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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克禮第二天下午往瑞黎園走去。他並不是很甘願這樣做,只是他下午反正沒有其它的計劃,而且光為了逃避母親指責的眼光和黛莉無聲的詢問,出了門也好。家裡每個房間的角落和陰影都充滿他無法面對的回憶。
他還沒問黛莉,強恩最後那幾天的狀況…他有沒有什麼遺言。
賀碧茜說得對,直到他回到家來,哥哥的死才變得完全地真實。
他們走過樹林時,埃布爾開始跳來跳去,在蕨類植物叢裡到處探索。想著他抵達瑞黎園後所可能受到的接待,他的心情隨著腳步越來越陰鬱和不安。碧茜肯定已把他的粗野行為向她的家人抱怨,他們應該正在生他的氣,而且生得理直氣壯。大家都知道,質家人非常團結,對自家人極為保護。考慮到異於傳統的兩位女婿,以及他們並非淵源流長的貴族世家,團結也是有必要的。
這家人的社會地位,全來自瑞黎子爵裡奧所繼承的爵位。他們很幸運地得到這地區最有影響力之衛斯克爵爺的支持與接受。這層關係使得原本可能將他們排除在外的社交界接受了他們。只是,令當地鄉紳頗為不悅的是,賀家人根本不在乎社交界是否接受他們。
當他接近瑞黎園時,克禮開始譴責自己,他在做什麼?怎會沒有預先通知,便前來拜訪?今天可能不適合拜訪,或許時間也不對。不過,賀家人也許全部不在意吧。
瑞黎產業並不大,但是生意盎然。他們有三千畝可耕種的地,和兩百家興旺的佃農。此外,它還擁有一大片樹林,每年生產出不少賺錢的木材。莊園迷人的屋頂線條出現在眼前,它的中央是中古世紀的圓頂,兩旁是高而尖的山形牆,最左邊卻又添加了小巧雅致的喬治王朝的方形建築。混搭的建築其質很常見,許多老房子難免出現歷朝歷代的風格,但因為這是賀家人的住所,所以似乎還顯得不夠怪異。
克禮用皮繩拉著埃布爾,忐忑不安地往主屋中央的入口行去。
如果他夠幸運,或許沒有人在家。
將埃布爾綁在前廊一根細柱子之後,克禮敲門並緊張地等待。
滿臉驚慌的管家把門拉開時,他趕緊後退一步。
「我很抱歉,先生,我們正在—」她因為屋內某處有瓷器摔破的聲音而停下來。
「噢,老天慈悲,」她哀哀呻吟,朝前廳做個手勢。「請您先在這裡稍候,而—」
「我抓到牠了,」一個男性的聲音喊道,接著,「沒有,牠又往樓梯跑去了。」
「千萬別讓牠上樓!」有個女人尖叫。嬰兒啼哭聲出現。「噢,那可惡的動物吵醒嬰兒了。女僕哪裡去了?」
「躲起來了吧。」
克禮在門廳猶豫,聽見咩咩聲音時,茫然地問管家:「屋裡有家畜嗎?」
「當然沒有,」她試圖把他推進前廳。「那是嬰兒,對,是嬰兒在哭。」
「聽起來不像,」他說。
克禮聽見埃布爾在前廊吠叫。一隻三條腿的貓緩緩經過走道,接著是一閃而過的刺蝟。管家匆匆追著牠們去了。
「潘多拉,妳回來!」這是賀碧茜的聲音,克禮的感官立刻認了出來。他不安地扭動著,他的反射反應催促他採取行動,但他還不清楚這兒發生什麼事。
一頭白色的大山羊跳躍著經過前廳的門。
而後賀碧茜繞過角落衝出來,她緊急煞住腳步。「你應該想辦法阻止牠吧,」她說完抬頭看見是克禮,不高興的表情出現在臉上。「噢,是你。」
「賀小姐—」他開口。
「替我抱一下。」
某種扭動而溫暖的東西被塞進他的手裡,而碧茜衝去追那頭山羊。
克禮呆滯地看著手上的東西,那是一頭小小羊,米色的毛、棕色的頭。他努力抱好手上的動物,往碧茜離開的身影看去,才發現她穿著長褲和靴子。
克禮看過許多女性的服裝,或甚至沒穿服裝的女性,但從未看過女性穿著馬廄工作人員的服裝。
「我一定是在作夢,」他抱緊蠕動的小羊。「一個怪異的夢,夢裡有賀碧茜和羊…」
「我抓到了!」男性的聲音叫道。「碧茜,我就告訴妳,畜欄的圍籬需要加高。」
「牠不可能是跳出來的,」這是碧茜的抗議,「牠是鑽出來。」
「誰讓牠跑進了屋子?」
「是牠自己頂開一扇側門鑽進來的。」
一連串聽不清楚的話語接著出現。
就在克禮等待時,有個四、五歲的黑髮男孩從前門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他握著一把木劍,頭上綁著一條手帕,像個小海盜。「他們抓到山羊了嗎?」他問克禮。
「應該是抓到了。」
「噢,可惡,好玩的我都沒碰上。」男孩大聲歎氣。他仰望著克禮。「你是誰。」
「費上尉。」
男孩的眼光立刻因為興趣而專注起來。「你的制服呢?」
「戰爭已經結束,制服收起來了。」
「你是來找我父親的嗎?」
「不是,我來拜訪賀小姐。」
「你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嗎?」
克禮很堅定地搖搖頭。
「你也許是,」男孩狀似聰明地說,「只是你還不知道。」
克禮感覺自己露出微笑,那是他許久以來第一次真的想笑。「賀小姐有很多追求者?」
「噢,很多,可是他們都不想跟她結婚。」
「依你想像,這是為什麼?」
「他們不想被射到,」男孩聳聳肩說。
「這是什麼意思?」克禮揚起眉毛問道。
「結婚之前要先被箭射到,然後才墜入情網,」男孩說出他的解釋。他停下來深思。「不過,我覺得後來就應該不會那麼痛了。」
克禮忍不住笑起來。這時,碧茜拉著用繩子綁位的那頭應該哺乳、卻逃避責任的母羊,再次出現。
碧茜看著克禮,臉上的表情懾人心魂。
克禮的微笑逝去,望入那對藍之又藍的眼睛。它們是如此驚人的直接與清澈……彷彿落入凡間的天使。讓人覺得她或許已看遍這罪惡的世界,但依然充滿慈悲,也依然願意出手拯救。她讓他想起自己看過和做過的不好的事,宛若銀器失去了光澤,再也無法還原。
她原本與他對視的眼光緩緩望向地面。「雷恩,」她把繩子交給男孩,「你帶潘多拉去穀倉好嗎?還有小羊。」她伸手把小羊從克禮的懷中抱走,碰到他襯衫前標的手指激發出一陣不安的感受,他的小腹隨之愉快地起伏。
「好的,阿姨。」男孩神通廣大地既拿著木劍、抱著小羊還牽著母羊從前門走了出去。
克禮轉身面對碧茜,竭盡全力不要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樣。看來他失敗得很慘。他的表情彷彿她只穿著內衣站在他面前。事實上,那樣或許更好,因為不會有如此奇特的煽情之感。
包裹在男性衣著下的女性之腿部與髖部的曲線,清晰可見,而且她完全不覺得有任何不自然之處。天殺的,她是怎樣的女人啊?
許多反應在他的體內翻攪,那是懊惱、著迷與興奮的綜合體。她的頭髮好似要掙脫髮夾、雪崩似地瀉下來,加上因為剛才那些激烈運動造成的粉紅色雙頰,她是閃閃發亮之健康女性的最佳縮影。
「你來我家做什麼?」她間。
「我來道歉,」他說。「我昨天說錯了話。」
「不對,你是態度粗魯。」
「沒錯,而我非常抱歉。」她的缺乏反應,使得他只好拚命找話說。而他以前是多麼能言善道的人。「我跟粗魯的同伴相處太久。自從離開克里米亞,我發現我到處得罪人。我……領悟到言語文字非常重要,不應該漫不經心地使用。」
或許是他的想像,但是他認為她的表情略微軟化。
「你不必為你不喜歡我而道歉,」她說。「只需要對你說錯話表達歉意。」
「是態度太粗魯,」他自行修正。「而我沒有。」
「為什麼?」她皺起眉頭問道。
「我沒有不喜歡妳。我的意思是…我對妳認識不深,不足以確定喜歡或不喜歡。」
「費上尉,我倒很確定你若更認識我,只會更不喜歡我。所以我們不必玩這種捉迷藏遊戲,一了百了地承認我們都不喜歡對方。中間那一段就可以省掉了。」
她對整件事情的誠實與實際的處理方式,反而讓克禮覺得非常有趣。「我恐怕沒辦法遵照妳的要求。」
「為什麼?」
「因為聽著妳這麼說的此刻,我已經開始喜歡妳了。」
「放心,你會復原的,」她說。
她堅定的口氣讓他想笑。「其實越來越嚴重,」他說。「現在我完全相信我喜歡妳了。」
碧茜拿出耐心來,批判地瞪視他。「那我的刺蝟呢?你也喜歡牠嗎?」
克禮開始考慮。「對於囓齒目動物的喜愛不可能很快產生。」
「梅杜莎不是囓齒目動物,牠是一隻刺蝟。」
「妳為何帶牠去參加野餐會?」克禮忍不住問道。
「因為我認為牠比我將在野餐會碰見的許多人,是更好的夥伴。」她的唇角出現似有若無的微笑。「而我並沒有錯。」她停下來。「我們要喝茶了,」她說。「願意一起來嗎?」
她尚未說完,克禮已開始搖頭。賀家的人會問許多問題,而他必須想出一些萬無一失的答案。想到漫長的對話,他立刻覺得好累,也逐漸焦慮,起來。「謝謝妳,但我看最好不要。我—」
「這是我原諒你的條件,」碧茜說。那對深藍色的眼睛閃著挑釁的光芒,直截了當地望入他的雙眼深處。
驚訝而又被逗得有點開心,克禮不禁猜測,一個未經世事的二十出頭女子怎有膽量命令他?
然而,它也可能變成一個愉快得出奇的了午,不是嗎?何不留下呢?他並未預定要去任何地方。何況再怎樣變化,也不可能比回家去面對那些黑暗的房間更嚴肅了。「既然如此—」他尚未說完,即因為碧茜把頭靠了過來而驚訝地停住。
「噢,天啊。」她凝視著他斜紋外套的翻領與前襟。「你全身都是小羊的毛。」她開始使勁地拍著他的翻領。
克禮花了五秒鐘才想起該怎樣呼吸。「賀小姐—」她忙於幫他拍去羊毛,站得太過靠近了。他想要她更近。擁住她、面頰貼在她那頭亂髮之上的感覺,會是怎樣呢?
「不要動。」她繼續拍著他的前襟。「我快要拍乾淨了。」
「不,我…這不…」克禮的控制崩潰了。他抓住她兩隻纖細的手腕舉在胸前。天
哪,碰觸她的感覺…如此滑膩的皮革膚…指尖下細緻跳動的脈搏。一陣微渺的顫抖竄過她的身體。他想用雙手追隨那陣顫抖,讓張開的手掌撫過玲瓏的曲線。他想要她、她的腿、她的手、她的頭髮包裹他的全身。
然而儘管充滿這些無可否認的吸引力,他永遠不會追求像賀碧茜這樣的女人,即使他沒有早已愛上梅茹思。他真正想要、與需要的,是恢復正常,是回到他可以重建平靜之心境的生活。
碧茜慢慢將雙手從他手銬似的掌握裡抽出來。她凝視著他,視線警覺而專注。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使兩人都嚇了一跳。
「午安,」某位女性愉快的聲音出現。
這是賀家的大姊雅蜜,她比妹妹稍矮,身材也此較豐滿。她的週遭總是充滿著溫暖的母性,好像她隨時都願意付出同情與撫慰。
「羅太太,」克體低聲招呼,並鞠躬。
「這位是?」雅蜜微斜著頭表示詢問。他們見過面,但她顯然沒有認出他是誰。
「這是費上尉,雅蜜,」碧茜說道。
雅蜜的藍眼睛微微張大。「多麼可愛的驚喜,」雅蜜說完伸出手去。
「費上尉跟我是死敵,我們都不喜歡對方,」碧茜接著說明。
克禮很快地看她一眼。「我們什麼時候變成死敵?」
碧茜沒理他,逕自跟姊姊說:「雖然如此,他仍願意留下來喝茶。」
「真好,」雅蜜圓滑地答。「你們為什麼是敵人,親愛的?」
「我昨天出去散步的時候,他罵梅杜莎是花園害人精,並責怪我帶牠參加野餐會,」碧茜解釋給姊姊聽。
雅蜜對克禮微笑。「梅杜莎被罵過更難聽的話,包括『有病的針墊』和「會走路的仙人掌』。」
「我永遠不懂,大家為何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不喜歡刺蝟,」碧茜說。
「牠們在花園裡到處鑽洞,」雅蜜說。「而且抱起來一點也不溫暖。費上尉也不是沒有道理,親愛的,妳應該帶貓咪去參加野餐會。」
「別傻了,貓咪哪像刺蝟那麼喜歡野餐會。」
她們的對話以水銀的速度那般流淌開來,克禮毫無插嘴的機會。但他總算找到一個縫隙。「我已經為我的失言正式向賀小姐道歉了,」克禮不自在地對雅蜜說明。
雅蜜因此賞了他讀美的一眼。「太好了,一個不害怕道歉的男人。不過,說真的,道歉在我們這家人身上其實是浪費的,人家認為是冒犯的事情我們反而喜歡.,反過來也一樣。進來吧,上尉,大家都是朋友。」
克禮發現自己被延入一個明亮而愉悅的房間,到處都是窗戶和書籍。
「碧茜,」他們一路走時,雅蜜回頭說,「或許妳該去更換服裝。可憐的費上尉應該覺得它太過驚世駭俗了。」
「反正他已經看過了,」碧茜在克禮身後說,「要驚訝也驚訝過了,所以何必更換?上尉,我脫掉長褲你會更自在嗎?」
「不會,」他連忙說。
「很好,那我要繼續穿。真的,我總是不懂女人為什麼不能一直都穿這樣的衣服,要跳要跑都非常自由。我若穿著長裙,要怎樣去追山羊?」
「裁縫師真的應該想想這個問題,」雅蜜說。「雖然我關注的是追小孩,而不是山羊。」
他們進入一個有著面對春天之花園的半圓形長窗的房間。房間非常舒適,放著許多厚厚的沙發和繡花的靠枕。一名女僕正忙著在茶桌上放置喝茶的杯杯盤盤。克禮忍不住將溫馨的此地,跟費家無比正式之前廳的下午茶兩相比較。
「請再安排一個座位,苔莉,」雅蜜吩咐道,「我們有客人。」
「是,夫人。」女僕狀似憂慮地又問..「山羊出去了嗎?」
「都出去了,」雅蜜安撫地回答她。「妳可以放心地把茶端出來了。」她裝出皺眉的樣子。「這只山羊除了麻煩還是麻煩,而且牠又不好看,比起綿羊來很不討喜。」
「這樣說很不公平,」碧茜道。「山羊比綿羊更有個性。綿羊只懂得跟著羊群盲目行動,山羊聰明多了。倫敦最多這種綿羊了。」
「倫敦有綿羊?」克禮不解地問。
「我妹妹的說法是象徵性的,費上尉,」雅蜜說。
「我真的在倫敦看過許多綿羊,」碧茜說。「但,沒錯,我指的是人。他們說來說去都是同樣的八卦,那實在很無聊。他們緊抓流行和眾人的意見,不敢有任何違抗,不管那些東西是怎樣愚蠢。跟這些人相處,你永遠不會成長,只會變成羊群之一,成天只知咩咩叫。」
正走進房間的羅凱莫小聲地笑起來。「看來賀家的人都不是綿羊,因為我企圖帶領你們這群人好多年了,依然沒有成功。」
克禮記得羅凱莫原本是倫敦一家賭場俱樂部的經理,後來因為投資得法賺了許多錢。他對妻子與家人的忠心耿耿,在巨石鎮附近是很出名的,但他絕非愛國的中流抵柱。他的長髮、異國的琥珀色眼睛和耳朵上的鑽石,讓人明顯看出他的吉普賽傳統。
靠近克禮時,凱莫微微鞠躬,並以友善的眼光打量他。「費上尉,看見你真好。我們都很盼望你安全歸來。」
「謝謝,希望我的在場並未過分打擾府上。」
「當然不會。瑞黎爵爺跟妻子還在倫敦,我哥哥嫂嫂去了愛爾蘭,我們這兒最近非常安靜。」他停了下來,眼中發出開玩笑的光芒。「逃跑的山羊不算。」
女士們落坐,洗指碗和餐巾紙出現,接著是沉重的茶盤。雅蜜開始倒茶,克禮注意到她在碧茜的杯中加入了幾片綠色的葉子。
看見他的目光,雅蜜說:「我妹妹喜歡薄荷增添的風味。你想試試嗎?上尉?」
「不,謝謝。我…」克禮的聲音因為看著她加入匙蜂蜜並加以攪拌而消失。
「每天早上和下午我都喝加了蜂蜜的新鮮薄荷茶.....」
想起茹思的信中之語,喚醒熟悉的渴望,克禮拿出鋼鐵般的意志力壓抑住,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情況和人群。
在這簡短的沉默中,他聽見埃布爾在外面吠叫,突然非常地不耐煩,這只可惡的狗幾時才能安靜下來。
「牠只是想保護你,」碧茜說,「牠正在擔心我把你帶到哪裡去了。」
克禮緊張地歎一口氣。「或許我該走了,牠可以這樣叫上好幾個小時。」
「胡說。埃布爾必須學會適應你的行程,我去帶牠進來。」
雖然她說得很對,但那權威的態度讓克禮嚥不下去。「牠可能會弄壞一些東西,」他作勢要站起來。
「牠已經比山羊乖巧很多了,」碧茜回答道,站起來面對他。
凱莫基於禮貌也站了起來,看著他們兩人。
「賀小姐—」克禮正要繼續反對,但在她伸手碰到他胸前時要然而止,同時眨眨眼睛。她的手指在他胸前停留了一個心跳的時間。
「讓我試試,」她輕聲說。
克禮退後一步,覺得自己似乎沒在呼吸。他的身體迅速對她產生令人困擾的反應。女士不該碰觸紳士身體的任何部分,除非事態無比緊急例如他的背心著了火,而她企圖將之撲滅。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她有任何理由可以這樣做。
然而,如果他指出這個規矩,「當面糾正女士」也同樣失禮。既困惑又微感興奮,克禮只對她用力點個頭。
碧茜離開之後,兩位男士再次落坐。
「原諒我們,上尉,」雅蜜低聲說。「我看得出我妹妹的有些行為讓你很驚訝。我們真的努力學習更好的禮儀,但我們依然是一群俗不可耐的人。現在碧茜聽不見了,我想向你保證她平常的衣著並沒有那麼怪異。但偶爾她必須從事一些穿長裙會很礙事的工作,例如爬上樹替小鳥更換鳥巢,或是訓練馬匹之類的。」
「或許更比較方便的解決之道,」克禮謹慎地挑選用字,「是禁止她去做那些必須穿上男裝才能進行的事務。」
凱莫咧開嘴笑。「我應付賀家人的秘密處方是,永遠別禁止任何人做任何事,」他說。「越禁止,他們越要去做。」
「拜託,我們哪有那麼不可救藥,」雅蜜發出抗議。
凱莫充滿言外之意地看看他的妻子,微笑在嘴邊徘徊。「賀家人必須擁有自由,」他告訴克禮,「尤其是碧茜。一般女士只能在客廳和起居室活動,但這種家常生活對碧茜而言等於是在坐牢。她以如此充滿生命力和自然的方式跟世界溝通,是我從未在任何加又身上看過的。」看見克禮滿頭霧水的模樣,他解釋:「加又是羅姆語對外族人的稱呼。」
「而因為碧茜,」雅蜜說,「我們收養了一群任何人都不要的動物..咬合不正的山羊、三隻腿的貓、胖胖的刺蝟,還有體型不平衡的騾子,等等。」
「騾子?」克禮專注地看著她,但這時碧茜牽著埃布爾回來了。
克禮起身要去接那隻狗,但是碧茜搖搖頭。「謝謝你,上尉,不過牠肯聽我話了。」
看見克禮,埃布爾拚命搖著尾巴,而且吠叫著要撲上來。
「不行,」碧茜責備著將牠往後拉,並短暫按住牠的口鼻。「你的主人很安全,不必驚慌。來。」她從一張低背長椅拿起一個靠枕,放在角落。
克禮看她帶領狗兒來到靠枕前面,放開皮繩。埃布爾哀哀低鳴不肯躺下,但是聽話地留在角落。「留在這裡,」她對牠說。
克禮驚訝地發現埃布爾真的沒動。一隻隻懂得逃離炮火的狗如今完全聽從賀碧茜的命令。
「我認為牠懂得守規矩了,」碧茜說著返回茶桌。「不過我們最好不要理牠。」她坐下,拿起餐巾鋪在腿上,再伸手去拿茶杯。看見克禮的表情她露出微笑。「不必緊張,上尉,」她輕聲說。「你越放鬆,牠也越平靜。」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克禮喝了許多杯甜滋滋的熱茶,聽著多采多姿的對話在他身邊飛來飛去。他胸腔裡一連串冰冷的硬結,緩慢地一個個解開來。裝滿三明治和餡餅的小碟子放到他面前。他偶爾看看埃布爾,發現牠已在房間角落安頓下來,下巴抵在前腳掌上。
跟賀家人相處是克禮從未有過的經驗。他們明敏而有趣,談話隨時都在轉向,而且總是出人意料。他清楚地領悟,姊妹倆都太過聰明,無法適應對禮儀斤斤計較的社會。他們都避談克里米亞戰爭,這讓他非常感激。他們似乎能理解戰爭是他最不想討論的事。這也是他越來越喜歡他們的理由之一。
不過,碧茜依然是個問題。
克禮弄不懂她。她以一種熟悉但令他不悅且不解的方式跟他說話,看見她所穿的長褲,以及她像男人那樣交迭著雙腿而坐,讓他很不舒服。她好奇怪,是個危險的破壞份子,好似野性未馴。
「希望你能盡快再次來訪,」雅蜜說。
「好的,」克禮敷衍道。他頗確定賀家人或許有趣好玩,但最好淺嘗即止。
「我陪你走到樹林旁邊,」碧茜說完,過去帶埃布爾。
克禮忍住心中的懊惱,不便表現出來。「那真的不必要,賀小姐。」
「噢,我知道不必要,但我想這樣做,」碧茜回答道。
克禮只能繃緊下巴,伸手去接埃布爾的皮繩。
「我帶牠就可以了,」碧茜抓著皮繩,並未放手。
感覺到凱莫正有趣地觀察著他們,克禮壓下已到嘴邊的反駁,跟隨碧茜走出前門。
雅蜜走到窗前去看兩人從果園往樹林走去的背影。已經冒出綠芽和白色小花的蘋果樹很快便遮住了他們的身影。
她思索著碧茜跟這位面孔嚴厲之軍人的互動,覺得碧茜有點像啄木鳥般孜孜矻矻地啄個不停,好像要他想起他忘掉了的某件事。
凱莫來到窗前,站在她的身後。她往後靠在他胸前,享受丈夫堅強又穩定的力量所提供的安慰與支持。他的一隻手滑到她身前,那性感的撫觸令她愉悅地輕輕顫抖。
「可憐的男人,」雅蜜想著費上尉陰鬱不安的眼睛,低聲地自言自語。「我一開始甚至沒有認出是他。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改變了多少?」
凱莫用嘴唇輕觸她的額角。「他回到家了,所以他會逐漸發現。」
「他以前非常迷人,現在顯得好疏離。他看東西的方式像是要把它看穿…」
「他有兩年的時間必須埋葬許多朋友,」凱莫靜靜地回答。「而且他參加過那種會讓人變成鐵石心腸的近身搏門。」他沈思著停下來。「有些經驗一輩子也無法過去,被你殺害的那些人的臉會永遠存在你的腦海。」
知道他想起了過去生活的片段,雅蜜轉身緊緊地擁抱他。
「羅姆人不相信戰爭可以解決任何事,」凱莫貼著她的頭髮說。「衝突、吵架、打架,都沒問題,但不可以取人性命。所以我無法成為一個好士兵。」
「但你因此而成為一個非常好的丈夫。」
凱莫更加用力地擁抱她,用羅姆語低聲說了些話。她或許不瞭解那些文字,但是它們粗啞柔和的音調使得她的神經開始抖動起來。
雅蜜更為貼緊起些,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大聲地說出她的想法..「碧茜顯然對費上尉非常著迷。」
「她總是被受傷的生物吸引過去。」
「受傷的動物其實也是最危險的動物。」
他的手掌沿著她的脊椎安撫地往下滑。「我們會密切留意她,摩妮莎。」
他們朝樹林走去,碧茜輕易地與克禮並肩同行。讓別人握住埃布爾的皮繩顯然讓他甚為苦
惱,碧茜的自信與魄力就好像在他的鞋尖裡放了一顆小石頭。然而當她在附近,他便無法跟週遭的環境疏離。她似乎有種本領總能讓他專注於當下。
他無法不看著長褲下她的腿和髖部的移動。她的家人怎會允許她穿這樣的服裝?即使是在自己家中,這也不應該被接受。他冷笑著想起他總算跟賀碧茜小姐有了個共同點:他們都不是與外面世界同步的人。
但他們的差異之處是,他想要與眾不同。
在戰前,那非常容易。他永遠都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或該說什麼。如今,光是想到要重回那處處講究繁文縟節的社會,便令他卻步。那有點像要重新加入一場比賽,但他已經忘了比賽的規則。
「你很快會出售你的軍人委任狀嗎?」碧茜問道。
克禮點頭。「我過幾天便要去倫敦安排這件事。」
「噢。」碧茜的聲調明顯地委頓下來,當她說:「我想你會去探訪茹思。」
克禮發出不置可否的聲音。他的上衣口袋裡一直收藏著一張快要磨破的信紙。
我不是你認為的那個人…….
回來吧,請你回來找我。
沒錯,他會找到她,並弄清楚她為何寫下那些叫人魂牽夢繫的字句。然後他要跟她結婚。
「哥哥走了,現在你必須學習如何管理麗河頓園的產業,」
「那是我必須學習的許多事之一,」他精準地說。
「亞丁森林很大的一部分是麗河頓在園的產業。」
「我知道,」克體輕聲說。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中的嘲諷。「有些地主砍了太多樹木,提供給本地的工廠。我希望你不要那樣做。」
克禮保持沉默,希望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你想要繼承麗河頓園嗎?」碧茜的問題嚇了他一跳。
「我想要與否並不重要,我是下一個順位的人,該做的事就必須做。」
「然而,想不想要依然很重要,」碧茜說。 「所以我才問你。」
克禮失去了耐性。「答案是我不想要。這從來都是強恩的責任,我感覺自己像個篡位的人,謀取了王位。」
對方若是任何人,問題便到此結束。然而碧茜仍繼續追問..「如果他依然在世,你會怎麼做?你還是會賣掉你的軍職,不是嗎?」
「對,我再也無法忍受軍隊的生活。」
「然後呢?你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
「你覺得你的能力和天賦在哪些方面?」
他們靠近樹林,腳步慢了下來。他的天賦…他酒量很好,撞球、打牌和追求女人方面總是贏的時候居多。他的槍法無人能及,馬術也極佳。
而後他想起這輩子最被讚美的一件事,他因此備受褒獎並獲頒許多勳章。
「我有一項天賦,」他把皮繩從碧茜手上接過去,垂視她圓圓的眼睛。「我很會殺人。」他沒再多言,將她留在樹林的邊緣,轉身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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