  
  碧茜睜大雙眼望著他籠罩陰影中的臉。她的血流加速,皮膚表層開始發熱。「不,」她勉強開口。「我沒幫她。」
  
  「那是誰幫她?」
  
  「沒人幫她,」
  
  這是事質,只不過不是全部的真相。
  
  「不管妳知道些什麼,」他堅持。「我要妳說出妳所知道的一切。」
  
  她感覺空氣中彷彿充滿他的怒氣所形成的電流。她的心跳像小鳥的那麼快,並且得極力控制一股她幾乎無法承受的情緒。
  
  「放開我,」她以分外鎮定的口吻說。「你這舉動對我們兩個都沒有任何好處。」
  
  他的眼睛危險地瞇起。「別把妳訓練狗的語氣用在我身上。」
  
  「我訓練狗不是那樣說話的。而且如果你這麼執意要知道事實,何不去問茹思?」
  
  「我問過。她說謊,就像妳現在所做的一樣。」
  
  「你一直想要茹思,」碧茜脫口而出.。「現在終於可以擁有她了, 又何必去在意幾封信?」
  
  「因為我被欺騙了。我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以及事情背後的原因。」
  
  「自尊,」碧茜語帶譏諷地說。「對你而言,這件事就是…你的自尊受傷了。」
  
  他一隻手伸進她發中,握住她頭髮的動作輕柔卻也令她動彈不得。他將她的頭往後扯時,她不自覺發出一聲輕呼。
  
  「別想改變話題。妳知道某些事,可是沒有告訴我。」他另一手伸往她露出來的頸間。在令人心跳幾乎停止的片刻,她以為他可能會掐住她的喉嚨。結果他卻輕輕愛撫她,拇指在底部的凹處移動。自己激烈的反應令她非常震驚。
  
  碧茜雙眸半掩。「住手,」她微弱地說。
  
  誤將她回應的輕顫當作是不屑或恐懼的表現,克禮低下頭,呼出的鼻息拂過她的臉頰。「除非我得到事實。」
  
  絕不。如果告訴他,他一定會因為她欺騙又棄他不顧而恨她。有些錯誤是無法得到原諒的。「下地獄去,」碧茜顫巍巍地說出她這輩子從未說過的話。
  
  「我早就在地獄裡了。」他全身壓著她,雙腿侵入她多褶的裙擺間。
  
  心中滿是罪疚、恐懼和慾望,她試著推開他輕撫喉間的手。他以幾乎要弄痛她的力道抓著她的頭髮,嘴巴就在她的嘴前。被他所有的力量和男性氣概包圍,她不禁在所有感官全都無助、等待地沈靜下來之際閉上眼睛。「我一定會讓妳說出來,」她聽見他低聲說。
  
  然後他吻住她。
  
  不知怎地,碧茜暈眩地想著,克禮似乎錯誤地認為她會對他的吻異常反感,從而坦承一切,以便讓他停止。她真的想不出他怎會有這種念頭。事實上,她現在完全無法思考。
  
  他柔軟的嘴以親暱的角度在她唇上移動著,直到發現能讓她全身發軟的部位。怕自己像渾身骨頭都已融化似地癱在地上,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把她摟近,貼著堅宜的身軀,舌尖戳刺、品嚐著,緩緩探索她。
  
  她的四肢因喜悅而變得如此沉重,身體不自覺地更靠向他。她清楚感覺到他的怒氣被激情掩蓋、慾望變成白熱化需要的瞬間。她的手指探入他美麗的髮間,剪短的霉發觸感濃密而有彈性,在她手心下的頭皮是溫熱的。隨著每一次呼吸,她攝入更多他溫暖的男性皮膚上似有若無的檀香味。他獨特的味道。
  
  他的嘴組暴地從她的嘴離開,一路在她喉間移動,經過令她全身不自禁扭動的地方。她視而不見地把臉轉閉,雙唇摩擦著他的耳朵。他激烈地吸一口氣,頭部猛然往後抽退,手來到她的下顎並緊緊掐著。
  
  「把妳知道的告訴我,」他說,呼出的鼻息燒炙著她的唇。「否則接下來我要做的,就要可怕了。我會在此時此地佔有妳。那是妳想要的嗎?」
  
  就這點說來…
  
  然而想起這應該是種懲罰又強制的行為,碧茜勉強無力地說..「不。住手。」他的嘴再度踩蹂躪她的。她歎息著,整個人融化在他身上了。
  
  他要用力親吻她,把她壓在廠欄的板條上,雙手不規矩地四處游移。她的身體被層層蕾絲與布料裹住,阻礙他想愛撫她的企圖。
  
  相對地,他身上的衣物卻不構成太大的障礙。她的雙臂探入他外套裡'摸索著碰觸他,急切地拉扯他合身的背心和襯衫。她的手伸入他的吊褲帶之下,將因他的體溫而溫暖的襯衫布料多少拉出一些來。
  
  她清涼的手指碰觸到炙熱的背部皮膚時,兩人都抽了一口氣。碧茜著迷地感覺他結實的肌理了緊繃的肌腱與骨骼的構造,以及潛藏在表面之下的力量。她發現象征痛楚與求生的疤痕,輕撫過那已經癒合的傷口之後,以手掌溫柔地覆住它。
  
  他的全身一陣輕顫。克禮呻吟著,嘴唇緊緊壓住她的,催促她更貼緊著他,直到兩人一起找到一種性感的模式,一種韻律。碧茜本能地以舌及雙唇拉扯著他的,企圖將他納為自己的一部分。
  
  克禮突然中斷親吻,不斷喘著氣。他捧住她的臉,前額貼住她的。
  
  「是妳嗎?」他以沙啞的嗓音間。「是嗎?」
  
  儘管努力想眨回去,碧茜還是感覺到淚水淌下。她的心像著了火似的。似乎她這一生都在等待這個男人,以及這無法表達愛意的片刻。
  
  然而她太害怕他的嘲諷,也對自己的行為太過感到羞恥,所以無法回答。
  
  克禮的指尖發現她頰上的淚水。他的嘴輕刷過她顫抖的唇,在柔軟的嘴角逗留,然後往上滑到因淚水而嘗起來微鹹的臉頰。
  
  他放開她,往後退並以混合憤怒與挫敗的表情凝視著她。慾望的巨大力量在兩人之間拉扯,碧茜不禁暈暈然地想著,他怎麼還能保持著那雖短卻遙遠的距離。
  
  他顫巍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喝醉般小心翼翼地動手整理衣服。
  
  「妳該死。」他以低而緊繃的嗓音說完,便轉頭大步走出馬廄,
  
  本來一直坐在一處廄欄旁的埃布爾起身要跟著他出去,注意到碧茜並跑回來並未一起離開,又馬上跑回來並低聲嗚咽著。
  
  碧茜彎身拍拍牠。「去吧,好孩子,」她輕聲說。
  
  埃布爾只遲疑一下下,便撒腿追著牠的主人而去。
  
  碧茜只是絕望地注視他們兩個。
  
  兩天後,衛斯克伯爵抗儷在巨石園舉辦舞會。以蜂蜜色石塊建造、廣大花園環繞著的在園主建築,座落於俯瞰伊欽河的絕壁上,是難得一見的經典傑作。身為伯爵伉儷的鄰居與朋友,所有賀家人都受到邀請。凱莫和伯爵相識多年,兩人之間的交情更是深厚。
  
  雖然已來過巨石園多次,碧茜對莊圍的美還是驚歎不已,尤其是華麗的室內佈置。無可比擬的舞會廳中,鋪設著圖案繁複的木條鑽花地板,天花板上有兩排水晶吊燈。兩面長牆設有多座放置在壁凹裡的天鵝絨長椅。
  
  在長長的自助式餐檯取用過飲料與食物後,碧茜與雅蜜、凱琳進入舞廳。現場的色彩多到令人眼花撩亂,淑女們身著各式華麗的晚禮服,紳士們則全套黑白兩色正式服裝。水晶吊燈與女士們手腕上、頸間和耳際的珠寶相互輝映。
  
  盛會主人衛斯克伯爵過來與碧茜、雅蜜和凱琳輕鬆談笑。碧茜向來很喜歡禮儀與榮譽感兼具的伯爵,他的友誼與支持多次造福賀家人。伯爵有著粗獷的五官、炭黑色頭髮和黑色眼珠,外貌與其說英俊不如說令人過目不忘,而且散發自在而不浮誇的權力氣息。伯爵邀凱琳共舞,這是幾乎其它賓客都沒有的特殊待遇,凱琳微笑著接受邀請。
  
  「他人真好,」望著伯爵領凱琳進入對對舞者正接轉著的舞池中時,雅蜜對碧茜說。「我注意到他總是刻意禮遇賀家的人,如此一來絕沒有人敢對我們無禮或冷落我們。」
  
  「我認為他喜歡不固守窠臼的人。他其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樣古板。」
  
  「衛斯克伯爵夫人這麼說過,」雅蜜微笑著接話。
  
  在瞥見房間彼端那看來極為相配的一對時,本來要答腔的碧茜不禁閉上嘴巴。費克禮正在和梅茹思交談。黑白兩色的正式打扮穿在任何男人身上都好看,但在像克禮那樣的人身上,就只能以令人屏息四個字形容。打扮正式的他仍是一派從容,姿勢輕鬆而筆直,雙肩寬闊。他頸間上過漿、利落的白領巾,與他勳黑的膚色成鮮明對比,吊燈光線在他金銅色的髮上閃著光芒。
  
  雅蜜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眉毛聳起。「好迷人的男士,」她說完,注意力又回到碧茜身上。「妳喜歡他,不是嗎?」
  
  未及深思的碧茜傷感地看姊姊一眼,又垂眼看著地板,然後說﹒「以前有十幾次我應該會喜歡某位男士,但都因為不湊巧、不合宜或有困難而作罷。但事實是,我一定要等到某個特別的人出現。某個會讓我感覺心像是被象群踏過,丟進亞馬遜叢林,然後被食人魚群吃掉的人。」
  
  雅蜜同情地對她微笑,戴著手套的手悄悄覆在碧茜手上。「親愛的小碧,我若說這種迷戀的感覺非常正常,對妳有任何安慰作用嗎?」
  
  碧茜手心往上翻,與姊姊的手交握。自他們的母親在碧茜十二歲時過世以來,雅蜜一直無止盡地付出愛與耐心。「那是迷戀嗎?」她聽見自己輕聲問。「因為感覺起來,真的要比迷戀嚴重許多,像是致命的疾病。」
  
  「我不知道,親愛的。愛情與迷戀本來就不容易分辨,不過時間終會澄清一切。」雅蜜停頓一下。「他對妳有意,」她說。「前幾天晚上我們全都注意到了。妳何不給他一些鼓勵呢,親愛的?」
  
  碧茜感覺喉頭一緊。「我不能。」
  
  「為什麼?」
  
  「我無法解釋,」碧茜以悲厲的語氣說,「只能說我欺騙了他。」
  
  雅蜜驚訝地看看她。「那不像平常的妳。妳是我所知最不會欺騙的人了。」
  
  「我不是蓄意的,而他也不知道那是我。但我認為他已經懷疑是我。」
  
  「噢。」聽著這席令人困惑的話,雅蜜聲起眉頭。「嗯,聽起來似乎是一團亂。或許妳該跟他說個明白,他的反應說不定會令妳意外。以前我們把母親逼到她耐心的極限時,她是怎麼說的?『愛能寬恕一切』,記得嗎?」
  
  「當然記得,」碧茜說。她曾在給克禮的一封信中寫過那句話。她的喉嚨變得非常緊。「雅蜜,我現在不能討論這件事,我會哭到癱在地板上。」
  
  「老天爺,千萬別那樣做。說不定有人會絆到妳呢。」
  
  有位紳士來向碧茜邀舞,她們沒再聊下去。雖然此時此刻碧茜實在沒有心情跳舞,但在私人舞會中,除非有例如腿斷了這樣明顯而合理的借口,拒絕邀舞是非常失禮的。
  
  老實說,和這位名叫薛奇歐的紳士跳舞並非苦差事。他是位迷人又隨和的年輕人,碧茜於上個社交季在倫敦認識他。
  
  「妳能給我這榮幸嗎,賀小姐?」
  
  碧茜對他微微一笑。「樂意之至,薛先生。」她放開姊姊的手,跟他一起離去。
  
  「妳今晚非常漂亮,賀小姐。」
  
  「謝謝你,仁慈的先生。」碧茜身上這件由閃閃發亮的紫紅色衣料裁製的晚禮服,是她的衣櫃最好的一件。它的上身領口剪裁極低,露出一大片美麗的肌膚。她的頭髮捲成許多發鬈,並以好幾支珍珠發針盤起固定,此外她沒佩戴任何首飾。
  
  感覺頸後毛髮緊張地豎起來,碧茜很快地環顧室內一下。她的視線立即迎上一雙冷淡的灰眸。克禮正毫無笑意地注視著她。
  
  薛奇歐優雅地帶她開始跳華爾茲。跳完一曲之後,碧茜轉頭往後看,不過克禮已經沒在看她了。
  
  事實上,那之後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碧茜強顏歡笑和薛奇歐跳舞,心裡想著再沒有比不開心時還要假裝開心更令人難受的事。她偷偷注意著克禮,後者正被一群想跟他調情的女性與想聽戰爭故事的男性包圍。顯然大家都想與英國最受尊祟的戰爭英雄攀點關係。克禮以鎮定而有禮的神情面對眾人,偶爾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要挑戰那個質在太難了,」薛奇歐玩笑似地對碧茜說,一邊朝克體的方向點個頭。
  
  「名氣、財富,還有茂密的頭髮。而且沒人敢看不起他,因為他輕輕鬆鬆就打贏了戰爭。」
  
  碧茜笑起來,假裝憐憫地瞥他一眼。「你也像費上尉一樣出眾,薛先生。」
  
  「以哪種標準?我既沒有從軍,也沒有名氣或財富。」
  
  「不過,你的確有茂密的頭髮,」碧茜指出。
  
  薛奇歐咧嘴笑起來。「再跟我跳一支舞,我就讓妳看我茂密的頭髮看個夠。」
  
  「謝謝,但我已經跟你跳兩支舞,再繼續就要成為醜聞了。」
  
  「妳讓我心碎,」他對她說,她笑起來。
  
  「這裡有許多很樂意把它補起來的美麗淑女,」她說。「請你給她們機會吧。一個像你這麼會跳舞的紳士不該被獨佔。」
  
  薛奇歐不情願地離去時,碧茜聽見她背後傳來熟悉的嗓音。
  
  「碧茜。」
  
  儘管很想躲起來,她還是挺起胸膛面對以前的好友。「嗨,茹思,」她說。「妳好嗎?」
  
  體態豐腴的茹思身穿一件象牙白禮服,寬大的金色蕾絲裙襬每隔一小段裝飾著絲質玫瑰花蕾。「我很好,謝謝妳。好時髦的禮服…妳令晚看起來非常成熟,小碧。」
  
  碧茜苦笑著接受這句出自小她一歲的女孩、似褒質貶的評語。「我二十三歲,小茹。我敢說我看起來成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當然。」
  
  接下來是一陣漫長而瞥扭的沉默。
  
  「妳想要什麼嗎?」碧茜唐突地問。
  
  茹思微笑並走近起了「是的。我想要謝謝妳。」
  
  「為什麼謝我?」
  
  「妳一直是個忠誠的朋友。本來妳只要說出我們的秘密,就能輕易破壞克禮和我的好事,但你沒有。你遵守了承諾,我原來不相信妳會。」
  
  「為什麼?」
  
  「或許我認為妳可能會嘗試吸引克禮注意妳。然而,那念頭實在太可笑了。」
  
  碧茜微微偏頭。 「可笑?」
  
  「或許那不是正確的字。我的意思是不合適。因為一個像克禮這種地位的男人,需要的是熟悉人情世故、能在上流社會協助他的女人。以他的名氣和影響力,有朝一日他會進入政界。如果他的妻子大部分時間都在樹林或馬廄,他很難達成那個目標。」
  
  這段意在言外的話像一支箭般射穿碧茜的心。
  
  「她比較適合待在馬廄,而非客廳,」克禮這樣說過。
  
  碧茜刻意露出不在意的笑容,並但願看起來不會像是扮鬼臉。「對,我記得。」
  
  「再次謝謝妳,」茹思真誠地說。「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快樂。我已經越來越喜歡他,我們就要訂婚了。」她看看和一群紳士站在舞廳入口附近的克禮。「妳看他有多麼俊俏,」她的語氣帶著感情與驕傲。「我偏愛他身穿佩戴著那些迷人勳章的軍服,不過他一身黑的打扮也很出色,不是嗎?」
  
  碧茜的注意力回到茹思身上,想著要怎樣才能擺脫她。「噢,看1‧‧‧‧‧‧‧紐芮妲就在那邊。妳跟她提過妳就要訂婚的事了嗎?我相信她聽到這件事一定會很高興的。」
  
  「噢,對,她一定會。妳要跟我一起過去嗎?」
  
  「謝謝妳,但我口渴。我要去找些東西喝。」
  
  「我們再聊,」茹思在蕾絲的一陣窸窣聲中離去。
  
  碧茜氣惱地呼一口氣,吹走落在前額的一綹髮絲。她又偷偷看一眼正在跟人交談的克禮。雖然他一派氣定神閒,但臉上其實泛著一層薄汗。他將目光由同伴身上移聞,一隻微顫的手悄悄伸上去覆住前額。
  
  他不舒服嗎?碧茜仔細觀察著他。
  
  樂團正演奏著一首輕快的曲子,讓舞廳裡的人們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壓過音樂。這麼大的聲音和令人眼花撩亂的色彩…這麼多人擠在一個房間裡。隔壁的點心室傳來一聲敲擊,玻璃杯碰撞聲、刀叉磨擦瓷器的聲音此起彼落。接著是香檳瓶塞打開時「噸」的一聲,而碧茜看到克禮抽搐一下。
  
  她明白了。這一切已超過他的承受範圍。他已瀕臨爆發,自製的努力已達極限。
  
  碧茜沒多想便盡快趕到克禮面前。「原來你在這裡,費上尉,」她大聲說。
  
  幾位紳士的交談因這突如其來的干擾而終止。
  
  「你躲我也沒用,」碧茜以愉悅的口吻繼續說。「我記得,你好像答應過要陪我去看衛斯克伯爵家的畫廊。」
  
  克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惰,他眼中擴張的虹膜幾乎呈黑色。「我的確這麼說過,」他生硬地說。
  
  其它的紳士立即附和,碧茜的大膽使他們只能做此反應。
  
  「我們當然不能讓你失信,費上尉,」其中之一說。
  
  另一個也有樣學樣。「尤其你承諾的對象是像賀小姐這樣的可人兒。」
  
  克禮簡單地點個頭。「容我先告退,」他對同伴說完,伸出手臂讓碧茜挽著。他們一離開人聲鼎拂的宴會廳,他立即用力呼吸。他的汗水涔涔而下,她手指下的肌肉也僵硬得不得了。「那對妳的名聲沒有任何好處,」他低聲說,指的是她接近他的方式。
  
  「別管我的名聲。」
  
  對莊園內部相當熟悉,碧茜帶他走到一處戶外溫室。修長的圓柱支撐起相連的圓形屋頂,四周花園裡點燃的火炬提供了些許光線。
  
  克禮靠著溫室的側面,閉上眼睛吸入清涼、甜蜜的空氣,那模樣彷彿剛游完泳、冒出水面的人。
  
  碧茜站在附近擔憂地注視他。「裡面噪音太多了嗎?」
  
  「每一樣事物都太多,」他喃喃說。片刻後,他微微睜開眼睛。「謝謝妳。」
  
  「不用客氣。」
  
  「那男人是誰?」
  
  「哪一個?」
  
  「和妳跳舞的那個。」
  
  「薛先生?」明白他的確注意她後,她的心情變得輕快許多。「喔,他是個討人喜歡的紳士,我之前在倫敦認識的。」她停頓一下。「你也看到我跟茹思說話嗎?」
  
  「沒有。」
  
  「嗯,我們聊了一會兒。她似乎相信你和她即將結婚。」
  
  他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或許會。那是她應得的。」
  
  碧茜幾乎想不出該如何響應這句話。「你喜歡她嗎?」
  
  克體對她露出極度嘲諷的表情。「我怎麼能不喜歡她?」
  
  她眉頭皺得更深。「如果你堅持要說這些冷嘲熱諷的話,那我想進去裡面了。」
  
  「那就進去吧。」持續斜靠在牆上,他再次閉上眼睛。
  
  碧茜真的很想進去,但望著他靜止而閃著微光的五官,一波無法控制的溫柔沖刷過她的全身。
  
  他看起來巨大又刀槍不入,除了眉間的凹痕外,完全不出任何情緒。但她知道他已經過度緊繃。沒人喜歡失控,尤其一旦失去自製便可能有生命危險的人。
  
  噢,她多希望能告訴他,他們的秘密小屋就在不遠處。跟我來,她會這樣說,讓我帶你到一個幽靜的地方.‧‧‧‧.
  
  結果她只從禮服內的口袋掏出一條手帕向他走去。「別動,」她說著踮起腳尖,用手帕擦拭著他的臉。
  
  他任由她那樣做。
  
  她結束時,他俯視著她,嘴嚴肅地抿起。「我有時會突然這然…發狂,」他粗聲說。
  
  「在跟人說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或者做著一件十分平常的事,眼前突然出現幻象。還有那種一片空白,讓我忘記剛剛在說的話,或正在做的事。」
  
  「什麼樣的幻象?」碧茜悶。「你在戰時看過嗎?」
  
  他似有若無地點個頭。
  
  「那不是瘋狂,」她說。
  
  「那是什麼?」
  
  「我不確定。」
  
  他發出毫無笑意的笑聲。「妳該死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喔,我不知道嗎?」碧茜專注地望著他,心裡猜測著自己能信任他到什麼程度。自我保護的本能,跟幫助他、與他分享的慾望拉鋸著。「勇敢是我的朋友!」她默念著莎上比亞作品中她最愛的一句話,那也是賀家人的座右銘。
  
  好吧,她要說出除了家人、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羞恥秘密。如果能對他有所幫助,這風險也就值得了。
  
  「我偷東西,」她直率地說。
  
  這話引起他的注意。「抱歉,妳說什麼?」
  
  「都是些小東西,鼻煙盒、封蠟之類的。但我不是故意的。」
  
  「妳怎麼可能不是故意去偷東西?」
  
  「噢,那很可怕,」碧茜誠實地說。「我在商店或別人家裡。看見一個小東西:....那可能是珍貴的珠寶,或只是不起眼的緞帶…接著最可怕的感覺就控制了我。那是一種焦躁、讓人心神不寧的感覺.....你有過那種非搔不可、卻又搔不到癢處的經驗嗎?」
  
  他的唇扯動一下。「有,通常是我穿著靴子、站在水深及膝的戰壞裡面,在炮火四射的時候。那絕對會讓你癢到要發狂。」
  
  「天哪。嗯,我試著抗拒,但那種感覺只會更嚴重,直到我拿了那東西放進口袋才會消失。稍後我回到家時,總是滿懷羞愧和困窘,而且不得不設法歸還我拿走的東西。我的家人會幫我,不過要把東西放回去,可比拿走它困難多了。」她扮個苦臉。「有時候我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拿了人家的東西,而那也是我被女子學校退學的原因。我拿過的東西有髮帶、鉛筆、書我試過歸還所有的東西,但有時候就是記不得哪些該放回哪裡。」碧茜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猜想著會不會在他驗上看到譴責的表情。
  
  但他嘴巴的線條柔和下來,眼神溫暖。「那是何時開始的?」
  
  「我父母親過世之後。有一晚我父親胸口痛上床休息,就再也沒醒過來。我母親更糟…她停止說話、幾乎不吃東西,不再接觸任何人事物,幾個月後悲傷而終。那時我年紀還小,而且也很自私,因為我覺得被拋棄了。我搞不懂她為何不能愛我到願意繼續活下來。」
  
  「那不表示妳自私。」他的聲音平靜又親切。「小孩子都會有那種反應。」
  
  「我哥哥和姊姊非常照顧我,」碧茜說。 「但是母親過世後不久,我這毛病就開始了。現在情況好很多…當我心情平和、安全感足夠時,我不會偷東西。只有在低潮、我不舒服或者情緒暴躁時,毛病便又出現。」她同情地抬頭看著克禮。「我認為假以時日你的問題,就像我的一樣,也會逐漸消失。然後或許偶爾出現一下,但都很短暫。不會永遠都這麼嚴重的。」
  
  眼中反映著火炬光芒的克禮凝視著她。他伸出手,以緩慢而令人吃驚的溫柔動作將她拉近,一隻手指上結滿粗繭的手握住她的下巴。令碧茜不解地,他緩緩把她的頭壓在他肩上,然後用兩隻手臂環住她。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感覺了。因喜悅而暈暈然,她倚著他,感覺他胸膛均勻的起伏。他把玩著她頸背幾綹鬆脫的髮絲,他的拇指輕刷而過的動作激出的狂喜輕顫,由她的脊椎一路往下擴散。
  
  「我有你的一顆銀袖扣,」碧茜的臉頰靠著他外套光滑的衣料,聲音微顫地說。「還有一把修容刷。我本來是要去歸還修容刷,結果卻偷了那只袖扣。我一直很怕歸還東西,因為我很肯定到頭來又會偷其它東西。」
  
  他的胸膛響起類似笑聲的聲音。「妳為什麼會在一開始的時候拿走修容刷?」
  
  「我說過,我沒辦法—」
  
  「不,我意思是,當時妳正為什麼事心神不寧?」
  
  「噢,那不重要。」
  
  「我認為很重要。」
  
  碧茜稍稍往後退,抬頭看他。你。我因你而心神不寧。但她說的卻是..「我不記得了。我必須進去了。」
  
  他放鬆手臂。「我以為妳不擔心所謂的名聲。」
  
  「嗯,一點損傷不要緊,」碧茜理智地說。「但如果全部碎成片片可就不好了。」
  
  「那妳進去吧。」他放開雙手,她舉步要走開。「但是,碧茜…」
  
  她停下來,不確定地看他一眼。「什麼事?」
  
  他直視著她。「我想要回我的修容刷。」
  
  她的唇角因微笑慢慢揚起。「我很快就還給你,」她承諾,留下他單獨站在月光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4-10-27 11:38: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碧茜阿姨,看看誰來了!」雷恩來到穀倉外的訓練場,小跑步跟在他旁邊的是埃布爾。
  
  碧茜正在訓練一匹最近才因為小時候沒訓練好,被不高興的馬主賣掉的馬。這匹馬有個要命的壞習價..往後退,有一回還差點踩死正在訓練牠的騎師。男孩和狗的出現讓鳥兒不安地躁動,但碧茜安撫牠並讓牠開始沿著訓練場繞圈子。
  
  她看雷恩一下,他已經爬到柵欄最高處坐下,埃布爾則坐下來,下巴靠在最低的欄木上, 專注地看著她。
  
  「埃布爾自己來的嗎?」碧茜有些困惑地問。
  
  「對,而且牠身上沒有皮繩。我想牠逃家了。」
  
  碧茜還沒來得及回話,馬兒停下腳步並開始生氣地往後退。她立刻放鬆韁繩,傾前用右臂環住馬頸。馬兒慢慢平靜下來時,碧茜催促牠往前走。她拉緊繩索讓馬先右後左地繞半圈,然後再讓牠前進。
  
  「妳為什麼讓牠那樣繞圈?」雷恩問。
  
  「事實上,這是你父親教我的。這是要告訴牠,牠必須跟我合作。」她拍拍馬頸,陪牠慢慢走。「馬見後退的時候,一定不能拉緊疆繩,那可能會使牠往後倒。當我感覺前腳施力變輕的時候,我就催促牠以較快的速度前進。只要牠一直往前走,就不可能後退。」
  
  「妳如何知道牠的毛病改掉了呢?」
  
  「這很難說,」碧茜說。「只能繼續跟牠一起努力,我相信牠會慢慢進步。」
  
  她下馬並牽牠到柵欄前,雷恩撫摸著牠光滑的脖子。「埃布爾,」碧茜以閒聊的口吻說,一面彎腰拍拍狗兒。「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從你的主人身邊跑掉了嗎?」
  
  牠熱烈地擺動著尾巴。
  
  「我給牠喝了些水,」雷恩說。「今天下午我們可以讓牠待在這裡嗎?」
  
  「恐怕不行,費上尉可能正擔心著牠呢。我現在就帶牠回去。」
  
  男孩歎一口氣。「我很想跟你一起去,」他說,「但是我得做完功課。我真的很期待學會所有東西的那一天,那時就不必再讀書或做算術了。」
  
  碧茜微笑。「我不想洩你的氣,雷恩,但是要學會所有東西是不可能的。」
  
  「媽媽就所有東西都會啊,」雷恩沈思地停頓一下。「至少,爸爸說我們必須假裝她什麼都會,因為這能讓她快樂。」
  
  「你父親,」碧茜笑著告訴他。 「是我所認識最有智慧的男人之一。」
  
  碧茜由埃布爾陪伴,騎馬到費家大宅,半路上才發覺她還穿著靴子和馬褲。這身怪異的服裝一定會惹惱克禮。
  
  巨石園舞會之後的這一個星期,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碧茜不敢奢侈望他會來看她,雖說身為鄰居,他這樣做會讓人覺得很高興。她每天出去散步,希望能巧遇他並且閒聊片刻,但是連他的人影都沒看見。
  
  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是,克禮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而這也讓碧茜明白對他吐露那個秘密,是嚴重的錯誤。她假定自己的問題可以和他的相提並論,實在是太冒失了。
  
  「最近我才明白我已經不再愛他了,」快到費家莊時,她對埃布爾這麼說。「真是令人鬆口氣。現在我不再因為見到他而緊張,這應該是我對他只有迷戀的證據吧。因為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我一點也不在乎他做什麼事,或者和誰結婚。噢,自由的感覺真好。」她看看狗兒,後者毫無被她說服的樣子。她沉重地歎口氣。
  
  到大宅正門口後,碧茜下馬並把韁繩交給一名僕役。見他瞪大眼睛望著她的樣子,她不禁不好意思地笑笑。「請隨時備馬,我只進去一下。來,埃布爾。」
  
  她在前門碰到同樣被她的服裝嚇了一跳的柯太太。「喔,賀小姐……」管家結巴著。「妳穿著……」
  
  「對,我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實在不體面,但我來時很匆忙。埃布爾今天出現在瑞黎園,我把牠帶回來交給你們。」
  
  「謝謝,」管家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我還沒注意到牠不見了呢。主人這樣失常…」
  
  「失常?」碧茜立刻擔憂起來。「怎麼了,柯太太?」
  
  「我不該多話。」
  
  「妳當然應該說。我很謹慎,只跟動物聊天,所以是傾訴秘密的最佳人選。費上尉生病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管家降低音量輕聲說:「三天前的晚上,我們所有人都聞到主人臥室飄出煙味。主人喝得爛醉如泥,而且把他的制服連同所有勳章丟進火堆!我們努力救回勳章,不過衣服都毀了。那之後,主人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停地喝酒。我們盡可能在酒裡頭加水,但是…」她無奈地聳個肩。「他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碰我送去的食物。我們請醫生來,他連見都不見:;昨天我們帶牧師回來,他還威脅要殺他。我們正考慮去請費太太過來。」
  
  「他母親嗎。」
  
  「天哪,不是。是比較年輕的費太太,我想他母親不會有什麼作用。」
  
  「對,黛莉是個好選擇。她頭腦清楚而且很瞭解他。」
  
  「問題是,」管家說,。她至少要兩天後才能…到而我怕…」
  
  「什麼?」
  
  「今天早上他要人送剃刀和熱的洗澡水。我們很怕給他那些東西,但又不敢拒絕。我真的好怕他會傷到自己。」
  
  碧茜立刻明白兩件事..一,如果不是無計可施,管家絕不會跟她說這麼多。二,克禮正身陷極大的痛苦中。
  
  她的肋間出現響應的痛苦。如今看來,她對自己說什麼新發現的自由、迷戀已死等等,全是無稽之談。她仍為他瘋狂,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她焦急地思考著他需要什麼、什麼話能撫慰他。但她沒有資格擔當這個重責大任。她想不出任何有智慧或聰明的話語,一心只想陪在他身邊。
  
  「柯太太,」她小心翼翼地說。「我想…妳可不可能沒注意到我上樓去?」
  
  管家睜大眼睛。「我…賀小姐…我覺得那不安全,而且不明智。」
  
  「柯太太,我的家人向來相信在面對重大難題時,最好的解決方式通常是瘋狂的人而非明智的人找到的。」
  
  一臉困惑的管家張嘴要反對,接著又閉上。「如果妳大聲呼救,」片刻後她說。「我們會立刻趕去幫忙。」
  
  「謝謝,不過我確定應該沒有必要。」
  
  碧茜進屋,然後走向樓梯。埃布爾跟在她後面,她說:「不行,乖狗狗。留在這裡。」
  
  「來,埃布爾,」管家說,「我們去廚房找東西給你吃。」
  
  狗兒立刻換個方向,腳也不停便快樂地跟著柯太太走了。
  
  碧茜慢慢上樓。有多少次她想方設法地去瞭解受傷的野生動物,她難過地想著,但要瞭解謎樣的人類時,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到了克禮房門口,她輕輕敲門。因為等不到響應,她自行開斗進去。
  
  她驚訝地發現房內光線明亮,八月向晚的陽光照亮了在窗戶附近懸浮的微塵。空氣中有著酒、煙和沐浴皂的氣味。房間的角落擺著移動式浴盆,地毯上印著濕腳印。
  
  克禮躺在沒整理的床上,背枕著一迭胡亂堆著的枕頭,指間隨意持著一隻白蘭地酒瓶。他漠然的視線移到碧茜的身上並停住,雙眼突然機警起來。
  
  他只穿一件扣到一半的淺褐色長褲…他斜倚著床、金黃色修長的軀體肌肉精實虯結,飽經陽光洗禮的皮膚上有幾處疤痕…有一個刺刀刺穿肩膀的三角形記號、炮彈碎片造成的疤痕,還有一定是子彈劃過他的身側造成的凹處。
  
  克禮緩緩坐直,把酒瓶放在床頭几上。他半坐在床緣,沒穿鞋的腳放到地板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碧茜。他仍然潮濕的鬈發呈暗金色,寬闊的肩上健壯的肌肉一路與手臂有力的肌理相連。
  
  「妳怎麼會來這裡?」他的聲音因為有一段時間沒說話而沙啞。
  
  碧茜勉強把視線自著迷地膠著在他發亮而毛茸茸的胸前移開。
  
  「我送埃布爾回來,」她說。「牠今天自己跑到瑞黎園去了,牠告訴我說,你一直都不理牠,最近也沒帶牠去散步。」
  
  「是嗎?我不知道牠居然這麼愛嚼舌根。」
  
  「或許你願意穿…件衣服,跟我出去走走,讓你的頭腦清醒一些?」
  
  「白蘭地就能讓我頭腦清醒,或者說,如果我那些該死的僕人不要加水就能。」
  
  「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她哄著。「要不然我可能又得用訓練狗的語氣跟你說話了。」
  
  克禮以威脅的眼神看著她。「我已經受過訓練,在女王陸下的皇家軍隊裡。」
  
  儘管有滿室的陽光,碧茜還是感覺到蟄伏在角落的噩夢。她強烈的直覺認為他應該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離開窒悶的室內。「怎麼回事?」她間。「怎會變成這樣?」
  
  他煩躁地一揮手,像是要趕走惱人的昆蟲。
  
  碧茜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
  
  「不要過來,」他尖銳、譴責般的聲音傳來。「別靠近我,別說任何話。快走。」
  
  「為什麼?」
  
  他不耐煩地搖頭。「不管什麼樣的話可以讓妳走開,就當我已經說過了。」
  
  「我如果不走呢?」
  
  他的雙眼異常明亮,臉色嚴厲。「那我會把妳拖到床上,強行佔有妳。」
  
  碧茜壓根兒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個字,但它卻透露出他所受的折磨有多大,居然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她耐著性子但批判地看他一眼,說..「你醉翻了,根本抓不到我。」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大吃一驚。
  
  克禮以快如黑豹的速度來到她面前,雙掌壓在她頭部兩側的門板上,聲音低沈而嚴厲。「我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醉。」
  
  碧茜反射性地舉起雙臂護住驗,接著刻意提醒自己要繼續呼吸。問題是一旦恢復呼吸,得到他她的肺部運作卻像是她剛跑過好幾里路。面對猶如一面牆的男性肌肉,她幾乎感覺得到皮膚上的熱度。
  
  「現在妳怕我了嗎?」他間。
  
  她睜大雙眼,似有若無地搖了搖頭。
  
  「妳應該害怕。」
  
  感覺到他的手放肆地由她的腰朝肋骨方向愛撫,碧茜不禁嚇一大跳。他發現她沒穿緊身束衣時,呼吸變得沉重起來,手掌緩緩沿著她天生的曲線移動。
  
  克禮雙眼半合、臉色逐漸發亮地注視著她。他一手來到她的胸前,輕輕罩住那方渾圓。碧茜感到雙腿就快支撐不住。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堅挺的頂端並輕輕揉捏。
  
  「最後的機會,」他濁重地說。 「出去,否則就上我的床。」
  
  「有第三種選擇嗎?」碧茜虛軟地間,她的乳房在他的碰觸下悸動著。
  
  克禮的回答令人吃驚,他輕易地抱起她走到床邊,把她丟到床墊上。她還未及移動,他已經跨騎在她身上,金黃有力的軀幹壓制著她。
  
  「等等,」碧茜說。「在你強行佔有我之前,我想要先有五分鐘的理性談話。只要五分鐘。這當然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吧。」
  
  他的雙眼不帶任何憐憫。「如果妳要理性的交談,應該去找另一個男人。妳的曲先生。」
  
  「是薛先生,」碧茜說,一面在他胯下扭動著。「而且他不是我的,還有—」她用力拍開他再度襲向她胸前的手。「住手。我只是想要—」他絲毫不為所動地摸向她襯衫的鈕扣。她生氣地皺起眉頭。「好吧,」她氣憤地說。「你高興怎樣就怎樣!或許結束之後我們就可以進行理性的討論。」她在他膀下勉強轉身,臨朝下趴著。
  
  克禮停止所有動作。遲疑許久後,她聽見他以正常得多的口氣問..「妳在做什麼?」
  
  「讓你更方便啊,」她的回答滿是反抗的意味。「繼續吧,你要怎樣就怎樣。」
  
  另一陣沉默。然後,「妳為什麼要趴著?」
  
  「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啊。」碧茜扭頭看著他,一陣不確定讓她又問..「不是嗎?」
  
  他一臉莫名其妙。「從來沒人跟妳說過嗎?」
  
  「沒有,不過我在書上讀過。」
  
  克禮翻身離開,不想繼續壓著她。臉上帶著奇特表惰,他問..「什麼書?」
  
  「獸醫指南。當然我也見過春天的松鼠,以及農場上的動物,再加上—」
  
  她沒說完的話被克禮大聲清喉嚨的聲音打斷,然後他又發出同樣的聲音。她不解地向他看去,這才發覺他正很努力地不要笑出來。
  
  碧茜有點惱羞成怒。她第一次和男人躺在床上,而他居然在笑。
  
  「仔細聽好,」她一副就事論事的口吻,「我讀過二十來種生物的交配習性,而除了生殖器長在脖子上的蝸牛之外,牠們全都—」她打住並皺起眉毛。「你幹麼笑我?」
  
  克禮已經笑到無法控制自己。他抬頭見到她備受冒犯的表情時,隨即努力忍住另一陣笑聲。「碧茜,我我不是在笑妳。」
  
  「你是!」
  
  「不,我不是。只是…」他拭去眼角的一滴淚水,接著又呵呵笑起來。「松鼠…」
  
  「嗯,這對你來說或許好笑,但對松鼠來說可是很嚴肅的事。」
  
  這話讓他叉開始大笑。克禮把臉埋在枕頭裡'雙肩顫抖,完全表現出對小型哺乳動物繁殖權的階級歧視。
  
  「松鼠的交配行為有這麼好笑嗎?」碧茜惱火地問。
  
  這時,他的表現已經像快中風一樣。「別再說了,」他大口喘氣。「拜託妳。」
  
  「看來人類不是那樣,」碧茜拿出最具尊嚴的口氣,內心其實感到相當屈辱。「他們不用和動物一樣的方式嗎?」
  
  克禮努力控制住自己,翻身面對她,眼睛因未釋放的笑意而明亮。「對。不對。我的意思是,他們也一樣,但是…」
  
  「但是你不喜歡那樣?」
  
  克禮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同時伸手順了順她一些掙脫了髮夾束縛而散亂的頭髮。「我喜歡,事實上是很喜歡。但妳的第一次不應該是那樣的。」
  
  「為什麼?」
  
  克禮望著她,嘴角緩緩揚起形成微笑,然後以低沈的聲音問:「我應該做給妳看嗎?」
  
  愣住了的碧茜動也不動。
  
  他把沒有反應當成同意,推她躺下並慢慢移到她身上。他小心翼翼地碰觸她,把她的四肢擺在適當的位置,分開她的腿以接納他。她倒抽一口氣,感覺他的體部緊貼著她的,他勃起的部分親密地抵著她。他以雙臂撐住部分的體重,往下凝視她逐漸緋紅的驗。
  
  「這種方式,」他說著微微往前推進,「對女性而言通常比較愉悅。」
  
  那輕柔的動作激發她體內一陣喜恆悅的熱流。碧茜無法說話,她所有的感官都被他充滿,髖部不自覺地開始拱起。她仰視著他覆著誘人的金銅色胸毛、寬闊有力的胸膛。
  
  克禮把身體放得更低,嘴巴懸在她的之上。「正面相對…我可以一直親吻妳,而且妳可以甜蜜地完全接納我…像這樣…」他的唇佔據她的並誘哄它們分閥,自她臣服的唇瓣間汲取熱與喜悅。她全身上下都感覺到他,他的溫暖與重量固定住她。
  
  他喃喃說著親暱的話語,沿著她的喉嚨親吻,同時拉扯她襯衫的鈕鈕,然後分開衣料,她底下僅著一般用來覆蓋束腹的那種短內衣。他把短窄、邊緣飾以蕾絲的布往下拉,一方渾圓、白宮的乳房裸露出來,尖端已然緊繃並泛紅。他低頭,嘴舌並用地愛祺她,牙齒輕輕擦過她敏感的神經。同一時間仍不斷在下面進行著有韻律的刺激…他騎著她、佔有她,將需要驅策至不可思議的高峰。
  
  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蛋,再度張嘴深深親吻她,彷彿要把她的靈魂從身體裡吸出來。碧茜熱切地回應,手腳並用地抱住他。但是接著他發出一聲嘶啞的叫喊,隨即移開。
  
  「不,」她聽見自己呻峙。「求你—」
  
  他的手指來到她的唇上,輕輕撫摩著她,直到她不再出聲。
  
  他們面對面、並肩躺著,努力讓呼吸恢復正常。
  
  「上帝,我想要妳。」克禮的語氣一點也不高興,拇指掃掠過她因親吻而腫脹的雙唇。
  
  「即使我惹你不高興?」
  
  「妳沒有惹我不高興。」他仔細地把她襯衫的釘子一一扣好。「我一開始覺得妳有,但現在我發現那比較像當你雙腳許久沒走路,開始動時血流回來峙的不適感但那是好的。妳瞭解我的意思嗎?」
  
  「暸解,我讓你感到刺痛。」
  
  他的唇上泛起微笑。「那只是其一。」
  
  他們繼續躺在一起,注視著對方。
  
  他有最令人難忘的臉,碧茜想著。強壯、毫無瑕疵然而眼角的笑紋和性感的唇又使他看起來不至於顯得太過完美,微妙的滄桑感使他看起來經驗老到。這是那種會讓女性心跳加速的臉。
  
  碧茜羞怯地伸手摸他肩上刺刀造成的疤。除了癒合的傷口造成的、不平整的凹處,他的皮膚感覺就像溫熱的綢緞。「這一定很痛吧。」她喃喃說。「你身上的傷口還會痛嗎?」
  
  克禮微微搖頭。
  
  「那麼…究竟是什麼讓你這麼困擾?」
  
  他默不作聲,一手放在她的髖部。他思考之際,手指滑入她沒塞進褲頭的襯衫下擺,指關節摩掌著她腰腹的肌膚。
  
  「我找不回戰前的我,」他最後說。「也不能做戰時的我。如果我兩者都不是,除了知道自己殺過無數的人,實在不確定我還剩下什麼。」他眼神遙遠,彷彿正擬視著一個噩夢。「首要目標永遠都是軍官,那會讓軍隊群龍無首。然後我就在士兵四散奔逃時一個個射倒他們,他們就像被小孩子弄倒的玩真那樣倒下。」
  
  「但那是上級給你的命令,他們是敵人。」
  
  「我不在乎。他們是人,有人愛的人。我無法讓自己忘記那一點。妳不知道中槍是怎樣的景象,妳也沒聽過戰場上的傷者哀求著要水喝,或者求人助他一死—」
  
  他翻身坐起並低下頭。「我常會有突然發作的價怒,」他以模糊的聲音說。「昨天我還差點攻擊我的僕人,他們跟妳說過這件事嗎?﹒上帝,我根本就和埃布爾一樣。我再也不能和女人同床﹒我說不定會楚她睡覺時殺死她,而巨事後才察覺自己做了什麼。」
  
  碧茜也坐起來。「你不會做那種事。」
  
  「妳不可能瞭解,妳太純真了。」克禮突然打住,顫巍巍地吸氣。「上帝,我掙脫不了這副枷鎖,也無法就這樣與之共存。」
  
  「與什麼共存?」她輕聲問,逐漸明白的確有某件事折磨著他,某個不堪回首的記憶。
  
  克禮並未響應。他的心思在另一個地方,雙眼注視著陰影。她開始朝他移動時,他自我防禦似地舉起手臂,手心朝外。如此強壯的手竟做出如此無助的手勢,讓碧茜感覺像一把刀當胸刺入心臟。
  
  她感到一股像是要將他從懸崖之前帶開、把他拉近的強烈衝動。但她只把雙手放在腿上,眼睛盯著他被陽光曬成褐色的頸間的髮尾。他的背部肌肉緊繃。她真希望能用手掌無過那堅硬而起伏的表面,希望能安慰他。但他必須自己尋找解決問題的出路。
  
  「我有個好朋友死在英克曼之役,」克禮終於開口說,聲音斷斷續續而且組啞。「我手下有個中尉叫柏麥克,是整個軍團裡最優秀的軍人。他永遠誠質,常常在錯誤的時機說笑話,但如果接獲指令,無論如何困難或危險,一定達成使命。他甚至願意為任何同袍犧牲自己的性命。
  
  「當時俄軍在一座小山旁邊的洞穴和老舊的石造小屋裡設下步兵槍隊,對著我們的炮兵連猛烈開火。將軍決定必須攻下俄軍的據點,選定了三個團。
  
  「一團輕騎兵接獲命令,在敵方企圖由側面攻擊我方時給予痛擊。但他們是由一個我痛恨的人,魏威廉中校所領導。每個人都討厭他,他也是我剛從軍時第一個軍團的長官。」
  
  克禮陷入沉默,迷失在回憶中,半垂的睫毛在他的臉頰投下細長的陰影。
  
  「大家為什麼討厭他?」最後碧茜試探地問。
  
  「魏中校常毫無理由的殘酷,喜歡為懲罰而懲罰,會為最微不足道的理由執行鞭刑或將某人免職。我在他捏造理由訓誡屬下時干涉,他便指控我抗命,我差點因而被送上軍事法庭。」克禮緩慢、不穩地吐出一口氣。「魏中校是我同意轉調步槍旅的原因。後來在英克曼,我卻發現我不得不仰賴他的騎兵團支持。
  
  「步兵部隊抵達戰壞之前,我們在一處可躲避炮彈的峽谷歇腳。當時已將近晚上,我們分成三組開火,俄軍回擊,然後我們集中火力猛攻二疋要攻下的據點。我們持檔挺進,能撂倒幾個就是幾個…然後變成近身肉搏。戰鬥中我和柏麥克被分開來。俄軍的支援來到時,
  
  我們被迫撤退…接著炮彈如雨般落下,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人紛紛倒下…屍體殘缺不全,傷口皮開肉綻。我的手臂和背部因被彈片擊中而感到燃燒般的痛楚。我找不到柏麥克。天色已暗,我們必須撤退。
  
  「我把埃布爾留在峽谷裡。我叫牠,牠立刻應聲過來。埃布爾違背所有天生的本能,穿過滿天亂飛的炮彈...和我一起在黑暗中尋找受傷的同袍。牠帶著我找到兩個負傷躺在山丘下的人,其中之一就是柏麥克。」
  
  碧茜難過地閉上眼睛,說出正確的猜測,「而另一個是魏中校,」她說。
  
  克禮肅然點頭。「魏中校落馬。他的坐騎不見蹤影,他自己則斷了一條腿…腹側中一槍…存活機會算大。但是麥克…他的正面整個被撕裂,幾乎沒有意識,正逐漸死亡。當時我希望那是我,應該是我才對。我總是大膽冒險,麥克則小心再小心,因為他想返回家人和所愛的人身邊。我不明白為何不是我。戰場上就是這樣,一切都是機率,沒人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你可以試著躲起來,但炮彈還是找得到你。你可以直接衝向敵人,但是來復槍一卡彈,你就完蛋了。一切都是運氣。」他繃緊下巴抵擋情緒的一陣被動。「我想把他們兩個都帶到安全的地方,但是沒有人幫忙。而我又不能把魏中校留在那裡。如果他被敵人俘虜,他又熟知將軍所有的調遣、戰術與補給的詳情,許多機要情報都會外洩。」
  
  碧茜凝視他半轉開的臉。「在救你的朋友之前,」她輕聲說,終於瞭解後,憐憫令她的心作痛。「你必須先救魏中校。」
  
  「我告訴麥克.:『我會回來救你。我一定會回來,我發誓。我把埃布爾留在這裡陪你。」我知道他想說話,但是嘴裡有血說不出來。埃布爾守在他身旁,我扛起魏中校,帶他回到峽谷。
  
  「我回去找柏麥克時,整片天空都是火,濃煙讓人連兩、三公尺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彈藥轟擊出的光像閃電一樣。麥克不見了,他被俘了,而埃布爾負傷在地,有人用刺刀刺了牠。牠的一隻耳朵差點完全掉下來,現在還看得到當時縫合時沒縫好的疤痕。我持槍待在埃布爾旁邊,我們守到步兵團再次前進。最後我們終於抵達戰埠,一切結束了。」
  
  「一直都沒找到柏中尉嗎?」碧茜以微弱的聲音問。
  
  克禮搖頭。「交換俘虜時他沒回來,事實上他被俘後不可能活太久。但是我本來可能可以救他的。現在我永遠不會知道了,上帝。」他用指腹按按因淚水而閃閃發亮的眼睛後,陷入沉默。
  
  他似乎在等待什麼…他不會接受的同情,不該得到的譴責。碧茜猜想著比她更有智慧或見識的人可能會說什麼,她不知道。她所能提供的,只有事實。「你一定要聽我說,」她說。「那是極為困難的選擇,而且柏中尉…麥克…並不怪你。」
  
  「我怪我自己。」他疲憊地說。
  
  他一定非常厭倦死亡,她同情地想。也一定很厭倦悲傷和罪惡感。但她說的是..「嗯,但那樣很不理性。我知道想到他孤獨地死去,或者更糟的,死在敵人手上,對你一定是很大的折磨。不過真正重要的,並不是我們如何死,而是如何活。麥克活著的時候知道他有家人和朋友愛他,那已經是一個人所能擁有最好的了。」
  
  克禮搖頭。沒有任何話語能幫助他。
  
  碧茜再也無法忍住,伸出手輕撫過他肩膀上的金黃色皮膚。「我覺得你不應該責怪自己,」她說。「但我的看法並不重要,你必須自己做出那個結論。面對一個兩難的抉擇不是你的錯,你一定要給自己時間恢復過來。」
  
  「那要花多少時間?」他苦澀地問。
  
  「我不知道,」她喃喃說。「但你有一輩子的時間。」
  
  他發出一個議諷的笑聲。「那該死的太長了。」
  
  「我瞭解你認為麥克的事是你的責任,但你自認的罪恕早已被寬恕了,真的,」他搖頭時,她堅持地說。「愛能寬恕一切。所以很多人—」感覺到他身體猛然扭動時,她打住說了一半的話。
  
  「妳說什麼?」她聽見他輕聲間。
  
  碧茜發現了自己剛犯的錯誤,她的雙臂由他身上垂下。
  
  血液在她耳中轟轟作響,她的心跳快到讓她感覺即將昏倒。她想都沒想地連忙從他身邊爬開,下床並跑到房間中央。
  
  呼吸粗重的碧茜轉身面對他。
  
  克禮正注視著她,閃亮的眼中帶著奇異又瘋狂的光芒。「我知道這句話,」他輕聲說。
  
  她開始猜測他可不可能想要殺她。
  
  她決定不要等到答案出現。
  
  恐懼給了她受驚之野兔般的速度,讓她趕在被他抓到之前拔腿就跑,到了門口立刻用力開門,一路奔向寬闊的樓梯。她快速跑步下樓時,靴子在階梯上發出不尋常的砰砰聲。
  
  克禮追到門口,大叫著她的名字。
  
  碧茜一秒都沒逗留,知道他一旦穿好衣服就會來追她。
  
  柯太太站在門附近的走廊,一臉擔憂又驚訝的表情。「賀小姐?什麼—」
  
  「我想現在他會離開房間了,」碧茜快速說完從最後幾階跳下。「我該走了。」
  
  「如果他叫人備馬,」碧茜喘不過氣地說,「請你們務必慢慢地弄。」
  
  「好,但是—」
  
  「再見。」
  
  碧茜像是後有惡魔狂追似地跑出了費家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4-10-27 11:39: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碧茜逃到她知道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在原本最想和克禮分享的地方躲避他,這其中的諷刺之處她當然注意到了。清楚自己無法永遠躲他,報應總會到的。
  
  但看見他明白欺騙他的人就是她時的表情後,碧茜只想盡可能延後報應的到來。
  
  她快馬加鞭地騎往衛斯克爵爺領地上的秘密小屋,拴好馬後,隨即上樓到塔樓房間。房裡除了兩把破舊的椅子、古老的靠背長椅、一張看來隨時會倒的桌子還有靠牆的床架之外,沒有其它像樣的傢俱。碧茜把房間打掃得很乾淨,牆上也掛了未加框的風景畫與動物素描當成裝飾。
  
  窗前有一支立在碟子裡、已經燒完的蠟燭頭。
  
  開窗讓新鮮空氣進來後,碧茜來回踱步,慌亂地不停自言自語。
  
  「他八成會殺了我。也罷,那總比他恨我好多了。只要掐住喉嚨,一切就結束了。我只希望我能掐自己的喉嚨,替他省去這麻煩。或許我該從窗口跳下去。要是我從沒寫過那些信,要是我夠誠實,那該有多好。噢,要是他去瑞黎園等我,那該怎麼辦?萬一—」
  
  突然響起的聲音使她停下來。那是一聲狗吠。她潛到窗邊,看見埃布爾正快活地繞著小屋打轉,而克禮正把馬繫在她的馬旁邊。他找到她了。
  
  「噢,上帝,」臉色發白的碧茜低聲說。她轉身,背抵著牆,感覺自己就像面臨處決的罪犯。這真是她一生中最難過的時刻之…與賀氏家族過去曾遭遇的困境相較,這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片刻,埃布爾已輕快地跑進房間,來到她面前。
  
  「你帶他來的,對不對?」碧茜憤怒而低聲地指控。「叛徒!」
  
  一臉歉疚的埃布爾走向一張椅子,跳上去坐好後,下巴擱在前腳掌上。樓梯上平穩的腳步聲令牠耳朵動了動。
  
  克禮稍微低頭穿過中世紀風格的小門,走進一房間。他站直後,雙眼掃視一下四周,銳利的視線才找到碧茜,那對經歷太多磨難、快按捺不住怒火的眼神盯著她。
  
  碧茜真希望自己是那種會暈倒的女性。在這種情況下,那似乎是唯一且合宜的反應。
  
  無奈不管她怎樣努力,大腦就是不聽使喚地保持清醒。
  
  「我很抱歉,」她淒慘地低聲說。
  
  沒有反應。
  
  克禮一副她隨時可能逃走似地慢慢向她走去,而後牢牢抓著她的上臂。「告訴我,妳那樣做的原因,」他說,聲音低沈而充滿....恨意?憤怒?「不,該死的妳,不要哭。那是遊戲嗎?或者只是要幫茹思的忙?」
  
  碧茜可憐兮兮地抽泣一聲,把頭轉聞。「不,那不是遊戲.....茹思拿你寫的信給我看,還說她不要回信。我卻覺得一定要回,因為我感覺那封信彷彿是寫給我的。本來應該只寫一次,但是你回了信,我告訴自己再回一次就好…然梭又一次、再一次..... 」
  
  「其中有多少事實?」
  
  「全部都是,」碧茜脫口而出。「除了茹思的名字,其它全都是真貫的。如果你其它什麼都不信,求求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克禮沉默許久,呼吸變得沉重。「妳為何不再繼續?」
  
  她感到要他問出這問題有多難。但上帝助她,要回答更加困難。
  
  「因為那讓人太難過了,那些字句代表著太多意義。」雖然止不住淚水,她還是強迫自己說下去。「我愛上了你,可是我知道我永遠不能擁有你。我無法再假裝自己是茹思。我當時那麼愛你,沒辦法—」
  
  她沒機會把話說完。
  
  他開始吻她,她暈眩地發覺。這是什麼意思?他想怎樣?他…她的思緒飛散,不再尋求任何意義。
  
  他的雙臂環抱著她,一手握住她的頸背。她深受震撼,只能緊挨著他。他吸入她的啜泣,深入地舔舐,他的親吻強烈而野蠻。這一定是夢,然而所有的感官都堅持這是事實的,他的氣息、溫暖與強韌包裹著她。他把她抱得更緊,緊到她無法呼吸。她不在乎。這一吻的歡愉充滿她,令她感覺陶陶然,當他抬起頭,她困惑而抗議地呻吟時起來。
  
  克禮強迫她回望著他。「當時愛我?」他沙啞地問。「過去式?」
  
  「現在式,」她勉強開口。
  
  「妳要我回來找到妳。」
  
  「那張字條本來是要銷毀的。」
  
  「但妳還是寄了。妳想要我。」
  
  「對。」淚水繼續由她刺痛的眼睛湧出。他低頭用嘴吸去它們,品嚐帶著鹹昧的悲傷。
  
  那雙凝視著她的灰眸不再像地獄之火那麼炙烈,而是煙霧般輕柔。「我愛妳,碧茜。」
  
  或許她終究還是會暈倒吧。
  
  這種感覺的確很像,她雙膝發軟,他讓兩人一起躺到抽線的舊地毯t時,她的頭無力地靠著他的肩膀。她的頸背枕在他的手臂上,克禮再度以嘴覆住她的。碧茜無助地響應,再也無法按捺任何感情。他們的腿交纏,他的大腿悄悄磨蹭著移入她的腿間。
  
  「我以—以為你會恨我…」她茫然的聲音彷彿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絕不可能。不管妳跑到地球上哪個最遠的角落,我還是會愛妳。妳做什麼都無法阻止我愛妳o」
  
  他的手分開她的衣服並溜進裡面,令她忍不住打個哆嗦。她的雙乳發熟,頂端因他的碰觸而迅速變硬。「我還以為你要殺了我,」她困難地說。
  
  他的唇際泛起似有若無的笑意。「不,那不是我想做的。」他再度將嘴移到她的嘴上,猛烈、飢渴而充滿熱情地吻她。解開她的騎馬褲後,他找到她腹部緊致的肌膚。他的手巧妙而迂迴地深入鬆開的衣物,包覆位她的腰際。他探索的手指帶著溫柔而堅持的好奇,令她忍小住扭動,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來。
  
  「克禮,」她斷斷續續地說,一面胡亂扯弄他的長褲,但他抓住她的手腕並拉開。
  
  「已經太久了,我不信任我自己。」
  
  碧茜熱燙的臉埋進敞開領口處露出的脖子,感覺到他吞嚥的波動。「我想要成為你的。」
  
  「妳早就是我的,上帝幫助妳。」
  
  「那就愛我。」她急切地親吻他的喉嚨。「愛我—」
  
  「噓,」克禮低聲說。「我的自制力已經少得可憐。我不能在這裡跟妳做愛,妳不該得到這種待遇。」他親吻她凌亂的頭髮'抖動的手同時輕撫過她的腰間。「跟我說話。妳真的會讓我跟茹思結婚嗎?﹒」
  
  「如果你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快樂,如果她真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妳。」他吻她,嘴巴強硬而帶著懲罰的意味。「我一直想在她身上找到我愛的特質,但遍尋不著,然後叉開始在妳身上發現,這一切簡直快讓我發狂。」
  
  「我很抱歉。」
  
  「妳早該告訴我的。」
  
  「沒錯,但我知道你會生氣。而且我以為漂亮又活潑的茹思才是你想要的—」
  
  「還有像烤肉叉一樣的腦子。」
  
  「那一開始你為什麼寫信給她?」
  
  「當時我很寂寞。我並不是很瞭解她,但我需要…某個人。我接到那封寫到麥先生的驢子、十月的味道,以及其它一切的信…那時我便陷入了愛河。我以為那是我不瞭解的、茹思的另一面,從沒想過那些信根本是另一個人寫的。」他不高興地看她一眼。
  
  碧茜後悔地回望著他。「我知道你不會想收到我寫的信,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女人。」
  
  把碧茜按過來側躺,克禮將她攬過來貼著他興奮的身體。「這感覺像是我不要妳嗎?」
  
  他堅硬的壓力與賁張的體熱眩惑著她所有的感官.....感覺好像喝醉了.....而且飲進的是星光。她閉上眼睛,臉龐偎在他的肩上。「以前你覺得我很奇怪,」她以模糊的聲音說。
  
  他的嘴輕刷過她的耳朵邊緣,停留在她脖子上。她感覺他在微笑。「親愛的…妳的確很奇怪。」
  
  她的唇彎成一朵回應的笑容。她輕顫地感到克禮在她身上移動,將她往後推並用大腿分開她的。他以無數深入而急躁的親吻佔據她的嘴,將她的血液化為火焰。他開始以軍人特的、強壯而長繭的雙手愛撫她,她的騎馬褲已自白晢的腰間褪下。
  
  他的手親密地罩住她時,兩人都喘著氣,呼吸急促。他撩撥著那溫暖的潮濕,分開她,一隻手指撫摩著她身體的入口。
  
  她安靜而順服地躺著,感覺瘋狂的心跳聲在四周迴響。他碰觸她裡面,手指輕柔地推進那純真緊縮的內部。低下頭,他的嘴輕輕壓在她柔軟起伏的胸前。她感到他將一個硬挺的乳尖納入口中時,不禁發出呻盼。他開始吸吠,舌頭在有韻律的拉扯之間舔竄。他的手指探得更深,手掌逗弄著那無可言喻的敏感區域。
  
  碧茜盲目地扭動。急迫的張力一被被湧上來,眾積在低而緊繃的部位。一陣難以置信的歡愉席捲而過時,她不禁發出低泣,他引領她更深入其中。她努力自變乾的嘴唇之間說話,聲音帶著驚異與顫抖。「克禮—我受不了—」
  
  「讓它發生,」他挨著她緋紅的皮膚輕聲說。「讓它來。」
  
  他以一種邪惡而性感的韻律撫摸她,將她推得更高。她的肌肉因巨大的感官浪潮而緊繃起來,然後她的全身開始吸納它,血管賁張,體溫直線上升。碧茜抱住他的頭,雙手插入他的頭髮中,將他的嘴移向她的。他立即響應,酣飲著她的呻吟與喘息,令人眩惑的雙手撫慰著螺蜓般向上升去的高潮。
  
  狂喜如懶洋洋的退潮緩緩消失,留下她虛弱地顫抖不已。碧茜動了動並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地板上,衣衫半褪,被她愛的男人抱在懷裡。這是奇異、珍貴而脆弱的片刻。她從他的臂彎中轉頭去看埃布爾,牠頭然對他們奇怪的舉動毫無興趣,已在椅子上睡著。
  
  克禮緩緩愛撫她,指關節輕輕畫過她雙乳間的凹谷。
  
  碧茜微偏頭看著他。汗水使他的皮膚泛著金屬般的光澤,令他充滿男性氣概的五官看起來像是青銅雕塑。他的表情專注,彷彿她的身體令他著迷,彷彿她是由某種他從未見過的珍貴物質所做成。他彎身親吻她手腕內側時,她感覺到他輕柔而溫熱的鼻息。他的舌尖頂著她的一處脈搏。這種跟他在一起的親密感是如此陌生,卻又像心跳般不可或缺。
  
  她再也不要離開他的臂彎,她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她以無力的聲音間。
  
  克禮的唇輕刷過她的臉頰,把她抱得更緊些。他沒出任何聲音。
  
  碧茜有些驚訝地眨眨眼。他的遲疑像一盆冷水澆醒了她。「我們要結婚,不是嗎?」
  
  克禮注視著她緋紅的臉龐。「那是很難回答的問題。」
  
  「不,這並不難。這只是簡單的是或不是的問題!」
  
  「除非我能確定這對妳是好事,」他平靜地說。「我不能跟妳結婚。」
  
  「你為什麼無法確定這對我是好事?」
  
  「妳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
  
  「突然出現的暴怒、晚上的惡夢、奇怪的幻象、飲酒過度…這其中有哪一項聽起來像是理想丈夫的人選?」
  
  「你原本打算和茹思結婚,」碧茜生氣地說。
  
  「我沒有。我不會對任何女人做這種事,尤其是我愛她超過自己生命的女人。」
  
  碧茜翻身坐起來,拉起衣服遮住自己。「你打算讓我們等多久?很明顯的,你並不完美,但—|」
  
  「所謂『不完美』是指頭禿了一塊,或臉上有痘疤。我的問題比那些要嚴重許多。」
  
  著急的碧茜連珠炮似地回答:「我的家人都有缺陷,也都和有缺陷的人結婚。我們每個人在愛情上都要冒點風險。」
  
  「我太愛妳,不能拿妳的安全冒險。」
  
  「那就再多愛我一些,」她央求。「多到無論有任何障礙,你都想要跟我結婚。」
  
  克禮皺起眉頭。「妳覺得我不顧後果、任性妄為,就會比較輕鬆愉快嗎?我想要妳每個白天時時刻刻都跟我在一起,我想要每天晚上抱著妳。我想要跟妳做愛,想得我幾乎無法呼吸。但我絕不允許妳遭受任何傷害,尤其是來自我的雙手。」
  
  「你不會傷書我,你的本能不會讓你那樣做。」
  
  「我的本能跟那些瘋子的本能沒有兩樣。」
  
  碧茜抱住屈起的膝蓋。「你願意接受我的問題,」她哀傷地說。「卻不准我接受你的問題。」她把臉埋在臂彎裡。「你不信任我。」
  
  「妳明知道不是這樣,我是不信任我自己。」
  
  情緒如此混亂,要她不哭實在太難了。這種情況真的太不公平、太令人發狂了。
  
  「碧茜,」克禮在她身旁蹲下,拉她過來緊貼著他。她渾身僵直。「讓我抱著妳,」他在她耳朵旁邊說。
  
  「如果我們不結婚,我要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你?」她難過地問。「帶著伴護去拜訪你?駕車出遊?或者偷偷摸摸地溜到外面去?」
  
  克禮撫摸著她的頭髮,望入她淚汪汪的眼中。「我們一定會比目前更常見面。」
  
  「那還是不夠。」碧茜伸臂環抱住他。「我不怕你。」為了強調她的意思,她抓住他襯衫的背部搖晃。「我想要你,你說你也想要我,我們之間唯一的障礙就是你。別告訴我,你由那些戰役中倖存、受了這麼多苦才回到家鄉,只是為這個—」
  
  他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嘴上。「安靜,讓我想想。」
  
  「有什麼—」
  
  「碧茜'」他語帶警告。
  
  她不再出聲,目光集中於他嚴肅的五官。
  
  克禮蹙眉考慮各種可能性,在心裡跟自己辯論,卻沒有得到令他滿意的結論。
  
  一直沒作聲的碧茜把頭靠在他肩上。他的身體溫暖而令人感到寬慰,結實的肌肉輕鬆承接她的重量。她蠕動著靠緊他,讓他堅實的胸膛壓著她的胸脯。感覺到下面明顯的壓力時,她又調整一下坐姿。她的身體極度渴望接納他。她偷偷地以嘴唇輕刷過他略帶鹹昧的脖子。
  
  他的手扣住她的腰,聲音中帶著笑意。「別再亂動了。妳這樣動來動去,叫人怎麼可能好好思考。」
  
  「你還沒考慮好嗎?」
  
  「還沒。」但是她感覺到親吻她額頭的他在微笑。「如果妳跟我結婚,」最後他說。「我會面臨保護我的妻子免於我的傷害這種困境。而妳的健康和快樂是我最重視的。」
  
  如果…碧茜的心一下子跳到喉嚨口。她開口要說話,但克禮以指關節輕推她的下巴,溫柔地閉上她的嘴。「而且不管妳的家人對婚姻有什麼引人入勝的高見,」他繼續說,「我的觀念是很傳統的。丈夫是一家之主。」
  
  「噢,當然,」碧茜略嫌迅速地答腔。「我家也是這樣。」
  
  他狐疑地瞇起眼睛。
  
  或許那扯遠了。為了讓他分心,碧茜以臉頰磨蹭他的手。「我可以繼續養動物嗎?」
  
  「當然。」他的聲音變得輕柔。「我絕不會拒絕一件對妳如此重要的事。雖然我還是忍不住要問.....那只刺蝟可以放棄嗎?」
  
  「梅杜莎嗎?噢,不行,牠沒辦法自行求生。我從牠小時候被母親拋棄就收養了牠。我也曾想替牠找新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沒有人樂意養刺蝟當寵物。」「那些人還真奇怪,」克禮說。「好吧,梅杜莎可以留下。」
  
  「你這是在跟我求婚嗎?」碧茜滿懷希望地問。
  
  「不是。」克禮閉上眼睛,輕歎一口氣。「但儘管有諸多疑慮,我仍願考慮。」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6 22: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