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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請君入夢(賭場系列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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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入夢(賭場系列1)作者:莉莎.克萊佩

美豔的羅莉莉,個性狂野而不受拘柬,
常以驚嚇「凡事講求端莊合宜」的倫敦社交界為樂,
而且不惜以打破規範來炫耀她的獨立自主。
而今她更決意拯救她無助的妹妹,逃避一樁時機緊迫但不合願望的婚姻,
對象是傲慢的伍佛頓伯爵雷亞力。
意志堅定的女郎,以公平的手段達到了她的目的。
然而她那英俊非凡的對手並不打算就此認輸。
亞力以仁慈對待莉莉的輕蔑,用甜言蜜語和溫柔的撫觸格開莉莉渾身帶剌的行徑。
因為他已經決定要讓這位活力充沛意志堅定的小姐。
為她的干預付出巨大的代價──
以她的身體、靈魂和她頑固不屈的心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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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二零年 倫敦

  「該死,該死……又來了,那該死的東西!」一連串詛咒在風中飄開來,令參加水上宴會的賓客目瞪口呆。

  遊艇停泊在泰唔士河中間,主人是喬治國王。截止目前為止,宴會枯燥但還算端正,眾人都盡職地讚美國王陛下的遊艇很壯觀。錦緞家俱、上好的桃花心木、枝型吊燈、水晶垂飾、鍍金的獅身人面像,每個角落都有雕刻的獅子,遊艇本身就像一座漂浮的歡樂宮。賓客都在開情暢飲,以微醺取代真實的快樂。

  如果國王的健康不是這麼差,或許宴會會有趣得多,然而父親去世,他又身受痛風之苦,情緒難免憂鬱,而今國王尋求人們的笑聲和取樂的陪伴來安撫他的孤寂,因此傳言他特別要求羅莉莉小姐在場。誠如某位伯爵所言,有羅小姐在場,一定有騷動,只是時間早晚而已,而她果然沒有令眾人失望。

  「誰來撿那個討厭的東西!」莉莉在笑聲中大叫。「波浪把它越飄越遠了。」

  男士們感激有擺脫無聊和枯燥的機會,紛紛奮勇爭先擠到船舷,莉莉正懸在欄杆上,瞪著某個在水面漂浮的東西。「我最愛的帽子!」莉莉回答異口同聲的問題。「一陣風把它吹掉了!」她轉向她的仰慕者,他們全都準備安慰她,可是她不要同情,她要那頂帽子。

  她淘氣地微笑,打量每一個人。「有誰願意發揮騎士精神,幫我撿回帽子?」

  事實上莉莉是故意丟掉帽子,她看得出有些人心裏已經有底,但這擋不住騎士精神的建議。「我!」一位嚷道。但是另一位已經開始脫帽子和外套。「我堅持要有這樣的特權!」一番熱烈的爭辯就此開始,因為他們都想贏得莉莉的好感。

  可是今天的水流相當湍急,而且冷得足以威脅健康;再者一下水,會就此毀了一件昂貴的量身訂製上裝。

  莉莉望著自己一手促成的爭論,有趣地彎起嘴角,但是男士們寧願選擇爭論甚於採取行動,爭相發表騎士的論點。如果真有人想要挽救她的帽子,早就有人下水了。

  「真壯觀。」她低聲說道,瞪著這些鬥嘴的紈褲子弟。如果有人走上前要她下地獄,一頂荒謬的粉紅色帽子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她會立即對他肅然起敬,可是沒有人敢戳破這一點。

  如果柯瑞克在這裏,他會嘲笑她,或者比個殘酷的手勢,逗得她咯咯笑。他和自己都輕視這些社交界這些不事生產、渾身灑滿香水、過度矯飾的男人。

  莉莉歎口氣,注意力轉向河面,春天的泰唔士河冷得讓人無法忍受。她仰起臉迎向微風,秀髮隨風飄揚,她心不在焉地拉掉前額的珠飾髮帶,目光投向撞擊遊艇的波浪起伏。

  「媽媽……」她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低語,不自禁逃避回憶,但是那個小聲音不肯消失。

  突然間她彷彿感覺到一隻寶寶的小手環住她的脖子,細緻的髮絲拂過她臉龐,孩子的重量落在她腿上,義大利的陽光熱熱地照著她的頸背,一群鴨子悠然遊過池塘。「你看,親愛的,」莉莉呢喃。「你看那些鴨子,它們來拜訪我們了。」

  小女孩興奮莫名地蠕動著,伸起胖胖的小手指著那群野鴨,小臉上黝黑的眼睛望向莉莉,笑得露出兩顆小門牙。「丫……」

  莉莉輕聲笑了。「是鴨,甜心,而且很漂亮哦!我們喂鴨的麵包呢?唔,天,我想我坐在上面了。」

  又一陣微風吹來,驅走那歡樂的景象,淚水滲進她的睫毛底下,莉莉撇下去心痛的感覺。「歐,妮可。」她低語,想用呼吸緩解心中的緊繃,希望它消失,可是它仍緊纏不放,她體內迅速產生一種恐慌。它偶爾可以用酒精、賭博或閒聊來麻醉,但這卻是暫時的逃避,她要她的寶寶回來。我的寶寶……你在哪裡……我要找到你……媽媽來了……別哭,別哭……

  這股絕望像刀一樣,隨著時間過往掃得越來越深,她必須立刻做點什麼事,否則她會發瘋。

  她的舉動令身旁的男人大吃一驚。她口中發出高亢、大膽的笑聲,逕自踢掉鞋子,那粉紅色的帽子仍浮在水面可見之處。「我可憐的帽子快沉了!」她呼喊,一腳跨過欄杆。「好個騎士精神,看來是求人不如求己了。」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跳下遊艇。

  河水立即將她淹沒,有些婦女見狀大聲尖叫,男士們則焦急地掃視水面。

  「我的天!」有一位驚呼,但大多數人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甚至連國王本人都移動他臃腫的身體向前觀看。而他現任的情婦康夫人則驚呼地說:「我早就說過了——那個女人發瘋了,天哪!」

  莉莉故意留在水面底下,一開始水溫冷得麻痺了她的四肢,使她血液變成冰,她的裙子變得很沉重,將她拉下神秘的冰冷和黑暗當中。要讓它發生並不難,她麻木地想……只要向下飄……讓黑暗吞噬她……可是一股恐懼強迫她的雙手開始划動,強迫她迎向上面模糊的亮光。

  浮起的中途,她抓住拂過手腕的天鵝絨,破水而出,眨掉刺痛眼睛的鹽分,寒冷像針似的刺痛她的身體,牙齒上下打顫,她顫抖地微笑著打量遊艇上表情愕然的眾人。

  「我拿到了,」她得意洋洋地舉起帽子。

  幾分鐘後,莉莉被好幾雙甘心樂意的手拉上船,潮濕的衣裳緊貼在凹凸有致的曲線上,穠纖合度的身軀令人賞心悅目,同時也引起好幾聲驚呼,和婦女們既羨慕又厭惡的眼光,因為全倫敦再沒有第二個女人如此被男士所仰慕。其他那些行為一樣不甚體面的女子,人們只覺得憐憫和輕視,然而對莉莉卻不然。

  「她可以為所欲為,無論言行多麼極端,男士們仍然趨之若鶩!」康夫人大聲抱怨。「她招惹醜聞如同蜂蜜招惹蒼蠅,如果她是別的女人,早就被毀十幾次了,連我的喬治也不會容忍,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因為她的言行像個男人。」魏夫人緩緩地回答。「賭博、打獵、詛咒、政治……他們都覺得女人有這種男性化的行徑很新鮮。」

  「她的模樣可不男性化,」康夫人喃喃地咕噥,打量著濕衣服緊貼著的身軀。

  男士們確定莉莉安全無虞之後,相繼爆出笑聲和掌聲,讚賞她的大膽勇敢。

  莉莉拂開臉上的髮絲,微微一笑,渾身滴水地行了個禮。「呃,這是我最喜歡的帽子。」她盯著手上縐成一團的布料。

  「天哪!」一位男士仰慕地驚呼。「你真是無畏無懼,不是嗎?」

  「對極了。」她的回答令眾人哈哈大笑。「哪位親愛……親愛的紳士為我去拿條大毛巾,或許再一杯提神的飲料,免得我死於——」她沒說完,眼角的餘光瞥見一位僵硬的人影。

  她週遭的男士四散,找毛巾、拿熱飲,但是有一位站在數呎之外,文風不動。莉莉徐徐地挺直身體,撥開臉上的濕頭髮,回應他大膽無禮的目光。一個陌生人,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那樣地瞪著她看。她已經習慣男士們仰慕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神冷淡,沒有感情……嘴巴輕蔑地抿著,莉莉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身體開始抖個不停。

  她從沒見過一個純金髮的男子,有這種希臘式的五官,微風將他前額的頭髮向後吹,露那迷人的美人尖。他鷹般而貴族化的臉龐顯得堅毅頑固,那對亮得透明的眼睛,有一種莉莉知道自己會銘記在心的蕭瑟感,只有經歷過苦澀和絕望的人,才能認出別人的這種眼神。

  陌生人的目光深深擾亂莉莉的芳心,她轉身背向他,對走過來的仰慕者展顏而笑。他們有的拿毛巾,有的拿斗篷,還有熱飲。她甩去腦中有關那個陌生人的念頭,誰在乎那些刻板的貴族對她的批評?

  「羅小姐,」班爵士關懷地說。「我怕你會感冒,如果你願意,我很樂意划船送你上岸。」

  莉莉發現自己的牙齒上下打顫,抖得無法喝水,只得感激地點點頭,伸手拉他低下頭,冰冷的唇湊向他耳朵。「快點,求——求你!」她耳語。「我——我想我或許太——太衝動了些,但是別告——告訴別人我這麼說。」

  雷亞力一向以自律和孤僻著名,而今他心中卻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怒氣在交戰。瘋狂的女人……魯莽地冒險,甚至不顧性命,只為了讓眾人注意她。她必定是個高級妓女,專門伺候少數的圈子。如果有一絲名聲,她就不會有這種行徑。亞力鬆開握緊的拳頭,感覺胸膛緊繃,似乎被箍住了。她那意氣風發的笑聲、靈活的眼睛、黝黑的秀髮……天哪,她讓他想起洛琳。

  「你從沒見過她,對嗎?」他聽見左邊有個粗嗄的聲音說道。杜伊佛先生就站在附近,也認識亞力的父親,是個友善的年長紳士。

  「男士第一次見到她,通常都有那種表情.她讓我想起年輕的莎裏伯侯爵夫人,好個優秀的女人。」

  亞力的目光離開那輕佻的女人。「我不覺得她有那麼好。」他冷談地回答。

  杜先生呵呵笑。「如果我還還年輕,我會引誘她。」他深思地說。「真的,她是她那一型碩果僅存的一位,你知道。」

  「那是哪一型?」

  「我年輕的時代有很多位。」杜先生感傷地說道。「馴服她們需要技藝和智慧……哦,她們需要無止境的管理……總是惹麻煩,令人歡喜的麻煩。」

  亞力回頭再看那個女人。她的臉好細緻,還有一對黝黑的眼睛。「她是誰?」他半做夢似地問。但沒聽見回答。他轉身一看,才發覺杜先生已經走開了。

  莉莉跨下馬車,走向她位於葛羅士諾廣場巷房子的前門,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難過過。

  「我是活該。」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走上臺階。僕人領班柏頓站在門口看她。「真白癡。」泰唔士河容納倫敦人傾倒的垃圾,本來就不是游泳的好地方,她的衝動導致她的衣服和皮膚都有一股顯著的臭味,腳在濕嗒嗒的鞋子裏唧唧響。這奇怪的聲音,還有她的外表,使柏頓的眉毛皺成一團。這相當不平常,因為他向來以面無表情來接待她的任何邋遢相。

  過去兩年來,柏頓在她家裏扮演支配性的人物,為僕人和訪客立下規距。每當迎接訪客進門,柏頓刻板的禮貌和態度傳遞出一股訊息——莉莉是個有地位、有身份的主人。他對她的放浪不羈和諸般冒險行徑視若無睹,彷彿它根本不存在,待她像個無懈可擊的淑女。雖然她的行為很少像個淑女,莉莉心裏很明白,如果不是柏頓堂堂的儀錶和態度,僕人根本不會尊敬她。他的身材高大,蓄鬍鬚,修剪整齊的鐵灰色鬍鬚構成一張嚴肅的臉,全英格蘭的傭人領班裏面,沒有一個像他這樣適切地混合著傲慢和服從。

  「我確信你很喜歡這次的水上宴會,小姐?」他詢問道。

  「了不起極了!」莉莉試著裝出生氣蓬勃的語氣,她遞給他一團濕得一塌糊塗的天鵝絨,上面還點綴著滴水的粉紅色羽毛。他茫然地瞪著手中的物件。

  「我的帽子。」她解釋道,腳步唧唧響地走進門,身後留下一灘水潰。

  「羅小姐,前廳有一位訪客在等你,是石先生。」

  「芮德在這裏?」莉莉聽了很高興。

  石芮德是個敏感而聰明的年輕人,更是多年好友,深愛著莉莉的小妹蘋妮。然而不幸的是,他是赫福德侯爵的三子,這意味著他不可能繼承足夠的頭銜或財富,滿足羅家野心的計畫。因為事實顯而易見,莉莉不可能結婚,她父母懷著社會進階的夢想全落在蘋妮身上。莉莉為小妹感到遺憾,她正和伍佛頓雷伯爵訂婚……聽說蘋妮根本不太認識那個人。可憐的芮德飽受相思苦。

  「芮德來多久了?」

  「一個小時,小姐他聲稱有緊要事故,願意一直等你到你回來。」

  這立即挑起莉莉的好奇心,她望向沙龍關閉的門。「緊要?嗯,我立刻接見他,請他到我樓上的起居室,我必須脫掉這些濕答答的衣服。」

  柏頓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莉莉寢室旁邊的小起居室,是為她最親近的朋友而保留。雖然有很多人想得到這份邀請,但是只有少數幾位上去過。

  「是的,羅小姐。」

  芮德在莉莉的前廳室等候,並不覺得有任何不適,即使心情煩躁,置身此地仍使他感覺格外的舒適。或許這和色澤有關,大多數的婦女會採用時髦的粉色系來佈置牆壁,例如淡藍色、淺粉紅或是黃色。時下流行用鑲金粉的小椅子配絲質的墊子,細細的椅腳彷彿無法承擔 。但是莉莉的前廳不然,佈置採用豐富的暖系色彩,堅固的傢俱似乎在邀請人把腳放上去。四周牆壁掛著狩獵圖案、雕刻和一些有品味的畫作,這裏常是作家、怪人、貴族公子和政治家的聚集處,即使莉莉家所供應的酒極不固定——有時候數量很多、很豐盛,有時又幾乎沒有。

  至於這個月,莉莉顯然有豐盛的收藏,因為有一位女僕端來上好的白蘭地。芮德另外要了一蓋茶,一面看報紙,直到柏頓開門進來。

  「她回來了?」芮德跳起來,急切地問。

  柏頓冷淡地打量他。「羅小姐在樓上接見你,請允許我帶路,石先生……」

  芮德跟著他走上弧形的樓梯到小起居室,大理石壁爐內的火光,照亮牆上綠色、紅銅色和藍色的掛氈。大約過了一、兩分鐘,莉莉在與她閨房相連的門口出現。

  「芮德!」她匆匆跑過來抓住他的手,芮德微笑地傾身吻她臉頰。

  但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這才察覺她只穿著一件袍子,及地的袍子底下露出赤腳,袍子本身式樣相當莊重,質料厚重,但它仍然被列入」不足掛齒」的衣裳類別。他愕然地退後一步,然後又注意到她的頭髮幹成條狀,身上發出相當……奇特的氣味。

  除此之外,莉莉仍然美得驚人,眼睛黝黑得有如太陽花的中心,一排濃密的睫毛,肌膚發出透明的光澤,喉嚨的線條細緻純淨。當她微笑時,雙唇彎成甜蜜的弧線,有如天使般的小女孩。那種天真無邪的外表很容易騙人,芮德見過她用最微妙的方式羞辱一位元貴族公子,也曾對一位企圖偷襲她的扒手口出穢言。

  「莉莉?」他試探性地問,那股氣味令他忍不住皺鼻子。

  她哈哈大笑。「我可以先沐浴,可是你說事情緊急,請原諒我的香水味——今天的泰晤士河味道相當腥臭,」看見他一臉茫然,她繼續說道:「我的帽子被該死的風吹進河裏。」

  「在你戴著的時候?」芮德迷惑不解。

  莉莉微微一笑。「不儘然,可是我們別談了,我寧願聽聽你進城來的原因。」

  他不安地指著她的裝扮.或者說衣著不整的模樣。「你不該先更衣嗎?」

  莉莉親切地笑了,芮德的某些方面永遠不會變,那對溫柔的棕眸、敏感的臉、整齊的頭髮,另她想到衣著整齊,正要去上教堂的小男孩。

  「歐,別臉紅,我全身都包裹得很好,我想你不該如此謙遜有禮,芮德,畢竟你曾經向我求過一次婚。」

  「歐,是的,呃……」芮德蹙著眉,那個求婚很快就被拒絕了,他幾乎忘了這件事。「當時漢理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以那卑劣的態度拋棄了你,我覺得身為紳士的我,應該替他彌補,當第二順位。」

  這段話勾起一串笑聲。「他的第二順位?天哪,芮德,那是訂婚,不是決鬥!」

  「而你拒絕我的求婚。」

  「好孩子,我會使你過得很悲慘,如果漢理娶了我亦然,因此他才離開。」

  「這不是他那不榮譽行為的藉口。」芮德執拗地說。

  「可是我很高興他那麼做,否則我不會有機會和作風怪異的莎麗姑媽環遊世界,而她不會留下遺產給我,我就會……」莉莉語氣一頓,故意聳聳肩。「嫁人。」

  她坐在火光前面,示意他坐過來。「當時,我只想到破碎的芳心,不過我記得你的求婚實在是我聽過最好心的提議。事實上,這是男性唯一一次對我表現出完全不自私的行為,你預備犧牲自己的幸福。和我結婚,只為了挽救我受傷的自尊。」

  「所以這是多年來,你一直當我是朋友的原因嗎?」芮德驚奇地間。「你認識那麼多高尚、有成就的人,我總是納悶你為什麼還費心和我在一起。」

  「歐,是的,」她嘲諷地說。「揮霍無度的人、浪蕩子、小偷,好個朋友的類別。顯然也包括貴族和政治家在內。」她對他微笑。「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唯一稱得上端正高尚的一位。」

  「我端正得太過分了,對嗎?」他陰鬱地說。

  莉莉驚訝地望著他,納悶是什麼原因導致理想主義者的芮德如此憂愁,一定有件事非常不對勁。「芮德,你有很多很好的特質,外表迷人——」

  「但不是英俊。」他說。

  「有知識!」

  「可是不聰明,欠缺機智。」

  「我很高興你欠缺那種出於惡意的小聰明,現在別再迫使我稱讚你,告訴我你大駕光臨的原因。」她的眼神尖銳。「是因為蘋妮,對嗎?」

  芮德長籲一口氣。「你妹妹和你父母親同伍佛頓住在雷家花園宅邸,準備婚禮事宜。」

  「再過幾周就到了。」莉莉沉思地說。「我沒在受邀之列,母親怕我會讓人看笑話。」

  她苦笑著。「她怎麼會有那種念頭?」

  「你的過去令人想到——」芮德嘗試解釋;但是她不耐地打斷他的話。

  「是的,我當然知道。」

  她有好一陣子沒和家人談過話,親情的聯繫早在幾年前.就被她輕忽無知的雙手砍斷。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驅使她反叛家人所重視的禮教規範,可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她犯的過錯永遠不會被寬恕,父母警告她永遠別回家。當時她還當面嘲笑他們的責難,而今後悔莫及,她已經嘗透懊悔的滋味。

  她遺憾地對芮德微笑。「即使我不會做出令蘋妮尷尬的行徑,更不會危及家族中有一位富有的伯爵的計畫,那是母親最大的夢想。」

  「莉莉,你見過蘋妮的未婚夫嗎?」

  「嗯,不儘然,一度在獵鳥季的什羅普夏《譯拄:英國位於西部的一州》乍瞥一眼,看起來高大、沈默寡言。」

  「如果他和蘋妮結婚,會使她有如置身地獄。」芮德的措辭令人震撼,而且很戲劇化,目的在刺激她立即採取行動。

  莉莉不受影響,蹙眉地打量著他,表情有些疏遠。「第一點,芮德,沒有『如果』的問題,蘋妮將會嫁給伍佛頓伯爵,她從來沒有違抗過我父母親的願望;第二點,你愛她的實情幾乎算不上秘密……」

  「她也愛我。」

  「所以你更可能為了自己而誇大描述眼前的狀況。」她揚起雙眉。「嗯?」

  「這件事我不會誇大!伍佛頓伯爵將以殘酷對待她,他不愛她,而我卻願意為她死,」

  他年輕又浪漫,但是真誠的程度也是顯而易見。「歐,芮德。」莉莉對他深感同情,每一個人或遲或早,都會被驅策愛上某個他無法擁有的人。所幸的是,這門特殊的功課她學一次就夠了。「早在許久以前,我就勸過你和蘋妮一起私奔。」她說。「若生米煮成熟飯,我父母就不得不同意這樁婚姻。而今太遲了,他們已經找著一隻更肥的待宰羔羊。」

  「雷亞力不是羔羊,」芮德陰沈地說。「反倒像隻獅子——一隻冰冷無情、野蠻的生物,會讓你妹妹終生愁苦。他沒有愛,蘋妮對他萬分畏懼。你可以找朋友打聽他的事,隨便問任何人,他們都會有相同的說法——他少了一顆心。」

  呃,沒有心的男人,她已經領教夠了,莉莉籲口氣。「芮德,我無法提供任何建議。」她遺憾地說。「我愛我妹妹,自然樂意看見她幸福,可是眼前我無法幫助你們兩人。」

  「你可以找你父母談一談,」他懇求。」為我求情。」

  「芮德,你知道我被踢出家門,我的話對他們發生不了作用力。這麼多年來我沒去求過他們的恩惠,根本視同陌路。」

  「求求你,你是我最後的希望,求求你,」

  莉莉望著他深受煎熬的臉龐,無功地搖搖頭,她不想當任何人的希望,自己已經歷盡滄桑了。她無法再坐下去,起身在房內踱步,而他則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不動。

  芮德開口說道,語氣小心翼翼,彷彿深怕說錯一句,就此墜入萬劫不復之地。「莉莉,想想你妹妹,試著想像一個缺乏你的力量和自由的女人是怎樣:害怕、仰人鼻息、無助——歐,我知道這種感覺對你而言十足陌生,可是——」

  一陣挖苦的笑聲打斷他的話,莉莉背靠著牆,炯炯的目光帶著嘲弄。「十足陌生。」她重複道。

  「可是蘋妮和我都很迷惘……我們需要某人施以援手,引導我們來到註定相知相守的道路上——」

  「天哪,多麼詩情畫意。」

  「歐,莉莉,你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嗎?你不相信愛嗎?」

  莉莉別開臉去,疲憊地揉揉前額。「不,不是那種愛情。」她心不在焉地說。這個問題擾亂她的心,突然間,她真希望他就此離去,同時也帶走他那絕望的眼神。

  「我相信母親和小孩之間的愛、兄弟姊妹的親情和友誼,可是我從沒見過浪漫之愛能永世不渝,它們都註定以嫉妒、忿怒和冷漠……為結局。」她迫使自己冷冷地望著他。「還是像其他人一樣吧,親愛的,找樁有利益的婚姻,然後養個提供所有愛情的情婦,只要你願意留住她。」

  芮德猛地瑟縮了一下,彷彿被她摑了一巴掌,直愣愣地盯著她,目光充滿控訴。「這是我第一次能相信別人批評你的某些話。」他語氣不穩。「請原——原諒我不請自來,我以為你能幫些忙,或者至少也提供一些安慰。」

  「該死!」莉莉爆發地用了她最愛的詛咒,芮德皺了皺眉,但仍坐著。

  莉莉在驚訝之中,這才察覺他的需要如此迫切,執拗地懷著希望,而她在所有的人當中,更應該瞭解被迫和所愛的人分開是怎樣的痛苦和煎熬。她徐徐走向他,在他額上輕輕一吻,撫平他的頭髮,彷彿他是個小男孩。「對不起,」她懊悔地說。「我真自私。」

  「不,」他迷惑地說。「不,你不是。」

  「我自私又不可理喻,我當然會幫助你,芮德。我向來有債必還,而且這個債務也拖太久了。」她精力復甦似的大步走過房間。「現在讓我想一想……讓我想一想……」

  她情緒快速的轉變,令芮德暈眩地坐著,沈默地注視她。

  「我必須見見伍佛頓伯爵士,"她終於說道。「親自評估狀況。」

  「可是我已經告訴你他是哪種人。」

  「我要眼見為憑,如果我發現他既不殘酷也不可怕,這件事我就袖手不管。」她五指伸縮,宛如在控制韁繩前讓五指更加靈活。「回鄉間去,芮德,當我決定時再通知你。」

  「如果你發現我說的話全屬實呢?那時候你會怎麼辦?」

  「那時候,」她實際地說。「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得到蘋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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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女僕捧了一件晚禮服走進來。「不,安妮,不要那件粉紅色的。」莉莉揮手說道。「今晚我要比較華麗、大膽一點。」她坐在圓形的梳妝鏡前,手指刷過不太馴服的黑色發鬈。

  「低領、蓬袖、開叉的那件藍色禮服好嗎?」安妮微笑地建議道。

  「太棒了,穿那件衣服向來使我贏得更多。所有的紳士們都會只盯著我的胸前,忘了手上的牌。」

  安妮格格笑著,逕自去找禮服,莉莉則在前額繫上一條銀色和寶藍色的束髮帶,巧妙地挑起幾繒鬈發覆在發亮的絲帶上面。她對鏡微笑,但是看起來倒像在皺眉頭,以前她那種極有效果的大膽笑容已經消失了,最近似乎笑得不太像樣,或許是因為她承受壓力太久了。

  莉莉可憐兮兮地對著鏡中模樣蹙眉,若不是因為有柯瑞克的友誼,現在她早就變得更憤世嫉俗、更冷硬。柯瑞克雖然不是那種和女人維持柏拉圖關係的男性類型,可是他們之間卻沒有浪漫情懷,未來亦不可能有。他甚至連嘗試吻她的企圖都沒有過。當然啦,任何人聽了都不會相信,因為無論從劇院上好的包廂,甚至到倫敦中心區可文廣場的飲水台前,人們都能看見他們靠在一起,形影不離。

  瑞克從未要求拜訪莉莉的宅邸,而她也不曾邀請他,他們的之間有些不可跨越的界線,這種安排莉莉很喜歡,因為這使其他男人不致對她有非分的舉動,他們不敢侵入被公認是柯瑞克的勢力範圍。

  過去兩年來,莉莉開始覺得瑞克有某些方面值得敬佩——他的精力和無畏無懼。當然,他也有缺點,例如缺少感情、熱愛金錢。錢幣的叮噹聲對他而言宛如天籟,比小提琴或鋼琴的琴聲更悅耳動人。瑞克對畫作和雕刻作品全無品味,對骰子的造形則情有獨鍾。

  同時他也欠缺文化素養,連對伴侶都十分自私——莉莉懷疑原因在於他從來沒有愛過。他永遠不會把另一個人的需要擺在自己的需要前面。然而如果他不這麼自私,稍微多一些敏感和仁慈,他的童年生活早就將他折磨至死。

  瑞克曾對莉莉承認過,他在下水道出生,母親就將他拋棄。從小他被鴇母、妓女、罪犯所撫養,看盡人性的黑暗面,年輕時他以盜墓為生,但是他的胃實在承受不了那種壓力,之後他在碼頭賣勞力維生——鏟肥料、挑魚,只要能賺錢什麼都可以。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一位貴族淑女從馬車裏面瞥見在酒店門口搬空酒瓶的他,不顧他蓬亂骯髒的外表,逕自邀請他上馬車。

  「騙人。」說到這個故事時,莉莉打斷他的話,睜大眼睛看著他。

  「是真的。」他慵懶地反駁,在他公寓的壁爐前面放鬆地伸展四肢。他擁有黑色的頭髮、古銅色的臉,五官介乎清他笑時平添一股友善感。那種笑容,令人幾乎無法抗拒,雖然笑容從未出現在他冷硬的綠色眼睛裏。

  「她帶我上馬車,真的,就此把我帶到她倫敦的家來。」

  「她的丈夫呢?」

  「到鄉間去了。」

  「她要一個剛從街上撿回來的髒男孩做什麼?」莉莉狐疑地問,看見他意有所指的笑容,不禁皺起眉頭。「我不信,瑞克,一個字都不信!」

  「首先她要我洗個澡,」瑞克回想著,臉上露出一抹深思的表情。「天哪……熱水……硬肥皂……聞起來好香……地板上鋪地毯……好軟。我先洗手和手肘,我的皮膚看起來突然變白了……」他微笑地搖搖頭。「那之後我宛如一隻新生的小狗。」

  「然後我猜她邀你上床,而你是個很棒的情人,棒得遠超過她以前所經歷的。」莉莉諷刺地說。

  「不,」瑞克咧著嘴笑。「倒不如說是最糟的。我怎麼知道如何取悅女人?我只知道取悅自己。」

  「可是她還是很喜歡?」莉莉狐疑地問。

  每當面對相關的問題,她都有同樣的迷惑,她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因素將男女拉在一起,想要同床共枕,投入一種既痛苦又尷尬,而且毫無樂趣的活動。顯而易見的是,男人比女人更享受它。可是為什麼有女性蓄意找陌生人交媾呢?她雙頰羞紅,垂下目光,但是仔細地聽瑞克說下去。

  「她教我她喜歡什麼,」他說。「而我想要學習它們。」

  「為什麼?」

  「為什麼?」瑞克遲疑了一下,再喝一口酒,望著跳動的火光。「男人都會有性衝動,但是只是少數人知道,並在乎如何取悅女人。而且看見女人柔弱無骨地承歡……讓男人有一種權力感,你明白嗎?」他瞥見莉莉一臉茫然,不禁哈哈大笑。「不,我猜你不懂,可憐的吉普賽小姐。」

  「我不是什麼可憐蟲。」她反駁道,憎惡地皺皺鼻子。「你說『權力』是什麼意思?」

  他的笑容有些微的淫猥。「只要搔女人的尾巴搔對了,她會甘心為你做任何事情。一切。」

  莉莉茫然地搖頭。「我不認為,瑞克。我有自己的……我是說,我做過……那個……它完全不是我期望的那樣。士迪是公認的義大利最偉大的情人,大家都這麼說他。」

  瑞克的眼睛充滿嘲弄。「他一定做對了吧?」

  「我既然因此懷了孕,他必定做對了一些事。」莉莉反駁。

  「一個男人可以當上千個私生子的父親,卻仍然做的不對。小可愛,它簡單得好像煙斗柄——你對它卻一無所知。」傲慢的男人。莉莉心想,並用眼神向他說明,她才不在乎別人如何做,那種經驗想來不可能有樂趣可言。她皺著眉頭,回想士迪那濕濕的嘴在她身上遊移,他的重量令人窒息.那種一而再,再而三穿透她的疼痛,直到她在沈默的自憐當中渾身僵硬……

  「你只會這樣嗎?」他用流利的義大利語質問著,那些親密的探索帶來尷尬,令她畏縮,粗暴的摸弄則引起疼痛。「啊,你就像所有的英格蘭女人……冷得像條魚,沒有反應!」

  早在那之前,她已經學會不能對男人交心,士迪則更教會她不能將身體交予任何男人。如果她再讓自己和任何男人經歷那種事,無疑是一種她無法忍受的墮落和屈辱。

  瑞克似乎看透莉莉的心思,起身向她走過來,綠色的眼睛晶亮地打量她,雙手撐在她頭頂上方。莉莉不安地欠動身體,覺得被困住了。

  「你的確令我動心,小可愛,」瑞克呢喃。「我很樂意當那個給你歡愉的男人。」

  莉莉不喜歡被威脅的感覺,對著他皺眉頭。「我不會容許你碰我,你這個誇大的倫敦人。」

  「如果我想要就可以做到。」他平板地回嘴。「而且我會使你喜歡它,你比我認識的任何女人更需要一次很棒的翻雲覆雨,只是我不是該和你共用的那個男人。」

  「為什麼?」莉莉故作一副無聊狀地問,聲音中有一股緊張的顫抖令他莞爾。

  「屆時我會失去你。」他說。「向來都會發生這種事。所以你還是去找別的男人蹂躪你吧,等你倦鳥歸巢,我會永遠在這裏。」

  莉莉默然不語,懷疑的目光鎖住他意味深長的臉龐,心中暗忖,或許這是瑞克近似愛上某人的方式了,他將愛情當成個性的弱點,而他最痛恨自己有弱點.在此同時,他又十分倚賴他們這段奇特的友誼,不想失去她……呃,她也不想失去他。

  她嘲弄地看他一眼。「這是某種感情的宣示嗎?」她問。

  那種氣氛頓時消失了,瑞克咧著嘴笑,抓抓她短短的頭髮。「隨你怎麼說都可以,小可愛。」

  和芮德談過之後,莉莉到柯氏俱樂部找瑞克,想必他對伍佛頓伯爵有所聞。瑞克對英格蘭每個男人的財務價值知之甚詳,包括過去的破產情形和醜聞、未來的繼承權、各種負債狀況和應負責任額。透過獨有的情報管道,瑞克同時也知道他們的遺囑內容,誰養情婦,價碼

  多少,以及他們的兒子在伊頓、海羅和西菲爾等貴族學校的在學成績。

  莉莉搖曳生姿地進入俱樂部,然而眾人沒有多加予注意,因為她已是此地熟悉的一景、廣被接受的特例。她是柯氏俱樂部唯一有會員資格的女性,瑞克要求的回饋是她必須對他完全誠實,唯有他知道她最黑暗的秘密。

  莉莉走過一間又一間的房間,餐廳充滿享受佳餚和美酒的「鴿子」——這是瑞克對他的客人的戲稱。他以高價聘請名廚,用上好的手藝來款待客人用餐,這種慷慨旨在鼓勵客人們稍後在賭桌上消費更多。

  今晚出現在俱樂部賭桌上的有數位德國大使館的官員,幾位法國人和一位蘇格蘭的紈褲子弟。當莉莉看見他們全神貫注的時候,忍不住露出憐憫的笑容。

  贏錢的技巧在於賭得超然,只冒計算過的風臉。可是這裏大多數的男人賭的不是贏錢,賭的是置身在命運之下的刺激感。莉莉則玩得不帶感情,贏得中等但是持續不斷。瑞克說她是「郎中」,對他而言,這是最高的稱讚。

  莉莉環顧室內,尋找瑞克瘦削黝黑的身影,可是他不在室內。她走向另一道拱門時,察覺有人輕觸她的手肘。她半帶微笑地轉身,心想一定是瑞克,卻發現是一位袖子佩著金色徽章、顯示是大使助理的一位西班牙人。

  他敷衍地朝她鞠個躬,然後傲慢無禮地伸手抓住她。「你已經吸引阿拉瓦大使的注意,」他告訴她。「來,他希望你和他同坐,跟我來。」

  莉莉甩掉他的手,目光投向房間彼端的大使。他正色迷迷地盯著她,以令人一目瞭然的手勢,示意她過去。

  莉莉的目光回到這位助理的身上。「你弄錯了。」她輕聲說。「告訴阿拉瓦先生,他的注意力令我受寵若驚。可是今晚我已有其他計畫。」

  當她轉身欲走,助理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回來。「來,」他堅持。「他願意支付找樂子的代價。」顯然她被誤認為是俱樂部內受雇的女人,但是她們也不該遭受這種對待,彷彿是街角招客的妓女。「我不是俱樂部女郎。」莉莉咬牙地說。「我不出售,你懂嗎?現在快點放開我。」

  助理氣得變了臉,開始用西班牙語咕咕噥噥,企圖強迫她到阿拉瓦坐著等待的賭桌。有好幾位賭博中的客人,停下來旁觀這個事件。莉莉又氣又尷尬,殺人般的眼神射向瑞克的手下伍斯。他從位於角落的桌子起身,開始朝他們走過來。但是伍斯還沒走到之前,瑞克奇跡般地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

  「呃,巴先生,看來你見過羅小姐了,一位大美人,不是嗎?」他邊說邊技巧地解開對方對莉莉的掌握。「但她是特殊的客人,我個人的特殊客人,我們有其他女人可以任憑大使挑選,而且嘗起來也比較甜,至於這一位則是嫌小的酸蘋果。」

  「你又是什麼東西。」莉莉怒目瞪著瑞克,口中咕噥。

  「他要這一位。」助理堅持不放。

  「他不能要。」瑞克愉快地說,賭場是他私人的王國,大小事務都聽他命令。

  莉莉看見那位西班牙人有些微不安,她自己一度曾嘗試壓下瑞克的銳氣,而今十分明白他是多麼的無所畏懼,雖然一身衣著風度翩翩,他的臉卻有一種大半輩子在街上混的那種粗獷、歷盡風霜。即使現在他交往過從的全是上流社會人士,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以前出入的全是黑暗不入流的一面。

  瑞克對俱樂部最美的兩位女郎使個眼色,她們極有效率地趕到皺眉的大使身邊,性感地展示胸前風光。「不,我向你保證,他會比較喜歡那兩位……瞧?他快活像只咬乳酪的老鼠。」

  莉莉和巴先生隨著他的視線,看見在兩位元女郎特別的照拂之下,阿拉瓦已經眉開眼笑了。他的助理最後一次蹙眉地打量莉莉一眼,喃喃抱怨地走了開去。

  「他好大膽,」莉莉忿忿然地宣佈,滿臉氣得通紅。「你又怎敢?你個人的特殊客人?我不要任何人認為我需要保護,我完全能夠自給自足。希望你不要別有暗示,尤其是當著眾人——」

  「放輕鬆,克制一下脾氣。我應該讓他對你為所欲為,你要這樣嗎?」

  「不,可是你言語之中至少可以有些尊敬,而且你究竟死到哪裡去了?我想找你談談某人——」

  「我尊敬你,小可愛,遠超過女人應受尊敬的程度。現在和我去散個步吧,我凡事洗耳恭聽。」

  莉莉忍不住笑出聲,一手勾住瑞克的臂彎,通常他都在巡視賭場時帶著她,彷彿她是他贏來的罕見的獎賞。當他們穿過前廳,走向壯觀的金色樓梯時,瑞克分別向剛抵達的俱樂部會員米爵士和尼爵士招呼致意,莉莉也笑臉相應。

  「愛德,我希望待會兒有機會和你玩一局。」莉莉對尼爵士說。「自從上周輸給你,我一直希望有扳回一局的機會。」

  尼爵士胖胖的臉笑得皺成一團。「當然可以,羅小姐,我很期待再比一場。」他們向餐廳走去,尼爵土的聲音傳過來。「就女人而言,她相當聰明……」

  「沒什麼好剝皮的。」瑞克警告莉莉。「昨天他才向我貸一筆款子,他的荷包還不足以豐富得取悅這麼一位小郎中。」

  「呃,那誰的荷包才大啊?」莉莉的問題令他呵呵笑。

  「試試年輕的班爵士——他父親負責照料他欠的債。」他們一起拾階而上。

  「瑞克,」莉莉輕快地說。「我來是想間你某一位紳士的事。」

  「是誰?」

  「伍佛頓伯爵,雷亞力爵士。」

  瑞克立即認得這個名字。「和你妹妹訂婚的那位大人物。」

  「是的,我聽見某些有關他個性的擾人傳言,我想知道你對他的印象。」

  「為什麼?」

  「因為我伯他會是個殘酷的丈夫,現在我還有時間改變。婚禮將在四星期之後舉行。」

  「你那麼在乎你妹妹?」

  莉莉不悅地瞪著他。「這正顯示你對我瞭解有多少,我們的性格、長相不太像是事實,可是我很喜愛蘋妮,她溫柔、害羞、順從……都是我認為其他女性有的好特質。」

  「她不需要你幫忙。」

  「不,她需要。蘋妮太甜美。無助得像只小小的羔羊。」

  「而你天生有爪子,又有利牙。」莉莉皺皺鼻子。「如果我妹妹的未來幸福受到威脅,我就有責任採取行動。

  「你真是該死的聖人。」

  「現在告訴我,你對伍佛頓伯爵的瞭解有多少,你知道每個人的每件事。別在那裏竊笑」

  「我無意干涉別人的事,也不會做任何魯莽——」

  「見鬼才不會!」瑞克正在笑,心中想像她即將陷入另一種困境。

  「該死,瑞克,」她一字一字地發音。「你今天沒見哈先生,對嗎?你翹課時我總是能夠分辨出來。」

  瑞克警告地瞥她一眼。

  只有莉莉知道瑞克雇了一位特別教師,每週末兩天,企圖修正他的倫敦土腔,使他的咬字發音更優雅些。這個企圖簡直毫無希望,經過多年專注的練習,瑞克的發音勉強從倫敦魚市場攤販的程度提升到……呃,或許可以說是出租馬車車伕,或是倫敦西門口商人的程度,有些微的進步,但是說不上顯 著。

  「H是他發音的大弱點,」那位教師一度絕望地告訴莉莉。「只要多努力他就沒問題,可是他總是忘記。對他而言,我永遠是黑先生,直到他呼出最後一口氣。」

  (譯註:哈先生的開頭是H發音。)

  莉莉又好笑又同情。「沒關係,哈先生,只要有耐心,有一天他會出乎你意料之外,H發音不會阻撓他一輩子。」

  「他根本不肯聽。」教師不悅地說。

  莉莉沒有爭辯,私底下她明白瑞克的發音永遠不會像個上流的紳土。對她而言,這些都無所謂,事實上她開始喜歡他講話的方式,不甚正確的音調在她聽來還滿悅耳的。

  瑞克帶她來到俯視大廳的露臺,他最喜歡在這裏交談,因為每一張賭桌上的活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雷亞力,」他深思地呢喃。「對,偶爾他會在此出現,不過他不是『鴿子』。」

  「真的。」莉莉驚訝地說。「不是鴿子,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可是相當的稱讚。」

  「雷先生玩得很精明,投入但不會陷得太深。」瑞克轉身對她微笑。「連你都無法對他耍郎中。」

  莉莉對那個嘲弄充耳不聞。「他是不是如同傳言中那麼富裕?」

  「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家族醜聞嗎?秘密、麻煩、過去的戀情,任何不好的惡行、個性?他像那種冷淡、殘酷的類型嗎?

  瑞克撐著欄杆,視他小小的王國。「他安靜、重隱私,尤其自從他深愛的女人在一、兩年前翹了之後。」

  「翹了?」莉莉既覺有趣又覺駭然。「你一定要這麼粗鄙嗎?

  瑞克不顧她的指責。「聽說白洛琳小姐在狩獵時跌斷脖子。真是該死的傻瓜。」

  他意有所指的目光令她氣惱。她熱愛騎馬、帶獵犬打獵,但是連瑞克都不贊成女人從事這種危險的活動。「我不像其他女人,我的騎術不輸任何男人,甚至勝過大多數的男人。」

  「反正脖子是你自己的。」他隨意地回答。

  「對極了。好了,你對伍佛頓伯爵不可能只知道這些,我太瞭解你了,你一定有所隱瞞。」

  「不。」

  瑞克的目光令她無法動彈,他眼中有一絲幽默的光芒,同時也有一絲警告。她再次想起即使兩人有友誼,如果她陷入麻煩當中,瑞克不會施予援手。

  他那靜靜的語氣帶著一股力量,罕見而令人困擾。「聽我說,吉普賽小姐,別插手這樁婚姻。雷亞力雖不是殘酷的類型,卻也不是省油的燈,離他遠遠的,你自己已經有夠多的問題了。」

  莉莉仔細考慮他的勸告。他當然是對的,自己應該保留精力,不多想,只專注在如何救妮可回來。可是因為某些原因,有關伍佛頓伯爵個性的問題卻深深在她心底紮根,徘徊不去,不見到他,她的一顆心無法安寧。她想到蘋妮是那麼的柔順,從來不會行為不檢,也不會質疑父母親的決定,天知道蘋妮沒有人可以求助。芮德那哀求的臉龐再次浮現在她眼前,自己的確欠他一份情。

  莉莉歎了一口氣。「我必須見見伍佛頓伯爵,自己做判斷。」她固執地說。

  「那就去參加這星期在密爾頓的狩獵活動,」瑞克特別注意他的咬字和發音,突然間,他的語氣聽起來幾乎像個紳士。「他很可能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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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亞力和其他人聚集在馬廄,等待馬伕牽馬出來,空氣中充滿興奮與期待,因為所有的參與者都明白今天與眾不同。天氣涼爽乾燥,場地將極具挑戰性,尤其是密爾頓花了三千以上的金幣重新整理場地。

  亞力望著明亮的天空,嘴角不耐地扭曲。狩獵預定於六點開始,現在已經遲了,卻仍有大半數的人還沒上馬。他想到可以去找某人閒聊一下,畢竟這裏大多數人他都認得,有些還是舊日同窗。然而此刻他沒有社交的情緒,只想好好馳騁一番,讓自己迷失在追逐之中,直到累得無法思想、無法感覺。

  他眺望田野的薄霧,飄浮在草地上和森林邊緣,左近的樹叢開著金色而多刺的金雀花,一剎那間,回憶又掠過眼前……

  「小琳,你不要去打獵。」

  他的未婚妻白洛琳笑了,淘氣地噘起嘴巴。她長得很可愛,水蜜桃色的肌膚,明亮的淡褐色眼睛,秀髮則是蜂蜜般的深琥珀色。

  「親愛的,你不會剝奪我這樣的樂趣吧,會嗎?這種遊戲根本不會有危險,我可是個技術高超的騎士,是你們英國人說的第一流。」

  「你不知道情況,你可能會遇上相撞、排斥,甚至會被摔下馬,被踐踏——」

  「我會騎得十分小心謹慎,難道你以為我會不要命地飛越每一道籬笆嗎?我會讓你明白,親親吾愛,常識判斷是我的美德之一。再者你也瞭解,一旦我下定決心,你就很難令我改變心意。」洛琳戲劇性地歎口氣。「你為什麼要這麼難纏呢?」

  「因為我愛你。」

  「那就別愛我呀,至少明天早上不要……」

  亞力用力甩甩頭,試圖甩開那如影隨形的記憶。天哪,難道要永遠這樣嗎?她已經死了兩年,而他卻仍然深受煎熬。

  往日像一道隱形的濃霧裹住亞力,他曾努力揮開,但是幾次徒勞無功的嘗試之後,終於明白自己永遠無法掙開洛琳的鬼魂。當然他也曾見過像她那樣的其他女性,精力勃勃、熱情,而且面貌姣好,可是他卻不想再要那種類型。洛琳曾經告訴他,她認為沒有人能夠給他足夠的愛,畢竟有太多年間,他一直被剝奪掉女性那種滋潤的關懷。

  亞力年幼時,他母親因難產去世,一年之後,父親也撒手人寰,人們傳說伯爵是自行求死,身後拋下兩個幼子和一堆如山的責任。自從十八歲開始,亞力就全心投入在企業管理,處理佃農和土地、家計和僕人方面的事宜。他在赫裏福有田產:肥沃的麥田和玉米田;河裏有鮭魚;在白金漢郡也有一處不動產,坐落在風光無限好的土地上,還包括南方一座陡峭的丘陵。

  亞力全心全意照顧並教育他的小弟亨利,甚至忽視自己的需要,把它撇在一邊,打算未來再處理。當他找到心目中所愛的女子時,那種深埋在心中好多年的感情有如洪水氾濫。失去洛琳幾乎害死他,此後他再也不容自己承受那樣的傷痛。

  因此他才故意向羅蘋妮求婚,一個個性柔順、金髮,典型的英國女孩。在好幾次倫敦的社交舞會上,她那溫柔的態度吸引住他,她正是他所需要的類型。

  而今他已經到達結婚、傳宗接代的年齡,蘋妮和洛琳不至於有太大的差別,也能和他同床共枕,生兒育女,白頭偕老,日子將會又平安又安詳,只是絕不會成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蘋妮那無所求的態度令亞力感到心安,她美麗的黑眸當中沒有火花或活潑的生氣,說話不會伶牙俐齒,渾身沒有任何會威脅或觸及他內心的特質。她不會想要和他爭辯什麼,也不會反駁兩人之間那種遙遠的友善方式,似乎誰都無意跨過去。

  一幕突出的景觀打斷他的思緒。一名年輕女子騎著一匹白駒疾馳而過,亞力立即垂下目光,但是那一幕似乎在他腦海中發光,令他不禁皺眉以對。

  她似乎平空出現,風格奇特,模樣淘氣,行徑驚人,身材瘦得像個小男孩,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脯,看不出來是個女人。短而鬈的頭髮用絲帶綁住,露出前額。亞力難以置信地看見她像男人一樣的跨騎,在騎馬裙下另外穿著長褲,還是一條鮮紅色的長褲,老天!

  然而似乎沒有人像他這樣吃驚,大多數的男人似乎都認識她,從年少的亞伯爵士到反覆無常的韓爵士都在談笑間評論她的行徑。亞力面無表情地注視那個女人騎馬繞過釋放狐狸的空地,但她身上似乎散發出某種奇特的熟悉感。

  莉莉看見伍佛頓伯爵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視自己,忍不住滿意地笑了。他絕對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爵士,」她對韓士特——一位強壯、年長的紳士——說道。多年來,他一直是她的崇拜者之一。「那個如此無禮地瞪著我看的男人是誰?」

  「哦,是伍佛頓伯爵雷亞力,」韓爵士說。「我想你以前一定見過他,畢竟他即將和你可愛的妹妹結婚。」

  莉莉微笑地搖搖頭。「不,他和我分屬不同的社交圈。告訴我,他是不是像外表這般粗野無禮?」

  韓爵士粗嗄地哈哈大笑。「要不要我為你介紹,好讓你自行判斷呢?」

  「謝謝你,不過我相信我可以自己去向他介紹自己。」在他回答之前,莉莉已經策馬走向伍佛頓伯爵。

  她越走越近時,心中突然有一股奇特的感覺,一瞥見他的臉,她才突然發他是誰。「我的天!」她倒抽一口氣,在他身邊停下座騎。「是你!」

  他的目光像穿透人的臉。「水上宴會。」他呢喃。「你是那個跳下船的女人。」

  「而你一臉不贊同的表情。」莉莉對他咧著嘴笑。「那天我是個大白癡。」她遺憾地承認。「我大概著了魔,雖然我猜你不會認為這是個可接受的理由。」

  「你要什麼?」他低沉、凝重,聽起來好像在咆哮的聲音使她全身寒毛豎起。

  「我要什麼?」她重複一遍,輕笑數聲。「真是直言不諱,我喜歡男人直接。」

  「如果沒事,你不會來找我。」

  「你說對了。你知道我是誰嗎,爵士?」

  「不。」

  「羅莉莉小姐,你的未婚妻的姊姊。」

  亞力掩住驚訝的神情,仔細地打量她。這個小東西和蘋妮有關係似乎不太可能,妹妹如此纖細,純真如同天使,姊姊卻黑而懾人心魂……然而其中又有些相似處,一樣的黑色眼睛,同樣細緻的五官,彎彎的唇有著獨特的甜美。

  他試著回想羅家向他提及長女的少之又少的幾件事。他們寧願不提,只說莉莉——她母親叫她妮娜——二十歲時,在婚禮的禮壇前被拋棄之後,就變得「有一點瘋狂」,從此住到國外去。在守寡的姑姑鬆懈的伴護之下,莉莉過著狂野的生活。亞力當時不是很感興趣——而今他希望自己能夠聽得更仔細一些。

  「我的家人有沒有向你提到我的事?」

  「他們說你離經叛道。」

  「我還在納悶他們會不會仍然費心地承認我的存在。」她彎低身子,神秘兮兮地說:「我的名譽生銹晦暗!這可是我費了多年的心力才達成的。羅家並不贊同,呃,但是命運選擇我們成為血親,所以要把我從家譜中刪除也太遲了。」

  莉莉停住她那友善的交談,低頭望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龐,天知道在那對銀灰色的眼睛後究竟在想些什麼。顯而易見的是,他不打算以社交場合中的陌生人所慣常應用的笑容和閒話家常來回復她的話。

  她不知道直率地切入重點是不是應付他的最佳方式。「伍佛頓伯爵,」她活潑地說。「我想和你談談我妹妹的事。」

  他默然不語,銀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視她。

  「我比任何人都瞭解我父母想利用蘋妮的婚姻,來達成鯉躍龍門的野心。」莉莉評論道。「蘋妮的個性可愛又柔順,不是嗎?這一定是一椿兩全其美的婚姻,羅蘋妮小姐化身為伍佛頓伯爵夫人,家族當中沒有任何人高攀過這樣的頭銜。可是我納悶……當你的妻子是她最好的利益所在嗎?換言之,你關心我妹妹嗎,雷爵士?」

  他表情漠然。「必要的程度內關心。」

  「這難以令我放心。」

  「你擔心什麼?羅小姐?」他嘲諷地問。「擔心我會虐待你妹妹?我向你保證,蘋妮對目前的狀況相當滿足。」他瞇起眼睛,輕聲說下去。「如果你打算再用戲劇性的手法來娛樂眾人,羅小姐,我警告你……我不喜歡鬧劇。」

  他語氣中勉強掩住的脅迫令莉莉愕然大吃一驚。歐,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人!一開始她還覺得有點趣味,以為他不過是一位自以為是、血管裏流著冰水的貴族。然而卻有某些感覺警告她,他的本性不只冷漠,還很殘酷。

  「我不相信蘋妮很滿足的說法。」她回答。「我太瞭解我妹妹,顯然是我父母步步催逼,直到達成他們的目的。蘋妮一定很怕你。你在乎她的快樂與否嗎?她應該嫁給一位真正愛她的男人,而我的本能告訴我,你要的只是一位順從而且能生孩子的女人,生一個金髮的小孩來為你傳宗接代。果真如此,你可以輕而易舉就找著上百個女孩——」

  「夠了!」他刺耳地打斷她。「你儘管去干涉別人的生活,羅小姐。不過,在你干涉我的生活之前,我會見你下地獄——不,我會送你下地獄!」

  莉莉惡意地看他一眼。「我已經找到我想知道的資料。」她準備離去。「日安,爵士,你真是發人深省,令我大開眼界。」

  「等一等。」亞力尚未察覺自己在做什麼之前,已經伸手抓住她的韁繩。

  「放開我,」莉莉吃驚而惱怒地道。他的行動魯莽無禮,不經邀請而扣住別人的韁繩,奪去對馬匹的控制權——這是一種輕蔑羞辱對方的舉動。

  「你不能打獵。」

  「你不會以為我是來祝你幸福的吧?我當然是來打獵,不必怕,我不會拖累任何人。」

  「女人不應該打獵。」

  「如果她們願意,當然可以。」

  「除非她們恰巧是馴狗師的妻子或女兒,否則—— 」

  「出生的巧合性無法阻止我打獵,我騎馬瞎衝亂跑,但我堅持人們不必給我特別的寬容,無論多高的柵欄,我都能一躍而過。我猜你寧願我和其他婦女留在室內,編織女紅、說閒言閒語。」

  「至少在那裏你不會危及任何人,在外面對自己和別人都構成危險。

  「恐怕你這是少數者的意見,雷爵士。除了你,沒有別人排斥我。」

  「有理性的男人都不希望你出現。

  「看來我該溫順地離開,」莉莉說道。「羞辱地垂下目光,不敢正視別人,我哪敢介入打獵這種男性化的娛樂圈?呃,我不管!」她手一揮。「我才不管你和你那自以為是的意見,現在快放開!」

  「你不能騎!」亞力咕噥,他體內有某種東西進開來,驅策他不顧理性的思想。洛琳,嘔,天吶——

  「我該死的才不騎!」莉莉猛抽韁繩,白駒不安地側退一步。亞力仍不退縮,莉莉愕然地瞪著那對像鏡子反光的銀灰色的眼睛。「你瘋了!」她耳語。他們兩人都紋風不動站在原地。

  莉莉先動了,勃然大怒地揮出馬鞭攻擊,揮中亞力的下巴底下,留下一道血痕。她策動小馬向前,借力抽回被他抓住的韁繩,毫不回顧地騎向前。

  這次的面對面時間快得沒有人注意到,亞力拭去下巴的血跡,幾乎不曾注意那股刺痛感,他的思緒正在快速地旋轉,心中納悶自己是著了什麼魔。有那一剎那間,他無法區分過去。

  洛琳輕快而遙遠的聲音傳入耳際。「親愛的亞力……那就別愛我……」

  他瑟縮著,心臟開始怦怦猛跳,想起她意外墜馬的那一天……

  「是個意外,」他的朋友冷靜地說。「被震下馬背。我發現她墜馬時——」

  「去叫醫生。」亞力沙啞地說。

  「亞力,已經回天乏術了。」

  「天殺的,去叫醫生,否則我!!」

  「她已經摔斷頸子了。」

  「不——」

  「亞力,她死了……」

  馬伕的聲音突兀地將他喚回到現在。

  「爵爺?」

  亞力眨眨眼睛,目光凝聚在毛色光亮的栗色闈馬上面。他接過韁繩,動作流暢地跨上坐騎,目光望向前方的空地,羅莉莉正和其他的騎士談笑風生。看見她,沒有人會猜到兩人之間曾發生剛剛那一幕。

  獵狐用的獵狗已經被放開來,興奮地到處又聞又嗅,然後它們聞到氣味了。

  「狐狸出現了!」一隻狐狸洩漏了行藏,有人高叫。裁判吹響號角,聲音劃破晴空,騎士們各展追逐的神通。

  獵人們興奮異常,瘋狂地吶喊,奮勇騎向樹林:人、馬、狗的聲音幾乎搖撼了大地,馬蹄劃破土壤,熱烈的喊叫響徹雲霄。

  「跑了!」

  「啊——呵.」

  「呀——呵!」

  群眾策馬向前,狩獵按照既定的方式進行,獵人騎馬逼近帶頭奔跑的獵犬;獵犬管理員緊跟在獵狗後面,督促偶然四散的狗兒歸隊。

  羅莉莉宛如著了魔的女人,衝向最高的障礙,彷彿雙肩長翅膀似的一躍而過。她似乎完全不關心自身的安全。

  亞力通常會和其他人騎在前面,可此刻他留在後面,心中恍如受到驅策似的跟在莉莉,目睹她冒自殺式的危險。田野中充斥著喧鬧聲和競賽,亞力則經歷著活生生的噩夢——坐騎跳躍,每一次的衝撞都使馬蹄刺入土壤。洛琳——兩年以前他就封閉了這一切,連回憶都存入心底深處。然而他卻沒有辦法防衛那些沒有示警就出現的念頭——洛琳雙唇的滋味,他的雙手曾握住她如絲的髮絲,擁抱她時那種甜蜜的折磨。她的死,帶走他的一部分,永遠無法再復原。

  你這傻瓜,他野蠻地叱責自己,這無疑將這次的狩獵變成重播往日的死亡之舞,一個傻瓜在追逐消逝的夢想……然而他仍鍥而不捨地跟在莉莉後面,看她跳過溝渠和堅實的柵欄。即使她沒有回顧,他能察覺她知道自己跟在她後面。他們幾乎就此騎了一小時,越過一處又一處的田野。

  莉莉斷然地策馬向前,渾身的神經興奮地作響,她從來不在乎狩獵的結果、野蠻的殺戮,只在乎策馬馳騁的快感。歐,那種感覺無可比擬。

  她大為高興地接近那道兩倍高的柵欄,但在一眨眼間,她明白柵欄太高、太危險。可是某種邪惡的衝動卻督促她向前,就在最後一刻,小馬拒絕跳躍,四足釘在地上,那立定的動作使莉莉摔下馬鞍。

  整個世界似乎在旋轉,她懸在半空中,然後地面直逼而來。她用手護臉,感覺身體撞向長苔的地面,連肺裏的空氣都被震出來。她捲縮在地上,大口喘氣,雙手反射地抓住落葉和土壤。

  她頭暈目眩,覺得自己被轉過身來,肩膀被抬起來。她張開嘴巴,奮力地吸氣,眼前是棕黑色和紅色的星星。暈眩的薄霧慢慢地散開來,露出她頭上那張臉龐——伍佛頓伯爵一臉死灰。莉莉抵著他蠕動身體,發現自己被安然地抱在他強壯的大腿中間,渾身虛弱無力,無助得像個娃娃。

  她的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想努力平穩呼吸。他的手抓緊她的頸背……太緊了……好痛。

  「我告訴你不要打獵,」伍佛頓伯爵咆哮。「你想害死自己嗎?」

  莉莉發出細小的聲音,茫然而困惑地注視他。他的領口有血跡,想必是來自於她早先造成的傷痕。他的手強而有力地放在她脖子上,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折斷她的骨頭。

  莉莉明顯地察覺他的力道和肌肉,他體內散發出來的力量,他脹紅的臉上有一種原始的表情,混合仇恨和某種她無以名狀的東西。在喧鬧聲中,她似乎聽到一個名字……洛琳。

  「你是瘋子。」她倒抽一口氣。「天哪!你應該關在瘋人院裏。搞——搞什麼鬼?你知道我究竟是誰嗎?拿開你的手,你聽見了嗎?」

  她的話語似乎將他拉回現在,察覺自己在做什麼,那種謀殺般的光芒從他眼中消逝,繃緊的唇也鬆懈下來。莉莉感覺有一股巨大的緊繃感從他體內消失,他忽然唐突地放開她,彷彿碰觸她會燙傷他。

  莉莉摔回樹葉和塵土之間,怒目瞪視著他起身。他沒有伸手扶她,只是等在一旁,直到她掙扎著站起來。確定她沒有嚴重的傷害,他才逕自上馬。莉莉覺得雙膝虛軟無力,只好靠著樹幹,想等強壯一再次上馬。

  她好奇地瞪著伍佛頓伯爵面無表情的臉龐,深吸幾口氣以平穩自己。「蘋尼對你而言太好了。」她說。「以前我只怕你會使她過得很悲慘,現在我深信你會導致她身體嚴重受傷害!」

  「你為什麼假裝在乎?」他嗤之以鼻。「你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你妹妹,顯然他們也不想和你有牽連。」

  「你根本不明白,」她火爆地說。一想到這個怪物將壓碎蘋妮生命中所有的快樂和幸福……這會使她妹妹未老先衰,怒火在她體內冒出來。有芮德那樣親愛而溫柔的男人深深愛著蘋妮的時候,為什麼要容許伍佛頓伯爵這種怪物和蘋妮結婚?「你不該擁有蘋妮,」莉莉吶喊。「我絕不容許!」

  亞力輕蔑地打量她。「別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大的傻瓜,羅小姐。」

  她用盡自己所能想到最骯髒的字眼詛咒著,注視伍佛頓伯爵騎馬離開。「你不會娶到她。」她低聲發誓。「我用自己的生命發誓,你得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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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亞力抵達雷風園,立即向蘋妮和她父母道早安。無論由何人的標準來看,羅老爺和他夫人都是奇特的一對,喬治是學者型的男人,一心鑽研希臘和拉丁文,有時會把自己鎖在書房鑽研好幾天,三餐都送到裏面,對外面的世界毫無興趣。如此的草率和輕忽,導致他將家中的產業和繼承來的財富管理得一塌糊塗。

  至於他的夫人桃麗則是一位迷人、但經常會慌張失措的女性。圓圓的眼睛,不時甩動的鬈發,熱愛社交閑語和宴會,向來全心期待她女兒有一場壯觀豪華的婚禮,轟動社交圈。

  亞力可以想見他倆如何會生出蘋妮這樣的孩子,安靜、害羞、可愛——蘋妮是這些特質的最佳綜合體。至於莉莉……實在很難想像她怎會出自這個家庭。亞力無法責備他們將莉莉驅逐出家門,否則大家都會不得安寧。

  他毫不懷疑她是因衝突而生,四處攪擾,弄得她週遭的人天翻地覆,幾至瘋狂才肯甘休。從密爾頓相遇以來,亞力無法制止自己不去想到她,暗暗慶倖她被驅出這個家族。在幸運之神的眷顧之下,他可以永遠不必再忍受她會出現。

  桃麗夫人愉快地通知他,婚禮的安排進行得十分順利,教區牧師將在黃昏之後來訪。

  「很好。」亞力說道,「他一來就通知我。」

  「雷爵爺。」桃麗熱烈地說,指著她和蘋妮之間的一處長靠墊,「你不和我們一起喝茶嗎?」

  亞力敏銳地感覺到突然之間,蘋妮看起來有如野狼在場時的小兔子一般張惶失措.他婉拒這項邀請,無意去忍受桃麗盡談些鮮花的安排和婚禮的細節。

  「謝謝你,可是我還要處理一些生意事宜,我們晚餐見。」

  「是的,爵爺。」兩位女性喃喃地說:一位是失望,另一位則是勉強掩住心中的釋然。

  亞力將自己關在書房裏,打量那一堆檔和帳簿,本來他可以讓產業經理人來處理,可是洛琳死後,他工作的份量遠超過事所必要,藉工作來逃避寂寞和回憶。他最常鎖在書房裏面,享受這裏的寧靜和秩序。各種圖書詳細分類,安排整齊,傢俱的佈置也很謹慎,連酒的排列都按照產地的地區。

  書房裏面到處一塵不染,整座雷風園皆然,這裏一共有五十位屋內傭人,另外三十位負責屋外的土地、花園和馬廄。訪客來訪時,對這座花園似的宅邸都讚不絕口,宅邸內不只壯觀,更有許多藝術品的收藏,整座大宅邸包括夏廳和冬廳、早餐室、咖啡間、兩間用餐的大餐廳,數不盡的寢室和更衣間,一間寬敞的廚房、圖書室、狩獵房,兩大間客廳偶爾會並成一間的大宴會廳。

  這樣一座大宅邸,蘋妮應該有能力管理,亞力深信自小受到這方面教導的她,毫無疑問能夠沒有困難地扮演夫人的角色。她生性聰明,安靜而柔順,雖然還沒見過他的小弟亨利,可是亨利是個舉止彬彬有禮的男孩,他們很可能相處融洽。

  一陣叩門聲打破圖書室的寧靜。

  「是誰?」亞力直率地問。

  門呀然而開,蘋妮探頭進來,她那過度謹慎的態度令他懊惱。天哪!彷彿她覺得見他是一件危險的任務。他真的如此可怕嗎?或許他的態度偶爾很唐突,然而即使他想改也難。

  「是你,」他說。「進來。」

  「爵爺,」蘋妮膽怯地說道。

  「我——我想知道打獵活動是不是很成功?你覺得好玩嗎?」

  亞力懷疑是她母親派她來問的,因為蘋妮從來沒有主動來找過他。

  「還好。」他將文件放在一旁,轉身面對她。蘋妮不安地欠動著,彷彿他的目光令她緊張。「第一天還發生一件相當有趣的事。」

  她臉上有一絲淡淡的興趣。「嘔,爵爺?是某種意外嗎?馬匹相撞嗎?」

  「可以這麼說,」他諷刺地說。「是我和你姊姊相撞。」

  蘋妮倒抽一口氣。「莉莉在那裏!嘔,天哪……」她無言以對,閉上嘴巴,無助地看著他。

  「她相當突出。」亞力的口氣絕對不是褒獎。

  蘋妮頷首。「通常莉莉沒有所謂的中庸,任何人要不就是非常喜歡地,否則就是——」她停口,無助地聳肩以對。

  「對。」亞力諷刺地說。「我正好落入後面那一類。」

  「歐。」蘋妮的前額微微蹙起。「當然,你們兩個都相當堅持自己的意見。」

  「說得很婉轉。」亞力仔細盯著她,看見莉莉的影子出現在蘋妮那甜美、溫柔的臉上令人不安。「我們談到你。」他突兀地說。

  她憂慮地睜大眼睛。「爵爺,我應該說明白,莉莉的說法不能代表我或我家人。」

  「我知道。」

  「你們之間說了什麼?」她膽怯地問。

  「你姊姊聲稱我一定使你嚇壞了,有嗎?」

  在他冷靜的審視之下,她的臉脹得通紅。「有一點,爵爺。」她承認。

  亞力發覺她那甜蜜的羞怯有些令人氣惱,心中納悶她是否敢向他反駁。尤其是當他做了什麼事令她不悅的時候,她敢不敢對他發脾氣。

  他起身向她走過去,立即發現她不覺地畏縮了一下。他站在她旁邊,雙手放在她腰間,蘋妮雖然垂著頭,但是亞力察覺到她迅速地吸了一口氣,那一剎那,他揮下去腦海中那擾人的景象!他將莉莉從地上抱起來,她嬌小的身軀躺在他懷裏。即使蘋妮身材較高,比姊姊豐腴,給人的印象卻更柔更小。

  「看著我。」亞力靜靜地說,蘋妮立即順從,他望進那對和莉莉一模一樣的黑色眸子中,只除了這對眼睛充滿驚人的純真無邪,而不是深幽的火焰。「你沒有理由不安,我不會傷害你。」

  「是的,爵爺。」她低語。

  「你為什麼不叫我亞力?」他以前就問過,可是要她喚他名字似乎有困難。

  「歐,我……我不能。」

  他極盡努力,抑下心中的不耐。「試試看。」

  「亞力。」蘋妮低喃。

  「很好。」他低下頭,輕吻她的唇。蘋妮文風不動,唯有用手拂過他的肩。亞力延長那一吻,些微加大嘴的壓力。這是他首度企圖索求柔順的接受以外的反應,她的雙唇仍然清涼而沒有反應。剎那間,亞力茫然而困惑,氣惱地瞭解到,蘋妮認為他的擁抱是她必須容忍的責任。

  他抬起頭,俯視她沈著的表情,看來像個乖乖吃過一口藥的小孩,此刻正在忍受藥後的苦味。他的一生中,從沒碰過一個女人,認為吻他是一種推不掉的責任。

  亞力的濃眉皺在一起。「天殺的!我不必被人忍耐!」他陰沈地說。

  蘋妮警覺地僵直身體。「爵爺?」

  亞力知道他應該扮演紳士,以溫柔和尊榮對待她,然而他熱血的天性要求她有回應。

  「吻我!」他命令,將她壓向自己的身體。

  蘋妮驚叫一聲,扭開身體,摑他一巴掌。

  那實在算不上一巴掌,反倒像是在他臉上輕拍一下,蘋妮退向門口,淚眼曚矓地注視著他。「爵爺,你在測試我嗎?」她受傷地問。

  亞力打量她良久,故意裝得面無表情,心中卻明白自己太不講理,不該期待她不能或不願給予的東西。他無聲地詛咒自己,暗忖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邪惡的情緒反應。

  「對不起,我沒聽懂。」

  蘋妮不甚確定地點點頭。「我想打獵的刺激興奮仍未消逝,我聽說那種原始的氣氛對男人有很大的影響。」

  他嘲諷地微笑。「或許吧。」

  「現在可以容我告退嗎?」

  他無言地揮手示意她離開。

  蘋妮在門口停住腳步,扭過頭來。「爵爺,請不要看輕莉莉,她不是普通的女人。莉莉生性勇敢而固執,我小時候她經常保護我,以免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嚇壞我。」

  蘋妮的這一番話出乎亞力的意料之外,他很少聽蘋妮一口氣講這麼多。「她和你父母親親近嗎?」

  「她只和我莎麗姑媽談得來,她和我姐姐都是一樣離經叛道,總是尋找冒險機會,做些反傳統的事情。幾年前她去世之後,全部的財產都留給莉莉繼承。」

  所以莉莉的謀生之道是由此而來。這個資訊無助於改善亞力對她的意見,或許她是蓄意博得老婦人的好感,流連在病榻,心中想的卻是可以繼承老婦人的遺產。

  「她為什麼不結婚?」

  「莉莉常說婚姻是一種可怕的情境,針對男人的利益而設計。」蘋妮清清喉嚨。「事實上,她對男人的評語不高,雖然似乎很享受他們的陪伴。例如打獵、射擊、賭博等等……」

  「等等,」亞力諷刺地重複。」你姊姊有任何特別的朋友嗎?」

  這個問題似乎令蘋妮茫然不解,不甚瞭解他的意思,但仍好整以暇地回答。「特別?呃……呃……莉莉常和一位名叫柯瑞克的男子在一起,她曾在信中向我提起這個人。」

  「柯瑞克?」

  一幕下流的景象清楚地浮現,亞力憎惡地抿起嘴唇,他自己是柯氏俱樂部的會員,兩度見過它的經營者柯瑞克。羅莉莉會選擇和那種在社交圈被暗稱為「流氓」的下階層倫敦人在一起,也是其來有自。她無疑有著「娼妓」的道德觀,因為和柯氏交「朋友」不可能有其他的涵義。一個出身鄉紳家庭、受過教育、物質所需一無所缺的女子,怎會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這無疑是羅莉莉自己選擇的,一步一步走向今天這種羞辱家庭的程度。

  「莉莉不過是太活潑了,」蘋妮猜到他的心思。「如果不是多年前被拋棄,她今天或許會大不相同,那種背叛和羞辱……我相信這導致她做了許多魯莽的事,至少媽媽是這麼說的。」

  「她為什麼沒——」亞力住口不語,望向窗戶外面,馬車的聲音令他警覺過來。「你父親今天有訪客嗎?」

  蘋妮搖頭以對。「不,爵爺,大概是裁縫師的助理,來為我的嫁衣量身吧。可是我以為她們約的是明天,不是今天。」

  亞力說不出原因,但是有一種感覺……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第六感似乎發出警告的火花。「我們去看看是誰。」

  他打開圖書室門,大步走向灰色和白色的大理石門廳,蘋妮跟在他身後。他對年老的門房史蒂說道:「我來照料。」逕自走向前門。

  史蒂對主人出一異常的行為不表贊同,但是沒有出聲反對。

  一輛黑色和金色的豪華馬車轆轆而來,停在前面的車道上,車廂上沒有任何足以辨認的族徽。

  「我不認得這輛馬車。」蘋妮站在亞力身邊,喃喃地說。

  腳夫拉開車門,並在地上架了個小的方形臺階,便於乘客上下。

  然後她出現了。

  亞力似乎變成了石頭人。

  「莉莉!」蘋妮歡呼一聲,匆匆跑向她姊姊。

  莉莉開懷大笑。拾階而下。「蘋妮,」她抱緊蘋妮,然後將她推在一臂之外。「我的天!好個美麗的小東西,光彩眩目呢,已經好幾年不見了——當時你還小,現在看看你!變成全英格蘭最美麗的女孩!」

  「歐,不,你才是美女呢!」

  莉莉笑著再度擁抱她。「真好心,這麼阿諛你這老處女的姊姊。」

  「你才不像老處女。」

  亞力雖然大吃一驚,感情處在備戰狀態,但仍不得不同意蘋妮的話。莉莉一身深藍色的禮服,外罩天鵝絨的斗篷,裝扮美麗,發上結著絲帶,看起來很難相信她和穿長褲跨騎的乖僻女子是同一個人。她臉頰淡紅,笑容可掬,宛如一位富裕的貴族夫人前來做社交性的拜訪,或者像一位高級交際花。

  莉莉越過蘋妮的肩膀注視他,然後抽開身子,毫無一絲赧然或不安,走上弧形的階梯到他佇立的地方,對他伸出右手,厚臉皮地微笑。「直攻敵人陣營。」她呢喃。他那陰沈而皺著眉頭的模樣,使她眼中掠過一絲心滿意足的光芒。

  莉莉明智地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顯,把姓雷的刺激得火冒三丈並沒有好處。不過他的確在生氣,因為他當然沒料到她會不請自來,直闖他家大門。歐,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享受這一刻;沒想到激怒這個男人有這麼純粹的快樂!等她整完伍佛頓伯爵之後,他的整個世界會天翻地覆。她對自己計畫要做的事毫無愧疚感。伍佛頓伯爵和她妹妹根本有著天壤之別,只瞥一眼就能看出明顯的錯誤來。蘋妮像一朵弱不禁風的白色秋牡丹,金髮閃著孩子股的柔光,根本無法抵禦那些令她害怕的無賴,除了像狂風中的蘆葦彎腰屈服之外,別無對策。

  至於伍佛頓伯爵比莉莉記憶中糟糕十倍,五官冷硬而冷漠,一對清澈的銀灰色眼眸,下巴線條嚴厲……那張臉沒有一絲憐憫和溫柔,身體肌肉強壯緊繃,即使衣著文明,仍掩不住那一股殘酷的力量。他需要一位元像他一樣憤世嫉俗的女人,不被他身上的刺刺傷。

  亞力對莉莉的手視而不見,冷冷地盯著她。「現在就離開!」

  莉莉感覺背上竄起一股寒意,但仍端莊地微笑。「爵爺,我想見見我的家人,已經好久沒見過他們了。

  亞力還來不及回應,就聽見背後傳來桃麗和喬治的驚呼聲。

  「妮娜!」

  「莉莉……老天……」

  剎那間鴉雀無聲,他們凍在那裏,目光盯著莉莉嬌小的臉龐。莉莉臉上的狡黠和自信立即消逝無蹤,反倒像個遲疑不決的小女孩。

  她緊張地咬住下唇。「媽媽?」她細聲問道。「媽媽,你能試著原諒我嗎?」

  桃麗突然流淚地走向前,張開她肥胖的雙臂。「妮娜,你可以早點回來的,我一直害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莉莉又哭又笑,飛奔投入母親的懷裏,母女倆擁抱在一起,異口同聲地開口。「媽媽,你一點都沒變……瞧你使蘋妮變得多好……她是本季眾人祝賀的對象……」

  「親愛的,我們聽到了你那些可怕的行徑……我一直好擔心……老天!你的頭髮怎麼了?」

  莉莉自覺地伸手摸摸又短又鬈的頭髮,咧著嘴笑了。「是不是很可怕,媽媽?」

  「很適合你,」桃麗承認。「相當能襯托你。」

  莉莉看見她父親,匆匆奔向他。「爸爸。」

  喬治笨拙地拍拍她的背,輕輕推開了她。「好了,好了,不必再這樣。老天,莉莉,你引發這麼一場秀,還當著雷爵士面前。你惹了麻煩嗎?否則為什麼跑來這裏?而且是現在這種時間?」

  「我才沒惹麻煩呢,」莉莉對他父親微笑,他們就像類似的小雕像,幾乎面對面佇立。

  「我本來可以早點來,可是不確定受不受歡迎。我想來分享蘋妮婚禮的喜悅,如果伯爵不歡迎,我可以馬上離開,以免給任何人添麻煩。我以為自己或許可以住一、兩周左右。」她瞥向亞力,小心翼翼地補充:「我會表現出最佳的行為,像個真正的聖人。」

  亞力的目光像冰柱似地刺穿她,心中只想把她推回馬車,叫車伕直接駛回倫敦,或是直下地獄。

  面對他的沈默,莉莉故作不安狀。「還是這裏沒有多餘的房間讓我留宿?」她仰起脖子注視巨大的莊園,目光掠過一排排的窗戶和陽臺。

  亞力咬緊牙關,他今生最大的快樂將是掐死她,她的計謀瞞不了他的耳目。此刻拒絕她會在她家人面前,為自己掛上一副冷漠、不和氣的招牌,況且蘋妮已經用焦慮不安的眼神瞅著他。

  「亞力.」蘋妮走過來,一手放在他的臂膀上哀求著。這是她第一次自願碰觸他。「亞力,這裏有足夠的房間給我姊姊住,對嗎?如果她說會謹言慎行,我相信她會遵守諾言。」

  「蘋妮,我們別讓爵爺為難。我改天再來看你,我保證。」

  「不,我希望你留下來。」蘋妮吶喊著,手指抓緊亞力的手臂。「求求你,爵爺,請你允許她留下來!」

  「不必懇求。」亞力咕噥,他的未婚妻當著她家人、門房以及在聽力範圍內所有的僕人面前哀求他時,他如何能拒絕?

  他怒目瞪著莉莉,以為她臉上一定一副洋洋得意狀,眼中閃著勝利的光芒。然而她卻一臉的謹慎和壓抑,簡直變成聖女貞德,天殺的!

  「隨便你。」他對蘋妮說.「只要別讓她出現在我眼前。」

  「歐,謝謝你!」蘋妮高興地轉個圈,然後笑著擁抱莉莉和桃麗。「媽媽,這不是太棒了嗎?」

  莉莉平靜地走向亞力。「雷爵土,恐怕你和我有一個不好的開端。」她說。「事情全是我的錯,我們能不能忘掉那次血腥的狩獵,重新開始?」

  她是如此誠摯、坦白和懇求,可是亞力根本不相信。「羅小姐,」他故意一字一句地慢慢說。「如果你敢做任何事危及我的利益……」

  「你會怎樣啊?」莉莉挑釁地對著他微笑,無論他做什麼都傷害不了她,許久以前最糟糕的事已經發生了,她才不怕他。

  「我會讓你終此一生後悔莫及。」

  他大步離去,莉莉的笑容倏地消逝,突然間耳邊響起瑞克對她的警告……聽我的話,吉普賽,別插手……別去招惹他……

  莉莉將這些警告推出腦海之外,不耐煩地聳聳肩。雷亞力不過是個凡人,屆時她可以繞過他避不見面。她剛剛不是才為自己爭取到住在他屋簷下數周的邀請和首肯嗎?她看著母親和妹妹,自顧自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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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問伍佛頓伯爵他愛不愛你。」

  莉莉抓住第一個機會,拉著蘋妮到一個隱密的房間,說說「姊妹的體己話」。她立即說出密爾頓的狩獵之行,決心讓蘋妮明白她所託付的是哪種男人。

  「嘔,莉莉,你沒那麼問!」蘋妮雙手蒙住眼睛呻吟。「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突然格格笑,令莉莉大吃一驚,「我無法想像爵爺如何回答。」

  「我不懂這有什麼好笑,」莉莉迷惑而憤慨地問。「我正努力嚴肅地和你討論你的未來,蘋妮。」

  「我的未來美好可及,至少是相當美好。」蘋妮笑得差點嗆著了,伸手捂嘴。

  莉莉忿忿地暗忖,為什麼自己和伍佛頓伯爵見面的事令蘋妮感覺如此有趣,而不是警覺。「伍佛頓伯爵粗魯,閃爍其辭以及侮辱地回答我直率的問題,在我看來,他不只稱不上紳士,更配不上你。」

  蘋妮無助地聳聳肩。「所有的倫敦人都認為他是乘龍快婿。」

  「我的看法迥異。」莉莉在床前踱來踱去。「他有什麼特質可以當乘龍快婿?外表嗎?呃,我承認他勉強可以稱得上英俊——卻是一種冰冷之下突出的英俊。」

  「我……我想這是品味的問題……」

  「至於他的財富,」莉莉繼續怒衝衝地說。「還有很多男人有能力照顧你,讓你衣食無虞。他的頭銜呢?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嫁給一位頭銜更響亮、血緣更高貴的貴族;而且你根本無法聲稱對他有什麼偉大的感情,蘋妮。」

  「爸爸和雷爵爺已經做好一切安排。」蘋妮輕聲回答。「我雖然不愛他,可是幸運的話,或許婚後可以培養出來,事情就是這樣。我不像你,莉莉,我向來恪守傳統。」

  莉莉咕噥詛咒著,挫敗地瞪著她。妹妹那無精打彩的態度,使她宛如回到叛逆的青少年時期,當時似乎每個人都瞭解這個她一直無法明白的世界。他們究竟有什麼秘密的能耐?為什麼一樁父母之命、沒有愛的婚姻,除了她以外,大家都視為理所當然?顯然她享有太多的自由太久了。

  她坐在蘋妮旁邊。「我不懂你為什麼欣然同意嫁一個你不愛的男人。」莉莉本想裝出活潑的語氣,結果聽起來卻可憐兮兮。

  「我不是欣然同意,是認命。請原諒我這麼說,莉莉,可是你是個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莉莉蹙眉以對。「才不是,我有相當堅硬、實際的個性,我已經面對太多的打擊,練就出對這個世界和它所運作的一種實際的瞭解,因此我明白。」

  「最親愛的莉莉,」蘋妮握住她的手。「從我小時候,就認為你是最美、最勇敢、最最一切的女孩。可是不實際,你一直都不實際。」

  莉莉抽回她的手,詫異地打量著小妹,看來蘋妮似乎不會如她預料中那般合作。呃,不過計畫還是要實行,不論蘋妮是否承認她需要被拯救,這一切都是為她好。

  「我不想談我自己。」她唐突地說。「我想談你。倫敦那麼多求婚者當中,一定有人優於伍佛頓伯爵。」她意有所指的揚起眉毛。「例如石芮德,嗯?」

  蘋妮沈默良久,思緒似乎飄向某個遙遠的地方,臉上有一抹感傷的笑容。「親愛的芮德。」她喃喃自語,然後搖搖頭。「我的命運已經定了,莉莉,你知道我從未向你求過什麼,不過現在我有求於你,我是真心誠意地從內心深處,求你不要想『幫助』我,我將順從父母的決定,和雷爵爺結婚,這是我的義務。」她一彈手指,似乎想到什麼新的主意。「我們的注意力何不轉向為你找個如意郎君?

  「老天爺,莉莉皺皺鼻子。「我用不著男人,他們在狩獵場上或賭桌上,或許是好玩伴,可是其他時候……嘔,男人是該死的無用,全是貪婪、一味需索的生物,我受不了要屈居某人之下,唯命是從,讓人看待成早熟的孩子,而不是有主見的女人。」

  「如果一個人渴望有個家庭,那麼男人就很有用了。」如同所有的端莊少女一般,蘋妮從小就被教導生兒育女是女人的天職。

  這些話攪動莉莉心中的傷處。「是的,」她苦澀地說。「在生兒育女方面,男人的確有用處。」

  「你不會想孤孤單單的過一輩子,對嗎?」

  「這總比當男人的附屬品好……」莉莉看見蘋妮一臉茫然,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她迅速笑一笑,摸弄著披在椅臂上的披肩。「我可以借這條嗎?我想四處探探,或許到屋外走一走,屋裏相當悶。」

  「莉莉,可是——」

  「我們以後再談,我保證。晚餐見,親愛的。」

  莉莉匆匆離開,穿過長廊,走下雕花的樓梯,根本不在乎自己去哪裡。她對週遭的豪華裝飾視而不見,一徑低著頭走路。「我的天,定要小心。」她自言自語,近來她的自我控制已經繃到極限,有時言詞間不夠謹慎。

  她穿過至少一百呎長的大廳,由一排玻璃門看見屋外的花園、草坪和小徑,她決定出去走一走,在微風中的吹拂下放鬆下來。

  她沿著佈滿籐蔓和玫瑰花的圍牆漫步,寧靜的花園宛如一個迷人的所在。永遠不會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

  然後她的注意力轉向東邊的一排果樹,那幕景象讓她想到自己住了兩年的義大利別墅中的檸檬花園,她和妮可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花園或涼亭,偶爾她也帶妮可到附近的樹林散步。

  「別想了,」她激動地低語。「別再想下去!」

  可是記憶清晰恍如昨日。她坐在噴水池邊,將披肩用力裹住身體,臉龐視而不見地轉向遺處的樹林.回想往日。

  「多娜!多娜,我買了市場上最棒的麵包、軟乳酪和上好的酒,快幫我去花園摘些水果,午餐時我們可以——」

  莉莉停住腳步,察覺室內那股出乎尋常的寂靜,她臉上愉快的笑容倏地消逝無蹤,放下手上的提籃,匆匆跑進屋裏面。「多娜?」她小心翼翼地問。

  管家突然出現了,但佈滿皺紋的老臉卻是一臉淚痕。「小姐。」她驚呼一聲,開始語無倫次地訴說,莉莉聽得一頭霧水。

  她伸手拉住老婦的肩膀安慰著。「多娜,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是妮可嗎?她在哪裡?」

  管家開始啜泣,一定是發生可怕的事了。是她寶寶生病或是受傷了?莉莉駭然地放開多娜,三兩步跑向通往育嬰房的樓梯。

  「妮可?」她呼喊。「妮可,媽媽回來了,一切都——」

  「小姐,她不見了!」

  莉莉整個人凍在第一階樓梯上,一手抓緊扶欄,她望著一直打哆嗦的多娜。「你說什麼?」她沙啞地問。「她在哪裡?」

  「被兩個男人抓走了,我無法阻止他們,我試過求救……可是他們帶走寶寶,她不見了!」

  莉莉覺得自己好像正在作噩夢,一切太不可思議。「他們說什麼?」她濃濁地問。多娜又開始哭了,莉莉對著她詛咒。「天殺的,不要哭了,快告訴我他們說了什麼!」

  多娜被莉莉猙獰的臉嚇得倒退一步。「他們沒說什麼。」

  「他們帶她去哪裡?」

  「我不知道。」

  「他們有沒有留下什麼紙條或消息?」

  「沒有,小姐。」

  莉莉瞪著老婦淚水縱橫的臉。「歐,沒這回事,沒這……」

  她狂亂地奔向育嬰房,急得蹣跚摔倒,撞到腳踝,可是對痛渾然不覺。小房間看起來和以前一樣,玩具四散在地板上,嬰兒床空空如也。莉莉一手按著胃、一手搗著嘴,害怕得哭不出來,卻聽見自己傷痛地尖叫著。「不!妮可……不不……」

  莉莉一震醒了過來,已經過了兩年,整整兩年,她淒涼地納悶妮可是否還記得她,如果她還活著,這個念頭使她喉嚨繃緊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悲慘地想,或許這是對她犯罪的懲罰。可是上天是慈悲的——妮可是這麼的天真無邪而無辜,即使終此一生,她也要找到心愛的女兒。

  亞力從沒見過一個小女人吃這麼多,或許這正是她精力勃勃的來源。莉莉吃了一整盤熏火腿、好幾湯匙的馬鈴薯和蔬菜、義大利面和新鮮水果。她一徑又笑又說,光線照得她的臉發亮,有好幾次亞力懊惱地發現自己在注視她,對她的著迷以及她所呈現的謎團,大大地困擾著他。

  無論討論什麼話題,莉莉都有話可說,她對狩獵、馬匹和其他男性事務的知識,使她有一種獨特的粗獷吸引力。可是當她和桃麗交換那些社交圈的閒話時,又像個十分世故的女性。最令人困惑的是——有好些剎那,她呈現出一種毫不矯揉做作的魅力,使她妹妹在一旁顯得黯然失色。

  「蘋妮將是倫敦最美的新娘!」莉莉的叫聲逗得妹妹格格嬌笑,然後她狡黠地望著桃麗。「我很高興你終於可以舉辦夢想中的盛大婚禮,媽媽,尤其是我讓你受了那麼多年的煎熬。」

  「不儘然如此,親愛的,而且我還沒放棄有一天為你辦婚禮的希望。」

  莉莉不動聲色,心中卻在笑。要我嫁為人妻倒不如死了好,她陰沈地想。

  她的目光瞥向似乎專注在盤中食物的亞力。「我會同意下嫁的那種男人很難找到。」

  蘋妮好奇地盯著她。「那是哪種類型,莉莉?」

  「我不知用什麼字眼來形容。」莉莉沉思地說。

  「例如軟骨頭?」亞力建議。

  莉莉怒目瞪著他。「就我的觀察,婚姻這檔事對男人最有利,無論在法律或財務上,丈夫都佔上風。可憐的妻子將青春年華全耗在生兒育女和照顧丈夫身上,然後才發現自己年華老去,像支燒完的蠟燭。」

  「妮娜,不是這樣的,」桃麗說。「每個女人都需要男人的保護和引導。」

  「我不需要。」

  「真的。」亞力評論道,尖銳的目光將她釘在椅子上,莉莉不安地蠕動著,顯然他已聽說自己和柯瑞克的關係。呃,她才不在乎他該死的看法,她和某人有沒有「關係」與他不相干!

  「是的,真的。」她冷冷地說。「若要我結婚,爵爺,我要的是一個不將殘酷和力量畫上等號的男人,將妻子當成伴侶而非奴隸——」

  「莉莉,夠了,」她父親鐵青著臉。「我渴望安寧,而你正在創造不安,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保持沈默。」

  「我倒希望她說下去。」亞力冷靜地說。「羅小姐,你對男人還有什麼要求?」

  莉莉感覺臉頰發燒,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感受——緊繃、溫暖,還有不安。

  「我不想說了,」她咕噥。「我相信你們都知道大概了。」她將一塊雞肉塞進嘴巴,可片刻之後,莉莉望著桃麗。「媽,我有可能找著願意給我空間的男人,願意容忍我狂野的方式。」她故意頓了一下。「事實上,我或許已經找到了。」

  「你在說什麼,親愛的?」桃麗問道。

  「一、兩天之內我將有一位訪客,一個絕對令人滿意的年輕人——也是你的鄰居,雷爵爺。」

  桃麗立即喜出望外。「你在說笑嗎,妮娜?那人我認識嗎?為什麼以前你從沒提及?」

  「我不確定該說什麼,」莉莉狡猾地說。「那個人你認識,他是芮德。」

  「石爵士?」

  眾人吃驚的反應令莉莉莞爾一笑。「正是,你們都知道,漢理和我分手之後,我和芮德開始交朋友,多年來一直珍惜這段情誼,近來我覺得這段感情或許已臻至成熟。」太完美了,她滿意地暗忖,自己的語氣表達得剛剛好——收放自如,有一絲喜悅,還有一絲羞澀。

  亞力差點脫口問她,她的情夫柯瑞克作何感想。但是及時把話吞回來.暗忖他們是怎樣的一對——石芮德宛如無害的小狗狗,沒什麼骨氣,莉莉可以牽著那可憐的傢伙的鼻子團團轉。

  莉莉歉然地對著蘋妮微笑。「當然,親愛的蘋妮,我們都知道芮德有一陣子對你相當感興趣。但是近來他對我有全然不同的看法,希望你不致對我和他的姻緣感覺尷尬。」

  蘋妮的表情很奇怪——驚奇混合著嫉妒。她勉強露出勇敢的笑容。「只要你找著能給你幸福的人,莉莉,我都會很高興。」

  「芮德會是個好丈夫,」莉莉冥思地說。「雖然他的槍法還需要多加努力練習,不像我是個運動員。」

  「呃,」蘋妮故作熱誠。「石爵士對人很溫柔又體貼。」

  「是的。」莉莉喃喃地說。

  好蘋妮,心思清晰得可以看透,想到曾經熱烈追求她的男人,而今考慮和她姊姊結婚,令她大大吃驚。一切將會順利的發展下去,莉莉暗忖。

  莉莉滿意地笑了,望著亞力。「我相信你不會反對我見客,對嗎,爵爺?」

  「我可不敢夢想妨礙你結婚的可能性,羅小姐。誰知道屆時可能還會出現另一位呢!」

  「你太仁慈了。」她酸酸地回答,向後靠著椅背,由僕人撤走空盤子。

  「小姐?小姐,要不要我去廚房拿些什麼?或許來一杯茶?」

  拉開窗簾的聲音使莉莉欠動身體呻吟,從沉睡中醒來,她轉動脖子,頸部酸疼的肌肉令她痛得瑟縮。好一個扭曲的睡眠,充滿各種怪夢,有些是她一直想追到的妮可,穿梭在無止境的陌生之處。

  她揉揉眼睛,坐直身體。「不,我不要茶。」她咕噥。「我只想躺在床上。」

  她驚呼一聲,一顆心驚駭地狂跳。她不是在床上,甚至也不是在她房間,而在——嘔!天哪!她在樓下的書房,蜷縮在皮椅裏,年輕的女僕正站在她前面,不安地絞著手。莉莉看著自己,這才察覺她穿著薄薄的白睡衣,沒穿罩袍和室內鞋。昨夜她睡在安排好的客房,誰知醒來時卻在這裏。

  問題是她根本不記得下床或下樓梯,一點記憶也沒有。

  它又發生了。

  這件事還發生過兩次,一次是在倫敦的寓所,她原本睡在臥房,第二天卻在廚房醒過來;第二次是僕人領班發現她睡在前廳,柏頓以為她是暍醉了,其實她根本滴酒未沾。天哪!她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會夢遊,精神正常的女人不會那樣,不是嗎?

  女僕仍在注視她,等待解釋。

  「昨天晚上我……我睡不著,」莉莉扭著衣角。「下來找飲料喝,結果就在椅子上睡著了,真——真傻。」女僕環顧室內,顯然在找杯子。「我坐在這裏想……事情……還沒去拿飲料,竟然就睡著了。」

  「是的,小姐。」女僕狐疑地說。

  「我要回房去了,請你端咖啡上來,好嗎?」

  「是的,小姐。」

  莉莉走出書房,想在被其他人看見之前先回房。她抓住睡衣下擺,飛奔上樓。

  快到樓梯頂端,她看見一個黝黑的人影走過來,她的一顆心直向下沉。原來是雷爵爺要去晨騎,一身騎裝,黑色的皮靴閃閃發光。莉莉防衛地拉拉睡衣前襟,想要盡可能地掩住自己。伍佛頓伯爵評量的目光似乎撕碎她薄薄的睡衣,看見衣裳底下所有的細節。

  「你做什麼?竟然像這樣在屋裏漫步?」

  莉莉舌頭打結,但是靈光一閃,故意桀驁不遜地瞪著他。「或許我昨晚去找僕人調情,人們不是期待我這樣的女人有這種行徑嗎?」

  沈默籠罩著他們,莉莉無法別開目光,不去看他可怕的表情。突然間他的眼神似乎不是冷冰冰,反而充滿強烈的熱氣,雖然她紋風不動地站著,卻覺得世界在旋轉。她微微搖晃,伸手扶住欄杆。

  伍佛頓伯爵開口時,語氣比平時更嚴厲。

  「如果你想住在我的屋簷下,羅小姐,就別展示你那常加利用的身軀,無論是和僕人或其他人,你聽懂了嗎?」

  他的輕蔑比摑她一巴掌更糟。常加利用?莉莉迅速吸口氣,記不得一生中曾經如此痛恨一個人……當然,除了士迪。她想激烈地反駁,但更想逃跑。「懂了。」她匆匆越過他離去。

  亞力沒有轉身看她離開,只以近乎相同的速度下樓梯。然而他沒走向馬廄,反而到書房,還大力地甩上門,讓自己長長地吸了口氣。

  從他看見她穿著那襲薄薄的白睡衣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要她,他的身體仍然緊繃、亢奮地顫抖,真想當場在樓梯上就佔有她。她的頭髮,那些該死的短短的捲髮,誘惑他的手指去纏繞……她的喉嚨細緻白晰……還有那嬌小誘人的胸脯……

  亞力喃喃詛咒,用力揉著剛刮過鬍子的下巴。和洛琳在一起,他的慾望混合著溫柔和愛意。可是現在的這種渴望和愛情沒有關係,他覺得這種亢奮宛如是背叛他對洛琳的感情。莉莉比他所想的更危險,他勉強控制住自己和週遭的一切,除了當她在附近的時候。然而他不會屈服在她的誘惑之下……絕對不會,即使因此而害死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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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6: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芮德!親愛的芮德,真高興看見你,」莉莉走過去握緊他雙手,歡迎他進入大宅,彷彿自己是女主人。門房接過他的外套、手套和帽子之後就告退了,莉莉則將他拉到角落,附在他耳邊低語。

  「他們全在前廳喝茶,你要記得裝出愛上我的樣子。如果看我妹妹一眼,我會掐你!好,來吧。」

  「等一下,」芮德焦慮地問。「蘋妮好嗎?」

  「別這麼憂心忡忡,你還有機會的,老傢伙。」

  「她還愛我嗎?有沒有這麼說?」

  「不,她不會承認的.」莉莉勉強地說。「可是她當然不愛伍佛頓伯爵。」

  「莉莉,我願意為她而死,我們的計畫必須要成功。」

  「會的,」她滿懷決心,伸手勾住他的臂彎。「現在……上戰場吧!」

  他們一起走向大廳。「我來拜訪會不會晚了些?」芮德詢問,聲音大得足以傳到前廳。

  莉莉朝他眨眨眼睛。「才不會,親愛的,正好來得及喝茶。」她笑著拉他走進前廳。「我們大家都認識,不用介紹了,真方便!」她親暱地勾緊芮德的手臂。「芮德,雷風園的茶棒極了,幾乎和我在倫敦請你喝的一樣甘美。」

  「莉莉的茶的確很棒--那種神秘的口味幾乎無人能及。」

  莉莉坐了下來,偷覷她妹妹,很高興地看見她和芮德交換了短暫而強烈的一瞥。短短一剎那,蘋妮的眼神充滿傷感和無望的渴望。

  可憐的蘋妮,莉莉心想,我會為你修正這一切,然後你和芮德或許可以向我證明愛情真的存在。

  芮德敏銳地察覺蘋妮羞紅了臉,不敢直接對著她,改而轉向她母親說:「羅夫人,很榮幸能見到你和令千金,我相信你們都很好吧  「還不錯。」桃麗有些不安,她雖然反對芮德追求她女兒,卻相當喜歡他。而她也明白,芮德對蘋妮的愛真誠而光明正大,只是一個家財普通的家庭必須要實際,雷爵爺配她女兒更有利。

  亞力佇立在大理石壁爐旁邊,點燃雪茄,觀察眼前的狀況。莉莉怒目瞪著他,真是粗魯無禮,紳士們只有在男士聚集的場合才抽煙,除非他是年紀老邁、慣抽煙鬥的老人,伍佛頓伯爵根本不應在淑女在場時抽煙。

  芮德警戒地朝亞力點點頭。「午安,伍佛頓伯爵。

  亞力點點頭,逕自吐出一串煙,眼睛瞇成銀色的一條線。

  真粗野,莉莉心想,想必他覺得受到威脅——面對一個迷人而風度翩翩的紳士,比他更讓人喜歡,而他即使努力一百年,也是讓人討厭。

  她對他皺皺眉,轉而對芮德微笑。「過來坐,芮德,告訴我們倫敦最近的新聞。」

  「沒有你,那裏是受不了的枯燥。」芮德坐在她旁邊。「不過我最近在委員會碰見貝安妮,她和狄爵士婚後看起來好極了。

  「真為她高興。」莉莉說。「忍受十年和查理先生的婚姻,她是有快樂的權利,那只發情的老山羊。」

  「桃麗不悅地驚呼一聲。「你怎能這麼可怕的形容死去的查理」

  「為什麼不能?貝安妮被迫和他結婚才十五歲,而他老得足以當她爺爺!大家都知道他對安妮很不好,我個人倒很慶倖他死得好,安妮還能及時找著年紀相當的合適丈夫。」

  「妮娜,你的口氣太沒心沒肝。」

  芮德伸手拍拍她。「你相當直率,吾愛,可是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心腸慈悲憐憫。」

  莉莉對他展顏一笑。她從眼角瞥見妹妹一臉垂頭喪氣,莉莉覺得有趣又同情,私心希望能告訴蘋妮這一切都是演戲。「我會努力勒住舌頭,不再發表驚人之語。芮德,我為你倒茶,加牛奶、不加糖,對嗎」

  芮德以倫敦新聞來娛樂她們時,亞力逕自抽著雪茄,注視莉莉。他的心中被迫同意這兩人有結婚的可能性,他們的相處自在而熟稔,顯示有長久的友誼,彼此喜歡。

  這樣的一樁婚姻的利益很明顯,身為三子的芮德會感激莉莉的財富遠勝他自己可能繼承的,而且莉莉是個有吸引力的女人,美得有異國風味,任何男人和她上床都不會覺得是件苦差事,而且在社交圈看來,莉莉能找到這樣一位出身良好、個性溫和的男人也算幸運。

  想到他倆在一起,亞力不禁皺眉。他倆實在很不相稱,即使年過三十,芮德仍是個脆弱的男孩,娶莉莉這麼頑固的妻子,他永遠不會是一家之主。他只會順從而不會與她爭論,隨著時間過往,莉莉會輕視她乳臭未乾的丈夫,這樁婚姻註定是悲慘的命運。

  「爵爺?」莉莉和其他人期待地望著他,他才回過神來。「爵爺,」莉莉說。「我剛問你花園的洞挖了沒有」

  亞力以為自己聽錯了。「洞」

  莉莉一副洋洋自得。「對,新池塘。」

  亞力目瞪口呆地瞪著她。「你究竟在說什麼」

  他的粗魯令眾人吃驚,除了莉莉之外,她仍然不動聲色。「昨天下午我和你的園丁談得很高興,我還給了他好幾個改進花園的建議。」

  亞力抽出雪茄,彎向壁爐。「我的花園不需要改進,」他咆哮。「它二十年來都是一樣的風格」

  她愉快地點點頭。「我也有同感,我告訴他這種型式的花園不合潮流,真正時髦的花園都有好幾個池塘環繞。我還告訴張先生池塘要挖在哪裡最好。」

  亞力的臉和脖子都脹得通紅,真想掐死她。「沒有我的允許,老張不敢動一點土。」

  莉莉聳聳肩。「他對我的建議很熱衷,如果他已經開挖了,我也不覺得意外。真的,我認為你會喜歡這種改變,」她親切地笑一笑。「每當你走過那個小池塘,或許你會永遠想起我。」

  伍佛頓伯爵的表情猙獰,大步走出前廳。

  桃麗、蘋妮和芮德都盯著莉莉。

  「我猜他不贊成我的建議。」莉莉一臉失望。

  「妮娜,」桃麗淡淡地說。「我知道你是出於善意,不過你不該嘗試改進雷爵爺的產業。」

  突然有一位女僕跑了過來。「羅夫人,廚師想和你討論婚禮的喜宴。」

  「可是為什麼呢 ? 」桃麗困惑地問。「我們已經討論過所有的細節,她沒有不明白的理由。」

  莉莉清清喉嚨。「媽,或許廚師想討論我給她的建議。」

  「歐,妮娜,你又做了什麼 ? 」桃麗起身匆匆走出房間。

  莉莉對芮德和蘋妮微笑。「呃,你倆何不一起聊聊 ? 我去解決我引起的困擾。」她不顧蘋妮微弱的反對,逕自離開,對自己的表現沾沾自喜。

  她漫步走進花園,遠遠地就聽到亞力那宛如雷鳴的聲音,她無法抗拒心中的誘惑,悄悄地潛進,偷偷地躲到樹叢後面。

  「爵爺,她的確作了一些建議,可是沒問過你,我可不敢動手改進。」

  「我不在乎她的建議大或小,一律都別動 ! 」伍佛頓爵士命令。」連剪掉枝柑或拔掉野草都不可以!一塊磚頭都不許照她的意思搬動!」

  「是的,爵爺,我絕對同意。」

  「這個花園不需要任何該死的池塘 ! 」

  「是的,爵爺,我們不需要。」

  「如果她再想干涉你的職責,立刻通知我。老張,也通知其他的家丁不許做任何改變,我真怕走出我自己的產業——接下來她會提議把整幢房子漆成粉紅色和紫色。」他氣呼呼地說。

  「是的,爵爺。」

  伍佛頓伯爵的發洩終於結束,因為他們的交談就此結束,聽見腳步聲,莉莉立即縮進樹叢裏。不幸的是,伍佛頓伯爵似乎有第六感,竟然發現她的存在,前一刻她還在暗自恭喜自己,下一刻正望進他皺著的臉。

  「羅小姐,」

  莉莉用手遮住眼睛。「是的,爵爺 ? 」

  「你偷聽夠了嗎 ? 或者還要我重複一遍 ? 」

  「一哩內的人都聽得見,如果能令你安心,我可不敢夢想把房子漆成紫色。不過——」

  「你在這裏做什麼 ? 」

  莉莉飛快地動腦筋。「呃,芮德和我有……一點意見相左,我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冷靜一下——」

  「你母親和他們在一起嗎 ? 」

  「呃,應該是吧。」

  伍佛頓伯爵看進她眼裏,似乎能讀透她的心思。「你在算計什麼 ? 」說完,他突兀地轉身走回去。

  歐,不,莉莉全身發冷,他可能恰好逮著他倆尷尬的處境,那會毀了一切,她必須阻止他。「等一等,」她匆匆追過去。「等一等……等——」

  她的腳突然踢到東西,她尖叫地撲倒在地。她喃喃詛咒,原來是一條扭曲的樹根突出在地面上。她試圖起身,腳踝一陣刺痛,使她再次倒地。

  「嘔,天殺的 ! 」

  「怎麼了 ? 」伍佛頓伯爵走過來質問。

  「我扭到腳踝。」

  亞力富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轉身走開。

  「天殺的!我真的扭到腳了!」她吶喊。「回來扶我起來!你應該有足夠的紳士風度這麼做——至少有一點那樣的教養!」

  亞力走回來,卻沒作勢要扶她。「哪只腳 ? 」

  「你有必要知道嗎 ? 」

  亞力蹲下來,掀開她的裙襬。「哪只腳 ? 這只嗎 ? 」

  「不,另——哇 ! 」莉莉痛得大叫。「你做什麼——哇,痛死了!拿開你該死的手,你這個自大、惡劣——」

  「呃,你似乎沒作假嘛。」亞力抓住她手肘拉她起來。

  「我當然沒有,那個該死的樹根為什麼不砍掉 ? 它會害死人!」

  他怒目瞪她一眼。「你還有其他改變花園的建議嗎 ? 」他的語氣壓抑著暴力。

  莉莉謹慎地搖搖頭,閉上嘴巴。

  「很好。」他們一起走回宅邸。

  莉莉笨拙地在他旁邊跳著走。「你不打算扶我走嗎 ? 」

  他伸出手肘,她握住,全身的重量倚向那堅實的支撐。莉莉盡力拖延伍佛頓伯爵的腳步,希望給芮德和蘋妮更多獨處的時間。

  和他走得這麼近,莉莉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混合著煙草和某種她說不出來的迷人香味,雖然腳踝腫了,她幾乎很享受和他的漫步。這種感覺深深困擾了她,驅使她企圖挑起另一項事端。

  「你一定要走這麼快嗎 ? 」她質問。「我覺得我們好像在步行比賽,該死! 如果這使我傷勢加重,伍佛頓,我就要你負責。」

  亞力皺眉,但放慢腳步。「你說話真不乾淨,羅小姐。

  「男人也一樣,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能。再者,我所有的紳士朋友都很欣賞我多彩多姿的辭彙。」

  「包括柯瑞克 ? 」

  「柯先生還教了我好幾個有用的字彙。」

  「我不懷疑。」

  「我們一定要這樣向前衝嗎 ? 我又不是什麼頑固的騾子需要被人拖著走。我們可以放慢到合理的速度嗎?而且我的爵爺,你一身雪茄的臭味。」

  「如果這冒犯了你,你可以自己回來。」

  他們進入屋內時仍在爭吵,莉莉故意提高嗓門,使蘋妮和芮德警覺到他們回來了。伍佛頓伯爵拖著她推開前廳的門,看見那對被命運捉弄的戀人各自坐得很遠,芮德仍然文質彬彬,蘋妮則紅著臉。

  亞力嘲弄地審視他們兩人。「羅小姐說有人在爭吵 ? 」

  芮德迷惑地看著莉莉。

  「我的暴燥易怒已成傳奇。」莉莉哈哈笑。「我必須衝出去清醒一下,你原諒我了嗎,芮德?」

  「沒什麼要原諒的。」芮德走過來吻她的手。

  莉莉改而抓住他手臂。「芮德,恐怕你得扶我坐下來,我剛在花園扭到腳踝。」她朝花園輕蔑地揮揮手。「那根突出來的樹根像男人大腿一般粗 ! 」

  「誇張過度。」亞力嘲諷地說。

  「呃,是很大呀 ! 」

  「得敷些藥膏,」蘋妮驚呼。「可憐的莉莉,別動 ! 」她匆匆走向廚房。

  芮德關心地詢問:「傷得很糟嗎?只有扭傷腳踝嗎 ? 」

  「我很好。」她誇張地皺眉。「可是你能明天再來看看我的狀況嗎 ? 」

  「每天來,直到你康復。」芮德應允。

  莉莉望著伍佛頓伯爵微笑,暗忖那聲摩擦般的聲音是不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莉莉的腳踝幾乎好了,只剩輕微的不適。天氣出乎尋常的溫暖,陽光普照,一早芮德來帶她坐馬車出遊。莉莉堅持蘋妮要一起去,而亞力則唐突地拒絕蘋妮靦腆的邀請,說他要留下來處理公事。這令他們三人鬆了一口氣,如果他真的加入出遊,氣氛一定會很緊張。

  他們來到美麗的鄉間,停車欣賞風光,蘋妮希望散散步,莉莉藉口腳踝不適,堅持要留在車上,叫他們兩個一起去。

  蘋妮徘徊在沒有伴護之下,和她所愛的男人漫步在草原上,以及陪同姊姊坐在馬車上的選擇之間,咬著下唇蹙眉不語。

  最後她抵不住誘惑,對芮德微微一笑。「或許走一小段就好。」

  「我們隨時可以回來。」芮德回答,急切地從馬車上跳下來。

  莉莉目送他們漫步走過草原,覺得他們真是天生一對。芮德品性高貴,強得足以保護蘋妮,卻又純真而不致令她害怕;蘋妮也正是他所要的甜美天真的類型,兩人很適合。

  她解開帽帶,讓陽光曬在臉上,伸手拿出野餐籃,享受著新鮮的草莓。

  許久之前,她和士迪一度在義大利鄉間野餐,徜徉在類似的草原上,就在那些日子之後他們成了愛侶,當時莉莉以為自己已經很世故了,稍後才察覺自己天真得愚蠢……

  「鄉下的空氣好清新,」她斜靠在毯子上,咬著多汁的梨。「這裏吃什麼都更香、更好吃。」

  「原來你對繁華的都市生厭啦 ? 」士迪的眼睛充滿性感和炙熱。

  「這裏的社交圈和倫敦一樣無聊。」莉莉說。「大家都想表現機智過人,每個人都在說但是沒有人肯聽。」

  「我聽,甜心,我聽你說的每一句話。」

  莉莉轉身對他微笑。「為什麼呢,士迪?」

  「因為我愛上你。」

  她忍不住笑他。「每個女人你都愛。」

  「這有錯嗎 ? 在英格蘭或許有錯,但在義大利不然。我有特別的愛獻給每一個女人;特別的愛獻給你。」他摘了一顆葡萄湊向她唇邊。

  莉莉受寵若驚,只覺得心跳加快,張開嘴巴,牙齒咬住葡萄,從來沒有一位男士用這種火熱的溫柔追求過她,在他眼中有著承諾,承諾著溫柔、歡愉和慾望。雖然她的理智拒絕相信,她的心卻百般渴望。

  她已經寂寞太久了,想要明白其他人似乎都視為理所當然的秘密。

  「莉莉,我美麗的英格蘭少女,」士迪呢喃。「我能令你快樂,快樂得心醉神迷。」

  「你不該那麼說,她別開目光,想隱藏羞紅的雙頰。「誰都無法作這樣的保證。」

  「不能嗎 ? 讓我試試看,美麗的莉莉。你向來笑得那麼感傷,我會使一切變得更好。」

  他徐徐地低頭吻她,他的唇溫暖怡人,就在那一刻,莉莉決定由他來將自己變成女人,畢竟沒有任何人會期待或相信她仍是處子之身,沒有人在乎她的純真。

  而今回想起來,莉莉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認為男人和愛情是這麼誘人的秘密,她已經為士迪這個錯誤償付了上千倍的代價,眼前還得繼續償付下去。歎口氣,她望著芮德和蘋妮。他是那種永遠不會背叛 你的男人,蘋妮,她心想,相信我,這是極為稀罕的特質。

  芮德離開之後,蘋妮仍然容光煥發。但在晚餐時,那股光芒從她眼中消失,她變得蒼白而沉靜,莉莉不禁納悶她在想什麼。可是她們直到上床前,才有交談的機會出現。

  「蘋妮,你怎麼了 ? 整晚都好安靜,晚餐幾乎都沒吃。」

  蘋妮眼神哀傷。「我明白你想做什麼,可是你不能再安排我和芮德會面,這不會有結果,而且是錯的!」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嗎 ? 對不起,是我令你處境很難堪。」

  「不,我們處得好極了。」蘋妮吶喊,然後又一臉羞愧。「我不該這麼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好迷惑。」

  「因為你向來順從父母,百般聽命,這一生沒做過自私的事。你愛芮德,卻為了家庭的責任而犧牲自己的幸福。」

  蘋妮垂頭坐在床上。「我愛誰都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你的幸福 ! 你為什麼如此沮喪 ? 發生什麼事嗎 ? 」

  「今天下午我們回來之後,」蘋妮木然地說。「雷爵爺把我叫到一旁。」

  莉莉目光變得尖銳。「什麼?他說什麼?」

  「問了一些問題,暗示芮德不是真的在追你,而是假裝對你有興趣,而目標卻是我。」

  「他怎敢這麼說?」

  「是真的!」蘋妮悲慘地說。「你心知肚明。」

  「當然——第一個想到這個計畫的人是我。」

  「我想也是如此。」

  「可是他怎敢以這種指控來羞辱我們!」

  「雷爵爺說如果芮德曾經想和我這樣的女孩結婚,就永遠不會想娶你這樣的女人。」

  莉莉的眉頭皺得更深。「像我這樣的女人 ? 」

  「他用的字眼是『老練』。」蘋妮不安地說。

  「老練 ? 」莉莉像母獅子似的在屋裏踱來踱去。「他大概不認為我能找到丈夫。」她怒衝衝。「哼,有其他的男人覺得我相當有吸引力,而他們血管流的血更冰。歐,他的缺點數都數不完,還敢批評我!呃,我將改變一切,等我結束時 ! 」

  「莉莉,求求你,」蘋妮細聲地說道。「這些麻煩深深困擾了我,我們不能聽天由命嗎?」

  「當然可以,可是要在我給爵爺幾點必要的啟示之後。」

  「不,你不能激怒雷爵爺,我擔心我們大家!」

  「他威脅你嗎 ? 」

  「不,不儘然,沒有。可是他有權有勢,我——我不認為他會容忍任何型式的背叛,他不是可以被違抗的男人!」

  「蘋妮,如果芮德要求你——」

  「不,」蘋妮飛快地說,淚眼婆娑。「不,我們別再討論下去 ! 我不要聽……我不能夠!」

  「好吧,」莉莉安撫她。「今晚不要再說了。別哭,蘋妮,一切都會沒事的,你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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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亞力一身旅行裝扮地快步走下樓梯,昨天一輛馬車送來一個消息,使他必須到倫敦走一趟。他的小弟被西菲爾退學,這是雷家首度有人被迫從一所名校中退學。

  他覺得又生氣又擔心,納悶是什麼因素或事件導致這種結果。亨利向來是個精力蓬勃的孩子,充滿淘氣和惡作劇,個性非常善良。西菲爾的校長的來信中,沒有一點解釋,只說不再歡迎那孩子就學。

  亞力沉重地歎口氣:心想自己沒給那孩子足夠的教導和指引,每當到了要懲戒的時候,他都不忍心責罵亨利。父母撒手西歸時,亨利還很小,亞力反倒像是他父親而不像個長兄。他納悶自己是不是有好好的對待那孩子,他愧疚地心想,自己應該早幾年結婚,好讓亨利的生活中有個慈祥的女性長輩。

  一個身著睡衣、匆匆走上樓梯的嬌小人影,打斷亞力的思緒,又是近乎不著片縷的莉莉正匆忙上樓。他停下腳步,看著她匆忙的神態。

  她突然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此停在幾步之外,仰臉望進他嚴厲的臉,呻吟地伸手摸頭。

  「就當我沒碰見,好嗎?」

  「不好,羅小姐,」亞力咬牙地說。

  「我不解釋。」她咕噥。

  「我要你解釋你剛剛在哪裡,以及在做什麼!」

  亞力沈默地凝視她。以前她說的可能是實話,她的確和某個僕人有一手,光看外表就符合——睡衣、赤足、臉色憔悴、黑眼圈,似乎是一夜的放蕩令她筋疲力竭。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念頭令他怒火沖天,通常他才不在乎別人做什麼,只要不致令他不方便。可是此刻他卻感覺口中有強烈的苦澀感。

  「下次再這樣,」他冷冷地說。「我會親自為你收拾行李。在倫敦,寡廉鮮恥或許為人所羨,可是在這裏不容許有這種事!」

  莉莉叛逆地直視他的眼睛,然後繼續上樓,口中喃喃地嘀咕。

  「你說什麼?」他咆哮地問。

  她扭頭扮個假假的笑臉。「祝你有美好的一天,爵爺。」

  莉莉回房之後,要求女僕準備熱水。她滑進浴盆裏面,心不在焉地將水潑在胸前,四周的牆壁貼著中國式的花鳥壁紙,壁爐架雕刻涼亭與龍。這種裝飾早就過時了,至少是二十幾年的老花樣。如果這裏由我來佈置,有許多地方需要改變,她心想,然後整個人潛進熱水裏,等她冒出頭來時,才允許自己去想剛剛發生的事。

  夢遊這件事越來越頻繁,昨天她在圖書室甦醒,今天卻在前廳的沙發上。她怎麼去的?她如何安然地走下樓梯呢?天哪,她可能會跌斷頸子呢!

  她不能允許這件事再這樣下去!

  莉莉害怕地納悶,是不是該開始把自己綁在床上,可是發現她的人又會怎麼想?

  或許她該試試上床前喝酒……如果夠醉……不,這將是自取滅亡的快速快捷方式,她在倫敦已經見過太多人因烈酒而毀滅。或許該找個醫生問問安眠藥的事……可是萬一他說她是瘋女人呢?天知道那會如何,她閉上眼睛。「或許我是瘋了。」她自言自語地握緊拳頭,孩子被偷走會把任何女人都逼瘋的。

  洗好澡,她坐在爐火前,手指扒過濕濕的頭髮,心中構思今天的計畫。」首先,她手指一彈。「我必須說服伍佛頓伯爵,芮德的確在追求我而非蘋妮,這才能除去他的懷疑。」

  「小姐?我來收髒床單。」

  「順便拿睡衣去洗——嘔,告訴我雷爵爺在哪裡,我想找他談。」

  「他去倫敦了,小姐。」

  「倫敦?」莉莉皺眉。「可是為什麼呢?要去多久?」

  「他對史蒂說今晚就回來。」

  「呃,這次旅程很快速,這麼短的時間他又能做成什麼事呢?」

  「沒有人知道。」

  莉莉覺得女僕知道而不肯說,伍佛頓伯爵的僕人口風都很緊,對主人相當忠誠。莉莉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西菲爾位於倫敦西北方的山坡上,是最有名的公立學校,栽培出許多偉大的政治家、藝術家、詩人和軍人。亞力自己從這所學校畢業,也希望亨利在此有好的表現。可是顯然事與願違。

  亞力被帶進校長辦公室,佟校長毫無笑容地迎接他。「雷爵士,看到你來帶我們的囚犯真令我鬆了一口氣,這個年輕人有危險而火爆的脾氣,實在不適合在西菲爾就讀。」

  亞力同時聽見他小弟的聲音。「亞力!」坐在靠牆板凳上的亨利向他跑過來,然後又停下腳步,想裝出一副受抑制的模樣。

  他忍不住笑了,將他拉過來,仔細地打量他。「孩子,為什麼他說你很危險?」

  「一個惡作劇。」亨利答說。

  亞力遺憾地笑了。亨利的確很愛玩,然而他是個好孩子,任何父親都會以他為傲。雖然就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書,他身材不高,卻很強壯結實,在運動和數學方面表現優異,私下熱愛詩詞。

  他的眼中常有能感染人的笑意,金髮需要時常梳理,才能壓下那不聽話的鬈發.為了彌補身高的缺陷,亨利向來大膽而果斷,是友伴的領導人。可是一旦做錯事,會很快就道歉,因此亞力無法想像他究竟做了什麼,會遭到被退學的地步。一定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呃,他會安撫一下佟校長,向他道歉,然後說服他讓亨利留下來。

  「哪種惡作劇呢?」

  回答的人是佟校長。「他轟掉我家的前門。」他厲聲說。

  亞力目瞪口呆。「你做什麼?」

  亨利愧疚地別開目光。「火藥。」他認罪。

  「那種爆炸可能導致我受重傷,」佟校長說,眉毛壓在眼睛上面。「對管家亦然。」

  「為什麼?」亞力迷惑他問。「亨利,這不像是你。」

  「正好相反,」佟校長評論道。「他向來如此,亨利任性叛逆——憎恨權威,無法接受任何形式的教導和訓練。」

  「你胡說,」亨利頂回去,怒目瞪著校長。「我接受你給的全部還不只!」

  佟校長用一種「你看吧」的表情望向亞力。

  亞力輕輕抓住男孩的肩膀。「看著我,你為什麼要炸掉他的門?」

  亨利頑固地保持沈默。

  佟校長開始替他回答。「亨利是那種不肯——」

  「我已經聽過你的意見。」亞力打斷校長的話,冷冰冰的一眼使對方立刻住嘴。他看著弟弟,眼神軟化下來。「亨利,告訴我。」

  「沒事了。」亨利含糊地說。

  「告訴我原因,」亞力警告地說。「現在。」

  亨利怒目瞪著他,極不甘願地回答。「因為體罰。」

  「你被體罰?」亞力蹙眉。「為了什麼原因呢?」

  「任何可以想得到的原因!」亨利脹紅了臉。「用樺木枝、木棍……他們總是在體罰,亞力!」他扭頭瞥了佟校長一眼。「一次是我早餐遲到一分鐘,一次是在英語老師面前掉了書,一次是頸子不夠乾淨……這幾個月以來,一星期至少被打三次,我天殺的厭惡極了!」

  亞力面無表情,心中卻是怒火填膺。「讓我看看!」

  亨利搖頭以對,臉脹得更紅。「亞力——」

  「讓我看!」

  亨利來回看看哥哥和校長,沉重地歎口氣。「為什麼不呢?佟校長早已經看多了。」他轉過身,勉強脫掉夾克,摸索褲腰,將長褲拉下好幾吋。

  亞力看見他們對弟弟的所作所為,呼吸一窒.亨利的下背和屁股混合著鞭痕、疙瘩和瘀青,這種待遇任何人看來都不是普通或必須,這種體罰不是出於紀律——而是出於以虐待他人為樂的變態人士之手。想到所愛的親人遭受這種待遇……

  亞力極力控制心中的怒火,不去看佟校長以免氣得宰了那傢伙。亨利拉上褲子,轉身面對他。當他看見亞力冷冰冰的眼神和抽搐的肌肉時,不禁睜大了眼睛。

  「這完全合於常理。」佟校長自以為是地說。「體罰是西菲爾正常的傳統。」

  「亨利,」亞力語氣不穩地打斷他的話。「亨利,除了體罰,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有沒有用其他方式傷害你?

  亨利一臉迷惑。「沒有,你是指什麼?」

  「沒事,」亞力指著門口。「出去吧,」他靜靜地說。「我馬上來。」

  亨利拖延著,不住好奇地回頭。

  門一關,亞力大步走向佟校長,他本能地倒退數步。

  「雷爵士,在教育方面,體罰是眾所接受的方法——」

  「我不接受,」亞力粗暴地抓住他,推向牆邊。

  「我叫人逮捕你,」校長驚呼一聲。「你不能——」

  「不能怎樣?殺你嗎?或許不,不過所差不遠矣!」亞力抓住他領口,把他舉離地面,校長近乎窒息。「我瞭解你這種變態,專找孩子發洩怒氣,鞭打出血令你覺得滿意,你根本不配當人!」

  「紀……紀律……」佟校長痛苦地喘氣。

  「如果你所謂的紀律造成永久性的傷害,或是亨利透露你用其他方式虐待他,你最好逃得遠遠的,不要被我抓到,」亞力掐緊他的喉嚨,直到他臉色死灰。「否則我割下你人頭,掛在亨利的臥房,作為他念西菲爾的紀念品!」

  他突然鬆開佟校長,他整個人倒在地板上,又咳又喘。亞力砰地推開大門,大步而去。

  他找到亨利,拉住他的手,開始疾走。「為什麼你不來告訴我?」

  亨利掙扎地跟上他的速度。「我不知道。」

  莉莉指控他難以接近、沒有感情的事突然閃過腦際。她的話是不是有部分屬實?他陰沈地皺眉。「你以為我不關心嗎?我不會瞭解?你早該把這件事告訴我!」

  「我以為會有改善……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亨利含糊地說。

  「所以安放炸藥?」

  男孩沈默不語,亞力重重歎口氣。「亨利,我不要你自己照顧自己,你還沒到那個年紀,你現在仍是我的責任。」

  「我明白,」亨利深覺被冒犯。「可是我知道你在忙別的事,例如婚禮——」

  「天殺的婚禮!別利用它當藉口!」

  「那你要我怎麼說?」男孩火爆地問。

  亞力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要你明白一有麻煩先來找我,不論是什麼麻煩,我都不會忙得沒時間幫你。」

  亨利點點頭。「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回雷風園。」

  「真的?」男孩幾乎笑了。「可是我的東西還在宿舍。」

  「有什麼重要物品嗎?」

  「沒有。」

  「很好,全留在這裏。」

  「我得再回來嗎?」亨利恐懼地問。

  「不,」亞力強調地說。「我會找家庭教師,你可以和本地小孩一起上學。」

  亨利興奮地哇哇叫,將帽子拋向空中,任它落在身後的地板上,兩人一起離開學校。

  「噓,我想他來了。」莉莉瞥見亞力的馬車駛上車道,立即將芮德拉離音樂室。他、桃麗和蘋妮正興高采烈地唱歌彈琴。

  「莉莉,告訴我你在計畫什麼。」

  「我猜伍佛頓伯爵會來書房喝一杯,我要他看見我們在一起。」

  莉莉將芮德拉向皮椅,自己坐在他腿上,一手搗住正要反對的他的嘴。「吻我,而且要做得很逼真。」

  「可是一定要這麼做嗎?我對蘋妮的感情……」

  「與此無關。」她不耐地說。

  「一定要——」

  「快點,該死!」

  芮德乖乖地順從。

  這一吻在莉莉而言實在沒什麼特別,天知道為什麼詩人墨客要如此大張旗鼓地形容這種枯燥無味的經歷。她自己倒相當同意某位姓石的作家說「天知道是哪個傻瓜發明接吻這檔事。」

  可是戀愛中的情侶似乎很喜歡這個風俗,而伍佛頓伯爵必須相信她和芮德是一對愛侶。

  書房的門開了,莉莉摸摸芮德的頭髮,試著裝出投入熱吻的模樣。然後她慢慢抬起頭,彷彿這才察覺有人闖入。

  伍佛頓伯爵站在門口,風塵僕僕,雙眉皺在一起。莉莉大膽地笑了。「你瞧,爵爺,你侵入我倆私密的時刻——」她突兀地住口不語,這才察覺伍佛頓伯爵旁邊還有個小男孩,莉莉大出意料,不禁羞紅了臉。

  「羅小姐,」亞力一臉陰沈。「這位是我弟弟亨莉。」

  「哈囉,亨利。」莉莉勉強招呼。

  男孩趣味盎然地望著她,直截了當,不浪費時間。「如果你即將和亞力結婚,為什麼還和石爵士接吻?」

  「嘔,我不是那位羅小姐,」莉莉匆忙回答。「你說的是我可憐的……我的小妹。」她想起自己還坐在芮德腿上,匆匆跳下來,差點跌倒。「蘋妮和媽媽在音樂室唱歌。」她告訴亞力。

  亞力微一頷首。「來,亨利,我來為你介紹蘋妮。」他木然地說。

  亨利彷彿沒聽見,反而走向莉莉。「你的頭髮為什麼剪成那樣?」他問。

  莉莉哈哈大笑。「在我打獵和射擊時,它們總是擋住我的眼睛,所以我才剪掉。」

  「你打獵嗎?」亨利好生著迷。「那對女人很危險的。」

  莉莉發現伍佛頓伯爵也瞪著自己,忍不住嘲弄地笑了。

  「亨利,我和你哥哥第一次見面,他也這麼說。」他們目光膠著,亞力嘴角抽動,似乎在忍住笑。「爵爺,」莉莉頑皮地說。「別擔心我對亨利有不好的影響,我對年紀大的男人比較危險。」

  亞力翻翻眼睛。「我相信,羅小姐。」他帶著亨利離開,沒有回頭看一眼。

  莉莉文風不動,心中大感迷惑,心跳極不規則。他那疲憊、蓬亂的模樣,一手保護性地放在小弟肩膀上……這一切令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不是那種會纏男人的類型,然而卻突然希望有人能撫摸他的頭髮,為他準備一份便餐,讓他吐露心中的困擾。

  「莉莉,」芮德問。「你想他會相信我們的吻是真的嗎?」

  「我確定他會,」她自動地回答。「為什麼不呢?」

  「他是個很有洞察力的人。」

  「我開始厭倦眾人都這麼高估他。」莉莉說道,然後立刻後悔自己的語氣如此尖銳。

  她只是很詫異自己腦中會出現那幅景象,想像力自行幻想自己擁抱伍佛頓伯爵,感覺他的唇壓住自己,她的手撫摸他的金髮。這些念頭令她胃部繃緊,不自覺地抬手摸摸頸背,他只擁抱過她一次——當時她墜馬,伍佛頓伯爵將她抱起來,差點令她窒息。他的手勁和臉上的暴力當時嚇壞了她。她很懷疑他曾將這一面呈現在白洛琳的面前。

  莉莉對神秘的洛琳十分好奇,她是真心愛上伍佛頓伯爵,或是因為他家財萬貫才答應和他結婚?還是看上他貴族的血緣?莉莉聽說美國人相當重視頭銜和貴族血緣。

  伍佛頓伯爵在白洛琳身邊又是什麼模樣呢?他可能既溫柔又笑口常開嗎?洛琳令他快樂嗎?

  這些無解的問題使莉莉很氣惱,無聲地叱責自己,伍佛頓伯爵失去的愛人長相如何與她何干?最重要的是,要拯救蘋妮離開他。

  亞力和應徵教師的人道別,深深歎了一口氣。這已經是他面談過的第四位,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一位令人滿意。他猜要花好一陣子,才能找到一個以紀律和瞭解並重的家庭教師,適合亨利的需要。

  除了面談家庭教師。亞力還忙著和佃農開會。他們抱怨大量繁殖的野兔危害他們的農作物,同時他的狩獵管理人也不悅地通知他,盜獵的數量激增。「他們獵野兔不是不好,爵爺,」管理員說。「可是他們在夜間設陷阱和獵兔,干擾到野雉的繁殖期,今年就沒有足夠的野雉可獵!」

  同時,他和土地代理人又討論到他位於白金漢郡的產業,談及收租金和其他土地管理等問題。

  「你應該找一個全職的經理人。」莉莉聽到部分的討論之後評論道。「和你有相同地位的男人都是這樣。」

  「我知道如何處理我自己的事宜。」亞力唐突地回答。

  「當然。」莉莉輕佻地一笑。「你寧願凡事事必躬親處理,或許很喜歡去找每一位佃農收租金。如果有時間,我倒很驚訝你不親自掃地、擦地板、揉面——你這麼能勝任,何必僱用僕人?」

  亞力叫她少管閒事,她則說他是中世紀的暴君.

  私底下,他考慮過她的提議。他大部分的工作找人做也可以處理得很好。可是若他因此有更多的空間,那他要做什麼呢?和蘋妮共度嗎?雖然他們彼此文明地相處,卻不覺得有對方陪伴會有多快樂。

  當然也可以去倫敦賭博、打獵、參加宴會、加入政治圈,可是這一切似乎好單調。亞力也可以重拾某些友誼,過去兩年他一直避免和老友在一起,尤其是那些認識洛琳,並為她的死表示惋惜的人,亞力無法忍受他們眼中的憐憫。

  他挫敗而沮喪地去找蘋妮,她則像影子似的黏著她媽媽。他試著和她倆交談,但是數分鐘之後,他咕噥著有工作要做而逃開。

  長廊傳來笑聲和洗牌的聲音,他好奇地循聲前去看看,心中第一個想法是亨利有朋友來訪,因為有兩個小小的人影腿交叉坐在地板上洗牌,其中一位顯然是亨利,可是另一位……莉莉不只是穿著她棗紅色的長褲,還向亨利借了襯衫和背心。亞力故意走進去,有意叱責她衣著不整不合宜。但當他走近時,他的目光飄向莉莉,忍不住用力吞嚥。她席地而坐的模樣,長褲緊緊的裹住大腿和膝蓋,強調出修長的小腿和腳。

  上天幫助他,她真是最會引入邐思的女人,他曾經見識過許多誘人的女性,目睹她們寬衣解帶或穿上衣服,無論是豪華禮服或不著寸縷、入浴時僅著絲質褻衣,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羅莉莉穿著長褲的模樣更吸引人。

  亞力覺得血液運行加快,身體緊繃亢奮,他絕望地掙扎,想要喚起腦中蘋妮的倩影。然而這一著卻失敗了,他只好更向記憶深處去尋找洛琳,可是他看不見洛琳的臉龐……該死!他幾乎想不起來……

  他腦中只看見莉莉的膝蓋、鬈發的頸項、她在洗牌時手指輕巧的動作。想要保持呼吸正常平穩宛如是一場費力的戰爭,他首度想不起來洛琳的嗓音和她臉的形狀……那一切全陷入白茫茫的迷霧之中。他背叛的感官全被莉莉吸引住,室內所有的光線都集中在她燦爛奪目的美麗之中。

  莉莉短短一瞥立即察覺亞力的存在,她肩膀繃緊等待某些負面的批評,手中仍繼續示範動作。

  她熟練地切牌、分牌。「現在注意看,亨利。」她說。「只要把這疊直直推進另一疊……它們就回到原先的順序……看見了嗎?A還在最下麵。」

  亨利笑著接過去練習。

  亞力看著男孩弄牌。「你知道他們如何對付作弊的人嗎?」他問。

  「只對那些技術不佳的人,」莉莉搶先回答。「高手從未被抓。」她指指身旁的空間,優雅得有如淑女請來賓在客廳坐下。「想加入嗎,爵爺?我可是打破自己最嚴謹的規矩,才把我最好的技巧教給你弟弟。」

  亞力坐在她旁邊的地上。「我該感激涕零嗎?」他諷刺地問。「把我弟弟變成騙……」

  莉莉咧著嘴笑。「當然不是,我只不過要這可憐的小傢伙明白,其他人可能佔他便宜的方式。」

  亨利自我憎惡地輕哼一聲,手指一滑,撲克牌散落在地板上。

  「沒關係,」莉莉傾身收牌。「好好練習,亨利,你很快就會熟練了。」

  亞力無法制止自己不去瞪著莉莉渾圓的臀部,因為她正勤奮地傾身撿拾地上的撲克陴,一股嶄新的反應排山倒海地泛過他全身,使他皮膚表面發熱。他把外套邊緣拉在一起遮住大腿,以免出醜。他應該在這一刻就起身走開,可是他仍然留在原地,坐在他今生所見最瘋狂的女人身邊。

  亨利把牌迭在一起。「我的家庭教師怎樣了,亞力?」

  亞力勉強將目光挪離莉莉身上。「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很好。」男孩強調地說。「最後那一位看起來像只該死的豬。」

  亞力皺眉。「你說什麼?」

  莉莉傾向亨利交頭接耳。「亨利,別在哥哥面前用莉莉阿姨教你的新辭彙。」

  亞力想也不想就攫住莉莉的手臂。「羅小姐,你正適切地證明我不希望你接近他的原因。」莉莉嚇了一跳,迅速瞥他一眼,以為會看見他冷冷地皺眉,卻發現他笑得好淘氣,令她心兒怦怦跳。

  真奇怪,能使他笑竟讓自己心中有一股成就感,她忍不住回他一笑。

  「你知道你哥哥為什麼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嗎?除非他能找著集伽利略、莎土比亞和柏拉圖於一身的人,否則他不會滿足。我真同情你,孩子。」

  亨利扮個鬼臉。「亞力,告訴她這不是真的!」

  「我有某些標準。」亞力承認。「找個合格的家庭教師的時間比我預期的多。」

  「你何不讓亨利自己挑選?」莉莉建議。「你可以處理你其他的工作,讓他負責面談,然後他再徵求你同意。」

  亞力嗤之以鼻。「我倒想瞧瞧亨利會挑哪一種類型。」

  「我相信他會很負責任地作決定;再者,這是他的家庭教師,我想他應該擁有一些決定權。」

  亨利顯然在深思這個問題。「我會挑一個很了不起的,亞力。否則就是我該死。」

  這個主意太超乎尋常,然而從另一方面而言,這種責任對亨利而言有好處,試試看應該無妨。

  「我會考慮一下。」亞力慎重地說。「可是最終的決定者是我。」

  「呃,」莉莉滿意地說。「看來你也有講理的時候。」她接過撲克牌,熟練地洗好,放在地板上。「要切牌嗎,爵爺?」

  亞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納悶她在柯氏俱樂部是不是就是這副模樣,黑色的眼睛閃爍著淘氣的邀請,小小的手將垂在前額的鬈發往後撥開。她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人端莊柔順的妻子,反而像個迷人可愛的玩伴,有著高級交際花的狡詐,混合著賭徒的賭性和野貓的敏銳……她有上百種不同的特性,沒有一項是他所需要的。

  「玩什麼?」他問。

  「我在教亨利有關二十一點的精華,」她可愛的臉上露出挑戰的光芒和笑容。「你認為自己擅長玩二十一點嗎,爵爺?」

  他徐徐地伸出手,接過那一迭牌切牌。「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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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莉莉狼狽地發現亞力精於二十一點。不只是精通而已,為了要打敗他,她必須作弊,她利用教導亨利當藉口,以便暗中偷著最上面的一張牌。偶爾她會挑中第二張或是最下面一張,還有一、兩次是利用特殊的洗牌技巧來安排,這個方法是向瑞克學來的,當時她還對著鏡子做了好幾小時的練習。如果亞力有起疑,他也一直默然不語……也就是說,直到遊戲將近尾聲時,他才開口識破。

  「現在這個,」最後一手時,莉莉對亨利說道。「是雙向牌,A可以被當成一點或十一點,你的最佳策略是先試高點。如果這招不管用,再把A當成一點。」

  亨利按照她的指示,翻開一張牌,心滿意足地笑了。「二十一點,」他說。「沒有人能勝過。」

  「除非,」亞力嘲諷地說。「羅小姐一發牌就得二十一點。」

  莉莉警覺地看他一眼,納悶他是否逮到她在作弊。一定是的,否則無法解釋他一臉瞭然的表情。她手指一揚,發完最後一張牌,結束遊戲。「這一手亨利贏了。」她愉快地說。「下次我們賭錢,亨利。」

  「門都沒有。」亞力說。

  莉莉哈哈大笑。「別冒冷汗,爵爺,我不過想賭一、兩個先令,不會詐騙這孩子的所有遺產。」

  亨利起身,微微呻吟地伸展四股。「下次我們坐在椅子上玩,」他建議。「這地板硬得要命!」

  亞力立即關心地望著他。「你還好吧?」

  「我沒事,」亨利明白亞力的擔心之後,微微一笑。「我的傷沒事,亞力,真的。」

  亞力點點頭,可是莉莉已經注意到他眼中又出現昨晚那困擾的神情,直到亨利步伐相當僵硬地離開之後,那份困擾仍在。

  「怎麼了?」她問。「你為什麼問亨利——」

  「羅小姐,」亞力打斷她的話,站起身來,伸手拉她一把。「我從沒見過有這種作弊技巧的女人。」

  她立即分了神。「這是出於多年的練習。」她謙虛地承認。

  亞力突然咧嘴笑了,她完全不知羞恥令他覺得有趣。他握住她的小手,將地拉起來,迅速瞥一眼她修長的身軀。「我猜你是必須要贏一個十二歲的男孩?」

  「那不是我的目的,你才是我想打敗的對象。」

  「為什麼?

  問得好,照理說她不應該在意是贏他或輸他一局。莉莉侷促不安地回視他銀灰色的眼眸,真心希望自己能對他漠不關心。「似乎就是如此。」

  「有一天老老實實地玩一局或許很有趣,」他說。「如果你能。」

  「我們現在就來賭誠實吧,爵爺,輸的人必須回答贏家所提的任何問題。」她熟練地發下兩張牌,一張面向上落在他腳邊,是七;另一張落在她前面,是Q。

  亞力審視低頭看牌的莉莉,她就站得這麼近,剎那間他想像自己抱住她的頭,臉頰壓在她鬈鬈的秀髮上面,吸進她的香味。她的肌膚……他想像自己跪下來,將她拉向前,直到他迷失在她溫暖的身體裡面。他感覺自己開始發熱繃緊,嘗試祛除心中那些禁忌的念頭,掙扎地自我控制。當她抬起頭時,他肯定她能認出他那可恥的心思轉變,奇怪的是,她似乎沒有察覺任阿異樣。

  「再一張?」莉莉問道,他頷首。她以誇張的細心抽出第一張牌,丟在地上,是十點。

  「就這樣。」他說。

  莉莉動作流利地替自己發第二張牌,是九。「我贏了,爵爺,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麼如此為亨利擔心——不,告訴我你從學校帶他回來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分數?他是不是——」

  「這總共是三個問題,」亞力嘲弄地打斷她的話。「在我回答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有興趣問?」

  「我喜歡這孩子。」莉莉傲然回答。「我問是出於真誠的關懷。」

  他考慮了一下,她說的可能是實話,她和亨利的確相處得很融洽。

  「不是分數,」他直率地說。「亨利惹了一麻煩,都是不整齊、頑皮等常見的過錯。校長『斥誡』他……」亞力臉色變得冰冷。

  「體罰嗎?」莉莉瞪著他嚴厲的表情。「因此他走路的樣子有時很僵硬。情況很糟,是嗎?」

  「是的,」他粗暴地說。「我真想殺了那個姓佟的校長。」

  「校長?」即使她憎惡這種殘忍對待孩童的人,莉莉幾乎同情起他了。她猜想亞力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那位佟先生。

  「亨利在姓佟的家門前點燃一堆火藥作為報復。」亞力繼續說道。

  莉莉哈哈大笑。「他的確會這麼做!」當她看見亞力那執拗的表情,笑意立刻戛然而止。「可是你還在煩惱某些事……一定是……亨利沒告訴你發生的事?」她在他的沉默當中知道了答案。

  她立刻明白了,亞力由於對眾人和一切的責任感,使他完全歸咎於自己。顯然他溺愛那孩子,這將是她上好的機會,可以扭轉刀鋒,讓他痛得更深。可是她發現自己反而嘗試撫平他的罪惡感。

  「我不覺得驚訝,」她實際地說。「亨利這種年齡的孩子大多很自傲,別說你自己小時候不然。亨利當然會想自己來處理,不想像個孩子似地跑來向你求救,從我觀察到的,男孩都是這種想法。」

  「你怎麼會知道男孩的想法?」他咕噥。

  她責備地瞄他一眼。「這不是你的錯,爵爺,雖然你想一肩扛起所有的責任。你的良心太多了——幾乎相當於你自大的程度。」

  「我竟然需要聽你發表有個良心的教訓。」他諷刺地說,可是看著她的眼神卻沒有慣常的憎惡,那對深幽的眼睛倒在她心中勾起一股奇怪的感受。「羅小姐……」他指指她手中的牌。「想再玩一局嗎?」

  「為什麼?」莉莉微笑地發下兩張牌。「你想問什麼問題,爵爺?」

  他繼續瞪著她,莉莉有一種驚人的感覺——即使兩人分開站立,他卻似乎在碰觸她。他當然沒有,但她仍有那種窒息感,記憶響起警鐘……是的,她和士迪也有這種感覺……被威脅……被統御……

  亞力對撲克牌視若無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為什麼恨男人?」

  他無法忍住不問,隨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她每一道警戒的眼神、她的父親,甚至芮德,在在都勾起他的好奇心,她對每一個靠近她的男人保持距離,唯有對亨利不一樣。亞力只能推測亨利太小,對莉莉不具威脅性。他的本能告訴他,莉莉以前被人佔過便宜,以致她開始將男人視做可被操縱、可被利用的敵人。

  「我為什麼……」莉莉愕然不語,唯有瑞克能用幾句話解除她的防衛。他為什麼要問這種事?當然不是對她的感覺有私人的興趣,一定是如此一問便可以傷害她,這處心積慮的混蛋!

  而他是對的……她的確恨男人,只是以前沒有訴諸言語。她為什麼要覺得該死的男人有什麼可愛之處?父親對她視若無睹,未婚夫拋棄她,士迪濫用她的信任,男人奪走她的小孩,即使她和瑞克的友誼,也是以勒索開始,願魔鬼帶走所有的男人!

  「今天下午我已經賭夠了。」她把撲克牌摔在地上,任它四散,急急轉身離開。她聽見亞力的腳步聲追過來,三大步就抓住她。

  「羅小姐——」他攫住她手臂。

  她猛然轉身,用力甩掉他的手。「別碰我!」她嘶聲說。「永遠別再碰我!」

  「好吧,」他靜靜地說。「冷靜一下,我沒有權利問你。」

  「那是某種道歉嗎?」她氣得喘氣。

  「是的。」亞力沒想到他的問題擊中莉莉脆弱的神經,即使現在莉莉仍在掙扎地控制自己。通常她自信得近乎無禮,這是她第一次顯得脆弱無助,一個反覆無常的女人,心中有著可怕的壓力。

  「是我僭越了。」

  「該死的對極了!」她炙人的眼神鎮住他的目光,似乎忍不住那些指責的話語。「這是你該死的答案!我還沒碰過一位值得信任的男人,也沒有一位所謂的紳士,能夠些微明白誠實或具有同情心.你們都喜歡吹噓你們的榮譽感,事實卻是——」她突兀地閉上嘴巴。

  「事實如何?」亞力問道,希望她說完,他想知道至少這一小部分的謎團。天哪!若要瞭解她得花一輩子的時間。

  莉莉斷然地搖搖頭,那種猛烈的情緒似乎奇跡般地被抽乾了——好強烈的自我意志力,亞力突然發覺這和自己的旗鼓相當。

  她無禮地盯著他微笑。「休想,爵爺!」她輕快地說,逕自飄然離去,留下他面對四散約撲克牌。

  這一幕令莉莉頭痛欲裂,當晚她借口回房,灌下兩杯紅酒,更衣上床休息。她心神不寧,一徑翻來覆去,最後翻身趴著,雙手抱住枕頭,寂寞及冰冷沉甸甸地充滿胸腔。

  她想找人談一談,卸下心中的重擔。她需要莎麗姑姑,她是唯一認識妮可的人,有她的聰慧和幽默感,就能處理任何困難。她協助接生婆替妮可接生,照顧莉莉,溫柔得有如她的母親。

  「莎麗,我要我的寶寶,」莉莉低語。「只要你在這裡,就能幫助我,錢都沒了,我又沒有人可以倚靠,絕望極了,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她記得自己去找莎麗,吐露所有的悲哀和羞恥,以及春風一度之後她懷了小孩。當時她以為人生最糟不過於此,而莎麗耐心安慰她。「你有考慮把孩子送人嗎?」她問。「付錢叫某人撫養他?」

  「不。」莉莉淚眼滂沱地回答。孩子是無辜的,不應該因我的罪而受罰。

  「如果你計劃留住孩子,我們就靜靜地一起住在意大利。莎麗的眼中充滿期待的光芒。「我們將是一家人。」

  「可是我不能要求你——」

  「你沒有,是我自己願意。看看我,莉莉,一個富有的老女人,凡事可以隨心所欲,我有足夠的金錢滿足我們的需要,何必在乎世界其它的瑣事和假道學。」

  最令莉莉感傷的是,寶寶出生後不久莎麗就撒手人寰,莉莉好思念她,還好有寶寶撫慰她的心。妮可是她世界的中心,每一天都充滿愛和奇妙,只要有妮可,一切都美好。

  莉莉感覺淚水滲出眼眶,浸濕枕頭。當她開始無聲地哭泣時,頭部的疼痛擴散到喉嚨,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人——包括瑞克——面前崩潰過。瑞克身上有某些特質不容她呈現心中的脆弱,瑞克一生見過太多的苦難,如果他一度曾經被女人的眼淚打動過,心生憐憫,那種能力也早在多年前就失去。莉莉納悶是誰和妮可在一起,當她哭泣時,又是誰來安慰她。

  亞力在睡夢中欠動呻吟,一個煎熬人的夢境緊緊抓住他,他似乎知道這不是真的,卻又醒不過來,反而更加陷入混合著迷霧、陰影和動作的世界裡面。

  莉莉就在夢裡,嘲弄的笑聲在他四周迴響,發亮的眼睛盯著他,她邪惡地微笑,雙唇湊向他的肩膀,輕咬他的皮膚。他低吼,試圖推開她,可是突然之間,她赤裸的身軀和他的纏在一起。「告訴我你要什麼,亞力?」她瞭然於胸地微笑著低語。

  「滾開!」他沙啞地說,可是她不肯聽,只是輕笑著。然後他捧住她的頭向下拉,他渴望她的唇的接觸……

  亞力猛地醒過來,粗聲不穩地喘氣,伸手拂過前額,髮根卻被汗水浸濕了,身體因亢奮而疼痛。他挫敗而沮喪地咕噥,詛咒地抓住一個枕頭扭轉拉扯,摔過房間到另一面牆邊,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麼急切地想要女人。

  他努力忽略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心思轉回他上一次和女人同床共枕的時候。但那是在他和蘋妮訂婚之前,他覺得自己應該對她忠實,心想幾個月的禁慾不致要了他的命。白癡!他野蠻地告訴自己,真是一個大白癡。

  他一定要做些什麼,或者現在就去找蘋妮,她一定不會欣然歡迎.一定會反對和哭泣。可是亞力知道他可以迫使她順服,威嚇脅迫,她會允許他上床,畢竟他們再過幾周就要結為夫妻。

  這個念頭很合理。至少對一位挫折得快死了的男人而言很合理。可是想到要和蘋妮做愛他的大腦忍不住打退堂鼓……

  當然他會得到一些抒解和發瀉……

  不,這不是他所要的。她不是他要的。

  你究竟有什麼不對勁?亞力野蠻地自問,從床上一躍而起,猛力拉開窗簾,讓月光灑進室內。他大步走向洗臉盆,倒了一些冷水,潑在臉上,自從見到莉莉以來,他便心亂如麻。

  如果他能撫平體內的慾火,如果他能清晰地思考,那該多好。

  他需要喝一杯白蘭地,不,最好是某些他父親精心收藏的上好的蘇格蘭威士忌,顏色較淡,品嚐起來有煙草和石南花的味道。他想要喝一些會讓他喉嚨著火的東西,燒掉那些折磨他的念頭。

  他套上外袍,離開臥房。通過長廊到主樓梯。當他聽見某一層樓梯嘎吱一響時,謹慎地放慢腳步,停下來,微偏著頭,在黑暗中等待。嘎吱聲又來了,有人下樓,他心知肚明。

  他陰沉地笑了,現在可是他絕佳的機會,正好逮到羅莉莉和某個僕人的幽會。他將利用這個借口把她趕出門,莉莉一走,一切便會回復正常。

  亞力偷偷挨著長廊的牆壁,一眼瞥見莉莉走下陰暗的大廳,她白色薄睡衣的下擺拖在她後面,輕巧地走過大理石地板,顯然是去會情人。

  她步伐優雅,似乎帶有一種夢幻般的期待,亞力察覺有一股苦澀像毒藥似的滲進他內心。他試著分辨那種感覺,但在怒氣和迷惑當中,那種感覺的本質似乎模糊不清,想到莉莉要和另一個男人做的事令他想要處罰她。

  亞力走向樓梯,突然渾身一僵。

  他在做什麼呀?身為伍佛頓伯爵,並以中庸和敏銳的個性聞名,竟然在自己家裡摸黑潛行,他真是嫉妒得近乎發狂了——是的,是嫉妒沒錯!嫉妒一位魯莽的女子和她的午夜之約。

  洛琳一定會哈哈大笑。

  去他的洛琳,一切都去他的!他要制止莉莉,如果她今晚再有歡愉,那他就該死了!他斷然地走下樓梯,在大廳入口處的木桌上摸弄,點燃油燈。他轉向莉莉走的方向,朝向廚房,經過圖書室時,喃喃的低語從門縫內傳出來。亞力勃然大怒,雙眉一壓,聽見莉莉的聲音在呢喃著好像「尼克……尼克……」

  亞力推開房門。「你在做什麼?」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書房,只看見莉莉嬌小的身軀蜷縮在椅子上,她雙臂抱住自己。「羅小姐?」他走過去。

  油燈的光芒使她肌膚閃閃發光,洩漏她在睡衣底下身軀的輪廓。她正在蠕動搖晃,雙唇吐出無聲的話語,額頭有些凹溝,那些線條似乎是因為強烈的哀傷而刻上的痕跡。

  亞力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她一定察覺自己在跟蹤。「你這小騙子,」他咕噥。「這種做作和演戲未免太低級了。」

  她假裝沒聽見,眼眸半閉,彷彿陷入某種神秘的恍惚當中。

  「夠了!」亞力說著把油燈在放在鄰近的桌上,氣惱地瞭解她打算繼續視而不見,直到他離開。「有必要的話,我會把你拖出去,羅小姐。你希望那樣嗎?召人來看戲?」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的耐心終於一繃而斷,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我說你的戲已經演夠了——」

  接下來的爆發令亞力大吃一驚,莉莉發出野獸般的叫喊,盲目地出拳,從椅子上跳下來,跌跌撞撞地背靠著桌子,差點打翻油燈。亞力迅速而反射性地伸手抓住她,以免她摔倒。

  可是她的驚懼還沒有結束,反而手張成爪,狂亂地向他抓過來。亞力向後一甩頭,避開她的攻擊。

  莉莉身材雖然嬌小,那野蠻的掙扎和攻擊卻難以對付,他勉強將她壓向自己,困住她揮舞的手臂。她瑟縮了一下,渾身僵住,急促地喘氣。亞力的手指滑進她的鬈發當中,強迫她的頭貼向自己的肩膀,他吐出一連串的詛咒,試著安撫她。

  「天哪!莉莉,沒事了,莉莉,放輕鬆……沒事了,放輕鬆。」

  他熱熱的呼吸吹向她的頭皮,他的力道大得僅容她輕微地欠動著:而她則心慌意亂,無法流暢地開口。他將她的頭按在下巴底下,開始溫柔地搖晃她。

  「是我,」他呢喃。「是亞力,沒事了。放輕鬆,別緊張。」

  莉莉慢慢地回復過來,彷彿從夢中甦醒,所發現的第一件事是自己被人緊緊抱住,臉和下巴緊貼住睡袍的前襟,軟軟的毛髮搔癢她的肌膚,一股怡人的男性氣息攪動她的記憶,是雷亞力把她抱在懷裡,她驚奇地屏住呼吸。

  他的手徐徐地撫摸她的背,她不習慣被任何人如此熟稔地碰觸著,第一個本能是扭身掙脫開來。可是他的擁抱相當溫柔,平息了她體內利刺般的緊張。

  亞力感覺莉莉欠動地接受他的支撐,輕而溫順地靠著他.小小的身軀因震驚過後而顫抖。他體內有一股拉扯、扭曲的感覺,那種甜蜜令人警戒,室內那明顯的沉默似乎將他們裹住。

  「爵爺?」

  「放輕鬆,你還沒穩定下來。」

  「發——發生什麼事?」

  「我忘了那句古老的俗諺,他嘲弄地說。「內容是有關喚醒夢遊的人。」

  所以他發現了,嘔,天哪,現在又會如何?她必然是洩漏出她的恐懼,因為他又開始揉搓她的背,彷彿自己是個過度疲累的小孩。

  「前幾天晚上也是這樣,對不對?」他的手掌移下她的脊椎。」你早該告訴我的。」

  「讓你有理由把我關進收容所?」她顫巍巍地回答,作勢要推開他。

  「別動,你剛受過驚嚇。」

  她從沒聽過他的聲音如此溫柔,似乎根本不像是出自他的口,莉莉迷惑地眨眨眼睛:她以前從來沒有被這般溫柔地擁抱過,即使在激情過後,士迪也不曾擁抱她這麼久,她覺得不安、無助,眼前的處境遠超過她的想像,令她不知如何應付。

  裹著睡袍的雷亞力,沒有漿硬的衣領、紐扣和領巾,胸膛結實得有如鉛板,滿是肌肉的雙腿緊緊地貼住她,他的心跳在她耳中迴響。能夠如此強壯無敵,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他一定不怕任何人。

  「你要喝一杯嗎?」他靜靜地問。

  他必須放開她,否則就是和她一起倒在地板上了,他正徘徊在災難的邊緣。

  她點點頭。「白蘭地。」

  莉莉勉強凝聚力量退開來,坐在皮椅上,亞力為她去倒白蘭地。她看著燈光照在他身上,不禁咬住下唇,到目前為止,她認為他是個傲慢、愛論斷人的傢伙,是她最最不願意求助的人。然而在那驚人的一刻,她感覺他所有的力量圍繞住她,令她感到安全、受保護。他是敵人,她無聲地提醒自己,看著他走回來,她必須記住這一點……她必須記住……

  「來。」亞力將杯子遞給她,在附近坐下來。

  莉莉啜著白蘭地,那淡色的酒液果真有穩定的效果。莉莉喝得很慢,亞力仍然一徑望著她,她找不出勇氣問他是否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他似乎看透她的心思。「還有別人知道嗎?」

  「知道什麼?」

  他不耐。「這件事常常發生嗎?」

  她故作專心地晃動酒杯。

  「你要告訴我,莉莉。」

  「你要叫我羅小姐。」她頂回去。「我確信你對我的夜行習慣很好奇,但是不勞你擔心。」

  「你知道這可能會傷害你自己嗎?或是傷害到別人?就在剛剛你差點弄翻油燈,引起火——」

  「那是因為你嚇到我,」

  「這件事有多久了?」

  莉莉起身瞪著他。「晚安,爵爺。」

  「坐下,沒回答之前不許你離開。」

  「你自己坐,隨你愛坐多久,我要上樓回我房間。」她走向門口。

  亞力立刻將她轉回來。「我還沒完。」

  「放開我!」

  「誰是尼克?」看見她睜大的眼睛充滿恐懼,他知道自己擊中了。「尼克,你陪伴的人嗎?情人?你的柯先生知道尼克嗎?或是你——」

  莉莉怒吼一聲,把白蘭地潑向他的臉,只想叫他住口,制止那些刺人的話語。「別再說那個名字!」

  金色的酒液流下他的臉頰。「不只是老柯而已,還有另一個情人等在一旁,」他嗤之以鼻,「我猜你這種女人認為從一個男人的床爬向另一張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你怎敢指責我?至少我的戀情只限於活人!」

  他臉色刷地變白了。

  莉莉不顧一切地說下去。「你正計劃和我妹妹結婚,而你心裡還愛著白洛琳,一個死了好多年的女人!這很病態,遑論根本是對蘋妮不忠,你自己心知肚明。這是哪種丈夫嘛,你存心終此一生住在過去。」

  莉莉戛然住口,察覺自己說得太過分了,亞力蒼白著一張臉,她曾經聽過幾句台詞,此刻正可以完美地形容他……他比飢餓的獅子更兇猛,比波浪翻騰的大海更無情……

  他激動的眼神盯著她,令她害怕,他會殺了她。白蘭地從她失去知覺的手中掉下,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砰地一聲使莉莉從麻木中醒過來。她轉身想逃,但是遲了一步,亞力已經抓住她,拉她回來,她只能無助地極力掙扎。

  「不。」她哀鳴,心想他會宰了她。

  然而他的唇重重地壓下來,手指抓住她的頸背,不許她移動。莉莉渾身僵直,又驚又痛,她的唇被牙齒磨出血味,混合著白蘭地,而她根本掙不開,只能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亞力突然呻吟地拾起頭,銀灰色的眼睛熱力四散,古銅色的皮膚變紅。他鬆開手指,近乎試探性地用拇指拂過她瘀傷的唇。

  「該死的混蛋!」莉莉大喊,努力掙扎,他又低下頭吻她。

  他的吻很野蠻,堵住所有的聲音和呼吸,令她只能用鼻孔吸氣。她欠動地想要退開,但是亞力將她抱緊,一手滑下她的背,將她的臀壓向他。他咬嚙她的唇,尋找裡面的絲滑,舌尖熱熱地探進去。

  她無助地推他強壯有力的身軀,反而推掉他的罩袍,手掌接觸到他毛茸茸的胸膛,在她的手指下,強勁的脈搏似乎在燃燒她的手。他從喉嚨發出某種聲音,雙手抱住她的頭固定住,讓他的舌頭探得更深,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她臉上。

  亞力半昏半醒,沿著她的喉嚨向下滑,嘴唇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身體因激情而顫抖,過去幾年的寂寞似乎溶進一個黝黑的夢境,他的唇炙熱地埋在她柔軟的肩膀上。

  「我不會傷害妳。」他咕噥,熱熱的呼吸滲透她的睡衣。「不,別掙開……洛琳……」這句話輕輕地吐進她耳朵,莉莉花了好幾秒才明白他說了什麼,她渾身一僵。

  「放開我!」她啐道。

  她突然被鬆開來,迷濛的目光飛向他的臉,亞力看起來和她一樣茫然,兩人各自倒退一步。莉莉打著哆嗦,雙手環抱在胸前。

  亞力手指不穩地拂去下巴的白蘭地酒液,他既亢奮又羞愧,極力壓下心中的衝動,想要再次伸手拉回她。「莉莉。」

  她迅速地開口,不敢看他的眼睛。「這是我的錯——」

  「莉莉——」

  「不,」她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能聽,這是一場災難。「這件事沒發生,什麼事也沒有,我……我……晚安。」她張皇失措,消失在門口。

  亞力甩甩頭,甩去激情的紅霧,走向椅子,心情沉重地坐下來,瞪著空空的手掌。

    洛琳,我做了什麼?可憐的傻瓜,他幾乎可以聽見洛琳笑著說道, 你以為可以永遠抓住我不放,還計劃娶一位像蘋妮那樣甜蜜天真的女孩,然後就不必放我走了,好像你只要擁有回憶就夠了似的。

  「擁有回憶就夠了。」他頑固地說。

  你為什麼總是認為自己沒有凡人的軟弱呢?可以超越哀傷和寂寞,你以為自己的需要比別的男人少。而事實卻是你需要更多,更多……

  「別再說了。」他呻吟,雙手抱住頭,可是洛琳嘲弄的聲音並未消失。

  你已經寂寞好久了,亞力,應該是繼續活……

  「我是在活!」他粗嗄地說。「我和蘋妮會有個嶄新的開始,上天幫助我,我會學著去關懷她,讓自己——」

  亞力突兀地住口不語,察覺到自己正像個傻瓜,像個可憐的瘋子似地自言自語,和鬼魂進行一場想像中的對話。他抬起頭,視而不見地瞪著空空的壁爐裡面。天哪!一定要把莉莉趕出去,即便只是為了維持他心靈的平靜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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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17: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莉莉上床之後仍然止不住哆嗉。

  這之後叫她如何面對亞力?即使在陰暗的室內,她仍然感覺自己的臉脹紅。他怎能如此對待她?而她又是怎麼了?她將熱熱的臉壓進枕頭裡,想起他的嘴曾貼著她的雙唇,他的雙手抱住她的身體。

  他還喃喃呼喚洛琳。

  莉莉覺得屈辱,且有一種奇特的受傷害的感覺,忍不住翻身呻吟。她必須解決芮德和蘋妮的事,然後盡快離開雷風園,她無法像對待其它男人那樣,也用嘲諷、嬌瞋和魅力來對待亞力,他對這些無動於衷,一如瑞克一樣。

  她開始瞭解雷亞力藏在那張深不可測的臉後面的某些事,從他對自己提及洛琳之後的反應,她明白他一直沒有接受洛琳已死的事實。永遠不會,他把所有的愛情都獻給洛琳——隨同她埋到墳墓裡去,此後的餘生,她會在亞力生命中徘徊不去。亞力會儈恨每一個女人,因為她們都不是洛琳,像蘋妮這樣天真無辜的女孩會終此一生努力要取悅他,將會徒勞無功。「嘔,蘋妮,」她低喃。「我必須救你脫離他,他會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還不是有心的。」

  芮德完全沒料到他來拜訪莉莉,卻被帶進圖書室,伍佛頓伯爵正獨自地等候他。

  「雷爵士?」芮德狐疑地問,對他的在場極感驚訝。

  亞力大刺刺地坐在椅子裡,大腿叉開,一瓶喝到一半的酒放在膝蓋上,原本古銅色的皮膚變得蒼白沒有光澤,臉上還有黑眼圈和剛硬的紋路,空氣中充滿戚士忌和煙草的氣味。他的煙抽得很凶,而且有好一陣子了,因為室內有一股濃濃的煙霧。芮德心想,是否有很多人見過雷亞力這副模樣,他必定是遭遇到某些可怕的事。

  「發——發生什麼事嗎?」

  「沒事,」亞力簡潔地說。「你為什麼問?」

  芮德倉促地搖搖頭,連續清了好幾次喉嚨。「哼嗯……沒有原因,我以為或許……哼嗯,你看起來有些疲倦。」

  「我很好,像以前一樣。」

  「呃,當然。哼思,我來見莉莉,所以我還是去找——」

  「坐下。」半醉的亞力朝一張皮椅揮揮手。

  芮德焦慮不安地坐下。

  「來一杯。」亞力吐出一口煙。

  芮德蠕動著。「事實上,我習慣避免暍烈酒,除非黃昏。」

  「我亦然。」亞力舉杯灌了一大口。

  他用一種盤算的目光打量他的同伴,他倆年齡相當,可是芮德看起來比他弟弟亨利大不了多少。射入窗內的晨光照在芮德孩子氣的臉龐——那對棕眼充滿年輕的夢和理想,他是如此該死的適合蘋妮,只要有一點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

  亞力皺著眉。洛琳走了,如果命運不容他擁有他所愛的女人,他也不容芮德擁有蘋妮。亞力那被酒精痳痺的大腦知道這種想法自私、殘酷,而且是一種無來由的報復……可是他才不在乎,他什麼都不在乎。

  或許除了一件事例外,一件不知何故一直困擾他的小事。

  「羅小姐和誰訂過婚?」他陰鬱地質問。

  芮德顯然因他的唐突而深感困惑。「你是指……呃,十年前的那一段插曲嗎?莉莉和辛爵士訂婚的事?」

  「哪位辛爵士?是辛湯姆的兒子漢理嗎?」

  「是的。」

  「那個對每張鏡子都要照一照的自戀狂?」亞力輕蔑地笑了。「那就是她的大情人?我早該猜到她會挑上那種虛華不實、沒有智慧的人,而且他是你的朋友?」

  「當時是的。」芮德承認。「漢理有種魅力。」

  「她做了什麼以致被他拋棄?」

  芮德聳聳肩。「沒什麼特別的事。」

  「歐,算了吧,」亞力嗤之以鼻。「她必然在某方面欺騙他,或者是公開羞辱他,或者——」

  「事實上,她的確騙了他,雖然不是有意的。莉莉當時十分年輕,熱情又容易信任人,而且很天真,她愛上漢理的英俊,卻不知道他十分的虛榮和膚淺。為了吸引漢理,莉莉隱藏自己的智慧和堅強的意志,偽裝輕率和柔順。我不認為這是蓄意欺騙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採用她認為他會欣賞的特質。」

  「可是辛漢理終究還是發現她的真相。」

  「是的,訂婚之後不久,他就開始察覺了,漢理採取的行徑十分令人不齒,就在婚禮前不久拋棄她,莉莉名聲破裂,我因此向她求婚,可是被她拒絕。她說她注定永遠不能結婚,她的姑姑帶她去意大利,住了好一段時間。」

  亞力盯著手中的雪茄,睫毛下垂,掩住心思。當他開口時,聲音很輕。「她在意大利一定留下好一串傷心人。」

  「不,事實上她就此消失無蹤,過了好多年都沒有消息。她在意大利發生了一些事,但是她從來不提,我只確定她在那裡有些傷心事。兩年前她於英格蘭再次出現時,我看得出來她改變很大。」芮德深思地蹙眉。「她眼中有揮不去的哀傷,她是個能幹而獨特的女人,她的勇氣很少有人比得上。」

  芮德又說了一些別的,可是亞力沒聽見,只是瞪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想起莉莉和他在書房接吻的那一幕,輕佻地想說服他相信他們是情人。然而那一幕反而證明他們頂多只有柏拉圖式的友誼,莉莉坐在他大腿上,芮德神態被動,雙臂僵直地垂在兩側,絕對不像男人在擁抱他深愛的女人。如果換成他是芮德……

  亞力立即拋開那禁忌的念頭。「莉莉是個狡詐的女演員,但是演得不夠好。」

  「你錯了,莉莉的所言所行都很真誠,顯然你不瞭解她!」

  「不,是你不瞭解,而且你也看錯我了,石先生。如果你以為你和莉莉在書房上演的幼稚的那一幕能夠愚弄我,你就真正錯了。」

  「什麼?我不明白。」

  「你根本不愛莉莉,」亞力嘲弄地說。「怎麼可能?哦,我相信你對她是有一些好感,可是你也怕她。」

  「怕?」芮德的臉脹成紫色。「怕一個身材不過是我一半的女人?」

  「坦白吧,石先生,你渾身上下都是一個紳士,除了護衛自己的原則,不會去傷害任何人。反過來,莉莉會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她沒有原則,也不尊敬別人的原則,你不怕她就太傻了。前一刻你是她的朋友,下一刻可能成了籌碼,別以為我故意侮辱你,我是在同情你。」

  「去——去你的同情!」芮德結結巴巴。

  「至於蘋妮則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有外貌、有教養,你曾一度公開承認你愛她。」

  「但是不愛了 ! 」

  「你不會說謊,石先生。」亞力捻熄雪茄。「忘了蘋妮,沒有任何事能阻止這樁婚姻,我建議你多參加社交舞會——從中挑選意申人,那些美麗天真的女孩,全都急於見識這個世界和其中的誘惑,就你所要的,她們任何人都很合適。」

  芮德從椅子上跳起來,看來好像掙扎在哀求和決鬥之間。「莉莉一度告訴我同樣的話,顯然你們倆都看不見我對蘋妮做的事,她是沒什麼勇氣,可也不是頭腦空空的布娃娃,你這個自私的粗胚,姓雷的 ! 為你剛剛所說的話,我就應該——」

  「芮德,」莉莉打斷他的話,她站在門口,冷靜而充滿決心,眼睛和亞力的一樣疲憊。

  「別再說了,」她淡然一笑。「你該走了。我會處理。」

  「我的仗我自己打——」

  「這一次不行,親愛的。」莉莉示意他出去。「聽我的話,芮德,你必須離開——現在。」

  芮德走過去抓住她。「計劃失敗了,」他咕噥。「我必須面對他,莉莉,我必須結束這件事。」

  「不,她惦起腳尖,雙手放在他肩上。「信任我,」她湊近他耳朵說。「我以性命發誓,你會得到蘋妮。但是你必須照我說的做,回家去,我會處理這一切。」

  「你怎能這麼說?」他詫異地耳語。「你怎能假裝這麼有信心?我們輸了——」

  「相信我。」

  芮德轉向亞力。「你如何能夠容忍你自己?」他脫口而出。「難道你不在乎即將和你結婚的女人,心中愛的是別人嗎?」

  亞力嘲弄地微笑。「你說得好像是我拿槍指著她的頭,蘋妮是出於自由意志接受我的求婚。」

  「那有什麼自由,她根本沒有選擇,這一切全安排好——」

  「芮德。」莉莉打斷他的話。

  他詛咒一聲,來回打量他們兩人,然後猛地轉身,大步離開。

  他們單獨在一起,亞力的目光飄向莉莉,心滿意足地發現她看起來和自己一樣的疲憊,熏衣草色的禮服似乎更加強調她蒼白的肌膚,和眼睛底下的陰影,她雙唇紅腫,證明他昨夜的粗暴。

  「你看起來糟透了。」他粗魯無禮地評論,摸弄地點燃一根雪茄。

  「沒比你糟,酗酒的男人總是令人憎惡!」莉莉逕自去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進來。當她看見桌子上有雪笳的燒痕時,不禁皺了皺眉頭。桌子毀了。她轉身卻發現亞力在瞪著她,冷冷的眼神看她敢不敢責備。

  「這是什麼造成的?」她問。

  他拿煙蒂給她看。

  她嘲弄地笑了。「事實上,我問的是,你為什麼像豬埋在食槽裏似地埋在酒瓶裏面。在哀悼香消玉殞的聖女洛琳?或是你嫉妒芮德,因為他比你更好 ?或者是——」

  「是你,」亞力咆哮道,將酒瓶摜向一邊,似乎沒注意到酒液濺出來。「因為我要你離開我家,離開我的生活,遠離我,我限你在一小時之內離開,回倫敦,隨便你去哪裡。」

  莉莉輕蔑地看他一眼。「我猜你要我匐匍在你腳前哀求——『歐,求求你,爵爺,讓我留下來。』呃,休想,姓雷的 ! 我不會求你,也不離去,或許等你清醒,我們再討論你為什麼勃然大怒的原因。要等到——」

  「我是用一瓶白蘭地在振作精神,而且我幾乎無法再容忍你,羅小姐,相信我,你不會希望我清醒。」

  「你這傲慢自大的混蛋 ! 」她爆發了。「我想你已經認定我是你所有麻煩的起因,而那些麻煩全是因為你愚蠢、堅硬、不明事理的大腦——」

  「去收拾行李,否則我親自替你收。」

  「這是因為昨夜的事嗎?因為一個毫無意義的吻?讓我向你保證,那對我而言根本不具一絲絲的意義——」

  「我叫你走,」他以致命的冷靜說道。「我不要你有一絲一毫的痕跡留在這裏,包括你的撲克牌,包括你午夜的遊蕩、你的小伎倆,和你那對黑色的大眼睛,現在就走!」

  「你先下地獄去吧,」莉莉面對他,毫不退縮,但是看見他離開書房,她一臉迷惑。「你去哪裡?你要做什……」她跟在身後,看見他走上樓梯,朝她的房間而去。「你敢 ! 」她尖叫,大步追過去。「你這個不知待客之道的混蛋 ! 狡詐、傲慢的怪物……」

  莉莉飛身上樓,和亞力同時抵達她的房間,一個滿臉訝然的女僕正在抽換床單。她瞥了一眼進來的這一對,倉皇逃開,彷彿在大攻擊之前的撤退。亞力掀開皮箱,開始把衣物塞進去。

  「拿開你的爪子,別碰我的東西,」莉莉大怒,一把從床邊的桌子上抓起一隻細緻的瓷器人像丟向他,亞力迅速閃開,人像在他後面的牆壁摔得粉碎。

  「那是我媽媽的東西。」他怒吼,眼中充滿暴虐的光芒。

  「如果她看見你現在的模樣,暴力殘酷、心中冷酷無情,除了自私的需要,毫不在乎別人,她會怎麼想……啊!」

  莉莉驚叫一聲,怒火沖天地看見亞力打開窗戶,把她的皮箱丟出去,手套、絲襪和女性的貼身衣物從半開的皮箱裏飛出來,散落在外面的車道上。莉莉猛地轉身,尋找其他東西丟他,莉莉猛地轉身,尋找其他東西丟他,正巧看見她妹妹站在門口。

  蘋妮駭然地瞪著他們。

  「你們兩個都瘋了!」她驚呼。

  她的聲音雖然輕,仍然引起亞力的注意,他正要把一件衣服塞進帽盒裏,手勢一停,怒目瞪著蘋妮。以他扭曲的臉、爛醉蓬亂的外貌,看起來根本不像他自己。

  「仔細看一看,蘋妮,」莉莉說。「這就是你同意要嫁的男人,好一副景象,不是嗎 ?一個男人發怒時,你就會認清他真正的本性和個性,看看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卑鄙和惡劣!」

  蘋妮睜大眼睛,她還來不及回答之前,亞力已經刺耳地告訴她。「你的舊情人不會再來了,蘋妮,如果你要他,就和你姊姊一起走。」

  「她當然會的,」莉莉啐道。「去收拾你的東西,蘋妮,我們去石家宅邸。」

  「可是我不能,媽媽和爸爸不會同意。」蘋妮遲疑著。

  「他們是不會同意,」莉莉說。「這對你和芮德的愛一樣重要嗎?」

  亞力冷冷地望著她。「嗯?是嗎?」

  蘋妮來回打量莉莉叛逆的臉和亞力惡意的表情,臉色白得像石灰。她發出驚駭的吶喊,轉身跑回她自己的房間。

  「你這個流氓,」莉莉怒罵。「狗雜種 ! 你很清楚可以嚇那可憐的女孩,讓她聽你的話!」

  「她已經作了選擇,」亞力把帽盒丟在地上。「現在你要自己來,還是要我繼續替你收拾?」

  沈默良久良久。

  「好吧,」莉莉高傲地說。「滾出去,讓我安靜,我會在一小時內離開。」

  「如果可以越早越好。」

  「你何不去向我的父母解釋一下?」莉莉嗤之以鼻。「我確信他們會認同你說的任何話。」

  「別再和蘋妮多說一句。」亞力警告道,大步地離去。

  確定他走到聽力範圍外,莉莉立即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鬆下來。她甩甩頭,自顧自地微笑。「傲慢的雜種,」她呢喃。「你真的以為我這麼輕易就被打敗了嗎 ?」

  一群怯怯的僕人將莉莉的皮箱和手提包拾到馬車廂上,封閉的馬車印有雷氏的族徽,亞力早已清清楚楚地指示車伕,載莉莉回她位於倫敦的公寓,立即返回不得拖延。

  限定的一小時已經到了,莉莉漫步去找她父親。他正坐在二樓的一間小客廳,埋首在書堆裏面。

  「爸爸,」莉莉平板地說。

  羅喬治回頭瞥她一眼,架好眼鏡。「雷夫人通知我你要離開。」

  「我被迫要走。」

  「我料到了。,」他遺憾地回答。

  「你有為我說些話嗎,爸爸?」莉莉說。「你有沒有告訴他應該允許我留下?或者你很高興我走?」

  「我有很多書要讀。」喬治迷惑地說,指指他眼前的書。

  「是的,當然,」莉莉呢喃。「我很抱歉。」

  他從椅子裏轉過來面對她,表情困惑。「不必道歉,女兒,我已經不再因為你做任何事,或引發任何的騷動而覺得驚訝。很久以前我就停止驚訝了。你從來沒有令我失望,因為我從未對你有所期待。」

  莉莉不確定自己為什麼特地來找她父親——因為他對她少有期望,自己對他的期望則更少。小時候,她還費盡思量,不顧一切地激怒他——偷偷溜進他辦公室,用一連串的問題纏他:試著用他的筆書寫,卻意外地打翻他的墨水瓶。她花了好多年才接受這傷人的事實——父親對她沒興趣,無論是她的想法或問題,她的好行為或是調皮的壞行為,他一概不在意。

  她一直想為他的冷漠找出理由來,好一段時期當中,她覺得是自己犯了什麼可怕的錯,以致他不關心她。在她永久地離家之前,她還將自己的罪惡感向桃麗表白過,母親勉強開導她。

  「不,親愛的,他向來都是這樣。」桃麗沈著地說。「你父親個性安靜而退縮,卻不是殘酷的類型。莉莉,外面有些男人會因為孩子不服從而揍他們,你很幸運有這麼一位溫和的父親。」

  莉莉私底下卻認為他的冷漠幾乎和打小孩一樣的殘忍,而今她不再滿懷忿恨,也不再因他缺乏關心而困惑,反而是感傷地認了命。她試著說一些話來告訴他自己的感受。

  「我很抱歉自己如此忤逆,」莉莉說。「或許如果我是個男孩,我們可能找到一些方式處得融洽。然而我反倒既叛逆又愚蠢,還犯了這樣的錯誤……歐,如果你知道,一定會比現在更以我為恥。」

  「可是你也應該遺憾,爸爸,你對我好像一個陌生人。從我小時候,我就得決定自己的方向,你從不在場,不罵我、不處罰我,也不做任何事表示你察覺我的存在,至少媽媽會用哭來表達她的關心。」她抓抓頭髮,歎了一口氣。「在我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我本來可以倚賴你,可是你埋在書堆和那些哲學的論述當中。你真是有做學問的心,爸爸。」

  喬治瞥她一眼,眼中滿是抗議和非難。莉莉感傷地微笑。「我只想要告訴你,不論這一切……我仍然關心你,我希望……我希望你也能說你關心我。」

  她等待著,目光盯著他的臉,雙手緊握成拳,然而他們之間只有沈默。

  「原諒我。」她輕率地說,「我想母親和蘋妮在一起,告訴她們,我愛她們,再見,爸爸。」她突兀地轉身離開。

  莉莉控制自己紛擾的感情,走下寬敞的樓梯,遺憾地察覺自己再也沒機會見到雷風園。

  真奇怪,她怎麼會愛上這裏的安靜,華麗和那古典豐富的設計。真可惜,若不是亞力乖僻的個性,就可以將這麼豐盛的生活獻給一個女人。

  莉莉走到門外監督行李裝車的事宜,卻瞥見一個人影在車道上徘徊。是亨利,他剛從村落走回來,手裏拿了一根棍子,一面走,一面漫無目標地揮舞。

  「謝天謝地 ! 」莉莉鬆了一口氣。示意他走過來。亨利加快腳步,走到她面前時,睜大眼睛疑問地望著她,莉莉溺愛地拂開他額前的髮絲。「我正怕你不會及時回來。」

  「做什麼?」亨利看看馬車。「及時做什麼?」

  「說再見呀,」莉莉狡黠地說。「你哥哥和我大吵一架,亨利,現在我必須離開。」

  「吵架?為什麼?」

  「我要去倫敦,」莉莉對他的問題置若罔聞。「很抱歉我沒辦法教你所有的把戲,老朋友,呃,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再相遇。」她裝出懷疑的表情,聳聳肩。「或許會在柯氏俱樂部相遇,我常常去那裏。」

  「柯氏俱樂部?」亨利滿臉驚奇。「以前你沒提過。」

  「呵,我和老闆是好朋友。」

  「柯瑞克嗎?」

  「你也聽過他?」莉莉掩住志得意滿的微笑,亨利一如她所預料地已經上鉤了,任何一位健康、勇敢的男孩,都無法抗拒位於聖詹姆士街,那處禁忌的男性世界的誘惑。

  「誰會沒聽過?好棒的生活 ! 柯先生認識全歐洲最有錢、最有勢力的男人,他根本是傳奇人物,英格蘭最重要的人……當然,除了英王外。」

  莉莉笑了。「我可不會這麼說,如果瑞克在這裏,他很可能會告訴你在這一切當中,他不過是滄海一粟。不過他的賭場倒相當具有可看性。」

  「學校的同學和我常常談到,有一天當我們可以去俱樂部賭博,見識那裏的女性——那當然要幾年以後。可是有一天我們一定能。」亨利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有一天?」莉莉輕聲問道。「何不現在?」

  他愕然以對。「他們不會准我跨過大門,我的年紀——」

  「當然,十二歲的男孩從來沒見識過那裏面的世界,」莉莉承認。「瑞克有這些規定。可是他會順應我的要求,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可以進去,親自見識賭博的房間、吃法國餐,見見一、兩位姑娘。」她淘氣地一笑。「你甚至可以和瑞克握握手以求幸運,他聲稱他有幸運之手。」

  「你在開玩笑。」亨利狐疑地說,但是他眼中有著極大的期待。

  「是嗎?和我一起去倫敦就知道了。當然,你哥哥不能知道,你必須藏在我的馬車裏面。」莉莉對他眨眨眼睛。「我們去柯氏俱樂部,亨利,我保證你有一段冒險之旅。」

  「亞力會宰了我。」

  「哦,他會很生氣,這點我毫不懷疑。」

  「可是他不會鞭打我,」亨利深思地說。「因為我在那所爛學校已經受過太多的體罰了。」

  「那你還怕什麼?」

  亨利笑得好高興。「不怕!」

  「太棒了,上車吧。」莉莉笑著說。「別讓車伕或任何人看見你上車,亨利。如果你被逮到了,我會萬分失望。」

  她走了。亞力瞪著書房的窗戶,看著馬車繞過車道,他等待那種鬆一口氣的感覺,但它一直沒出現,反而有一種空虛。他像受困的老虎似地在室內踱步,想要掙脫某種東西 ,某種拘束,卻偏偏不知道那是何物。整幢房子靜悄悄,太不自然了,不過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直到她來之後。以後這裏不會再有爭論、再無麻煩和荒謬的舉動。他期待隨時會感覺更好。

  他的良知催促他去找蘋妮,因為他醉醺醺的爆發嚇壞了她。他一面上樓梯,一面發誓從現在開始,他會十分有耐心,盡全力取悅蘋妮。想到自己和她的未來展開在眼前——漫長、相敬如賓,完全可預測的歲月。一抹蒼涼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任何人都會同意和蘋妮結婚會是正確的選擇。

  當他走近門口時,聽見心碎的啜泣聲,那個激動熱切的聲音在一剎那間,聽起來好像是莉莉的聲音。但是聲調比莉莉更柔、更高亢。

  「我愛他,媽媽——」蘋妮啜泣著。「我會永遠愛芮德,如果我像莉莉一樣勇敢,那麼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去找他 ! 」

  「好了,好了,」桃麗安慰她。「別說這些話,親愛的,講理一點,身為雷爵士的妻子,你的未來和你家人的未來會永遠有保障。你父親和我知道什麼對你最好,雷爵士亦然。」

  蘋妮的哽咽沒有稽停,她勉強吸口氣。「我不同——同意。」

  「這些事聽我的準沒錯,」桃麗繼續說道。「這都是你姊姊搞的鬼。我是很愛妮娜,你也知道,可是她總是要叫每個人都過得很悲慘,才會覺得滿意。我們應該向雷爵士道歉,他有教養、脾氣又好……我幾乎難以相信莉莉會讓他變成那樣 ! 我們根本不應該允許她留下來。」

  「她把一切都說對了。」蘋妮哽咽。「她知道芮德和我彼此相愛……歐,如果我不是這麼軟——軟弱……」

  亞力邁步走開,雙手握拳,臉上有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本想像桃麗一樣把一切歸咎到莉莉的身上,可是做不到。這全是他的錯,肇因於他粉碎的自製力,重新喚醒那對永不可得的事務之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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