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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田萌]黑美人{美人圖五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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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3: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黑美人(美人圖之五)作者:黑田萌
 
不知道是誰在他床邊丟了一幅畫,
那畫中的美人,
深深打動了他的心,
想來真實的她一定會是個溫柔婉約的淑女--
「你這狗頭蛤蟆眼的東西!」淑女開口了。
這……現實裡的她,根本就是個野丫頭嘛!
而且這臭丫頭竟然還是他仇人的女兒,
這下,他非得和她保持距離不可--
「我要跟你去闖蕩江湖!」淑女又開口了。
這女人在開什麼玩笑,
他怎麼可能會帶仇人的女兒去浪跡天涯!?
就算她撞頭、跳水也沒用……
刎頸!?這……好,算她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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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4: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熱鬧的市集上,一名青衣婦人以頭巾掩面,十分低調。
  
  但她手邊牽著一個約莫十歲上下,身穿錦繡衫裙的女孩兒,卻使她變得有點醒目突出。
  
  匆匆走過市集,轉入陋巷,女孩兒因為周邊環境及氣氛的改變,而有些不安起來。
  
  「柔姑姑……」她捏緊了婦人的手,「我們上哪兒去?」
  
  婦人在此時取下頭巾,露出她那刻意隱藏的沉魚落雁之貌。「念兒莫怕,柔姑姑帶妳去見個老爺子。」
  
  「他是誰?」
  
  「他是……」婦人頓了頓,「他是個有趣的老爺子,來,就在前頭不遠了。」
  
  有了婦人的保證,女孩兒皺皺眉,顯然仍有疑慮,但並沒再質疑。
  
  走到陋巷底,是一間有著破舊柴門的老房子。
  
  婦人敲了門,裡頭有了回應。
  
  「誰?」
  
  「鄒師傅,是我,葉柔。」婦人回答。
  
  不一會兒,門開了,探出頭來的是一名頭髮稀疏灰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兒。
  
  看見葉柔,老頭兒笑了。
  
  「葉姑娘,好幾年沒見了!」
  
  「是埃」葉柔溫柔一笑,「鄒師傅近來可好?」
  
  「還是老樣子。」說著,老頭兒注意到她身邊的女孩兒,「她是……」
  
  女孩兒羞怯又不安地躲到葉柔身後,只探出兩顆晶亮的大眼,好奇地瞧著。
  
  「念兒,」葉柔將她拉到前面,「這位是鄒老爺子,叫人。」
  
  「鄒老爺子……」她怯怯地喚。
  
  「好好好,妳乖。」
  
  「鄒師傅,我想請您幫她畫幅畫。」葉柔直接說明來意。
  
  「葉姑娘,妳知道老朽已封筆多年……」他面有難色。
  
  這位老人姓鄒名樂,是位相當傳奇的畫師。他筆下的山水鳥獸栩栩如生,而他所畫的人物更是傳神逼真。
  
  他對人體的骨骼筋肉研究透徹,不只能以畫筆將八十歲的老嫗回溯至八歲的模樣,更能觀遺骨描繪出死者生前樣貌,素有「鬼畫師」之稱號。
  
  鄒樂封筆多年,隱居於市,已少有人登門拜訪請托。
  
  「鄒師傅,我知道您老人家已經封筆,但……」
  
  「進來吧。」未待她說完,鄒樂打開了門,「有話進來再講。」
  
  「謝謝鄒師傅。」葉柔彎腰一欠,拉著女孩兒進入鄒家。
  
  鄒師傅關上了門,神情凝重地看著她。「這女娃應是妳師兄黑迎刃之女吧?」
  
  她一怔,「鄒師傅……」
  
  「她跟她母親駱婉簡直是一個模子打出來的。」鄒樂在桌邊坐下,逕自倒了杯水,「妳為什麼要我畫她?」
  
  「請原諒葉柔無法說出實情。」葉柔誠懇地望著他,「但我絕不會給鄒師傅您添麻煩。」
  
  「唔……」鄒樂沉吟著,若有所思。
  
  好一會兒,他像是下了決定。「好吧,我欠了陸爺一份情,這會兒就當是還給他的吧。」
  
  提及「陸爺」二字,葉柔臉上顯露出一抹深深的痛楚。那是一個她深愛著,卻不能相守的男人。
  
  她又一欠,「葉柔感激不荊」
  
  「妳讓這女娃坐好……」鄒樂起身,「我把紙筆先備妥。」
  
  「鄒師傅……」葉柔叫住他。
  
  他回頭,「還有事?」
  
  「鄒師傅,我想請您……」她有點支吾,「請您畫出八……八年後的她。」
  
  鄒樂一怔,「葉姑娘,妳要……」
  
  「這是個秘密,我不想說。」葉柔打斷了他,「請您老人家諒解。」
  
  她心裡有個打算,之所以不等八年後再請人為念兒作畫,是因為十歲的念兒還不懂得質疑她的動機及用意。
  
  見她一臉為難表情,鄒樂也不忍追究,每個人都有他不想被知道的秘密,葉柔也不例外。
  
  「好吧。」鄒樂一歎,「我會照辦的。」
  
  鄒樂念在舊情答應了葉柔,卻不知這一動筆,就注定了八年後的一場相遇及情海波瀾——
  
  ***
  
  初春的氣息不知不覺的瀰漫了山頭,黑迎刃沉默而若有所思地佇立於藏劍閣之上,微帶感慨地喃道:
  
  「又一年了,柔師妹……」
  
  轉眼,他建莊於此已二十餘載。
  
  這些年來,他潛心於劍術的新創,幾乎不問江湖是非。也許是年歲漸增,也或許是沒了對手,他早已沒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
  
  想當年他不過二十多歲,即以一柄「戰天劍」在江湖上闖出名號,而在同時,北方亦有一名與他年齡相仿的青年——陸嘯天,以一把「追魂刀」打遍天下。
  
  江湖中人稱二人為「南劍 北刀」,齊名於世。
  
  不過,雖是二人齊名,但行事作風卻迥然不同,一正一邪。
  
  黑迎刃溫文爾雅,有儒俠之風;但陸嘯天卻是狂暴嗜血,性情反覆。
  
  正所謂「山水有相逢」,各據南北的兩人終於在陸嘯天南下闖蕩之際,上演了「正邪不兩立」的戲碼。
  
  一場轟動武林的激戰過後,陸嘯天從此消聲匿跡,而黑迎刃則建立怒劍山莊,娶得神拳門駱家之女,數年內連得二兒一女,羨煞旁人。
  
  表面上,他在這場驚天動地的刀劍之爭中是唯一的贏家,但是在他心底,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並未大獲全勝。
  
  在陸嘯天未出現之前,他師父早有意將師妹葉柔許配給他,但……陸嘯天奪走了她的人及她的心。
  
  若不是陸嘯天,他的柔妹不會只是「師妹」,而他也不會有這二十幾年的痛苦及遺憾。
  
  當年葉柔為免他與陸嘯天上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戲碼,隱瞞已有身孕的事實,離開了陸嘯天。
  
  在發現她懷孕的時候,他與師父極力反對,並要求她打掉孩子。然而性情剛烈,且已深愛上陸嘯天的她,卻寧死不從。
  
  於是,在不得不的情況下,他與她達成了協議,那就是……她不得與孩子相認,且如果生下的是兒子,則必須由他管束至二十五歲。
  
  在那之後不久,葉柔產下了一名男孩,而她也依約將兒子交給了他。
  
  如今,他們所約定的二十五年之期已近。
  
  二十五年啊,明年的初春,他便要信守諾言,還「他」自由了。
  
  「唉,」他沉沉一歎,「那顆仇恨的種籽礙…」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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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8 16:34:41
  第一章
  
  「花點兒,花點兒……」一名紅衣少女大呼小叫地從閨房裡跑出來,「回來,妳這只壞貓。」
  
  她不是別人,正是讓怒劍山莊上至莊主,下至僕婢都頭疼萬分的麻煩人物——黑念兒。
  
  遺傳了母親駱婉的姣美容貌,卻沒得到母親一丁點溫婉氣質的她,活脫脫就是只拴不住的小野馬。
  
  「耶?」眼尾一瞥,她看見花點兒那胖胖的身影閃入花叢,「別跑,快回來!」
  
  這貓是八年前,在山下尼姑庵帶髮修行的柔姑姑送給她的,已是十多年的老貓。不過,即使是只老貓,那不安分及好動的程度,可一點都不輸給主人。
  
  縱身一躍,花點兒跳上了牆,直往後園而去。
  
  「可惡。」她一邊撩起裙子,一邊嘀咕著,「讓我逮著,非餓妳三天三夜不可。」
  
  翻過牆,她仍不死心的搜尋貓蹤。
  
  花點兒越跑越快,也離莊園越來越遠,待牠終於放慢腳步,念兒才發覺自己已追到後山來了。
  
  「花點兒,妳太壞了……」
  
  喵嗚。花點兒瞟了她一眼,絲毫不在乎她已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個掉頭,牠繼續往前跑去。
  
  「喂,別去啊!」念兒急忙喊牠,但牠根本把她的話當耳邊風。
  
  「慘了……」再過去就是「禁地」,除了她爹,誰都不許進去的。
  
  「花點兒,妳回來。」她扯著嗓門大叫,企圖把牠喚回身邊。
  
  好一會兒,牠沒有動靜,念兒決定冒險追上前去。
  
  循著腳印,她來到了一處楓樹林——
  
  林外一塊石碑上寫著「禁地」二字,一旁還有兩排小字,清楚寫著「擅入此林,生死自擔」。
  
  「哇……」好可怕的字眼,想必花點兒這次是「貓命不保」了。
  
  這可不行,身為主人的她,怎能讓花點兒獨自涉險?賭一賭吧,她是父親的親骨肉,也許有那麼一點天分能破解陣法也說不定。
  
  忖著,她大膽的向前走去。
  
  一進林子,她立刻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循著花點兒的聲音,她一步步地深入幽暗處。
  
  花點兒的聲音忽左忽右,似進又退,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久,眼前漸漸明亮,而她也看見了花點兒。
  
  「花點兒!」她興奮地趨前,一把抱起了牠。
  
  「妳這淘氣鬼,讓爹知道我們闖進來,非剝了咱倆的皮不可。」話罷,她抬眼往前一看,驚覺到自己竟走出了樹林。
  
  這可真是神奇,想不到無人能破解的陣式,竟讓一隻老貓給破了?
  
  放眼望去,不遠處有間舊木屋。她一怔,「有屋子?」
  
  理應回頭離開的她,猶豫了。
  
  既然是禁地,裡面一定藏著父親不想被知道,不能被知道的秘密。
  
  從小,父親便千叮萬囑的警告她和兩位哥哥,不得闖入禁地,人家震峰跟震岳可受教得很,從沒動過什麼歪腦筋。
  
  她呢是想過,但是還沒養大膽子……
  
  只是這回誤打誤撞闖進來,就算膽子沒養大,她也沒有理由毫無斬獲的打道回府。
  
  「管他的。」她揚眉一笑,「不去探個究竟,怎麼對得起自己?」
  
  哼,畏首畏尾可不是她黑念兒的作風。
  
  ***
  
  來到屋前,她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推開門板,她躡手躡腳的走進屋內。
  
  屋裡陳設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椅子、一張桌子,還有牆邊堆得跟小丘般的書。
  
  這裡應該有人住,但誰會住在這麼破舊又乏味的地方呢?
  
  難道這就是父親的「秘密」?
  
  「真奇怪……」她自言自語地環顧這簡陋到不行的斗室。
  
  突然,耳邊傳來鐵鏈子拖地而行的聲音——
  
  她陡地一震,下意識地想找地方躲。無奈這破屋子一眼可望盡,根本無藏身之處。
  
  還來不及想出辦法,一聲低沉的喝問便在她背後響起:「是誰?」
  
  她不敢回頭,縮著身子,抱著花點兒,害怕的蹲在木板床邊。
  
  聽到那鐵鏈聲越來越近,她知道那人就站在她後面。
  
  「妳該不是黑迎刃替我找的嫩雛兒吧?」他冷冷的聲音哼笑著。
  
  嫩雛兒?這人以為她是……她羞惱地站起,轉身,然後她覷清了那人的模樣。
  
  是個男人,年輕男人,他看起來比震峰跟震岳大。他頂著一頭狂妄又凌亂的長髮,身著粗布衣褲,但那張臉卻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有一雙深邃的黑眸,像是能穿透人心似的銳利,而那高挺的鼻樑顯現出他的英氣逼人。
  
  他的濃眉獨特且有個性,下巴還有一道既堅毅又性感的凹痕;這個男人豪邁又粗獷,有著她從沒見過的那種強勢及侵略氣息。
  
  她的心猛然一跳,他身上那濃厚的男性氣息,像一道冷空氣般向她襲來,令她感到陌生又惶惑。
  
  她原想為他說她是嫩雛兒的事罵他兩句,但此時,她說不出話來——
  
  「你……」她發現他腳上上了一副腳鐐。
  
  奇怪,她父親為何將他囚禁在此處?他是誰?又犯了什麼錯得與世隔絕?
  
  「妳就是畫上的女人?」他忽地攫起她的手,而她抱在手上的花點兒也因受到驚嚇而跑開。
  
  幾天前,他一覺醒來,發覺床邊竟擺著一卷畫軸,攤開一看,上頭畫的是一名穿著錦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玉繞,粉光紅艷,把人耀得眼花的美人。
  
  一張似鵝蛋般的小臉,一對如彎月般的秀眉,一雙水汪汪的靈秀大眼,還有那捲翹的睫毛……
  
  眼前的她脂粉未施,但他看得出來,她就是畫中美人。
  
  而重點是……那天他除了拿到那幅畫之外,還收到了一封黑迎刃留下的信。
  
  上面清楚的載明,這畫中女子是屬於他的。
  
  自他有記憶以來,就以這間舊木屋為家。他被囚禁在這裡二十年,見過的只有兩人——黑迎刃及王夫子。
  
  黑迎刃來此多是為了羞辱他,而王夫子則是教他讀書識字。
  
  他沒見過女人,直到幾天前看見那張美人畫像。畫中女子讓他微微失神,也牽引著他男性某部分的覺醒……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畫中美人真的出現了,而且就在幾天後的今天。
  
  「畫?」她一怔,「你說什麼?快放開我!」
  
  「放開妳?」他一振臂,將她扯進懷裡,「妳不知道妳為何而來?」
  
  迎上他冷傲的目光,念兒陡地一震,「什……」他說的話好奇怪,她一句都聽不懂。
  
  「看來黑迎刃待我不保」他的聲線中充滿了恨意。
  
  即使心裡惶恐,但從未接近過陌生男子的她,還是一陣心悸。
  
  他開口閉口黑迎刃,而且還帶著濃濃恨意,她想……他肯定很恨她爹。
  
  只是,他為何說她是黑迎刃送他的嫩雛兒?她爹怎麼可能送個嫩雛兒進禁地給他?
  
  「妳比畫更好看……」他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緊攬著她的腰。
  
  她一臉有聽沒有懂的表情,怔怔的任他攬著。
  
  突然,他把臉上那抹冷笑一收,「衣裳脫了。」
  
  「耶?」她猛然回神。脫?他竟然對她口出淫穢之語?
  
  「怎麼?妳害臊?」
  
  「放肆的東西!」她狠狠的在他胳膊上一擰,「你敢輕薄我!?」
  
  他濃眉一虯,一臉慍怒,「難道妳不是持壺賣笑的雛兒?」
  
  「你!」他是瞎了狗眼啦?像她如此高貴、優雅又清純可人的女子,到底是哪一點像青樓女子了?
  
  「你這狗頭蛤蟆眼的東西,放開我!」她氣憤羞惱地瞪著他。
  
  迎上她嬌悍又堅定的眼睛,他鬆開了手。「妳不是黑迎刃帶進來的?」
  
  「才不是呢!」她氣呼呼地瞪視他,「我是為了追花點兒才闖進來的。」
  
  「花點兒?」他微怔。
  
  「對。」她輕哼一聲。
  
  「所以說……妳是怒劍山莊的人?」他疑惑地睇著她。
  
  「我……」不,她不能一下子就表明身份。
  
  雖然他不像壞人,但她爹以腳鐐將他囚禁於此,必有其因。
  
  她父親素以懲奸鋤惡聞名,絕不會無故將他困在後山。再說,這男子一提黑迎刃三字,眼睛就像會噴火似的,不知道有多恨她父親呢!
  
  看來,她還是扯個小謊,免得有命進來,沒命出去。
  
  「我是莊裡的丫鬟。」她說。
  
  「丫鬟?」他半信半疑,「一個丫鬟能闖進來?」
  
  「我是跟著花點兒進來的。」
  
  「那隻老貓?」一隻老貓竟能闖出黑迎刃為了囚禁他而費心擺下的陣?
  
  「沒錯,沒錯,就是牠。」怕他不相信,她語氣更加篤定。
  
  他睇著她,想起那幅畫及那封信。
  
  她是莊裡的丫鬟,黑迎刃為何要將她送給他?黑迎刃心裡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罷了,不管是什麼原因,要他欺負一個「被賣了都不知道」的丫鬟,他可做不出來。
  
  拖著腳上沉沉的鐵鏈,他在桌邊坐下。「既然妳是誤闖進來的,就快點離開吧。」
  
  離開?那怎麼行?從小她就好奇父親究竟在後山藏了什麼,現在既然讓她發現了這個男人的存在,她又豈能空手而返?
  
  「喂,你是誰?」她湊上前去,忘了剛才自己有多害怕,「你為什麼被困在這裡?」
  
  他斜瞥了她一記,「妳太多事了。」
  
  「我好奇。」她咧嘴一笑,「你告訴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真的,她也沒膽大肆張揚。不打自招的傻事,她黑念兒是不會做的。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冷冷地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咦?」她一怔,「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那還真是可憐,就算是莊裡那個傻僕都知道自己叫張二呆呢。
  
  「他叫我葉恨生。」
  
  「恨生?」她蹙起眉頭,十分疑惑,「仇恨的恨,生死的生嗎?」
  
  「沒錯。」他說。
  
  她秀眉一斂,有點同情地睇著他。恨生,真是傷心的名字。
  
  「你在這兒待多久了?」她又問。
  
  「從我有記憶開始。」
  
  她看他也有二十多歲了,那豈不是從小就被囚禁於此?一個小孩兒能犯什麼錯,得讓他與世隔絕二十載?
  
  「你爹娘呢?」
  
  「我沒爹沒娘。」
  
  「你是孤兒?」
  
  「我是不被世人所容的孽種。」他冷峻的臉上浮現一抹痛苦的怪異笑容,「他說我是帶著罪惡出生在這世上的……孽種。」
  
  她陡地一震,怎麼也無法相信父親會說出那種殘酷的話,尤其是對一個稚兒……
  
  「怎……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冷漠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妳走吧!黑迎刃隨時會來。」
  
  她垂著臉,腦子裡還想著他方纔的那番話。
  
  「喂!」他一拍桌子,「帶著妳的貓離開這裡。」
  
  「噢……」她一怔,訥訥地點頭。
  
  儘管她心裡仍有數不完的疑竇未解,但看他一副不想多談的冷漠模樣,她肯定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
  
  既然問不出什麼,她死纏爛打也不是辦法。再說,父親隨時會來,要是讓他發現,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走出木屋,她發現花點兒竟沒有落跑,而且還乖乖的在外頭等她。
  
  看著牠,她挑挑眉,「算妳有良心,走吧。」
  
  喵。花點兒像是聽懂了她的話,掉頭就走在前面。
  
  於是,在花點兒的帶領下,她平安又迅速的離開了禁地。
  
  只是,人是走出來了,心卻還頑固的留在那裡。
  
  ***
  
  當晚用膳時分,對著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念兒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倒不是王媽的廚藝差了,而是吃著如此豐盛的飯菜之時,她不得不想起被囚禁在後山,那個名叫恨生的男子。
  
  想到他二十年來都被困在那種鬼地方,她的心頭不覺一陣酸。下意識地,她覷了父親一眼。
  
  她小時候若犯了錯,父親頂多罰她默書捱餓,怎麼卻把恨生關在那種地方?一個孩子能犯下什麼大不了的錯?父親為何對恨生那麼絕情殘忍?
  
  「念兒?」一向心細的駱婉察覺到女兒有點不尋常,「妳怎麼了?神不守舍地……」
  
  她搖搖頭,夾了一口東坡肉往嘴巴送,卻怎麼也嘗不出滋味。
  
  她擱下筷子,「我吃不下,先回房了。」話罷,她起身離座。
  
  黑迎刃跟駱婉互覷一眼,有點疑惑。「這丫頭是怎麼了?」
  
  駱婉輕蹙眉頭,「我也不清楚……」
  
  一旁的震峰打趣道:「念兒這大胃王不吃,豈不是便宜了我們?」
  
  「我看這大胃姑娘一定是擔心身形走樣,將來尋不著夫家。」震岳說。
  
  「你們兄弟倆胡說什麼?」駱婉輕斥,「念兒不對勁,身為兄長的你們不關心也罷了,還好在後頭調侃她?」
  
  震峰乾笑著,有點尷尬歉疚。「娘,您放心,念兒不會有事的。」
  
  「不行,」駱婉緩緩起身,「我得去看看她。」說著,她也離了席。
  
  ***
  
  「念兒……」駱婉輕推開門,「妳怎麼了?」
  
  看念兒坐在床沿歎氣,巴掌大的粉嫩小臉上也不見平常該有的燦爛笑容,的確是有點不可思議。
  
  「發生什麼事了?」她輕移至念兒身邊坐下,一手搭上她的肩頭輕撫。
  
  念兒一言不發,只是搖頭。
  
  她怎好說自己誤闖後山禁地,而且還發現一個名叫恨生的陌生男人?
  
  只是,要她憋著已經知道一半的大秘密,實在太煎熬。
  
  「娘,有件事情……」不能挑明了問,總可以旁敲側擊?
  
  「什麼事?」看見女兒終於開口,駱婉的眉間也稍微舒展開來。
  
  「我想知道禁地的事……」她偷覷了母親一眼,發現母親的神情略顯驚慌,而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再次蹙起。
  
  「念兒,禁地的事只有妳爹知道,而且他也不喜歡人家問,妳跟震峰、震岳都知道的,不是嗎?」
  
  在母親閃閃爍爍的眼神中,念兒瞧出了一點異樣。直覺告訴她,母親九成九是知情的。
  
  「娘,爹是不是在後山藏了什麼?」
  
  「不,不,」駱婉陡地一震,「後山什麼人都沒有。」
  
  人?真是不打自招,她都沒說是人,娘就先露了餡。
  
  「念兒,妳該不是去過後山吧?」駱婉憂疑地望著她。
  
  「怎麼可能?」她說起謊來是臉不紅,氣不喘,鎮靜得教人自歎弗如,「我一點功夫都不會,哪有本事闖陣?只是您也知道,我一向好奇……」
  
  駱婉聽著也覺有理,緊繃的神經略為鬆弛。
  
  「念兒,不論妳心裡有多少疑問,切記,不看不問也不聽,明白嗎?」
  
  「女兒明白。」她裝乖,卻打定要「陽奉陰違」地點了點頭。
  
  她黑念兒是何許人也,怎可能做到不看、不問兼不聽呢?除非她瞎了、啞了、聾了,否則後山的一切還是會繼續吸引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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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安分地在莊裡待了兩天,念兒的腳又癢了。
  
  從前腳癢是為了想下山看熱鬧,現在腳癢則是因為想去禁地看他——葉恨生。
  
  她實在不想叫他恨生,這名字聽來就覺得悲哀傷感。
  
  「唉……」躺在又軟又暖的床上,她腦海裡淨是他那憂鬱、孤傲的表情。
  
  他的眼睛炯亮有神,但眼底卻是無窮無盡的恨意。
  
  其實怪不了他,被困在那種地方二十年,任誰都會變得憤世嫉俗、性情乖戾。
  
  「唉……」又翻身歎氣,她心湖更添漣漪。
  
  不行,她怎能躺在這兒唉聲歎氣呢?
  
  「花點兒。」從床上一躍而起,她伸手抱起睡在一旁的花點兒,「這回全靠你了。」
  
  人家說老馬識途,雖然花點兒不是馬,好歹也是只老貓,這識途的本領應該不會太差強人意吧?
  
  帶著花點兒偷偷溜到後山楓樹林前,她把花點兒一放,好言利誘它。「花點兒,你要是過得了陣,我讓王媽燒一道西湖糖醋魚獎賞你。」
  
  喵嗚。花點兒像是聽懂了似的,一轉頭就往林子裡鑽。
  
  果然,這老貓的功力不差,不多久就帶著她鑽出了樹林,來到木屋。
  
  門板仍是虛掩著,而屋裡並沒有他的蹤影。暗忖一下,她決定四處看看。
  
  沿著木屋外圍繞到屋後,入目的是一條幾乎淹沒在草叢中的小徑。她想也不想地就往裡面鑽……
  
  不一會兒,她走出了草叢。
  
  「咦?」這地方還真是別有洞天,處處是驚奇,
  
  她沒想到草叢出口處,竟是一條橫流而過的山澗,水流幽緩,清澈見底。
  
  「又是你?」一聲低沉的聲音傳來,讓念兒注意到從一旁鑽出來的恨生。
  
  他光著濕淋淋的上身,看來像是剛沖了個涼,晶亮的水珠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閃閃發光,十分耀眼。
  
  從未見過男子裸身的她紅了面頰,但不驚慌。她常想,自己肯定不是普通人,哪個女孩子家看見男人棵身不尖叫躲避的?
  
  「不是叫你別來了嗎?」他叫起濃眉,神情微慍。
  
  「我……」他冷冽的目光、嚴峻的表情、強勢的防備……讓她完全震懾。
  
  不理會她,掉頭轉身,他拖著沉沉的鐵鏈卻步履輕快的往小徑走。
  
  她尾隨在後,仔細打量著他寬闊的臂膀及身形,絲毫不覺驚羞失措,只因他的身形是那般美好且無懈可擊。
  
  長髮凌亂地散垂在他肩背上,他渾身透露著一股野獸般的氣息。
  
  不知怎地,他那種冷冷的、陰驚的氣息深深吸引著她……
  
  出神的同時,她已遠遠的被拋在後頭。「喂!等等。」她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臂膀。
  
  「別纏著我!」他臉一沉,狠狠的甩開了她的手。
  
  他臉色陰沉,像是不喜歡人家觸碰他似的。
  
  念兒一怔,木木地望著他。
  
  好傢伙,這世上除了她爹,他可是第一個凶她的人。
  
  她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包王媽做的杏仁糕,笑意盈盈地道:「喏,給你。」
  
  看見她那甜美可人的美麗笑顏,他心頭一震,眉心更是深鎖。
  
  ***
  
  自長記性以來,她是他所見過的第三個人。
  
  更早之前,他腦袋裡還偶爾會出現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臉孔,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那些臉孔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像一場夢。
  
  他再也不記得誰,只知道冷酷將他囚禁於此的黑迎刃,還有和藹可親,教他讀書識字的王夫子。
  
  與外界隔絕二十餘年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接觸,即使遇上這個一頭熱接近他的姑娘,他還是將自己封閉起來。
  
  這個姑娘充滿善意,一臉好奇的想接近他,卻為他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擾及迷惑。
  
  她是那幅圖上的美人,而他對圖中的美人有著一種不知名的蠢動,當她活生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的身體像是著火似的難過。
  
  「你一定沒嘗過這種糕點吧?」她拉起他的手,硬是將那包杏仁糕往他手心裡塞,「我是特地拿來給你的。」
  
  他微怔,一股熟悉的、遙遠的味兒飄進他鼻息裡,令他想起多年不見的王夫子。
  
  「我吃過。」他說。
  
  「咦?」她一怔,「你吃過王媽做的杏仁糕?」
  
  「是王夫子帶來的……」提及王夫子,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一些,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王夫子?不會是指多年前去世的王老爹,也就是王媽的丈夫吧?
  
  既然如此,那王媽對這後山的事會不會也略知一二?
  
  「你說的王夫子是不是長得圓圓的,眼尾有點下垂,說起話來老是像在笑的老爺子?」
  
  「你見過他?」他驚疑地望著她。
  
  「嗯……」她點頭,支吾地,「不過他……他老人家已經……」
  
  「王夫子怎麼了?」他激動地掐住她的肩膀,「你幹嘛支支吾吾?」
  
  「走了。」她小心地回答,「走了幾年了。」
  
  「走?」他一時沒會意,「他離開山莊了?」
  
  她搖搖頭,「不,不是……老爹死了!」
  
  「死了?」他一震。
  
  「是,我十歲那年死的,有七年了……」她說。
  
  他鬆開了手,神情落寞又悲傷。好一會兒,他沉默的佇立著。
  
  雙臂一垂,他靜靜地返回木屋,背影有點寂寞。
  
  她跟上去,「喂。」她又拉他,而他依舊甩開了她的手。
  
  她噘噘小嘴,在他背後扮了個鬼臉。
  
  真是根木頭……不,是石頭。他就像顆硬邦邦又冷冰冰的石頭,怎麼也軟不了、暖不了。
  
  不過,她可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他相應不理,她就來個死纏爛打……
  
  「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念兒。」她跟進屋裡。
  
  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斜瞥了她一眼。「不管你叫什麼都不關我的事,快點離開,別再來了。」
  
  「為什麼?」她逕自在他對面坐下,「你不需要伴?不需要朋友?」
  
  「不需要。」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我不相信。」她輕揚起兩道秀眉,「人是群居的,都需要伴、需要親人、需要朋友。」
  
  「我從沒群居過,我沒有親人,當然也不需要朋友。」
  
  「騙人。」她輕哼,「方纔提到老爹時,你明明那麼緊張的。」
  
  他眉心隆起,神情微帶慍色,有種被拆穿戳破的窘迫。
  
  「我說得沒錯吧?」她有幾分得意的睇著他。
  
  看見她那副得意樣,他濃眉一叫,「你……」
  
  「你先別生氣。」她打斷了他,一臉笑咪咪的,「我在莊裡可是人見人愛,跟我做朋友,包你開心快樂。」
  
  人見人愛?她恐怕不知道,自己只是一隻被黑迎刃送入虎口的羔羊吧?
  
  見他盯著自己發怔,念兒眨眨眼睛,也注視著他。
  
  其實他也沒多可怕,雖然是冷漠了些、兇惡了些,但碰上她,他好像也沒轍……
  
  「對了,你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她好奇地望著他。
  
  他睨了她一眼,「又想問什麼?」
  
  「你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關你啥事?」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記,把頭一偏。
  
  「我好奇。」她誠實地回道。
  
  「那是你的事。」
  
  看他那跩得二五八萬的樣子,金枝玉葉的她也忍不住動了氣。
  
  要不是「有求於他」,她才不受他的氣呢。
  
  「算羅。」她霍地站起,「你不說,我下次再來。」說罷,她轉身走了出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心底有一種他不願承認及面對的失落。
  
  二十多年了,他從沒想過除了黑迎刃跟王夫子,他的生命裡還會蹦出個「念兒」。
  
  他本以為她只會因她所謂的「誤闖」而出現一次,卻沒料到她會再來第二次,而且還要「再來」。
  
  她難道不知道她每次出現,都像在「自投羅網」嗎?
  
  黑迎刃說他是個帶著罪惡出生的邪惡之子,這樣的他不是很可怕、很嚇人嗎?既然如此,那丫頭為什麼不怕?
  
  怔望著桌上那包杏仁糕,他不自覺地幽幽一歎。
  
  ***
  
  覷了個沒人的時候,念兒偷偷地溜進王媽的房裡。
  
  「王媽?王媽?」為防萬一,她假意喚了幾聲,「王媽?」
  
  確定王媽不在,她開始翻箱倒櫃,找尋王老爹留下的手札。
  
  既然王老爹曾到後山與恨生相處,一定會在手札上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她絕對要查出恨生的來歷,以及他被囚禁的原因。
  
  不一會兒,她發現一隻裝滿書本及冊子的木箱。掀開一看,竟只是王媽的食譜及藥膳冊子。
  
  「到底藏在哪兒?」她失望的咕噥著。沒想到王媽平時有些糊里糊塗的,藏起東西卻一點都不含糊。
  
  突然,走廊上傳來她娘親跟王媽的聲音。一時情急,她往床底下鑽——
  
  門一推開,她就聽見王媽的歎息。
  
  「唉,每回見著柔姑娘,我就想起恨生那孩子……」
  
  「王媽!」駱婉急忙制止她,並慌張地關上房門,「小心讓人聽見。」
  
  王媽自知大意,表情有點抱歉。
  
  「我知道不該提,不過恨生可是我帶了五年才到後山去的,這二十年來,我總是惦著他。」
  
  「王媽,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恨生是咱們莊裡的一大禁忌,誰都不准提的。」
  
  「夫人,我知道……」王媽又是一歎,「只是看見柔姑娘那種鬱鬱寡歡的模樣,我就忍不住可憐他們母子倆無法相認……」
  
  駱婉長聲一歎,「都怪造化弄人,誰教恨生是那魔頭的骨肉呢!」
  
  「夫人,你是見過恨生的,那麼可愛體貼的孩子怎會有什麼魔性?」王媽語帶哽咽地說,「雖然他身上流的是那魔頭的血,但只要好好教養他,他應該會是個好孩子的,這麼困著他,再正常的人也會變得乖戾……」
  
  「王媽!」駱婉拍撫著她的肩,安慰道:「迎刃有他的考量,你心裡可別怪他,再說……二十五年之約就快到了,你就別難過了,好嗎?」
  
  「嗯。」王媽點點頭,抬手拭去眼淚。
  
  「念兒前幾天忽然問起禁地的事,還說那裡是不是藏了什麼呢。」駱婉說。
  
  「啊?」王媽一怔,「她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
  
  「我也這樣想,不過她不懂武功,更不懂得五行八卦之術,不可能進得了楓樹林……」駱婉微微蹙眉,「我想她應只是一時好奇,如果她向你問起什麼,切記別漏了口風……」
  
  「是。」王媽忠謹地答應了。
  
  ***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儘管老爹的手札沒找著,卻讓她意外的發現了恨生的身世之謎。
  
  原來在山下帶髮修行,長伴青燈的柔姑姑,就是恨生的娘親。
  
  柔姑姑是她爹的同門師妹,年紀輕輕就進了尼姑庵;她常跟她娘親到庵裡用齋,卻從來沒想到,柔姑姑跟後山的秘密,有著如此的關連。
  
  不過,她娘親跟王媽口中所說的魔頭,又是何方神聖呢?
  
  恨生長得一點都不像柔姑姑,那他肯定是像那個魔頭羅?
  
  如果魔頭真是長那樣,還真是迷倒眾生呢!
  
  只是,身為武林正道的柔姑姑怎會跟魔頭在一起,甚至懷了孩子?恨生說他姓葉,現在看來並不盡然。
  
  魔頭姓誰名誰?如今又身在何處?
  
  這件事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她該把這件事告訴恨生嗎?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心裡又怎麼想?
  
  「唉……」她往床上一癱,驀地湧起一股無力感。
  
  仔細想想,她還是先別將實情告訴他,他心裡滿是仇恨,她不必在此時雪上加霜。
  
  當前她該做的,就是全力消弭他心頭的仇恨怨憎,她要代替父親補償他,她要將他失去的,一樣一樣找回來。
  
  ***
  
  「恨生,恨生……」沿著草叢小徑朝山澗奔去,念兒嘴裡大呼小叫著。
  
  遠遠地,恨生就聽見她那銀鈐似的聲音,不消說,她真的又來了。
  
  「你果然在這裡。」她從草叢裡衝出來,一眼就看見泡在水裡的他。「瞧,我又帶糕點來了。」舉起手中那包桂花糕,她笑得燦爛。
  
  望著她,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歡喜,但出了口的仍是冷漠。「不是叫你別來了嗎?」
  
  「是啊,不過我的腳拗得很,完全不聽我的苦苦勸告耶。」她一臉耍賴的笑著。
  
  他別過頭不看她,費心培養著「不為所動」的情緒。
  
  他走上來,抓起一旁的衣服披上。
  
  「恨生……」念兒挨上來,一臉討好地喚道。
  
  「別叫得那麼親熱,我們不熟。」他實在無法習慣她的叫法,黑迎刃向來都連名帶姓的叫他,「我叫葉恨生。」
  
  她嘟嚷著,「你怎麼知道你一定姓葉?」
  
  「什麼意思?」他神情丕變,警覺地瞪著她,「我不姓葉,姓什麼?」
  
  「我……」
  
  「快說!」他攫住她的胳臂,像拎小雞似的把她提起,「你知道些什麼?」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她驚慌地道,「是你說自己無父無母的,既然無父無母,又怎能肯定姓葉?你可以姓王、姓林、姓呆,或者……」
  
  「有人姓呆?」他眉心一牛
  
  這丫頭片子根本是在跟他抬槓,誰姓呆?
  
  「好像沒有……」她眨眨無辜的眼睛,「你嚇壞我了……」
  
  他一怔,倏地鬆開了手。
  
  他想自己是多疑了。她只是個丫頭,不可能知道什麼……
  
  「你不可能知道……」他喃喃自語地在石頭上坐下,又是不理不睬。
  
  念兒看著他,慶幸自己剛才沒讓他掐死。
  
  睇著他,她有點出神。他那裹在濕衣下的精實體魄,冷峻的側臉,突出的喉結,還有那深邃憂鬱的黑眸……唉,他實在是太迷人了。
  
  她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子家,不應如此大膽的盯著男人看,但是……美好的事物總是吸引人的目光。
  
  感覺到她專注的目光,他斜瞥了她一記,發現她正肆無忌憚的盯著他瞧。
  
  「看什麼?」
  
  「看你埃」她誠實又天真地回道,「我喜歡看你。」
  
  「你害不害臊?」
  
  「呵,」她撇唇一笑,促狹地,「是誰頭一次見面就叫人脫衣裳的?」
  
  「那是因為……」該死的丫頭,她根本不知道黑迎刃要將她送給他。
  
  想起他其實隨時可以要了她,他的胸口就一陣激動。
  
  王夫子曾告訴他所謂男人跟女人的事,他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即使心裡沒有任何遐想,身體還是會有反應及衝動。
  
  將她描繪得栩栩如生的那幅圖,曾讓他心思浮動,而她的出現,更考驗著他的自制。
  
  雖然他可以要了她,但他並不想那麼做。
  
  「怎麼了?恨生……」見他發怔,她扯了扯他的胳膊。
  
  「別碰我!」他神情兇惡,彷彿遭到電擊似的甩開她的手。
  
  她一怔,木木地望著他。
  
  他恨恨地瞪著她,卻……心如擂鼓。
  
  對於這種突然湧至的情緒,他一時間無法排解,不知所措。
  
  他霍地站起,一陣風似的走進草叢。
  
  「恨生,等等。」她追上前去,不斷叫喊他的名字。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身體就像要燒起來似的灼熱。
  
  他一直都憎惡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總讓他不得不認為自己真是帶罪而生。
  
  可是當她叫他恨生時,他一點都不厭惡。
  
  她甜甜的聲音、愉悅的語調、滿滿的熱情,同時灌注在「恨生」兩字裡時,他的名字就不再罪惡、不再卑微。
  
  「喂,」她追上他,一把纏住他的手臂,「幹嘛走那麼快?」
  
  抬起眼簾,她發現他的臉「紅了」。
  
  「你的臉好紅……」這真是稀奇了,冷得跟冰霜一樣的他會臉紅?
  
  「真的耶,連耳根都紅了……」說著,她伸手去捏了下他耳根。
  
  「住手!」他羞惱地撥開她不規矩的手,「不准再碰我!」他十分嚴厲地下了最後通牒。
  
  看他真的動了怒,念兒不甘心的一哼。「不碰就不碰,小氣。」
  
  「你該走了。」他冷漠地道。
  
  「走就走,了不起。」她哼地一聲,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她停下腳步,回頭。「ㄟ,你難道不想跟著我一起走?」
  
  雖然她是很想把他繼續困在這裡,然後慢慢的「感化」他,但見她隨時自由來去,他難道一點都沒動過跟著她走的念頭?
  
  他看著她,冷然一笑,「走?」
  
  「我可以帶你出去。」
  
  「你以為黑迎刃是個笨蛋?」他冷哼一聲,「我腳上的腳鐐是他請一名西域人打造的,即使是他引以自豪的戰天劍都斬不斷,而且……」
  
  「而且什麼?」
  
  「他讓我吃了一種名叫『十里逍遙』的毒藥,只要我走上十里路,便會毒發身亡,解藥在他身上,他還我自由的那一天才會給我。」
  
  聽完他的話,念兒神情一沉。看來她爹為了囚禁他,還真是招數使荊
  
  那解藥若是在其他人身上,她一定拿得到,但在她爹身上,她是連想都不用想。
  
  「走吧,別再來了。」他說。
  
  她看著他,一臉堅定地道:「我還會再來。」
  
  眉心一擰,他恐嚇著:「你再敢來,我就告訴黑迎刃!」
  
  她朝他扮鬼臉,天不怕地不怕地說:「直管告訴他,讓他打死我好了。」說完,她扭頭就走,一轉眼就沒人林中。
  
  「該死!」他低聲咒罵一句,但罵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至於為什麼罵自己,這大概只有他自個兒明白。
  
  ***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風在窗外呼嘯著,擾得他無法成眠。
  
  但他心知肚明,擾他睡眠的不是風聲,而是她的身影。
  
  自從她闖進禁地後,他的生活也因為她的闖入而失序了。
  
  她來時,他覺得心思紊亂;她走後,他的思維也不見沉澱。甚至……他想念起她來。
  
  她會微笑的彎彎眉毛、慧黠靈活的大眼、粉嫩猶如花瓣的雙頰、均勻婀娜的體態,還有那濕潤的唇……多麼不可思議,他居然會想著「報仇」以外的事。
  
  沒錯,他要報仇。
  
  黑迎刃囚禁他二十年,他絕不會就此罷休,待明春獲得自由,他會走遍天下,尋訪名師,習得一身高超武藝,來挑戰黑迎刃。
  
  在打敗黑迎刃之前,他必須心無旁騖。但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出現竟擾亂了他……
  
  「噢!」他低吼一聲,憤而翻身坐起。「該死!」
  
  他使勁地耙抓著自己的髮,而那一根根散亂的髮絲驀地化做念兒的纖纖十指,放肆且狂縱的在他臉上、頸上、肩上,背上糾纏。
  
  他從床板的夾縫中,一把抓起那卷畫軸,然後恨恨地往牆角一摔——
  
  他怎能有心思去想一個女人?他怎麼可以?
  
  他懊惱也掙扎,那些像狂風巨浪般的情緒折磨著他,讓他無法冷靜下來。
  
  他無父無母,身世不明,他失去了自由,更無尊嚴可言。
  
  是的,他一無所有,包括這簡陋木屋裡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除了……
  
  該死,他多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但事實上,這裡唯一屬於他的,竟只有那卷畫軸。
  
  突然,他冷靜下來了——
  
  下了床,他走向牆角,撿起畫軸,幽幽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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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不多久,黑迎刃帶著震峰及震岳下山辦事,明說了要兩個月才會回來。
  
  聽到這個消息,念兒簡直是樂不可支。因為這表示她從今天開始,有足足兩個月的時間,可以沒日沒夜的泡在後山。
  
  黑迎刃下山的當晚,她打包了一些小菜,「順手」拎了瓶小酒,打著燈籠,蹦蹦跳跳地沒入夜色中——
  
  「恨生,你睡了嗎?」她在屋外叫著。「我進來羅。」說著,她推門進去。
  
  剛褪衣上床,恨生就聽見她的聲音。
  
  她來幹嘛?又怎會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刻進到後山?
  
  他濃眉微微一擰,沒說話,只看見推門進來的她,手裡拎著東西。
  
  「快,我帶了好吃的喔。」她走了過來,將小菜張羅上桌。
  
  「你又想做什麼?」
  
  「吃吃喝喝羅。」她揚揚眉,神秘地道:「我還帶了瓶小酒。」說著,她將那瓶小酒往桌上一擱,十分得意。
  
  他眉心一擰,「我問你現在來幹嘛?難道你不知道時候不早了?」
  
  她白天來已夠他胡思亂想,更甭提現在是……深更半夜。
  
  「莊主出遠門了。」她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憂慮及懊惱,仍是歡天喜地的,「這陣子我可以天天來,就算夜不歸營也沒人管。」
  
  「夜不歸營?」他沒聽錯吧?這天真得一塌糊塗的瘋丫頭,該不是想在這兒留宿吧?
  
  「荒唐!」他怒目圓瞪,「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難道你不怕……」
  
  「怕什麼?」她還是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麼,「莊主上京了,沒個把月是不會回來的。」
  
  她纏著他的胳臂,拉著他在桌邊坐下,「來,我帶了幾盤小菜,包你沒嘗過,而且還有酒,你喝過嗎?」
  
  她的熱情讓他冷漠不起來,「王夫子帶來過……」他濃眉一叫,有幾分無奈。
  
  「是嗎?」她斟了一杯給他,也替自己注滿一杯,「我還沒試過呢,大家說我小,不給喝……」說著,她仰頭喝了一口。
  
  「咳!」酒一入喉,嗆得她臉紅淚流,「好辣,辣死人了。」
  
  他哼地一笑,「酒量不行,酒膽倒是不校」
  
  「我什麼都敢試。」憋足氣,她一口喝下。這會兒,她的臉兒全嗆紅了。
  
  「不行就別逞強。」他瞅了她一眼,口氣仍是冷冷淡淡地。
  
  她負氣地道:「誰說我不行,我暍給你看。」
  
  「丫頭!」他連忙制止她,「你要是醉了,誰抬你出去?」
  
  「大不了就在這裡睡了。」她大剌剌地說,根本不覺有任何不妥。
  
  他臉一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
  
  「我是男人,孤男寡女,你……」他真是受夠了她的天真無邪,「你難道對男人沒有一點戒心?」
  
  「我不怕你。」她望著他,柔柔一笑,「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絕不是莊主說的那種什麼罪惡、邪門之輩……」
  
  「你太天真了。」他眉心一擰,飲下一杯酒,唇角浮現一抹苦澀的笑意。
  
  她不知道每當看見她時,他的心裡有多激動。她不知道他對她有著一種,她想都想不到的渴望及衝動。
  
  「你怎麼可以輕易相信我?」他蹙眉苦笑,「我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曉得,誰知道我身上流的是什麼血?」
  
  聽完他的話,念兒驀地想起她娘親跟王媽的那番對話。
  
  魔頭,恨生的親爹真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嗎?
  
  「恨生,」她顰蹙著秀眉,欲言又止地,「你一定有對很好的爹娘,他……他們絕不是壞蛋,他們……」
  
  「別安慰我了。」他打斷了她,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噢,」她低垂著臉,秀眉一斂。
  
  要是他知道他親娘隱身庵堂,親爹又是個行蹤成謎的魔頭,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她爹是因為他是魔頭之子,而將他囚禁於此的嗎?她娘親所說的二十五年之期又是什麼?
  
  唉,被關了二十餘載,他鐵定恨透了她爹吧?
  
  沉默了一會兒,她幽幽地道:「恨生,你……你恨莊主嗎?」
  
  「這又干你……」
  
  「我知道不干我的事。」不待他說完,她打斷了他,「我純粹好奇,還有……關心。」
  
  垂下臉,她耳根發燙。她猜想是方纔那杯酒起了作用。
  
  關心?好遙遠的字眼,好模糊的感覺……她關心他?
  
  「有朝一日,如果你得以恢復自由身,你會報復嗎?」抬起頭,她憂疑地迎上他的眸子。
  
  她好怕在那雙幽深的眸子裡看見狂焰般的怨憎,因為他恨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爹。倘若他發現她是黑迎刃的女兒,他會如何對付她呢?
  
  她如果對他好一點,他會不會比較不恨她爹?
  
  「我會報仇。」他直視著她,神情冷酷而堅定,「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絕對要討回公道。」
  
  事實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樣,他恨死她爹了。
  
  怎麼辦?她希望他趕緊重獲自由,但又擔心他向她爹尋仇。待他找上門來,發現她竟是仇人之女,肯定將她一併恨到心坎裡。
  
  「你非報仇不可嗎?」
  
  「除非我死了。」
  
  「我……」她憂急地睇著他,「我不要你死,也不希望你尋仇……」
  
  他瞥了她一記,勾起一抹冷笑。「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黑迎刃?」
  
  「我……我……」對她來說,這真的是個兩難的問題。
  
  她喜歡上一個被她爹囚禁了二十餘年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又信誓旦旦地說要報復她爹。唉,她的命運還真坎坷。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警覺地注視著她,像是她隨時會背叛出賣他似的。
  
  「這很難回答。」她誠實地回道。
  
  他恍然,然後一記冷笑,「我忘了,你是怒劍山莊的人。」
  
  「我……」她急得眼眶泛紅,「我是怒劍山莊的人,可是我也關心你埃」
  
  他冷漠地別過臉,不作聲不回應。
  
  「恨生,」她以商量的語氣問,「難道你不能一笑抿恩仇嗎?」
  
  「一笑抿恩仇?」他放聲大笑,笑聲中夾雜著怨恨、悲哀、無奈還有痛苦,「你這種幸福無憂的丫頭,哪裡懂得我的痛苦?」
  
  「恨……恨生……」他那躁狂憤怒的模樣嚇壞了她,她咬咬唇,一臉驚惶。
  
  突然,他站了起來,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回去,現在就給我走。」
  
  「恨生……」她疼得擠出淚花,怨怨地看著他。
  
  他為什麼就是感受不到她的關懷及好意呢?她當然知道他苦、他恨,但是她喜歡他啊,她當然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憎恨她爹。
  
  他生氣?她就不會覺得嘔嗎?
  
  「不要。」脾氣一來,她也拗了。
  
  他濃眉一揚,憤怒地將她拖到門口,「回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她是怒劍山莊的人,終有一日他們會站在對立的位置上。
  
  對她心軟動情,等於是毀滅自己,他的復仇大計斷不能壞在這丫頭手裡。
  
  「不要!不要!」她抵死不走,拚了命的扳緊他的胳膊,「我不走,我不走,我是真的關心你!」
  
  「關心我?」他冷冷地掐住她的下巴,「我看你根本是黑迎刃派來擾亂我的。」
  
  「你說什麼?」她萬分委屈,又萬分生氣,「我不是那種人。」
  
  迎上她澄澈的眸子,他迷惑了。
  
  她是如此的天真可人,然而在她無邪的面容下,又是怎樣的一張臉?
  
  黑迎刃留下那幅畫及信,明白的表示她是「屬於」他的。黑迎刃為什麼要那麼做?他有什麼理由送一個小美人給他?
  
  倏地,一個念頭鑽進他腦海裡——
  
  難道這一切都是詭計?而她只是黑迎刃用來摧毀他鬥志的一顆棋?
  
  他能相信她嗎?他能相信眼前這個張著一雙無邪大眼,看似無害的她嗎?
  
  「該死!」他恨恨地吼道,「證明給我看。」
  
  振臂一拉,他將她拉了回來,然後重重的摔在床板上——
  
  ***
  
  突然被摔上床,念兒驚慌又生氣地瞪著他,「證明什麼?」
  
  他衝了過來,一把攫住她的肩膀,「證明你不是受指使而來,證明你是真的關心我!」
  
  她一怔,驚疑地看著他,而更教她吃驚的事在後頭——他吻了她。
  
  「唔……」她驚羞地想推開他,可卻無能為力。
  
  他厚實的掌心牢牢捧住了她的臉,十指像是要陷進她腦袋裡。「唔!唔!」她奮力掙扎,卻更顯虛弱無力。
  
  證明?這是哪門子證明的方法?這種粗暴、狂躁的吻,究竟能證明什麼?
  
  他……他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攫奪了她的唇?
  
  蹬起腳,她企圖一腳把他踢開。不料腳一抬,卻被他給扯住了。
  
  「放……」她拚命的別開臉,「放開我!」
  
  她的髮被他弄亂了,她的衣裳亦是。她那凝脂般的肌膚,在那一身紅衫下,襯得更加雪白,而那如瀑般的黑髮,透露著一股不知名的嫵媚。
  
  看著她,他失了神,一把熊熊烈焰在他體內燃燒著,他幾乎快被那種心蕩神馳的慾念給吞噬……
  
  就這麼要了她吧,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她本來就是黑迎刃要送給他的。
  
  瞥見他眼中閃著異采,機靈的念兒意識到某件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她娘親常說,「貞節」是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東西,是可以用生命去保護的東西。她是沒什麼做「貞女烈婦」的宏願啦,但在這種情況下失身,她可是不情不願呢。
  
  為了自保,她不惜攻擊他——即使他是她喜歡的男人。
  
  一張口,她使足力的朝他手臂上一啃——
  
  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即使她已經在他手上咬出個血印子。
  
  「你……你再無禮,我就……」她顫抖著聲線。
  
  「就怎樣?」他幾乎失去了理智,惡狠狠地瞪著她。
  
  就怎樣?這她可沒想過。不過按常理判斷,一般女子在這危急時刻,都是「以死明志」、「以死相逼」的。
  
  「我死給你看。」她威脅他,期望能發揮點作用。
  
  但若是無效,她可能真要一頭撞死了。
  
  他冷然一笑,臉上彷彿寫著「死給我看」四個字。
  
  一時衝動,她再也顧不得其他,卯起勁來就往床柱撞去。
  
  「啊!」她哀叫一聲,砰地癱倒在床上。
  
  她眼冒金星,耳鳴不止,只覺額頭又熱又痛……
  
  驀地,他的臉靠得好近,可是又很模糊。他看起來好憂急、好懊悔、好……好迷人。
  
  老天爺,她八成是撞糊塗了……
  
  「恨生……」呢喃著的同時,她合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魂兒四處飛去。
  
  ***
  
  徹夜的守候,他歉疚、自責、焦急、憂慮、煎熬,當然也懊悔不已。
  
  他為何對她做出這種事?他為何逼得她傷害自己?
  
  他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不再心煩意亂,他以為傷害一個怒劍山莊的人就能讓他快活……但他錯了。
  
  他痛苦,痛苦得寧可讓黑迎刃多關一年,也不願見她傷了自己。
  
  「嗯……」一直昏睡的她終於發出聲音,慢慢的睜開眼睛,「喔,好疼……」
  
  他的臉湊近來,似乎想確認她無恙,
  
  看見他冷峻的臉上有著一絲憂色,以及從未見過的溫柔眼神,念兒倏地清醒。
  
  回想起她昏厥前所發生的事,她漲紅了臉。
  
  「我……」他糾著濃眉,礙口地,「抱歉。」
  
  抱歉?他為親吻她而抱歉?還是因為他逼得她撞床柱而抱歉?她想問,但那實在太過羞人。
  
  「頭還痛嗎?」
  
  「有一點……」她抬手摸摸額頭,皺起了眉。
  
  「你真是個蠢丫頭,竟然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他語帶訓斥,但話中又夾帶著憐惜及不捨。
  
  她嘟起小嘴,嘀咕著:「還怪我?要不是你,我……」
  
  「是我不對。」他打斷了她,內疚不已。
  
  「算了,我原諒你。」她羞赧地睇著他,「誰要我給你酒喝呢,我就當你是酒後亂性,純屬意外好了。」
  
  酒後亂性?不,他沒醉,他知道自己想著什麼又做了什麼。至於意外,那更不盡然。
  
  他想,也許他一直想那麼做,而昨晚是他終於逮到了機會,找著了藉口,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所作所為合理化罷了。
  
  黑迎刃是對的,他邪門、他罪惡,他是壞胚子。
  
  「你發什麼愣?」她翻身而起,一隻手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膀子,「撞頭的是我,怎麼你倒恍惚起來了?」
  
  即使在經過了那件事,她還是沒提防他、畏懼他。
  
  這回,他沒有像以往一樣冷漠的撥開她的手。「我沒事。」覷了她一眼,他抽身而起,堅定卻不淡漠的避開了她的觸碰。
  
  「真的?」她半信半疑地瞅著他,「你該不是覺得尷尬、羞人吧?」
  
  「我尷什麼尬?」他濃眉一叫,瞪著她。
  
  她完全不瞭解他的掙扎,更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她純潔猶如白絹,無瑕得教人莫名懊惱。
  
  「那你……」她又伸出手,拉了他一下。
  
  他忽地一反手,攫住了她的手腕,「我告訴你,昨晚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意外,我既沒醉也不覺尷尬,下次你再來,我就……」迎上她毫無防備的眼神,所有狠話一下子全哽在喉嚨。
  
  她眨眨眼,無畏地直視著他。「我再來,你就怎樣?」
  
  他看著這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蠢丫頭,懊惱地吼著:「你再來,我就睡了你,聽清楚了沒!?」
  
  「你……」她一怔,眼底尋不著一絲驚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須臾,她嫣然一笑,「你不必嚇唬我,你只是在害怕。」
  
  「什……」他一震,「我怕什麼?」
  
  「你怕我。」她說。
  
  「我怕你?」他哼地一笑,頗不以為然,「我怕你吃了我不成?」
  
  「這你倒是可以安心。」她眉飛色舞的打趣道,「我吃雞、吃鴨、吃豬、吃羊,就是不吃人。」
  
  「你簡直……」他眉心聚攏,神情懊惱。
  
  她笑盈盈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怕自己喜歡上我?」
  
  「你可真是不害臊。」他嗤笑著。
  
  「你不認也不打緊,」她下了床,整整衣衫,「反正腳長在姑娘我的身上,我愛來便來,由不得你管。」說罷,她走向桌子,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妥當。
  
  「我走羅。」她一副瀟灑模樣,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眼睜睜看著她走出去,恨生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經過昨晚的事情後,他以為她會因為害怕而遠遠的逃開,但她卻……
  
  該死,他被她吃定了嗎?
  
  不甘心如此,他大步地走到門口,對著她大叫:「我說真的,別再來了!」
  
  她轉過頭,咧嘴一笑,兀自扮了個可愛的鬼臉。「笨石頭。」
  
  目送著她那纖瘦婀娜的身影沒入林中,他的唇角竟不自覺的微微上揚。
  
  這是個極細微的變化,他甚至不曾察覺。
  
  ***
  
  起了個大早,念兒便往山下的庵堂跑。
  
  「柔姑姑!」遠遠看見葉柔,她便叫喚著她那花容月貌,猶如謫仙般的柔姑姑。
  
  看見念兒,葉柔的表情有點驚訝。
  
  她精神很好,看起來既無憂又無慮,而葉柔認為,現在的她不該是這樣的,因為……
  
  「念兒,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是想念柔姑姑的風。」她的嘴甜,逗得葉柔笑了。
  
  葉柔把她的手捏在手心裡,語帶試探地問:「你看起來很好……」
  
  「還不壞,不過……」她斜睇了葉柔一記,「也沒柔姑姑想的那麼好。」
  
  葉柔一怔,眼底有著極複雜難懂的情緒。「你……出了什麼事嗎?」
  
  「我……」看著眼前的柔姑姑,念兒不由得想起恨生。
  
  柔姑姑與她家如此親密,為何她的獨子卻被她爹囚禁二十五年,且柔姑姑又無法與他相認?
  
  「念兒,有事就告訴柔姑姑。」
  
  「其實……」即使她已確定柔姑姑就是恨生的親娘,但既然他們母子無法相認,其中就必有隱情,她也不好開門見山的問。
  
  「柔姑姑,」她打算來個旁敲側擊,「您也知道我爹那個人一絲不苟,食古不化,我有心事是不能跟他說的。」
  
  葉柔微怔,「聽你這麼說,你的心事一定很神秘……」
  
  「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決定賭一把大的。「我有鍾意的對象了。」
  
  葉柔一震,表情既驚愕又懷疑。
  
  她應該替念兒高興的,但她沒有,她的表情怪異得教人生疑,但念兒並沒有發現。
  
  「是……是哪家的公子?」葉柔錯愕地問。
  
  念兒搖搖頭,「他的身世是個謎……」
  
  「咦?」葉柔心頭一震,某一根敏感的神經隱隱抽顫著。「他是……」
  
  「他是被爹囚禁在後山禁地的人。」她說。
  
  葉柔陡地一震,「你喜歡他?」
  
  「柔姑姑也知道他的事?」念兒覷著她,「您知道他為什麼被爹囚禁嗎?」
  
  「我不知道。」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念兒當然不相信她這番話,不過她柔姑姑能忍耐二十五年不認自己的親生骨肉,就一定能保守秘密。
  
  看來,她是很難從柔姑姑口中問到什麼的。
  
  「柔姑姑……」
  
  「你去了幾趟?」她打斷了念兒。
  
  「算不清了……」她誠實地回答。
  
  「算不清?」葉柔沉吟著,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念兒,」須尖,葉柔神情凝肅地睇著她,「他……他對你做過了什麼嗎?」
  
  「ㄟ?」她一怔,倏地羞紅了臉。
  
  她不知道柔姑姑為何這麼問,難道說柔姑姑認為恨生會對她做什麼嗎?
  
  見她面紅耳赤,葉柔眼中閃動異采。「他做了?」
  
  「不,」她搖搖頭,「他什麼都沒做……」
  
  葉柔眉心一擰,像是難以置信似的,「他什麼都沒做?他……」
  
  打從八年前請鄒樂為念兒作畫,她就在計畫著「那件事」;因為唯有把師哥疼愛的小女兒毀了,才能弭平她無法與兒子相認之恨。
  
  她冒師哥之名將那幅畫送進禁地給恨生,並以書信明示他可以佔有畫中女子,雖然一開始也曾為了報復師哥而犧牲念兒的事,感到既內疚又掙扎,但……她還是做了。
  
  那晚藉由花點兒將念兒引進禁地之後,她的情緒就一直處在期待與不安之中。
  
  她也疼念兒,她其實並不想傷害她……
  
  如今知道恨生並沒有佔有念兒,她難免因計畫徹底失敗而感到些許失望,但……也有慶幸。
  
  也許這是上天的安排,老天不讓她傷害無辜的念兒。
  
  見她發怔,念兒疑惑地望著她,「柔姑姑認為他會對念兒做什麼壞事嗎?」
  
  葉柔怔了一下,有點心虛慌張,「不,不是的……」
  
  「柔姑姑信不過他?」念兒刻意地壓低聲音,「他可是柔姑姑的親生兒子……」
  
  葉柔陡然一震,「念兒?」
  
  「念兒聽到了娘跟王媽的談話,我都知道了……」
  
  「念兒,你沒告訴恨生吧?」
  
  她搖搖頭。
  
  「千萬別說,知道嗎?」
  
  「嗯。」她點頭,「我答應柔姑姑,不過柔姑姑可不可以把事情的始末告訴我?」
  
  「還不是時候。」葉柔斷然拒絕。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葉柔的臉上有一抹痛楚,她幽幽的望著念兒,歉疚又心虛地道:「希望到時候,你能原諒柔姑姑……」
  
  念兒一怔,狐疑地看著她,「原諒柔姑姑?」
  
  「行了,什麼都別問,你……」葉柔凝視著她,沉沉一歎,「你還是別再去了,知道嗎?」
  
  念兒沒有答應她,只是抿著唇不說話。
  
  這一切都好奇怪、好詭異。柔姑姑對於她去後山禁地的事,好像一點都不驚訝,為什麼呢?
  
  她不懂武功,能闖進禁地不該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嗎?柔姑姑為何沒問她是如何辦到的?
  
  還有,柔姑姑為何急著想知道恨生是否對她做了什麼?恨生足她的親骨肉,怎麼她卻懷疑他?
  
  看來,這個秘密還是有許多枝節有待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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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5: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聽不進所有人的耳提面命,也顧不了恨生的字字威脅,她的心只任性的嚮往著有他的地方。
  
  她爹不在莊裡的這些時日,她幾乎是天天往後山跑,有時連晚上都不回莊裡。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大膽,尤其是在經過了那件事以後。
  
  尋常女人遇到這種事,若能逃過一劫的話,肯定是不會再往坑裡頭跳的,唯獨她……
  
  她如此又這般勇敢的理由有三。一,她要追查出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二,她要對恨生好,好到他以後見了她爹,也沒有憎恨怨恚三,很簡單,因為她喜歡他,喜歡到想整天黏在他身邊。
  
  這不知道算不算是「不知羞恥」,但喜歡一個人,不都是如此的嗎?
  
  支著下巴,她怔怔地看著坐在對面的他。
  
  最近他對她的態度有些許的轉變,雖然不是很熱絡,但比起之前的冷漠以對,那真是令人安慰多了。
  
  「ㄟ,」她懶懶地出聲,「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覷了她一眼,懶得開口或點頭。
  
  依她的一貫作風,不管他准問不准問,她還是會問。
  
  「你跟莊主的恩怨會不會『罪及九族』啊?」
  
  他哼地一笑,「不會算你一份的。」
  
  「那如果是莊主的親人呢?」她語帶試探地問,「例如夫人、公子或是小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心虛。
  
  「你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丫鬟,怕什麼?」
  
  「我跟夫人小姐都熟嘛。」她訥訥地垂下臉,生怕他看見她眼底的不安心虛。「我替他們擔心埃」
  
  他沉默了,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須臾,他神情嚴肅地道:「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噢……」她一臉悶悶地。
  
  他親爹若真是魔頭,那麼她爹跟他爹肯定有著一段難解的恩怨情仇。
  
  他爹已銷聲匿跡,自武林中消失,弄不好,他爹可能已經死了,而她爹或許還「涉嫌」殺了他的魔頭父親呢!
  
  假如不幸真是如此,那她爹不就成了恨生的殺父仇人?唉,慘兮。
  
  「你怎麼了?」看她神不守舍,他疑惑地盯著她,「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她一怔,「怎麼?你還懷疑我是莊主派來的?」她噘起小嘴,不悅地咕噥著,「他是煩了點、囉嗦了點,但絕不是會使詭計、耍陰招的人。」
  
  她爹把他囚禁二十幾年是有些不人道啦,不過她爹或許也有苦衷吧?
  
  她相信她爹不是那種會使什麼不入流把戲的人。
  
  「你可真維護他。」他哼笑一記,「也難怪,他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隨你怎麼說。」她皺皺鼻子,不以為意地道,「反正我來是因為我想來,跟誰都沒關係。」
  
  「你想來?」他瞅著她,「你當真不怕我又……」
  
  「怕就不來了。」她打斷了他,撇唇一笑。
  
  「你不怕……」他濃眉一蹙,喃喃自語,「我可怕極了。」
  
  「啊?」她眨眨眼睛,疑惑地問:「你說什麼?」
  
  他挑挑眉,「我什麼都沒說。」
  
  ***
  
  她父親終於回來了,而她每天往後山跑的快樂日子也終告結束。
  
  但最悲慘的還在後頭——
  
  「提親?」念兒一聽,差點兒沒昏厥過去。
  
  她不過十七、八歲,她爹就急著要把她嫁出去?
  
  「是哪家的公子?」駱婉雖不急著為女兒找夫家,但既然黑迎刃有人選,她是百分之百支持。
  
  「是玉劍門的少主岳玉書。」黑迎刃滿臉笑容,似乎對這門親事充滿期待。
  
  「岳玉書?」駱婉回憶了一下,恍然想起,「你是說前幾年在試劍大會上出盡風頭的那位岳少俠?」
  
  「不就是他嗎?」他呵呵一笑,「當年的那位少年英雄,如今可是英俊不凡、鋒度翩翩的俠士了。」
  
  「是嗎?」她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這門親事是岳掌門親自提起,我都有點訝異呢。」
  
  見兩人談得真有那麼回事,念兒再也按捺不住的嚷著:「我不要,我不嫁啦!」
  
  「念兒,你胡說什麼?」黑迎刃瞪著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人家才十七,論長幼,也應該等哥哥們成婚才輪到我埃」
  
  「念兒,」黑迎刃神情嚴肅認真,「玉書的條件可是萬中選一,很難再找到他這樣的對象了。」
  
  「我不希罕!」她急得直跺腳,活脫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你這孩子真是任性,爹可是為你好。」
  
  「我不依!」她在廳堂上又叫又跳的抗議著,「我未來的夫君,得由我自己眩」
  
  「荒唐!」黑迎刃一拍案,嚴厲訓斥,「哪戶人家的女兒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說,你在咱們莊裡能找到什麼對像?」
  
  「有!我喜歡的人是……」她衝口而出,就差沒指名道姓,「是……」
  
  黑迎刃瞠視著她,兩隻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誰?」
  
  「是……」她怎能說自己的意中人是恨生呢?若她爹知道她喜歡上恨生,只怕恨生沒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是二呆!」管他的,謅也得謅出一個。
  
  「你!」聽她滿口胡說八道,黑迎刃氣得七竅生煙,「你是存心氣我?」
  
  「是爹蠻不講理。」
  
  她一臉委屈,卻倔強的強忍淚水,轉而向母親哀求,「娘,您勸勸爹吧,我……我還不想嫁……」
  
  「念兒,」駱婉蹙起眉心,為難地勸道:「你爹不會看錯人的……」
  
  「我不要!」不待母親說完,念兒已淚眼婆娑,一頓足,她旋身飛奔而去。
  
  ***
  
  眼淚未乾,念兒就帶著一顆不甘被擺佈的心,直奔後山禁地。
  
  她知道恨生幫不了她什麼,但她好想見他。
  
  「恨生!」她拚了命的拍打門板,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開門,你開門!」
  
  像是聽見她不尋常的哭喊,他很快的應了門——
  
  「你怎麼……」打開門,看見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她,他猛一怔。
  
  這丫頭每次來都是蹦蹦跳跳、嘻嘻哈哈,怎麼今天卻是淚流滿面?
  
  「恨生……」一見到他,念兒眉心一擰,滿腹委屈地撲進他懷裡。
  
  雙臂一張,她才不管他肯不肯,便緊緊的、牢牢的抱住了他。
  
  他一怔,顯得有點不安。
  
  但他沒有推開她,因為她傷心掉淚的模樣,教他心底湧起一股深濃的憐惜。
  
  「你怎麼了?」他從沒見她這樣過,就連他罵她、趕她,甚至一時衝動冒犯了她,她都沒因此傷心難過。
  
  她顫抖著肩膀,說不出話。
  
  她明明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但……但現在全哽在喉嚨,發不出聲音。
  
  他會怎樣呢?知道她可能要嫁給什麼玉劍門的少主,他會有什麼反應?
  
  「到底是怎麼回事?」端起她的臉,他難得溫柔地問。
  
  「我……」咬著唇,她一臉委屈可憐,「我不嫁,什麼少年英雄、青年俠士,誰希罕啊!?」
  
  他一震。她要嫁?嫁給誰?黑迎刃不是把她送給了他,為何還要她嫁給別人?
  
  突然之間,他有一種很濃、很深的失落感,彷彿快要失去一種他原本所擁有的東西般。
  
  不,不對,她對他來說一直是種負擔,他不該在意,因為她根本可有可無。
  
  但,為什麼他會有這麼嚴重的失落感?
  
  她出現後,他發現自己的復仇意志有了些許的動搖,不明顯,但他感覺得到。
  
  他知道她將是他日後上怒劍山莊尋仇時,唯一軟他猶豫的理由。
  
  她根本是他的絆腳石,只會摧折他的鬥志。這是個機會,是他甩掉這顆絆腳石的機會……
  
  「你要嫁了?」他勾起唇角,努力的擠出一抹淺笑,「那不是很好嗎?」
  
  「好個頭!」她抽身而退,咬牙切齒的瞪著他。
  
  可惡,她可不是為了報喜而夜奔禁地的!
  
  「是黑迎刃作的主吧?」他笑睇著她,「莊之主親自為丫鬟挑選對象,你應該覺得榮幸才是。」
  
  「就算他是皇太子,我也不希罕!我……」
  
  原以為他會有點反應,不要說妒嫉,但至少也有幾分的不捨。可他波瀾不興,就像是她跟他從來沒有關係似的。
  
  「我……我……」真氣人,難道要她一個女兒家厚著臉皮表明心跡嗎?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還未能察覺她的心意?她都已經說得那麼明白了啊!
  
  「我有意中人!」她瞪著他,衝口而出。
  
  她漲紅著臉,氣呼呼地看著他,像是要他注意到她眼底深濃的情意。
  
  他淡淡地望著她,一笑,「那你向黑迎刃說去,跟我說也於事無補。」說罷,他旋身避開了她火熱的目光。
  
  他不敢看她,他怕在她眼底看見,某種他不該發現,也不願發現的感情。
  
  「說不得的,因為……因為……」抬起眼簾,她發現他正迴避著她的視線,像是在逃避或掩飾著什麼。
  
  她懊惱地趨前,一把端住他的臉。「你為何不敢看我?」
  
  他一震,強自鎮定的直視著她。「我正看著。」
  
  「好,那你就好好的看著我,我……」她把心一橫,「我的意中人就是你。」
  
  她說出這樣的話,他一點都不感意外。但他必須說,他真不知該作何反應。
  
  黑迎刃在信中說過,她是「屬於」他的,如果他在她闖進來的那一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要了她,她現在應該不必嫁給什麼青年俠士吧?
  
  但如果當天他真強要了她,她今天還會說她喜歡他嗎?
  
  不,他不該再這樣想了,他必須決絕地、果斷地甩脫這個麻煩。
  
  「你愛錯了人。」他冷漠地直視著她,「我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
  
  被如此冷酷的拒絕,念兒眼眶紅了,眼底閃著淚光。「你一點兒都不喜歡我嗎?」
  
  「是。」他說。
  
  「騙子!」她揪住他的衣襟,氣憤地叫嚷著:「你這口不對心的石頭,你騙人,你……別說你不喜歡我!」
  
  雖然他總是待她冷淡,但她感覺得出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對她的看法及態度已改變許多。
  
  她不奢望他很愛很愛她,但怎麼可能連一點兒的喜歡都沒有?
  
  迎上她憤怒又傷心的眸子,恨生感覺頸子有點僵,但他還是努力地搖了搖頭。「我不喜歡你。」
  
  「一點點都沒有?」她難以置信也難以接受。
  
  「從來都沒有。」他冷笑一記,眼底卻有著不被發現的痛楚。
  
  「騙子!」她揮動拳頭,一次一次地槌在他胸口,「你騙人,騙人!」
  
  他任由她發洩著怒氣,文風不動地杵在原地。
  
  念兒淚眼汪汪,氣憤不已,「可惡,你這個大騙子、登徒子,上次明明親了人家,現在又不認帳,可惡,混帳東西、討厭鬼,我恨死你了!」
  
  不管她如何罵他打他,他還是無動於哀地看著她。
  
  看見他那冷漠無情的樣子,她再也嚥不下這口怨氣。
  
  心一橫,她猛地抓起他的手臂,「我要讓你一輩子都記得我!」說罷,她狠狠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你!」他知道她是來真的,因為他的手背疼得讓他皺眉。
  
  「你瘋了!?」他一振臂,用力的甩開了她。
  
  她不甘心地看著他,「對,我是瘋了,我……我死都不要嫁給那個岳玉書!」
  
  「所以你想跟我?」他目光一凝,嚴厲地問。
  
  「對。」她想也不想地點頭。
  
  「以後你不會求我,阻止我向黑迎刃尋仇?」他直視著她。
  
  「我……」她一怔。
  
  「你做不到,不是嗎?」他冷笑一記,「你根本做不到,不是嗎?」
  
  「我是做不到,但是……」
  
  「但是什麼?」他沉喝一聲。
  
  她咬咬唇,淌下眼淚,「但是我還是喜歡你,還是想跟著你。」
  
  看見她那堅定而又美麗的臉龐,他的胸口一陣狂悸。
  
  她本來就是「屬於」他的,他可以帶走她,隨時。
  
  他是喜歡她的,他沒理由眼睜睜看著她被黑迎刃擺佈……
  
  「好,」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定,「去告訴黑迎刃說你不嫁,你要跟著我。」
  
  她一震,「我……」
  
  「怎麼?你不敢說?」
  
  「說不得。」她眉心一糾,「能說的話,我早說了。」
  
  「你不過是個丫鬟,黑迎刃說不定會成全你,何況他早就把你……」他幾乎要說出黑迎刃把她送給他的事情,但他不希望她知道自己是顆被主子隨意擺弄的棋子。
  
  「恨生,我真的不能說……」她憂急地道,「要是我說了,你……你就……」
  
  「就怎樣?你在怕什麼?」
  
  「我怕,我當然怕……我怕你會沒命下山。」她囁囁地道。
  
  「什麼?」沒命下山?她只是個丫鬟,黑迎刃會為了她而壞了他信守諾言的美譽?再說,黑迎刃早把她送給了他,又怎會……
  
  突然,他心頭一震——
  
  他感覺到她瞞著他什麼,而那個事實將會完全改變現在的情勢。
  
  「黑迎刃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丫鬟,而毀了他的信譽?你有那麼重要嗎?」
  
  「我……」迎上他懷疑的目光,她心虛地低下頭。
  
  「看著我!」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臉,「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我……我……」她怎能說?要是他知道她是仇人黑迎刃的女兒,一定會認為她一直在耍弄他,到時別說喜歡她,恨她都來不及呢。
  
  但……她能不說嗎?
  
  如果她真的不想嫁給岳玉書,真的想跟他走,她就必須解除他心中所有疑惑。
  
  再說,紙包不住火,他總有一天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而到那時,又是怎樣一個難以收拾的局面呢?
  
  「你說不說?」他語帶威嚇地道,「如果不說,你現在就滾,永遠都別再來了!」
  
  她噙著淚,委屈可憐地望著他,「我……我給你看樣東西,你看了之後就會明白……」說著,她緩慢地自襟內摸出一塊玉珮,然後塞到他手心裡。
  
  他疑惑地攤開手心,神情在瞬間由驚轉怒。
  
  這塊刻了個「黑」字的青玉太眼熟了,因為黑迎刃的腰上就纏了一塊。
  
  這一際,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你……」他感覺上當受騙,咬牙切齒地瞪著她,「你是黑迎刃的……」
  
  「他是我爹……」她不敢看他憤怒的眸子,怯懦地道,「我不是存心欺騙你的……」
  
  他冷然一笑,「我竟然被你蒙了?原來你一直在耍我……」
  
  「不!」她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急著解釋澄清,「不是那樣的,在我還未誤闖禁地前,根本不知道後山困了個人,本來我想告訴你實話,但我發現你想向我爹報復,所以我……我……」
  
  「你真的不知道嗎?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冷漠地注視著她淚濕的麗顏,「黑迎刃還真是個偽君子,以武林正道自居,卻淨幹一些見不得人,六親不認的勾當。」
  
  她一怔,「什……六親不認?」她不解地望著他。
  
  「我現在都明白了。」他冷哼一聲,「黑迎刃為了毀掉我,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犧牲他的親生女兒。」
  
  「你在說什麼?」看見他那種扭曲的表情,念兒十分害怕,「我為什麼一點兒也聽不懂?」
  
  「瞧你這張清純無辜的臉……」他掐住她的下巴,恨恨地道,「我差點兒中了你的計,你跟你爹都是偽君子。」
  
  「不是,不是!」她知道他此刻是多麼的氣憤,但她不要他誤以為這一切都是陰謀詭計。
  
  「不是什麼?」他勃然大怒,直指著她的小臉,「你假裝誤闖後山、假裝對我好、假裝對我動了情、假裝你毫不知情,然後誘我掉入陷阱,耍得我團團轉,你這騙人的小狐狸!」
  
  他的唇角輕揚,勾起一抹毀滅性的冷笑,而那笑意教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恨生……」她覺得他好可怕,而且他一直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他說她爹要犧牲她來毀滅他?她爹怎會做那種事?雖然他霸道地想決定她的婚事,但他還是疼她、愛她的埃
  
  「恨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哼,」恨生冷哼一記,「就在你來的幾天前,黑迎刃留了一幅畫跟一封信給我,告訴我畫中的女子是屬於我的,然後幾天後,你就出現了……」
  
  她一震。他是說,她爹給了他一幅畫,而那畫中女子是她?
  
  就在她疑惑不解之際,他忽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憤怒地將她拋上了床。
  
  「既然你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我就不需對你客氣。」說罷,他撲到她身上去,強勢而可怕的俯視著她。
  
  「恨生,別……」
  
  看見她那無辜的表情,他不覺更是惱火。
  
  受騙、受傷、受挫……他幾乎失去理智,胸口只充滿了仇恨及報復。
  
  刷地一聲,他扯開了她的衣服——
  
  ***
  
  念兒驚呼一聲,滿臉的委屈及惶恐。
  
  但是她沒嚷沒叫,甚至也沒掙扎。
  
  俯身,他粗暴地在她耳鬢、頸項間廝磨,並胡亂吮吻。
  
  「唔……」她咬著唇,強忍著幾乎要爆出的尖叫。
  
  她知道他心裡有太多的怨恨、憤怒及不甘,如果傷害她能讓他好過一點,也能讓他對她爹的怨恨少一些,那麼她願意……
  
  他瘋了似的揉捏著她的身軀,像頭抓狂了的野獸般。
  
  雖然已打定了主意隨他,她還是因此而顫抖不已。
  
  「不……」不自覺地,她開口求他。
  
  他不讓她說話,低頭封住了她驚懼的唇,激烈得像是要將她完全吞噬般。
  
  一種猛然襲來的窒息感,衝擊得她幾乎昏厥失神。
  
  她不想抵抗,雖然他把她弄疼了。但她知道他如此憤怒,不只是因為她是黑迎刃的女兒,有一部分的原因應該是……他喜歡上她。
  
  若沒有愛,恨就不會濃烈。
  
  因為她毫不抵抗,他非常輕易地就扯落她的胸兜。
  
  她一震,驚羞的想推開他。這不是抵抗,而是一種本能、一種反射動作。
  
  但他認為她在抵抗,而她的抵抗惹火了他。
  
  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將她壓祝低下頭,他惡狠狠地瞪著她。
  
  他的眼底燃著一種瘋狂又憤怒的火,那張狂的火燒得她顫慄不已。
  
  「恨生……」
  
  「你不是想跟我?」他的聲線冷得能凍結她的心,「我要了你的身子,你就不必嫁給那個岳玉書了,不是嗎?」說罷,他再度欺近。
  
  「不……」她惶然地望著他。
  
  他沉眼低視著她,懊惱地低吼:「不准再說不字。」他驀地撩起她的羅裙。
  
  「唔!」從未經歷過此事的她,驚羞害怕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毀了她以消心頭之恨,他不會放過她……
  
  也罷,打從開始,她就沒想過抵抗拒絕。
  
  忖著,她側過臉,幽幽地道:「放心吧,我不會再說一個不字。」說罷,她放軟了身子,表明了隨他。
  
  當她表現出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恨生突然冷靜了下來。
  
  他想佔有她,但他做不到……
  
  「該死!」他否認不了愛上她的事實,他不該對心愛的女人做這種事,但偏偏她又是黑迎刃的女兒。
  
  這就是黑迎刃的陰謀嗎?他就是要他只顧兒女情長而無心報復嗎?
  
  可惡,如今他已經知道這個陰謀,為何還是恨不了她?
  
  「走,馬上走!」他抽身,將她拉起。
  
  她一怔,「恨生……」
  
  「不許再叫我的名字!」他怒暍著:「在我尚未改變主意之前,快走。」
  
  她猶疑地覬著他盛怒的冷峻臉龐,「恨生,我真的不是存心騙你,我……」
  
  「我不想聽你的解釋。」他決絕地瞪視著她,「從今天開始,我跟你再無任何瓜葛!」
  
  「恨生,我……」念兒輕掩敞開的衣襟,伸手輕碰他的手臂。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門板砰地一聲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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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混帳……」黑迎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看見的。
  
  「念兒,你……」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寶貝的小女兒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衣衫不整地跟陸嘯天的孽種在一起。
  
  有多久了?他們這樣子有多久了?
  
  「你說的對象就是他?」他指著坐在床沿,面無表情的恨生,「是這個孽種嗎!?」
  
  「爹……」她一手捏住自己的前襟,急著想跟父親解釋。
  
  撞見這種情形,任何一個做父親的都無法冷靜,尤其是黑迎刃。
  
  「你這渾帳東西,你對念兒做了什麼!?」他飛身上前,伸手直取恨生的咽喉。
  
  恨生沒躲,任由他將自己的頸子掐得喀喀作響。
  
  「爹,不要……」念兒撲上去,雙手緊緊的扳住黑迎刃的指頭,「您會殺了他的,不要,我求您……」
  
  黑迎刃氣恨得聲線發抖,一字一字地說道:「我要殺了你!」當年他那無恥下流的爹毀了柔妹的清白,而現在他又奪走念兒的貞節!?
  
  他無法原諒他,他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不,他什麼都沒做,他沒有!」她急得淚水直落,生怕她爹會一時失手奪去恨生的性命。
  
  「爹,」為救恨生一命,她以死相逼,「爹若不放了他,女兒便立刻死在您的面前!」說罷,她作嚼舌狀以示決心。
  
  「念兒!」黑迎刃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小女兒,她的眼神竟與當年的葉柔那麼相似,為什麼?
  
  老天,這是老天爺的捉弄嗎?他心愛的師妹、他最寶貝的女兒,居然在二十多年前跟二十多年後,分別落入陸氏父子手中?
  
  這是他與陸嘯天的前世宿怨?還是老天爺在懲罰他囚禁了一個無辜的孩子長達二十五年?
  
  「爹,您快放開他!」念兒用力地扳住他的手。
  
  「你!」黑迎刃懊惱地看著她,再看看被他掐喉的恨生。
  
  他真恨不得一掌劈了這可恨的孽種,但他知道,一旦殺了恨生,他也會同時失去女兒。
  
  再說,他若真殺了恨生,又如何向葉柔交代?他只能恨恨地抽回了手。
  
  「恨生,」念兒緊張的趨前扶著恨生,「你沒事吧?」
  
  「不用你操心!」他不領情地甩開她的手,「和你爹一起滾吧!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
  
  「恨生……」她、心痛地淌下眼淚,「我……」
  
  「孽種!」黑迎刃喝道:「你最好是沒毀了念兒的貞節,要是你毀了她,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他的話剛說完,恨生低聲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貞節?」他冷漠地睇著怒火末消的黑迎刃,「你把女兒當犧牲品送到我手裡,還奢望她有什麼貞操?」
  
  黑迎刃陡地一震,驚疑地道:「你在說什麼?」
  
  看見他那驚愕、憤怒且惶惑的表情,恨生心頭一震。
  
  直覺告訴他,黑迎刃的表情不是裝的,而那種情緒也是最直接的……
  
  也就是說,黑迎刃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怎麼會?那幅畫跟信不是他留下來的嗎?
  
  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
  
  「你到底在說什麼?」黑迎刃忍不住地又想掐住他咽喉,但念兒攔住了他。
  
  黑迎刃氣呼呼地瞪著他,「我拿念兒當犧牲品?什麼犧牲品!?」
  
  「都不重要了。」他淡淡地說,「帶著你的女兒離開吧,我不想看見你,更不想看見她。」
  
  「恨生……」聽到他這些無情的話,念兒更是淚如雨下。
  
  看見女兒依依不捨的淒楚模樣,黑迎刃簡直火冒三丈,氣沖腦門。
  
  他一手拖住她,喝道:「跟我回去!」
  
  「爹……」
  
  「你再不走,我立刻殺了那畜牲以洩心頭之恨。」他威脅道。
  
  噙著淚,她百般不捨地回眸凝望著他。
  
  她知道自己不能違抗父命,為了恨生,她絕不能再激怒父親。
  
  把心一橫,她別過頭,轉過身,乖乖的跟著黑迎刃離開。
  
  她隱隱有著一種感覺,那就是……她再也見不到恨生了。
  
  ***
  
  在發生了這件事後,念兒的行動完全受到監控。
  
  她消極地接受了不能再見他的事實,卻同時積極地抗拒父親提及的婚事。
  
  她爹雖然強勢,但在這件事情上卻拗不過她。
  
  於是,日子就在這種消極接受、積極抵抗的苦悶矛盾裡過去了。
  
  一眨眼,冬天盡了,而春天的腳步近了。
  
  她知道恨生就要離開了,而她連跟他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
  
  二十五年,漫長的二十五年終於過去了。恨生等這天已經等太久了……
  
  午後,黑迎刃如期來到。
  
  解開他身上的枷鎖,給了他解藥後,黑迎刃用一貫的冷淡語氣交代著:「你下山時會經過一處庵堂,你到庵前的那棵老榕樹底下等著,有人要見你。」
  
  他沒多問,事實上,他也一直不是個會問的人。因為他知道,很多迷惑是不能靠別人給答案的,
  
  於是,他帶著那卷用方巾裹住的畫軸,沉默離去。
  
  他一無所有,而這幅畫是唯一屬於他的——不管給他畫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下了山,他果然看見黑迎刃所說的庵堂。
  
  來到老榕樹下不久,一名青衣婦人朝他走來。
  
  她的腳步有點踟躕,而秀麗的臉龐上是一種極度欣喜的表情。
  
  「恨生……」看見他,葉柔心裡百般滋味。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在他還小的時候,她曾有幾次潛入禁地偷偷看他。但因為看了更添心痛,後來她就不再去了,近年來唯一一次進禁地,就是為了「送畫」。
  
  恨生一如往常的沉默且冷淡,只是疑惑地望著她。
  
  「我想你一定覺得很迷惑,我……」她多想抱抱這個與她無緣的兒子,聽他喚她一聲娘。
  
  但她不能那麼做,她答應過師父不認他,也不能透露他的身世。雖然她師父老人家已仙逝多年,但她還是不能違背當初的諾言。
  
  「我……我是你娘親的摯友,她……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她不得已的對他說了謊。
  
  他濃眉一叫,震驚中又透著微微的憤怒懊惱。
  
  「這是你娘親的遺物,我把它交還給你,日後若有緣,你或許能以此與你父親相認。」說著,她自袖中摸出一塊血紅的玉石。
  
  他接過一看,發現那玉石只有半邊,似乎早被掰開。
  
  「我爹是魔頭?」他將玉石往懷裡擱,淡淡地問道。
  
  葉柔一震,「不,你爹他不是魔頭,他……他殺的全是一些雞鳴狗盜,假藉武林正道的江湖敗類……」
  
  「他是誰?」他打斷了她,「他姓啥名啥?」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她說。
  
  「為什麼?」
  
  「因為你娘親交代過。」
  
  「是嗎?」得不到答案,他倒也平靜。「那我娘姓啥名啥總可以說吧?」
  
  「你娘親姓葉,單名一個柔字。」她說。
  
  他點頭表示已聽仔細,「謝謝您,我走了。」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
  
  「恨生,」葉柔喚住他,語帶試探地說:「我聽說你跟念兒的事了。」
  
  王媽經常到庵裡參佛,恨生跟念兒後來發生的每件事,王媽都偷偷跟她說了。
  
  提及念兒,他眼底閃過一抹痛楚。
  
  看見他的表情,葉柔的心抽痛起來。有道是「母子連心」,她感覺得到他是在意的。
  
  不管他表現得多冷漠,說得多無情,卻還是澆不熄他心底深處的熊熊情焰。
  
  這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心存報復,蓄意想傷她師兄的心,恨生跟念兒不會相遇,而恨生也不會因為愛上念兒而傷心痛苦。
  
  「你喜歡她?」她聲線微微顫抖。
  
  他冷冷地道:「她姓黑。」
  
  「如果她不姓黑呢?」
  
  「沒有如果,」他睇著她,「她確實姓黑。」
  
  看見他那堅定決絕卻又悵憾懊惱的表情,葉柔只覺胸口一陣抽痛。「你果然喜歡她……」
  
  他別過瞼,視線落在很遠的地方。「我要走了。」說罷,他毫不遲疑地轉身而左。
  
  「恨生,」葉柔上前喚住他,「這些銀兩,你帶著。」說著,她將一個小錦袋交給他。
  
  恨生猶豫了一下。
  
  「我跟你娘親情同姊妹,你別跟我客氣。」
  
  恨生自知下山闖蕩不比被囚後山,他不能身無分文。於是,他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感激地望著她,「日後我會悉數奉還給夫人的,告辭了。」語罷,他旋身而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高大背影,葉柔終於忍不住的淌下了淚。「保重了,恨生。」
  
  ***
  
  念兒知道恨生已經下山了,而她爹為免她脫逃尾隨恨生而去,還是遣了數名護院輪流監視看守她。
  
  深夜,她聽見外頭有細微聲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見床邊有個黑衣蒙面人。
  
  「礙…唔!」她想叫,但那黑衣蒙面人已搗住了她的嘴。
  
  「是我。」黑衣蒙面人低聲地說。
  
  雖然睡得有點糊里糊塗,念兒還是立刻聽出那是她柔姑姑的聲音。
  
  「快起來。」葉柔拉了她一把,將一個布包交給了她,「換上衣服,我帶你走。」
  
  「咦?」她一怔,「柔姑姑,您……」
  
  「快,沒時間了,我現在就帶你下山找恨生。」葉柔一邊催促她,一邊注意著外頭的動靜。
  
  一聽到要找恨生,念兒飛快起身,七手八腳地換上葉柔帶來的男裝,「柔姑姑,恨生他……」
  
  「路上再告訴你,走。」說罷,葉柔拉著她輕手輕腳地走出房外。
  
  一到門外,念兒就發現那兩名看守她的護院,已被她柔姑姑打昏在地。
  
  唉,早知道練功有這樣多好處,她當年就不該犯懶。
  
  隨著葉柔摸黑來到山下的茶棧,只見茶棧外繫著一匹馬。
  
  「你騎著這匹馬上路,應該能很快追到恨生。」葉柔扯下面巾,然後又交給她一個小布包,「拿著,裡面是一些銀兩,夠你用的。」
  
  「柔姑姑,為什麼您要……」念兒不解地望著她。
  
  「這也許是我為人母的一點私心。」她眼眶微微泛紅,「我為那孩子做的實在太少,所以……」
  
  「柔姑姑……」
  
  「念兒,」葉柔握住她的手,「恨生喜歡你,只是他不知如何表達。」
  
  「柔姑姑……」念兒反握住她的手。
  
  「柔姑姑半夜將你劫出,實在是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師哥……」
  
  「不,柔姑姑一點都沒有對不起我。」她抿唇一笑,「我喜歡恨生,我想跟他在一起……」
  
  「念兒……」聽她這麼說,葉柔忍不住淌下淚來,「姑姑差點兒就鑄下了大錯。」
  
  「咦?」她一怔。
  
  葉柔歉疚地望著她,「你還記得柔姑姑曾帶你下山,請人替你畫了一張像嗎?」
  
  念兒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那麼回事……」說真的,她的記性不是很好。
  
  「我一直埋怨你爹囚禁了恨生,並且不讓我與他相認,雖然這是我們講好的條件,但是我……」說著,她輕泣起來,「我真的非常氣他、恨他,每當看見你娘跟震峰、震岳和樂相處,我就更無法……」
  
  「柔姑姑……」念兒貼心地握緊她的手。
  
  「為免你問,我在你還小的時候就幫你畫了像,然後計畫著待你十八歲時,將你送給恨生,以報復你爹……」
  
  「啊?」她一怔,恍然大悟,「恨生所說的畫是柔姑姑給的?」
  
  葉柔點頭,幽幽續道:「我將你的畫像送進禁地,還引你進入後山,為的就是……」
  
  「引我進後山?」她一愣。她是跟著花點兒進去的呀!
  
  「你別忘了,花點兒是柔姑姑送你的,那一晚也是我在前面引著它……」
  
  念兒恍然大悟,但一點都不覺生氣。「原來這一切都是柔姑姑計畫的?」
  
  她一頓,「念兒,你不怪柔姑姑?」
  
  念兒搖搖頭,「怎麼會?我感激都來不及呢。要不是柔姑姑,我就不會遇見恨生了。」
  
  「念兒……」葉柔激動落淚,然後抱住了她,「謝謝你。」
  
  「柔姑姑,」她拍撫著葉柔的背,「您放心吧,我會幫您照顧恨生的。」
  
  「嗯。」葉柔睇著她,「你冰雪聰明,我相信有你作伴,恨生此行應該會很順利。」說罷,她輕拍馬背,「好了,你快走,免得節外生枝。」
  
  「嗯。」念兒用力地點點頭,縱身上馬,「我走羅,柔姑姑。」
  
  「路上小心。」葉柔叮嚀著。
  
  「我會的。」說完,她腳一蹬,策馬而去。
  
  ***
  
  「怎麼會這樣?」黑迎刃氣憤地拍案沉喝:「到底是誰?」
  
  兩名護院低頭站著,不發一語。
  
  「你們沒看見他的樣子?」他問。
  
  「他蒙著臉,使的招式也是我們從沒見過的。」護院回答。
  
  「沒錯,」另一名護院補充著:「他明明使的是劍,但那一招一式卻像在舞刀。」
  
  「什麼?」黑迎刃眉頭一鎖,若有所思。
  
  一旁的駱婉見黑迎刃憂心如焚,懊惱焦躁,連忙安撫著:「我看念兒離開前還換過衣服,似乎走得不算倉促,也許……」
  
  「也許什麼?」
  
  「也許帶她走的人十分善待她。」她說。
  
  黑迎刃神情凝沉,「你是想說……念兒認識這個人吧?」
  
  「極有可能。」她點頭,「依我看,對方應該不會傷害念兒,我們就先按兵不動的等消息吧。」
  
  「唔……」
  
  「怎麼了?」駱婉疑惑地看著他,「你好像還在擔心什麼?」
  
  黑迎刃睇視著她,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想起什麼嗎?」她問。
  
  他神情嚴肅,沉默須臾。
  
  「他剛下山,念兒就被劫走,我覺得……」
  
  「你懷疑是恨生帶走了她?」
  
  「不。」他搖頭,「他不可能打敗兩名武藝高強的護院,劫走念兒的另有其人。」
  
  他心裡有個「嫌疑犯」,但他不想說出「她」的名字。
  
  事實上,駱婉心裡也有個名字,而她知道,黑迎刃跟她想的都一樣。
  
  黑迎刃不說出「她」的名字,為人妻的她也不好說什麼。一直以來,她都是以他為重的。
  
  「婉兒,」他看著駱婉,「我要下山。」
  
  「你想……」
  
  「我要把念兒帶回來。」他說。
  
  ***
  
  午後,渡船頭。
  
  上了船,恨生揀了個最邊邊的位子坐下。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也不知道哪裡才是他最終的目的地。
  
  過了二十多年與世隔絕的日子,自由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船開動了,他沉默地望著外面的河景。
  
  突然,一名身著藍色布衣的小兄弟捱到他身邊坐著。
  
  「恨生……」小兄弟抬起頭,露出那張小小的瓜子臉。
  
  他陡地一震,那彎彎的眉、慧黠的眼、櫻紅的唇、甜美的嗓音……她是念兒,那個數月不見,卻天天在他夢裡糾纏的女孩。
  
  她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
  
  「我要跟你一起去闖蕩江湖。」她一把纏住他的胳膊,依著他的肩。
  
  「我沒打算跟你一起闖蕩江湖。」他濃眉一糾,推開了她。
  
  開什麼玩笑?她是黑迎刃的女兒,他怎麼可能帶著仇人的女兒走天涯?
  
  再說,她只會是他的絆腳石,只會擾亂他的心思……
  
  「不行。」她秀眉一擰,又緊纏著他的手,「我已經跑出來了,我一定要跟你走。」
  
  「你……」
  
  「我告訴你,我跟定你了。」她說。
  
  看見她那堅定的眸子,他心頭一震。他是那麼的喜歡她,喜歡到即使恨她卻也不忍傷害她。
  
  知道她逃家並跟著他下山,他心裡不能說毫無感覺。只是……成嗎?
  
  他此行是為了遍尋名師,習得武藝以向黑迎刃報復,她能不顧父女之情,眼睜睜看著他向她爹尋仇?
  
  不,這完全行不通。他們的感情是不可能開花結果的,不管他們是如何的兩情相悅。
  
  於是,他故作無情地撥開她的手,「你不是要嫁給什麼玉劍門的少主嗎?」
  
  「我不嫁,就沒人能逼我嫁,而且我只想嫁你。」說著,她又去勾他的手。
  
  他決絕地甩開她,「少跟我胡搞蠻纏,待下了船,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互不相干。」
  
  「你當真不許我跟?」念兒板起瞼,嚴肅地看著他。
  
  他把臉一別,「你回去吧。」
  
  「我是不會回去的。」她語氣堅定地道,「從我離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當自己是你的人了。」
  
  她大膽的告白讓他臉頰一熱,轉頭,他羞惱地瞪著她,「你害不害臊?」
  
  「我至少坦白,不像你。」她直視著他,「你明明喜歡我,卻要故作冷漠。」
  
  「我沒故作冷漠。」迎上她熾熱的眸子,他下意識地躲開,「乖乖回去當你的黑家大小姐吧。」
  
  聽見他這麼說,她既生氣又難過地擰起眉心。「你不要我?」
  
  「對。」他口不對心,嚴重違背著自己的真正感情。
  
  「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無處可去了。」她幽幽地說。
  
  她決定使出最後絕招,雖然是危險了點,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霍地站起,佯裝一臉可憐地看著他,「我走了,再見。」說罷,她走出船艙。
  
  恨生一怔。走了?再見?現在是在河中央,她要走哪裡去?
  
  他驚覺到不對,才起身,外面已有人叫喊著:「有人落水了!」
  
  他倏地心頭一緊,衝出船艙,只見不少人擠在甲板上議論紛紛。
  
  「唉呀,我看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真是的,怎在船上尋死?真不吉利……」
  
  擠過人群,他看見念兒在河面上載浮載沉,船夫拿根長竿要勾她,她卻不拉那長竿。
  
  他知道她是存心要逼他、激他,但這方法實在太激進、太愚蠢。
  
  叫著眉,他內心既掙扎又矛盾。
  
  不多久,她完全沉入水裡。
  
  見狀,他一陣心驚。救起她,她跟定了他;但看著她死,那可比要他死還來得痛苦……
  
  忖著,他縱身一跳,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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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6: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念兒恍恍惚惚地醒來,一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陌生的環境裡。
  
  她起身,約略觀察了一下,她猜想,自己應該是在客棧裡。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跳水了嗎?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
  
  努力回想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跳水後,就浮浮沉沉的喝了不少水,難受得她好想喊救命。
  
  但為了讓恨生見識她的決心,她不但不求救,也不拉船夫的長竿。
  
  她以為恨生會救她,所以她一直等一直等,但是……他始終沒有伸出援手。
  
  就這樣,她終於體力不支地沉了下去,接著……她也失去知覺了。
  
  他真的不要她嗎?就算她做了這麼多,他還是不要帶她走嗎?
  
  想著想著,她越覺心酸失望,禁不住嚶嚶低泣起來。「可惡,沒良心的東西……你不要我,我就去嫁別人,生他個半打孩子氣死你……」
  
  突然,門打開來。「你醒了?」
  
  她一震,猛地抬頭。是他,他……他沒丟下她?
  
  見她哭喪著臉,他微皺眉頭,「幹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恨生,你……你……」他沒丟下她,他終於還是救了她。
  
  他走了過來,手上還拿了一套衣服。「你的衣服乾了。」
  
  「你真是愚蠢,居然跳水……」背著她,他叨念了她兩句。
  
  轉過身來,還沒站好,她卻已跳下了床,一個勁地撲進他懷裡,牢牢地抱住了他。
  
  「你……」他想推開她,但一碰到她顫抖的纖弱肩膀,他心軟了。
  
  「我以為……」她哭著,「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
  
  他任她擁著,動也不動。
  
  他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但他真的狠不下心,也放不下她。
  
  「你這是何苦?」他幽幽地道,「他是你爹,卻也是我的仇人……」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喜歡你,我……」她抬起臉,噙著淚,「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迎上她淚濕的眸子,他的胸口一陣無來由的沸騰。
  
  「我爹是不對,但他罪不至死吧?」她望著他,「以後你要是比他厲害,只要打敗他,不要取他性命不就得了?」
  
  「敗的若是我呢?」他蹙眉苦笑一記。
  
  「那我會替你求我爹。」她說。
  
  「若他非取我性命不可,你又如何?」
  
  她堅定地凝視著他,毫不猶豫地道:「我會要他連我也一起殺了。」
  
  他一震,驚愕地看著她。他知道她所言屬實,從她的眼睛及臉上的表情,他可以知道她說得有多堅定。
  
  「他日你會後悔……」他濃眉一糾。
  
  她搖搖頭,溫柔一笑,「絕不後悔,」
  
  他迷眩在她的巧笑之中,一個衝動,他低頭印上了她柔軟溫潤的唇……
  
  對於突如其來的掠奪,她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呆愣地接受。
  
  緊貼著的四片唇瓣引發著不可思議的微妙酥麻,儘管心裡覺得不安,她卻還是乖順地任他索求。
  
  「恨生,我還是一廂情願嗎?」
  
  他深情地凝視著她,「不是。」這一回,他對她敞開了心房。
  
  她一時高興,忘情地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大膽且熱情地將唇片迎上。
  
  她的主動沸騰著他潛藏的渴望,他將她緊緊一抱,熱情回應著她——
  
  「震峰,等等我……」
  
  聽見房門外傳來的聲音,念兒陡地一震。
  
  「你聽見了嗎?」她推開他,清醒了一半。
  
  「聽到什麼?」他微帶懊惱地,
  
  只不過是有人從門口經過,她就冷不防地推開他?
  
  「是我哥哥……」她一臉憂慮。
  
  他一震,「你是說剛才經過的是你哥哥?」
  
  她點頭,「看來我爹派他們來找我了。」
  
  「是嗎?」聽她這麼說,他的情緒也隨著一沉。
  
  他還不夠強大,還不能擁有念兒。他想帶念兒走,唯一的路就是打敗黑迎刃。但現在的他,根本沒有那種本事。
  
  她握著他的手,「此地不宜久留,我看我們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就走。」
  
  「也只好這樣了。」他說。
  
  ***
  
  六王爺府,浮生書齋。
  
  這座宅邸氣勢雄偉,是當今聖上之皇弟,先皇之六子崇祺的府第。
  
  崇祺年輕時血氣方剛,性情不羈,曾經違抗皇命行走江湖,幾年後才乖乖回宮。
  
  回宮的他接掌兵符,沙場征戰,戰功彪炳的他還被封為「虎嘯將軍」。
  
  十多年前,邊陲寧靜,再無戰事,他領命回京,從此過著隱居般的生活。
  
  他一生漂泊,至今未娶,多次被聖上逼婚都未果。如今,他年過六十,與娶妻生子之事,再也無緣。
  
  半臥在書齋躺椅上,他細閱手中書卷。
  
  「王爺老弟。」一名灰袍老人敲門進來。
  
  老人滿臉皺紋,頭髮斑白,個子瘦削,但走起路來精神矍鑠,步伐輕快。
  
  崇祺起身,「是你……」
  
  這老人名叫上官尋雪,是崇祺的忘年之交,本是一名遊走江湖的怪俠。
  
  當年崇祺一頭栽進武術的世界,又對闖蕩江湖充滿興趣,都是受到上官尋雪的影響。對他來說,上官尋雪亦師亦友。
  
  「王爺老弟,我又要出城玩玩了。」上官尋雪說。
  
  他皺皺眉,「腳癢了?你還真是閒不祝」
  
  上官尋雪哈哈一笑,「我可不想像你一樣,老關在籠裡。」
  
  「世上可沒像王爺府這樣大的鳥籠。」他說。
  
  上官尋雪咧咧嘴,「關著你的是一隻『情籠』。」
  
  崇祺眉心一皺,苦笑著,「你就愛尋我開心嗎?」
  
  上官尋雪又是大笑,「這些年要是沒有我開你玩笑,恐怕你連苦笑都不會了。」
  
  聽著,崇祺不覺又是露出一記無奈的苦笑,「我不只封刀二十幾年,就連心都塵封了。」
  
  「不知道你以前闖蕩江湖的那些雄心壯志,都到哪兒去了?」
  
  「我闖蕩江湖只為好玩,哪來的什麼雄心壯志……」說著,他幽幽一歎,「陸嘯天早就死了,在他深愛的女人離開他的那一天,他就死了。」
  
  當今六王爺,其實就是當年叱吒風雲的北刀陸嘯天,這個秘密至今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崇祺自己,一個就是上官尋雪。
  
  「活著就有希望,你還活著不是嗎?」上官尋雪興致勃勃地,「怎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城?也許會有什麼意外的收穫也說不定呢。」
  
  看他興致勃勃的模樣,崇祺搖搖頭,笑歎一記。「不了,你去吧。」
  
  「唉,」上官尋雪挑眉歎氣,「你真是無趣。」說罷,他轉身走了。
  
  崇祺看著他走遠的身影,沉默著。
  
  無趣?他的人生早已沒有趣味可言。打從葉柔選擇離開他,跟隨她師父、師兄回去後,他的生命就已枯萎。
  
  對他來說,他人生中最有趣的那一段日子已逝去,而那段日子裡……有她。
  
  ***
  
  翌日一早,念兒收拾了細軟,趁著客棧裡出入的人還不多,便跟著恨生退房離開。
  
  她不想跟恨生分開,而唯一的辦法,就是遠遠的躲開「危險」。
  
  她爹已經派了她的兩個哥哥下山找她,哥哥們的武功雖然不及她爹,但對付恨生這個不懂武功的人,已是綽綽有餘。
  
  「兩位客倌,退房啦?」掌櫃的盯著兩人,臉上是笑,眼底是懷疑。
  
  其實打從昨天他們住進客棧,掌櫃的就打心裡懷疑他們的關係。
  
  他們兩人,一位是渾身上下充滿了嬌貴之氣的白面小公子,另一位的模樣是窮酸了些,但英氣逼人,眉宇間更透露著一股懾人的傲氣。
  
  他端詳不出他們是什麼關係,只能小心應付。
  
  「是的,快把帳結了。」急著想離開的念兒,四下張望著。
  
  「是是是。」掌櫃的不敢怠慢,連忙幫她結了帳。
  
  付了帳,念兒跟恨生迅速地離開。
  
  掌櫃的望著他們的背影,一臉納悶。
  
  「掌櫃的……」此時,有人叫了他。
  
  他一怔,轉頭便看見一名身著錦衣的公子。「公子,有什麼吩咐?」
  
  這身著錦衣的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念兒的哥哥震峰。
  
  剛下樓,他便看見一高一矮的年輕男子在跟掌櫃交談,而其中一人的背影給他一種眼熟的感覺。
  
  「剛才離開的是……」他向掌櫃打聽著。
  
  「喔,」不待他把話說完,掌櫃就急著說道:「是兩個奇怪的公子,他們的組合真是教人……」說著,他皺皺眉,似乎不知如何形容。
  
  「怎麼個奇怪法?」震峰問。
  
  「那高個兒的公子雖衣著樸素普通,卻英氣煥發,傲氣懾人,而那矮個兒的公子一身嬌貴,就好像……」他思忖了一下,「像個娘兒們。」
  
  掌櫃剛把話說完,震峰心頭不覺一震。
  
  他有種奇怪的預感,不,也許說是直覺更貼切些。
  
  「掌櫃,你快幫我通知天字一號房的客倌,就說我可能找到人了。」說罷,他飛快地追了出去。
  
  ***
  
  恨生與念兒快步地走過大街,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小跑步地跟在他身邊。
  
  「念兒!」
  
  突然,她聽見有人喊她。
  
  她不該回頭的,但她回了頭。而就在她回頭的同時,她後侮了。
  
  在他們身後的是震峰,她的大哥。
  
  震峰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也看著她身邊高大英挺的恨生。
  
  「你……」震峰衝上前來,「他是誰?是他從山莊劫走了你?」
  
  說「劫」這個字,他還真覺得彆扭,因為就他看來,念兒不像是個被劫走的人。她緊緊拉著那男子的手,兩人就像一對……私奔的小情侶。
  
  「不是!」念兒立刻否認,「我是心甘情願跟他走的。」
  
  「他究竟是誰?」
  
  「他就是爹的『禁地』。」她說。
  
  震峰一怔,「你說什麼?你說他是……」
  
  「他就是被爹關在禁地的人,恨生。」
  
  「什……」震峰陡地一震,震驚又錯愕。
  
  自從念兒闖進禁地,並跟被囚在禁地裡的男子相戀後,禁地的事情就不再是秘密。
  
  而他跟震岳也才知道從小就不准提、不准問、不准去的禁地裡,竟關了一個魔頭之子。
  
  更讓他驚訝的是……這魔頭之子面貌俊挺,英氣颯颯,就連男人見了他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
  
  但不管他是如何迷人,也不管念兒是多麼喜歡他,身為哥哥的自己都不允許疼愛的妹妹,跟著魔頭之子浪跡天涯。
  
  「哥,放我們走,好嗎?」念兒知道震峰雖愛捉弄她,但其實是相當疼愛她的,於是,她哀求著他。
  
  「不行。」他毫不猶豫地回道,「你必須跟我回山莊。」
  
  「哥,我要跟他走,我……」
  
  「念兒!」震峰打斷了她,「你不能跟魔頭的兒子在一起。」
  
  「他又不是魔頭!」念兒氣憤地道,「為什麼你們要把帳全算在他頭上?」
  
  「念兒,你……」
  
  「我不會讓她跟你走的。」突然,沉默的恨生冒出了一句。
  
  他反手將念兒的手一抓,直視著震峰,「她要跟我走,你們得尊重她。」
  
  震峰眉心一叫,狠狠地瞪著他,「她只是一時迷惑。」
  
  「是不是迷惑,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現在……我要帶她走。」他語氣強硬而堅定。
  
  聽見他這麼說,念兒的心一陣激動。她眼眶一熱,癡癡地望著他。「恨生……」
  
  看他們兩人情意深濃,震峰心頭微撼。
  
  他看得出來他們是兩情相悅,但他無法成全他們,他不能讓自己的妹妹跟「魔頭」這惡名沾上邊。
  
  「你不是我的對手。」他說。
  
  「我知道,」恨生無畏地望著他,「不過你得先殺了我,才能帶她走。」
  
  「哼!」震峰冷冷一哼,手握劍 柄,「你以為我不會?」
  
  「不行!」念兒一個箭步擋在恨生前面,「要是哥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念兒,你!」震峰為難地看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相持不下之際,一聲沉喝傳來——
  
  「你好大的膽子!」經通知而尾隨而來的黑迎刃及震岳,施展輕功,一眨眼就來到他們面前。
  
  瞪視著恨生及念兒,黑迎刃的眼睛像要噴火似的。
  
  「爹……」念兒原以為只有兩位哥哥前來,卻沒料到父親也親自下山。
  
  「你這不肖女,回去再慢慢跟你算帳,現在立刻給我過來。」他以命令的語氣說道。
  
  念兒看看他,再看著身邊的恨生,為難地咬了咬唇。
  
  她不想離開恨生,但她知道,她爹為了帶她走,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恨生在她眼裡看見了為難跟掙扎,抓著她的手更用了勁。
  
  「恨生,」她眼眶裡泛著淚,依依不捨地望著他,「我……」
  
  「念兒!你再不過來,我就殺了這孽種!」黑迎刃語帶威脅。
  
  念兒知道這不只是威脅,只要她再多猶豫一下,這威脅就會成為一場惡夢。
  
  她的手輕輕的掙了一下,但卻被恨生更牢實地捏祝
  
  他將已往前跨了一步的她拉回身邊,直視著盛怒的黑迎刃,「我要帶她走。」
  
  「什麼!?」黑迎刃勃然大怒,「你找死!」
  
  他飛身向前,先一掌推開念兒,然後再一掌擊在恨生胸口。
  
  不曾練武的恨生一個後仰,當下吐了一口血。
  
  見狀,念兒既氣憤又心疼,轉身就撲向了黑迎刃,「爹,您為什麼要這樣!?」
  
  「跟我回去!」他□地攫住她的手,「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他。」
  
  「爹,您……您怎麼這麼殘忍?」她噙著淚,幽怨地道。
  
  黑迎刃眼底竄燃怒火,「你走是不走!?」
  
  就在念兒在跟他做最後抗爭的時候,倒在地上,十分虛弱的恨生,努力地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黑……迎刃,把她……把她還給我……」他胸口被鮮血染紅,臉色蒼白,但眼神卻還是倨傲而鷙猛。
  
  看見被打傷的他竟還搖搖晃晃的站起,黑迎刃陡地一震,卻也更為惱火。
  
  念兒望著他,眼淚撲簌淌落。黑迎刃一個不防,她掙脫了他的手,飛奔向恨生。
  
  她一把扶抱起幾乎站不住的他,氣憤地瞪著黑迎刃,「爹,他不懂武功,您為什麼要……」
  
  「住口!」黑迎刃怒火中燒,趨前一把抓住了她,「快跟我回去!」
  
  「不要!」她緊抓住恨生的手臂,「我不要跟恨生分開!」
  
  「你!」黑迎刃目露殺機,威脅道:「你真要我了結他的生命!?」
  
  她陡地一震,噤聲。
  
  「黑迎刃,放了她。」恨生反手抓住念兒,虛弱但堅定地道,「她是我的……」
  
  「你說什麼?」黑迎刃怒不可遏。
  
  此時,恨生揚起頭來直視著他,「我說她是我的人。」
  
  ***
  
  他一揚起臉,昨晚在屋頂上欣賞月色且不小心睡著,卻因為被吵醒而在這兒看戲的上官尋雪,覦見了他的臉。
  
  上官尋雪陡然一震,一臉難以置信。
  
  看見大名鼎鼎的「戰天劍」黑迎刃在這裡硬要搶回跟男人私奔的女兒,他原本是有點幸災樂禍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跟黑迎刃的女兒私奔的男子,竟有著一張讓他震驚的臉。
  
  那張臉……他太熟悉了。
  
  「渾帳!」黑迎刃振臂一劈,「我殺了你,好讓她死了這條心!」
  
  「不!」念兒淒厲一叫,淚珠兒倏地滑落。
  
  「手下留情!」眼見黑迎刃就要殺了那年輕男子,上官尋雪不得不插上一手。在說話的同時,他已來到恨生及念兒身後,雙手一抓,便將兩人往後提拉了三尺遠。
  
  「君子有成人之美,黑莊主何苦拆散這對小鴛鴦呢?」他笑歎一記。
  
  「黑某與老爺子相識?」黑迎刃問道。
  
  「素昧平生。」他說。
  
  黑迎刃與化名陸嘯天的崇祺決鬥時,他只隱身暗處觀戰,並未現身,所以他識得黑迎刃,而黑迎刃對他卻是完全陌生。
  
  「既然老爺子與黑某不相識,請莫管此事。」黑迎刃沉聲道。
  
  「這事我是管定了,瞧……」他覷了恨生一眼,「這個年輕人已被你一掌打得只剩半條命,黑莊主怎好再下毒手?」
  
  「老爺子再管此事,莫怪黑某得罪。」黑迎刃語氣堅決,毫無商量的可能。
  
  上官尋雪笑歎一記,「唉,小老兒我今天可不想大動干戈……」說罷,他反掌將念兒推向黑迎刃,「女兒還你,這年輕人歸我。」
  
  黑迎刃見狀,立刻拉住了念兒。
  
  「恨生!」念兒抵死不願跟他分開,淒厲地哭喊著:「爹,放開我!」
  
  虛弱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恨生,眼裡只剩幾個像輪子般轉動的臉孔,一張是念兒那悲傷淒楚的麗顏,一張是黑迎刃憤怒惱恨的怒容,而另一張則是完全陌生的老人臉龐……
  
  「老爺子,您……」
  
  「小於,你可死不得。」上官尋雪笑咪咪地看著他說。
  
  「爹,放了我,我求您……」念兒傷心得一個癱軟,往後倒去。
  
  震峰上前扶住了她,心疼地看著她。
  
  看見無論如何都要跟恨生走的她,再看看其實已經虛弱得幾乎站不穩,也要強撐起身子的恨生,震峰還真有種想為他們跟父親求情的衝動。
  
  「小姑娘,」上官尋雪看看她,瞇眼一笑,「我會讓他活著跟你重聚的,放心吧。」話落,他抱住虛弱的恨生躍上屋頂,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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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隱隱約約地,恨生聽見了說話的聲音,那是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個是那位灰衣老人,而另一個聲音則非常陌生。
  
  他想爬起來,身體卻疼得要命;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得厲害。
  
  「王爺老弟,你看看他的樣子……」站在床沿,上官尋雪要崇祺仔細地看看他此次出府的「收穫」。
  
  看見這明明陌生,卻又再熟悉不過的年輕人,崇祺神情凝沉。「你說他帶著黑迎刃的女兒私奔?」
  
  「沒錯,當時黑迎刃的女兒還尋死尋活的,不肯跟他分開……」
  
  「噢?」崇祺眉梢一揚,一臉若有所思。
  
  「王爺老弟,」上官尋雪睇著他,「世界上沒有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除了孿生,就是……」
  
  崇祺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眉心一沉,「我沒在外面留過種。」
  
  「你確定?」上官尋雪一笑。
  
  「當然,我……」突然,他一震,像是想到了什麼,「難道葉柔她……」
  
  「她離開你的時候已經懷了身孕,是她要我別告訴你。」
  
  「什麼?」崇祺驚愕地瞪大眼,然後看著床上那個跟自己有著相似容貌的年輕人,「他會是我的……」
  
  「誰知道?」上官尋雪撇唇一笑,「這可得問他了。」
  
  聽到他們提及葉柔這個名字,恨生忍不住激動起來。那是他娘親的名字,而這兩個人知道他娘親……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趕快弄清楚這一切,以免他以為這其實是一場夢——
  
  倏地睜開雙眼,他看見灰衣老人跟另一名氣宇不凡的大爺就站在床邊。
  
  而那大爺的臉……讓他震驚。
  
  「你終於醒了?」上官尋雪笑睇著他,「你昏迷好幾天了。」
  
  「我……」他疑惑地瞧了瞧四周,「我在哪裡?」
  
  「你在王爺府。」上官尋雪說,「我身邊這位就是崇祺六王爺。」
  
  恨生將視線栘到崇祺臉上,臉上充滿了驚愕及疑惑。「六……王爺?」
  
  上官尋雪知道他為何震驚,抿唇一笑,「怎麼?覺得王爺的樣貌十分熟悉?」
  
  知道對方是身份尊貴的六王爺,恨生即使覺得自己跟他像得離譜,也不好直言冒犯。
  
  「小兄弟,」上官尋雪往床沿一坐,「你跟黑迎刃有何關係?」
  
  「我跟黑迎刃之間除了他恨我,我恨他之外,再無任何關係。」他冷道。
  
  「恨?」上官尋雪續問:「他為何恨你?你又為何恨他?」
  
  「他因為恨我而囚禁我二十五年,我恨他是因為他囚禁我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這個數目讓上官尋雪微微一怔,他轉頭望著崇祺,「葉柔離開有二十五年了吧?」
  
  「老爺子,您認識我娘?」恨生疑惑地問。
  
  上官尋雪一聽,一臉驚喜,「葉柔真是你娘!?」
  
  始終不發一語的崇祺一個箭步趨近,直視著恨生,「葉柔是你娘?」
  
  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恨生只覺莫名心驚。為什麼?為什麼這位六王爺跟他如此相似?
  
  他從腰間取出那半塊紅玉,「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崇祺一見那半塊紅玉,難掩激動地道:「這是我送給她的定情之物,這麼說來,你……你是我的……」
  
  恨生陡地一震。雖然那婦人說,他日後可以這半塊紅玉與他父親相認,但他從不認為有生之年真還能與父親相逢,誰知道……
  
  這是巧合,還是命運?他一下山就找到父親,而父親還是當今六王爺?
  
  不,黑迎刃總說他父親是魔頭,尊貴的六王爺怎會是闖蕩江湖的魔頭?
  
  「你娘呢?」崇祺迫不及待地問,「她在哪裡?」
  
  「我娘過世了,我也從沒見過她……」他悵然地回道。
  
  「什麼?」崇祺震驚不已,「她……她死了?」
  
  與她分開的這二十多年來,他沒有一日不想她。當年她離開後,他曾想過去找她,但她走得那麼決絕,又明說了不要再見他,所以他……
  
  一切都再也挽回不了了,她……她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
  
  「想不到葉柔替我生了個兒子,她……她留了個兒子給我……」
  
  「六王爺,」恨生眉心一擰,「我想您可能誤會了,黑迎刃說我的親爹是個魔頭……」
  
  「我就是他口中的那個魔頭。」他說。「他所說的魔頭是『追魂刀』陸嘯天。」崇祺直視著他,「而陸嘯天就是崇祺,崇祺就是陸嘯天。」
  
  「這……」
  
  「小兄弟,六王爺確實是你的親爹。」上官尋雪笑睇著他,「這件事說來話長,待我慢慢說給你聽吧。」
  
  ***
  
  來到王府已經一個月了,而他的內傷在上官尋雪的調理下也已痊癒。
  
  對於自己的新身份,恨生還不能完全適應。
  
  他是所謂的魔頭陸嘯天之子,亦是當今六王爺的親生骨肉,如此矛盾的身份在他身上竟同時出現……
  
  經過上官尋雪的解釋,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父親與黑迎刃的過往恩怨。
  
  他娘親是黑迎刃最鍾愛的師妹,而他爹當初為了向黑迎刃等武林正道示威,所以劫走了她。
  
  兩人日久生情,互許終身,卻礙於師命難違,他娘親只好在懷著他的情況下,黯然的離開了他父親。
  
  原來,黑迎刃恨的不是他爹殺人無數,而是他爹橫刀奪愛。
  
  也就因為這樣,黑迎刃囚禁他二十五年,間接報復了他爹。
  
  他知道黑迎刃恨他,但他不知道黑迎刃與他們一家,有這麼深的恩怨糾葛。
  
  他娘親當初是在什麼不得已的情況之下,被迫離開他爹的呢?
  
  當她決定生下他時,又是以何等堅定的決心?
  
  「恨生……」上官尋雪悄悄地來到他身後。
  
  「老爺子……」
  
  「不該再叫你恨生的,這名字恐怕是黑迎刃替你起的吧?」上官尋雪說。
  
  他釋然一笑,「留著這名字,我才不會忘記他對我做了什麼……」
  
  說是記得黑迎刃,其實他記掛著的,是念兒——那個總用甜美嗓音叫他恨生的丫頭。
  
  「怎麼?想著那小姑娘?」上官尋雪笑睇著他。
  
  他沉默,不承認也不否認。
  
  是的,他想著念兒,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她。但是,他現在還沒有能力將她自黑迎刃身邊帶回。
  
  「老爺子,我想習武。」他說。
  
  上官尋雪微怔,「你要報仇?」
  
  「不只。」他神情嚴肅而平靜,「我不但要報黑迎刃囚禁我二十五年及傷我之仇,還要從他手中把念兒帶走。」
  
  「我要打敗他,我要他心服口服的把她交給我,因為……她是我的。」他說。
  
  上官尋雪有點驚訝地看著他,然後一笑,「這一點,你倒是比你爹強多了,呵呵……」
  
  他在恨生肩上一拍,「這陣子替你療傷,我摸過了你的骨骼筋肉,你是個練武的材料,相信在我跟你爹的調教下,不出三年,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包括黑迎刃?」他問。
  
  「這我不敢說,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你比他年輕多了,呵呵……」說著,上官尋雪又笑了起來。
  
  「老爺子,」上官尋雪像個老頑童,而相比之下,年紀小上他一甲子的恨生,卻成熟世故多了,「我能學爹的追魂刀嗎?」
  
  上官尋雪微怔,若有所思地,「你爹已經封刀了,你知道原因為何嗎?」
  
  他搖頭,「恨生不明白。」
  
  「因為追魂刀本身乃陰陽矛盾之兵器,帶有魔性,練了這套刀法後,不免沾上殺戮之氣,性情乖戾狂暴……簡單的說,就是脾氣變差了。」
  
  「爹是因為這樣而殺人的嗎?」
  
  「不,你爹闖蕩江湖數年,刀下死的全是一些假仁假義之輩。」上官尋雪非常肯定地說。
  
  這個說法跟當初在尼姑庵碰面的婦人的說法不謀而合,恨生毫不生疑。
  
  「既然如此,為什麼江湖人士還把爹當魔頭?」他不解。
  
  「那些以武林正派自居的人都是這樣的,搞清高。」說著,上官尋雪頗不以為然地一哼,「你就別管那些鳥事了,當前最重要的是,你趕緊學會了武功,上怒劍山莊要人去。」
  
  聽著,恨生撇唇一笑,喃喃地道:「她會等我的……」
  
  ***
  
  自從回山莊之後,念兒就不吃不喝地躲在房裡,整天以淚洗面。
  
  不管誰勸她,她都不聽不理。
  
  見她日漸消瘦,愛女心切的駱婉終於看不下去。
  
  她下山,來到了葉柔帶髮修行的庵堂——
  
  「駱姊,怎麼一個人來?」葉柔訝異地看著她,因為她不曾單獨前來。
  
  「我來請你上山一趟。」駱婉直接說明來意,「念兒她再不吃不喝,遲早一命歸西,香消玉殯。」
  
  葉柔一怔,神情掙扎而痛苦。
  
  黑迎刃打傷恨生,恨生被人救走,而念兒硬被押回來的事情,她都從王媽那兒聽說了。
  
  她試著幫忙,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現在她每天努力念佛,就為求佛祖保佑恨生平安無事。
  
  「柔妹,」駱婉直視著她,「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該負起相當的責任吧?」
  
  葉柔一震,「駱姊何出此言?」
  
  「是柔妹你幫助念兒逃離山莊的吧?」駱婉說。
  
  葉柔眉心一擰,默認了。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明知道迎刃他不會同意他們的事,為什麼還要……」
  
  「因為恨生是我的兒子!」她打斷了駱婉,眼裡泛著淚光。
  
  迎上她心痛又堅定的眸子,駱婉一怔。
  
  葉柔哀傷地望著她,「駱姊也是人母,應該知道我為何這麼做,畢竟這是我唯一能為那孩子做的事。」
  
  「你是人母,我也是。」駱婉直視著她,「我同情你跟恨生,但我不希望念兒的情路如此坎坷。」
  
  「駱姊,恨生已被師哥關了二十五年,就算他真有罪,二十五年的刑罰也夠了,更何況他何罪之有?」她的語氣有點氣憤,「況且,他們相愛是個事實,為什麼卻沒人願意給他們機會?」
  
  「你知道原因的。」駱婉說。
  
  「我知道,」葉柔眉心一擰,「但是我無法接受。」
  
  「正邪不兩立,要怨就怨他爹是個魔頭。」
  
  「嘯天不是魔頭,他……」
  
  「柔妹,」這回換她打斷了葉柔,「他擄走了你。」
  
  「他是擄走了我,但我是心甘情願為他生下兒子,不管世人怎麼看他,也不管我是不是還能再見他一面,我跟他真心相愛是個事實,就像恨生愛著念兒,而念兒也愛著他一樣。」
  
  「夠了。」駱婉眉心一皺,「不管你怎麼說,也不管他們是不是相愛,迎刃都不會允許他們的事。」
  
  葉柔沉默了,然後,她幽幽一歎。「我知道……」
  
  看著她,駱婉心裡其實五味雜陳。她知道黑迎刃如此痛恨陸嘯天及他的親生兒子,都是因為葉柔。
  
  她一方面同情葉柔的處境及遭遇,一方面也妒嫉著讓丈夫如此牽腸掛肚的她。
  
  她知道丈夫並不是不愛她,但他心裡有個空缺,卻是她永遠無法填滿的。
  
  「算了……」她沉沉一歎,「我今天來不足為了跟你爭論,而是想拜託你上山勸勸念兒。」
  
  「駱姊……」
  
  「你是恨生的娘,念兒她或許會聽你的。」她說。
  
  葉柔沉吟須臾,悵然地道:「就算我能勸動她,也不能平撫她心中傷痛。」
  
  「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很快就會過去的。」駱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總有一天,她會忘掉恨生。」
  
  「是嗎?」葉柔喃喃地道。
  
  總有一天?她等了二十五年,可還沒等到那個「總有一天」啊!
  
  ***
  
  聽見敲門聲,念兒虛弱卻倔強地道:「出去,不要進來,我不吃。」
  
  「念兒,是柔姑姑。」
  
  一聽門外的人是葉柔,念兒從床上爬了起來,而葉柔也已開門進來。
  
  她手裡端了碗熱雞湯,慢慢地走了過來,將雞湯往桌上一擱。
  
  看見葉柔,念兒立刻一臉委屈地紅了眼眶。「柔姑姑……」話末出口,她已先哽咽了。
  
  見她哭,葉柔心疼不捨地走向了她。「好孩子……」她攬著念兒的肩,緊緊一擁。
  
  念兒將臉靠在她肩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就讓葉柔想起當年的自己。於是,她陪著念兒一起落淚。
  
  「真是對不起,要是柔姑姑沒請人畫了那幅畫,沒讓你跟恨生相遇,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葉柔自責地道。
  
  「我沒怪過柔姑姑,我……」念兒語不成句,「柔姑姑,我……我真的好想他……」
  
  「念兒……」葉柔不捨地將她抱著。
  
  「我想見他,我……我要跟他在一起,可是……可是……」她啞著聲線,「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念兒……」葉柔端起她淚濕的臉,「只要活著,就有機會。」
  
  「柔姑姑……」
  
  「你還年輕,只要堅持,總有機會再跟他相逢的。」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他……他傷得那麼重,也許他……他……」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老天爺不會讓他死的。」葉柔安慰著她,「我吃齋念佛二十幾年,求的就是他能平安,他不會有事的。」
  
  「柔姑姑,我……」
  
  「念兒,」她溫柔地抹去念兒臉上的淚,「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如果你病了,甚至是死了,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見他了。」
  
  「柔姑姑……」念兒傷心的掉著眼淚,「我要讓爹後悔……」
  
  「不,你不能那麼想。」葉柔眉頭一蹙,「你是唯一能化解這多年恩怨的人,要是你死了,只會讓恨生跟你爹之間的仇恨更為加深。你要好好活著,千萬不能有尋死的念頭,知道嗎?」
  
  「柔姑姑……」聽葉柔這麼說,她亦覺有理。
  
  見她臉上的表情已和緩些,葉柔鬆了口氣,續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千萬不能輕易放棄,知道嗎?」
  
  念兒望著她,乖順地點了點頭。
  
  葉柔放心地一笑,「乖乖把雞湯喝了,好嗎?」
  
  「嗯。」她輕點下巴。
  
  她柔姑姑說得對,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依她看,那救走恨生的老爺子似乎是個高人,也許他不只能治好恨生的傷,還能教恨生武功。
  
  要是哪一天恨生上山來找她,卻發現她已經「餓」死了,豈不是既傷心又好笑?
  
  不行,她得好好活著!付著,她起身,走向了那碗雞湯——
  
  ***
  
  時光荏苒,匆匆已過了三年。
  
  這段時間,恨生強迫自己不去想念兒,專心致力於武術的精研。
  
  正如上官尋雪所說,他是個練武的料,雖然之前毫無根基,但在上官尋雪及崇祺的調教之下,他的武藝已稱得上登峰造極。
  
  因為他想以當年他爹獨步江湖的追魂刀法向黑迎刃挑戰,崇祺終於為他的追魂刀解封,而恨生也開始學習追魂刀法。
  
  不出半年,他的追魂刀便使得出神入化,但無可避免地,練這套刀法的後遺症也跟著出現……
  
  原來性情就冷僻的他變得更加陰沉難懂,有時連崇祺跟上官尋雪都摸不著頭緒。
  
  不過,他兩人對於這種狀況早已預料得到,因此並不覺得奇怪。
  
  想當初崇祺練這套刀法時,脾氣也古怪極了。
  
  這天練完了刀,恨生滿身大汗地回到別院,奴婢丫鬟一見他,便整齊地分列兩排,彎腰鞠躬。
  
  他踏進房間,只見一名奴婢背對著他,正在整理他的床鋪。
  
  他將追魂刀往邊上一掛,發出了聲響,那奴婢嚇了一跳,□地轉身,手裡拿著的畫軸也應聲落地。
  
  看見畫軸就那麼摔在地上,恨生濃眉一糾,神情惱火地瞪著她。
  
  「你做什麼?」
  
  「奴、奴婢……」看見他那陰沉的表情,那奴婢早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等她說話,他一個箭步上前,攫住了她的胳膊,提起她,把她往門外推。一出去!不准再進我房間!」說罷,他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奴婢站在門外,嚇得花容失色,眼眶泛淚,動都不敢動一下。
  
  正巧來看他練功進度的崇祺,撞見了這一幕——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王爺,」那奴婢屈膝一欠,恭謹地答道:「奴婢該死,奴婢不小心把少主的畫軸掉在地上,惹得少主不悅……」
  
  崇祺眉心一沉,思付了一下,「行了,你走吧。」
  
  「是,王爺。」奴婢感激地又是一個彎腰鞠躬,然後飛快地離開。
  
  他沉默地站在門外,不發一語,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好一會兒,他決定離開,暫時不打擾恨生。
  
  走出別院,他召來部屬。「李四,你下江南一趟,替我查查怒劍山莊黑家小姐的現況。」
  
  「屬下領命。」李四忠謹地回道。
  
  ***
  
  庭園池塘邊,崇祺跟上官尋雪正悄聲交談著。
  
  「你叫李四下江南察訪黑家那小姑娘的近況?」上官尋雪十分訝異地問,「怎麼回事?」
  
  「我看那孩子的脾氣越來越壞了。」崇祺一歎,「幾天前,他把一名奴婢攆出房間,就因為她把他的畫軸掉在地上……」
  
  上官尋雪皺皺眉,「這一點倒是跟你當初挺像的……」
  
  「嗯?」
  
  「還記得有次葉柔在你面前多提了黑迎刃幾句,你就氣得摔破桌上的碗盤嗎?」
  
  經他一提,崇祺略顯尷尬,「那是年輕時的事了……」
  
  「恨生現在不就是你當時那個年紀嗎?」說著,上官尋雪輕歎一聲,「這奴婢也太不小心,那畫軸可是他從怒劍山莊離開時,唯一帶走的東西。這三年來,他是靠著什麼撐過來的,你也知道……」
  
  崇祺點頭,「我當然知道,就因為知道,我才要李四下去一趟。」
  
  「那……有消息了嗎?」上官尋雪問。
  
  崇祺神情凝沉,沉默了好一會兒。
  
  「怎麼了?是壞消息?」
  
  「唔。」他點頭,「聽說黑迎刃把她送進了尼姑庵。」
  
  「什麼?」上官尋雪陡地一震,「黑迎刃把花樣年華的女兒送進尼姑庵?」
  
  「沒錯。」崇祺幽幽一歎,「只怕她出家了。」
  
  上官尋雪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恨生跟她不是沒指望了?」
  
  崇祺感慨地一歎,「真沒想到黑迎刃為了報復我,不惜傷害這兩個無辜的孩子……」
  
  「念兒被迫出家?」突然,恨生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崇祺與上官尋雪大吃一驚,倏地回頭。
  
  拜黑迎刃長久以來用腳鐐控制他之賜,讓他練就了一身好腳力及好輕功。
  
  再經過三年的努力,如今他的輕功已高超到可近崇祺及上官尋雪的身而不被發現。
  
  「恨生……」
  
  「黑迎刃真的逼她出家了?」恨生神情平靜,眼底卻醞釀著一絲憤怒。
  
  眼見紙包不住火,崇祺只好回答了他。「是的。」
  
  恨生臉上驀地一沉。他沒有暴跳如雷,或是歇斯底里的發脾氣,但那陰沉的詭異氣息卻更教人憂心。
  
  「恨生……」崇祺吃過愛情的苦,他當然知道恨生的內心並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靜,「你打算……」
  
  「爹,」恨生抱拳一揖,「請允許孩兒出府南下。」
  
  崇祺一怔,與上官尋雪互覷一眼。「你想……」
  
  「我要向黑迎刃下戰帖,然後帶她走。」
  
  「她已經……」
  
  「就算她削髮為尼,就算老天佛祖都怪我、降罪於我,我也要她還俗。」他語意堅定,神情冷肅。
  
  「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不會跟你一起走?」崇祺憂心地道。
  
  「她沒有理由不跟我走。」他說。
  
  「黑迎刃是她親爹。」崇祺以過來人的身份說道:「在親情與愛情之間,你要她如何抉擇?」
  
  恨生濃眉一叫,「我不想去想那些。」
  
  「恨生……」
  
  「爹。」他打斷了崇祺,「我已經決定了,苦練三年,我等的就是這個。」
  
  崇祺思索著,似乎有點猶豫。
  
  上官尋雪天生遊俠性格,在一旁幫腔著:「王爺,隨他去吧,也是讓他自己作決定的時候了。」
  
  崇祺神情嚴肅而認真地想了想,終於有了決定。「也好,我會去函當地縣府先作安排。」
  
  「那孩兒先行告退。」他一欠,旋身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崇祺幽幽一歎。「這樣妥當嗎?」
  
  「你讓他去吧,有些事,咱們是幫不了他的。」上官尋雪說。
  
  「嗯,也只能這樣了……」他無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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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38: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念兒跟震峰坐在客棧二樓靠窗的位置喝茶嗑瓜子,看似悠閒又自在,但其實這樣的悠閒是震峰替她擔 保來的。
  
  自從三年前發生那件事後,她爹就不再給她自由行動的機會,就連她去庵堂也得要王媽跟著。
  
  今天要不是震峰保證不會出事,她爹也不會准她跟震峰下山透透氣。
  
  「趕快吃一吃,該啟程回山莊了。」震峰催她。
  
  「喔。」她懶懶地應了聲。
  
  突然,樓下一陣騷動,不遠的地方傳來陣陣馬蹄聲——
  
  她好奇地往下一探,只見一隊浩浩蕩蕩的隊伍由城門的方向過來。
  
  「小二,」她拉住了正想去湊熱鬧的店小二,「發生什麼事了?」
  
  「姑娘有所不知,聽說是當今六王爺的公子來了。」
  
  「噢?」她挑挑眉,「什麼公子這麼了不起?」
  
  「你不知道六王爺的事嗎?」小二熱心地解說,「他是當今聖上的六弟,人稱『虎嘯將軍』,可是個傳奇人物呢。」
  
  「這樣礙…」
  
  「他的公子南下遊歷,所以縣府大人親自前去迎接。」
  
  「看來這位公子也是個風雲人物。」震峰說道。
  
  「當然。」小二天天在客棧裡送往迎來,小道消息可是聽了不少,「據說六王爺至今未娶,這位公子也是近幾年才突然冒出來的。」
  
  「是嗎?」她一臉驚疑,好奇的往樓下一瞧。
  
  迎接隊伍正巧經過,百姓們站在大街的兩旁,目視著隊伍經過。
  
  匆地,一個英姿颯颯的身影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教她大吃一驚——
  
  「恨生!?」她霍地站起,將半個身子全伸出窗外。
  
  「你怎麼了?念兒。」見她一臉震驚,震峰疑惑地問。
  
  她緩緩地坐下,「沒什麼。」
  
  隊伍很快的經過了,而她只能看著那熟悉的背影。
  
  這怎麼可能呢?恨生怎麼會出現在隊伍中,他跟縣府不會有關聯,跟六王爺更不會有關聯。
  
  三年前他被那老爺子帶走後,就音訊全無。她相信他還活著,只是她不知道他在哪裡。
  
  雖然這三年來,她也曾有過最壞的打算——她再也見不到他,但是她還是願意等,等他回來找她,然後帶她離開。
  
  不過,再怎麼樣,恨生都不可能跟官府及貴族扯上半點關係。
  
  她想,她是太思念他了,才會把陌生人看成是他。
  
  她幽幽一歎,看來,她又該上庵堂去唸唸經,讓自己的心平靜一下。
  
  「大哥,」她抬眼望著震峰,「今天我可以不上山,留在柔姑姑那兒住一晚嗎?」
  
  震峰微怔,「為什麼?」
  
  「我想跟柔姑姑談心……」她一臉哀怨可憐的模樣。
  
  見她那可憐模樣,一直很同情她的震峰心軟了。「好吧,我替你跟爹說。」
  
  「謝謝大哥。」
  
  ***
  
  入夜,一道黑影從庵堂屋頂上往下一躍,然後迅速地穿入後廂房。
  
  他是恨生,迫不及待想見念兒一面的恨生。
  
  有比丘尼推開門走了出來,他飛快地躲到樹後,小心的藏著不被發現。
  
  「黑姑娘,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比丘尼站在門口跟房裡的人說話。
  
  「謝謝你,沒什麼事了。」房裡傳來了既熟悉又甜美的聲音。
  
  「別客氣,那你早點休息。」比丘尼說完,旋身離開,而房門也隨即關上。
  
  「黑」不是個易見的姓氏,而那聲音也不陌生,恨生十分確定,屋裡的人就是敦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念兒。
  
  他小心觀察著四周,確定沒人經過,迅速地從樹後走出,並來到房門口。
  
  房裡的燭火滅了,他想她已準備休息。
  
  為免驚動別人,他拿出短刀往兩扇門的縫裡一插,然後再往上一提。
  
  門開了。
  
  推開門,他如閃電般的閃人房裡,並關上了門。
  
  門一關,床邊的帳子也同時掀開來——
  
  「誰?」剛躺下的念兒一聽見聲響,便立刻起身。
  
  掀開帳子,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她嚇了一跳,她直覺反應地大叫:「啊!」
  
  見她大叫,恨生急著想跟她表明身份,但就在她尖叫後不到五秒鐘的時間,他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聽那腳步聲,他非常確定那是個練過武,且頗有造詣的人。
  
  不想節外生枝,他拉住念兒,在她頸後輕輕一擊,念兒立刻昏倒在他懷裡。
  
  抱起她,他從窗戶飛射而出——
  
  ***
  
  看著平躺在床上,彷彿熟睡般的她,恨生內心一陣激動。
  
  三年了,這三年來他只能看著她的畫想她,而如今她正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她穿著一般的衣服,長髮如瀑,他可以確定她並未出家,但她為什麼住在庵堂裡?
  
  黑迎刃要她帶髮修行?還是她看破了紅塵情事,決定住在庵堂?
  
  蹙起眉,他輕聲一歎。其實他根本不該見她,在他向黑迎刃挑戰之前。
  
  見了她,他的情緒會大受影響,而知道他要向她爹挑戰,她也一定會苦勸他、阻止他。
  
  「該死……」他低聲咒罵一聲,懊惱自己不該沉不住氣。
  
  待會兒她若是醒來,他該如何向她解釋她為何在此?又該如何告訴她,他此行的目的?
  
  見到分別三年的他,她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欣喜若狂?還是因為吃齋念佛三年而淡漠平常?
  
  他走回桌邊坐下,心緒紊亂。
  
  「嗯……」念兒迷迷糊糊地醒來,只覺後頸一陣酸軟。
  
  是誰打了她?睜開眼睛,她發現這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她記得有個人闖進她房裡,然後她大叫,接著……
  
  她被劫了嗎?誰要劫她?
  
  翻身坐起,她發現有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桌邊。
  
  「你是……」屋裡只點了兩根燭火,有點暗,而且對方還背著光,讓她覷不清他的模樣。
  
  恨生遲疑了一下,緩緩回頭。
  
  即使覺得不該見她,但他都已經把她帶回來,就沒有理由不與她相認。
  
  「你……」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只依稀覦見他的輪廓身影。
  
  他是個男人,高大的男人。他身上穿著上好錦緞縫製的衣服,似乎是個身份高貴的人物……
  
  「你到底是誰?」她瞇著眼,努力地想看清他。
  
  「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恨生往前幾步,與她相距不到兩公尺。
  
  這回,念兒清楚地看見了他的樣貌。就算她還是看不清楚,她也忘不了這教她魂牽夢縈的低沉聲音。
  
  因為太過震驚,她說不出話來,而淚水也激動的湧出。
  
  她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心跳也像是要衰竭了般。她發現自己在發抖,嚴重的、不停的顫抖……
  
  看見她那激動又震驚的表情,恨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他盡可能冷靜,即使他內心根本無法平靜。
  
  「恨……恨生?」久久,她發出聲音,卻只能叫他的名字,
  
  「這兒是縣太爺的府第,你不用怕。」
  
  「縣太爺的府第?」她一怔,想起今天在大街上見到的身影。
  
  原來在六王爺之子車隊中的人真是他?他怎會在皇親貴族的隊伍中出現呢?他在當差還是……
  
  不管了,現在的她只想投入他的懷抱,感覺他的體溫跟他的存在,然後告訴他,這三年來她有多想念他。忖著,她下床往前一撲——
  
  「恨生……」她撲進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想擁抱她,但他知道還不是時候。但現在是她先抱住了他,而他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三年來,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夜裡輾轉難眠,只因難忘她的體溫及膚觸,而現在……這些都唾手可得。
  
  「恨生,真的是你……」她激動落淚,將臉埋進他溫暖寬闊的胸懷。
  
  這一刻,他可以確定她並沒有因為吃齋念佛而心如止水。她還在意他、還想著他,還……愛著他。
  
  情難自禁地,他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抱祝低下頭,他尋著了她甜蜜的唇——
  
  這一吻勾起了所有的記憶,甜美的、痛苦的、掙扎的、矛盾的……
  
  他的吻溫柔而令人迷亂,教她不自覺地沉淪其中。
  
  他濃沉的呼吸、穩健的心跳,溫暖的體熱在這一際是如此的清楚且熟悉。
  
  她牢牢的環抱著他的腰,忘情回應著他,直到空氣在兩人的唇齒間越來越稀保
  
  「唔……」她輕輕地推開了他,一臉嬌羞。
  
  「念兒……」他眼底燃著情焰,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恨生,」她偎進他懷裡,「帶我走吧,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我還不能走。」他說。
  
  她一怔,訝異地望著他,「為什麼?」
  
  「因為……我遣人下了戰帖。」他說。
  
  念兒一怔,「戰帖?什麼戰帖?」
  
  「給你爹的戰帖,」迎上她吃驚的眼神,他濃眉一叫,「我要對他宣戰。」
  
  「為什麼?」她現在就在他身邊,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為什麼不帶她離開,卻還要上山去挑戰她爹?
  
  「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想報仇?」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神情冷肅地說:「他控制我二十五年,從不把我當人看,而且他還打傷了我,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恨生,」她凝望著他,神情憂急,「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就可以跟你走,難道……」
  
  「你想阻止我?」他打斷了她,「當初你是怎麼說的?當你逃家並跟著我下山的時候,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不管你爹答不答應,你都要跟著我。」
  
  「我是那麼說過,但是……」
  
  「但是三年過去,一切都變了?」
  
  「不,」她急著眼眶泛紅,「我還是愛著你,只是……」
  
  「只是你卻不准我向你爹挑戰?」他蹙眉一笑,那笑意卻冷得教她顫抖。
  
  「恨生……」
  
  「二十幾年來,我等的就是這天。」他直視著她,「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
  
  他的眼神既冷漠又陰驚,那是她從來都不認識的他。
  
  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跟她爹做生死鬥呢?雖然她氣她爹的蠻橫專制,但他終究是她爹,這血緣關係是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的。
  
  柔姑姑曾說過,她是唯一能弭平仇恨的人,所以死不得。
  
  為了結束這多年的恩怨,她活了下來。
  
  她跟著柔姑姑在庵裡唸經拜佛,求的是能早日跟他相逢,然後平息這場仇恨,但她發現……她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恨生,我不想看你跟我爹決鬥,我不要你或我爹受傷。」
  
  「你決定跟我的那一天起,就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我以為我能改變你。」
  
  「是嗎?」他撇唇一笑,「那麼你現在應該知道自己沒這個能耐了吧?」
  
  她當然能影響他,只要他的態度一軟化,她就能趁虛而入的說服他,他知道她一向有辦法。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不能給她機會,他必須把話說死,不留一點退路。
  
  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當他執意挑戰黑迎刃時,她會怎麼做。
  
  「恨生,」她沙啞的開了口,「你不能為我放棄報仇嗎?」
  
  「我剛才說了,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
  
  「但是……」
  
  他冷漠地背過身去,「什麼都不必說了。」
  
  他不該在今晚去見她,他早該知道她會想盡辦法說服他、阻止他。
  
  念兒張著嘴,木木地站在那裡。
  
  她有好多的話要跟他說,但是她知道他不想聽也不要聽。這冷冰冰的態度就像對著她兜頭澆上一盆冷水,令她人涼心也涼。
  
  這三年來,她一直懷著希望等他,但他卻讓她好心痛。
  
  他不能為她改變初衷嗎?仇恨比愛還重要嗎?她可以為了愛他跟父親反目,為什麼他不能因為愛她而放棄報仇?
  
  「你真的不想聽?」她喃喃自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唯一清楚的是……她真的好難過。
  
  眼眶一熱,心一酸,她幽幽地道:「我想跟你在一起,但看來這麼想的,只有我一個……」
  
  他眉丘一隆,沒有說話。
  
  他苦練三年功,為的就是跟她在一起:現在他不過是想打敗她爹,為什麼她就不能體諒他、成全他?
  
  「我不知道這三年來,你遇到了些什麼事……」她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你變了,變得不像我所認識的你……」
  
  「我從來沒變。」他倏地轉身,直視著她,「我還是……」
  
  「我還是那個深愛著你的男人」這句話,他藏在心裡。
  
  「還是什麼?」感覺他似乎有話要說,她懷抱一絲希望地望著他。
  
  迎上她熱切期盼的眸子,他把心一橫。「我還是那個一心想報仇的孽種。」
  
  見他心意已決,她無話可說。
  
  她改變不了他、勸不了他,那麼……她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離開他。
  
  「好,」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聲線因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我現在就回怒劍山莊去。」說罷,她大步向前,往門口衝去。
  
  聽見她要回山莊,他只有一種感覺——重新擁有的寶物又將失去。
  
  下意識地,他伸手拉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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